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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二六章 她这叫收集情报

    她脑内关乎与慕诗瑶母女的记忆就这么些,数量不多,却也能大概品出这两人的性情。

    ——阮眉烟显然是最为安分稳重的那伙人,她幼时历经家中剧变,又被人卖入青楼,在那烟花巷子里长了近四个年头,自然通晓世间千般苦楚,心思亦玲珑剔透。

    这样的人,所求通常不多,凡事只要一个平平淡淡,倒是极好相与。

    至于她的女儿,她与她大类,却又不全然相同,从她前生肯自那后院的栖云馆里走出来、敢独自一人赶来给她送行来看,她定然要比她的母亲有魄力得多。

    同样,慕诗瑶所求之物,也会比阮眉烟要多上一些。

    她或许不会如慕诗嫣那般在意金钱名禄,亦或许不会如萧淑华那样耽溺于填不满的权势欲|望,但她心中一定会有她在意的人或物。

    比如她的母亲,又比如……尊严与风骨。

    慕惜辞闭了闭目,回忆中少女的身姿挺拔如风中青竹,她眼底明明带着点点的畏惧,面上却不肯流露半点。

    哪怕是被那战马嘶鸣声所吓,腰杆也绝不弯下分毫。

    无惧无畏,不屈不挠,这才是他们慕家儿女该有的样子。

    小姑娘抬指轻轻点叩着桌面,直觉告诉她,慕诗瑶会试个极好的盟友,有了她的帮助,她在这国公府后宅之内的生活会轻松许多。

    ——按说,她该寻个机会,好生与她这个四堂妹认识一番、亲近亲近才是。

    奈何无论是今世还是前生,她们母女在这国公府中的存在感都实在是太低了,她当真不清楚上辈子这两人究竟经历过什么、心下有没有怨,也就寻不到合适的着手点。

    她总不能一上去,便跟人家姑娘讲什么“我需要你,我们一起扳倒萧淑华母女吧”一类的东西吧?

    那还不得被慕诗瑶当成发了疯,直接赶出栖云馆去?

    何况,前生她们并未掺和入此事,慕诗瑶与她最大的交集,也不过是出征前的那短短一面,依着阮姨娘的老实性情,她二人的下场大抵也不会太差。

    萧淑华的恶意,更多是直冲着他们长房一脉,总归还是没丧心病狂到,连自家的庶女小妾都赶尽杀绝的地步——似阮眉烟那般恪守本分的姨娘可不好找。

    这样一来,她若贸然将二人拖入局中,岂不是在造孽?

    不得行,这不太好,这般勾心斗角、劳心劳力的活计,她不喜欢牵连到无辜之人。

    慕惜辞心下犯了难,她蹙着眉头纠结了半晌,到底是没能理出丁点头绪。

    小姑娘哒哒地点着桌面,最后决定先抽空问问墨君漓,记不记得慕诗瑶母女前生归处,再做决定。

    倘若她二人前世未得善终,她便找借口去见见那四堂妹;倘若她二人本就得了善果,那她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别人她或许不大清楚,慕诗嫣她却是再了解不过,若她去寻慕诗瑶的消息不慎传入了她耳中,那女人定然是要去找栖云馆的晦气的。

    “她既已给那丫鬟请过好的郎中了,那我们便不必再过多插手此事。”慕惜辞略略掀了眼皮,“凝露,你有空去寻一寻府上管事,叫他将浣秋暂且调离朝华居便好。”

    “想来,二堂姐的院落本就人手充裕,也不差这么一个受了伤的粗使丫鬟。”

    “这好说,等下我就去。”湛凝露飞快点头,圆眼里缓缓浮上一抹促狭之意,“不过我的小姐啊,您下次可别再问诸如‘四姑娘是哪位’这样的问题了。”

    “就算没怎么见过面,好歹也是‘一家人’不是?起码得清楚个闺名年岁,不然说出去,容易遭人笑话、受人议论的。”

    “这不是一时忘了嘛。”小姑娘噘嘴嘟囔一句,“话说回来,凝露,我还没问你呢——这种事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除了慕诗瑶与阮眉烟,还有那个什么浣秋。

    慕诗嫣是申末酉初回的府,现在也不过酉时三刻,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她便连谁受伤、伤得怎么样都打听出来了?

    想到此处的慕惜辞不由狐疑:“莫非你平日里的闲暇时间,都浪费在与府上丫鬟们闲话去了?”

    “嗨呀,这怎么能叫浪费呢我的好小姐。”湛凝露搓手干笑,咧出一口齐刷刷的小白牙,“这叫收集那个什么来着……哦对,情报。”

    湛凝露理直气壮:“对,就是这个,小姐,人家这是在合理利用时间,收集府中情报!”

    “……在府中几时还需要你特意收集‘情报’去了?闲话便是闲话,放心,我不会说你的。”小姑娘扯扯唇角,就这还叫收集情报?她信她个鬼。

    “害,这么说不是显得我靠谱一些嘛。”湛凝露嬉皮笑脸,“小姐,我忽然想起来楼今日送来的账本还没有处理,便先下去核对账目啦,您忙着!”

    “成,去吧。”慕惜辞挥袖摆手,她自然看得出这小妮子是怕她训斥,想要借故开溜,但她懒得拆穿她,索性由她去了。

    “账目核对完还有空的话,记得盯着灵琴练练字。”

    “那丫头可是惫懒多时了,我上回考她写字,竟全然没有进步。”

    不仅没有进步,还试图通过冲着她装可怜的方式逃避考察,被她当场揪住狠狠批(nian)评(dao)了一通,那之后,她便整整三天没踏足过书房。

    “诶,好嘞~”溜至门口的湛凝露含笑应声——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盯着灵琴姐姐练字什么的,她最在行了,只要小姐别再说她闲话的问题就行。

    她可不想失了这个难得的乐子,国公府中的侍女们人长得漂亮,说话又十分有趣好听,她超喜欢她们的。

    少女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两转,当即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到院中寻灵琴去也。

    有自家小姐的话在前,她决定把核对账目的事暂且推后一些,甭管三七二十一,先按着灵琴练两张大字再论。

    书房之内,慕惜辞注视着湛凝露离去的背影,不由失了笑。

    打从这小丫头做了楼中的账房,肚子里的坏水便一日多过一日,也不知灵琴能不能受得住她今儿的这一番“苦训”。

    慕惜辞缓缓收回了视线,窗边却陡然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声响。

    小姑娘循着那声音回眸,目光恰与刚落上窗台的肥鸽子撞了个正着,后者冲着她歪了歪圆圆的脑袋:“咕?”

第二二七章 加了个倍

    慕惜辞盯着雪团看了半晌,缓慢地扑闪了纤长细密的眼睫:“不是白日才见过面吗?怎的这时便喊你来了。”

    雪团闻此装傻充愣,蹦跶哒地溜进了书房,振翅跃上小姑娘的书桌。

    它冲着她瞪圆了一双黑豆似的眼珠,小脑袋歪了又歪:“咕咕?”

    “再‘咕’,我把你毛拔了炖汤哦?”小姑娘阴恻恻勾了唇角,恰巧她今中午在萧府吃得分外不爽,肚子里不剩丁点油水,刚好能炖只鸽子补补。

    何况,雪团生得可是罕见的肥美,她馋它也不是一两日了。

    “……”雪团乖乖闭了嘴,黑亮的眼睛里似多了两分委屈与控诉之意——它就是只弱小可怜又无辜的鸽子,除了“咕”仿佛也叫不出别的什么动静。

    而且……还说不是馋它的身子,连拔毛这种词都说出来了,这像话吗?

    咕,它就知道,它头一回来这地方就发现,当初这院子里的人看向它的眼神,压根就没几个正常的。

    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小姑娘,还冲着它嘀嘀咕咕咽口水呢!

    果然是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她就是馋它的毛毛,馋它的肉肉!

    “委屈也没用,憋着。”慕惜辞冷笑,细细解下它脚上系着的那只信筒。

    寸宽纸条上照例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字,她看着那字迹,止不住地又犯了头疼。

    啧,她好想把墨君漓写字的那只爪子剁了,剁了就只能用左手写了,说不准还能看起来简洁不少。

    小姑娘瞅着那字条,幽幽绿了一双杏眼,倘若现下他本人就在她身侧,她定要狠狠咬他两口,以泄心头之恨。

    她想着鼓了鼓小脸,好在被这老货的蚂蚁小字折磨得多了后,她也当真是习惯了他那一通废话,如今已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寻到纸上重点——别睡,留窗,送刀鞘。

    “嚯,那刀鞘这么快便打好了?动作倒很是麻利。”慕惜辞微扬眉梢。

    她原以为,那般复杂精妙的符箓线条,他手下的工匠们怎么也要研究上一两个月,却不料如今不过半月有余,便已出了成品。

    不过,早些做出来也好,省得她日日重描那刀身上的朱砂符。

    她嫌麻烦。

    “嗯,今日递来的消息很好。”小姑娘舒眉笑笑,抬手摸了摸鸽子身上溜光水滑的素色羽毛。

    雪团被她搓得眯起了一双小眼,仿佛早将她那时威胁它的那两句话抛诸了脑后。

    “得了,回去复命吧。”胡乱揉了把鸽子毛的慕惜辞收了手,顺势将那空了的竹筒缠在了它的脚上。

    没办法,桌上这只鸽子实在是太肥了,她怕再搓下去会忍不住给它变成一锅色香味美的鸽子汤。

    “……咕?”被人缠了只空竹筒的雪团一懵,它想不通为何小姑娘今日不曾给它那倒霉主人回信。

    慕惜辞愣是从它那张满是羽毛的鸟脸上看出了浓浓的疑惑之意,不由僵了僵唇角:“回头我亲自跟他说,你只管带着空筒回去便是,放心,那老货不会炖了你的。”

    想炖了它的从来只有灵琴……和她。

    小姑娘掩面假咳,她那会本想在纸上写句“你|大爷的能不能别写废话”,但思来想去,总觉得太糙不够文雅,可光写一句“别写废话”又无甚大用,便只得作罢。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她心头早没了回信的念头,索性不写了,左右他看见那只空了的竹筒,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咕咕。”雪团用力磕了磕脑袋,转身重新蹦上了窗台。

    山巅的日头已然尽落,天边仅余下一两绺浅淡的辉光,窗外的夜色愈浓,鸽子那一身雪一样的羽毛便显得越加晃眼。

    “养得这样肥,也不怕半路被旁人拿弹弓打了去。”慕惜辞慢条斯理地托了腮,就手点亮了桌边置着的琉璃灯盏。

    雪团离开后她便闲闲等起了子时,并顺便将她那房顶附近的阵法加了个倍。

    月上中天,墨君漓怀揣着满腹忐忑,带着那只刀鞘,准时攀上了浮岚轩的房顶。

    今日也不知怎的,小国师看过条子后,并未给他多回上半个字,教雪团带着只空竹筒便回来了,害得他坐立不安了整整半宿,这会溜上了房顶,方才略略安了心神。

    不错,他还能找得见浮岚轩的房顶——找得见房顶,便是能找到那截拴了铃铛的小木棍;找得见那小木棍,就能喊出国师大人。

    少年心下为自己完美无瑕的逻辑所折服,站在青瓦之上,俯身细细寻摸起那截藏在瓦缝里的树枝。

    奈何今夜的他便好似是中了邪、撞了鬼,任他蹲在瓦边,一寸寸将那房瓦摸遍,仍旧没能寻到那根小棍。

    这……难道那木棍成了精,长腿跑了不成?

    墨君漓的头皮发了麻,关键没了那只铃铛,他委实想不出别的能把慕惜辞喊出来的方法——

    敲房顶一早便被小姑娘明令禁止了,他若还敢敲她的房瓦,她多半要祭出一沓黄符拍死他。

    可是他又找不到这阵法的出口……

    少年泪汪汪地仰头望了望天际那仅露出一线的霜色钩月,心头惆怅万分。

    他刚想不信邪地再找找那拴铃铛的细线,便听得身后一声浅笑,他应声回头,却见慕惜辞不知何时翻上了房顶。

    “喏,擦擦手。”小姑娘的神情轻松无比,扬手扔给他一块浸了水的湿帕子。

    墨君漓接住帕子,唇角不受控地向下垮了又垮,他只觉自己委屈的像是要被拔了毛的雪团:“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你蹲房顶数瓦片的时候。”慕惜辞轻轻摊手,“我看你都快把青筒瓦数出花来了。”

    “那小树枝明明就在这。”她说着一指脚边的瓦缝,少年循着她指出的方向望去,果然瞥见了那熟悉的木棍。

    “为什么我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印象中,那地方他绝对是摸过了,不仅摸过,还摸过不止一次!

    “喔,因为你根本就没找见这一溜瓦呀。”小姑娘说着弯了眉眼,“这要是能找到,那才奇了怪了。”

    “不可能,我没块瓦都摸过了。”而且摸得特别认真,认真的跟宫里多少年见不到他家老头一面、只能无聊到数花数草数地砖数门柱子的怨妇似的!

    他满目控诉,脑中回想着小姑娘的千般手段,忽的灵光一闪:“除非你把这院子里的阵法又换了。”

    “不,院子里的阵法没有换。”慕惜辞摇头,面上的笑却越发的深,“但是我今夜无聊,在房顶上又加了俩阵法~”

第二二八章 要不做个道士吧

    又……又加了俩阵法……

    少年的胸口无端一堵,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只要这小姑娘心情不好、有意折腾他,他这辈子都别想顺顺当当翻进浮岚轩的院子。

    就算她手把手教他如何破解她院中阵法、在房顶拴上只铃铛也没用,人家一高兴,随时能换个阵、加个倍,到时莫说试图敲窗,他连那小树枝都找不到。

    得了,他还是以后老老实实蹲他的房顶、吹他的冷风去吧。

    墨君漓的神色格外的凄凉萧瑟,他歪头盯着小姑娘看了许久,本想作一副“泫然欲泣”,却不料他憋了半天,眼眶子里愣是没挤出半点水来,索性直接放弃。

    “国师大人,小的今儿又怎么惹着您了?”他到底做错了啥,才要她这般寻法子折腾他!

    什么“无聊”,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丫头分明就是故意!

    她就是想看他吹冷风、蹲在房顶上数房瓦,她就是故意的呜呜!

    少年瘪着嘴巴无声控诉,慕惜辞眉梢一吊,一声冷笑:“谁让你老把纸条上的字写那么小的。”

    “先前我跟你说过几次了?没用的废话少写,要么就多塞两张条子,字写大点——那字写的跟蚂蚁似的,你想看瞎谁呢!”

    “我倒是想多塞两张,这不是竹筒太小,塞不下嘛。”墨君漓闻罢,眼神不由一飘,“再说,那怎么就算得上是废话。”

    他哪里有写很多废话?

    不过是忍不住多跟小姑娘叨叨两句朝野内外、皇子府上下的趣事罢了——这绝对算不上废话。

    “这话还不够废?”慕惜辞蹙眉,掰着指头细数他写在上头的那堆东西,“什么你观风阁招到了几个愣头青,当朝哪位大人的第几房小妾又生了个儿子……”

    “东集裁缝铺新上了几匹薄款的流光纱,中集的烧鸡铺子开始卖上了烧鹅,更过分的是,你居然连你家看门的大黄狗看上了谁家的小母|狗都写上了!”

    “墨君漓,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小姑娘越说越是上头,到最后禁不住踮脚戳着他的脑门,恨声数落起来,“你丫是个皇子,不是深宫里出不了门的长舌妇!”

    她估计那帮长舌妇都没他这么可怕——大黄看上了隔壁老王养的小白狗?

    这究竟是些什么鬼东西,乾平的皇子有这么闲吗?

    他不用被先生们按着做功课吗?

    没记错的话,这老货今年过了年,躯壳年纪也才十五,这还没到可以不用听大儒们讲课的年纪吧?

    “咳,这不是觉得好玩就讲给你听了嘛。”少年搓着脑门小声嘟囔,“不然光写正事,没两个字就完事了,那般公事公办,我老觉得不大舒服。”

    公事公办那是对着下属,可小国师又不是他的下属,他如今也非那金銮殿上的帝王,他为什么要事事都与她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何况,就算有朝一日他真又成了帝王,他也不想与她论什么君臣。

    她和燕川他们都不一样,当初不知道她亦是重生之人时,他是把小姑娘当女儿养的。

    至于现在……墨君漓的眼神遏制不住地飘了又飘,好吧,他现在下意识的还是把她当闺女养了。

    嘶~这绝对不能被小姑娘知道,要不然他的小命保准要玩完。

    都怪这十岁孩子的躯壳太有迷惑性了,他看着这刚长到胸口上下的小丫头,总绷不住泛起满心慈爱(bushi)。

    “那就先写正事,再写那些。”慕惜辞绷了小脸,眼角眉梢尽是恨铁不成钢之色,“听见没?废话往后头放,先写正事,你知道我看你一张纸条有多费事吗?”

    她瞅着眼前这细长瘦高的一条,只觉自己像极了以为操心劳力的老娘亲,她是真好奇这不着调的倒霉崽子上辈子到底怎么一统天下的,难不成是靠风骚?

    硬生生骚断了敌人的腿?

    可恶,真的好想撬开他的天灵盖,倒一倒他脑子里进的水。

    小姑娘气得憋鼓了一张小脸,看向少年脑袋瓜的眼神亦愈发危险,墨君漓被她这神色吓得悄然后退了半步,顺势翻出袖子里的刀鞘。

    他呲了呲牙,麻溜利索地双手奉上那浑身符文的钢鞘:“记住了,以后绝对先说正事再说那些好玩的——国师大人,喏,你要的刀鞘。”

    慕惜辞心头的气忽然间泄了个一干二净。

    “嗯……你手下人的效率倒是挺高。”小姑娘接过刀鞘,低头仔细翻看起其上细密而繁复的符文,似这般用来压制辛金煞气的符箓,可是半点都马虎不得。

    那匕首在凶穴大墓里呆了千年之久,下墓前多半又沾过血,身上的凶煞之气本就极浓,若是能配上合适的阵法,将其内煞气利用到极致,足以毁坏一国都城的风水。

    必须慎之又慎。

    慕大国师屏息敛眉,借着星光,慢慢摩挲过鞘身上道道凸起的线条,半晌她猛地松了口气,抬眸舒缓了眉梢:“不错,没出什么岔子。”

    “个别一两个细微处不是十分准确,回去后我拿锉刀略略磨一下便好。”小姑娘弯了眼,刀鞘能做到这种程度,当真是让她喜出望外。

    毕竟铁匠们未必修习过玄门易术,极难将符箓笔画铸得表法,她原以为十成的符文能铸准了八成九成,便已是上限,哪成想竟铸准了近乎十成。

    剩下的那一星半点的毛刺就构不成问题了,她当日考虑到过这两成的废线概率,特意多画了两道符——哪怕她不去看顾那点细错,也镇得住刀中煞气。

    “没出岔子便好,”墨君漓颇有些得意忘形,“也不枉我对着那堆木头刻了这么久的模子。”

    慕惜辞闻此陡然拧了眉梢:“这刀鞘是你做的?”

    合着这老货还是个铁匠?

    “没,我哪有那本事?只有浇铸翻模用木模符文是我刻的,我怕工匠们不够仔细,漏了线条。”少年说着搓了搓手,“开始我也以为会很难,没想到还可以。”

    且越刻到后面越是渐入佳境,到最后他刻完那一整个模子,竟还有点意犹未尽,想要再刻一个。

    “嚯,这么说来,你还挺有天赋。”小姑娘翻着那鞘,闲闲调笑一句,“赶明儿你若不想当皇子了,出家做个道士也是不错。”

第二二九章 他们已占尽先机

    “……不了不了,我怕老头知道后,会提着刀来砍我。”墨君漓满面衰样,连连摆了手。

    他的确对术士们那手玄门术挺感兴趣的,但感兴趣又不是非要学,小国师和解斯年他们会就足够了,他被迫学了两辈子帝王权衡之术,现在当真不想学别的东西。

    “啧,可惜。”慕惜辞咂嘴摇头,像他这般,不曾修习过符箓,上手便能刻得十分表法的好苗子可不多见,她活了两世,也就见着这么一个。

    “这有什么可惜的,本来就不准备学。”少年笑笑,“再说,没记错的话,这东西不是学的越早越好?”

    “我这个年纪,大了点吧。”

    “那是对天赋一般的人来讲,越早越好,最好赶在开蒙之前。”小姑娘懒懒叹气,“天赋高的可以放宽些,十岁前就行。”

    她前生便是十岁才开始随着师父修习玄门易术,在山中关了六年,出来后,照样能比得过世间绝大多数的术士。

    “像你这样,十五岁还没修习过的,的确晚了点,上限不会太高,最多也就能比解斯年厉害点吧。”

    解斯年的水平,放到术士之内能算得上中上,也还不错。

    “你看,这不就没意思了嘛。”墨君漓弯了眼,他见小姑娘无意识打起了哈欠,不由微微放缓了声调,“国师大人,咱们不提这个。”

    “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赶紧回去休息去吧。”

    “难得今儿换成你来赶我了,不过,我还真有点事要问。”慕惜辞挑眉,慢悠悠伸出两根纤细白皙的指头,“两件事。”

    “先说正经的,下月初一便是殿试,你们可都准备齐全了吧?”小姑娘的声线内带了两分紧张之意,就算她卜算过无数次了,可想到这件事,她依然会有些忐忑。

    安平侯一派在朝扎根多年,根脉坚固非常,便是云璟帝亦轻易动他不得。

    前生这场春试舞弊结案下来,受罚最重的便是晁陵与那三名行贿书生,被判了个当街问斩;其次是四皇子墨书诚,被撤去了皇家玉牒,贬作庶人。

    再次则是整个礼部,上下遭受过一番清洗。

    反观相府与侯府,除了丢失几枚安插在礼部多时的棋子,竟没受到半点牵连,轻轻松松地将身上的黑锅甩了个干干净净。

    毕竟,那时唯一的证人卢子修早就被他们灭了口,余下的晁陵等人又忌惮于侯府势力,怕他们反过头对自家父母亲人不利,宁死不肯吐露丁点对祝升等人不利的东西。

    此种情况之下,纵然云璟帝有心想要敲打两府,也寻不到着力之处,只得明里暗里拿言辞提点一番,无奈作罢。

    两府面上看着是安生受了教,实则压根便没将云璟帝的话放在心间。

    祝升的权势不减,照样快快活活做着墨书远的坚实后盾,那之后又弄出了许多令她现在想着,都觉甚为糟心的事来。

    想到此处的慕惜辞微微收敛了眉目,今生她显然不想再让墨书远这般轻松快活了。

    小姑娘抿了唇:“可别再出了岔子,教那安平侯又逃过一次。”

    墨君漓闻此微怔,他低头看着她眼中那份不甚明显的紧绷之意,忽然间竟失了言语。

    “……放心,不说万无一失,至少也是十拿九稳。”沉默了良久后的少年垂眸轻笑,顺势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别紧张。”

    “你看看现在,卢子修没有死,解斯年成了自己人;何康盛也被你说动,提前数月跟老头坦了诚,韵堂兄他们也调齐了兵马……阿辞,我们已经占尽先机了。”

    墨君漓说得郑重无比:“这辈子,我们肯定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前生是他年纪太小,心智还不够成熟,总觉得只要他不去争抢,就不会被拉进那滩烂事里。

    是以,即便那时他心中明白墨景耀的意思,知道他愿意给他开无数方便之门,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培养独属于自己的兵马,可他仍旧想着装傻充愣,对这一切视若未见,置若罔闻。

    他厌恶皇权的斗争,他曾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带着乐绾逃离这场权势倾轧——直到长乐二十六年他被逼着诈死逃出了乾平,他方知自己错得离谱。

    “你说的对,这辈子是我们抢占了先机。”慕惜辞略一思索,轻轻颔首,“我们做了那么多准备,这次总不会再让他们逃掉。”

    只要此事能拉扯上侯府,云璟帝便不会放弃这个绝妙的机会;只要他们能受到该有的敲打,后续行事便不会那般轻纵恣意。

    也就能给她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或许墨君漓并不想求什么万全,可是她想,她想求身侧所有人的万全。

    “大凶之卦,他们不可能每一次都抓到那点生机。”小姑娘长长吐气,“那么,第二件。”

    “你知道前生的慕诗瑶最后到哪里了吗?”

    “慕诗瑶?”少年被她问得懵了片刻,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你问的是慕文华的二女儿?”

    “对,是她,”慕惜辞抬手捏捏眉心,“我想请她帮我点事,却又不想打扰无辜之人。”

    “便想先问问,她前生究竟得了个什么结果。”

    “她……我想想,我记得前生听人说起过。”墨君漓蹙眉,半晌轻轻打了个响指,“想起来了。”

    “你离京不久,慕诗瑶就被萧淑华嫁给墨书远一脉的某四品文官做了填房,那文官平日看着唯唯诺诺,实则是个窝里横,喜欢苛待老婆。”

    “她那几年过得很是不好,一直到墨书远身死,那文官也被我治了罪,她才得以与他和离脱身,回到你二叔身边尽孝了。”

    “做填房——”慕惜辞闻此不由惊诧,“给多大岁数的人做填房?”

    “她嫁过去那会,那文官四十多快五十吧?”少年沉吟,“我废了他的官职那会,他都花甲之年了,比慕文华还大半轮呢。”

    “啧……那阮眉烟呢?就是慕诗瑶她亲娘,她怎么样。”小姑娘眼底微跳,她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她?她好像是在慕诗瑶出嫁没多久便病死了,听人说是郁结于内,加上身子本就弱些,日日清减,没两年就耗死了。”

    墨君漓挠头:“太细节的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这些。”

    “不妨事,这些足够了。”慕惜辞摇头,她们前生既没得到善果,那么她去寻她,就不算打扰。

    这就够了。

第二三零章 顺便来看看

    长乐二十三年四月初一,京中小雨。

    慕惜辞临窗而坐,窗外如丝细雨,那雨不大,也称不上绵密,打在身上都极难浸透衣衫,细细碎碎如漂浮在空中的雾,又恰似湖面上流窜的烟。

    她手中拈着枚墨色的子,手下是一方下至一半的局。

    黑白纵横间那局已陷入胶着之地,她忽的扔了那枚被她攥得温热的墨玉棋子,抬头静静望着那京中泛起的薄雾流烟。

    她在等一个消息,一个自皇城里传来的好消息。

    乾阳殿上,文武百官分列大殿两侧,个个低垂着眉眼,神情肃穆,墨书诚一身浅紫华服,站在那雕镂了蟠龙的大椅之前,虚握的掌心已然渗满了汗。

    他看着台下的百官,听着耳畔老内监宣旨的声响,再觑着殿外那一水儿的新科贡士,只觉一颗心几近跳进了嗓子眼。

    虽说为了这场殿试,他已准备了不下月余,解斯年亦将那大小的注意事项提前给他讲过了无数次,可当他真正站在这乾阳殿的高台之上,他仍旧会控制不住地生出满腹忐忑之意。

    都怪他昨夜太紧张了,近乎整宿没有合眼,今早险些误了时辰,匆忙间便忘了卜上一卦,看看吉凶。

    墨书诚暗自懊恼,心下之气无端泄了两分,晃神间中内监已宣罢了旨,他再回神,便正对上老公公那双混浊的眼。

    “殿下,您可准备好了?”老内监冲着青年躬了身,上了年岁的苍老嗓音而今格外低沉,“可要开始殿试?”

    “嗯,开始吧。”墨书诚颔了首,抬袖示意,那公公下颌微敛,回身一甩掌中拂尘,扬声高喝:“殿试开始——”

    守在殿门边的击鼓内监们听得殿中动静,即刻敲响了那两面红漆白面的铜钉大鼓,贯耳的鼓声响彻皇城,震得殿中梁柱都跟着起了颤,墨书诚的掌心却是越发冰凉。

    一连串轰响作罢,手执贡生名册的内监这才洪声唱起名来,被唱到名的贡生们垂眉低目,跟在小太监身后,徐步入了殿。

    殿试的流程并不复杂,今年拢共登科了一百八十二名贡生,除了末尾的十二名外,余下每十人编为一组,依次入殿答题,合计十八组。

    墨书诚身上的任务也算不上繁重,左右那出题之人乃是萧老太傅,无需他插手;具体如何排定名次、排定何种名次,又有礼部官员们从旁辅助。

    他需要做的,不过是仔细观察着老太傅与朝中官员们的表情,在最后简要的胡乱点评一番。

    什么才思敏捷、志趣高远、文采斐然、必成大器……都是些老套至极、糊弄小孩子的词语。

    总之,老太傅的表情好看,他便给个高些的评价;老太傅的神色难看,他就给个差一点的。

    至于说那什么筛选不筛选,一律参照礼部官员们给他的意见,他们说留那就留,他们若说谁差点意思,那就干脆划了他的名去。

    如此半刻上下便能考完一组,一个半时辰下来,那殿试已然过了半。

    自觉渐入佳境的墨书诚慢慢松懈了脑子里那根紧绷的筋,趁着众人不备,他甚至偷偷晃了晃那发酸发痛的脚踝。

    再坚持这么一个多时辰,今年的殿试就能圆满结束了,到时再带着那新排出来的三甲给父皇交差,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太监在门外唱名之时,墨书诚禁不住又飘了神,他心下不住窃喜,面上亦跟着带了点不大明显的喜色。

    正当他幻想着那被云璟帝大加赞赏的场景时,乾阳殿外,却陡然传来一阵问安声。

    鸣鞭穿破殿堂,他猛地回神,便见云璟帝身着朝服朝冠,在一众宫女太监们的随侍之下,缓步而来。

    他踏入大殿,百官们俯身行礼,山呼了“万岁”,墨书诚见此亦连忙随着众人作了揖。

    “众爱卿平身,太傅,您坐。”墨景耀随手一挥朝服广袖,大臣们谢恩后缓缓直了身,云璟帝不曾管顾他们面上的神情,顾自径直走上了高台,在那雕龙大椅上从容落了座。

    “父皇,今儿您怎的过来了?”墨书诚没敢起身,垂头小心问询着云璟帝此举之意,“是儿臣哪里出了差错吗?”

    “哈哈,诚儿不必紧张,朕只是闲来无事,顺路来看看你这殿试进行得如何了。”云璟帝哈哈大笑,姿态悠然,语调随和。

    “你不必在意朕,该如何,就如何。”帝王说着,抬手拍了拍墨书诚的肩,“就当朕不在此处,且继续主持殿试便是。”

    这哪里能当成不在?

    墨书诚在心中悄悄腹诽,而且这朝服朝冠穿戴整齐的,怎么也不像是“顺路”。

    他心下犯着嘀咕,面上却不敢露出丁点的不满。

    “儿臣遵旨。”华服青年深深行礼,继而重新望向了那大殿之上,原本放松了不少的精神骤然紧绷,且这一次绷得比早晨那会还要厉害。

    “继续。”墨书诚眼神示意了身侧内监,后者立马宣布了殿试继续,青年的手心发了滑,喉咙亦遏制不住地发干发堵。

    接下来的几组殿试考核得还算顺畅,身后的云璟帝也一直不曾出声。

    墨书诚见此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的神情放松了些许,心下却无由来地涌上一股说不明的焦躁不安。

    察觉了那不安的他垂眸思索了良久,奈何他的大脑早因紧张而空了一半,到底没能想出个缘由来。

    他蹙眉沉思,直到倒数第三组贡生入殿受考,他看见那两个曾向他行过贿的贡生赫然在列,才突然记起这不安的来处——

    那两人……不是儒生。

    而老太傅所出论题,着力处皆在儒门之内。

    这……这不就糟了吗?!

    华服青年猛地攥紧袖中双拳,慌乱间绷紧了唇角,他死死盯着殿中那两名贡生,一双眼浑然不敢眨上分毫。

    “今天下虽定,民生正值向荣之时。然我乾平地广,跨足南境北域,每逢夏、冬,多见涝、冻之灾,库中多亏于此——当以何者安民济生,又使度支常恒?”

    萧老太傅含笑抚须,能排在此时方入殿中的,大多才学非凡,他也很愿意听听这些年轻人们的见解。

    说不定还真能寻到些绝妙的法子,既解了民生之苦,又解了国库之空。

    大椅中的云璟帝闻此议题,原本稍显放松的身板霎时端正无比,显然他也对这帮贡生们的回答颇感兴趣。

    殿上的大臣们见状纷纷竖起了耳朵,唯有墨书诚的面色越发苦涩难堪。

    ——他已经看到那两人脸上的难色了。

第二三一章 你们知道这话出自哪吗

    老太傅这题出得限制甚少,贡生们亦未尝辜负老太傅的“信任”,一道治国策论答了个五花八门。

    有中规中矩些的,提倡防治结合,无灾年份加固堤坝、修筑暖室;有脑子活泛些的,建议适当减轻征税,每年的盈余便化作贮藏起来的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些异想天开的,说百姓们可以效仿大雁秋去春归,令南方的百姓在春夏之时向北侧迁移,北方的则与之相反。

    当然,这般不着边际的答案自然引得一派哄堂大笑,便连一向和蔼慈祥的老太傅也被他这话抖得失笑出声。

    不过这论题本就是由着贡生们自由发挥的,朝臣们一笑过后,倒也无人责怪于那贡生。

    ——看他的衣着样貌,这人许是家境极好,自小只知读书作赋,没吃过什么苦头,不大明白百姓疾苦,也属正常。

    这种问题不大,回头找机会将他下放到乡野山村,让他在那边住上个三年五载,该明白的便该都明白了。

    八名贡生一一作答完毕,余下的两人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墨书诚见此不由愈发心焦难捱,那头笑够了的萧老太傅也察觉到了二人的异样,忍不住蹙眉沉了声:“鲍晖、陆壬嘉,你二人为何不曾开口作答?”

    “难道,你们是想弃考不成?”

    两人闻言相视一眼,陆壬嘉的眼皮微垂,鲍晖见状轻敛下颌,上前一步,竭力作一副不卑不亢之状,对着高台上的帝王躬身行了礼。

    “回禀陛下、殿下,老太傅,我二人并非儒生,所修乃是黄老之术,会试时所答亦为道中之法,而非儒术,故不通儒门治世之学,难以作答。”

    “道生?”萧珏眉头紧锁,下意识回头望了眼端坐椅中的云璟帝,转而看向身侧一干礼部官员。

    见这场面,何康盛抬手虚攥一拳,垂眉轻咳一声:“咳,萧老,当日那会试答卷之中,确有两篇道家著述。”

    “下官见那文章写的还算新颖独特,又有些文采,一时难以抉择,便将之呈送给了尚书大人。”他说着,转头看向晁陵,“大人,您说是吧?”

    陡然被何康盛点出名号的晁陵怔了一瞬,他禁不住在心下大啐一口,面上却只得佯装一派波澜不惊,淡声回话:“是这样。”

    “老太傅,那两名贡生会试时所逞文章确乎不错,下官看着,也不免生了些爱才之意,便予他们过了,应当就是面前这两位。”

    “这样。”萧老太傅听罢抚须点头,容色微缓,笑意亦重新攀上了脸,“既是这样,倒也无妨,治国本就居无定法,能得百姓安生乐业,便是上佳之策。”

    “且老朽少年时曾阅览百家书卷,儒释道三门之法皆有所涉猎,尔今班门弄斧,强寻两段典籍,作一番道|门禅论,却也不难。”老人笑笑,“你二人,以为如何?”

    还好,萧老太傅对黄老之术没什么意见,且他融汇百家,定能看出他二人的不世才华。

    高台上的墨书诚微微松气,如此一来,只要鲍晖他们能将老太傅所出禅论答得精彩漂亮,这番事,就算揭过去了。

    与墨书诚的放松不同,那两名贡生听罢,心下却是越发没了底气——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道生,入京前学的也是正儿八经的儒家经纶。

    只是会试前,安平侯府的人曾找上门来,许以重金酬劳,要他们扮做道|门之人,与四皇子行贿。

    他们从侯府之人口中,听说了墨书诚的千般事迹,他们知道他沉溺玄门之术后,便私心想着,纵然他二人难以登科,若得皇子赏识,照样有机会留在京中大展身手。

    加之侯府给的酬劳极其丰厚,他二人又知晓自己学识文采远不如他人,走寻常的路子,想要考取功名定然无望,便轻松点头答应下来,临时背了两篇玄门经典。

    哪成想,因是半路出家,不待他们将玄门典籍背成多少,儒家经纶倒先一应忘了。

    ——连他们在会试上写的那两篇文章,都是侯府之人提前自晁陵处得出题来,让二人翻阅了无数典籍,早早写就、生生背下来的。

    鲍晖的头皮发了麻,奈何事已至此,他们当真是退无可退。

    安平侯府的权势滔天,想要查清他们的底细简直是易如反掌,就算他们两个不怕死,想临阵倒戈,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那远在家乡的父母亲友们的安危。

    “若有禅论,自然是极好,还请老太傅出题。”鲍晖拱手。

    “好。”老人应声,垂眸沉吟片刻,信手拈出一句话来,“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这句话,若化用到治国安民之上,当作何等解释?”

    “这……”鲍晖一噎,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当日他只胡乱背了两段《庄子》,什么《冲虚真经》、《道德经》,《常清静经》之类的,他压根就没翻过!

    “这是……倡导百姓们凡事不争不抢?”陆壬嘉小心翼翼地出言试探。

    萧老太傅抿唇不语,他静静盯着二人看了少顷,放在膝上手陡然捏成了拳:“你们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里吗?”

    “……《道德真经》?”鲍晖爪麻,随口扯了个名气最大的《道德经》。

    老人绷着脸追问:“第几章?”

    “第几章……第……第八,”陆壬嘉细细观察这老人的面容,见他眉头锁得愈紧,连连改口,“不,不对,第九,对对对,第九章,一定是第九章!”

    “哈!”萧老太傅怒极反笑,“一派胡言!这话出自《道德经》第七章,讲的是圣人遇事谦让无争,置之度外!”

    “倘若化到民生,便是为官者不可过分干扰百姓生计,顺其自然,循循善诱,以疏代堵。”

    “怎就扯上让百姓凡事不争不抢了?”

    “圣人可以不争,可百姓们难道还能都是圣人吗?!”老人越说越是火大,“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混到殿试来的!”

    他倏地起了身,转身对着云璟帝深深作揖:“陛下,老臣以为,以此二人水平,能入得殿试实在太过蹊跷,背后恐生徇私舞弊。”

    “还望陛下明察,以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

第二三二章 圣上明鉴!

    老太傅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令站在大殿两侧的文武百官都禁不住为之动容,大椅中的帝王面上更是见了层薄薄的怒。

    墨景耀见状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台下那两名贡生登时被这天子怒气吓得惨白了一张脸,接连跪趴在了地上,他转眸剜向墨书诚,带着血丝的瞳眸翻涌了波涛。

    “诚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云璟帝冷声发问,“这就是你主持的春试,这就是你挑选出来的贡士?”

    “儿臣……儿臣……”墨书诚的脊骨蹿了寒,当即“扑通”一声双膝跪了地,他被他盯得惊慌失措,一时语无伦次,“这是……不,这不是……父皇,儿臣这——”

    “连句话都回不明白,朕留着你这样的皇子何用?”动了怒的帝王拂袖冷哼,继而微抬了下颌,望向那两名抖若筛糠的贡生,“你们可有什么话要说?”

    “草、草民,这……”鲍晖彻底慌了手脚,支支吾吾地吐不出两句囫囵话来。

    时至今时,他才猛然察觉,自己先前答应安平侯府所为之事,乃犯了杀头大罪。

    慌乱中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便想将祝升等人供上台来:“陛下、陛下明鉴,草民此举乃是受……”

    “你这书生,圣上面前,岂可胡言乱语,凡事脱口之前,千万要过过脑子。”站在文官队列之中的安平侯淡声开口,狭长的褐眸内暗色满布。

    “小心说错了什么话,再犯上个欺君之罪。”祝升说着扬了眉眼,对着那高台上的帝王拱了手,“届时,即便是陛下仁厚肯饶你一命,我等臣子也定不会放过你!”

    “这、这,欺君……”鲍晖浑身发了抖,他怔怔仰头,恰对上安平侯那双尽是杀意与警告意味的眼珠,发空的脑子顿时回过神来。

    对、对了,侯府的人之前跟他们说过,万一事情败露,便需得将一切罪责浑推到四殿下头上去。

    这样一来,即便他二人被圣上判处了死刑掉了脑袋,他们也会给他们远在家乡的父母妻儿,送去一笔足够令老人吃穿不愁、安度晚年的安葬费。

    可若是他们胆敢将侯府与侯爷供出去……

    那他们的父母亲朋,便会在顷刻之间丢了小命。

    思及此,鲍晖的面色不由灰白一片,今日东窗事发,纵然他侥幸得以保全一条小命,下半辈子的仕途也已然是尽毁了,可他的儿子却不一样。

    他今年才三岁,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又生得机灵可爱,长大了定然会比他有出息得多。

    他死了不要紧,可他的妻儿父母都是无辜的,死一人还是亡一家,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

    鲍晖咬紧了牙关,他极力克制着周身那股抖意,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启、启禀陛下,草民在会试开始之前,曾向四殿下呈递过公卷。”

    “我二人想了法子,掏空了那公卷的卷轴,并在其内放上了银票万两,殿下收了草民的银子,便差人送来了会试策论题目。”

    “草民得了题目,提前将会试答卷修改了数次,通篇背过后方才上得考场,加之有殿下从旁多有援手,这才得以成功入选殿试。”

    “还请圣上明鉴!”鲍晖道,话至此处他的牙关已然打了颤。

    他冲着高台深深叩首,这动作令呆滞良久的陆壬嘉猛然惊醒,连忙跟着他磕头附和起来:“对,对对对,是这样!”

    “就是殿下他收了草民所行贿银,我二人才考得上贡生!”

    陆壬嘉连爬带滚,勉强向前行进了两步,那样子似想捉住墨书诚的衣袖:“殿下,四殿下,草民的那点身家早就全都交给您了,您可不能放弃我们啊!”

    “您快跟陛下解释解释,是您收了贿,是您放我们入选的——草民还不想死,殿下,您救救草民啊殿下!”

    他像是被骇破了胆,鼻涕眼泪,一众黏糊的东西胡乱糊了一脸,殿中的内监们见他仍旧想往那高台上走,忙不迭小跑过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按在了原地。

    但陆壬嘉显然并未放弃,即便是被人钳制了手脚,依然要挣扎着向墨书诚求救:“殿下,您不能,殿下……”

    “老四,你怎么说?”云璟帝单手捏着扶手,指尖慢慢点着那扶手上的龙头,问这话时他不曾转头,声音却像是竭力压制着滔天的怒气。

    被点了名的墨书诚骤然如梦初醒,适才那两人将他供出来时,他只觉整个世界都幻灭了起来。

    他是收了那公卷、得了万两贿银不错,可是收银子的却不止他一人,他们为何不曾供出晁陵?!

    ——他们先找的明明,该是晁陵才对!

    “这,父皇,求父皇明鉴,儿臣确乎收了他二人公卷,也的确在那卷轴中寻到了贿银,可那卷轴是儿臣门下谋士自尚书大人处得来的!”

    “是他,是晁大人劝说了解斯年,解斯年又来劝说儿臣的!”墨书诚急慌慌供出了晁陵,一面将自己这几月所做之事抖了个干净。

    “父皇,儿臣的斤两,您心中是最清楚的,儿臣有胆子收受贿银便已是上线,又怎敢向外传递什么会试策论的题目?”

    “况且,今年阅卷之人本便不止儿臣一人,都是晁大人先行过目阅览,儿臣再依着他的意见胡乱批改一番的!”

    “父皇,儿臣当初瞅见这二人的公卷,确实生了求贤之意,可儿臣绝不敢与之泄露会试试题!”

    “儿臣此举自是错了,可晁大人却也算不上无辜,还请父皇明察!”墨书诚俯身行了个大礼,云璟帝却对此不为所动。

    他抬眸看了眼站在老太傅身后的晁陵,眸底滑过一线几不可察的讥嘲之色:“晁爱卿,你可有要辩解的?”

    “陛下,微臣惶恐。”晁陵跪地拱手,面上佯装一副不胜惊惶,“陛下,四殿下为君,微臣是臣。”

    “君让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何况只是问一道小小的策论试题?”

    “微臣以为,殿下此行乃为会试阅卷,不曾多加猜疑,怎料他竟是为将试题透与他人?”晁陵说了个情真意切。

    “何况礼部主持春试多年,几时出过这般的岔子?还望圣上明鉴。”

    两方人马各执一词,台下的陆壬嘉又在那里啼哭不止,云璟帝被他们吵得脑仁泛了痛,沉默多时的当朝相国廖祯见此,冷笑一声吊了眼角:

    “构陷天家皇子,那可是当诛九族的重罪,口说无凭,你二人可能拿出什么实据?”

第二三三章 弃子

    “实、实据——”早便认命等死的鲍晖闻此怔愣了一瞬,随即陡然回过神来。

    他看着帝王身旁仍旧在那争论不休的两人,忽觉生出了满心的凄凉荒唐。

    这两人,不,也不止这两人,包括适才出言提醒他的宰相廖祯,也包括一开始就在威胁他的安平侯祝升,再加上他与陆壬嘉,和这满朝的文武官员——

    在场这么多人,又有几个是无辜的?

    他们中有几人敢对天发誓,自己从不曾插手过历年春试?

    只怕是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事已至此,他已然彻底看清,自己与陆壬嘉,不过是在这朝堂纷争之中,被牺牲掉的、小小的两枚棋子罢了。

    从一开始便注定要被牺牲掉的两枚弃子。

    他们不过是区区弃子!

    有那么一个瞬间,鲍晖克制不住地想要仰天癫笑,但他的理智还不曾彻底崩散,他知道自己作为一枚弃子,尚还有最后一点用途——

    “陛下!”鲍晖沉声叩首,稍显凄厉的音调即刻引来了众人的注意。

    墨书诚、晁陵二人的唇枪舌战猛地被他打断,下意识便掉过了头来,殿中人的目光霎时齐聚在鲍晖身上,鲍晖只觉自己的膝盖无端发了软。

    “启禀陛下,草民适才突然想起来,草民手中,尚留有四殿下与草民的往来书信。”鲍晖颤声答道,“其间便提到过行贿之事,也有殿下送予草民的会试题目!”

    “哦?这样。”云璟帝闻罢微微颔首,“那么,你说的那些书信,现下正在何处?”

    “就在贡院,草民难得与殿下这般的天潢贵胄互通书信,特将那信笺拿手绢细细包了,好生放进了书箱夹层。”

    鲍晖再度磕头:“眼下,那信定然还在夹层之内!”

    “在贡院?这倒是好说。”云璟帝勾唇一声淡笑,挥手唤来了慕修宁,“明远。”

    “末将在。”难得着了朝服的少年应声出列,一身熊罴补子衬得他格外英姿飒飒。

    “带人去贡院搜查一番,看看那书箱夹层里,是否真有他说的那些书信。”顺带把阿衍喊来,待会该他登台上场了。

    墨景耀微扬了眉梢,不着痕迹地冲着他使了个眼色,慕修宁登时意会:“末将领命。”

    少年话毕,装模作样地领上几名宫中侍卫,转身大步出了乾阳殿。

    晋王府借调给他的那三百人,早在贡院附近的几处小巷子里等候多时了,只待他踏出皇城放上个信号,即刻便能将贡院围上个水泄不通。

    如此一来,他们能寻到的,多半不止两个贡生与墨书诚的往来书信,说不准,还能捉住些想要趁机销毁掉其余物证的“内鬼”。

    慕修宁的动作甚为利落,不出盏茶时间,便已一路大步奔出了皇城,顺势放出两枚信号——其一是通知那三百名禁军兵士动手,另一枚则是为了通知墨君漓。

    “主子,小公爷那头来了信号,陛下已经在收网了。”七皇子府,燕川抱胸看着那如烟细雨中的特制烟花,回眸扫了眼已然收拾妥当的少年,“我们也该出发了。”

    “那便走吧。”墨君漓含笑点头,抬手放飞怀中一团雪似的信鸽,鸽子振翅穿过层层薄雾,少年领着那头戴斗笠的书生登上了马车。

    车檐四角的清铃,伴着马蹄声声作响,雪团眨眼掠过了京中数不尽的青瓦金檐,翩然钻进了小姑娘的书房。

    它站在窗边,懒懒抖动着那身微微濡湿的素白的羽,一面冲着她伸出那条绑了信筒的小短腿。

    慕惜辞接过信筒,取来其内的寸长纸条,垂眸览阅片刻,忽的弯唇一笑。

    她重新拈起了那枚黑子,毫不犹豫地将之落在了棋盘之上,原本胶着住了的局面霎时被撕开了道新的口子。

    黑棋一扫曾经的困顿颓靡之势,将身侧的白子步步吞食——

    “老四,贡生那里拿得出书信,你那头又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从不曾泄露策论试题?”乾阳殿上,云璟帝抚着袖口,漫不经心补充一句,“若没有,你这泄题舞弊之罪,只怕是逃不得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你是朕的亲生儿子,是乾平的皇子,犯下如此重罪,朕也定不会包庇你半分!”

    “证据、证据,”墨书诚被云璟帝的样子吓得懵了又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东西,脑袋连连磕了地,“有,父皇,儿臣手中也有人证!”

    “当日,是解斯年将那两份公卷自晁大人手中取回,递送到儿臣府上的,后来儿臣与那两人的通信,亦先经由他手,他定能证明儿臣的清白!”

    “你既受了贿,还有什么清白可言!”墨景耀垂眸嗤笑一声,科考受贿,本就是错的,“只这一人?”

    不管有没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不管他究竟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是预谋已久——

    错的就是错的,犯了这种错误,便决计配不上“清白”二字。

    “不、不止,除了解斯年,儿臣府上小厮刘四,也能作证,”墨书诚道,无意识伸手捏紧了腰间的雷击木牌,“解斯年每每来儿臣府上,都是由他接待的!”

    “那他二人,又在何处?”余光瞥见他手上动作的云璟帝禁不住轻轻叹息一口,他这个儿子算是彻底废了。

    不过,依他这个样子,废了便废了吧,往后做个富贵闲人,也不算太差。

    ——就他这个脑子,若仍留在朝中,只怕撑不了多久,便得被人啃噬个连骨头渣滓都没得剩。

    “他们……他们应该还在儿臣府上!”墨书诚道,云璟帝闻言略略抬袖:“倾韵。”

    “臣在。”青年拱手,帝王恹恹地一耷眼皮,今天怕是要劳烦那两个小的多跑两趟了:“将他说的那两人带来。”

    “微臣遵旨。”墨倾韵下颌微敛,沉声应是,离去的动作比慕修宁还要麻利三分。

    大椅旁,墨书诚的指骨捏得泛了白,生平第一次,他心中对自己信赖了十数年的卦象,生了挥之不去的疑。

    那卦象不是说,事事大吉,荣显至极,无往不利吗?

    那卦象不是说,他一定会达成所愿吗?

    那卦象……

    假的,都是假的,那卦象说的分明都是假的!

    什么“荣显至极,无往不利”,他看这明明是要将他置之死地!

    哈哈……他信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分明都是假的!

    墨书诚茫然地张了张嘴,他的喉咙里像是扎进了千万根刺,这时间又痛又痒,却肿得令他吐不出半个音节来。

    ——他的世界崩塌了。

第二三四章 抓起来,带走!

    华服青年恍惚着神情,怔怔跌跪在地,站在一旁的萧老太傅觑着他的神情,不由无声叹息一口。

    叹息过后,他重新拱手向着那高台上的帝王躬身行了一礼,眸中漾起浅浅的波痕:“陛下,老臣尚有一事不明。”

    云璟帝闻言,广袖微抬:“太傅请讲。”

    “若说会试尚可以凭借他人泄题、早做准备而轻松通过,那么乡试中举又该作何解释?”老人蹙眉,“去年各州府批阅乡试卷宗之时,老臣并未听说有哪处出了两个道门书生。”

    “难道说,他二人乡试中举也是凭着贿赂考官,科考舞弊已然在我乾平靡然成风了不成?”

    “这的确是个问题。”墨景耀若有所思,转眸瞥向那两个骇至极点、堆成一团的书生,“你二人又有何话说?”

    “啊?乡、乡试……”鲍晖下意识一阵迷茫,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他大约是怕极了,竟全然忘了规矩,举目直视了天颜——

    他看见云璟帝那双威严非常的眼睛,陡然打了个哆嗦,下一瞬颤抖着垂下头来,喉咙深处泛起了说不分明的苦涩意味:“回陛下,在进京之前,我二人本是寻常儒生。”

    “那举人,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实打实考出来的。”

    “只是入京后,草民被京中传闻迷了眼……都说今年殿试的主考、会试的辅考乃是当朝四殿下,殿下又自小酷爱黄老之术……”

    “草民深知自己的天赋称不得上佳,读书也不够刻苦,想要今年就在会试中脱颖而出,其难度不亚于登天,便动了些不该有的歪心思。”鲍晖苦笑。

    “那时,草民私心想着,若能得到殿下赏识,即便春试当真不幸落了榜,也能在这京中有那么一席立足之地。”

    “且眼下时局未定,倘若四殿下他日得陛下重用,草民随着他,许也能捞上个一官半职,便与陆兄临时改学了道术。”

    “哪成想,我二人本就非天赋异禀之人,习读起玄门经典来,更是晕的如在云里雾里。”

    “一部《庄子》尚未读通,从前滚瓜烂熟的四书五经反倒尽忘了,不得已才……”鲍晖委顿颓靡,唉声叹气,“便成了今日这个样子。”

    “原是这样。”墨景耀心下轻哂,他惯来见不得这般投机取巧之人——好好的圣贤书不肯细读,偏去研究什么“捷径”。

    如今反噬了自身,亦纯属“该着”。

    想过一圈的云璟帝垂了眼,余光扫了眼墨书诚,心中嗤笑之意愈重:“太傅,您还有别的要问的吗?”

    “这般,倒也说得通。”老太傅听罢鲍晖的一番说辞,锁眉稍作沉吟,“陛下,老臣仍有一事。”

    “小公爷与世子出了皇城,这一来一回只怕要费些时辰,现下这殿试,您看又该如何?”

    “不是还有两组贡生未曾入殿吗?”云璟帝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扶手,“左右明远与倾韵一时半会也回不来,那便先将这两组贡生一一考校一番,再做他论。”

    “总不能让苦读了十几年的学子们白跑一趟不是?只是要辛苦太傅多动两番嘴皮子了。”帝王微微颔了首,面上勉强恢复了些笑影。

    老太傅见状跟着略略点头,淡笑一声:“老臣平日与国子监的学生们讲课,也要耗费不少口舌,多动些嘴皮子,原也不打紧。”

    “如此便好,德庸。”云璟帝挥手示意了身侧的老内监,俞德庸霎时意会,当即弓着身子一点下颌:“喏。”

    “你们几个,将这两名贡生押到那头候着去;”活成了人精的老太监甩着手中拂尘,沉声指挥起了殿中的大小内监,“四殿下,您若要跪,也得劳您往边上去去。”

    “其余贡生可以跟着人下去等候放榜了——”

    他条理清晰,分毫不乱,加上宫中之人惯来手脚麻利,三两下便拾掇好了场上残局,末了还不忘请示下云璟帝:“陛下,您看老奴这样安排可好?”

    “自然是极好。”云璟帝眼中含了笑,殿中百官们绷得死死的精神亦跟着有了瞬间的放松,“德庸,继续罢。”

    “是。”老内监应声,转身第二次宣布了殿试继续。

    雕龙大椅内帝王的眼神有着刹那的冰冷,他这不成器的儿子与两位贡生,不过是这场殿试大戏的开胃小菜,真正的重头还在后面——

    三百位禁军兵士将贡院围了个风雨不透,仿佛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网,令其内的豺狼虫豸,插翅难飞。

    留在贡院内、未曾中榜,亦尚未离京的书生们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当即手足失措,乱作了一团。

    慕修宁不曾管顾这帮慌了神的文弱书生,顾自带着那十数名御前侍卫,直奔着鲍晖二人所居的寝房而去。

    他早已在摸清了那两人的住所,并将今日之事在暗中提前排演过无数次,每一步都被他强制刻入了脑海,如今一朝冲入实地,找起路来自然是驾轻就熟。

    一身武将朝服的少年捏紧了腰间的佩剑,以最快的速度赶至了那间小小的厢房。

    他破门而入,木门震颤抖落了梁上的陈年旧灰,巨大的声响吓住了探头探脑、赶来凑热闹的几名书生,同样也吓住了屋内那翻着鲍晖书箱的“贼人”。

    少年面上不见分毫惊诧,他淡漠的看了眼那管事打扮的男人,又看了看他手中攥着的花布小包,挑眉招了手:“抓起来,一并带走。”

    “是。”侍卫们整齐应声,两人上前围封堵住了男人的去路,另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架在中间。

    慕修宁一把夺过他手中布包,放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弯唇抬眼,冷然一笑:“我还以为,你家主子早便让你们将这东西取走了呢。”

    话毕他顺势重翻了两名贡生的书箱,果然自陆壬嘉的箱子夹层中寻到了个类似包裹,他提溜着那两只小包,闲闲哼起了支无名的小调。

    被抓住的男人满面灰白,他倒是想早些取走那些东西,奈何那鲍晖的警惕性实在是太高——

    四皇子府的书信与侯府的条子,通通被他放在了一处不说,他还要每晚夜深之时,就着油灯仔细查看手中的每一封信件。

    每张纸上都被他标了序号、留下了难以模仿的隐蔽印记,即便他白日寻得到院中无人的空档,也不敢轻易动手。

    按照他们的计划,他本应在今日云璟帝派人搜查贡院之前,趁着留院书生们慌神之时,溜进院中,抢先拿回侯府的信件——

    朝中武将对贡院的路线不大熟悉,来人围住贡院的声势又必定极为浩大,只要他的手脚麻利一些,便能将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孰料小公爷的动作竟能这般干脆利落?

    他刚溜进院子找到那布包,他们便赶到了地方。

    男人挫败不堪,他知道自己已然在劫难逃。

第二三五章 关他“棋子”什么事

    马车自七皇子府出发,慢悠悠穿行过京中繁华富饶的重重长街。

    青灰的檐角上飞着望兽,于烟雨中氤氲开一团模糊的影儿,马蹄踏过石板,激起层薄薄的雾,少年撑着手倚在车窗边缘,闲闲望着那一汪化不去的细密水烟。

    “殿下……我们就这样进宫吗?”头上扣着帷帽的青年书生神情紧张,双手不自觉揪紧了膝上的衣衫,“会不会……有些草率?”

    “那不然呢?你想如何进宫?”应声回眸的墨君漓眉梢含笑,“要燕川带着你翻墙进去?还是再把你扮成太监混进乾阳殿?”

    “这些法子,放在平日里的确是行得通的,可今日殿试,皇城守卫比往常多了两倍不止,我若放你那样进去,你定会被人当刺客抓起来的。”

    “不、不是,殿下,您误会了,”卢子修连连摆手,“草民的意思是……草民就这般跟着您进宫,是不是不大合适?”

    “草民今儿是去指认晁大人与侯府管事私相授受的,事成后侯府与相府势必会记恨上草民。”

    “草民身份低微,命也轻贱,加之草民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被记恨上倒也不怕,可是您……您带草民入宫,岂不是也要受了草民的牵连?”

    “殿下,滴水之恩,尚当涌泉相报,何况您对草民乃是救命之恩?”卢子修垂头,压低了声线,“若您真因着草民而被那帮人记恨了,草民当真是……”

    那他当真是死不足惜。

    青年书生绷紧了唇角,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他已然认定墨君漓的人品上佳,仁慈而不愚善,果决却不残暴,倘若未来得以继承大统,定会是名贤明之君。

    天下万民,所求不过一个“安定”,眼下墨君漓的羽翼未丰,他并不想连累这位颇有明君风范的皇子。

    “你原是在担心这个。”墨君漓听罢忽的失了笑,他抬了手,浑不在意地拍拍青年肩膀,声调平稳如常,“放心,你牵连不了我的。”

    “自始至终,我打的都是老……咳,我父皇他老人家的名号,”墨君漓攥拳假咳,他差点又说瓢了嘴,“要不然,你以为我提前带你入宫面圣是为了什么?”

    当日他带卢子修进宫可没做什么遮掩,让他换上身内监衣裳,光明正大便进了那御书房。

    今日事罢后,廖祯等人势必要回去细查他们的底,而他当初没让这书生戴什么面具斗笠,为的便是这天。

    殿试之前,即便宫中有人记得见过那么个面生的太监,也不清楚这就是卢子修;而殿试之后,舞弊大案一经通传,众人定然会想起这茬。

    届时,只要廖祯他们稍一用心,便能轻松打探出来,卢子修早在数十天前就已进宫会面过老头——

    那么今天的一切,就会变成一场由老头在暗中主导、众人自愿入套扮演的绝世大戏。

    至于他?

    他只不过是一枚小小的、在云璟帝的授意下动手救人、并短暂看顾过书生一段时日的棋子罢了。

    他的人和权都是那位老谋深算的帝王给的,他本人并未参透这趟浑水,他只走了一番过场,接了道圣旨——

    他仍旧是乾平那个年纪最小、被云璟帝宠得没头没脑的孩子罢了。

    何况,老头是打定了主意要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祝升等人少不得要出点血去,到时候他们几个被他这么一吓,自顾都尚且不暇,哪里会细究他在其中的作用?

    也就墨书远那个心眼又小脑子又毒的狗玩意会琢磨。

    但这也无妨,他巴不得他多琢磨点,他越是忌惮于他,现出纰漏的几率才会越大,他收集他罪证的速度也会越快。

    “你觉得,他们会有胆子记恨上我父皇吗?”墨君漓粲然一笑,矜贵的眉眼刹那多了两分少年人独有的张扬恣意。

    那当然是没胆子,相府与侯府的权势再盛,终究不是一家独大。

    朝中文武分庭抗礼,武将以国公府为尊,文臣则绕着相府,然除此之外,朝上仍有些不愿与人抱团取暖、自成一派却颇有根基的零散大员。

    比如有开国之功在身的萧府,又比如根基远在江淮的王氏。

    卢子修闻罢思考了片刻,怔怔张开了嘴,他带了半晌,良久才嗫嚅出两字——

    佩服。

    果然,与殿下论朝上之斗,他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所以说,你何必慌张?只管按着我出来前跟你讲过的说便是了。”少年弯了眼。

    临行前他替卢子修仔细整理过腹稿,确保他能将那刀子稳准狠地戳进晁陵与祝管事心口,让这两人窜逃无路,必须硬生生挨过这一刀。

    祝升等人在朝势力颇大,手中又攥了两个皇子,单凭舞弊一案,定不能将之连根拔起。

    老头最后多半要将这大事化小,任他们随意推出个替死鬼,再趁机削他们两道不轻不重的权。

    与其这般,见老头将侯府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他倒不如顺势帮他一把。

    那老管事在他安平侯府伺候多年,是祝升的左膀右臂,手中不知捏了侯府多少机要,除了他,无异卸了祝升的一条胳膊。

    总也够让他痛上些时日。

    再说,卢子修当然瞧见的,的确就是晁陵与那祝姓管事呀!

    墨君漓敛眸低笑一声,重新望向了车窗之外,那细雨浑然没有停歇之势,目之所及依然是雾蒙蒙的一片,算算时间,老头想看的大戏,也该上场了——

    乾阳殿中。

    云璟帝含笑望着殿上那一溜年轻贡生,后两组殿试进行得顺畅无比,仿佛鲍晖等人的一番大闹,不过是今日殿试上的一出小小插曲。

    墨书诚仍旧呆呆跌跪在台上,他死死攥着腰间的雷击木牌,目光涣散,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刺激,看着有些痴痴傻傻。

    墨景耀已经懒得再看他了,索性命侍卫们把他再往边角处挪上一些,省的碍眼。

    台下,老太傅点评完最后一位贡生的回答,转身望向座上的帝王,拱手推袖:“禀陛下,今日入选的一百八十二名贡生,皆已考校完毕。”

    “辛苦您了,太傅。”云璟帝颔首,抬手示意老人先行落座,继而起身慢慢踱了两步,眯了眼,“朕听闻,今年有位陈姓书生文采非凡,会试一篇《兵戈论》艳惊四座。”

    “前日无聊,差德庸去了趟礼部,将那誊抄过的答卷取来一观,果真文气纵横,当世无双。”

    “却不知,写出这文章的,又是哪位陈姓书生?”帝王的笑容玩味,目光缓缓自台下两位陈姓书生身上滑过,最终稳稳定在一处。

第二三六章 来,背一遍

    云璟帝静静看着台下的书生,而被那目光注视着的陈姓书生却觉如芒在背,头上亦悄然渗了层薄薄的冷汗。

    会试之后、殿试之前,侯爷曾告诉过他,他那份会试答卷已然被换成了他人所作策论,只为了让他这个头甲能拿得更稳。

    起初,陈飞章并不认可祝升与晁陵等人的做法。

    他好歹是江淮一带叫得出名号的书生,进京赶考前便已在朝臣间小有名气,且不说状元,至少一甲三位,他自认是十拿九稳,骨子里自然有那股读书人的傲气在。

    奈何他的家境稍显贫寒,往年读书之时便多得侯府资助,即便心中有诸般不满,亦不敢表露分毫。

    加之祝升与他玩了手先斩后奏,待他得知此事,那答卷已然更换妥当,他只得含笑应下此般的安排,稀里糊涂的被人换了卷。

    应下此事后,他仍觉心有不甘,便央了祝升,自晁陵取来了卢子修的公卷与会试答卷,安平侯看透了他的心思,轻松同意了他的请求。

    陈飞章原本抱了满腹的愤懑不屑,只怨祝升等人小题大做,令他的得意之作就此蒙尘,直到他当真拿到了卢子修所书的策论,甫一览阅,心脏便忽的起了鼓。

    书生的字迹工整清丽又不失大气,仅“美观”二字之上就与他不相上下,见状他勉强定了定心神,耐着性子往下又通读了两句——

    不读尚且算不得要紧,这一读,陈飞章便彻底傻了眼。

    卢子修的定题极大,光《兵戈论》三字,就能让人觉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单论定题格调,他便差了人家两分。

    那篇策论大抵分为了三个部分,先是讲了何谓“兵戈”,而后细论了兵戈之利与兵戈之弊,最后竟又将“兵戈”之意延伸到了天下民心之上,由此罗列了不下十数道利国安民之法。

    那些法子,条条鞭辟,道道入里,通篇读下来,陈飞章只觉隐隐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同时自己仿若飘浮在云雾之中,恍恍惚寻不到丁点着力之处。

    至此他总算相信了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并再不提自己那被“埋没”了的策论。

    看过了卢子修的文章,他心下便已然清楚,倘若这答卷真原封不动递交上去,他这一甲还真未必能保得住。

    ——这文章与他人文章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既有珠玉在前,其余光芒稍黯淡些的策论,便通通被压低了不下一个档次。

    纵然他的答卷比其他书生的要好上些许,可那样细微的差距,在这般越级对比之下压根显不出来。

    一旦他的运气差了那么一星半点,就得与一甲失之交臂了。

    陈飞章大受打击,在那之后也曾萎靡颓废过不少时日,但他终究劝服了自己——他虽有些文人傲骨,却终究没高尚到能浑然不为利益所动。

    他寒窗苦读十数载,为的便是在殿试之上一朝扬名,何况他的学识本就不差,即便比不得卢子修,对上其他书生却也是浑然不惧。

    至于卢子修?

    彼时他的死讯传满了整个京城,上至朝中官员,下至京中百姓,无一人不在谈论着此事。

    陈飞章听闻后心中悄然松了口气,只道那书生既已死了,拿他的文章换他一条锦绣前程便也算是物尽其用,由是愈发镇定自若,心安理得地应了祝升给他排好的路。

    只是话虽如此,他却不敢再通读那篇《兵戈论》,慌忙将那答卷交还给了晁陵后,他就将自己关进了贡院读书,这一关便关到了殿试。

    他原以为没了卢子修,自己即是这场中学识最为渊博的书生。

    只要他能回答好萧老太傅所设的殿试考题,便能得一个光明一片的好前途,哪成想,陛下竟会突然提起那篇《兵戈论》来?

    刹那间,陈飞章的脑子里闪过了念头无数。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抬了眼,高台上帝王的目光仍旧静静落在了他的头顶,他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踏了那么一小步。

    “回禀陛下,那《兵戈论》,正是草民所著。”陈飞章抬臂拱手,头颅几乎压进了广袖之间,云璟帝闻此温和一笑,略略向后倚了倚。

    “果真是青年才俊,将来定然可堪大任,陈贡生,你不必紧张,”墨景耀笑道,“朕只是颇为好奇,能写得出这般文章之人,究竟是何种模样。”

    “陛下谬赞,草民才疏学浅,胸无远志,当不得大用。”陈飞章一再行揖,面上已然多了三分苦涩之意。

    凭他的水准,哪里能写得出那样字字珠玑的文章?

    那分明是侯爷与晁大人给他盗来的。

    “陈贡生谦虚了,这岂能算是谬赞?”云璟帝挑眉,眼中笑意愈发刺骨寒凉,“那策论精妙绝伦,所提方略句句在理。”

    “朕本欲将那答卷交由百官传看共赏,又恐一番传阅下来弄污了答卷。”

    “正巧今日百官俱在,陈贡生,便请你将那《兵戈论》再背上一遍,诵与百官如何?”云璟帝说了个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问了下窗外的天气,而非让人背诵什么文章。

    “这……陛下,时日已久,草民早已记不清那论中字句……”陈飞章喉咙里发了堵,四肢亦跟着打了颤,“恐怕背不下来了。”

    “无妨无妨,只背个大概,说说你当日是如何想到那般绝妙的点子的也成。”云璟帝笑笑,“不必只字不差。”

    只说个大概的话,问题倒是不大。

    陈飞章听罢微微松气,那《兵戈论》他到底是读过两遍的,大致观点,他还记得。

    “既如此,陛下,草民便献丑了。”书生定定心神,大大方方地冲着两侧朝臣施过一礼,张口便欲出声,云璟帝却陡然抬手,打断了他:“且慢。”

    “德庸。”墨景耀笑眯眯弯了眼,俞德庸应声取出那张折叠整齐、在他袖中存放了多时的答卷。

    云璟帝接过那满是墨字的宣纸,笑意随和:“朕上了年纪,记不得这么多字,这样有个对照的便好了,陈贡生你继续吧。”

第二三七章 卖爹卖得欢快

    陈飞章看见他手里的宣纸,即刻便哑了嗓子,额上汗珠也渗得愈发快,眨眼便汇成了一股细流,淌进了衣衫之内。

    他没想到云璟帝竟能掏出这东西来,当下大乱了方寸,原本被他记在脑子里的策论要点,也渐渐模糊成了一团。

    但他又不敢不答,只得顶着发麻的头皮,喏喏应下一声,努力回想着文中字句,磕磕绊绊地背诵起来。

    他一面背着,一面仔细观察着雕龙大椅内帝王的神情,他见他捏着答卷,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心下不由“咯噔”一声,空了一拍。

    这一空,那文章后面本就模糊的字句,便彻底记不起来了。

    “由是……由是当以民……以民……”陈飞章的大脑一片茫白,张着嘴结结巴巴地重复着那几个字,四下渐渐起了议论之声。

    “陛下,看来这位陈贡生,不大记得住自己写过的东西。”何康盛轻飘飘叹息一口,回身对着云璟帝拱了手,“要不,您还是让俞公公将那答卷送下来,由百官传阅吧。”

    “这就奇了怪了。”云璟帝闻言蹙了眉头,眉心扭成了个解不开的疙瘩,“这分明是陈贡生自己写的文章,才过去不到两月,怎的连大致脉络都记不清楚了?”

    “且前头还说错了不少地方,与这会试答卷,几无相似之处。”

    “陈贡生,这《兵戈论》当真是你写出来的吗?”云璟帝狐疑发问。

    “这……这——”陈飞章的冷汗已然浸湿了他的背脊,他的嘴巴开开合合的半晌,除了个“这”字,到底是什么都没吐的出来。

    “这当然是因为,那《兵戈论》压根就不是这位陈飞章陈贡生写出来的咯!”

    清越的少年声调自殿外乍响,众人应声回头,便见墨君漓带着位头戴帷帽、身着襕衫,作书生打扮的清瘦青年大步而来。

    “启禀父皇,儿臣已将您要儿臣找的人带来了,还请父皇过目。”少年拱手,向着台上的帝王懒洋洋地行了个揖,礼毕伸手摘了青年头上的斗笠。

    那斗笠一去,青年书生文弱清秀的面容即刻显现在了众人面前,台前的晁陵见到那人,瞳孔霎时缩了又缩,嘴唇亦不自觉打起了细细的哆嗦。

    “草民南城举人卢子修,叩见陛下,恭请吾皇圣安。”卢子修朗声问安,从容不迫地行了个大礼,朝臣们听见他的名字,不由纷纷色变。

    卢子修?

    不是说……这书生会试之后,不幸被山匪乱刀砍死在京郊的林道中了吗?

    那尸首还是京兆尹带着一帮衙役,替他好生收好安葬的呢!

    “卢子修?那人不是死在山匪刀下了吗?”廖祯冷笑一声,余光一扫那跪在地上的清瘦书生,开口试探,“殿下,您可莫要随便寻个人来诓骗臣等。”

    “相爷这话又是何意?眼下父皇就在殿中,本殿岂敢犯那欺君之罪!”墨君漓唇角微勾,语调不急不缓,“何况,卢兄本就是父皇差本殿寻来之人,自是不会弄错——”

    “那京中传言又是怎么回事?”廖祯说着微抬了下颌,“难道是那京兆尹,谎报了案情?”

    “这倒是不曾,卢兄当日,的确差点便死在山匪刀下。”少年淡笑,“只是那京郊林道匪患连年,今年又恰逢春试。”

    “父皇便着本殿时常派人去京郊巡视一圈,以确保往来安平,不至耽误了春试。”

    “那日侍卫们发现卢兄之时,他已然身中数刀,气息奄奄,本殿见他一身打扮颇似赶考举子,便将他救了下来,送至了父皇面前。”

    廖祯闻此恨恨咬牙,脑筋飞转,强行拖了个疑处:“那京兆尹带人安葬的尸首……”

    “那不过是具天牢内无名死囚的尸首罢了。”墨君漓弯弯眉眼。

    “父皇先前曾与本殿说过,山中劫匪穷凶极恶又生性多疑,为防那匪徒听不到卢兄死讯,再潜入京中寻仇补刀,本殿便从那天牢里拖了具尸首出来。”

    “如此,相爷可还有所疑议?”

    “……殿下言重了,老臣不敢。”廖祯拱手,默默闭上了嘴。

    卢子修死而复生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那刺客当初回禀之时,说的明明是……

    事到如今,晁陵这颗埋在礼部多时的棋子,只怕是要尽废了。

    廖祯闭目,无声吐出口浊气,墨君漓见状,面上笑意却愈发深重:“怎会没有疑议?”

    “相爷,您难道不好奇,父皇今日为何会让本殿将卢兄带到这乾阳殿上来吗?”

    “圣心难料,我等臣子,岂敢妄加揣测。”廖祯捧着玉圭的手悄然捏紧——这种东西还用问吗?

    这显然是陛下察觉了春试背后的舞弊链条,想要拿着晁陵和陈飞章开刀!

    只是不知……他究竟查到了多少。

    “也是。”少年颔首,抬眸重新望向了高台之上,“父皇,这种东西,还是得由您老人家自己来说才好,儿臣已帮着您将人带到,若无他事,儿臣便先告退了。”

    “退什么退,边上站着去。”墨景耀被这小崽子气得嗓子眼一堵——别以为他没听出来,他每一个字句都是在往他身上甩锅,甩的还是一口黑得透底的大圆锅!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找他巡视什么京郊了?

    还有那卢子修,这分明是他自己救下来送他面前的,他根本就没插手,一点都没插手,他就给他开了点后门!

    开后门那能叫插手吗?显然不能够。

    呸!这没良心的小|犊子,一天到晚的卖在家老爹卖得欢快,偏偏他还拿他没辙!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这自己惯出来的儿子,还不是得继续惯着。

    云璟帝敛眸,偷偷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见墨君漓乖乖寻了个边角站好,这才假咳一声,微微正色:“咳,事已至此,朕也便不瞒着诸位了。”

    “众爱卿,方才那篇《兵戈论》,正是场中跪着的这位卢姓考生所书。”云璟帝道,抬手微翻广袖,“卢子修,你且起来说话;德庸,将东西分下去。”

    “喏。”老太监与书生齐齐应声,卢子修起身后略略整理了衣袖,俞德庸则抚掌唤来了几名捧着木盘的内监。

    那木盘上置着一摞摞抄写整齐的墨字文章,俞德庸命人将那些纸张分发下去,不一会,朝臣们便人手一份《兵戈论》。

    “卢子修,如今你可愿当堂将那策论再背上一遍?”

第二三八章 今年好像没什么匪患吧?

    “草民遵旨。”清瘦文弱的书生拱了手,面上神情镇定如常,浑然不见半点紧张。

    在场众臣见此不由心生赞许,这书生的表现,可比那陈飞章从容自若得多了。

    然而卢子修并不清楚众人心中所想,他只静静回顾了一番会试之时所写的策论,略略一清喉咙,不急不缓,脱口便是一篇文章。

    他自幼聪颖,虽不至过目不忘,却也是通读三两遍就能记下一两页典籍之人。

    何况那《兵戈论》本就为他所作,文中方略皆存于胸,如今不过是将之重新翻找出来,再列段分行地讲上一遍罢了。

    青年的声线平稳,嗓音干净,全无拖泥带水之感,所诵文章亦是文采斐然,句句精妙。

    除了三两处无关紧要的词语,与那答卷上《兵戈论》的原文不尽相同外,其余则俱是一般无二,孰真孰伪,一目了然。

    “……玄铁作戈,尤有重盾可挡;民心作刃,无可挡也。由是当以天下万民之心为戈,民心所向,纵有山川作障,亦可破也。”

    卢子修慢悠悠背完最后一句,忽的生出满腹感慨,两个月前初至京城之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乾阳殿上。

    不是作为会试登科的贡生,反而被当成是“死而复生”之辈,作此番不可或缺的人证,上殿背诵自己所作策论,等下许还要当堂指认朝廷命官。

    ——这可比他先前想象的要刺激多了。

    “陛下,草民背完了。”书生行了个礼,礼毕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仪容,满朝文武闻此沉默了片刻,继而憋不住议论纷纷。

    慕文敬抬眸看了眼座上帝王的脸色,漫不经心地抖了眉梢,声音不大不小,恰能让在场之人听到:“这样看来,这位卢公子才是这篇《兵戈论》的真正原作。”

    “只是这卢子修的策论,为何会落到了陈贡生的头上?”

    “这恐怕就要问晁大人了。”王梁凉飕飕接过话,他生平最恨舞弊之事,心中对晁陵的嫌恶也已积攒多时。

    只他平素不愿生事,加之户部的职能与礼部相去甚远,手中搜不到实证亦不便开口,只得勉强装作视而不见。

    尔今见他终于有失蹄落马之势,自然要得空补上两句,好好损一损这等贪官佞臣:“毕竟,那会试誊卷糊名,阅卷排榜皆由礼部一手操持,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定然难辞其咎。”

    “陛下,您认为呢?”王梁说着拱了手,轻飘飘将话头递去了帝王怀中。

    墨景耀似笑非笑,心道这帮大臣当真是与阿衍那臭小子学坏了,什么球都往他怀里踢!

    好在此番他本就准备开口,否则,岂不是要被他们打得措手不及?

    云璟帝稍稍遏制了自己想要再翻上个白眼的冲动,转眸一扫晁陵,眼神淡漠非常:“晁尚书,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这……可能是司务等人誊卷时抄错了姓名……”晁陵硬着头皮信口胡诌,“数百份答卷,一日之内便得通通誊抄完毕,礼部人手不多,忙中出错倒也寻常。”

    “哦?忙中出错。”老太傅沉了面容,“若真是忙中出错,陈飞章怎会在陛下问起那篇《兵戈论》时,公然冒认?”

    “看他的神情,可不像是对此全然不知。”

    晁陵负隅顽抗:“……这许是陈贡生当日所作策论,也叫《兵戈论》,故而会错了陛下的意思。”

    “何侍郎,有这么一回事吗?”萧老太傅白眉紧蹙,转而望向有过目不忘之能的何康盛。

    “萧老,今年会试拢共收上来三百八十七张答卷,并无第二篇《兵戈论》,”何康盛躬身拱手,毫不留情戳穿了晁陵,“《兴农方略》倒是有不少。”

    “何侍郎记的倒是清楚。”晁陵闻言恶狠狠地剜了何康盛一眼,转身冲帝王行了大礼,“陛下,会试阅卷出了这么大纰漏,的确是微臣的疏忽,臣甘愿领罚。”

    “但请您千万相信,微臣绝无半点不轨之心,更不敢行那等作乱舞弊之事。”

    云璟帝听罢却不曾做声,他只静默地攫着晁陵的发顶看了半晌,直到后者被他盯出了满身冷汗,这才慢慢收回了目光:“太傅,您怎么看?”

    “回陛下,老臣不敢妄下定论,但事涉舞弊,亦不可轻易姑息。”老人沉吟,“老臣记得,四殿下曾说那两名贡生的公卷,是从晁大人处得来的?”

    “啊?”陡然被人点了名号的墨书诚一愣,随即忙不迭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没错,萧老,那公卷就是解斯年从晁大人那里拿来的!”

    “既如此,陛下,我们不妨暂且等上片刻,待小公爷与世子带着两处的证据回来,再做打算。”萧太傅道。

    敛眸刹那,他余光下意识飘向殿中,总觉得陛下与七殿下废了这么大的心力将卢子修带到殿上,不止是为了这么点事。

    “这样也好。”云璟帝微微颔首,算算时间,他们的确是快回来了。

    这种场合,当然是人多才叫热闹,再说,等下,他还得要这两个孩子带人去搜查礼部呢。

    墨景耀老神在在半眯了眼睛,台下晋王墨景齐见状轻晃了眼瞳,他虚虚攥拳,假咳一声:“咳,不过说到这京郊的山匪……”

    “国公爷,若本王没记错的话,自去年入冬以来,那林子便甚少闹出匪患了吧?”

    “不错,那伙山匪自去年十一月后,便极少出没了,”慕文敬点头,“尤其是今年,开春后除了会试一过的那场凶案,微臣确乎再未听闻过有其他祸事。”

    “这样一想……当日对卢公子出手的究竟是不是山匪,还犹未可知啊。”墨景齐意味深长地抬了抬下颌,“卢公子,那日到底是怎样一般情景,你可还记得?”

    “回王爷的话,草民记得。”卢子修拱手,面色无端白了一分,他欲言又止,像是在恐惧着什么,“只是其中关窍……草民实在不敢明说。”

    “公子莫慌,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晋王笑道,“陛下就在此处,你腹中若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便是。”

    “只要你所言不虚,圣上定然会为你做主的。”

    “这……”书生抿唇,白着颜色纠结了半晌,总算向前迈出了一步,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启禀陛下,草民的确有冤。”

    云璟帝抬手:“讲。”

    “喏。”卢子修应声,他吸了口气,正欲开口,便听得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响,随后有内监上前通传——

    “陛下,小公爷和世子爷回来了。”

第二三九章 殿下之过,草民一力承担

    小太监的声音刚落,那头慕修宁与墨倾韵便已然带着人踏上殿来。

    解斯年入殿之时,目光带着某种奇异情绪,不着痕迹地往墨君漓所在的角落里飘了一瞬。

    他的动作极轻,瞒过了满朝文武,却没能逃过高台上帝王的眼睛。

    墨景耀见此无声弯了唇角,心中只觉欣慰非常——阿衍那崽子藏起来的东西,可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了。

    “陛下,微臣已将四殿下所寻之人带来了。”墨倾韵下颌微点,侧身让出两道人影,随即看了眼身旁的慕修宁。

    少年意会,眼睫微垂,抬手抱了拳:“启禀陛下,鲍晖二人所述书信,末将已尽数找到。”

    慕修宁道,示意侍卫将那两只布包递呈递上去:“不仅如此,末将还在他二人房内,发现了这名贡院管事。”

    “末将见他鬼鬼祟祟,似欲调换屋中书信,便将他一并带了过来。”

    他话毕,登时有两名侍卫押着那管事前行一步,按着他在殿中跪下,解斯年与刘四则施然上前,不紧不慢地报了名号、行了个大礼。

    卢子修见状,颇为识趣地闭了嘴,静静向一旁让开一步。

    “老四,你看看,台下那两人,可是你口中所说的谋士与小厮?”云璟帝并未急着看那些书信,他只略略招了手,立时有内监架起墨书诚来。

    后者抬眼向殿中望去,神情即刻变得激动万分:“不错,父皇,那位白衣术士便是解斯年,旁边的是儿臣府上小厮,名唤刘四。”

    “斯年,你快跟我父皇说说,鲍晖和陆壬嘉的公卷是你从晁陵那里拿来的,本殿当日本不欲接受,是你……是你和卦象说动了本殿!”

    “而且,从头到尾,本殿都不曾与那书生泄过什么会试考题!”墨书诚的神色几近疯魔,他张牙舞爪,拼命扭动着手臂,那样子竟与先前的陆壬嘉别无二致。

    “按住他。”云璟帝蹙眉,命内监们将墨书诚按得更紧了些,一面取过布包,翻出其内一沓折叠整齐的信件,“解斯年,老四所言,都是真的吗?”

    “回禀圣上,那两份公卷,确乎是草民自晁陵晁大人手中得来的。”解斯年直起上身,端了衣袖,“殿下起初,也确乎不大愿意接受那两份公卷。”

    “父皇您看,儿臣就说儿臣不曾说谎,父皇,儿臣当真没那个胆子泄题啊!”墨书诚面上激动之色更甚。

    云璟帝被他吵得头疼,连忙命人将他移得更远一些:“那他后来怎么又改了主意?”

    “回陛下,殿下起初是把那二人当成了儒生,故此不愿接受。”解斯年缓声。

    “草民见殿下多有消极之态,便从旁劝解,左右这公卷已入了府,不如先行览阅一番,再做定论。”

    “何况,这两人既将这公卷送至了殿下手中,自是有心投奔殿下,倘若他二人确有真才实学,即便不慎落了榜,留在殿下府上做个门客,亦不失为美事一桩。”

    “殿下听了草民的话,意下已然有所松动,但他心头仍有疑虑,便取来了签筒龟甲,先后求了两卦。”

    解斯年的条理清晰万分,众臣听闻那句“签筒龟甲”,禁不住齐齐发了笑——凡事皆要倚靠玄门之术,这的确是他们这位四皇子的作风。

    “那两卦所得皆为大吉,殿下由是安了心,细看起那两份公卷来……他看罢了公卷,心神大悦,当场便将那两人引为知己,定下不日会面。”

    “殿下当日姿态太过亢奋,草民先前不知这是道生公卷,这会不禁忧心万般;草民本欲劝殿下再细思两番,不料殿下轻信了卦象……”

    “至于殿下是否曾与人泄露过会试考题,这草民着实不知。”

    “那些信件,的确是草民帮着送出去的,可殿下的信件,草民又岂敢偷看?”

    话至此处,青年怅然一叹,朝着台上的帝王再度恭谨地叩了首:“圣上,凡此种种,皆是草民劝诫不力之过。”

    “还望圣上能饶恕殿下——殿下所犯过错,草民愿一力承担!”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令在场众臣不由对解斯年心生了些许好感,且不论此事究竟谁对谁错,光凭这份衷心护主的态度,便值得众人多敬他三分。

    众人心下生了赞许,被太监们死死按住的墨书诚却傻了眼。

    “你胡说!”刚消停下来的墨书诚又一次挣扎起来,“你那日分明不是这样说的,是你说那卦象‘荣显至极,无往不利’,你说的分明是这个!”

    “是,殿下,单论那卦辞,的确是‘荣显至极,无往不利’。”解斯年不曾抬头,声线之内只多了些道不明的悲痛,“可是殿下,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至。”

    “那卦虽是大吉,其后却隐着凶相,小人本想给您详细讲解其中利弊,您却只听到那两句‘大吉’!”

    “罢了,殿下,您的过错,便统统交给小人吧。”

    “还请圣上,饶过殿下!”

    “放屁,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墨书诚急红了眼,“父皇,他说谎!”

    “他在骗您,骗大家,他从未劝过儿臣……从未!”

    云璟帝缄默不言,殿上朝臣亦无一人相信墨书诚所言,相较于这个整日醉心于黄老学说、不学无术的皇子,显然是那位看起来忠心耿耿的术士所述,更为可信。

    一时间,殿上只剩下墨书诚癫狂尖锐的声调,跪在解斯年身边沉默许久的刘四,突然开了口:“先生,事已至此,您还要护着殿下吗?”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即刻被吸引了过去,刘四见此情景咬了咬牙,跪着往前挪了两步,重重磕头。

    “陛下,解先生的确说了谎。”刘四道,“当日是殿下看罢了公卷,找见了书生藏在公卷内的贿银,决心收下这两人。”

    “先生看到贿银,不愿见他行此岔路,出言阻拦,殿下却以卦象为由,分毫不听先生的劝阻——”

    “刘四!”解斯年厉声,“不可这般说殿下。”

    “先生,小人实在是见不得您受这样的委屈!”刘四摇头,“陛下,先生自始至终都在劝阻着殿下,是殿下一意孤行,要与那两人亲近,这才酿成今日大错。”

    “先生方才说的诸多谎话,也只是为了保全殿下——还请圣上明鉴。”

    众人听罢纷纷静了下来,墨书诚则被惊得说不出话。

    云璟帝见状点了点座椅扶手,略一倾身问询起台下术士:“解斯年,是这样吗?”

    解斯年不语,只缓缓直起身来,仰头叹息一口,悄然红了一双眼眶。

第二四零章 这字迹,晁尚书当认得

    众臣见他这番模样,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看向墨书诚的眼神不由越发鄙夷。

    后者被这无数的目光看得浑身发了毛,当即扭着身子大喝:“解斯年,你这是什么意思?本殿何曾不听你的劝阻过!”

    “你莫要在这妖言惑众……父皇,儿臣当真不曾做过啊!”

    墨书诚魔怔似的哀求着,翻阅过一遍包中信件的云璟帝则满目复杂地抬了抬眼。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手中那一摞透了墨色的信笺,声线淡漠:“老四,你知道这些信中都写了什么吗?”

    狼狈不堪的华服青年闻此微愣:“什么?”

    “你在信中许诺鲍晖二人,说你已打通了礼部关窍,让他二人安下心来,‘会试必过’。”

    “并且,你还在信中说,只待他两人殿试一过,新科登榜,便来与朕讨要两个官职。”

    云璟帝的音调微顿,捏着信笺的指节隐隐泛了白:“这两人接着便额外给了你白银万两。”

    “会试舞弊,贿赂考官,外加卖官鬻爵。”帝王的眸底结了冰碴,黑瞳凉成一片,“且不论你到底有没有泄过会试考题,光凭这两个罪名,就足够让朕将你移交宗人府,等候发落了。”

    “卖……卖官鬻爵?白银万两?”墨书诚怔怔,“哪来的白银万两?那公卷卷轴里藏着的,拢共不过八千两,哪来的万两?”

    “父皇,儿臣的确动过不该动的心思,的确想过要与您讨要两个闲职,却从未敢收什么银两。”

    “父皇,求您相信儿臣,求您千万要相信儿臣!”墨书诚慌了神,除了开始的那八千两银子外,他便再未敢跟那两人要过什么银子。

    毕竟,为自己麾下之人讨要闲职,与卖官鬻爵的性质浑然不同,前者至多被骂作结党营私、有心干政,后者却是实实在在的犯了重罪。

    他是想为那两人讨个官做,是想在朝堂上培养出独属于自己的势力,却也不是现在便非要他二人做官——

    办成倘春试显然比这更为重要,若他能将那春试办得圆满,便可自此得到云璟帝的青眼。

    待他重权在握,届时再为麾下谋士谋求两个官职,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还没傻到为了万两白银,便葬送自己今世前程的地步!

    “老四,非是朕不愿相信,只是你自己看看这信——你在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还按了私章,你要朕如何信你!”云璟帝厉声,一把将一摞信摔到了墨书诚面前。

    押着他的内监们识趣的松了手,墨书诚登时瘫在了地上,他满目迷惘,颤着手抓起那两页轻飘飘的纸,一目十行,越看越觉心慌。

    “这、这怎么可能?”

    “本殿从未写过这些东西!”他指着那行“万两白银已入府”喊了个声嘶力竭,“一定是有人构陷本殿!”

    “是你!”

    “解斯年,是不是你仿照了本殿的字迹,写出了这种东西?”

    “殿下,您清醒些,那私章您一直被您随身带着,先生哪来的本事,拿到您的印章?”跪在殿上的刘四沉声叩头,“都到这时间了,您怎还忍心污蔑先生?”

    “混账!本殿几时污蔑过他?”墨书诚尖叫,“明明是你们合起伙……”

    “够了!”云璟帝抬手按了按眉心,目中已然见了疲惫之色,他挥手,示意内监们按住墨书诚,“先将他押到边上去,这里暂时没他的事了。”

    “喏。”内监们应了声,墨书诚见无人信他,仍旧固执地奋力挣扎:“父皇,您为什么不相信儿臣?为什么要相信解斯年那个卑鄙小人?”

    “儿臣……儿臣真的不曾做过——”墨书诚面上的神情愈加魔怔,一时又哭又笑,仿若是妖邪附了体,“哈哈!你们这些偏信小人的蠢货——”

    “解斯年,是本殿看错了你,是本殿瞎了眼,竟与你推心置腹!”

    墨书诚疯疯癫癫,云璟帝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拍大椅扶手:“吵死了,你们几个,把他的嘴堵上。”

    得了令的小太监连忙寻来两块干净的布巾,麻利塞上了墨书诚的嘴,将他呶呶不休的叫喊一应堵回了喉咙。

    没了那恼人的噪音,墨景耀的面色稍霁,他慢悠悠转眸看向了殿上朝臣。

    一直没能起身的晁陵只觉背上阴寒之意更甚,下一息便听得帝王那含了笑的声线:“不过,从那书信来看,老四确实不曾泄露过会试考题。”

    “咦?这样说来,鲍晖二人又说了谎?”老太傅接了话,雪色的长眉锁成一团,“那他们是如何过的会试?”

    “难道是礼部的人统统受了贿?”

    他可不信那不学无术的四皇子能有这个本事,若想将礼部上下打通,光凭白银万两,决计是做不到的。

    “依然是泄题。”

    “那些信件之内,确乎有会试的题目,只是写信人不是老四罢了。”云璟帝冷然一笑,猛地将手中宣纸抓作纸团,扔去晁陵面前,“这信上的字迹,晁尚书应当认得。”

    “陛下……”晁陵汗流浃背,惶惶然不知该作何言语。

    墨景耀不曾管他,顾自向后倚了倚,抬了下颌:“除此之外,朕还在那些信件内寻到了些别的有趣的东西。”

    “祝爱卿,你想不想知道朕找到了什么?”云璟帝意味深长,若有所指。

    祝升闻此,心头不由一阵狂跳,但他在前朝纵横多年,控制面部表情的功夫已然炉火纯青,即便心脏跳得快冲破了胸口,脸上依然镇定一片。

    “若陛下愿意告诉老臣,老臣自然是想知道的。”安平侯端袖拱手,墨景耀对此不置可否,只转而望向殿中。

    方才审问墨书诚时,他已令俞德庸帮着慕修宁等人搜了那管事的身,这会恰好了事:“明远,你那又有何收获?”

    “回陛下,末将在此人身上搜到了两封书信,其内写着会试考题——字迹是仿照四殿下的。”慕修宁抱拳,面上带了点浅浅的遗憾。

    “但除此之外,末将未能搜到不包括贡院令牌在内的、其余可证明他身份的物件。”

    “是以,暂不清楚此人究竟受何人指使。”

    “这算不得大事。”云璟帝拂袖,“把他拖下去,仔细审问一番便是。”

    “末将遵旨。”慕修宁颔首,命人押着那管事出了殿。

    乾阳殿外,立时有侍卫架起了数样刑|具,他们特意选了个远离大殿的角落,确保等下这管事哀嚎声不会影响到殿内的帝王。

    “那么,眼下还剩下一件事。”云璟帝略略垂眸,“卢子修,你之前没说完的话,现在可继续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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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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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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