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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八六章 漏风小棉袄

    ……好家伙,这下真成如来佛压孙猴子的西游了。

    慕惜辞的面皮控制不住地抖了又抖,其余几人见此,亦跟着陷入了麻木。

    最先反应过来的到底是慕惜音,只见她原地怔愣了片刻,回神后立马福身行了礼。

    余下的几个瞥见她的动作,霎时如大梦初醒,纷纷收拢了衣袖端了手,作势便要行礼问安。

    “诶~别别别,这又不是在宫里头,也没啥外人,行哪门子的礼?”只露个脑袋在外面的墨景耀见状不由一急。

    开玩笑,就这几个孩子们的嗓门,真要是行礼,还不得把离着近些的侍女小厮都给惊动过来?

    那他这张老脸便真保不住了——以他现在这副倒霉样子,教自家孩子们瞅去倒也无妨,但教外人瞧去,可是万万不能的。

    他还要留着点颜面,下底下面见他十八辈祖宗呢!

    墨景耀想着奋力摇晃了不大能动的脑壳,留在假山空腔内的双手则下意识地比划了起来。

    这一扭,他那本就发酸的老胳膊老腿登时酸痛得更重,令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眉。

    “嘶~我这把老骨头……起来起来,你们快起来!”云璟帝捂着老腰哼哼唧唧,“眼下虚礼不虚礼的都不重要,你们几个崽子先过来帮我把脑袋拯救出来再说。”

    脑袋?

    哦对,他老人家那被卡进了假山石洞里的脑袋。

    猛地听到这话,几人不由懵了一瞬,卡了少顷方才记起来,他说的是些什么,心中的紧张与拘束之意顿时去了一半,余下的竟是股哭笑不得的无奈。

    想来……陛下大抵是乾平史上,第一个被假山卡了头的帝王罢?

    众人齐齐想着,嘴角不受控地便往上扬了又扬。

    但他们到底顾及着这位君王兼长辈的脸面,不曾似墨君漓那般,直接将“幸灾乐祸”四个大字全然挂在脸上,一个个低眉掩面,努力憋笑着朝假山走去。

    “我说……你们要不想笑就笑吧,别憋着了。”见几人走来、察觉到他们正辛苦憋笑的云璟帝怅然望天,“看着怪累的,没事,我不生气。”

    他知道自己这造型怪好笑的,甚至说,如果今儿卡在这的是小敬或者皇兄,他也要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们两句。

    而且,关键是——

    “尤其是乐绾,你这小妮子的肩膀都抖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犯了羊癫疯呢。”

    “呸!臭父皇,再说人家羊癫疯,我就不帮忙了。”小公主闻言佯装一副凶神恶煞,气鼓鼓地叉了小腰,“也不让慕姐姐和阿辞帮您!”

    “嚯,这么狠。”墨景耀呲牙挑眉,转眸扫了眼墨君漓,“快阿衍,管管你妹,这妮子想翻天。”

    ——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可不就是翻天嘛!

    “不,我拒绝。”少年果断摇头,“这可是您老人家的小棉袄,我不敢管。”

    “大夏天的小棉袄。”云璟帝惆怅,“果然捂得慌。”

    “放心吧父皇,等到了冬天就不捂得慌了。”墨绾烟嬉皮笑脸,裙摆一撩,乐颠颠蹲在了假山之前。

    她仔细研究着自家老爹露在外面的脑袋,一面“啧啧”咂了嘴:“啧,厉害啊,这卡得都快严丝合缝了!”

    “是,到冬天肯定是不捂得慌了。”被人瞧了稀奇的老皇帝满面悲愤,悄然泪目,“你漏风。”

    一股寒风直达脚底的那种漏风!

    “噗——”

    慕修宁听见这话,一时没能绷住,率先笑出了声,他揉着腰腹,一张俊脸笑得几近扭曲:“夏天穿着热,冬天穿着冷,哈哈——乐绾,你也就这水平了——”

    “慕明远,我看你就是找打!”墨绾烟早在听到慕修宁笑声的刹那就炸了,待他一句话说完,这妮子已然起身抄起了就近摆着的扫帚。

    她怒吼一声,当即挥舞这扫把扑向了慕修宁,后者笑嘻嘻地避开一击,拔腿便跑。

    “又是这样。”慕惜音看着二人的背影轻声叹息,墨倾韵跟着补上一句:“冲动。”

    墨君漓摊手:“粗俗。”

    “幼稚。”慕惜辞一本正经地做着总结。

    “那个……”墨·被卡假山的孙猴子·景耀弱弱出声,“你们要不要先看我一眼?”

    他老人家的脑袋快卡充血了!

    对哦,假山里还卡着个陛下呢。

    四人恍然,忙不迭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围着云璟帝(的脑袋)蹲成了一圈,依次托了下巴。

    “这卡得可是有点紧呐……”墨倾韵喃喃,盯着墨景耀的头顶看了又看,眼神诡异地一飘,“会不会是头发太多卡住了。”

    “陛下,要不,我们把您的头发给剃了试试?”

    “?大侄子,你叔我从小到大可是没坑过你吧?”云璟帝傻了一瞬,他没想到,自家那看起来正直又稳重的好侄儿,竟能说出这般不着边际的话。

    这和他家那又皮又不老实的倒霉阿衍有什么区别?

    “嗐,我就随口那么一提。”墨倾韵挠头,其实这若是放在平日,他可是万万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但今儿他看着云璟帝卡在外面的脑袋,这嘴便跟不听使唤似的,怎么都吐不出正经的东西来。

    “这……要不然,留两个人在假山里面,”慕惜音沉吟,随即抬手按按云璟帝那两只充血发热的耳朵,“剩下的帮陛下按着耳朵,怎么卡进来的,就怎么慢慢往外推?”

    “好像不太行。”一旁观察了许久的慕惜辞微微摇头,眼下她脑子里有些混乱,但思路还是清晰的,“陛下的头卡了有阵功夫了。”

    “脸颊与耳朵充血后会发胀,单按着是出不去的。”

    “而且假山粗粝,人的脸上也不是平整的,这样拉扯,很容易造成刮伤。”

    “这倒也是。”少女颔首,她方才按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即便将云璟帝的耳朵按得完全贴合了面皮,亦仍旧进不得洞去。

    “那阿辞,你这样说,可是有了什么好法子?”

    “法子的确是有一个,好不好就不清楚了。”小姑娘略略摇头,继而从袖中摸出两块光滑的丝帕,“我们可以用帕子包住陛下的耳朵,将帕子的一头穿到洞中。”

    “另一头留在外面,前后拉紧,这样耳朵会尽可能贴合面部,同时丝帕也比较光滑,两头一挤,前后一拉,大概能将陛下的头拯救出来。”

    “至于说那充血的问题。”慕大国师低头叹了口气,默默取下头上那只流苏钗子,静静旋钮开一侧钗柄——

    露出其内藏着的几根三寸银针。

第二八七章 正常小姑娘谁这样啊!

    瞥见那几根三寸银针,墨景耀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他瞪着小姑娘手里的钗子,声线不由发了抖:“这……这又是什么东西?”

    “针灸用的银针呀。”慕大国师歪了歪脑袋,语调不紧不慢,“陛下,依您现在的姿势,头部高度本就略低于心肺。”

    “且又被卡的久了,脖颈血液不够通畅,面部充血肿胀,单凭两方丝帕,也是很难解救出您的脑袋的。”

    “臣女等下会拿银针刺激您颈子上的穴道,加速一下血液流通。”

    “这样一来,您面上的浮肿下去些许,才更方便我们将您的脑袋拽出来。”

    把、把脑袋拽出来。

    云璟帝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听着小姑娘的语气,他总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她活薅出来似的。

    “所以,小阿辞,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墨景耀目光震颤——原以为小敬家这个最小的闺女是最无邪可爱的,哪成想,她才是隐藏得最深的一个?

    好家伙,又是银针又是丝帕,小小年纪脑子转得够快不说,这胆子也是够大了的。

    ——正常小姑娘家,谁敢把银针往自己脑袋顶上戴啊!!

    “当然是留着用的呀。”慕惜辞眨眼,嘟着小嘴说了个理直气壮,“要不然还能干嘛?”

    她虽不是什么正经大夫,但她修的是玄门医术,医药水平决计超过当世绝大部分医师,随身带两根针怎么了?

    小姑娘扑闪了卷睫——再说,别看这几根银针不长,作用可是大着哩。

    倘若这针上沾了毒,又扎在了生人死穴,这便是夺人性命于悄无声息间的绝妙暗器,她这么柔弱娇小的女娃儿,手头藏点保命手段,不也是十分合理?

    当真是大惊小怪。

    慕惜辞浑不在意地耸耸肩,墨景耀却被她这话噎得发不出声来——她的逻辑太过合理,她的音调太过平缓,当真是教他寻不到什么错处来。

    但……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云璟帝看着那寸寸逼近、闪着寒光的针尖,本能地向后缩了缩脖子,试图躲避这银针的审判。

    一旁懵了片刻的慕惜音陡然开口拦下了自家小妹,细长的双眉轻蹙:“等等,阿辞,你几时学了这针灸的本事?”

    “事关陛下龙体,由不得咱们胡来。”

    “唔,在京郊庄子里住的时候,跟附近道观的道长们学的。”小姑娘丝滑无比地甩了锅,反正这年头学医的不一定能当道士,但当道士的一定都得学医。

    “那道观风景不错,又比庄子上热闹,我闲来无事便会央着灵琴带我前去玩耍,不时再送些香火,一来二去就与观中的道长们相熟了。”

    “他们见我一个女孩,独自跟着一帮丫鬟婆子们住在庄子里,心生怜惜,便顺带教了我不少本事。”

    这倒是实话,当年的慕文敬虽不愿见她,吃穿用度却是半分不差,一应是国公府小姐的份例,只是庄子大,人少,空出的房间多了,难免冷清,这才显得落魄。

    庄子里下人们的月例走的都是国公府的公账,她的月银只供她一人使用,加之那时她尚不满十岁,无甚花钱的地方,索性不时给那老道观添点香火。

    她常去观中玩耍添香,道士们见她年幼又颇有根骨,也愿意与她多聊几句,教些浅显易懂的东西,比如看书习字,认卦种花,还有些日常能用的粗浅医术。

    是以在前生被师父捡走之前,她便已经读过不少玄门经书,也认全了那最基础的三天八卦了。(注:先天八卦、中天八卦、后天八卦,八卦顺序不同,先天出自于河图,后天脱骨于洛书,中天已失传)

    “京郊的道观……”慕惜音闻此怔了一瞬,随即微微舒缓了眉头,“那道观地角虽偏,却也还算香火鼎盛,求事灵验。”

    “既是道长们教给你的,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你下针且仔细些便是。”

    “放心吧阿姐,我心中有数的。”慕惜辞笑吟吟颔了首,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按住了云璟帝露在外面的脑袋。

    后者猝不及防被人按了个结实,回神时正欲挣扎,便觉头顶传来一阵巨力,脖子后跟着起了毛。

    他恍惚了刹那,后颈便已然被人插上了三根细针。

    那针插上了颈子,他发烫发肿的面颊果然渐渐冷却了下来,再过几息,那因充血而不正常泛红的面容亦恢复为了平时的样子。

    “好了,七殿下,我跟你去假山里。”小姑娘收了针,顺势松了指尖上掐着的诀,神情淡淡,语调从容,“阿姐,世子外面便交给你们了。”

    光凭银针入穴,自然不能那么快就通畅了老皇帝体内的血脉,于是她在按着他脑袋时偷偷掐了诀,顺带帮他理了气。

    如此,他身体内的五行之气为她的灵气所牵引,带动起周身的血液,消肿速度便自然快了。

    “记住,一定往紧了拽,往里,别往外。”

    “没问题。”墨倾韵颔首,跟着慕惜音小心塞好那两块丝帕,只待墨君漓二人入洞后包好了云璟帝的耳朵,便能一齐发力,将老皇帝拯救出来了。

    “国师大人,你刚才那一手玩得可真漂亮。”绕过假山时,少年悄悄对着小姑娘竖起了拇指,“他们没看到,我可是看清楚了——你掐诀了吧?”

    “嗯,掐了个疏通理气的,不然哪能那么快。”慕惜辞敛眸,“不过,咱们的动作也得快点,省的等会陛下的脸该又肿起来了。”

    “明白。”墨君漓应声,带着小姑娘大步入了假山。

    在瞅见云璟帝臀部的刹那,慕惜辞面上的表情亦有着瞬间的崩坏,好在她常年念经,又于前朝和沙场间混迹了许久,能迅速控制好自己的面容。

    两人的动作利落,三两下便折腾好了那两块帕子,同时分配好了个人的任务。

    慕惜辞拉紧了帕子一段,墨君漓则按住了自家老子的肩头。

    少年垂眸扫了眼墨景耀不甚雅观的姿势,一声假咳:“老头,你准备好了吗?”

    “妥了,你们拽就是了。”云璟帝艰难点头,他现在并不想管顾什么脸面,他只想解救他的脑袋!

    “成,韵堂兄,我喊着,我们一起——”

    “一、二、三,用力——”墨君漓大喝,假山外的墨倾韵即刻推了推墨景耀的脑门。

    在丝帕的包裹下,他那消了肿的耳朵没费多少力气,便顺利挣出了石洞,总算得了自由云璟帝不顾形象地往地上一瘫,大口喘了气。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要再躲在假山里了。

第二八八章 黑芝麻馅儿小汤圆

    墨景耀捏着站得发痛的腿脚与阵阵发酸的老腰,眸中的情绪越发复杂难言。

    他拿着余光,偷偷扫了两眼慕惜辞,随即又扫了扫自家的倒霉儿子,下意识蹙了眉。

    他总觉得面前这半大的小姑娘,像极了黑芝麻馅儿的小汤圆,看着软软糯糯、白白净净,切开来指不定便是一肚子坏水。

    瞧她方才那一手的吓人劲头,他还没反应过来呢,那银针便已然扎上了他的脑袋——这胆量这底气这手劲儿,还真不愧是小敬的闺女。

    老皇帝悄悄咂了咂嘴,遥想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慕文敬的时候,仿佛也是这样,猝不及防便被那熊玩意摔了个大马趴。

    不过,黑芝麻馅儿的小汤圆,总好过他家那个纯黑芝麻丸搁熟粉里裹一下便上了桌的倒霉玩意儿,起码不会一路往下掉渣。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俩心黑的小东西,还真挺般配。

    要不是小丫头的年纪实在太小,离着那情窦初开都还远得很,他非要去磨磨小敬,给这两个崽子要出来一个相处着试试的机会。

    墨景耀一面揉着老胳膊老腿,一面杵在那胡思乱想。

    墨君漓见他在地上歇得差不多够了,当即甩给那头的慕惜辞一个眼神,后者意会,立马随着他,一左一右地将云璟帝“扶”了起来。

    说是扶,实则更像是拎,小姑娘的身量不高,用不上多少力气,墨君漓便果断一把将自家老子捞起来了。

    “老头,别坐了,再在这坐下去,那百芳游园都该上致辞了。”少年呲着牙嬉皮笑脸,顺手替他掸了掸沾在衣衫上的陈年老灰,“咱还有正事没办呢。”

    “我看你先前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还以为你把正事都给尽忘了。”云璟帝虎着脸哼哼一句,挑出个牵强的刺。

    “那哪能呀?这样的正经事,我可是一点都不敢耽搁。”墨君漓挑眉,颇为戏谑地抬眼一扫自家老子,“倒是你,把自己卡进石洞里,耗费了我们许多功夫。”

    “我那是意外,又不是故意的。”墨景耀拒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再说,若非我搞出这么一茬,倾韵和音丫头他们这会骤然见了我,还不得被拘束死。”

    “我这叫活跃气氛懂吗?活跃气氛!”老皇帝说了个理直气壮,甚至转头过问了慕惜辞,“小阿辞,你说伯伯说得对不对?”

    伯、伯。

    慕大国师的面皮不由僵了一瞬,她下意识抬手摸摸鼻尖,眼神一飘,答非所问:“陛下,臣女以为,我们还是赶快出去的比较好。”

    “只剩下不到两刻便巳正了。”

    ——哪来的功夫闲扯这些。

    小姑娘心下腹诽,她这会已经止不住地怀疑,她前生究竟都辅佐过些什么玩意了。

    眼前这个红光满面、骚话一瓢,又欠揍得与墨君漓那老货甚为神似的中年人,当真是她当年在金銮殿瞥见的那位病痛缠身、苍老却不失威仪的帝王吗?

    不会是她重活了一世,云璟帝不慎被人掉包了吧!

    “害,姑娘家,年纪小小就这么老成可是不好。”墨景耀瘪瘪嘴,就势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面上神情甚为慈爱,“跟个小大人似的,那太累啦。”

    “小丫头嘛,该哭该玩该笑该闹,用不着纠结那么多东西。”

    “还有我和你爹,我们几个老家伙们还在前面顶着呢。”

    诚然如楚怀云所述,他老了,他们都老了,这社稷这江山这天下,早晚要交由孩子们去掌控。

    但那毕竟是十年乃至十几年后的事情,在此之前,他们这些个老东西,还是很愿意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

    他们曾是被逼迫着长大的一代人,而现在,他希望他们是最后一批、被逼迫着长大的一代。

    “哪里就像小大人了。”慕惜辞喃喃,明明她真是个成年人,眼见着奔四的那种。

    陡然被人摸了脑袋的小姑娘不由恍惚了一瞬,老皇帝的掌心温暖干燥,令她无端想起父亲。

    细细算来,她这些时日忙着与墨老货上下折腾,又忙着去算那一道道的死劫,当真是有段日子没见到过爹爹了。

    她突然有点想他。

    慕惜辞低头轻轻捏了捏衣袖,实际上,二人打说破心结后便没见过太多的面。

    毕竟那心结虽被点破,错过数载光阴却是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上来的。

    她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人过活,她爹也不清楚该如何与她相处。

    他们放不开身上的拘束,亦掌握不好其间的尺度,这便只能一点一点、试探着慢慢前行。

    ——这是需要时间的,而他们最为匮乏的,恰好便是时间。

    手中攥着十五万精兵的慕文敬太忙了,要算着命劫的她也同样清闲不到哪去。

    除了过年那会,能三不五时地在松鹤苑的餐桌旁见上几次,唠几句掏心窝子的家常外,他们再碰面的次数便是不多了。

    一日十二个时辰,他有大半的时间要在前朝和军营中度过,休假的时日屈指可数不说,且即便是在那些短暂的休沐日,他亦有数不尽的公文要批。

    她记得他年前还说要带她上街赶大集,而这场大集却教他一欠,便欠到了现在。

    小姑娘的眼底滑过些几不可见的失落,一旁的墨景耀觉察到她的心情仿佛是不大美好,以为自己不慎下手重了,忙不迭收起了手掌,眼神亦跟着紧张万分。

    “怎么了阿辞,我刚刚压疼你的脑袋了?”老皇帝搓了搓手,满含歉意地盯紧了小姑娘的眼睛。

    慕惜辞和墨绾烟的性子截然不同,她与他那三个女儿都不一样,小姑娘的言行举止实在是成熟稳重了,稳重得让人心里发涩。

    压疼了脑袋?

    陡然闻此的慕大国师不禁怔了又怔,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

    她看着面前满目诚恳的帝王,片刻后微微摇了头:“没,陛下,您没拍疼阿辞。”

    “臣女只是突然想起来,爹爹之前说好了要带我上街赶集,却因军中的事务拖延了,且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原是为了这个。”墨景耀听罢,严肃颔首,“近几个月小敬的确是忙了点,但答应闺女的事却不能办到,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点。”

    “这样吧,阿衍。”云璟帝说着猛地转头横了眼自家崽子,“等着下次开大集,你带着阿辞好好上街逛一逛,喜欢什么就买,回头我给你报销。”

    话毕也不待墨君漓答复,顾自重新笑盈盈看向了身旁的小姑娘。

    “小阿辞,你先跟着阿衍逛逛,等年中营里清闲了,我再喊小敬带你上街,好不好?”

第二八九章 老墨的计划~

    等等,这话题怎么就拐到这上头来了?

    慕惜辞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墨君漓同样脑壳一懵——

    现在要当个乾平皇子,还得负责带着小姑娘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不对,他家老头就不怕他趁机买一堆自己喜欢的东西,然后找他报个假账?

    少年摩挲着下巴,心下暗搓搓流转过了数个念头。

    墨景耀见这两个孩子都不曾开口,便果断又开心地当场定了音:“既然你们俩都没什么问题,那就这么定了。”

    “阿衍,过两日恰好是五市大集,记得带阿辞上街多逛两圈。”

    “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千万别怕花钱,随便花,可着劲儿的花,花多了有我给你俩兜着底。”

    他这两年在前朝与祝升等人斗智斗勇斗得累了之时,偶尔也会让俞德庸拿着些银两,到宫外盘几处零星小店。

    自己得空便瞅瞅账目,提点提点掌柜们的营生,没空就一应扔给雇来的账房掌柜。

    他压得住前朝那一票大臣,自然也管得了几家小铺,加上身为帝王,他自来便对民生之事格外敏感。

    商贾的地位虽算不得的高,却亦在万民之中,他没费多少时间便摸通了其间关窍,由是时日久了,倒还真攒下了不少体己。

    是以,给小姑娘买几件心爱之物的银子,他还是有的;任自家倒霉崽子趁机坑他两笔的银子,他也还是有的。

    还刚好能给两个孩子创造点机会,眼下阿辞年纪还小,若能与阿衍一同长大,便勉强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那可是最容易多产生点什么的关系了。

    毕竟细水长流,日久生情嘛!

    诶嘿,计划通!

    自觉这想法天衣无缝、精彩绝伦的墨景耀荡漾一笑,乐颠颠幻想起自家儿子能拐走兄弟家宝贝闺女的美妙场景,唇上弧度越咧越大。

    哦豁,是给“你俩”兜着底,不是给“你”兜底。

    这便是默许他趁机坑点银子的意思了。

    墨君漓听出了云璟帝的话外之音,当即闲闲抖了眉梢,喜滋滋地应了下来。

    慕惜辞原本还想着推辞一二,奈何墨君漓这老货答应的速度太快,她自不好去驳他的面子。

    无奈间,小姑娘只得恭谨万般地拱了手,细细冲着云璟帝谢了恩,顺带凉飕飕剜了墨君漓一眼。

    后者装傻充愣,对此玩了出视而不见,墨景耀则甚为慈祥地拍拍小姑娘的发顶,好生安抚她了两句,随着两人赶至假山之外。

    先前打闹得没了踪影的墨绾烟二人,此时已然赧着面容,安分不已地站在了墨倾韵等人身后。

    红袍少年的衣角上沾了些许尘泥,鬓边亦碰上了灰,看着颇有些狼狈;小公主则很是忐忑地揪了衣袖,眼神稍显幽怨。

    方才他俩一时冲动,竟没顾及上被卡在石洞里的自家老爹/陛下,转而像往常那样打闹去了。

    这不好,这得挨揍。

    墨绾烟神情讪讪,静静等着云璟帝几人出来,并在心下提前编好了一大通说辞,只要她爹真敢训她,她便立时能摸出合适的说法为自己开脱。

    ——得挨揍是一码子事,她不想挨揍是另一码子事。

    两者不可混为一谈,绝对不能。

    敲定了主意的小公主严肃了面容、支棱了耳朵,悄然攥紧了一双粉拳。

    “嚯,你们两个小家伙,这会闹完知道回来了?”墨景耀老远便瞅见了乐绾那一身水红宫装,和慕修宁那件绯红的长袍,登时被气得乐了。

    他原本是想揪住这俩崽子,好好跟他俩捋一捋这个“面临长辈被山洞卡头,身为小崽子却只顾玩闹”的问题严重性,怎奈现下这时间的确是紧了点,暂无多余空闲。

    于是云璟帝只得恨恨剜了二人一眼,随即便一脸和善地走到墨倾韵两人身边去了。

    呼,还好,看来老爹没心情收拾他俩,逃过一劫。

    小公主偷摸抚了抚胸口,长长出了口浊气,那头的墨景耀已然拉过了自家侄儿与慕惜音的一只手,将两人拉至面前。

    “其实,我早就该给你们两个孩子下旨赐婚的。”老皇帝笑眯眯弯了眼睛,语调甚是慈祥,“只是朝堂上的情况,你们心中当也清楚。”

    “暂时不大方便。”墨景耀说着怅然一叹,“所以,得委屈你们两个,多等上些时日了。”

    “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倾韵,我已经答应过你娘了,最少三年,最多四年。”

    “四年之内,定能把你们两个的婚事定下。”

    “至于这段日子,你们便暂且玩一手‘暗度陈仓’罢。”

    暗、暗度陈仓。

    墨倾韵的唇角不受控地抖了又抖,这词从云璟帝嘴里吐出来,他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这词……是正经帝王该说出来的吗?

    青年眼神一飘,慕惜音则沉默了片刻。

    她的喉头微微发了堵,声线内也带了细细的抖,她没想过数年的夙愿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这般轻易地便达了成,轻易得让她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这该不会……是她做的一场春秋大梦吧?

    少女的指尖发了颤,她艰难开口,几次都险些发不出声来:“陛下。”

    “您……您不担心吗?”

    她以为,这样的事,天下是没有哪个帝王会不担心的。

    那可是十七万兵马的兵权,且是十七万的精兵良将,足以横扫大半个乾平,足够吞下周边任意一个小国。

    “音丫头,我不担心。”墨景耀笑笑,轻轻摇了头,“我了解你父亲,也了解皇兄。”

    “他们不会,你们也不会。”

    “事实上,我很乐意看到似你们这般两情相悦的年轻人能走在一起。”

    “作为一个长辈,我由衷地为你们高兴。”

    “而你们,对此亦毋需太过忧心,前朝的事,总归有我处理。”

    “你们只需做好自己便是。”云璟帝咧了唇角,这些话在已他心头憋闷了不知多少个时日了,如今被他一口气吐了个干净,感觉还真是不错。

    “可……陛下。”回了神的墨倾韵低了眉眼,声线放得极轻,“那是皇城的禁军呀。”

    那是保卫皇城的禁军,不是边关的守卫,也不是地方的散碎兵马,是一旦谋反,便能轻松逼到宫闱之内的禁军。

    “禁军怎么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墨景耀耸肩,语调轻快,“倾韵,大哥可能没告诉过你。”

    “当初你爷爷最看好的皇子其实是你爹,但他为了你娘,自愿放弃了嫡位,这才轮到了我。”

    “他要是想当皇帝,早几十年就能上位了。”

    “而且,我还挺羡慕他的。”

第二九零章 他仍旧是个孤家寡人

    “羡慕?”墨倾韵闻此不由怔了又怔,他只知道自家老娘出身市井,当年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侠女,却并未听他爹提起过有关皇位的那一段段前尘往事。

    他一直以为,是他爹执意要娶他娘,引得他祖父震怒或是饱受了言官弹劾,加之他自己又对那九五之尊没什么兴趣,这才做了王爷,不曾参与夺嫡。

    哪成想……他竟是为了他娘,且陛下还十分羡慕他?

    “对啊,羡慕。”墨景耀说着,仰天叹出口气来,“臭小子,你以为这位置坐得很舒服吗?”

    “每天应付着前朝后宫,忙都要忙死了。”

    “当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多好啊,当初我分明不想掺和这档子烂事的,谁知道他竟遇到了你娘。”

    “她是什么性格,你心中自然清楚——哪里肯放任你爹娶满了那三宫六院?当场便放下话来了。”

    “若是皇兄他做不到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宁死不嫁。”老皇帝眯了眼,慢慢回想起从前的往事,“你爹也是不愿意当那个孤家寡人,二话不说,转头就进宫请了辞。”

    “那时我年纪还小着,比现今的明远还小上一点。”

    “以为自己出身天家,这辈子大抵也遇不到什么良人了,又想着这世间难得见一对有情之人,该成全他们,便颇为大方地听了忽悠,被他们稀里糊涂推进了东宫。”

    “现在想想……我那会是真的天真。”墨景耀捶胸顿足,措手扼腕,“我若早知道此生能遇见阿衍他娘,当初你爷爷他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当这倒霉的皇帝!”

    权力的巅峰固然受万民敬仰,可那地方亦着实孤高苦寒。

    当他以为自己注定要一身孑然,却又在习惯了那份孤独之时,撞见了他一生最贪恋的那缕光。

    而当他以为自己不用再那般苦心独行之时,上天又陡然收回了他的眷恋。

    ——他仍旧是个孤家寡人。

    “说真的,你婶子去的那天,我差点没忍住,要跟着一同去了。”墨景耀竭力说个轻描淡写,可那发了颤的尾音却暴露了他心底最为真实的情绪,“但阿衍太小了。”

    “那年的阿衍和乐绾都太小了,比现在的阿辞都小。”

    “前朝还乱着,后宫的女人们也一个赛一个地惹人心烦,我走不了呀。”

    “我走了,便无颜面对咱们墨氏的列祖列宗,也无颜面对阿衍他们的娘了。”

    他得先是一名君王,而后才是丈夫、是父亲、是儿子,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太多也太重,那些东西压着他逼着他,让他没法逃避。

    他无处逃避,只能顶着那股钻心痛意,咬牙撑在那帝位之上。

    他这一生拢共只任性过两次,一次是顶着满朝文武,硬生生娶了元清为妃;一次是元清死后,他罢朝十日,又强行将她追作了他的后。

    除此之外,再没有啦。

    这世间也再什么能令他如此任性之人了。

    “所以倾韵,我真的很羡慕你爹。”云璟帝笑笑,慢慢将墨倾韵二人的手搭在了一起,“同时,我也不想再重复曾经的悲剧了。”

    “陛下……”慕惜音轻轻呢喃,她喉咙里发了堵,眼底发了涩,一时竟是开口难言。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这位显然陷入故去情愫间的帝王,她仿佛什么都不该说,可沉默着又好似不大对。

    “好姑娘。”墨景耀弯弯唇角,安抚似的拍拍少女的手背,他摇了头,笑容是不变的和煦慈祥,“我不要紧的。”

    “习惯啦。”

    他的小清走了八年,两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早已彻底习惯。

    不过是相思入骨罢了。

    “好像……”墨倾韵艰难出声,他垂着眉眼,唇角不住地带上了细细的抖,“我们乾平历代的帝王,都不大执着于那至尊之位?”

    云璟帝如此,故去的皇祖父亦是如此,差点便被人推上嫡位的他爹同样不曾例外。

    他们乾平历代的帝王,仿佛均不似旁人那般,在意皇权。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云璟帝咧嘴,“乾平历代的帝王,在挑选储君之时,首要排除的,便是那等过分在意权柄之人。”

    嗯?

    还真是这样!

    墨倾韵一懵,先前那股悲伤又压抑的气氛登时烟消云散,他只见自家陛下颇为得意地点了点头:“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我觉得很有道理。”

    “太过在意权力与地位的人,纵然胸中有千般志气、万种才华,文章内能写尽世间锦绣,也都是白给。”

    “毕竟,对这种人来讲,一时的权势远比旁的重要,登上高位后,他们最在意的便不会是江山社稷,不会是天下百姓,他们在乎的只有权柄。”

    “——凌驾一切的权柄。”

    “他们会为了这权柄不择手段,一旦有人动摇或触及了他的‘权’,哪怕那人是忠臣、是良将,从无过错,也会被他想尽办法地除之而后快。”

    “这样一来,他们的目光便会越来越短浅,眼界也会越来越狭隘,他们最终会将自己囚禁那座名为‘权’的牢笼之中,至死放纵。”

    话至此处,墨景耀语调微顿,神情放缓:“自然,这话并不是在说,当皇帝的便能一点不在意‘权’。”

    “这东西,当然还是要在意些的,只是凡事皆要有所分寸,明其尺度,所谓‘过犹不及’,便是这个道理。”

    “自始至终,最要紧的不过‘民生’二字。”

    “百姓和乐,边城安定,天下太平,这才是明君当有的追求与气度。”

    “是以求贤求能,求举止有度,进退得宜,求自控自省……历代乾平的帝王,大抵便是按照这标准选出来的。”

    肯用人亦能识人,万事社稷为先,又能不被权势利益熏瞎了眼……

    一代代均称得上是明君的帝王们齐心协力,传到如今,乾平总算成了一方强盛大国。

    “那……如果某一代的皇子中,没有这样的胚子怎么办?”一旁闲到挠头的墨君漓随口发问,他突然想起了墨书远,那狗玩意便是标准的权势大于一切。

    前生的老头,当年真的是绝望到,连墨氏祖训都不愿管顾的地步了吗?

    少年微微蹙了眉,他忽的咂摸出点不对的味道。

    “那就从最近的宗室里选。”墨景耀轻松耸肩,“要是宗室中都选不出合适的继承者,那便说明是乾平的气数尽了。”

    “气数都尽了,哪还用思考那些?”

    “顺其自然,该换就换呗。”

第二九一章 你看他果然不懂

    漂亮,老头,这回答够洒脱,不愧是你。

    少年偷摸比出个拇指,其实他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他没敢说,怕挨揍。

    但这话又说回来了,按照自家老子这个想法,前生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该那样轻易地便放墨书远上位才对。

    毕竟那时他大伯还健在于世,韵堂兄若能被好生培养一番,也当是个不错的明君——那皇位再怎么算,都不该落到墨书远的头上。

    除非……这其间另有隐情。

    墨君漓紧锁了双眉,下意识转头瞅了眼身侧的小姑娘,后者面上挂着与他相似的神情,仿佛也想到了什么。

    “墨君漓。”趁着众人不备,慕惜辞尽力放轻了声线,悄悄拉扯了少年的衣袖,“我想起两遭事来,但是现在好像不大方便说。”

    “别慌,晚上我去找你。”少年微微摇头,对着她无声张了张口,“我也想起点东西。”

    “那行,半夜三更房顶见。”小姑娘颔了首,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开头去。

    其余几个年纪小的,已然被云璟帝这一番话给惊得掉了下巴,尤其是身为宗室子弟的墨倾韵,他在原地呆愣了许久,方才勉强回过神来。

    果然,你长辈就是你长辈,他们上一代这帮人,玩得可比他们几个花得多了。

    “原是这样……”青年抚着胸口,长长吐出口气来,他今儿当真是被云璟帝吓了个半死,“陛下,侄儿明白了。”

    “如此,眼下巳正将至,晚辈便先告辞了,等着那头致辞结束,再来陪您叙叙家常。”墨倾韵略一拱手。

    墨景耀后来的那一大通话,显然极大地挽救了他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因着脑壳卡进山洞一事,他在他心中的伟岸造型差点便崩碎成渣子了。

    虽说现在也挺崩坏的,怎么都回不去了,但裂开几道口子总比崩成渣子强,他还能勉强安慰自己说,这是自家陛下足够接地气。

    “害,去吧去吧,明白了就行,不打紧。”墨景耀含笑摆手,赶了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们几个也赶快去前头吧,我许久没来王府了,刚好能四处转转。”

    话毕他背了手,转身便要向着那花园更深处行去。

    “等等……陛下。”慕修宁抿抿嘴唇,开口拦下了那正欲远去的老皇帝,除墨倾韵外的几人亦应声驻了足。

    “怎么了明远,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云璟帝好脾气地笑笑,面上不见分毫焦躁,“你们也是,若有问题,索性一并说了罢。”

    “也省的心下烦恼。”

    “陛下,我能做些什么吗?”红袍少年毛愣愣伸手挠了头,今儿他除了跟着墨绾烟忽悠了他阿姐,旁的好似什么忙都没帮上。

    这让他颇为不好意思。

    “就是……阿姐和世子的事,有我能帮的忙吗?”慕修宁敛眸,下颌微收,“总觉得,不管是三年还是四年,对阿姐而言,都长了点。”

    女儿家成年早,花期亦甚为宝贵,倘若真等上三四年,他阿姐便要二十了。

    虽说墨倾韵不会嫌弃阿姐那时的年纪偏大了些,可他自己心里总归是有个疙瘩。

    那么好的阿姐……凭什么要被耽误这么多时日?

    他想着便觉得难受。

    “明远,三年是最完美的情况下,我能做到的最短时间了。”墨景耀闻此轻声叹息,他理解慕修宁的想法,但这个时间,当真已是极限。

    “若运气差点,只怕还不止三年。”

    “不过,你的确还是有事能做的,”云璟帝沉吟,“若干得好了,说不定能让这条路更顺畅些。”

    “真的?”少年闻言陡然亮了眼珠,他目光炯炯,忙不迭拱了手,“还请陛下明示!”

    “嘿……这个嘛。”墨景耀见此不禁干笑两声,他搓搓手,继而意味深长地拍拍红袍少年的肩膀,“你只管跟着你父亲好好督军便是。”

    慕修宁愣了:“我爹?”

    这又管他老爹什么事?

    “咳,二哥,”慕惜辞眼神一飘,攥拳假咳,“陛下指的是军功。”

    “你的军功。”

    “你这小妮子又开始了。”老皇帝大呼小叫,抬指戳了戳小姑娘的脑门,“小孩子不要想这么多。”

    “哎呦,这不是二哥他脑筋转不过来弯儿嘛。”慕大国师抱着脑袋委委屈屈,依她二哥那个直肠子,哪里能想得明白这个?

    阿姐倒是能想明白,但她现下的年纪毕竟不大,等她想通了,她估计这游园会都快结束了。

    听了自家小妹所述的慕修宁果然更懵了:“怎么就又扯上了军功?”

    这三件事有关联吗?

    有关联吗??

    “陛下,您看嘛!”小姑娘抽抽鼻子,“他想不明白的。”

    ……好像的确是这样的诶。

    墨景耀望天,他忘了明远这孩子从小就是直脑筋:“那你讲吧。”

    “好嘞!”慕惜辞应了,小步一迈,上前薅了自家兄长的辫子,“二哥,你知道朝中之人,为何会反对阿姐和世子的事吗?”

    “因为两府兵权,且阿姐还是咱们国公府的嫡长女。”慕修宁不假思索,这点东西,他还是知道的。

    “对,因为兵权和身份。”小姑娘点头,“那你知道,他们为何会如此纠结阿姐的嫡长女身份吗?”

    少年傻眼:“这……”

    “我就知道你不懂。”慕惜辞瘪嘴,“因为身为国公府唯一嫡子的你,还没有正经功绩啊——”

    “这样讲,朝臣们认可你有继承慕氏的潜力,却不认可你当下的能力。”

    “换言之,现在府中唯一有军功的便是爹爹,朝臣们敬的也只是他,而非你。”

    “在众臣眼中,国公府的‘国公’,唯有爹爹一人而已,你只是未来可能成为国公的人。”

    “且你今年不过十六,尚不急着谈婚论嫁,联姻之事,暂且落不到你我头上。”

    “那么,作为父亲嫡长女、又已到适嫁之龄的阿姐,便永远是这道世家联姻的利益链条内,被最先考虑到的那个。”

    “倘若她嫁给了世子,在他们眼中,国公府与晋王府便必然箍成了一只铁桶,而我们慕氏又是出了名的世代忠烈。”

    “兵权便相当于被无限集中在了陛下手中,而这,就会触碰到无数人的利益底线——”

    “譬如,手中有微末兵权、指着克扣朝廷粮饷,从中获益的小武将;又譬如,手中无甚兵马,却一直想求兵权的文侯。”

    “你真以为他们反对这婚事,是打心眼里担心慕家会行大逆之事?”

    “不,更多的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慕惜辞冷笑。

    “都是为了那点利益罢了。”

第二九二章 愚蠢的莽夫哟~

    “但你若是身怀功勋,情况便不一样了。”小姑娘的语调颇有些轻慢,她伸了手,闲闲比出一根细长的指头。

    “这代表,在我们国公府内,拥有话语权的人,从一个——”她说着,悠悠立起第二根手指,“变成了两个。”

    “那么,你便不再是‘可能的国公府继承人’,而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国公府主人。”

    “当朝臣们心中有了这个认知后,国公府的十五万精兵,便就此被割裂为了两个部分。”

    “大头的暂时还属于爹爹,剩下小头,则属于你。”

    “兵权被人为割裂,国公府的话事人由少变多,阿姐身为待嫁嫡长女,在国公府利益链条内的地位便会顺势下降一个。”

    “且那个‘长’字,也不再如从前那般重要。”

    慕惜辞轻哂:“毕竟,相较于娶了人家的女儿,拐弯抹角地得到支持,倒不如直接拿下你比较方便。”

    “说到底,国公府不止一个嫡女,而爹爹手中的兵权,也终究要被慢慢交付到你的手中。”

    “是选前途大好的年轻小公爷,还是选已过巅峰、正从壮年期走下,步步衰老的慕国公——他们那算盘,打得可是清楚着呢。”

    “但问题是。”勉强理清其中利害关系的慕修宁蹙了眉,“咱家老爹还年轻呀,四十都不到。”

    “而且,说得好像我很想要兵权一样——我巴不得老爹多管几年,营中那帮皮猴子实在太难管了,看着就让人头疼。”

    “这重要吗?”小姑娘听罢摊了手,“二哥,你要清楚,对朝臣们而言,这些并不重要。”

    “他们只相信自己所见到的——那就是国公府新增了位话事人,且他更为年轻,不曾婚配,又身强体健,将来定会继承爵位。”

    “只要他们认为,他们能从这样的人身上取得更大的利益,并不再那般在意阿姐的婚嫁情况,便够了。”

    “因为,这就是我们的目的。”慕惜辞耸肩,“除此之外,谁管他们究竟怎么想。”

    “那帮人还认为即便是亲兄弟都容易反目呢,”小姑娘吊了眼角,“所以你的话事权增加,阿姐便会离国公府内的中心利益更远一步……这话你同意?”

    “这种鬼话,怎么可能同意!”红袍少年的眼底一抽,“咱们国公府,就没有过亲兄弟反目的先例!”

    “对啊,这不就得了。”慕大国师的眼神愈发嫌弃,“你管他们作甚?那帮人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呗,刚好这想法又能让我们帮上阿姐……何乐不为嘛。”

    “唔,你这样一说,倒是很有道理。”慕修宁怔怔挠了脑袋,其实听到最后他又有些犯了糊涂,但他听清楚最要紧的了。

    那就是,他得想法子尽快攒出些军功,如此便能帮上陛下和阿姐他们。

    自觉想通了的红袍少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好说,那我便只管跟着爹爹好生打理军营,上阵杀敌便是。”

    得,这是听到最后又没听懂。

    慕惜辞听见他那话,立时便猜到了他的想法,但话已至此,她也没法子讲得再浅显了,索性干脆利落地跳过这个话题:“是,你只管好生跟着爹爹就好。”

    “功绩尽量朵攒些,实在不行,到时我们便是拿府中军功硬生生去砸,也堵得上那帮人的嘴。”

    “成,要是道理讲不通,我们就直接来硬的!”慕修宁乐了,他这个直脑筋当真是玩不来朝斗那一套弯弯绕绕——但揍人他会啊,这东西,他贼在行!

    别说是一帮瘟鸡似的碎嘴子朝臣们了,便是那些顶顶尊贵的王公贵族,他亦能给他们揍个下不来地!

    前几年,墨书锦不就是被他锤的不得不在床上躺了小半年?

    红袍少年森森呲了牙,下意识露出个蠢蠢欲动、兴奋至极的笑来。

    余下几人被他这表情闹得一时不想说话,纷纷叹息着拧过了脑袋。

    啧,这个头脑简单的愚蠢莽夫哟~

    “我突然想明白,阿宁上辈子为什么会死那么惨了。”墨君漓压着嗓子抽抽唇角,“这货就他娘玩不来阴的。”

    “我赌一个铜板,他当初肯定没发现那沙漠里有埋伏,指不定是被人忽悠两下,便屁颠屁颠地冲进去了!”

    “……这还用赌吗?”小姑娘撇嘴,“很明显,他就是!”

    “跟你说,后来我接手了慕家军后,仔细研究了从前二哥和爹爹他们留下的军中记录。”

    “二哥他前期基本是靠一力降十会,在边关呆了快一年,才学会绕后断人家粮草。”

    “他就单纯仗着自己年轻武功高,又会振作士气,又对地形熟悉……其余什么阴谋阳谋,那都跟他没半个铜板的关系。”

    “还好当时军中的谋士颇有两把刷子……不然,我估计他都撑不了那么些年。”

    “而且最后入大漠的那次,他不光是中了埋伏,对方的人数还是他的十倍之众……明轩都差点折在那里头。”

    “这样想想,那会还真是难为他了。”墨君漓不由感慨万千。

    前生的慕文敬走得委实太早了些,彼时的慕修宁尚未加冠,全然无半点单独带兵作战的经验,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直肠子……

    他当真是被边城的风雪黄沙,强行磋磨着长出来的。

    慕惜辞跟着垂眸吐了口气:“确实。”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墨景耀笑眯眯回了头,他老早便听见两个孩子在这嘀嘀咕咕,只是二人的声线放得实在是轻,他细细辨认了许久,也没辨出数来。

    “没什么,就是在说阿宁一根筋罢了。”墨君漓微笑,“老头,你有事吗?”

    “明远的思维,的确是不大拐弯。”老皇帝下颌一收,以示认同,并顺势无视了自家儿子,弯了眼,“话说回来,阿辞,你平日若是有空,可时常进宫坐坐。”

    “这样,也省的乐绾那妮子成日嚷嚷着宫中无聊了。”

    啊这。

    这话怎么就扯到她头上来了?

    慕惜辞的面皮一僵,本能地便要开口回绝,哪知慕修宁的反应却比她还要快上一步。

    “陛下。”红袍少年声线一沉,面容骤然冷了三分——那边两个小的他还没能处理利索,这便又蹦出来个老的?

    你们姓墨的指不定有那个大病,一个两个的,都想拐走他妹!

    慕修宁胸中燃了火,墨景耀则被他那声调吓得一个激灵。

    “嗯……嗯?”他回来了头,便见少年左眼里写了“弑”,右眼里写了“君”。

    合在一起,就是那明晃晃的“弑君”。

    他忽的背后一阵恶寒,咽着口水望了天——

    诶鸭。

第二九三章 踢了个夜壶

    被慕修宁的眼神一吓,墨景耀登时便打消了忽悠慕惜辞,让她没事进宫玩两天的念头,麻溜利索地跑去王府内看风景去也。

    几人见此,原地笑闹一阵,亦悄然赶去了王府前院。

    彼时晋王墨景齐恰念完了最后一段致辞,墨君漓老远瞅见了自家大伯,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他膝盖上飘了又飘。

    还行,这髌骨看着不像是跪碎了的样子。

    想来他当真是练出来了。

    这就好,他今儿来的时候,差点想给大伯带一副拐杖,或者捎张轮椅过来。

    少年顾自颔了首,随即欢快地抛下了脑子里那堆奇奇怪怪的念头,跟着慕修宁等人闲唠去也。

    解决了慕惜音与墨倾韵的问题,几人的心情显然很是不错,难得一整日没再折腾出点别的事来。

    便连慕诗嫣之流,没事闲的跑来好一通阴阳怪气,都被他们好脾气地打发了回去。

    小公主甚至还贴心地提醒了她,她好似不慎踩到了什么东西,那条淡色香云纱的裙摆上,被溅了一大片颜色很是一言难尽的点子。

    后者对此自是感恩戴德,立时惨白了面容,尖叫一声,转身便跑。

    “啧,年轻人就是不够成熟稳重,这么激动做什么。”墨绾烟咂咂嘴,故作了一派老气横秋,慢悠悠晃了头,“脏了条裙子而已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话说,她那裙摆上沾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看着颜色真有点怪怪的。”

    “而且,那么一大片东西,碰上的时候,她没有感觉的吗?”小公主眉梢微蹙,颇为不解,“也是神奇。”

    “这东西,你得去问阿宁。”墨君漓耸肩,闲闲一戳自家妹子的脑门,“看他刚刚回来的路上,到底踹飞了个什么玩意。”

    “至于为什么会没有感觉……”少年说了个千回百转,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对面的小姑娘,面上带了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嘿,说不定是那女人肝火太旺,走得急了,没注意到。”慕惜辞干笑,低头搓了手指,悄然松开掌上的手诀。

    她方才瞥见自家小解回来的二哥一脚踹飞了地上的一团东西,且那目标正是慕诗嫣的裙摆,当即眼疾手快,飞速掐起道削弱人五感的诀子,有胡乱捏了团煞气,随手将之扔到了慕诗嫣头上——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做,真的。

    “不过二哥,这话又说回来了,你踢飞的到底是个什么?”小姑娘抬手摸摸鼻尖,“刚才隔得远了,我没大看清。”

    “哦,我踢飞了个夜壶。”慕修宁面无表情,“不过那玩意被扔在那的时间,好像是有些久了,起码有个两日。”

    “颜色确实奇怪了点。”

    “……你要不要先解释一下,晋王府的路上为什么会出现夜壶。”慕惜辞的小脸顿时扭曲成了一团,她突然觉得自己掐诀的手脏了。

    “还有,那里面的东西是不是就是……”

    “这东西不是很正常吗?那附近有个侍卫夜间巡逻的哨点。”红袍少年长眉一抖,“我在树后,看见收起来的简易帐篷了。”

    “哨口处,本就留有这些东西,加上今年百芳游园的准备时间又格外短。”

    “是以,王府想要准时布置好游园所需的桌椅,备好茶水点心,写好请柬,再临时挪上数百盆花并将之摆放妥当,免不了要全府上下一同通宵忙碌上几日。”

    百芳游园的规矩颇多,设么桌椅摆放的间距、点心茶水的样式与茶壶的大小,写请柬用的宣纸种类……

    毕竟这玩意乃是宗室所办,必须得合乎皇家体统,丁点都马虎不得。

    “那种情况之下,那还有功夫让你一趟趟地跑什么茅房?男的自然是就近寻个哨点,拿备用夜壶凑合解决一下了事。”

    “而那只又正巧放进行道两侧的灌木之间了,隐蔽得很,”慕修宁摊手,“若非我认出那地方应当是个哨点,还真看不见它。”

    “能被遗落下来,倒也正常。”

    那夜壶藏得隐蔽,一眼看过去压根扫不见异常,须得细细观察,方能查出问题,而百芳游园的主场又是后院花园,并非前院这条稍显偏僻的小路。

    府内下人们做最后检查之时,很容易便会将它越过去。

    ——时间都这么紧迫了,谁还会没事趴下来仔细扒拉小灌木丛呢?

    ……这么一想,挺有味道的。

    几人听罢齐齐陷入了沉默,手头的茶也不喝了,送到嘴边的点心也不嗑了,他们现在,只想齐心协力掐死慕修宁这个一根筋的玩意。

    为什么要在百芳游园上踢飞这种东西啊!!

    还有,“前因后果”,也大可不必讲这么清楚诶!!

    “所以,被踢飞落地的那只……那只壶,你又是怎么处理的?”墨绾烟艰难道,印象中慕修宁回来的速度还挺快的,好像没怎么耽搁。

    他这直脑筋……不会是把那玩意捡起来重新塞灌木丛里了吧?

    众人抿唇,向少年投以怀疑的眼神。

    “……你们清醒一点,我只是不擅长弯弯绕绕,这又不代表我脑子有问题。”慕修宁绷着的面容微微龟裂,“我踢的时候都盯好了。”

    “那一脚下去,既能让壶里的东西泼在那女人的裙摆上,又能让壶直接弹进对面的小灌木里。”

    “怕她听到声响回头,我还特意打出道暗劲,把路过拎着酒坛子、醉得都快不省人事的萧弘泽撂倒了。”

    “酒坛和夜壶一起落地,就算她回头看见自己的裙摆了,也只会以为是萧弘泽手里的坛子打了,沾了酒。”

    “谁知道她迟钝成这样,这都没注意到。”少年不屑撇嘴,他这个人记仇得很,年前慕诗嫣推他小妹落水、在院后种树挡了阿姐屋子日光的仇,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楚呢。

    不,不是她迟钝,是她手贱掐了个诀。

    慕惜辞不由热泪盈眶,她再也不管这种闲事了,真的。

    “可是……阿宁,你确定那壶落进对面,不会再误伤到别人吗?”慕惜音不禁面露忧色。

    没记错的话,另一侧的灌木后是一片草地,那地方颇为宽阔,不时有人上去踩两下坐坐,比石凳和木椅要舒服些。

    “应该不会吧?”慕修宁沉吟,“那时间路上也没什么人,就是不知道萧弘泽在那提着酒要干嘛。”

    “那就……”少女颔首,一个“好”字尚未脱口,便听得远处一阵杀猪似的叫,她突的闭了嘴。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来人呐,救命啊!”

    “六殿下被天降夜壶砸了脑袋哇——”

    ……好个屁!

第二九四章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几人听见那近乎捅破了天的嚎叫,纷纷沉默了下来。

    慕惜辞静静望着自家二哥,后者则满面讪然地仰头看了天,剩下的几个抱头的抱头、假咳的假咳,慕惜音坐在石凳上默了许久,最终怅然一叹。

    “阿宁,我们去看看吧。”少女抬了指,轻轻击打在石桌之上,纤长的指尖叩得那桌面声声作响,红袍少年的心头不禁起了鼓。

    “毕竟离得这么近,那萧公子又喊得如此声嘶力竭……若我们全然置之不理,总归是不大像话。”

    “可是,阿姐,那头……”慕修宁蹙眉,那夜壶本就是他“不慎”踹飞了踢过去的,让他现在便跑过去直面那位“受害者”,他还真没什么勇气。

    “阿宁,你慌什么。”墨君漓攥拳轻咳,“不过是去看看罢了。”

    “这条小路偏僻,本就没什么人往来,那萧弘泽又醉了酒……”

    “那夜壶究竟是怎么落到六皇兄头上的,还犹未可知呢。”

    “指不定便是萧公子醉后耍了酒疯,把从小灌木丛里找到夜壶当成了酒壶,失手砸上了六哥的脑袋,脑子里糊涂,又误将之当成了‘天外来物’。”

    “你说,对吧?”少年微笑,三言两语便安排好了后路,随即气定神闲地起了身,“走吧,离得这样近,倘若我们当真不去帮忙,才最是引人怀疑。”

    “啧,果然论心黑还得是我哥啊——”听自家兄长安排着墨书锦等人的小公主咂嘴晃头,“佩服,佩服。”

    “对了,你们先在这等会,我去喊两个人过来。”墨绾烟笑嘻嘻弯了眼,猫似的黑瞳带了两分俏皮的狡黠之色,“这么好看的一出大戏,没人欣赏可是浪费了。”

    “行,那你快去快回。”几人失了笑,任由小公主提着裙摆跑向了花园,不多时便带着一干侍女小厮,并上候在王府内的宫中御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冲了回来。

    嚯!这阵仗可真够大的。

    慕大国师被小公主的架势骇到了,两弯细眉不由得挑了又挑,她看着半大少女小脸上显而易见的激动兴奋,忍不住怀疑这妮子是不是跟墨书锦有什么深仇大恨。

    估计用不了几个时辰,墨书锦今儿被尿壶砸了的事,便会传遍整个京城了。

    小姑娘心下腹诽,面上神色不变,跟着墨君漓等人快步赶至了路旁草丛。

    彼时萧弘泽正趴跪在墨书锦身侧,扶着他的脑袋,嚎了个昏天黑地、山路九曲。

    “殿~下~~呐——”

    “您怎么就这么倒霉哇~”

    “出来的时候您还说好了,今儿要跟哥几个好好喝个尽兴,不醉不归;结果您这酒没喝下几口就嚷嚷着要去小解——”

    “您说说您,小解便小解呗,怎的还小解到被夜壶砸了头?”

    “呜呜,究竟是哪个天杀的扔了这夜壶砸伤了殿下?殿下,您快醒醒——”

    “您不能让黑发人送黑发人呀~”

    萧弘泽叭嗒叭嗒挤出了两颗泪来,那样子活似是在给自家老子送丧的“大孝子”。

    他今日着实喝得不少,原本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却教方才那一摔与墨书锦头边躺着的夜壶和头顶的大包吓得惊醒了三分。

    奈何他的人虽醒了些,脑子仍旧是糊里糊涂的,搞不清自己该做些什么,自然也控制不住那张破嘴。

    “……我觉得,要不我们还是走吧。”慕惜辞扯扯唇角,她瞅着地上一躺一跪的那两个玩意,只觉这是在侮辱她的智商。

    ——神经病啊!你们这一届的纨绔,指不定脑子里都有那个大坑!

    “别呀,阿辞,再看会呗。”墨绾烟蠢蠢欲动,兴致盎然,“我看着挺有意思的。”

    这会倒是不在意他们老墨家的脸面了。

    慕修宁闻言微微抖了眉梢,慕惜辞见小公主确乎是很想接着看,便不再多言,转而抬手捏了捏自己发胀的眉心。

    罢了,这小妮子喜欢,侮辱智商便侮辱智商罢。

    慕大国师面带沧桑,任凭墨绾烟拉着她向前拱近了两步。

    萧弘泽依然抱着墨书锦的头颅叫唤个不停,后者的睫毛微微抖动,仿佛是终于被他这嚎叫吵得转了醒。

    “吵死了,萧弘泽,你今早吃了二百个跑了调的喇叭吗?”睁了眼的墨书锦满目怨气,一巴掌拍飞了萧弘泽嚎得极丑的脸,挣扎着撑起了上身。

    “本殿不过是躺在这小憩一会……瞧你喊得跟出殡似的。”半大青年低着脑袋嘀嘀咕咕,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身侧围满了人。

    “等会,为什么这么多人?”墨书锦后知后觉地伸手挠了头,指间无端发了黏,他忽的嗅到一股一言难尽的奇特异味,“而且,这地方为什么这么臭?”

    又骚又臭,他记得自己小解从茅房出来那会,这草丛还干净得很,他就是看着地上舒服,才顺势躺下,睡了一小觉的。

    怎的这一觉醒来,天都变了?

    青年下意识垂眸扫了扫四周,目光在触及一尺外躺着的那只虎型圆口的器具之时,遏制不住地震颤了瞳孔。

    “卧槽!”墨书锦炸了毛,嗷一声从地上猛地跃起了身,指着那只铜制夜壶,声线发了抖。

    “夜……夜壶??”

    “萧弘泽,你他娘竟然往老子脑袋顶上扣夜壶?!”

    “冤枉啊殿下!”猝不及防被人扣了一口大锅的纨绔子委屈无比,“小人发现您的时候,您的脑壳顶上已经扣着它了!”

    而且,里面的那点汤都尽洒了,整个夜壶空空荡荡,就那么端正正盖在墨书锦的头上。

    “不是你,还能有谁?”墨书锦扼腕,“说话之前,你要不要把手上的脏东西擦干净先?”

    “啊?”萧弘泽一愣,怔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更委屈了,“殿下,我这分明是晃您脑袋才蹭上的……”

    “我不管。”墨书锦抚胸控诉,“若不是你,还能有谁,你还能找出谁来?”

    “好你个萧弘泽,想不到啊,本殿拿你当兄弟,你竟然往老子脑袋上扣夜壶!”

    “不是,殿下,您听我解释——”萧弘泽爪麻,一双手一时是手也不是、放也不是,他手足无措,只得一遍遍苍白无力地重复那句“您听我解释”。

    “不,我不听!”墨书锦伸手捂了耳,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都是王八念经!”

    “您听我解释……”

    “我不听!”

    “解释……”

    “念经!”

    两人烂俗话本子似的车轱辘话说了一遭又一遭,众人不由有些犯了困。

    神游间,一小厮多瞅了眼那只夜壶,忽的轻呼一声:

    “咦?这不是前两日,府上找不见的那只夜壶吗?”

第二九五章 脑补怪,恐怖如斯

    此言一出,众人即刻来了精神,无数道目光霎时聚在了那小厮身上,陆续也有其他的王府下人认出了那只夜壶。

    “看这夜壶的样子,的确是前两天找不见的那只。”某位在府中颇有些地位的管事稍作沉吟,“不过,这东西应当是放在守夜哨点附近的才对。”

    “离这地方最近的哨口……该是在路的那头呀。”管事蹙眉,下意识抬眼望向了对面。

    众人跟着他调转了视线,并顺利地瞅见了那只碎在地上的酒坛,和那摊颜色不明、成分也不明的深色水迹,路边灌木丛也像是被人抠空了一块,满地的落叶。

    看来那夜壶,之前是藏在灌木丛里了,怪不得没被人发现。

    “还有这酒坛。”某侍女看着那碎瓷拧了眉头,当即裙摆微提,两步跨出了小灌木丛,凑上前去,隔着手绢,小心拾起一片较大碎瓷。

    她对着它认真研究了许久,而后小跑着赶回了草地。

    “管事,您看,这花样,像是咱们府上拿来装状元红的坛子。”那侍女慢声细气,抬手点了点其上的花纹,“而且,若是奴婢不曾记错的话。”

    “那状元红的酒坛,大小恰与这夜壶相若,会不会……”小侍女说了个意味深长,眼神亦是说不出的诡异,众人见状纷纷敛眉沉思——

    眼下的情况,仿佛突然便明朗了起来。

    侍女小厮们转着眼珠,一会看看努力尝试着要与墨书锦解释的萧弘泽,一会又看看捂着耳朵、半个字都不想听的当朝六殿下。

    再结合上先前墨书锦醒过来时,萧弘泽扑在地上嚎出来的那些话。

    一个狂野又大胆的猜测渐渐攀上了脑海,他们忽的悟了。

    墨书锦等人乃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尤其是面前的这两个傻货,一个是京城的纨绔之首,另一个则是世家膏粱中的典范。

    是以,依他们的身份与性子,无论是做出什么样的荒唐事来,都在正常不过。

    这样的话……

    众人煞有介事地颔了首,老管事率先轻喃出声:“如此看,想来是六殿下他与萧公子等人饮酒作乐,没多久便喝得醉了,或是身子不适。”

    “而后,六殿下出来小解,去了茅房。”小侍女紧跟着补充一句。

    “回程时,殿下看到府中草丛,觉得甚为舒适,加之饮了酒,难免困倦,便顺势翻过行道两侧的小灌木,倒在草地上小憩了一阵。”某侍卫接过了话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费多大功夫,便凑出来个他们认为合理的“实情”。

    “那边的几位公子对此并不知情,他们仍旧饮酒,且在一段时间后,察觉到殿下不见了。”老管事伸手搓搓下巴,“萧公子身为平日与殿下走得近些,此时定然要出来寻他。”

    小厮闻此轻轻点头:“他离开前正在喝酒,所以出来时顺手带上了那坛状元红。”

    “而他又知道殿下是去茅房小解的,自然会找那几条能直接通往茅房的路,并顺利找到了这里。”侍卫抚掌。

    “但他自己也已经醉了,所以不曾注意到脚下,一个不慎,便被路上的石子或者树枝一类的绊倒,同时打了怀中的酒坛。”小侍女攥拳一叩。

    从那满地的碎瓷来看,萧弘泽摔得可是挺重。

    ——不,那是被他一道暗劲打趴下的。

    听着几人还原“真相”的慕修宁望了天,讪讪然摸了鼻子。

    “这就刚好看到了被遗忘在哨点附近、被灌木遮掩了大半的夜壶。”管事点头,“这夜壶的大小恰和酒坛相仿,被灌木挡了又看不清颜色。”

    “萧公子醉酒,脑袋里本就混沌,一个恍惚,便将夜壶当成了酒坛,拽了出来。”小厮的面容甚为严肃。

    拽夜壶的时候,力道一定也不小,不然那灌木不至于从底下秃了那么大一截。

    ——不,那一截是被他一脚踢出来的。

    看着天的红袍少年眼神一飘,假咳以示心中尴尬。

    “爬起来后,他继续沿着小路寻找六殿下,并终于在草丛上看到了熟睡的他。”

    “他喜出望外,跨过灌木时一不小心教夜壶脱了手,那夜壶又正正好好地砸在了殿下的头上。”侍女挠头。

    她忽然想起来,如果萧弘泽把夜壶当成了酒坛的话……

    那他有没有抱着那玩意吹两口?

    “砸的这一下,让萧公子瞬间清醒了过来。”小厮顺着几人的思路继续。

    “但他上头的酒劲儿还没完全下去,自是不记得自己错把夜壶当酒壶,发现殿下被夜壶砸了脸,以为是天降夜壶,惊叫出声。”

    “由此惊到了七殿下他们,乐绾殿下又来寻了咱们。”

    明白了,这下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悬案,根本上就是一群醉鬼纨绔们酒后上头,酿成的一桩人间惨案嘛!

    一干侍女小厮们脸上露出了了然之色,老管事亦跟着舒展了眉头——他这下可算是安心了,这锅怎么都不能全甩到王府头上。

    那位喝醉了的萧公子,起码要吃下七成。

    毕竟,那夜壶又不是他们故意落在那里的,百芳游园的前一个时辰,他们还在找它。

    只是这条小路委实偏僻了点,灌木生得又密,时间紧迫下他们不可能搜的那么细致。

    何况,他们这么多人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足以见得那夜壶藏得有多隐蔽,正常人压根寻不到那地方,萧公子这纯属偶然。

    再说,今年百芳游园的时间可是皇上定的,提前半个多月也是陛下的旨意,难不成这锅还能甩到圣上头上去?

    显然不能够嘛!

    王府的一众下人们想通了,心情亦登时轻松了起来。

    他们温和笑笑,一齐上前,分开两个争论得原地转圈客人,带着他们去附近的厢房里,好生清洗一番、换身衣服。

    慕惜辞等人不曾跟着一同过去,他们只在原地怔怔站了许久,继而点头鼓了掌。

    “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小公主摇头晃脑,“大伯府上的这些下人,可比宫中的好玩多了。”

    “这居然还能逻辑自洽。”慕修宁也惊了,那小侍女一本正经地说萧弘泽可能是被绊倒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

    那地上分明没有石子,也没有树枝——现在有的都是被他踢出来的!

    “我倒是感觉稍微有些遗憾。”墨君漓叹气,言辞间颇有点怀才不遇,“原本还想出言引导两句来着。”

    “结果他们自己给自己圆上了。”这弄的他怪憋的。

    “……我只觉得,我的智力水平仿佛受到了侮辱。”慕惜辞面无表情。

    王府这帮下人,指不定也有那个大病!

第二九六章 不然我就求求你

    萧弘泽喝醉了酒,不慎把夜壶当成了酒壶,还将之扣到了墨书锦脑袋上的事,不出半个时辰,便似长了翅膀般传遍了整个王府,而那两个当事人却对此浑然不知。

    彼时那二人还在王府某处厢房内,被小厮婆子们按着醒酒沐浴、更衣绾发。

    然而身为一手缔造了此番“惨案”的罪魁祸首,慕修宁果断选择了装傻充愣,任凭旁人怎么问起,都是一句不知道不清楚,他只是偶然路过。

    他人见此自然便没了话头,知晓其间实情的墨君漓等人也不会闲到向他人吐露。

    一切“真相”,都以着王府下人们猜出来的那一段为准,众人今儿这场百芳游园,玩得倒是十分尽兴。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墨绾烟等人那般开心的,譬如被泼了一脑袋污物的墨书锦,又譬如得知了府中传言的慕诗嫣。

    她刚听闻此事之时,几乎是本能地便想起了她那条被什么脏东西污了、洗不出来的香云纱裙子,下意识便多打听了几句。

    而当她凑齐了所有散碎片段、弄通了来龙去脉,且在反复确认过那夜壶先前所在的位置后,她又几乎是瞬间便确定了,弄脏了她新裙子之人,就是萧弘泽。

    并且,她那裙子上沾染的东西,不是夜壶里的污物,便是那坛状元红——她甚至觉得,那东西是污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毕竟那东西实在是太难清理了,任王府管事喊来了府内最为出色的浣衣娘子,也未能将之清洗得丝毫不留痕迹。

    寻常的黄酒可没这个本事,倒是那在夜壶中放了不知究竟多少个日夜、混进去多少腐叶尘泥的……许能做到这个程度。

    那时她走在那路上,恍惚中像是听到身后传来过些许细微的响动。

    只她那阵子,满眼盯着的,都是端坐在石桌边上、顾自笑闹的慕惜辞等人;满心想着的,则又都是该如何寻他们的不痛快。

    是以她不曾在意过那些响动,也未尝发觉走在她身后的是她那醉鬼一般的表哥,更没想到,仅仅是因着这么个微不足道的疏忽,她便能搭进去一条新裙子。

    那可是今夏京中最为时兴的香云纱,花色亦是今年才出来的新花色。

    她为了与众不同,还别出心裁地着裁缝在那裙边上滚了一圈的细银线,每个褶子又坠了小小的玉石珠,这样走起路来,那裙子便飘逸而不显轻浮,步步如缀星光。

    可惜现在那条裙子毁了,她的心思也全白费了!

    ——可恶,当真可恶!

    自觉窥见了真实的慕诗嫣陡然扭了一张容颜姣好的脸,她恨恨揪拧着手中的帕子,娇弱纤细的真丝手帕差点被她撕成了两段。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条绣样普通的备用长裙,只觉她今日一腔心血都白费了。

    到头来,不仅是半点风头不曾出上,反而还招惹了一身腥!

    要不是表哥他纨绔不知上进,要不是他醉了酒还把夜壶当成了酒壶,要不是……

    慕诗嫣气恼万分,染了蔻丹的细长指甲,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那张丝帕,巴掌长的口子霎时横贯了整个布面,她心头忽的生了股化不去的怨。

    奈何这股子怨气,除了令她心下愈发烦躁之外,并无其他半点作用,她看着四下里一片欢闹和乐,脑仁不住发了痛。

    慕惜辞拿余光遥遥瞥见她的神情,不由轻轻挑了眉梢,想来她已经听说了萧弘泽的事,并自作聪明地将自己的裙子与之联系到了一起。

    如此一来,这女人,大概会恨死萧弘泽吧。

    小姑娘敛眸嗤笑一声,随即淡漠非常地收回了目光。

    得了帝王首肯的自家阿姐,胆子显然比从前大了不知多少。

    这么会功夫,她已记不清她跟着那头与人寒暄着的墨倾韵,到底眉来眼去、眼去眉来了多少个来回了。

    啧,坠入爱河的怀春少女哟~

    慕大国师咂嘴摇头,不时出言打趣自家姐姐两句,引得几人大笑,慕惜音则烧了一张素白的小脸。

    心情一旦舒畅,那时辰便过得飞快,待慕惜辞回了府,收拾妥当再坐到了桌案之前,窗外的团月已近了中天。

    这么快就二更末了。

    慕惜辞撑着下巴叹息一声,继而起身推开了小窗。

    她盯着天上眼见着便要圆满的霜色看了许久,长睫微敛,翻身跃出了窗沿。

    夜行衣衫是她提早就换上了的,今儿她兴奋的狠了,这时间睡意全无,脑袋精神得很,加之她想着平日皆是墨君漓赶来寻她,便索性颠倒了一回,先一步上了房顶。

    也不知那老货等下看到她,会是个什么表情。

    小姑娘闲闲想着,一回眸便瞥见了刚点上墙头的半大少年。

    “嚯,可以嘛殿下,你这够准时的。”慕惜辞抖着眉梢,微扬了下颌,吊儿郎当地吹了声细细的哨子。

    墨君漓应声抬了头,待他看清了小姑娘的眉眼,却险些脚下一滑,跌出墙去。

    她坐在房檐边上,屈着一条腿,另一条则耷在青瓦上晃晃悠悠,她手肘杵了膝头,又顺势托了腮,姿势潇洒而随性。

    她今日入睡前方洗过头,这会子那青丝还未干透,带着点零星的潮气,就那样散漫慵懒地披在了肩头,刚好垂至腰间。

    “我一直很守时。”少年拧着腰肢重新站正,眼底不由得跳了又跳,他缓缓将双唇绷成了一条线,足下一点,轻松立上了屋顶。

    “倒是国师大人你,甚少出来得这般早。”

    墨君漓垂眸,不由分说地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在她发丝间穿梭了片刻,确认她那头长发,除了发根处微有些潮湿之外并无不妥之处,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就剩里面的头发没干,其余都干了。”少年放松了绷着的唇角,接着猛地蹙了眉,屈指赏了慕惜辞一个脑瓜崩,顺手掐上了她的小脸。

    “大晚上洗头就算了,没干透就敢跑出来,也不怕得了风寒。”墨君漓没好气地数落着,“还好是夏天,这点湿气一会就干了,若是冬日,我看你怎么办。”

    “冬天谁大晚上的洗头呀?”慕大国师捂着脑袋细声叫唤,“还有,你快把手撒开,不然我要剁了你的爪子卤猪蹄了!”

    “剁,一只不够吃,我这还有一只。”少年嘴上骂骂咧咧,那手却说松就松了,“下回别让我再看见你头发没干就到处跑,不然……”

    慕惜辞冷笑:“不然怎么样?”

    “不然……不然我就求求你。”墨君漓认了怂,但理直气壮。

第二九七章 她晚了一步

    “噗,我当你能说出点什么话来,原来只是这个。”小姑娘失了笑,她听着少年先前的动静,以为他是要撂出什么狠话,哪成想竟是求求她。

    她笑了个花枝乱颤,这下也记不得要计较他弹她脑瓜崩的仇了,顾自伸手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肚子,弯了杏眼:“七殿下,你好怂呀。”

    “要不然呢?还能怎么办。”墨君漓无奈叹息,衣摆一撩,顺势坐上了房顶。

    他学着慕惜辞的样子屈腿托了腮,黑瞳内满是幽怨:“我若真敢撂出狠话来,你不得两个诀子敲死我?”

    “那不至于。”慕大国师闻言摇了摇头,单手抵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可能用不上两个诀子,配合上那把青铜刀,一个诀就够。”

    “不用也行,只要趁你不注意,往这里来一下。”小姑娘说着,虚虚一点少年的胸口,一本正经,“那刀上煞气足得很,一刀就够绞断寻常人的心脉了。”

    “不过你是习武的,还习了两世,真跟你打起来,我应该没机会出刀,还是要用诀。”

    墨君漓被她说得背后寒毛直了门儿的倒竖,面皮子也阵阵发了紧。

    他看着身侧的半大姑娘,眼神愈发幽怨起来:“国师大人,咱大可不必这么认真……”

    他就那么随口一说!

    “害,这话还不是你挑起来的。”慕惜辞眼神一飘,随手甩锅,“不过,这本也不是什么要事,要不我们还是先说点正经的吧。”

    也不知道是谁先正儿八经寻思敲死他的可能性的。

    少年嫌弃不已,偷摸冲小姑娘递去一个眼角,而后哼唧着别过了头:“你先说,还是我先?”

    他记得小国师白日说过,她想起两遭事来,要问的东西,应该比他要多。

    “你先吧。”慕惜辞沉吟,“我想起来的东西多些,得先好好捋一捋,不然有点乱。”

    “那好。”墨君漓颔首,跟着微微正了色,“是这样,我是今儿听老头说,乾平历代君王的挑选标准时,突然想起来的。”

    “你说按照老头那个性子,只要能令天下安定,哪怕是朝代更替,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句‘顺其自然’,前生时又怎会任由墨书远那狗玩意登基上了位?”

    “且不说旁的,光一个‘利’字,那狗玩意便看不分明,更别提治国之能与容人之量。”

    “在我看来,无论是韵堂兄还是大伯,哪怕众臣扶着大皇兄上位,那结果都要比墨书远称帝好得多,老头那样聪慧,哪里会不清楚这点?”

    少年蹙眉:“就算他那时当真是病入膏肓、大权旁落,选无可选,也该给那狗玩意留下无数绊子才对。”

    “所以,我在想,这其间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慕惜辞听罢陷入了沉默,她垂着头,静静思索了许久,半晌方才重重叹息一口。

    “不瞒你说,我当时也想到这一点了。”小姑娘抿了抿唇,“而且,我还想起一桩事来。”

    “那会……应该是长乐二十九年的岁末,长乐三十年的年初。”

    “那是我上阵领兵的第二年,刚在大漠攻破了敌军,夺回了失地,班师回朝,返京述职。”慕惜辞说着垂了眼睫,“且在临近除夕的某一日,陛下突然将我召进了宫。”

    “……老头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墨君漓艰难道,他的嗓子眼突然发了堵,鼻头亦不受控地发了酸。

    他是长乐二十六年被迫诈死离开乾平的,而长乐二十九年,他则刚从扶离皇宫的重重圈禁之内逃出不足两年,正在天下小国之间辗转流浪着。

    那时他在北境,在那终年严寒的地方收到了自乾平内递出来的、不知耽搁了多少时日的消息,说他家老头病重,许撑不过隔年的秋天。

    他本想回去看他一眼,却连回京所需的几两路费都拿不出来,更别提那一份便价值百两白银的通关文书。

    后来等他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凑齐了所有盘缠,预备着雇上最快的车马,从北境一路赶回京城之时,那雪色的缟素,已然自京城一路吹到边关来了。

    “说了些零零碎碎的,关于你,关于乐绾,关于你们的母亲,还有我爹和国公府。”小姑娘的手搭在膝上,指尖轻轻击点着衣摆,“断断续续,满是怀念。”

    “只有……只有这些吗?”少年闭目,声线渐渐染了抖,“没有别的东西?”

    “自然是有的。”慕惜辞慢慢蜷了手指,上好的衣料登时被她团作了一团,“在殿守在殿门口的那名小太监离去之后,他忽的拉住了我的手腕,我看得出,他很急。”

    “是迫在眉睫的那种急切,他说话时的语调短而急促,他说阿辞,你去京外,找德庸,找到他,你就清楚了。”

    “那话说得没头没尾,我本想详细问上两句,谁料那离开的小太监竟这么快便去而复返,一同跟着他来的还有不知何时进宫的墨书远。”

    她骤然捏紧了拳,指甲隔着衣衫掐在掌心,钝钝的痛。

    “我知道我没法问了,于是陪着两人随便说了两句便告了辞。”

    “出宫后我一路快马加鞭,赶去了京城附近的一处小村庄,俞公公那会被墨书远送出皇城养病,就歇在这庄子里。”

    “但我好似是到晚了一步。”小姑娘说着颤了眼睫,“我赶到时,俞公公已经不在那里了。”

    “整个村庄空空荡荡,任我将那地方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出半个活物来,仿佛这里从未有过人烟。”

    “我没了办法,京中又到处是他人眼线,只好等着下一次陛下传召,再趁机问问他,哪成想直到上元节过他都没能得出空来。”

    “而上元一过,正月十六那日,我便又一次踏上了征途。”

    “这一回是南疆。”慕惜辞无声一叹。

    “我想着南疆的情况较大漠简单了不少,若是动作够快,便能赶在盛夏前回到京城,述职时还有机会能将那事问个清楚——”

    “结果不待我赶回京中,那边就先传来了陛下殡天的消息。”

    “我又晚了一步。”小姑娘抬手掩了面,那年她只晚了那么两步,自此便再未抢占过先机。

    她心中揣着那件事,在领兵征战中仅剩的那点闲暇里,不顾自己的身体,拼了命地一遍遍推演乾平的未来,拼了命地搜寻着俞德庸的下落。

    她想着,哪怕是寻到他的尸首也好,哪怕仅有一具尸首,她亦能从其中窥算出一二,奈何近十年下去,她仍旧一无所获。

    什么都寻不到。

第二九八章 挫骨扬灰

    不,也不该说是什么都没寻到。

    事实上,她曾经卜算出无数个可能是俞德庸所在之处的方位,亦曾先后派出了不知多少人前去寻找,但无一例外,当她的人赶至那处,依然不见半条人影。

    就好似他凭空从世间消失了一般。

    慕惜辞抿紧了唇,她猜测,云璟帝应当是在俞德庸处留下过一道遗诏。

    且那诏中内容大半与皇位相关,否则,墨书远那狗玩意不会如此紧张,不仅派人看守着陛下的宫殿,还在听闻她入宫觐见后,那般匆忙地赶至了皇城。

    只可惜,她终其一生,花费了近十个年头,仍旧不曾寻到那遗诏的哪怕丁点痕迹。

    “我算不到俞德庸的下落,”小姑娘说着闭了眼,轻颤的长睫这才停歇,“同样也就弄不清陛下想让我知道的,到底是些什么。”

    “我想,那许是一道关乎于帝位的诏令。”

    “我本想暂且与墨书远虚与委蛇,待找见了俞德庸再做他论……哪成想,直到他拿着阿姐,拿着慕家军数万条的性命逼着我赴了黄泉,我也是什么都没能找到。”

    “墨君漓,”慕惜辞掩着面的手不住地发了抖,声线亦跟着带了细碎的颤,“我什么都寻不到。”

    初初重生的那会,她也曾想起过这段往事。

    那时她不受控的想着,若是除夕前的那天,她在听到云璟帝提起俞德庸时便赶去京外,若是她能抢在墨书远等人的前面寻到俞公公,若是她能回来得再早一些……

    若是她未尝晚上那么两步,那么乾平的一切,会不会有些许的不同?

    是不是若她那年未晚,阿姐便不会被那对狗男女折磨致死;是不是若她那年未晚,乾平便毋需牺牲那么多的无辜之人——

    她早一点,再早一点,抢在阿姐出嫁之前,抢在二哥出征之前,抢在爹爹班师回朝、路过那条林道之前……

    倘若她能抢在一切都未开始的时候,如今生这般,那前生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小姑娘的眼眶陡然一酸,一颗水珠顺着指缝流入了掌中,她从不想要那等虚无缥缈的救世之功,她只想看到大家都好好的。

    国公府安康,乾平的君臣百姓们和乐,世间万籁皆终其天命,她只想看到这些。

    “好姑娘,”少年慢慢抬了手,掌心轻轻覆上了小姑娘战栗的发顶,他嗓子发了哑,声线却温暖而坚定,“别多想了,那不是你的错。”

    “不哭啦。”

    “我才没有哭。”慕惜辞咬了牙,佯装一段凶巴巴的声调,“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会算不到……手拿开,我会长不高的!”

    “没事,要真是长不高了,我就找天下最厉害的木匠,给你做高跷。”墨君漓浅浅的勾了唇角,“到时候,你想长多高,就能长多高。”

    “说正事儿呢,你别老这么不着调。”小姑娘被他这岔打得,突然便难受不下去了,她现在已经记不得什么前尘往事了,只想一巴掌拍死他。

    “不是不着调,”少年笑笑,“我只是想让你放轻松一些。”

    “阿辞,算不到俞伯的下落很正常。”墨君漓放轻了嗓音,忽的攥住了小姑娘发潮发凉的手,他手指微微用了力,像是在竭力按捺着某种情绪。

    “因为,他早在你回京之前,便被墨书远杀害了。”

    “而且是挫骨扬灰,尸身可谓遍布了大半个乾平。”

    “这般情境之下,你又如何能算得出他的下落?”

    “挫骨扬灰。”慕惜辞被这话弄得发了愣,她怔怔抬了头,盯着少年半垂的长睫看了许久,方才不敢确定地开了口,“挫骨……扬灰?”

    “对,就是挫骨扬灰,烧出来骨灰又被他分成了十数个小匣,藏在往来的商队车马之上,随着那些车马,撒遍了大半的乾平。”

    墨君漓的指尖蜷了又蜷,掌中小姑娘的手心亦凉得可怕,他的嗓子重新发了堵,鼻尖的涩意来得比上一次还要凶:“这哪里能算得出来呀。”

    前生老头驾崩之时,墨书远谎称俞德庸是悲伤过度,心力衰竭,一时病重,差点同老头一齐去了。

    那狗玩意还说,他感念着俞伯一世忠贞,特赏恩典,准他享终生之俸,派人将他送出了京城,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不准他人打扰,好生养老送终。

    他那时虽漂泊在外,听闻此般消息,心下却仍有疑惑万千。

    ——老头死得本就蹊跷,墨书远所述,俞伯因悲痛而险些一命呜呼,不得不离京休养,则更是漏洞百出。

    一来,依老头的性子,断不会半封遗诏不留,这般轻松地放墨书远上位,俞伯亦不会这样轻易地离开京城。

    二来,俞伯一向身康体健,就算是悲痛伤身,只要有老头留下的任务与遗诏在,他也不至陡然病重那等地步。

    除非,俞伯他早就死了,且死得连尸首都寻不到了,墨书远又不想透露他的死讯,这才强行寻了个牵强的理由。

    墨君漓绷紧了咬肌,他从未信过墨书远的话,是以前生,他在攻破乾平皇城、活捉了墨书远的当日,便亲入天牢,带着十数名专善刑罚的暗卫,试图撬开他的嘴。

    他想与他问个清楚,他想知道老头究竟是如何死的,俞伯又究竟是如何去的,慕国公府的满门忠烈是怎样丧于了他手,还有他那下落不明的六哥墨书锦……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惨案冤案,他都想与他问个清楚。

    他想给那些故去的人们一个迟来的公道,想还天下的百姓们一个清明,想让那些被尘封多年的真相大白于天日——

    也想给他自己一个虚假的慰藉,否则他委实无法安心坐上那至高之位,更无颜面对墨氏的宗祖,和那些为了乾平喋血殒命的良将忠臣。

    孰料,那狗玩意平生所犯之恶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数不明白。

    他只记得俞德庸确实为他所杀,且被烧作了飞灰,却记不得他究竟为何要那般仓促地杀了他。

    他只记得国公府的一家四口的确命丧他手,却记不得慕文敬究竟是死在长乐二十五年的盛夏,还是长乐二十六年的深秋。

    他只记得贪欢享乐,只记得自己是江山之主。

    他心安理得,只觉是成王败寇,至死不认那身上的重重罪恶。

    他觉得他没错。

第二九九章 他呀,黑着呢

    他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错,墨君漓被他那样子恶心的反了胃。

    他问过了一圈,确认墨书远肚子里再吐不出什么新鲜玩意,便也懒得管他,顾自着人整理好了那三册长卷,转身离去。

    天下初定,处处都是用人的地方,加之乾平的朝堂已被那狗玩意祸害得凋敝无比,不少事都需要他这个帝王亲力亲为。

    由是他一头扎进去就再腾不出空闲,自此有关俞德庸,以及老头死前究竟有没有留下后手的诸般杂事,便被他一应忘在了脑后。

    直到今生今日,他听老头说起前朝之事,方猛然想起。

    且这会再结合着小国师与他说的那些,他想,他大概能推出个始末来了。

    “我猜,俞伯定然是在拿到了老头所书的密诏后不久,便被墨书远杀人灭口、焚尸灭迹的。”少年轻叹,“老头那时,大抵是病得狠了,脑袋也跟着犯了浑。”

    “当年的宫中,四处都是墨书远的眼线,他哪里能躲得开呀。”

    他被迫诈死出逃,慕国公与阿宁先后辞世,小国师彼时又被调离了京城,老头在前朝能用之人,就只剩一个晋王府。

    余下的,不是与安平侯府一脉同|党,便是在竭力明哲保身,他大伯在朝中自是孤立无援。

    如此一来,即便晋王府手中尚攥着两万禁军兵权,平日行来,亦不免如履薄冰。

    再考虑到老头的性子……

    那密诏多半会被分成两份,一半交由晋王府,另一半再交由俞德庸。

    两份合在一起,才是他临死留下的“万全之策”。

    晋王府手握精兵,墨书远当然是轻易动弹不得,可对上了俞伯,他便没了那等顾忌。

    随意寻个由子就能将他遣出皇城,随意僻静之处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宫里的奴才们惯爱拜高踩低,老头早已病入膏肓,指不定哪日一口气卡进了喉管,便要驾鹤西去。

    墨书远却还年轻着。

    他还不足而立年岁,年富力强,又是陛下“钦定”的东宫太子,是稳妥妥的下一任帝王。

    宫中的下人们都精明着,该听谁的,心里都清得跟明镜似的。

    只要墨书远不许他们将真相告诉给老头,他们便不会告诉;只要老头得不到消息,自然会下意识地以为,俞伯还活着,活在京外。

    而晋王府,王府能在墨书远的重重监视之下,撑到他自扶离归来都不曾被寻到错处、一举削爵圈禁,便已是万难,又哪来的余力,能再顶风保下一个俞伯?

    “所以,阿辞,无论你那日是几时赶去的京外,只怕都是寻不到俞伯的。”墨君漓话毕,长长地吐了口气,重新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别难受了。”

    “大家这辈子,都还好好的呢。”

    “我们还有时间不是?”

    “他真该死。”慕惜辞敛眸恨声,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成拳,“不管回想多少次……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都觉得墨书远他该死——”

    “他的确该死。”少年的瞳中一冷,“我甚至感觉他前生被暴怒的百姓们活活砸死,都是太便宜他了。”

    “我该在他被押上刑场之前,叫他将天下酷刑轮番尝试一遍才对。”

    “一遍不行,起码得两遍。”小姑娘瘪了嘴,蹙着眉头伸出两根细长的指头,“其实三遍也行,但是三遍下去,我他估计要断气了。”

    “害,这东西,事不过三,三遍还是多了点,”墨君漓托腮沉吟,“两遍,两遍后再被砸死,然后挂在城头,曝尸晒他个八十一天,正好。”

    “诶?这个好吔。”慕大国师突然乐了,当即麻溜利索地拍了板,“那以后要是有机会,咱们就这么干!”

    “行,有机会就这么干。”少年颔首,随即揉着眉心稍稍舒缓了下心情,“国师大人,除了这个,我便再没想起来别的了。”

    “你那会不是说,想起来要问的有点多,剩下的又是什么?”

    “最主要的,还是我们刚刚说的那个问题。”慕惜辞抬指摸索了下巴,“除此之外,便剩下一个小小的疑惑。”

    “那就是……陛下会纳各式妃嫔以维持前朝稳定,这一点我懂,毕竟他当年初初登基,根基不稳,又尚未遇到你娘,没那般执念,选这法子,很是正常。”

    “可他为什么会在明知那帮妃子们家世煊赫,若得子嗣,必有外戚干政之忧的前提下,仍旧留了六位皇子,两位公主?”

    那后宫拢共也就十来个妃嫔,且这子嗣一生便是八个,几乎说得上是人手一娃……他这又是图啥?

    是图一帮崽子们围着他喊爹,还是图能给墨氏开枝散叶?

    而且,他若是少生两个,也就没后续那么多乱摊子了!

    ——她想不通,这事她想两辈子了,到现在都没想通。

    “唔,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刚开始也没想通。”少年咂嘴,“不过我后来想通了。”

    “他那就是故意的。”

    “阿辞,你没发现吗,我那六个皇兄和两位皇姐,年龄差得极小,基本是接连降生的。”

    乾平最大的皇子今年二十有五,除他外,最小的六皇子马上二十,两个公主均二十上下,对一名帝王来讲,他家老头这崽子生得可是够密集的。

    “对,很密,”慕惜辞点头,“都是在他被册立为太子之后,和登基头三年的这段时间里。”

    “是的,”墨君漓应声,一面笑眯眯地弯了眼,“而且,除了我娘死后被他追封,老头这辈子就没立过皇后。”

    “换句话说,要不是遇见了我娘,他就没打算立后——”

    “没打算立后,却还要不时拿后位吊着她们,这样说,你能明白了吗?”

    没打算立后,却让后宫高阶妃嫔们,一人一个儿子,还吊着她们……

    小姑娘慢慢思索着其间利害,忽的灵光一闪——

    好家伙,他这不就是任由她们联合娘家,努力去争那空悬的后位嘛!

    那些妃嫔们家世相若,子嗣的年龄又相仿,近乎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面对着如此严峻的形势……她们若想成功从嫔妃之间脱颖而出,便必然要想办法除掉对方的子嗣。

    而这就不可避免地牵扯上了娘家的财力势力,彼此争强斗狠,财势消磨,留下的把柄无数,其结果又定然是两败俱伤。

    这样一圈下来,前朝内斗,各派党羽难以相互勾连,只得听命于皇帝,没用的子嗣亦借他人之手被除了个一干二净——

    云璟帝,高枕无忧!

    想明白利害的慕惜辞睁大了眼,她瞪着少年的侧脸看了良久,喃喃夸了句“厉害”。

    “这也太狠了,合着墨书远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随时可扔的‘弃子’?”小姑娘不由咋舌,不得不说,云璟帝当真是个很合格的帝王。

    “对,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弃子。”墨君漓笑笑,“某种程度上来说,老头冷血得很。”

    “他不在意皇权,更在意百姓,所以于江山社稷无益之辈——皇子也好、臣子也罢——在他这里,都是废棋。”

    “他呀,黑着呢。”

第三百章 绝交了,告辞

    “那他的确是真够黑的。”慕惜辞笑着弯了眼,话至此处,她心头那股子憋闷难受之意早便散了——墨君漓说得没错,他们这辈子还是有时间的。

    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能做足够充足的准备,去避开前生那诸多的遗憾。

    再说,他们已经救下了卢子修、又撮合了阿姐和世子不是?

    这是个绝妙的开端,也是个极好的兆头,只要他们能维持住了这个趋势,想来此世,定能得一个圆满。

    小姑娘慢慢托了腮,一动不动地攫紧了夜幕上的星辰。

    今儿霜月近圆,天上的星子不多,可那一味天任却格外夺目。

    ——天任入艮,宜安邦教化,利四时征战,百事咸宜。

    果然是个好兆头。

    慕惜辞敛眸轻笑一声,墨君漓则起身点了点她的发顶。

    小姑娘茫然地抬了眼,便见少年一本正经地扬了眉梢:“国师大人,夜色已深,你该回房安寝去了。”

    “我算是发现了,”听闻此话的慕大国师怔了一瞬,随即浅浅勾了唇角,“你这老家伙,上来一阵,比灵琴都能唠叨。”

    “唔,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罢。”墨君漓浑不在意地耸耸肩,“上岁数的人,总是会克制不住地多念叨几句。”

    “好了,你快回去吧,仔细觉睡的不够,长不高。”少年面无表情,一句话便扎透了小姑娘的心脏,“到时就只能当一辈子的小萝卜头了。”

    “还是连我胸口都不到的小矮砸。”

    ?你再骂?

    慕惜辞膝盖一痛,脆弱且幼小的心灵即刻被人扎成了筛子,她鼓了小脸,气哼哼地瞪了墨君漓一眼,二话不说,闷头翻下了房檐。

    而后“砰——”地一声扔上了窗。

    “你才长不高呢,”那雕了花、糊了细纱的木窗后传来小姑娘竭力克制的声线,“绝交了,告辞!”

    “绝吧,没事。”墨君漓咧嘴一笑,立在墙头,冲着那纱窗做了个鬼脸,“只要我不跟你绝交就行。”

    “国师大人,好梦。”

    屋中人不曾回话,他只见那窗缝里陡然钻出来片两寸宽窄的朱黄纸角,他盯着那东西细细辨认了许久,衣摆一撩,转了身,拔腿便跑。

    好家伙,老黄符——小国师恼了,他若再不走,她就要拿符拍死他了!

    墨君漓运足了轻功,一口气蹿出了数里,直到他赶回了自己府内,方才心有余悸地抬手抚了抚胸口。

    差点就把这条小命给浪没了。

    少年拍着胸前的衣襟,指尖不经意触到那几张被丝帕重重包裹了的银票。

    他回想起小姑娘恼羞成怒、一言不发跳下房顶的样子,忽的失笑出了声。

    他今日的心情极好,那笑亦很快从轻笑变作大笑。

    今晚无须站岗守夜、难能上榻安眠的燕川被那笑生生打扰了一床清梦,睁开眼时,满目尽是迷惘之色。

    “啧,又疯了一个。”燕川打着哈欠,不情不愿地起身锁了窗,顺带将那段略显瘆人的笑关在了屋外。

    *

    长乐二十五年,五月初二。

    谷</span>

    小姑娘推了窗,带着股别样温凉的夏风,即刻便扑上了她的眼睫。

    她眯了眼,静静望了望院中那株开得如冬日鸿雪的素色白梨,两年多的光阴下去,这梨花倒是生得愈发旺了。

    就是可惜,还结不出果子。

    慕惜辞瘪了瘪嘴,这两年的杏子她已吃得多少有些腻了,如今改换了口味,倒想尝一尝自家种出的桃李。

    奈何那几棵花树的年岁尚小,即便偶得鲜果,也是又小又涩,浑然入不得口。

    早知道这样,当初她就让二哥多弄几棵果树来了。

    慕大国师幽幽叹息一口,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袖,今夏的热气来得格外晚些,眼下分明已是五月盛夏,她院中的梨花,却仍旧在那不紧不慢地开。

    她落了座,提笔缓缓写就两张朱砂黄符,她待那纸上的赤色干透,随手将之收进了书桌上的锦盒中。

    那里装着满满一盒子的各式符箓,都是她近年来闲暇时所写,一点点攒下的。

    毕竟这符箓不比寻常法诀,纵然依她的道行,亦不好在一日内绘制出太多。

    为防不时之需,她索性便抓紧了空闲,时常写上两笔,多攒一些,也省的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何况,她囤下的这些东西,很快便能派上用场了。

    小姑娘想着垂下了眉眼,顺势抽出锦盒下压着的一册线订簿子,这是她从凝露那里抢来的账本胚子,净皮金花罗纹宣的纸页细腻柔软,质感极好。

    她将它从凝露手中抠出来的时候,那小丫头还心疼得直皱了小脸呢。

    慕大国师闲闲想着,一面翻开了簿中册页。

    密而不乱的小字霎时跃入了她的眼帘,她抬了手,指尖自上往下、从右到左地一列列寻去,直到瞅见了那行她要找的“长乐二十五年”。

    她担忧重生的时日久了,有关前生的记忆会被她渐渐忘却,于是提早将她知晓的、那十八年内会发生的大事一一做了记录,唯恐遗漏了谁的命劫。

    “长乐二十五年,北疆大寒,仲春三月,鹅雪不绝;至五月,冻土不苏,浑无绿意,万籁不生。”

    “乾平边关十六城有京中支粮援炭,尚不致灾。”

    “尽北,寒泽小国则无所援。”

    “及夏末,寒泽余粮已尽,又逢其主崩逝,新君登临,入秋九月,乃犯乾平。”

    “初,乾平无有所防,边城守军亦无良将,连失四城;十月,上遣国公率兵一万,赶赴边城。”

    “十一月攻城,岁初复土,次年六月,乃破寒泽,言和。”

    “上授国公为使,与寒泽新君细论言和之事;七月,国公受命携寒泽来使归京,于其途,横遭敌袭,命殒。”

    于其途,横遭敌袭,命殒。

    小姑娘的目光骤然一颤,她死死地盯紧了那行小字,良久后,方才缓缓叹出口气来。

    是了,爹爹的命劫,就在此时了。

    慕惜辞闭目,手指无意识蜷缩成拳,两年来这命劫已然被她推衍过数次,当是十拿九稳、近乎万无一失。

    可纵使这般,当那受劫的时日渐渐逼近,她仍会不住地心神发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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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