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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四一章 微臣请罪!

    陡然被人点了名号的卢子修下意识紧张了一瞬,随即无声吐出口浊气,先前就酝酿好的情绪这会一续上便浓烈了不知凡几。

    他回想起呈递公卷时所经种种,回想起那刺客在他耳畔、对着他的“尸体”所说的话,只觉一股出离的悲愤,霎时便袭遍了全身,令他的齿关发了寒。

    “禀陛下,当日打伤草民的,确非劫道山匪,而是位辨不清面容的蒙面刺客。”清瘦书生拱了手,提起那日情景,他的身子仍旧止不住地打了颤。

    “哦?刺客。”云璟帝闻此,不动声色地挑了眉梢,“什么样的刺客?”

    “回圣上的话,那人一身枯黄劲装,脸上蒙着灰布巾,拿着把三尺来长的砍刀,怀中另揣了柄淬毒小刀,身手矫健。”

    卢子修慢慢回想着,眼底不由浮现了恐惧之色:“他起初轻了敌,教草民勉强躲过两刀,第三刀便砍断了草民的书箱。”

    “草民丢了书箱,拼尽全力想要逃脱,他却将怀中匕首充作毒镖掷了出来;那刀上浸了毒,草民中刀后不出几息便没了意识,再醒来,就已被殿下救回去了。”

    “想来那日,若非七殿下恰巧赶到,只怕是……”

    卢子修抿了唇,他的话不曾说完,在场之人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朝臣们觑着他面上那几分劫后余生之意,不禁生了满腹感慨,墨景齐听罢却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卢公子,依你的描述,当日去林道内埋伏截杀之人,不像是真正的刺客。”晋王垂头,略作沉吟,“倒像是这京中高门大户内,专门养出来的打手。”

    “不错。”慕文敬跟着颔了首,“真正的刺客,下起手来绝不会这般拖泥带水。”

    “对付似卢公子这般,从未习过武的书生,刺客们只需一个照面,便能轻松夺去公子的性命。”

    “对刺客来说,摆弄一具刚断气的尸体,将之伪造成被山匪袭击而死的样子,总比当真用山匪的法子去杀|人要简单的多。”慕文敬话毕看了眼墨景齐。

    后者意会,缓声接过话:“反倒是寻常些的打手,因身上有那么几分三脚猫的功夫,却不曾系统修习过太多武艺,身手不够,方能弄出这么多的花样来。”

    又是砍刀又是毒刃,还砍空了两刀……若这水平都能当得成刺客的话,世间的刺客早就泛滥成灾了。

    晋王心下腹诽,面上仍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卢子修的情况:“只是不知卢公子,你在京中,可曾与什么人结下过仇怨?”

    “草民一介贫寒书生,怎会与人结下仇怨?”卢子修闻言苦笑,“许是不慎拦了哪位大人的路罢。”

    “看公子的样子,心中似是有所猜测。”墨景齐声调缓缓,“你不妨详细说说,左右有圣上在场,无人敢对你不利。”

    “也罢。”卢子修怅然一叹,衣摆一撩,“扑通”一声跪落在地,当即朝着那台上帝王叩了三个响头,再抬首时,便已是满目决然。

    “启禀陛下,草民在入贡院之前,曾在京郊老庙,撞见过尚书大人与他人私相授受!”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跪在台边的晁陵亦骤然惨白了一张脸,他的四肢打了细细的哆嗦,地面险些被他的十指抠破。

    雕龙大椅内的帝王面不改色:“继续。”

    “喏。”卢子修应声,慢慢讲起他先前所历之事,“陛下,草民家境贫寒,南城去京甚远,一路耗资甚广,草民囊中盘缠本为乡亲所凑。”

    “客栈价高,初至京时,草民不忍费此钱财,便借宿于京郊老庙……”

    书生的语速不快,却胜在所用之词甚为凝练简洁,他花了不到盏茶功夫,便讲清了其间的缘由始末,令人怜悯他遭遇的同时,亦不禁赞一句他的条理。

    “……草民离去时忽想起庙中尚有蒲团不曾收好,便原路折返拾掇,却不想会撞见晁大人。”

    “大人与那人交谈甚欢,言辞多涉‘对那东西满意’云云,那人后交予大人银票八千,只说是‘辛苦酬劳’。”

    “偷听至此,草民已然心神大乱,不敢再听,便欲自老庙后门悄声离去,不料起身时腰间玉佩松脱坠地,到底惊动了二人。”

    “草民入得贡院,方才发觉那玉佩已失,忧心它落在老庙附近,便决意会试答罢,即刻回程,奈何……”

    卢子修控制不住地叹息一口,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哪成想还是被人逮了个正着,要不是有七殿下与燕公子从旁相助,他这小命是真要玩完。

    “那么,卢子修,你可知当日与晁陵私相授受者,究竟是何人物?”云璟帝声线微沉,台下的晁陵早已通身瑟瑟。

    书生闻此略略摇头:“草民并不清楚那人具体名姓,只知晁大人称他为‘祝管事’,看着约莫花甲年岁。”

    卢子修按着墨君漓的吩咐,前头讲解缘由,绝口不提侯府相府,凡事一应归到晁陵身上,唯在最后说起与晁陵私相授受之人身份时,方才抛出一句。

    “且那管事口中,隐约提了一两声‘侯爷’。”

    祝管事,侯爷?

    这岂不是在说……

    安平侯府?

    众臣霎时惊诧万般,无数或探究、或惊骇、或了然的目光齐齐汇在了祝升身上,令他浑身不大自在。

    卢子修这话杀了他个措手不及,那书生刚讲起此事时,他还颇为警觉,直到发现他半句不提侯府,这才渐渐放缓了精神,孰料他竟在这里等他?

    祝升的头皮寸寸发麻,却也不得不顶着那些视线,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他知道越到这时他越不能露怯,否则等待他的,便只有万劫不复。

    好在平日与晁陵对接的都是他府上管事,他自己从不曾露面,为今之计,怕是只能弃车保帅了。

    安平侯咬了牙,一面暗含恼怒与警告的瞪了晁陵一眼。

    后者倏地打了个激灵,如醉梦初醒般勉强撑了上身,高声怒斥:“一派胡言!你这书生,污蔑本官便也罢了,怎还敢往侯爷身上泼这等脏水?”

    “何况,这一切不过是你一家之言,谁知是真是假!”

    “你放眼看看这满朝文武,可有一人肯为你作证?陛下,莫要轻信于这草民!”

    晁陵这话说得颇为铿锵有力,令不少朝臣的心神动摇了一瞬,纷纷缄默下来。

    见此他不由多了两分底气,正欲乘胜追击,再慷慨陈词一番,便见身旁的何康盛猛地一拢衣摆,跪地行了个大礼:

    “启奏陛下,微臣请罪!”

第二四二章 不忠不义不仁无能

    “何爱卿,你又何罪之有?”

    云璟帝慢悠悠抬指点着手下的鎏金龙头,眼眸深处兴味十足——何康盛这老小子憋了这么久,总算是寻到机会开口了,等得他差点睡过去。

    “回陛下,微臣官拜侍郎,为礼部主官之副,理当上劝主官,下御众司,身先士卒,以慰陛下知遇之恩。”何康盛跪地拱手,神情恳切至极。

    “然臣为副官,见主官犯错而不加劝诫拦阻,是为不义;见士子殃灾而不敢加援添助,是为不仁。”

    “知主官只过而畏于权势,明哲保身不肯上报君王,是为不忠;为礼部之副而未尽上劝下御之能,外无功绩,内无厚德,是为无能。”

    何康盛嘴皮子上下一碰,麻溜利索地往自己脑袋顶上扣了四顶高帽,顺势再度叩了首,言辞悲切。

    “陛下,微臣犯此不忠不义不仁之过,又无能治管礼部,实乃罪大恶极,枉作朝臣,即日便向陛下请辞,还乡告老,还请陛下治罪!”

    晁陵被他一连串的动作闹得脑袋发懵,先前想好的狡辩之词,这时竟一应忘了个一干二净。

    台上云璟帝不曾发话,他只慢慢绷紧了唇角,盯着何康盛看了半晌,忽的敛眸一声低哂。

    “不忠不义不仁无能?何爱卿说起自己来,还真是分毫情面不留。”墨景耀挑眉轻叹,“却不知……你所谓的‘主官犯错’犯的又是什么错?”

    “回圣上,晁大人所犯之错,乃泄题舞弊,结党营私,行贿受赂!”何康盛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晰,朝臣们闻此不由颜色大变,晁陵的一张脸亦霎时白成了霜。

    “何康盛,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本官何时犯过这么多错!”他抵死挣扎,试图在气势上压过何康盛一头。

    后者却不为所动,仍不紧不慢、一条条罗列着他的罪过。

    “陛下,鲍晖二人提前所得的会试考题,便是自晁大人手中泄出去的;卢子修的会试答卷,亦是他暗中偷换,按到了陈飞章的头上。”

    “晁大人任职礼部尚书以来,推举贡生不下十数,八成之上曾与他行贿,行贿者必可登科中榜,无贿者则多憾而落第。”

    “同时他亦与侯府管事往来甚密,两人不时来往钱财,名为‘私交’,实为通贿,多年来,礼部庶务皆由大人一手把控,罪臣虽有心劝阻,却着实无力……”

    “何爱卿,口说无凭。”云璟帝静静听完何康盛所列罪状,淡着眉眼轻声发问,“你手上,可有什么实证?”

    “臣在礼部无甚实权,数年如一日充聋作哑,只为明哲保身。然大人所犯之过甚广,臣心有不安,便暗地收拢了各式书信、答卷并钱庄票据,以待大白之日。”

    “诸般物证,皆被罪臣置放于礼部办公之处桌案左下第三柜夹层——卢子修会试时的原答卷亦在。”

    “且臣与大人共事多年,知晓大人好(四声)将所受之赂逐一入簿,锁入桌下柜中,其上多以废旧公文遮掩。”

    “此外,大人今年共受贿银三万七千六百余两,珍宝、美玉十数,眼下春试未完,想来许还不曾被换作金银。”

    “陛下,罪臣所述是真是假,您只要派人前往礼部,细细一探便知。”话至此处,何康盛仰头叹息一口,“陛下,臣自知罪无可恕,无颜求饶,但凭陛下处置!”

    云璟帝听罢,敛眸沉默了少顷,似在辨别他话中真伪,片刻后他沉着面容,重重一拍椅上龙头:“慕国公。”

    等得快浑身生锈的慕文敬闻此立时抱了拳:“臣在。”

    “带上人手,去晁尚书府上搜查一番,看看他府中是否如何爱卿所言……藏着那诸多珍宝金银。”

    “微臣领旨。”慕文敬颔首,像模像样地端着手后退两步,掉头溜了个飞快。

    他在殿中听这帮人耍嘴皮子听得昏昏欲睡,耳朵亦跟着起了厚厚的茧,再不放他出门透一透气,他怕是要绷不住掏出那把祖传斩马剑,别的不说,先弑个君爽爽了。

    啧,这老小子跑的跟个兔子似的,听人说两句话,有那么让他难受吗。

    墨景耀不着痕迹地抖了眉梢,一面抬眸看了眼墨倾韵:“倾韵。”

    “陛下有何吩咐?”青年低顺着眉眼应了声,他知道自己这是该去礼部了。

    “还得劳烦你再跑一趟礼部,寻一寻何侍郎所述的诸般物证。”

    “臣遵旨。”墨倾韵拱手。

    “此外,皇兄。”云璟帝看着青年退出殿去,漫不经心地扫了扫面色铁青的祝升,转而望向墨景齐。

    “既然卢子修与何爱卿言辞中皆提及了安平侯府上的祝姓管事,那么为保稳妥起见,便请你走一番侯府,将那管事捉拿回来罢。”

    云璟帝语调微顿,似笑非笑地调转了目光:“想来,祝爱卿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陛下说笑,臣岂敢对陛下生出意见?”祝升强颜欢笑,“您尽管差人去臣府上寻那管事便是,只……”

    “如此甚好!”墨景耀陡然抚掌,猛地打断了祝升未说完的话,“皇兄,有劳了。”

    “喏。”墨景齐点头,眼底不禁憋了点零散的笑——自家皇弟这两句话砸下来,那安平侯的脸色显然见的又黑上了两分,他估摸着他是内伤颇深。

    不过,这点内伤,与他多年所犯之罪比起来,可当真是算不得什么。

    受着吧。

    晋王微微晃动了眼神,踏出乾阳殿前,他下意识看了看角落里倚着殿墙、无甚站相的墨君漓。

    这崽子今日着实是轻松,他把锅通通甩给他老子后,自己倒在这装起了隐形人。

    “嘿,皇伯可别看我,晚辈就是来晃一圈的,不动弹。”也不插手。

    感受到他的视线,少年嬉皮笑脸的摆了摆口型,继而无声哼着小调别过了脑袋——看也没用,说不动就不动。

    噫~

    墨景齐抖抖嘴皮,眼神中不自觉多了几分嫌弃,他也懒得再看他了,于是默默收回了目光,顾自带着人直奔侯府而去。

    待几人离殿,云璟帝即刻命人遣散了殿中其余几位无辜书生,继而低头瞅了瞅仍旧跪在地上的何康盛。

    “何爱卿,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倘若你所言句句属实,便是功大于过,至于如何论罪,亦须得等下再议,你且先起来吧。”

    帝王缓和了面色,何康盛却不肯起身,执意跪在地上,连道了数声“微臣惶恐”。

    云璟帝见状也没再强求,左右他越是这般,这出戏便越是逼真。

    他只淡笑两声闭目养了神,等下,他还有场大戏要演。

第二四三章 想抗旨不遵?

    文清堂就设在皇城外围,离着乾阳殿也不过一刻左右的路,墨倾韵有任务在身,脚下的步子自然迈得极大极快。

    两百名皇城禁军,并上十几个皇家侍卫,众人在青年的带领下,从乾阳殿赶至礼部,竟只花了将将半刻。

    文清堂内的零散官员们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司务本想上前质问一番,却在看见禁军制服的瞬间偃旗息鼓。

    这时间仍留在此处的官员们大多品轶不高,虽不大认得墨倾韵,却认得皇城禁军那身绣花软甲,与墨倾韵手中的王府军令。

    “把这里封锁起来,一个都不准跑。”青年收了手中令牌,冷着眉目淡声发令,“你们搜查前后两院和两侧厢房,我去搜正堂。”

    “至于留在文清堂里的这几个人——”墨倾韵目光流转,慢悠悠环视了整个院落,“看好了,绝不许任何一人,通风报信。”

    “喏!”兵士们齐齐应声,继而依着墨倾韵所发的命令,迅速行动起来。

    小司务听着那整齐得险些掀了文清堂房顶的声响,嘴皮不住发了抖。

    他眼睁睁看着青年大步踏入晁陵平日处理公文的堂屋,径直拉开了桌下的木质抽屉,拨去其上压着的层层废纸,取出那本寸厚线装簿——

    和它旁边那块,雕工普通至极的岫玉腰佩。

    “不知王爷来此,承煦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安平侯府,祝承煦满面堆笑,拘谨万分地朝着墨景齐行过一礼,狭长的双眸近乎眯成了线。

    “却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青年揣着明白装了次糊涂,“家祖眼下不在府上,您若是寻他,只怕要等上些时间了。”

    “祝小公子,你不必与本王做这个样子。”墨景齐毫不留情,直截了当地撕裂了祝承煦的虚假笑脸,“今日殿试,文武百官皆要赶往乾阳殿观仪,本王此时来你侯府,定然是得了陛下的旨意。”

    “不知侯府可有位约莫花甲之年的管事姓祝?本王奉圣上之令,前来将他捉拿回宫。”

    祝伯?

    祝承煦闻言眉心一跳,面上挂着的假笑瞬间便开裂了一半,墨景齐口中的那位管事是他们安平侯府的老人了,腹中存着不知多少他们侯府的秘密——

    陛下忽然派人来拿他,这不是代表着……他们侯府要遭灾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祝伯跟着他们走。

    青年蹙了眉,下意识便欲开口回绝:“王爷说笑了,我们侯府几时多了位祝姓管事?”

    “承煦怎的未曾听家祖说过?”祝承煦赔笑道,一面冲身侧小厮行了个眼色,要他通知老管事尽快从后门跑出去。

    墨景齐见此,面上的笑意愈深:“祝小公子,本王劝你还是不要费那个心思,安平侯府两道大门、八处小门皆已被禁军封锁,您府上之人是决计逃不出去的。”

    “王爷这是何意?”祝承煦冷了脸,眼中笑影刹那便退了个一干二净。

    晋王慢条斯理地抬袖整理了衣衫,声线泛了寒:“这话应当是本王问小公子的才是。”

    “本王奉命行事,前来寻你侯府管事,小公子非但不加配合,还千方百计地阻挠本王——”

    墨景齐的眼神倏然一厉:“你安平侯府是想妨碍公事,还是想抗旨不遵?!”

    他是在前朝后宫沉浮了大半辈子的人,周身的气势一放,即刻便将祝承煦这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压得向后退了两步。

    ——若非此处乃安平侯府,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只怕退的还要更多!

    觉察到这点的祝承煦,面色不由变了又变,他勉强按捺了心头焦躁,脸上重新挂了笑:“王爷严重了,承煦岂敢抗旨犯上?只是我府上确实……”

    “小少爷。”苍老的声线于乍响身后,祝承煦诧然回头,便见老管事背着双手,缓步而来,他对着他微微摇了头,“您莫要再与王爷起这般争端。”

    祝承煦迟疑:“可是,你……”

    “无妨,侯爷会没事的,小少爷,老奴自有分寸。”老管事敛眸压低了声线,话毕转身冲着墨景齐拱了手。

    “王爷,老奴便是您要找的祝姓管事。”

    “老奴原本姓朱,‘祝’是在府上待了数十年后,侯爷赐的家姓。”

    老管事躬身行礼,一面为祝承煦解释一句:“小少爷年幼,许不清楚这一点,故此才说府上‘没有什么祝姓管事’,还请您千万不要怪罪于他。”

    “放心,无知者无罪,本王也不会与一个小辈计较。”墨景齐轻勾唇角,不曾细究他言辞中的漏洞,顾自招手,“收队,带走。”

    “如此便好。”老管事恭顺点头,任由两名侍卫将他架在正中,墨景齐带着三百余人快步向皇城赶去,祝承煦则站在原地,呆呆看着那一道道远去的背影,发了愣。

    “少爷,咱们这下该怎么办?”小厮小心翼翼,出言试探,“侯爷他不会出事吧?”

    “他不会。”祝承煦怔怔,“但是祝伯回不来了。”

    他不清楚今日的殿试究竟出了多大的乱子,但他知道,能严重到令云璟帝派晋王来侯府捉人,那差错绝对不小。

    只怕被这一场春试舞弊抖落出来的,不光有那四皇子,大抵还要加上晁陵,乃至整个礼部,甚至他们侯府。

    而依他祖父的性子,这一场定然是要弃车保帅的。

    祝伯便是那个“车”。

    “你下去,替他多准备些香烛纸钱吧。”祝承煦木然转了身,四肢不受控制地发僵发硬,他踏在那条入府的路上,步履忽然有些踉跄。

    那是他们侯府的老人了,打他记事起便一直在侯府生活着的老人。

    青年恍惚了神情,他的脑子发了泞,浑噩中仿佛回到了十几年的那个春日午后。

    那时他还是个三两岁蹒跚学步的幼童,而全府上下,唯一一个肯扶着他的双臂,一遍遍地带着他踩过那些落花树荫的,便是祝伯。

    也只有祝伯。

    祖父他实在是太忙了,忙到他几乎见不上他的面,他爹又一向不学无术,只顾眠花宿柳,整日与他娘争执不休。

    下人们畏惧他的身份,小孩子又天性爱玩,他们唯恐一个不慎让他磕碰到了,反遭责罚,愿意陪着他、带着他的,从头至尾都只有他。

    而今,他也要没啦。

    祝承煦闭目,春风吹落树上一朵正旺的梨花,那雪色的花瓣恰似老人苍白的发,转瞬便消弭在了日光之下。

第二四四章 诶嘿,大秃瓢

    墨景齐等人还在赶回皇城的路上,墨倾韵已然带着人将整个礼部搜了个底朝天。

    他看着手中侍卫们翻到的各式物证,似笑非笑地抬眸扫了眼那站在院中的小司务。

    这礼部还当真是没几个干净的人物,从上到下,一个个都是晁陵的爪牙,左右两位侍郎,简直是形同虚设。

    怪不得何康盛从前不敢供出这些物证……就这般情景,即便是换了他来,他亦要好生掂量掂量。

    “你们几个,随我回去向圣上复命,其余人在这等着。”青年随手点出几名侍卫,命他们带上那堆搜出来的物证,“没有命令,不准任何人离开文清堂。”

    “喏。”二百名禁军齐齐应了声,小司务才缓和了些许的面色,刹那便又苍白了起来,墨倾韵不曾在意过他们的表情,顾自率先踏出了文清堂。

    乾阳殿上,满室死寂。

    云璟帝点着扶手闭目养神,解斯年则绷着那怅然的神情不变,他旁边的刘四看起来略有些焦躁难安,另一头的卢子修却像是神游了天外。

    老太傅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何康盛伏在地上看不清面容,晁陵颤栗着身子,面容一片灰白。

    满朝文武神色各异,纷纷盯紧了手中笏板,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便连那被内监们拖下去押在一旁的墨书诚都安分了下来,呆呆望着高台上的帝王,眼神空洞而涣散。

    总之在场众人无不屏气息声,静静等待着墨景齐三人将那诸般的证据取来——

    除了墨君漓。

    那厮正倚着殿墙抠窗缝,黑瞳控制不住地左右乱转,一会看看窗外的天色,一会又转过来数数站他前头的那位大臣脑壳上,究竟还剩下多少根头发。

    也不知道都这时间了,燕川那鸽子放出去了多少,国师大人的那盘棋又下到了哪里。

    少年歪着脑袋锁紧了身前大臣的发顶,这老大臣大抵是年轻时操劳过度,这会上了年纪,那头便由内而外,一寸寸的开始秃。

    现下他的脑袋已然光了大半,全靠四外圈那点花白的发丝向中心梳拢,勉勉强强遮掩上了他日益锃光瓦亮的大秃瓢。

    诶嘿,四方支援|中|央。

    墨君漓无声弯了唇角,手下一个用力,不慎扣掉了一小块墙皮。

    粉渣渣的手感上了指尖,令少年骤然间回了神,他怔怔低头,盯着那截白花花的腻子看了半晌,又转眸看了看那在不知觉间,被他抠出个小洞的可怜殿墙,默默别过了头去。

    诶鸭,不小心抠漏了吔。

    啊哈哈——

    少年仰头觑着头顶的雕花房梁,趁人不备,一把将那块墙皮怼回了原位,并借着掸衣袖的功夫,拍掉了指尖的那点粉灰。

    这样,那墙皮再掉下来可就不关他事了,他没碰,绝对没碰。

    墨君漓正在心下胡乱给自己甩着黑锅,殿外却传来了一连串脚步声响,俊朗青年领着几个侍卫大步入了殿,继而拱手,对着那高台上的帝王行过一礼。

    “禀陛下,微臣已搜查过了整个礼部,何大人所说的那些物证,也被臣通通带回来了。”

    墨倾韵礼毕,示意侍卫们奉上那些书信、账簿,自己则自袖中摸出块做工粗糙、寻常至极的岫玉腰佩。

    “此外,微臣还在晁大人柜中账簿边上翻到了这个,还请陛下过目。”青年上前,双手递去那只佩。

    俞德庸接过,转身将之呈至了帝王眼下,云璟帝垂眸扫了扫玉上雕纹,瞥见其上花篆刻着的小小“卢”字,不由微微挑了眉梢。

    “卢子修,朕记得你先前说过,你逃出京郊老庙时,曾不慎跌落了个玉佩?”云璟帝道,一面命俞德庸将玉佩送到卢子修面前,“你看看,是不是就是德庸手中这块?”

    顺势又附上了那张会试答卷:“还有这答卷,可是出自你手?”

    “不错,陛下,草民落了那只玉佩,正是俞公公手里这块。”卢子修重重颔首,一眼便认出那是他所丢玉佩。

    “这策论,也的确出自草民之手。”

    那玉佩乃是他父亲赠予他的成年之礼,在他身侧陪了他六载有余,模样、色泽早就刻进了他的脑海,哪怕是那拴玉的蜡绳上串了多少颗珠子,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绝不会认错。

    “好。”云璟帝轻轻点头,抬手召回了俞公公,“德庸,回来吧。”

    “卢子修,这玉佩便暂且放在朕这里,待此事了了,朕再将之交还于你,可好?”

    “陛下但用便是。”卢子修拱了手,神情稍显紧张。

    纵然在上次面圣时,他便发现云璟帝是个极好说话的性格,可他这样当堂过问他的意见,他心下仍旧是止不住的惶恐。

    啧,现在的年轻人胆子真小。

    墨景耀悄悄撇了嘴,顺势拿起小太监手里捧着的信件与账簿。

    一张张写满是墨字的纸页看过去,他只觉自己心头一阵阵腾了火——那晁陵在礼部不过任职了区区十载,私下便敛足了雪花纹银四十万两?!

    加上历年所收的珠宝首饰、玉器摆件,这零零总总的玩意堆在一起还能折合个七十万两,他拢共收了约莫一百一十万两的银子!

    合着他今年就收到四万两白银还是少的呗?

    他【哔——】的,不算每年耗在赈灾、练兵、朝臣月俸上的钱,他乾平国库一年才入账六百来万两的白银,一个晁陵十年所赚的外快,便抵得上他六分之一的国库!

    这还只是被他记录在簿、数额较大的贿赂,还有些零的碎的、不曾被他记录下来的——这些加起来又得多出多少银子?

    更不要提官位在他之上、触角遍及了半个朝堂的廖祯等人,鬼知道他们每年能收到多少贿赂!

    而且他们还拿着他给的月俸!!

    该死,好想直接抄了这几个老【哔——】犊子的家充国库哦。

    云璟帝嫉妒得眼珠发红,抓着账本的手也遏制不住的一个劲儿的抖,他这一生,从未有哪一日像今日这般愤慨,恨不能立马砍了他们几个的脑袋。

    不行,这不行,要冷静,这几个人暂时砍不得,砍了是要出大乱子的。

    墨景耀深深吐息了数次,方才强行按捺住了心头那股冲动,顺手将那账本甩给了俞德庸。

    “德庸,你念给大臣们听听,朕看不下去了。”

    他怕再看下去会被气死。

第二四五章 丢卒保车

    “喏。”老内监应声接过帝王手中的账簿,低顺了眉眼。

    他垂眸看着手中那本足有寸厚线装簿子,额上不由渗了汗:“陛下,这些全部要读吗?”

    这要是通通读一遍,这满朝文武今儿也不用干别的了,光听着他念账本就完了。

    “不必,你捡着今年的念一念,再念念最后那个总计便是。”云璟帝摆手。

    他让俞德庸念这账本,一来是自己委实看着冒火,不想再看了;二来是想要朝臣们好生听听这晁陵究竟犯了多大的错;三来,则是为了拖一拖时间。

    眼下慕文敬与墨景齐尚未回来,他光攥着这账簿,至多解决了老四府上那摊烂事,也不好朝着侯府发火,没劲儿。

    “老奴遵旨。”俞德庸点头,继而假意清了清喉咙,将那账簿自后往前翻了数页,寻到了那行“长乐二十三年”,朗声念起其上的字句来。

    “长乐二十三年二月初四,收槐城举人鲍晖、陆壬嘉白银六千两,并玛瑙一串,已入库。”

    “长乐二十三年二月初四,收侯府祝管事白银八千两,已入库。”

    “长乐二十三年二月初七,收京城书生肖龙涛东海珊瑚一株,依市价,折银七千两,尚留于府。”

    “长乐二十三年二月十三,截槐城举人鲍晖、陆壬嘉白银万两,已入库。”

    “长乐……”一件件的珍宝名字自老内监的口中迸出,殿中朝臣的面色不由愈发惊诧——前后不过短短两个来月,晁陵作为礼部尚书,竟能一口气收敛这么多银钱?

    且他这一次收受的贿银,只怕是比他一年的俸禄都要多上不少吧?

    乾平官员的月俸一向较他国高些,正二品文官一个月约莫能拿到纹银一百五十两,逢年节另有赏赐,一年下来大抵有个两千余两,这甚至比不过晁陵受一次贿。

    这简直是只蠹(音:杜)虫!

    众臣看向晁陵的眼神越加不友善起来,那头俞德庸的账簿却还不曾念完。

    “长乐二十三年春,收银三万七千六百五十两,珊瑚一,玛瑙串一,夜明珠五,玉摆件三,君山银针五两八钱,较去年少了一半。”

    “共计折银一百一十四万六千三百五十两。”

    “陛下,老奴念完了。”俞德庸合上了账簿,恭敬万分地将之交还给了云璟帝,后者闻言眉头轻蹙:“等会。”

    “他那簿子里是不是写了句‘二月十三,截鲍晖、陆壬嘉白银万两’?”云璟帝扯扯唇角。

    好家伙,他原以为信中那段话,是那帮人为了拉下老四,特意编造的玩意,哪成想竟是真下了血本。

    ——只可惜过程中出了点意外,那银子没落到老四手中,反而进了晁陵的柜子。

    “是的,陛下,有这么一句。”俞德庸翻翻账簿,确认了一番,“上面确实写着‘截银万两’。”

    “这么说,鲍晖二人后来用以贿赂老四的银两,的确不曾进四皇子府。”墨景耀挑眉,满目玩味地扫了眼跪在殿中的解斯年两人,“那么,送出府的信中,为何会提及这万两银子?”

    “解斯年,老四写给鲍晖等人的信,一直是由你递送的吗?”

    “回陛下,草民确实一直帮着殿下往来送信。”解斯年语气平缓,不卑不亢,“但草民平日并不宿在皇子府中,只每隔两日入府替殿下送一次信。”

    “草民不在时,那信件大多由府上小厮代为收管,”青年说至此处,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刘四,后者面色陡然一白,“是以草民并不清楚是谁改了殿下发出的信件。”

    “如此,你手中可有什么实证,能证明那信件确非你一手所改?”云璟帝抬手一捋鬓发,“若无实证,你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陛下,眼见殿下犯此大错却不能拦阻,已是草民之过,草民又怎敢多留什么实证?”解斯年叹息,叩首请罪,“草民手中并无实证,任凭陛下处罚便是。”

    “这样,便只能先委屈你了。”云璟帝微微颔首,挥袖便欲招来侍卫,“来人,将解斯年带下去……”

    “且慢。”一直冷眼观望着的廖祯站不住了,解斯年当下是他们手中最厉害的术士,宫中侍卫动起手来又惯来没个轻重,这要是把他打出个三长两短可还得了?

    他们上哪再弄个这么厉害的术士去!

    嚯,细作中的细作,阿衍这臭小子可以啊,这样的人才都能找到?

    云璟帝心中嗷嗷抚掌,面上却装作一派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廖祯:“廖爱卿,你又有何高见?”

    “陛下,依老臣看,此事疑点重重,解斯年多半不可是那改信者。”廖祯端袖,“倒是刘四更像那构陷了殿下之人。”

    墨景耀敛眸:“讲。”

    “陛下,那刘四初入殿时不曾做声,一开口便将矛头直指了四殿下。”廖祯语调微顿,似在回忆刘四先前说过的话。

    “倘若说他第一回,是见解斯年愿一力承担了殿下之错,于心不忍,一时冲突,那第二回又是为着什么?”

    “当时在场诸臣已然信了解斯年,刘四却突然出声,提醒殿下私章之事——这岂不是太刻意了些?”

    “且依照二人所言,解斯年并不宿在皇子府内,自然没机会寻得殿下私章,极难作伪。”廖祯的脑筋飞转,三两下便理出个极佳的理由。

    “反观刘四,他既为府中小厮,又是殿下的贴身下人,常日观摩着殿下修文习字,想要模仿他的字迹,并趁他洗沐入寝时取得私章,也算不得难事。”

    “是以,老臣以为,真正修改了殿下书信、意图构陷殿下之人,应当是刘四!”廖祯说着一指地上刘四,眼底悄然流泻出两分警告之意。

    刘四见状,霎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面色愈加青白,身子亦一个劲儿的打了寒噤。

    这便是要丢卒保车了。

    “爱卿言之有理。”云璟帝佯装一番若有所思,“只是,这又该如何证明?”

    “很简单。”廖祯作揖,“只要陛下命刘四仿照着殿下的笔迹,写两个字就是。”

    “殿下运笔惯与他人不同,若非刻意模仿,寻常人压根写不出那个样子,刘四若想将信仿造得天衣无缝,常日里定会勤加练习。”

    廖祯说得甚为委婉,其实墨书诚那一手字,就是一个“丑”。

    跟鬼画符似的,还没人家正八经符箓的那个韵味,正常人都写不出那个字。

    “即便他临场有意更改,细处也能窥见一二。”

第二四六章 狗咬狗,精彩呐

    好家伙,这老东西对自己人下手可是够狠呐。

    墨景耀眼角微挑,早在刘四第一次开口说话时,他便看出这是廖祯手下的人,毕竟他那一言一行间,针对老四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并且,从这小厮眼下的表情来看,那封作伪的书信,多半真是出自他手。

    ——廖祯能这是为了保下解斯年,果断在推刘四去死呢。

    可以可以,够狠够狠,这年头,像刘四这般耐得住性子的细作可不好培养,养出来一个,可是要耗费不少心血。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相较于刘四这种细作,还是解斯年这样的出色术士更有用处。

    细作嘛,死了一个再养就是,但术士没了一个,那就是真没了。

    世间拥有此般天赋的人才本就稀少,有机缘能习得玄门奥义的术士更是凤毛麟角,廖祯此举本无任何差错,只是可惜——

    他今儿救下的这小伙子压根就不是他的自己人。

    啧,也不知赶明儿廖老贼发现,自己今天救下的术士是阿衍人后,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想想就觉得精彩万分。

    云璟帝几不可察地弯了唇角,脱口的声线分毫不变:“不错,那就依着廖爱卿的法子试上一试,德庸。”

    俞德庸躬身:“奴才在。”

    “着人准备两套笔墨纸砚,分别交由解斯年与刘四,让他们俩同时模仿着老四的笔迹,写两句话试试。”云璟帝遥遥一点台下,“这样,也称得上公平。”

    “喏。”老太监应声行礼,转而对着立侍台下的两名小太监甩了手中拂尘。

    那两人登时意会,垂头退下后不久,便取来了云璟帝所要的文房四宝。

    解斯年接过笔墨,低声道了句谢,随即毫不犹豫地提了笔,就着小太监手里端纸笔用的木盘,仿着墨书诚的笔迹,飞速写下两行字来。

    反观刘四则是踟蹰万般,几次抓笔都不曾提起,后来还是被那捧着笔墨、实在忍无可的小太监压着嗓子催促了数番,方才磨磨蹭蹭的蘸上墨。

    他写字时的手腕止不住的哆嗦,的字也是歪歪扭扭,难以入眼。

    两名小太监将那两页宣纸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帝王面前。

    云璟帝垂眸盯着那三样字迹看了半晌,忽的一声轻笑:“刘四,你这手抖成这样,连笔画都分不出个个数,这写出来字也没法看呀。”

    “你重写吧,改信的那个不是解斯年。”

    解斯年写的那张,在样子上,虽也竭力模仿了墨书诚那手狗爬似的字,可细处的运笔仍旧是流畅美观的。

    他写字时的出锋收锋显然已成了习惯,让他依着老四那般毫无章法的运笔写一整封信,他绝对做不到,倒是刘四那歪歪扭扭的几笔,颇有些神似老四的字迹。

    “这一回,不准刻意哆嗦。”帝王的嗓音平静而淡漠,太监们立时给刘四重新递上了纸笔。

    后者接了那笔,面上一阵青过一阵,他捏着笔杆子单手悬空木了良久,到底“啪”一声扔了笔。

    “陛下,不必再写了,小人招了。”刘四颓败不堪,向着那雕龙大椅处颤巍巍叩了头,“那封信,的确出自小人之手,其上的私章也是小人趁殿下不备,偷着印的。”

    “嗯。”云璟帝闭目,老神在在地颔了首,继而慢悠悠吊了眉梢,“那么,理由呢?”

    “这——”刘四微怔,他原以为自己认了罪,此事便能就此终结,并未想过云璟帝还会多问上这么一句,不由一时失了神,“什么理由?”

    “构陷老四的理由。”帝王略略掀了眼皮,“你在皇子府做了多年的下人,一直安分守己,为何突然想起来要陷害于他?”

    “别跟朕说没有理由,无缘无故,可是难以服众。”

    “因为……”他父母亲人的小命都被相爷捏在手中,他是替相爷和五殿下办事的——

    刘四下意识想要说出实情,那头廖祯越发冰冷的眼神却猛地拉回了他的神思,他一个激灵,碾着衣角支吾了片刻,飞速编出个由头。

    “回陛下,小人是见财起意,蓄意报复。”刘四道,“是晁大人私下来寻过小人,说他可以将鲍晖等人供上来的银钱分小人十分之一,只要小人愿意帮他伪造这封书信。”

    “千两白银,于小人而言无疑是天降巨款,小人从未见过那么多银子,不免生了贪念。”

    “加之殿下常日沉溺黄老之术,手中银钱大多耗于搜罗玄门法器,小人每月的月钱尚不足纹银五钱,在这京中将将够小人糊口。”

    “所以……”话至此处,刘四便不再多言,在场众臣却皆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京城米贵,五钱银子委实算不上多,何况还是皇子的贴身小厮——他们这些人家中最为普通的粗使杂役,一个月也能有个五钱银子的月钱。

    “你的动机,朕明白了,不过晁陵又为何会寻上你?”云璟帝抬手轻叩着座椅扶手,“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单扣下银子。”

    “是这样的,陛下。”刘四垂眼,“大人想昧下这笔银子,又担心鲍晖两人本无实才,即便凭着泄题,侥幸过了会试,殿试上也会露出马脚。”

    “届时若东窗事发,两方各执一词,又无书信为证,便难免要纠察到他的头上,他担心自己受贿之事暴露,就想将罪责统统推到殿下头上。”

    “且大人说了,殿下乃是您的亲生儿子,只要您顾念着父子亲情,即便他犯了错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小人一时糊涂,便信了他。”刘四说着抬了眸,远远看了眼伏在地上、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晁陵,眼底陡然现出一线狠戾之色。

    左右晁大人这颗棋子已经废了,最少也要被罢官流放——他今日难逃一死,倒不如临死拉一个垫背的。

    嚯,狗咬狗,精彩啊。

    墨景耀叹为观止,若非眼下群臣还在殿中,他真忍不住想起身抚一抚掌,看来廖老贼手底下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团结,这不就咬起来了?

    可惜晁陵一早便被小何那一连串的组合击打得没了斗志,不然这会他还能再欣赏一出大戏。

    云璟帝心下颇为叹惋,面上声色不动:“如此,朕清楚了,解斯年,你且先起来罢。”

    “谢陛下。”解斯年谢了恩,撑着膝盖,缓缓起了身。

    也不知是他跪得久了,还是身子原本就不好,起身时他的双腿打了颤,面色亦显出股病态的白,直教场中人对他愈发怜惜起来。

    多好的术士,奈何跟错了主子——可怜呦!

    众人对着解斯年纷纷投以怜悯的目光,高台上的帝王却假咳一声,清了清喉咙:“此外,朕见晁陵那账簿之内,多次提及了‘侯爷’与‘侯府’,说他是在为你办事……”

    “祝卿,你可清楚,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二四七章 皆是老奴一人所为

    冷不防被人点到名号,祝升的背脊刹那便渗满了冷汗。

    他原以为鲍晖等人信中提及了侯府、卢子修“死而复生”出面作证,已是最差的情况,却不想那晁陵的账簿子里竟也写上了侯府!

    ——不仅写了侯府,还把他的名号一同写了上去,这倒霉催的玩意,现在要他怎么答?

    祝升的四肢发凉,头皮顶上一阵麻过一阵,但高台上的云璟帝目光灼灼,他又不得不顶着那份极致的惊惶开了口:“陛下,微臣委实……”

    “陛下,侯爷的确不知此事,一切皆是老奴所为!”带着几分焦急之意的苍老声线骤然响彻在众人耳后,朝臣们下意识循着那声音回了首。

    乾阳殿外,晋王墨景齐带着一溜侍卫大步而来,方才那响动,正是由在他身后、被两侍卫架在正中的一锦衣老者发出的。

    那人看着年约花甲,满头长发已然斑白了大半,他着着一身质量上佳的云锻锦衣,腰间系了块巴掌大的玉质腰牌,身形略有些佝偻。

    他被侍卫们架进了殿,脚一沾地便即刻跌跪了下来。

    他伏在地上,冲着主位高座上的帝王连连磕了头,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先前说过的话:“陛下,一切皆为老奴所做,侯爷并不知情。”

    “多年以来,与晁大人往来通信、私相授受的是老奴;打着侯府与侯爷的名号,向举子们索取银钱的还是老奴。”

    “包括与晁大人商议,暗中调换了陈贡生与卢公子的答卷的也是老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老奴一人所为,与侯爷无关!”

    “哦,你确定?”墨景耀饶有兴致地吊了眼角,“这些罪名加起来可是不浅,倘若你真应下来这些……朕便是当场判你个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陛下,这些本就是老奴所为,有什么确定不确定之说?”祝管事惨笑一声,再度叩了首,“老奴但凭陛下处置。”

    “祝管事,不是朕不愿信你。”云璟帝闲闲一理衣袖,“只是你区区一介侯府管事,哪来这么大的神通,能做成这么多事?”

    “回陛下,老奴自十一岁起便被卖进了侯府,至今已有五十年了。”祝管事的语速不急不缓。

    他说着,一面抬首深深地望了眼站在殿中一侧的安平侯,混浊的老眼中,带着些旁人不懂的决然。

    自侯府来乾阳殿的路上,他已然想好了全部说辞,而今只待这套言辞脱口,便能解了侯爷眼下之困。

    只是他,大抵是再没命伺候侯爷和小少爷了。

    “侯爷待下极好,月钱较旁人府中,高出不知凡几,老奴在侯府做了五十年的下人,也算是薄有身家,且承蒙侯爷信任,得了家姓,管理府中杂务,亦多有机会,能与大人们接触。”

    “数年前,曾有一赶考书生寻上老奴,赠予老奴数千两白银,并希望老奴能将他的公卷呈递给侯爷,以求侯府庇佑。”

    “老奴见他态度颇为诚恳,便帮了他一把,事成后他又赠予老奴银钱若干,老奴见其间有利可图,不由动了歪念。”

    “老奴仗着薄有身家,便打着侯府的名号,先行打通了晁大人处的关窍,继而再向八方举子们收要银钱。”

    “收来的银钱,老奴留下一半,其余则作为‘报酬’,再送予晁大人。”祝管事语调微顿,缓了口气,“如此一番下来,老奴也能多存个白银万两。”

    “多年来,大人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替侯爷办事,实则从头至尾,犯下这滔天大罪的,都只有老奴一人。”

    “陛下,是老奴辜负了侯爷的信任,又欺骗了大人……还请您千万不要因此而责怪侯爷,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

    祝管事拿脑袋咣咣撞了地,安平侯听罢,不由闭目仰头,长长叹了口气:“祝丰,你——你真是糊涂呀——”

    “你怎么会这般糊涂,干出这种罪大恶极之事?”

    “侯爷,老奴一生不曾成家,没有妻儿。”祝管事抬头,满面苦笑,“没有妻儿就无甚牵挂,年幼时又穷的怕了,老了老了,见到那些银钱,便失了控。”

    “侯爷,老奴的确是上了年纪,越发的糊涂了。”

    “老奴这一遭,怕是难逃一死了,不过这也是老奴罪有应得,只要不连累侯爷,老奴便瞑目了。”

    “只盼侯爷往后能照顾好自己,莫要为了老奴的事劳心伤神,那不值当。”

    他言辞恳切,说得众臣不禁隐隐为之动容,这祝管事的确是糊涂至极、罪不容诛,可他也的确是位难得的忠仆。

    都怪权势熏心、利欲迷眼。

    朝臣们举目望向高台上的帝王,想听听他究竟要如何处置,不料云璟帝翻着手中纸页,忽的蹙了眉头:“祝丰,你还没说清,为何要调换陈飞章的答卷。”

    “朕方才翻了下礼部交上来的试卷,发现陈飞章原本所写的文章便很是不错,即便比不得卢子修那般惊才绝艳,也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且不说稳入头甲,他想要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入殿试,应当也是绰绰有余,你为何要多此一举,反惹出了这许多的祸端?”

    “陛下,您有所不知。”祝管事轻声叹气,“那陈飞章家境并不算好,往年读书之时,亦多得侯府资助。”

    “自然,侯爷此举本是惜才,并无他想,但老奴却希望陈公子日后能为侯爷做事,想着若他能在侯府帮助之下,一举拿一个状元,于侯府与侯爷,定然都是好事。”

    “加之卢公子的文才实在惊艳,又不肯受大人的举荐,老奴一念之差,便……”

    “那他,知道你们给他调换了答卷吗?”云璟帝随口一问,目光却飘向了陈飞章,看得那书生皮子一紧,险些一个晃神,瘫软在地上。

    “起初是不知道的,”祝丰瞟了眼陈飞章的神情,果断说了真话,“后来知道了。”

    “好,如此,朕清楚了。”墨景耀颔首,至此却仍未给堂上的几人定罪,反而转目一瞅晋王,“皇兄,慕国公还没回来吗?”

    “陛下,国公爷与臣是一同赶到皇城门口的。”墨景齐拱手,“只是从晁大人府中搜出来的东西着实太多,装了足有四五辆车,进不了宫门。”

    “国公爷那头忙着拆卸,这才耽误了时辰,不过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墨景齐道,顺势转身看了眼殿外,长眉一扬。

    “喏,到了。”

第二四八章 贬为庶人

    众人循着墨景齐所看的方向望去,便见慕文敬抱着只二尺来高的赤色珊瑚,缓步而来。

    他身后跟着一溜宫中侍卫并上十数名大小内监,无一不是手捧珍宝,举动间小心至极,唯恐一个不慎,便将手中那难得一见的宝贝碰落在地上,摔个稀碎。

    慕文敬抱着那株珊瑚入了殿,那珊瑚生的极美极艳,大红的枝杈宛若是五月枝头燃着的石榴花,其上又包着层玉似的油皮,通身的宝气珠光,日色里熠熠生了辉。

    这样的宝贝甫一入殿,众臣便觉本已昏暗了数分乾阳殿即刻又亮堂了起来。

    慕文敬入内后不曾说话,只率先走至台前,万般仔细地放了珊瑚,后面的侍卫内监们见此有学有样,亦连忙将怀中抱着、捧着的稀罕物件,依次摆去了殿上——

    这样贵重的东西,他们可不敢多抱,万一磕了碰了,那可当真是顶了天的罪过。

    侍卫们心下暗暗腹诽,手上的动作却愈加麻利,一样样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被送上了殿前,朝臣们的眼神亦渐渐从惊诧变作了麻木。

    什么东海两尺高的大珊瑚,什么南海十年一遇的砗磲摆件,还有那全套的红蓝宝石的头面和一匹千金的真丝绡……最为夸张的,当属那尊小半个人高的羊脂白玉,雕出来的观音大士。

    那羊脂玉玉质极好,白皙油润,触感温凉,菩萨的眉眼被工匠雕琢得和善万般,就连他身后的那点俏色,也被化成了头顶的功德光轮与脚下的重瓣金莲。

    在光下打眼扫望过去,竟恍然如真的大士下凡一般。

    各式各样的稀罕宝贝很快便堆满了半个大殿,待小太监手里捧着的最后一样宝贝落了地,慕文敬这才躬身朝着座上的帝王抱拳行礼:“陛下,晁尚书府库中一半的珍宝在这里了。”

    “余下仍有一半,并上十数箱白银,微臣带去的人手实在不够,拿不过来,便不曾尽数带来。”

    “不过想来,依着微臣带来的这些物件,充个证据,应当是足够了。”

    就这还只是一半,不是全部?

    场中众臣们目瞪口呆,大椅内端坐着的云璟帝闻此,面上的假笑亦不由僵了一瞬。

    他低头盯着那堆东西瞅了半晌,心间刚压下去的火气,猛地又窜了上来。

    ——这样大的珊瑚,他国库里都没有几株,晁陵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竟然说拿就拿出来了,安平侯府和相府这又得富成什么样子?

    怕不是比他乾平的国库还富!

    狗|日的老贪|官!

    云璟帝憋了气,当即猛力一拍扶手,膝上账簿霎时便脱了手,那厚实的线装簿子重重砸在了晁陵头上,将他的脑袋打向了一边。

    “晁陵,眼下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帝王的声线沁了寒,晁陵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先是受了何康盛一套从天而降的组合击,继而又接连被自己人捅了数刀,早已是惊慌至极、失了言语,这会又见云璟帝勃然发怒,竟连如何求饶都记不得了。

    “陛、陛下,臣……臣……”晁陵支支吾吾,“臣”了个半天,到底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罢了。”云璟帝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心乏神累,于是他抬手按了按眉心,示意押着墨书诚的那几个小太监将人带上来。

    小太监们应了声,忙不迭将那姿容狼狈的皇子抬上了高台,手一松,他登时软在了台上。

    “皇四子墨书诚,不学无术,沉溺志怪杂学,品性不佳,实难当大事,又行为不端,私受贿银,意图行舞弊之事,动摇国之根本,罪无可恕。”

    没用的废|物。

    云璟帝垂眸看着那瘫成一团的墨书诚,眼下滑过一线鄙夷之色,声调陡然一厉:“着革去皇家玉牒,贬为庶人,永生不得再入宫闱。”

    着……革去皇家玉牒,贬为庶人?

    贬为庶人??

    “父皇……”墨书诚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仰望着面前的帝王,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父皇离他离得这样远,即便二人近在咫尺,那差距却仿若鸿沟天堑。

    他陌生至极,又冷漠至极,看向他的目光平静淡漠,又带着些不加掩饰的嫌弃鄙夷,这一瞬,墨书诚忽然察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父亲。

    或者说,不止是他,包括三皇兄,包括五皇弟,甚至是一向被骄纵成了纨绔的六皇弟,他们没一个能真正明白他的。

    他们的父皇……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要狠辣果决,远比他们认为的更要理智无情。

    “父皇——”墨书诚茫然呢喃,他已然忘了求饶,只下意识便想伸手去捉云璟帝的衣摆,这动作却被后者轻松避过。

    “不要叫朕父皇,朕没你这样愚蠢的儿子。”云璟帝收回了目光,坐正后下颌微扬,一面招手喊来两名侍卫,“把他押下去送到宗人府。”

    “奴才领命。”侍卫们齐齐拱手,一左一右架起那失神不已的废黜皇子,墨书诚这时仿佛被人抽掉了全身的骨架,软趴趴任人将之拖拽下去。

    离去时他眼珠定定锁在了云璟帝身上,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他眉目间仍旧是那股散不去的惊诧骇然,喉咙干得发了痛,他白着嘴唇,怔怔翕合了良久,究竟是一个音节都不曾发出。

    “刘四,为利判主,联合他人构陷当朝皇子,有触天威,其罪当诛。”云璟帝面无表情,“德庸,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喏。”俞德庸颔首,点了几名侍卫,带上了地上面如金纸的刘四。

    几人出去时,先前审问贡院管事的慕修宁恰好入殿回禀结果,他们又顺势带上了慕修宁等人用剩下的几根大棍。

    “回避下,末将已审过一番了,那管事只说是晁陵晁大人吩咐他去调换信件的,”慕修宁颇觉可惜的叹了口气,“其余便一概招不出来了。”

    “无妨,能问出是谁指使的就可以了。”云璟帝摆手,他本来也不指望着这几个虾兵蟹将,能这般利索地供出廖祯与祝升。

    这倒是,这帮人虽然惜命,却也有所掣肘,能轻易供出来那几个才怪了呢。

    慕修宁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一面重新拱了手:“如此,陛下,那管事该如何处置?”

    “一并打死罢。”云璟帝闭目,左右他也活不过今天——这管事已经暴露了个彻底,即便他不杀他,廖祯也定会想法子灭了他的口。

    “是。”少年抱拳,转身再度出了大殿。

    墨景耀见状不禁一声长叹,抬指点了扶手:“何康盛。”

第二四九章 那就当个探花

    “罪臣在。”被点到了名号的何康盛应声,心下无端一抖。

    虽说今日殿上种种,皆是云璟帝提前数日便安排好的,他不过是做了次揭发晁陵的“棋子”,理应无甚大碍,却仍旧控制不住得悬了一颗心。

    毕竟他先前行之有错是铁打的事实,就算帝王今日当真要借此处置了他,他亦无怨无悔。

    何康盛深深叩首,脑门叩在地面之上,被硌的微微有些发痛,他已在这伏跪了不知多久,膝盖早就酸软发麻,加之这会神情紧张,那腿便不由愈发酸痛起来。

    “你知情不报多年,此行如同包庇,理应严惩,”云璟帝言辞微顿,“朕念你为晁陵架权甚久,心有苦衷,今又肯幡然悔悟,揭发其之恶行,呈送物证,其功实大于过。”

    “且礼部不可一日无首,便着而戴罪立功,即日擢你为正二品礼部尚书,率礼部之正,愿你今后能恪尽职守,统御众司,以还礼部清正之风。”

    “然自古功不可不赏,过亦不可不罚。”

    “朕便罚你半年月俸,半年之内,初年节赏赐外,常月俸禄一应收缴国库。”墨景耀抚着手下龙头,眉目温和,“何康盛,你可有所异议?”

    “臣无异议。”何康盛的眼眶不受控的发了红,水雾渐渐糊了眼帘。

    他仰头,隔着那层水雾,怔怔盯着云璟帝看了半晌,向着他庄重万般地行了个大礼,紧张之意霎时消弭殆尽:“微臣何康盛,叩谢陛下圣恩!”

    “何爱卿,你且平身罢。”云璟帝微微颔首,一面对身侧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何大人在地上跪了这么久,想来腿脚已经麻了,你快上去扶他一下。”

    “喏。”小太监恭谨拱手,何康盛的眼底却是越发的热,云璟帝见他一副“泫然欲泣”之状,不由头皮微微发麻,忙不迭假咳一声,调转了目光。

    “解斯年。”墨景耀转眸看向那位双面细作,眸底略略露出些微赞赏之意——像他这般,能滴水不漏地忽悠住两方人马的细作可着实不多,人才人才。

    “尔为谋士却不能尽劝诫之责,为术士却任由主上耽溺玄术,不加引导,实属失职。”

    “然朕念你忠心护主,于此案中亦无他错,便不细究汝功过,亦不加赏罚,待今日事了,尔可即刻出宫,此生亦不可再为皇子谋士。”

    不可以当皇子的,但现在还可以当相府的,以后自然也能当太子府的。

    诶嘿,计划通。

    墨景耀心下为自己这番英明神武的决定鼓了鼓掌,面上照例装出一派肃穆无比,解斯年听出他话中之意,当即叩首谢恩:“草民谨遵圣令。”

    不错,小伙子脑子转的也快,以后就好好跟着阿衍造作吧。

    云璟帝颇觉满意的收了收下颌,继续开口安排下一个人:“卢子修。”

    书生心下登时一凛,连忙跪直了身子:“草民在。”

    “嗯。”云璟帝点点头,眉梢一挑,暂且跳过他扫了眼老太傅,“太傅,您觉得这年轻人的资质如何?”

    “才气颇高,心思亦正,行事虽有些冒失,却也是块难得的材料。”萧老太傅含笑一抚颌下银须,“调|教得当,或可为国之栋梁。”

    “如此,今年春试的状元,便定他可好?”云璟帝唇角微弯。

    他也觉得这小孩行事冒失了点,但瑕不掩瑜,让在京中磨炼几年,沉稳沉稳性子,说不定就是位栋梁之材。

    加上他这命还是阿衍救回来的,心中定然对他感激无比,来日要他辅佐阿衍,他也不会生出什么二心,这不就是现成的班底嘛!

    墨景耀乐了,恨不能当场圈定卢子修为今年的新科状元。

    孰料还未等老太傅开口应声,那头的青年书生便先跪不住了,连连磕了头:“陛下万万不可,草民虽上了会试,却并未正式参加殿试。”

    “您若令草民做这个状元,恐对天下学子不公。”

    “而草民亦不想背负这千古骂名……还请陛下慎思之!”

    “无妨,你那篇《兵戈论》已然胜却他人数分,差一遭殿试算不得什么。”云璟帝摆手,“朕说你能当,你就当着。”

    “陛下三思,此举不合礼法,草民惶恐!”卢子修摇头,此番他能捡回一条小命已是万幸,哪里还敢贪求什么状元?

    再说,他的确不曾参加殿试,与旁人少了一个流程,即便做了状元,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对其他人来讲,也不够公平呀。

    而且今天处理的就是舞弊,为的便是换天下读书人一个公正,他哪敢开这个特例?

    做不得,做不得,这个状元,他是万万做不得。

    “陛下,卢公子所言,也是有理。”被卢子修抢了话的老太傅略一蹙眉,“此举的确于礼法不合,但卢子修的才华又的确出众。”

    “若因被奸人调换答卷,而被迫多耽误三年,对他来说,也是不公。”

    “不若这般,陛下,您将他封为探花,”老太傅沉吟片刻,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状元照例自上了殿试的书生中选取便是。”

    “探花?”云璟帝吊了眼角,他看了看卢子修清秀干净的样貌,又回顾了一番之前上得殿前的贡生,忽觉老太傅的提议很是不错。

    仔细想想,这届书生里,卢子修长得是挺好看的。

    于是他果断一锤定了音:“不错,那就探花罢,卢子修,这番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这……”卢子修深感无奈,但他清楚再这么与帝王拗下去定没什么好果子吃,只得不大情愿地谢了恩:“草民,跪谢圣上恩典。”

    “嗯,平身吧。”云璟帝随口道,继而瞟了眼陈飞章,又瞟了眼晁陵,“贡生陈飞章,利欲熏心,冒认他人答卷,知而不言,即日起逐出京城,永生不得入仕。”

    “陛下,陛下!草民知错,求您饶恕草民啊陛下!”听到那句“不得入仕”,陈飞章不由一个哆嗦,随即拼命求起饶来。

    墨景耀被他吵得实在头疼,索性挥手命人将他扔出了皇城,顺带放走了解斯年。

    被人拖出去前,他还扑腾着想要挣脱侍卫们的钳制,奈何他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哪里是皇宫侍卫们的对手?

    三两下便被人拿麻绳捆了,粽子似的丢出了宫墙。

    陈飞章一走,殿内等候发落的人便只剩下了一个晁陵,众臣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晁陵身上,大殿内亦是一片死寂,唯余帝王的声响。

    “至于晁陵——”

第二五零章 当街问斩!

    死亡从来不是最可怕的东西,被判处极刑也见不得会有多恐怖;真正可怕的,永远是等待死亡的过程,以及审判之前——

    云璟帝故意拉长了声调,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台下跪成一滩的晁陵。

    他看着他的四肢由微微的颤栗,变作一个接一个打着哆嗦,看着他的神色自惊恐步入疯癫,他知道他的精神已然被绷至了极点,他偏要让他再多忍受些这样的折磨。

    就当是偿还一部分,这些年来他所犯下的罪过。

    高台上的帝王慢慢眯了眼,直到晁陵面上的神情濒临了崩溃,这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晁陵,借春试之名,蓄意敛财、舞弊作乱多年,其罪为一;意图构陷皇子,败坏天家清誉,其罪为二。”

    “为谋钱财,妄害他人性命,其罪为三;为礼部之正,不行清廉之表率,反引媚上贪污之风,其罪为四。”

    墨景耀将那四条罪状一一道出,晁陵禁不住愈发惨白了面色,事已至此,他知晓自己已然是必死无疑,却不知帝王又该如何处置他的家眷。

    是株连九族,还是贬入奴籍、全家流放?

    他想不清楚,也不敢去猜,他只希望,云璟帝能看在他府中小儿尚且年幼的份上,饶过他们一条性命。

    他做了这么多错事,自是死有余辜,可他那年近耄耋的老母与将至总角的孩儿,却当真是无辜的。

    他从不敢将自己做过的事讲给他们听,便连他的夫人,也不清楚他在朝为官以来,究竟干了些什么。

    晁陵心下动若擂鼓,他缓缓绷紧了咬肌,后槽牙险些被他啮碎,他紧张万般地掐紧了掌心,忐忑地等着帝王最后的宣判。

    “如此四罪并行,实为罪大恶极、无所恕也,着罢官革职、查抄家产,押入刑部大牢,三日后午时三刻,当街问斩!”

    “此外,朕念晁陵在朝为官多年,虽无功绩,亦多苦劳,而家中妇孺无辜,不忍苛责。”

    “晁氏除成年男子发配充军外,其余家眷妇孺,一应遣送还乡。”

    听清了那终审结果的晁陵不由一愣,这与他想象中的大不相同,没有株连九族,也没有流放边疆、贬入奴籍。

    只是男子发配充军,妇孺遣送还乡。

    竟然只是这样。

    晁陵颇有些不可置信,他全然没想到帝王竟会这般仁慈,除他一人被严惩之外,其余的可以说几乎是无关痛痒。

    他府上那些家财本就是受贿所得,如今被充入国库倒也理所应当。

    他并不担心没了尚书府后自己的妻儿老母会流落街头,他妻子的娘家在当地也是十里八乡内有名的富庶之户,二老又自来便极为疼惜他夫人这颗掌心明珠。

    届时她带着母亲与孩子们投奔他们那里,至少也能保后半生衣食无忧。

    而且……而且圣上并未禁制晁氏之人再入仕途,只要他的孩子们足够争气,只要他们别走他的老路,未来未必不能再在京中拼出属于他们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就够了,足够了。

    晁陵的眼皮不住颤抖,他闭了目,勉强控制着战栗的四肢,行大礼时的姿态虔诚而又庄重:“罪臣,谢主隆恩。”

    云璟帝不曾说话,只静默地看着他被宫中的侍卫们拖走,送入天牢。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皇宫尽头,墨景耀转而看向那空了不少的大殿,祝丰尚跪在地上:“祝丰,你假借侯府名号,勾结礼部,索要钱财,按例当判斩立决。”

    “然朕念你年事已高,今又恰逢初夏之时,不宜再造杀戮,便赐尔毒酒一杯,你且自行了断罢。”

    这样,起码能留个全尸。

    墨景耀抬手按了按眉心,若非怕留到秋后易节外生枝,这大夏天的,他是真不想杀这么多人。

    加上今日处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再来一个,他也有点怕伤了天时天理。

    何况,这老管事虽是罪无可恕,可说到底也不过是自幼跟错了主子,他是恨他助纣为虐,却亦敬他一分忠心,且给他留下这最后一点体面罢。

    “老奴,叩谢圣上恩典。”祝丰应声,颤巍巍谢恩叩了首,继而起身,跟着端毒酒的小太监行去偏殿上路。

    安平侯见此禁不住蹙眉敛眸,遮去眼底的那几分不忍之意。

    ——再怎么弃车保帅,那祝丰也是在他身侧伺候了五十余年的老人,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们一同长大,虽不至情同手足,却也是情谊匪浅。

    说不心痛,那定然是假的。

    祝升无声叹息一口,廖祯见状不由悄然杵了杵他的手肘,高台上,云璟帝的话并未说完,处理了今儿这些在场的,还剩下一整个礼部和安平侯府。

    “王侍郎。”帝王淡声一唤,王梁立时出列拱了手:“微臣在。”

    “查抄晁府一事,便交给你了,所涉财物种类繁多,还望你细心谨慎一些,切莫有所疏漏。”

    云璟帝不着痕迹地抖抖眉梢,其实这事交由户部尚书宋兴哲去做更合乎礼法,但那老东西和廖祯他们是一伙的,一贯贪得无厌。

    他怕若是放他去了,他会再偷摸昧下一笔,往账上少记上几个。

    那可不行,晁陵府里那一百多万两银子,他是要统统收归国库哒!

    “微臣遵旨。”王梁欣然应声,“还请陛下放心,臣定会详细列数,一样不漏。”

    “嗯,如此,便有劳王爱卿了。”云璟帝略略点头,随即抬眼望了望殿外,放远了视线,“礼部其余人等,有知情不报之嫌,办事不力,一应谪降三级,罚俸三月。”

    “鲍晖、陆壬嘉二人,心术不正,行事不端,胆敢贿赂朝廷命官,着收入天牢,秋后问斩。”

    “另外,安平侯,你治下不严,府中出了祝丰这般恶奴,尔身为其主,理应同罪论数。”

    “而朕念你亦为其蒙在鼓中,便小惩大诫,着罚俸九月——你可有什么异议?”

    “老臣不敢有异,谨遵圣上教诲。”祝升摆首,他哪里敢有什么意见?

    今日之事,他没被牵连入内便已是万幸,若此时还敢跟帝王叫板,他这个侯爷便算是做到头了。

    “嗯,没什么异议便好。”墨景耀佯装欣慰,面上露出了些许笑影。

    大殿角落,被人忽视了许久的墨君漓闲闲转头望向了窗外,宫墙之上,燕川正抱着只信鸽奋笔疾书,他写罢最后一笔,吹干了其上字迹,翻手将那纸条塞入了信筒。

    他松了手,那鸽子即刻蹿入了将将放晴的虚空,眨眼消失在宫墙之上。

第二五一章 倾两生之力,保天下长宁

    鸽子的羽尖自那片未散尽的烟雾中划过,留下点点看不见的痕,它飞过重重院墙,最后落在了浮岚轩大开的窗沿之上。

    那窗边已然站了一溜雪白的信鸽,雪团则是其间最肥美的一个,它瞥见那只新到同伴,不由“咕咕”挥舞了羽翼,仿佛是在宣示某种奇妙的主权。

    那信鸽被雪团吓得躲进了窗边角落,缩着脑袋浑然不敢出声,慕惜辞见此笑着弯了弯眉眼,一面抬手摸了摸那只又怂又霸道的小东西。

    “好了,雪团,先让它把信筒放下来,你们等会再闹。”小姑娘细声安抚,鸽子闻言歪着脑袋晃去了一边。

    先前被它吓到的信鸽总算敢颤巍巍探出了细腿,慕惜辞小心取下那只信筒,转而喂了它两粒带壳的谷子。

    鸽子吃了食,本能的对小姑娘生了两分亲近之意,它大着胆子向屋内迈出了小小的一步,下一瞬便听见了那声刺耳又高亢的“咕”。

    “咕!!”雪团扯着嗓子奋力一嚎,支着翅膀,一双黑豆眼瞪得滚圆,窗台上站着的一溜鸽子霎时被它这一下吓得一个激灵,个个争先恐后地飞出了浮岚轩。

    见此情形的雪团甚为满级,当即得意又嚣张地冲着那群飞上天的同类们拍拍双翼。

    慕惜辞被它这一连串的动作逗得失了笑,一边展开信中的纸条,一边故作嫌弃地摇了摇头:“你与它们争什么,我又不会跟着它们跑了?”

    “毕竟这么多鸽子里,你才是最肥的那一只,即便是要捉来炖汤,也定不会捉旁人。”

    “……咕?”凑女人,你果然是馋本咕的身子,你就是想捉了咕咕去炖汤!

    听完小姑娘头一句话,刚有些高兴的雪团登时傻了眼。

    它控诉似的飞上了小姑娘手臂,哼唧唧地轻啄了她露在衣袖外的那一截纤细素腕,一声“咕”叫了个千回百转。

    慕大国师见状,伸指抵开了它的小脑袋瓜,继而飞速浏览过信上字句,含笑拈起一枚黑子。

    很好,晁陵三日后问斩,祝丰被赐自尽,鲍晖二人秋后问斩,两个无关紧要的被当堂杖毙,安平侯也被罚俸九月,墨书诚贬为庶人。

    何康盛做了礼部尚书,卢子修则摇身一变,成了新科探花。

    这结果,可比前生卷宗里记录的要好得多了。

    小姑娘低头轻笑一声,慢悠悠落下那枚黑子,她掌下黑棋早已破了先前那股胶着之势,三两下冲破了白棋的围堵,眨眼便将那连成片的白子冲了个七零八落,步步蚕食着盘上的素色玉子。

    上辈子的卢子修并未逃过那场死劫,更没做什么新科探花;祝丰也在安平侯府活得逍遥快活,直到墨书远那狗玩意决意铲除整个安平侯府。

    而现在,他们不曾让那帮人逃掉,他们亦总算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慕惜辞猛地按下最后一枚黑玉的棋子,纵横间那白棋寸寸零落,她看着盘中黑棋悄然奠定必胜之势,心情颇好地弯了弯唇角。

    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下去,一步步的把墨君漓那老货送上帝王之位,再一步步平定这整个天下——

    这辈子,她要倾两生之力,借帝王威仪,换她慕国公府一世长安,保此间百姓,岁岁长宁。

    略略闭了眼,半垂的长睫止不住地发了细细的颤,一局得胜,她只觉压在身上的那道无名重担,都刹那松快了不少。

    这世间没有绝对的“既定”,他们是可以改变“故去”之事的。

    是可以的……

    慕惜辞无意识收拢了五指,纤细的指节被她捏得微微泛了白。

    亲友俱在,盛世安康……重生以来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恍惚惚如大梦一场。

    她唯恐哪一日醒来,自己仍旧躺在那冰寒刺骨的镜台;又生怕哪一道死劫不曾算对,教眼前种种,再化作前世那满堂的血。

    她当真是怕极了那样。

    小姑娘的嘴唇轻轻打了哆嗦,她坐在窗边平复了许久,这才初初定下了心神。

    她伸手摸出张提前裁好的寸宽纸条,提笔简单写下两行潇洒小字,随即将那条子叠好,塞入了信筒。

    “走吧,回去给你家主子复命去。”慕惜辞抱着雪团起了身,顺势将它自窗口扔出。

    冷不防被人扔出屋的鸽子忙不迭扑扇了羽翼,以防自己肥肥的身子撞上院中那开了花的白梨。

    它悬在半空,一双黑豆眼饱含幽怨的回头望了慕惜辞一眼,后者只盯着它的肚子但笑不言。

    明悟几乎是一瞬间的事,雪团只觉自己身上的白毛一紧,连忙扑腾着飞出丈远。

    小姑娘瞅着鸽子渐飞渐远的影子闲闲托了腮,天边的浓云不知何时褪了个一干二净,山巅的日色即刻烧灼了半壁长天。

    天晴了。

    “小姐,您在吗?”紧闭的房门被人陡然叩响,慕惜辞应声回了头,少女那张活泼娇憨的小脸即刻出现在了门缝之内。

    灵琴对着她讪讪一笑,继而眨了一双漆黑的圆眼:“小姐,大小姐来了。”

    “阿姐?”慕惜辞闻言不由得微微惊诧,急忙一理衣衫,离了窗台,跟着灵琴向小院行去。

    “她怎的这时间来了?”小姑娘随口问道,灵琴听罢微微摇头:“婢子也不清楚,且她是自己来的,灵画姐姐不曾随着一同过来。”

    “……阿姐真是,身子刚好一些,便又这样任性胡闹。”

    慕大国师眉间爬了无奈,这一个多月的汤药下去,她阿姐的身子的确大有好转,可她本人却也跟着愈发随心所欲了起来。

    今儿在锦鲤池边吹一下午的清风,明儿跑去府内小山坡上扫枝头刚落下的雪,后儿拉着灵琴半夜坐在院子里看上半宿天上的星星——

    她就像是刚学会行走跑跳的半大幼童,对世间的一切都觉新鲜万分,恨不能一口气将头十六年错过的乐趣一一寻找回来,愁得她也跟着掉了好一把头发。

    那药自然是能根治她的病的,可久病初愈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她看着她整日提心吊胆,她老人家反倒是乐在其中。

    慕惜辞别无他法,只得日日嘱咐府中庖厨,多做些养气补血的吃食送到那流霞苑中,好让她多补上一补。

    小姑娘在这边胡思乱想,灵琴却在那头捂着嘴不住偷笑,慕惜辞总算觉察到身侧小丫头的点点异常,转眸挑眉,吊了眼角:

    “你这妮子又在笑什么呢?”

第二五二章 又是七殿下告诉你的吧?

    “婢子在笑小姐,”见偷笑被人发现,灵琴也懒得再伪装了,当即大大方方松了手,笑了个光明正大,“您有些关心则乱了。”

    “关心则乱?”慕惜辞一怔,下意识重复了一句,她还真不太清楚自己怎么就成了“关心则乱”。

    阿姐的身子惯来不好,如今好容易养得结实些了,本就该仔细着才对呀?

    小姑娘茫然万分的眨了眨眼,灵琴难得见自家小姐这副懵懂的呆样子,登时玩心上头。

    她趁着慕惜辞不注意,迅速伸手掐了把小姑娘尚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继而装作若无其事地收了手:“小姐,您想想,大小姐是久病之人。”

    “这天底下,哪有比久病之人,更珍惜得之不易的康健身体的?”

    “她敢这般玩闹,定然是心中有数,知道自己当前的身子受得住,这才任性一些,想试一试先前不曾试过的东西。”

    “所以小姐您呐,就把心好好的揣在肚子里便是,”灵琴笑眯眯勾了唇角,“不用这么急的。”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被灵琴安抚了一番的慕惜辞冷静下来,若有所思地戳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慢悠悠吐出口气来,“也是。”

    “阿姐又不是二哥,她从来都是极有分寸的,不会那般冒失,拿自己的身子骨开玩笑。”

    “不过,你这丫头刚刚捏我的那下又是怎么回事?”吐完气的小姑娘凉飕飕斜了哞,“我还没呆到这么大的动作都看不到。”

    “这个嘛,嘿……”灵琴讪讪,眼神一飘,“小姐,您就当一次没看到好了。”

    “行啊。”慕惜辞颔首,见小丫鬟慢慢亮了双眼,话锋陡然一转,“晚上写两页大字给我瞅瞅,若真有进步,咱们就将这篇揭过去。”

    “可若是没有的话……”慕大国师一句话说了个千回百转、意味深长。

    “若是没有的话……”灵琴紧张地咽咽口水,静静等候起自家小姐的下文。

    “那从今以后,就由我亲自来教你写字,不用凝露了。”慕惜辞微笑,“放心,我绝不会像凝露那般好说话的,一天两页纸,写不完不准睡觉!”

    “嘤?”灵琴傻了眼,慕惜辞却不曾管她,顾自大步赶去了小院。

    慕惜音果然坐在院内的石凳之上,待她赶出屋门时,她正抬头凝望着不远处那棵盛如春雪的梨树。

    “阿姐。”小姑娘张口轻呼,少女应声回了头,火色的夕阳映在她脸上,仿若为她镀了层薄薄的赤金,看着竟是比三月的桃花还要娇艳。

    “阿辞。”慕惜音弯了眼,起身向前迎了她两步,眉目间的笑意温柔万般,“来,让姐姐看看,又长高了没?”

    “我哪能长那么快呀。”小姑娘嘟着嘴故作娇嗔,“倒是阿姐您的气色着实是越来越好了。”

    都敢甩开府上的丫鬟,自己到处乱跑啦!

    慕大国师心下腹诽两句,这会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自家阿姐身上的诸多变化。

    往年那件足要穿到四月底盛春之时的狐毛斗篷,今年早早便被换成了寻常的绫缎披风;从前尽是病态的苍白小脸,而今亦显现了几分血色。

    如今她除了身子尚且消瘦得不禁风,其余倒真与寻常姑娘家相差不大了。

    会好的,这辈子阿姐的身体一定能养得好的。

    慕惜辞的眼底不由得微微发了涩,她垂了眼,亲昵地拉过少女的手臂,撒娇似的摇了摇:“阿姐,您今日怎么自己来了呀,灵画姐姐没跟着一起吗?”

    “我闲来无事,想自己出来散散心,便吩咐灵画去小厨房,给你这小丫头做点心去了。”慕惜音笑笑,抬手一捏小姑娘的鼻尖,“她要等下带着点心一起过来。”

    “这样,那我可真是有口福了。”慕惜辞嬉皮笑脸,“灵画姐姐的手艺,可是咱们国公府里顶了尖儿的。”

    “我就知道你嘴馋。”慕惜音道,随即抬眸看了眼那丛她望了许久、似被落日点燃的枝头春雪,又仰头看了看彻底放晴、万里无云的天。

    她看着那景色,一双秋水翦瞳纵深之处起了浅浅的澜,拉着小姑娘在院中慢慢踱了两步,意有所指:“阿辞你看,天晴了。”

    她是收到“枭”传回来的消息方才出了门的,困扰了天下学子近十年的春试舞弊一朝尽破,她亦跟着颇觉开怀。

    礼部尚书三日后斩首示众,除何侍郎外,礼部众官连降三级……潜藏在朝堂上的蠹虫们被捉出来一批,余下的便不敢那般轻纵嚣张了。

    于国于民,这都是天大的喜事。

    “嗯,晴了。”慕惜辞略略点头。

    她听出了自家阿姐言语之后隐着的意思,猜她是从“枭”那得来了乾阳殿的消息,便顺势依着那话补了一句:“明儿也会是个大晴天。”

    “说不定后天还会是。”

    墨君漓那老货重生了,墨书远多半是玩不过他。

    没了这恼人的狗玩意,乾平的吏治只会越来越清明,百姓们的生活亦只会越来越和乐安康。

    那“天”不会再阴下来的。

    “小丫头人不大,知道的还挺多。”慕惜音俯了身,歪着脑袋盯着小姑娘看了半晌,忽的伸指戳戳她的额头,“又是七殿下告诉你的吧?”

    ?为什么会突然扯到这个上面。

    慕大国师手爪微麻,当机立断玩了出装聋作哑、听不懂话:“啊哈哈,阿姐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什么七殿下不七殿下,他今儿又没来咱们国公府,能告诉我什么?”

    “嘿……阿姐,我估摸着灵画姐姐该过来了,先进去喊凝露他们一同出来吃点心,您要不要也进屋坐坐?”

    小姑娘见她不为所动,忙僵硬地转移起了话题,并试图拔腿开溜:“前阵子我新得了二两春茶,这就让灵琴去沏一壶来。”

    “去吧,我在这看看风景,等一等灵画。”见小姑娘不愿吐露实情,慕惜音便没再继续问她。

    她提起这话,本就存了诈她一诈的心思,这会见自家小妹的神情,自是心下了然,也就没了追问的必要。

    小姑娘身上的秘密,果真是多着呢。

第二五三章 到处都是疑点

    与浮岚轩的温馨和乐不同,安平侯府之内,则是上下一片愁云惨淡。

    自皇城里出来,祝升便寻了个“品茶”的由头,将廖祯与宋兴哲一应请回了府,其他朝臣们早就对此见怪不怪,倒也没人在一旁嚼什么舌根。

    三人甫一入府就钻进了祝升的书房、锁紧了屋门,祝升瘫上了窗边的摇椅,宋兴哲则一言不发地缩进了桌畔的太师椅。

    廖祯倒不曾与二人一同坐下,他顾自背了手,一刻不停地在屋中转来转去,口中仿若是念念有词。

    “我说老廖,你消停会吧,打回来后摸就一直在那转圈圈,”祝升单手捂了脑袋,下颌一抬,遥遥点了廖祯,“你转着不晕,我这看着也要晕了。”

    “老祝,现在也就你还有心思去计较什么晕不晕的。”廖祯没什么好气地回头瞪了眼祝升,“眼看着都要火烧屁股了,你还在那没事人似的!”

    “害……要说你这老家伙就是想得太多,被罚俸九个月的又不是你……我都没急,你急什么。”祝升不甚在意,“废了礼部的几颗钉子而已,回头再插一批就是。”

    “再插一批?你这话说的可真是轻松。”廖祯闻言不由嗤笑一口,“我就怕你有这个命想,没那个命插!”

    “不会吧?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祝升一懵,忙不迭扶着窗台撑起了身,“这不就是差点暴露了我们插手春试的事吗?”

    “陛下是起了疑心,可我们把锅都推给祝丰和晁陵他们了,他就算有那个疑心,也没法直接下手不是?前朝动荡,可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我们接下来一段日子小心仔细一些,应该出不了什么大岔子吧——陛下又不可能盯紧了一辈子。”

    “蠢货,你还真以为陛下只是起了疑心?”廖祯恨铁不成钢,抓起桌上的一本册子,卷成卷,“啪”一下敲上了祝升的头,后者“诶唷”一声叫了出来。

    “若光是起疑心,他能一口气罚你九个月的俸禄?”廖祯磨牙,“这明摆着是在敲山震虎,告诫我们呢!”

    “是、是吗?”冷不防被人敲痛了脑瓜的祝升摸着头顶迟疑不已,“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知道云璟帝是有点那个杀鸡儆猴的意思,但他怎么看,也不觉得他像是掌握了什么要紧的证据——

    关键今儿他这锅甩的甚是及时,平日也没露出什么马脚,他也不该又那等致命的物证才是。

    “蠢死你算了!”廖祯被祝升气得捏紧了双拳,回身一指缩在角落里的宋兴哲,“老宋,你给他解释解释。”

    他怕再给这老玩意解释,会被气死。

    “二哥,相爷说得没错,陛下今日绝对不止是起了疑心。”宋兴哲神情恹恹,带着血丝的双眼悄然滑过一线阴郁之色,“只是眼下还不清楚,他手里究竟攥了多少东西。”

    “今天这场殿试,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什么疑点?”祝升蹙眉,“今天的殿试还有疑点?”

    他虽是文臣出身,可这些年在朝堂上听着满耳的奉承之词、随心所欲惯了,早便听不得那么多弯弯绕绕,今儿二人猛地跟他打了哑谜,他一时半会还真想不明白。

    “从头到尾都是,从陛下喊慕小公爷去贡院找东西开始,就处处都是疑点!”宋兴哲抿唇,撑着脑袋细细回想起今日殿试之上的种种细节。

    “首先,贡院内建筑分布复杂,慕修宁一位从未去过贡院的武官,怎会那么快就找到了鲍晖等人所在的院子,还能顺势逮住了手脚一向麻利的管事?”

    “除非是提前数日便踩好了点位,安排好了人手,只待时机一到,得了命令便即刻动手。”

    “可他又为什么会提前数日去贡院踩点?”宋兴哲恨声,“难不成,是他有未卜先知之能?”

    “这怎么可能,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未卜先知!”

    “这只能说明,他提前得人授意,而今日殿试上发生的种种,又皆在陛下的意料之内!”

    “再有,那个卢子修。”

    “七殿下在殿上说什么来着?”

    “哦,他说他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不时去林道巡视,‘恰好’发现了身受重伤的卢子修,并在救下他后,带他入宫面见了圣上——”

    话至此处,宋兴哲的面色有些复杂:“我的好二哥,你觉得一个身受重伤之人,可能在一个月内恢复得生龙活虎,仿佛没事人似的上殿作证,指认晁陵与祝丰吗?”

    伤筋动骨尚需百天,何况晁陵派去的人,目标又不是让卢子修伤筋动骨——他招招刺的皆是命门,即便那书生仅中了其中一刀,都不可能这么快的好。

    至少不可能好到面色红润宛若无事发生,中气十足看不出半点病态!

    “妹夫,要是按你的话讲……”祝升拧眉,他好像想明白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抓到。

    “要么是当日派出去的打手撒了谎,他根本就没抓到卢子修;”廖祯冷声接道,“要么是七殿下撒了谎,陛下的人,在卢子修进入林道之前,便将他换了下来。”

    “不管哪一种,对我们而言都是十足的劣势。”宋兴哲压低了嗓音,“卢子修在老庙里看到的东西,陛下一定都知道了。”

    “嘶~”祝升闻此倒抽了口冷气,“这么说,卢子修是留不得的。”

    “我们要不要……”他说着将手往颈边一横,做了个“杀”的手势。

    “愚蠢至极。”廖祯怒斥,“我发现你这脑子当真是越活越回去,那卢子修眼下是新科探花,陛下钦点的探花!”

    “他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大家会怀疑谁?”

    “是怀疑已经进了天牢、马上就要被处以极刑的晁陵,还是怀疑你这许是与他有些过节的侯府?”

    “我看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害,留着就留着嘛,瞧你气的。”祝升撇撇嘴,他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而且,有问题的地方还不止这些,包括后面晋王世子等人的行为……别处我不清楚,但礼部确实是被二百名禁军包围了。”宋兴哲假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光一个礼部就二百禁军,你这侯府、贡院和尚书府,估计是只多不少。”

    “这么算下来,他们今日少说调动了八百名禁军,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那调令,也决计不可能是临时写出来的。”

    “想调动八百皇城禁军,最少要提前半个月安排人手。”廖祯叹气,随即转眸看向了祝升。

    “老祝,现在,你明白我们的处境了吗?”

第二五四章 求情

    他们现在的处境……

    祝升听罢,拖着脑袋低眸沉吟了半晌,方才不甚确定地抬了头:“老廖,你们的意思是,陛下他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布置好了今日殿试上的一切。”

    “只等我们按着他的心意跳进坑?”

    “是至少在半个月前,别忘了,收罗这么多零零散散的人证物证,也是需要时间的。”廖祯瞪了祝升一眼,“在我看来,他甚至有可能从一开始便布置好了这些。”

    “还有那个何康盛,他竟能在晁陵的眼皮子底下搜罗这么多物证,还逼着自己隐忍了这么久……”廖祯说着冷笑一声,“他还真是好大的本事。”

    “那何康盛的确是个棘手人物。”祝升颇为烦躁地抬手敲敲窗台,“怎么说,留着他还是找个机会处理一下?”

    “我看你这些年当真是被祝丰惯坏了,他死的时候是把你的脑子一起带走了吗?”廖祯气急败坏,抄起先前那本册子,“嘭”的一声,又是一下。

    祝升被他打得脑袋一缩,第二下接踵而至。

    “现下你动何康盛和动卢子修有什么区别?”廖祯似是敲上了瘾,一下接一下地敲了祝升的头,“人家只会怀疑你,懂吗?只会怀疑你!”

    “那两个人,我们不但不能动,还要尽可能与他们打好关系——就算打不好关系,也不能胡乱动手,更不能得罪了人!”

    “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你我加上老宋,我们显然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否则,查抄晁府的事,陛下怎么会派王梁一人前去?按理,分明老宋前去才更合礼法!”

    晁陵再不济,好歹也是礼部尚书,当朝正二品大员,而那王梁不过是户部之副,正三品礼部右侍郎,又不是刑部之人,也不是殿阁大学士。

    就算是查抄晁府只需带上一名户部官员清点财物,那也该有一名与晁陵同级、或是官阶比他还要高上些许的大臣做奉命钦差,与何康盛同去才对。

    总之,他们现下的处境十分危险,一个不慎,便有可能招致灾祸。

    “明白了,明白了!”祝升连连摆手,试图躲避廖祯手中的书卷,“老廖,你说就好好说,别随便动手嘛。”

    “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挨不了几下。”祝升低头嘟嘟囔囔。

    脑子转不过来弯儿这事也不能怪他,都是从前祝丰在时,将事情办得太过利索了些,他也毋需动脑,只需讲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结果——祝丰便能想办法帮他办成。

    是以,祝丰一死,他当真像是断了条最为灵活的手臂,做什么都比廖祯二人慢上一拍。

    “我现在恨不得直接打死你。”廖祯冷哼,收起书卷前还不忘多敲了祝升两下,“得了,你心中清楚我们到底是个什么处境就好。”

    “这阵子可莫要再肆意妄为了,仔细一个不慎,叫陛下抓住了尾巴,他再趁机削了你的爵位!”

    “知道了。”祝升不情不愿地撇了嘴,“不过老廖,我们几个就这么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吗?”

    “那样岂不是真让陛下他们占尽了先机?”

    “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廖祯眼珠一横,“没记错的话,老祝,你可是有段时日没给元婕妤寄家书了吧?”

    “前朝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这个做妹妹的,在后宫里,怎么也该尽上点力。”

    “还有老宋,贤妃那头你也叮嘱着些,此番你虽不曾被拉扯入内,可五殿下到底是年轻气盛,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可别再生出什么事端。”

    “相爷放心,宋某心中有数,那家书,我回去便写。”宋兴哲微微颔首,即便没有廖祯的提醒,他也是准备给贤妃去上一封信的。

    ——书远那孩子他在了解不过,城府虽是不浅,可年龄阅历究竟是差上三分,今儿殿试结果与他们计算中的委实相差过甚,他定然是憋不住的。

    “那便好。”廖祯应声,一面背着双手叹了口气,“回头我再让雅儿寻机会进宫一趟,看看从太后娘娘那里,能不能探出点陛下的口风。”

    祝丰一死,元婕妤又在宫中不受什么宠爱,祝升这头便算是基本废了。

    好在他的宝贝孙女争气,天生得了副好皮囊,与幼年时的常安公主足有六分相像,深得当今太后的欢心,不仅被破格封为了“常阳郡主”,还被太后赐予了娘家母姓,自“廖雅”更名作了“施雅”。

    虽说不是“墨”姓,也未能上得了皇家玉牒,成为正儿八经的天家郡主,可这一个“施”姓亦算是莫大的荣耀。

    云璟帝惯来极重孝道,倘若雅儿能将太后哄好,再借着她老人家的口劝慰住了陛下,他们眼下这道难关,便算是过去一半了。

    廖祯抬手刮着自己发了痛的眉心,身形一下子憔悴了不下三分,刚刚训斥祝升时是气上心头,尚不觉心悸难捱,这会冷静下来,方才察觉自己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一遭,是他们太小看了那龙椅上的帝王,忘了那位也是从前朝后宫里厮杀出来的狠辣角色,险些阴沟里翻了船。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西山尽头,夜色即刻霸占了大半天幕,初一无月,屋外愈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御书房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墨景耀垂眸放下手中最后一本折子,顺带翻了翻何康盛新呈递上来的殿试名单。

    具体如何排布名次还有待商榷,但孰去孰留,却早已分列明白。

    果然,何康盛这老小子,办事就是比晁陵干脆利落多了。

    云璟帝瞅着那名单,心情颇为顺意舒畅,今儿处置了礼部又顺势敲打了三府,他现在整个筋骨都泛着股松快劲儿。

    要是每天都有这样能往死里敲打那几个老贼的机会就好了。

    帝王闲闲想着,一面收拾好了桌上散落的纸笔奏折,在一旁正襟危坐,耐心等候了不知道多久的女人见势小心开了口:“陛下,诚儿的事……”

    “淑妃,此事你不必再提,且不说朕那道旨意早已入了宗人府,”云璟帝的语气坚定非常,声线内倒是不分毫气恼之意,“光凭他捅出来的那些幺蛾子,这事便没得商量。”

    “陛下,臣妾明白您的意思,诚儿他也确实是做错了事,理应受罚。”淑妃颔首,略略一咬嘴唇,放在膝上的双手骤然攥紧,“只是……”

    “除去皇家玉牒,贬为庶人,这会不会太严重了点?”

第二五五章 朕这是在救他!

    一句话毕,淑妃的齿关都不住的打了颤。

    她是在听闻墨书诚犯了大错、要被云璟帝贬为庶人后,才扔下宫中的绣花绷子,连妆容都没怎么细细拾掇,匆匆忙便赶来了御书房。

    云璟帝见是她来倒不觉惊讶,却也不曾直接与她说话,只是让俞德庸先行给她讲述了今日乾阳殿上的种种,顾自在一旁批阅起了积压一天的奏章。

    她本是个不争不抢、安分守己的性子,见帝王暂且无心管她,便只得强行按捺住心头那股急切之意,静静听起老太监的话。

    俞德庸一向言辞利落、逻辑清晰,花了半刻,就将今儿殿试的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清楚楚。

    淑妃听罢,心中虽亦恨恼于自家儿子的绝顶糊涂,却也不忍这自小娇生惯养大的孩子一朝被贬为了庶人。

    况且她身为帝王妃嫔,终日被锁在这宫闱之内,倘若墨书诚被贬作庶人、收了往来通行的腰牌,他们母子俩,此生便再难以相见了。

    而这对于一位母亲而言委实太过残酷,是以平常不愿争宠、也不愿违逆了帝王心意的女人,生平第一次跑进了御书房,替墨书诚开口求了饶。

    “哦?严重。”云璟帝闻言轻挑了眉梢,似笑非笑地看着端坐的女人,“你觉得哪里严重?”

    “私下受贿、科考舞弊,这两条里,哪一条不是能要了他小命的大罪!”

    “而今朕不过是将他贬为了庶人,你怎会觉得严重?”

    “陛下,诚儿他到底太过年轻,”淑妃说话的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到最后竟是自己先没了底气,“一时受了他人蛊惑,把持不住也是常有的……”

    “淑妃,你要清楚,年轻并不是理由,有些念头,起了便是错的。”墨景耀垂眼,略略放轻了声调,“不是所有的错都能被原谅。”

    “此事关乎前朝人才擢拔,乃立国之本,他妄图动摇国本,朕又岂会容他!”

    “何况,你身为他的生母,”话至此处,云璟帝无声叹息一口,“他是个什么性子,他究竟有多少斤两,你还不清楚吗?”

    “他空有满腔野心,却无那份与之相匹的能力,脑子又蠢。”

    “倘若让他继续留在宫中,他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那一腔野心吞噬至死。”

    “皇城里不养无用之人,他也不适合继续生活在这里,倒不如让朕废了他的皇子身份,从此也好在市井里做一世的富贵闲人。”

    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过要拿了墨书诚的小命,可他委实太过蠢钝,蠢到被人推到了龙头铡前还在那沾沾自喜——

    这让他如何留他?

    “做一世、富贵闲人……”淑妃一怔,下意识跟着呢喃起来。

    她的脑子不笨,入宫前也算是饱读过诗书,稍微转了两圈,便想通其间的诸多关窍,包括云璟帝与俞德庸先前未曾跟她说明白的那些。

    女人的嘴唇打了哆嗦,保养得宜的姣好容颜亦刹那失了血色,她的眼神惊惧而惶恐,喉咙瞬间泛起了浅淡的猩甜。

    她怔怔盯着御案之后的帝王看了半晌,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线:“您是说……”

    墨书诚今日的下场,是被他人有意算计出来的?!

    “这一次是科举舞弊,下一次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东西。”云璟帝低眸轻哂,“倘若下次所犯比这次的还要严重,他自然必死无疑。”

    “淑妃,朕将他贬为庶人,不是罚他,是在救他。”

    “臣妾……臣妾明白了。”事关儿子生死,能不能见面在她眼中已然不那么重要了。

    毕竟见不见面的都在其次,保得她孩儿的一条性命,才最是要紧。

    淑妃深深吸了口气,立身后,恭敬万般地对着桌后的帝王行了个大礼,“臣妾在此,替诚儿,谢陛下圣恩。”

    “无妨,你平身罢。”墨景耀摆手,他还没毒到会连亲儿子都不放过的地步,除非他们犯了某些弥天大错,罪无可恕。

    “谢陛下。”淑妃应声,起身时膝盖无端一软,险些再度趴跪在地上,好在她眼疾手快,一把撑住了手边的茶案,稳住了身形,这才不曾失仪。

    “娘娘小心。”离淑妃不远的俞德庸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快步上前,虚虚扶了扶她。

    后者正欲摆首说句“无碍”,便见那先前守在门口的小太监,碎步躬身入了屋。

    “陛下,元婕妤求见。”小太监道,敛着眉目不敢直面圣颜,云璟帝听罢不由面皮微抽:“她?她又跑来做什么。”

    “不见,就说朕忙着批折子没空,让她回去罢。”

    “喏。”小太监点头,礼一行便想退出门去,云璟帝却又忽的叫住了他:“等会。”

    “朕刚想起来,她这封号,仿佛是犯了先皇后的名讳,”牵扯到元清,墨景耀惯来任性万分,“那便不用再留,直接去了罢。”

    “德庸,你随他一起出去,传一下朕的旨意。”

    “奴才遵旨。”俞德庸颔首,拂尘一甩,跟着小太监踏出了御书房的门。

    淑妃见状,身上顿觉有些不大自在,连忙捏着帕子福了身,与帝王告了辞:“既如此,陛下,臣妾便也先告退了。”

    “去吧。”云璟帝下颌微点,身子向椅内一倚,漫不经心地掸了衣袖,“不过淑妃。”

    才走出两步的淑妃步子一顿:“臣妾在,陛下有何吩咐?”

    “太后上了年纪,这两年的身子也是一日差过一日。”云璟帝一本正经,“朕本欲每月前往京郊明宝寺替她祈福,以求上天保佑她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奈何朝中事务实在繁忙,委实抽不出空来。”

    “今后便由你代替朕,每月初一十五,入庙祈福罢。”

    “出入宫禁的令牌,朕明儿会让德庸派人给你送去,此外,为给太后积福,祈福之事不宜大张旗鼓,你且低调行事。”

    “行了,就这么点事,你回去早些休息吧。”墨景耀话毕,抬手轰了人,淑妃却悄然红了眼眶。

    “臣、臣妾……”女人喉咙里发了堵,不自觉哽咽起来。

    她没想到帝王的心思竟会这般细腻,连这微不足道的一点都想得如此齐全。

    “臣妾,谨遵圣旨,谢主隆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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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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