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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布丁熊掌     国士txt下载     国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回 雷霆初试惊群豪(3)

    而刘廷美不久之后就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第二日,刘廷美和曹文琦分别接到了即将要启程返回老鸦山的郑云鸣的邀约,请他们在码头附近的酒肆再行饮宴。

    “刘翁!”郑云鸣看见刘廷美到来欣喜的说道:“这次多亏刘翁仗义相助,和曹翁演了一出苦肉计出来,不然郑云鸣的事情哪里会这么顺利?请快上座来,受郑云鸣一拜。”

    “不可不可,”刘廷美慌忙摆手拒却:“总管是国家命官,一军之军主,一定要有自己的威严在,廷美区区京湖草莽,受不得如此大礼。”

    “更何况总是这老曹软磨硬泡的求了刘某一天,又说总管仁义过人,才略出众。老刘也是被这黑厮磨的没辙了,才来扮这么一回黑脸来。”

    曹文琦瞪了刘廷美一眼:“让你有机会结识到郑官人,那是你的福气,怎么好事全被你占了,却让我来做这个丑角儿,”

    “无妨无妨,”郑云鸣微笑着说:“不管怎样都是郑某的福缘,先是在鄂州结交了曹翁,然后又在襄阳这里和刘翁相识。有了二位的帮助,用史书上的话来形容就是‘如鱼得水’,郑某先满饮此杯,作为对两位豪杰的敬意。”

    说着从桌上端起杯来,一口喝干了,又招呼二人落座。

    “见过了赵制置之后我马上就回大营了。”郑云鸣开口道:“请二位来,主要是为了表示感谢。刘翁此次出力很大,不是简简单单的参股分红能够相酬谢的。”

    刘廷美有些生气:“如果刘某只是为了赚几个钱来帮助总管,未免真的将刘某视作市侩之人了。”

    “绝不是此意。分红乃是公事,云鸣此乃私谊。刘翁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虽然不负赛孟尝之名。但云鸣绝不可以厚着脸面将这份恩情悄悄收起来。受人滴水恩,后当涌泉报,可惜我现在手中没有资本,想涌泉以报也是无可奈何。这里有一点小东西,就当是对刘翁的滴水之报了,请刘翁一定要收下。”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青布包来,递给了刘廷美。刘廷美谦逊了几句,接过包裹打开,原来里面是一本书。

    光是看了标题,已经是吃了一惊。等他展卷细读,越读越是惊喜。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里面写的法子果然都是可行的?”

    “我在临安的时候一一验证过。”郑云鸣点头说道:“全都是可行的。”

    刘廷美突然起了疑心:“此书总管是如何得来?据我所知,此物需得昆仑山五彩水晶为底料,经历一系列极为复杂的工序才能淬炼而成,似书中这种办法,世上从未出现过。”

    曹文琦从刘廷美手中接过书来,封皮上果真提着《精炼琉璃法》一行小字。

    “您知道,临安有很多蕃货店。许多贫苦人家为了发横财经常甘冒奇险出洋贩运宝货。有些人成功归来,成为巨富,就以贩卖蕃货为业。我在临安就认识这么一个人。”郑云鸣虚构起故事来格外认真,就好像真有其事一样:“此人曾经渡海到过极西之地,那里人精通制造琉璃的方法。他为了学习制造之法,将自己打扮成蕃人,又学了三年蕃话,才冒险冒充本地良民混入工坊,体察琉璃制造之法,学成后返回中土。就在临安左近秘密制造琉璃,坐成巨富。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年近七十的岁数,自知寿数无多,念在和老相公有旧情的缘故,由他口述,我来抄写,将此方传授与我作为礼物。今日转赠给刘翁,不过借花献佛,假手以成人之美罢了。”

    刘廷美听了只是半信半疑,但临安府确是蕃商云集,郑云鸣的话里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您可知道这办法价值几何么?”刘廷美想起未来的光景,忍不住激动的手微微颤抖:“若是真能从河沙中淬炼出琉璃,出卖可得万贯,这才是真正的一本万利啊。善用此法,五年之内,不,三年之内坐至百万,又何足奇?”

    “我知道。”郑云鸣的表情平淡的仿佛是在谈论一百文钱的小事:“若是稍后有时间,云鸣必定亲自操办此事,手握此法何愁不能养五千人?但形势危急,蒙古人已经在秣兵历马,我没有精力再去折腾什么琉璃了,索性就将这办法赠予刘翁,以酬屯粮捐输之德。”

    曹文琦羡慕的说道:“老刘出了三万贯就能有这等好处啊,那俺也出了两万贯.......”

    “定然少不了曹翁的一份。”郑云鸣说着招呼郑仪过来,从包袱里取出另一本书,书名做《秘传珐琅造法》。

    曹文琦大惑不解:“这是什么东西?”

    “珐琅就是大食窑器。”刘廷美说道:“我曾经在制置使府中见过一个,价值超过五万贯。据说这种东西是蕃商从大食国万里贩运来的,中土一直不得其法制造,所以奇货可居。”

    “不过从此以后,奇货可居的就只有你曹翁了。”郑云鸣又叮嘱道:“制造这金银珐琅器对金银铜的需求量都很大,曹翁若是想安稳发财,一定不要喝鄂州的矿山再起冲突。”

    “不过这么两本生财的宝书,平白无故从总管这里得了来。刘某还是心中不安。”郑云鸣的出手大方反而让刘廷美觉得有不适之感,“不如依旧让官人按比例在每年的盈利里分红?”

    “我不会搞这些东西。”郑云鸣摆手说道:“我生来就是个账目苦手,既然大家已经是知交,区区两本书又有什么舍不得的?我相信将来如果我有钱财短缺的时候,刘翁和曹翁定然也不会袖手旁观的。”郑云鸣这番话说出来大义凛然,刘廷美只有在心中叫苦:账目再大总能算得清楚,人生最害怕的是算不清的账目。

    曹文琦却毫不在意的说道:“刘大哥多虑了,郑官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咱们以后跟住他只有好处源源不尽,哪里会有亏吃。”

    这黑莽汉言语虽然粗鲁,心思却不缺乏。郑云鸣甚至认为如果彼此为敌的话,只怕这猛张飞要比刘廷美还要难以对付。

    “咱们好好的再行几轮酒。”曹文琦大声叫道:“酒博士!再打三角好酒过来!”

    郑云鸣赶忙摆手道:“云鸣下午还要去襄阳府市集公干.酒可不能喝的过量了。”

    刘曹二人奇道:“总管要亲自去市集干什么?”

    “要买木头。”郑云鸣回答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话:“盖房子的木头。”

    土龙军接到本军主将的第一个正式命令。是调拨一千军士前往五十里外的严家村集合。

    没有人知道这位看似谦逊有礼有时候却又强硬的令人生畏的主将心里到底再打什么算盘。王登一声令下,两个营的人陆续集结完毕。

    “第一次奉命出动,还是我走一趟吧。”陆循之拿起宝剑就要动身。

    “说哪里话,您还得在这里等着襄阳府的军器甲械运到。”王登说道:“这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我们这一军都是年轻小子,只有您跟葛老爷子是镇军之宝,葛老爷子已经去催运粮草了。这军器的事情还得您压阵。”

    陆循之点点头,随口问道:“杨掞呢?怎么没看到他人?”

    王登哼了一声:“一早上就去荆门市集上喝酒去了。这人一旦大将不在,就没人再能管得了他。”

    “那又有什么关系?”陆循之意味深长的说道:“景宋你毕竟还是年轻,总有一天你会理会到人生是可以有不同样的选择的。都似朱夫子那样存天理灭人欲,每个人都变成圣人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只有发乎本心的遵从自己的善念,才是一个活脱脱的人啊。”

    他这心学的家学渊源,凭着王登的年轻识浅是不能与他争论的。王登只有转换了话头:“我打算亲自去一趟严家村。”

    “您还得坐镇掌管一军的事务呢。”朱胜走过来叉手向两位上司行礼:“总管想来不至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不然一定会指定让您或者杨大人领军了。这一次我领着队伍过去就可以。”

    王登点点头:“分析的不错,你们这就动身吧。”

    朱胜带着军队赶到严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午后。远远的就看见郑云鸣带着一干人在村口等候。

    “训练的不错,这几天功夫就能让这些未经操练的兵士用这么短的时间走五十里山路。”在郑云鸣看来,这个成绩在这个时代已经很是难得。“今天就在此地扎营,不许滋扰民家,明日开始干正事。”

    “还不知道您的差遣究竟是什么?”

    郑云鸣领着朱胜来到村子里的晒谷场,这里整整齐齐的堆放着高耸如山的木料。

    “把这些木料搬回大营,就是你们的第一个任务。”

    朱胜的嘴角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郑云鸣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神态上的变化,拍着朱胜的肩头说道:“你我乃是故友,说话不必吞吐,是不是以为我这是在动用兵士在给自己修建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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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甲兵未足烽烟起(1)

    “以我对总管的了解,若你当真是因私废公的人,我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来投奔了。”朱胜摸着木料上光洁细致的纹路:“只是这么好的木料,不太可能用来建设普通兵士的房舍吧。”

    “为什么不可能?”郑云鸣笑着反问道:“朱胜兄,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锻炼一支精兵吗?”

    “既然号称锻炼精锐,总的给予他们相应的待遇。先从改善衣食住行做起。”

    朱胜反驳道:“此事断不可为,素来养兵以勤苦耐劳为本分,凡是养尊处优的军队,最后一定堕落到惜命避战,为了过自己的好日子不惜耍尽心思以求免战。”

    郑云鸣严肃的说道:“他们不是在求免战,而是在求免死。生活条件的优待并不是让他们怕死的原因,训练的松懈、长官的纵容。、军纪的涣散才是让他们宁可避战求生的问题所在。如果我们其他方面做得不好,苛刻的生活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差。”

    朱胜点头称是,却又提醒道:“严纪律、明号令,说起来容易,真能做到这一点的就足以称为名将。在总管您真正做到这一点之前,还是不要太过优待这些没见过阵仗的新丁才是。”

    “我自理会得。”郑云鸣笑道:“这五十里负重行军不就是一个下马威?明日叫他们一早就启程,尝尝当兵的劳苦,到了大营之后,叫王登另换一千人过来继续搬运。我先回大营去候着你们。”

    郑云鸣回到大营的时候,营地里正热闹非常。京湖制置使司雇佣的大车和挑夫们挤满了刚刚被平整出来的大校场空地。

    陆循之指挥着军士们紧张的搬运着车上的货物。来自襄阳府的使臣们一个个不耐烦的催促着土龙军方面尽快点收。但陆循之坚持着让众将和队官们一丝不苟的检查每一辆车和每一个箩筐内的物资。双方不时争吵起来。

    王登看见快步走进校场的郑云鸣脸色不好看,于是走近了几步低声说道:“跟大将预料的一样,襄阳府分配给咱们的军械旗鼓很多质量都过不去。”

    郑云鸣点点头,走到一副挑担面前,随手从箩筐里拿起一副纸甲,对吵得最厉害的一名使臣说道:“你来,把这套甲身穿上。”

    那使臣看见营田总管到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抗拒不肯从命。

    王登大怒,喝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大将的命令,在辕门里就算是皇帝本人也得遵守!”

    几个土龙军军士闯上前来,将那使臣一把扭住。众人七手八脚的把纸甲套在了他的身上。

    郑云鸣又随手拿起一把已经有不少锈迹的摔刀,慢慢的踱步到了那使臣面前,猛地用刀向那使臣胸口戳去。

    在使臣的惊叫声中摔刀插进甲中,啪的断成两截,摔落在地。饶是如此,纸甲也已经被劈入寸许,纸屑纷飞。

    “喔,真是一副出色的甲身啊。”郑云鸣转头对王登说道:“把你的破锋刀借来试试。”

    王登从刀鞘里刷的抽出刀来,雪亮的刀身在阳光下明亮耀眼,刚刚开好刃的的刀锋透着浓浓寒意。

    “此刀新磨,总管请小心使用。”王登看了那使臣一眼:“不过襄阳府盔甲坚固,料来也伤不着这位弟兄。”

    郑云鸣接过刀来,慢慢的向那使臣走去,那使臣死命挣扎,但几条彪形大汉将他夹住如山铸铁栲一般,怎能动得毫分?

    不得已之下只有哭叫饶命道:“小人家中尚有老母奉养,小人孩儿刚刚三岁,老婆还在家里等着小人回去,总管饶命,总管饶命啊......”

    郑云鸣恶狠狠的将刀往地上一摔,愤怒的喝道:“你的命是命,我部下弟兄的命就不是命!他们一样上有父母,下面有妻儿等着他们回去奉养!你让他们拿着这样的兵器去与蒙古铁骑对敌么!”

    制置使司幕府的点检甲械师爷赶紧过来圆场:“总管切勿动怒切勿动怒,不合使用的东西,咱们原样退换就是。”

    “儿郎们!挨个给我检查清楚!若是有这等破烂混账不能用的东西!全都给我退了回去!”郑云鸣带着愤怒的命令赢得了一营雷动的应诺声。

    “于是就只剩这点家伙了。”陆循之无奈的递上了一份清单。

    郑云鸣扫视着清单上一串串可怜的数字:

    黑油长枪三百〇七支红油长枪二百二十五支白木枪二百支

    朱红油漆大朴刀枪四十支摔刀一千五百〇二把手刀二千六百把

    .......

    “简而言之,”王登不无郁闷的说道:“所有军器旗鼓衣甲加起来,也只够装备三千人的。剩下的二千人难道要斩木为兵不成?”

    “剩下的部分我们自己解决。”郑云鸣将清单放在桌面上,拿起了笔。宪儿赶紧揭开砚台的盖子,准备灌水研磨。

    “您不是已经解决了不少了么?”说话的正是杨掞,他满身酒气的走进了大帐,丝毫不把王登的怒目看在眼中。

    “三日不见,又闻出什么气味来了?”郑云鸣笑道:“我虽然想法解决了一部分武器,但是带甲、旗帜和金鼓这些必备之物还没有着落,只得另想办法。”

    “那些物事我包下了。”杨掞淡定的说道:“官人只需要准备好钱就行。”

    王登摇头道:“这似乎不合规矩。”

    “这不妨事。”郑云鸣说道:“但是你得说说你怎么搞来这些东西。”

    杨掞将身子往交椅上一坐,大大咧咧的说道:”今天和京湖大小商户和匠户的头领们喝了一天酒。了解了不少详情。”

    “何处可以煅甲、哪里可以制鼓、什么地方做弓箭的本事了得,哪里的旗帜又好又便宜,托了各位匠户头儿的酒后真言,大致了解了八九成。”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郑云鸣说道:“钱的方面不成问题,但我要的东西质量要最好的。”

    杨掞拍拍胸口:“只要有钱,此事绝无问题。”

    王登摇了摇头:“真是葫芦官带了葫芦兵,这般账目不清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为妙。”

    郑云鸣微笑着打断他说:“这事就这么定了,陆翁和我已经定了一个大营的建设方案,大家来看看有什么可以讨论的地方。”

    他取出一张图纸,上面将大营的组成画的清清楚楚,哪里可以建兵舍,哪里可以修校场,哪里设为军械库,哪里建设粮草囤,哪里是医局,一桩桩都安排妥当。

    王登略看了一眼图纸,张口道:“大营南面为什么只有这么几个哨所?”

    陆循之解释说:“你们也看到了。大营的位置是背靠老鸦山,南面尽是陡坡。我们将南坡的林木砍伐干净,便可以保证视野开阔,加上南坡脚下就是一条小河,正是天然的阻碍。在这里减少哨所警戒也是为了节省兵力。”

    “不可!”王登斩钉截铁的说了这句话,才发现对陆循之有些不敬,忙解释道:“兵法说明白了,就是双方赌犯错少的过程。倘若我是敌军大将,派遣一支兵在正面全力猛攻,让守备者将精力都集中在北面应接不暇。然后以一支精兵绕到南面突然袭击,不要说这么浅的一条小河和如此低矮的山峦,就算是百尺深渊加上天险绝壁,只要有心也不是什么问题!”

    郑云鸣叹了口气,对陆循之说道:“陆翁,我说过这过不了王景宋的。他恨不得在每尺栅栏旁边都安排一个哨兵才会觉得安全。”

    “那就增加南面哨所的数量,并且在山脚下增加陷阱,延放鹿角和篱笆。”

    王登依然还不满意,指着地图说道:“大寨前方只有旱壕是不够的,派人开挖护寨河,将后山小河的水引了进来变成水壕,方能保证。”

    杨掞不耐烦的说道:“等到敌人大军围城,再厉害的城墙能撑多久?一年?两年?使用计谋,将敌人拒战于野外才是根本之道。”

    郑云鸣笑道:“那还用你说,目下的大宋军队毋庸置疑就是打不过蒙古人,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巩固防守,慢慢练兵选将,徐图增加野战的本领,期望在将来的某日能够和鞑子在平旷的地方一决胜负。”

    陆循之也说道:“纯父,此事是急不得的,至少郑叔谋已经走好了第一步。现在将固守做好是最紧要的,只有坚固了防守我们才能看到未来能够和北兵野战而胜之的那天。”

    郑云鸣应道:“正是如此,那么就按照景宋的方案来修改,明天开始营建大寨!”

    “这些事情不需要您来操心了。”王登说道:“葛统制临走的时候留了一件功课给您。”

    郑云鸣有点迷惑:“他能给我留什么功课?”

    “就是从明天开始,不要再理会营中的事情,好好的将从枣阳到江陵这么大一片地方的风光好好游览一番。”

    “你是说......让我现在去旅游?”郑云鸣哈哈一笑:“这位粗莽人物什么时候对游山玩水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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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甲兵未足烽烟起(2)

    一个月之后,略带黑瘦的郑云鸣带着兴高采烈的月儿、警惕的石文虎和挑着行李的郑宪和韩四郎重新站在了老鸦山大营的辕门前面。

    这里和他刚刚离开的老鸦山已经大不相同了。

    大寨外围已经竖起了巨大的墙壁。木墙全都由六七寸厚的圆木围成,圆木向下深扎数尺,有大约丈余露出地面,中钉横肋用以加固。墙分内外两层,中间以反复夯锤到坚不可摧的泥土填充,土墙大约一丈厚度。在大墙内侧还修了一丈多的女儿墙,上面可以放置床弩,战棚和马牌,站立士兵防守,女儿墙上修建马道来往便利。

    城墙的外面先是一道水壕,此时尚未工成。但看得出壕沟宽大有数丈,深也有一张多,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越过的。

    水壕之外是两道低矮的土墙,这是北宋时代传下来的旧规,在敌人冲到城墙下之前,弓弩手们可以依凭土墙的掩护对敌人进行一波杀伤。然后动作迅捷的逃回城门里。

    更外围是一道旱壕,其宽深与水壕大致相仿,下面已经安排好了削减的毛竹和木刺,敌人想顺利的通过想必也要经历一番周折吧。

    最外面是密密麻麻的鹿角,都是左近山中砍伐的粗壮树枝,都截取数尺长度,斜插入地下一尺多,一头冲外。之前的多次成功战例证明这用于阻隔骑兵的冲锋是很有效果的障碍。

    郑云鸣饶有兴致的一路查看着防御体系,走入了辕门。

    门里也已经是换了一番面貌。胡乱搭建起的大片茅棚已经拆除了不少,一条宽阔的青石铺就的大道直通向山顶的总管衙门。衙门正前方就是宽阔的校阅场。沿着大道两侧鳞次栉比的建起了不少房舍,虽然大半还未曾完工,但是已经显示出规整的气象。

    演武场、米粮屯、医药局、军械库、水井、侯望台等设施一应俱全,甚至在衙门公署的旁边,一座规模不大但依然规划严整的武神庙也在慢慢成形。

    王登、陆循之、葛怀等人站在校场上等待着郑云鸣。

    郑云鸣抬头看着大校场上擎天的旗杆上高悬的将旗,上面用金字描绣着“京湖制置使司知营田总管郑”的字样,虽然以前也经常见到大将出巡、鸣锣开道的威风模样,但轮到自己的时候,毕竟还是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那感觉名叫做“权力”。

    葛怀笑呵呵的问道:“如何,总管跟咱们分享一下作为大将的感觉。”

    郑云鸣仰起头陶醉道:“那感觉真是无比美妙。”

    “但也同样沉重,”王登板着脸说道:“这是整个军队将性命交到你的手中,手中有多么大的权柄,肩头也有多么大的责任。”

    郑云鸣笑骂道:“王景宋总是这样,你就不能容忍做做梦么?”

    葛怀也哈哈大笑,说道:“若不是这样,还怎么是土龙军的王景宋?总管这回出外游玩可曾尽兴?”

    郑云鸣正色说道:“玩的很好,从枣阳到江陵,中间何处可以扼守,何处可以伏兵,何处可以扎营,山川地理,云鸣已经尽知。”

    葛怀点首赞许:“为大将者,河山地理若不藏蕴胸中,怎么可以统军出征?即使用不着亲自带兵也要亲自去勘察地形,一两百人训练稍有疏失,远远及不上不明地理带来的损失。”

    郑云鸣说道:“正是如此,通地利者,虽以一能当贼之百,不明地利的将军,虽众至十万,有何用哉?稍后景宋和纯父也要出去将荆襄一带的地理查看一遍,牢记在胸中。”

    杨掞笑道:“用不着带上我,这几年带着秦楼楚馆的姑娘们哪里没去过?荆襄的田野里有几条河几个村子,难不住我杨掞。”

    王登也说道:“王登少年游学的时候,已经走遍京湖的山水,虽然不能说寸寸详查,相信带兵出征是不成问题。”

    “对了,二位都是京湖的老人物了,只我还是个新人。”郑云鸣拱手道:“若是将来在地理方面有错漏之处,你们一定要直言相告。”

    王登直瞪瞪的盯着郑云鸣说道:“大将在任何地方有疏失,王登一定犯颜直谏的,这点用不着担心。咱们还是说说划拨部属的事情吧。”

    陆循之说道:“正是。经过一个月的操练,五千兵士的贤愚强弱,我们都已经做到心中有数。”

    “从中拣选五百胆壮力强者为效用,充作大将的亲兵。号做背嵬营。”

    “背嵬、背嵬......”郑云鸣喃喃的念道,读史书的时候,韩岳二人的背嵬将士冲锋陷阵,决荡金人精锐阵中的描写不由神往,不曾想,今日自己也有了背嵬军了。

    “次一等,挑选心目清明之人一千人,训练为朱漆弓手,全部着红袍,诸营分之。挑选雄壮堪列阵者一千人,训练为长枪步兵,亦着红袍,诸营分之。”

    “减一等,训练黑漆弓手五百名、黑油木枪手五百名,着黑袍作为补充兵,后营取一半,剩下的大家分掉。”

    “其余长刀、团牌、殳棒、重斧诸兵各自训练,在大军中相机安置。”

    郑云鸣听着有些不对劲:“马队呢?弩兵又何在?”

    杨掞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襄阳府拨马二十匹,我和朱胜又亲自去江陵府采购,千挑万选总算凑齐了十匹能战的,总共就这么点充作各将官坐骑还嫌不够,就不用劳心安排什么马军了吧。”

    果然是悲剧性的国家,郑云鸣不由得在心中叹息,在这个马匹的数量和质量决定着国家实力的时代里,偏安半壁山河的南宋王朝拥有还算不错的经济条件和繁多的人口,可是偏偏缺乏保障国家生存最重要的资源-----战马。

    这是历史对汉民族的莫大嘲讽,亦让无数仁人志士的忠义智勇化为泡影。郑云鸣现在不过是区区一个小人物,自然也没有解决的良方。

    “至于弩队,”杨掞的声音更无奈:“襄阳府一共拨付能用的角弩八十张,加上我从匠户们手中采买的一百五十张,总算可以训练二百人,这么点弩跟北军千军万马相比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不过襄阳方面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舍得放四张八牛弩和八张坐床弩给咱们。这些可都是制置使司的宝贝啊。”王登笑道。

    郑云鸣自然知道赵范的用意,角弩是野战利器,发多了郑小官人难免有想法要拉起千军百弩北上去和蒙古人较量较量,所以少给一些用来控制他的野心。床弩笨重难以搬运,原来不过是守城的器具,郑云鸣是搬不走的。留在大营中也好保证官人的安全。

    “管他什么意思,只要襄阳府给的能战之具,有多少咱们要多少。”郑云鸣贪婪的说道:“现在可不是挑剔的时候。”

    陆循之接着往下说:“还有一桩紧要关节,不知道怎么处置才好,专程等总管回来裁断。“

    “就是火器手的配置。”

    郑云鸣应了一声,问道:“江陵府的制造局建设的怎样了?”

    “一切没问题,”杨掞说道:“主要的投资都是咱们做的,那帮老财还能有什么话说?”

    “每月能出多少货?”郑云鸣说话的样子好似一个正在拿着算盘的精明商人:“能跟得上战争的消耗么?”

    “一开始只能月产二三百支的模样吧。稍后等工匠们熟练了,也能月产四五百支左右。”

    “这不够啊。”郑云鸣摇头:“将来大战起来的时候,消耗绝不是这个数量能补充的。”

    “那也没有办法。”杨掞说道:“即使产量扩充,土龙军目前的财力也买不起。能够有这每月五百支总算能用的上。”

    郑云鸣沉吟道:“如此先从弓手里拨二百能吃苦肯学习的,组成火器队。襄阳方面拨给的其他火器也还有吧。”

    杨掞翻了翻军械清册:“都有,霹雳火蒺藜、突火筒、火药枪头一应俱全,就是数目少了些。”

    “不管是什么,”郑云鸣说道:“能用就要用。关于火药精制的配方和办法,我走之前已经交给了制造局的工匠们。将来尽量使用精制火药,襄阳的火药不堪用。”

    “襄阳府拨给的火药,”葛怀说道:“全都是粉末,烧之只有黑烟呛人。哪里及得上总管配方配制的火药,颗粒分明,燃起来金光四溅,暴烈难当。”

    那是自然,郑云鸣一穿越过来,就发现宋代的火药威力小,杂质多,真的只能当做烟熏敌人的烟火剂来使用,即使勉强做成了发射兵器,子弹的威力也是很小。

    为了能够给自己保命,他用了不知道多少金钱和父亲的声名,不断找来各种材料试验各种配方,最后终于制造出了接近二百年后的精炼火药。

    大宋唯一能凭借的大概也只有这个了吧。郑云鸣将这张配方试做生命一样的保护着,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蒙古人占领的地区里拥有比宋朝国土里品质更高、储量更多的硝石与硫磺,甚至在这唯一的领先项目上,宋国的资源也不能与北方强敌相匹敌。

    (照例球红票打赏列位看官,另外抽个时间对一些东西做点注释吧,有些历史常识不注释下大家看起来困难)

第十回 甲兵未足烽烟起(3)

    “这些是用来抵挡敌人铁骑的精兵利器,”郑云鸣说道:“第一必须勤加训练,将如何施放竹将军,怎样射亲掌握纯熟。”

    “第二必须善加保养,不要让火药受潮,到时候点放不燃就误了大事。”

    “第三必须保证安全,火药库总要在水井旁边,派兵严密把守,任何闲杂人等勿进。火源更是要严密排查。”

    “行了,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杨掞说道:“不用反反复复的跟个老妪一样反复念诵。”

    “那也必须要仔细,军器之事不可轻忽。”郑云鸣说道:“如果在军器上出了岔子,到时候我可不会留半分情面。”

    众人一齐作礼道:“当谨遵大将教诲。”

    “于是,暂时就说到这里?”郑云鸣问道:“还有什么需要禀报的?”

    “如果没有的话,从明日开始,正式开始分军操练,以备战争随时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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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云鸣一语成谶,战争很快就到来了。

    端平二年(基督历一二三五年)的九月,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襄阳城的气氛却是分外紧张。

    前些日子,制置使赵范命令随州知州全子才率领精兵二万前去收复被叛军占据的唐州。没想到惹动了驻扎在河南的蒙古亲王口温不花,亲自率领大军前来救援唐州。全子才在汴洛之役里被蒙古军吓破了胆,一旦听到蒙古骑兵到来的消息,立刻烧毁了所有攻城器械和辎重,连夜逃遁到南边。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还要主动去挑衅。蒙古人是一定要来的吧?”“蒙古人是肯定要来的吧?”于是襄阳府城中遍布着这样的议论。

    赵范对此不以为然:“笑话,汴洛之战已经撕破了脸面。就算不去攻打唐州,难道能保得京湖地方太平么?”

    但他没有想到,报应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这本来是一个美好的早晨,襄阳城的城门朝着北面打开,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入了城中。临街的每个商铺都支起了门板,在门前洒扫准备着一天的生意。

    但很快就有人看见,身披着半截残破的铁甲身的兵士,满身是血的被北门的守城军架了进来。直接护送入了制置使司衙门。

    “鞑子进犯枣阳军!全城被围!樊都统命小人拼死杀出来通报!”那人哭着向赵范禀报道:“如果制置使大人不派援军去,樊都统和几千弟兄就真的完了!”

    当初在大街上和点放军粮的郑云鸣争执的樊文彬,此刻正北围困在枣阳城中。

    “救,还是不救?”赵范看着帐下的这些将领,心中难免涌起一股寒意。

    黄国弼和李伯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肯开口说什么。

    蒙古人大举来袭,这个时候敢于迎着敌人的刀锋北上的,一定是相当富有勇气和责任感的人。

    黄、李二人显然不是。

    若是被围的是自己的北军同伴也就罢了,偏偏被围的是几千南方兵。就算黄、李二人碍于制置使的面子肯出兵救援,部下的将士们也不肯为了南蛮子出死力打仗吧。

    赵范看着这些大将们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心中自然也明白要依靠这些人救援樊文彬不过镜花水月的事情,但要他亲口说出不救二字,身为总帅的赵范还是羞于启齿。

    “大帅,我想说几句话。”罗鉴在帐下突然开口说道。

    赵范应道:‘“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枣阳军救不得。”罗鉴大声说。

    赵范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随即厉声说道:“你是要本帅看眼着枣阳几千弟兄和十几万百姓亡命在鞑虏刀锋下却没有半点作为吗!先生这句话过分了!”

    “大帅请先听我一言。”罗鉴不慌不忙的回答道:“枣阳军不能救,有五点原因。”

    “第一,枣阳军原本是新降军州,城中百姓素来不识朝廷威仪。守城最贵乎上下一心,如果城里百姓起了异心,就算派几千几万大军过去,又怎么能保得城池不破?”

    “第二,枣阳军距离蒙古人占领区太近,距离襄阳又太远。于鞑靼大军是主位,对我军反而成了客位,主客形势颠倒,焉能取胜?”

    “第三,樊文彬都统素来骁勇能战,就算真的抵敌不住,也完全可以冲出重围自保。”

    “再则,枣阳地处平旷原野,利于骑兵驰突,哪里及得上襄阳有汉水天险自固。将我军尽遣于敌人大量马队前而毫无屏护,实属愚人之策。”

    “最后就是,倘若在枣阳救援失利,数万大军在旷野中被鞑靼骑兵尽数歼灭,如何有能力再能保卫襄阳城,襄阳乃天下脊柱,失襄阳则大宋江山危在旦夕!为大局考虑。”罗鉴向赵范下拜道:“枣阳军万万救不得!”

    黄国弼也赶紧站了起来:“罗先生说的都是道理,大帅,枣阳军实在难救、”

    他将眼睛示意了一下李伯渊,李伯渊也赶紧站了起来。

    赵范扫视了一下众人,缓缓在帐幕里来回走了几步,咬着牙说道:“如此只有放弃援救,一切皆赖樊都统忠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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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文彬虽然跟其他的宋将一样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是的确不负忠勇二字。在十余万蒙古大军的包围之下,樊文彬只率领数千兵士尽心尽力的守御。

    蒙古人在城外竖起数十座七梢和九梢的大砲,日以继夜的攻打,樊文彬也从民房上拆取木料造成大砲还击。蒙古人在城外竖起栅栏,阻挡宋军出城。樊文彬就派遣敢死队出城来拆毁栅栏。

    为了攻克枣阳城,总帅曲出为首的蒙古将帅可以说是百计尽出,樊文彬也一心一意的苦守。

    最后蒙古人不得已只有从河南增派部队加紧围攻,一直战到九月二十三日,终于攻破了枣阳城的西南角,大队人马涌入城中和宋军展开巷战。

    樊文彬不得已只好点燃了堆放在西南角的柴草,希望能用大火缓解一下蒙军凌厉的攻势。岂料天意弄人,当晚风向突变,向城外蒙古军延烧的大火,反而扑向城内,烧死了不少守城的宋军,蒙古军乘着火势突入城内,占领了城池。樊文彬眼看城池不守,被迫自缢身亡。以自己的性命和枣阳城一起沦亡了。

    蒙古人占据城池的时候,大批的宋朝军民冲出城去,企图逃亡襄阳。岂料南门被蒙古人用重重栅栏围住,难以突出。蒙古汉人万户张柔领着部下冲入百姓中肆意砍杀。十多万百姓大部分被挤入河中溺毙。汉军万户史天泽又率军夹击,总帅曲出见张柔杀的兴起,几次派人提醒他注意安全,张柔却不肯罢手,一直到将逃出城中的老幼妇孺全部斩杀干净才算罢休。

    这场战役之后,除了四十个被下令保全的僧道匠户之外,枣阳军十四万军民全部遇害。

    蒙古大军的恐怖如同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京湖的整个防区激起了层层涟漪。

    不久,邓州守将、原来金国的降将赵祥驱逐了城中的宋朝官吏,率全城向蒙古大军请降。

    及后,德安府中的北方降将也抓住时机,发动叛变投靠蒙古。

    战火几乎一下子就从河南地延烧到襄阳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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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从襄阳赶回到老鸦山的陆循之也感觉到了战争的迫在眉睫。早些时候,制置使正式下达了长江以北的所有州郡和营寨进行清野的命令。

    清野自然就是将村庄和郊野的百姓全部赶入城内,收缴所有财产和粮食,并且拆毁民居,烧掉来不及收割的庄稼,砍伐掉城池山寨附近的树木,甚至可能向水井下毒。总而言之,封杀领土上一切可能为敌人所用的资源。

    尽管郑云鸣三令五申的声明军纪,清野的过程中仍然发生了不少抢劫财物的事件,直到郑云鸣勃然动怒,将几个首犯的脑袋挂在了辕门口,抢劫的热潮才戛然而止。

    陆循之从襄阳一路南来,已经见不到山野里有半点人烟,只有野狗几声凄厉的狂吠,衬托着荒山野岭的悲凉气氛。

    土龙军的行动效率提升的如此迅捷就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有些吃惊。

    到达大营的时候,风光又别有不同。附近的农民们都带着财产和家人住进了寨子,平日里严肃齐整的大营热闹了不少。每日里闲得无聊的闲汉和村妇们围拢在大营正前方的大道上看着土龙军兵士的操练。

    说是操练,不过是在大道上来回的进行负重跑而已,彭满和邓方一人手中擎着一支天王旗,来回摇动着,指挥着一千军士全身铠甲。背着沉重的行囊和武器在大路上奔跑着。其时虽然已经是接近秋天,但是高强度的训练仍然使得每个士兵都汗水湿透了衣襟。沉重的喘息声中不断有士兵不支倒地。但两名统兵将却没有丝毫想要放松的意思。

第十回 甲兵未足烽烟起(4)

    “不许停!敌人马上就要到来!而你们能够活命的唯一机会,就是比他们更加能行军!”两名将军大声呵斥着,仿佛是下一刻敌人就要攻打过来一样。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像这么来回跑圈就能打败鞑子,这是在哄小孩儿嘛?”

    陆循之看见土龙军的主将站在人群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微笑着倾听着人群的喧闹。

    “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有一副好脚力对打仗是多么有帮助的。”陆循之走到郑云鸣身边:“不过将来他们总会明白这会救他们的命。”

    郑云鸣摇头道:“现在这点程度还远不能在战争中拯救他们自己,只可惜的是蒙古人来的太快了些,”

    “襄阳有什么指示?”

    陆循之忧虑的说道:“情况很不好,蒙古人正在向襄阳进军,樊城外围已经到处是他们的哨骑,还有一些已经渡过汉水,渗透到了襄阳南面。在汉水上流,有人看到蒙古人已经征调了一批战船和木排,他们一旦准备好就会着手攻打襄阳府。或者绕开襄阳城沿着汉水而下,直取江陵。”

    “大帅的指示是让土龙军协助防守江陵,一切听别副帅指挥。”

    郑云鸣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说道:“敌人无非走两条路,从汉水南下,或者绕道钧州、房州,从陆路进取江陵。走陆路要经过不少崎岖的地方,这个方面的可能性不高,若是走水路的话.......”

    “杨掞和王登呢?”陆循之问道:“把大家聚拢起来讨论一下下一步的行动吧?”

    “杨掞一早就到沙头市去了。”郑云鸣放低了声音说道:“去做一些准备.....”

    “稍后我也会派陈光去房州一趟,打仗务必有备无患。”郑云鸣沉着声音说道:“我们对付的是古来未有的强敌,多一分准备,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这是必须做的事......”陆循之正想要继续往下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惊叫道:“鞑子!是鞑子!”

    道路远方,一人一骑朝着大营的方向疾驰而来。来者身着一件蒙古式长袍,头戴一顶翎羽盔,携弓带箭,正是典型的蒙古骑兵打扮。

    人丛慌乱起来,开始没了命向大营里奔逃,拥挤中有人踩掉了草鞋,有人被扯破了衣服,有的人掉了头巾,端的是狼狈万状。

    “孩子!”郑云鸣看见一个小女孩被人群挤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冲过去相救。赖家小娘子早已经一个箭步飞身向前,将两名马上就要踩踏到小女孩身上的汉子推开。一手将女孩抱了起来。

    大路上的兵士虽然都是甲胄在身,武器齐备,却一个个的不知所措,脸上尽是迷茫紧张的神色。

    郑云鸣冲过去将女孩接在手中,大声呼喊道:“愣着干什么!结阵!弓箭手准备放箭!”

    彭满猛地将掌旗往前一推:“结横阵对敌!”

    两百名长枪手慌张的站成数排,长枪皆向斜上方刺出。弓箭手在后方摘下弓箭,将箭搭在弓上。混乱中有人丢了弓,有人掉落了长枪。彭满与邓方大声呵斥也完全没有半点作用。

    赖家娘子月儿摘下了背上的银漆雕弓抽出一支凤尾箭,看了看距离的远近,张弓搭箭,嗖的一声羽箭直飞向那蒙古骑兵而去。

    当真是飞箭如流星,堪堪要射中那骑士的时候,骑者将身一塌,左手抄手接过羽箭,右手猛地将缰绳猛的一勒,马儿长声嘶叫,人立起来。

    骑士将羽箭高高举起,大声喝道:“官人好久不见,就是用这支箭来欢迎我么!”

    郑云鸣听到声音好生熟悉,猛地想起了什么,大声叫道:“秦武兄弟,是你么!”

    骑士摘下了头盔和履面,露出一张豪气勃发的面孔,果然正是在上任路上遇到的豪杰秦武。

    郑云鸣冲上前去,和下了马的秦武把臂相拥,喜道:“你果然来襄阳了!”

    “官人欠了我一顿酒喝,我怎么会不来讨要?”秦武笑道:“没想到这才几个月时间,你就成为带兵的大将了。”

    “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郑云鸣说道:“来,我给你引见给各位!”于是将秦武一一对众人做了介绍。

    赖家娘子却警惕的问道:“你为什么会穿着蒙古人的衣甲来这里?”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们的事情。”秦武严肃的说道:“蒙古人已经准备好了船只,准备绕过襄阳府,直奔江陵而来。”

    郑云鸣面色变得凝重:“果然是想要直入腹心吗?”

    秦武说道:“我在来襄阳的路上,于路都是鞑子南下的部队。只好一路匿藏行踪,小心赶路。直到汉水河畔不小心和鞑子的哨骑照了面,我不得已只有出手杀了一人,夺了他的甲马,这才发现他身上是一份从汉水到江陵的行军路线图。于是索性化妆成鞑子骑兵的模样,偷渡到南边来通知官人。”

    秦武说着从怀中掏出了地图,递给了郑云鸣。郑云鸣接过细看,才发现画法虽然拙劣,但沿途的军队驻扎、居民点和地形等都详细的做了标记。

    “这不可能!”陆循之吃惊的说道:“京湖的腹地从未出现过鞑子的哨骑,这些情报是怎么被敌人掌握的?”

    “是细作。”赖家娘子咬着牙恨恨的说道:“是埋伏在京湖的蒙古细作。”

    “不管怎么样,鞑子总归是要按着这路线杀过来的。”郑云鸣抬头问道:“陆翁认为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陆循之笑了:“既然总管已经派了杨掞去沙头市,必然已经胸中筹划略定,只管按照你心中所想去做。”

    郑云鸣点点头,转身喝道:“人来!”

    一名效用快步奔跑过来听令。

    “传令当值的牙门将,击鼓聚将,本将要发布将令!”

    那效用称了一声是,转身快步向山上跑去。

    “就恕我不能招待秦兄弟喝酒了。”郑云鸣说道:“等本将从沙头市回来,再来给秦兄接风洗尘。”

    秦武豪爽的笑道:“那不如让我一同去沙头市,一面痛饮美酒,一面尽心杀鞑子,岂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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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通鼓过,土龙军的九名将领、两名统制官和一名统领官已经尽数顶盔掼甲,恭敬的站在衙署大堂中。

    “依据可靠情报,”郑云鸣朗声说道:“鞑子正在水陆并进杀奔江陵,江陵府附近已经坚壁清野。唯有沙头市一带并无城墙防守,但仍然有数十万平民在此处居住。为了保全他们的性命,我将带领三千军兵前往沙头市驻守!”

    众人不敢随便说话,但郑云鸣看的出来有许多人对这项命令并不认可。

    “有什么话就直说,”郑云鸣说道:“不要藏着掖着,理解不了的命令也得严格遵行,不过我可以听听你们的意见。”

    朱胜出列拱手禀告道:“这一次蒙古军尽起大军席卷而来,官军处处吃紧。我们的大营也并非万全,倘若总管带走三千人后,敌人以大股兵力来进攻应该如何是好?”

    “我意大营被大股敌人袭击的可能性并不大。”郑云鸣指着身后的地形图说道:“在大营北面是重兵屯集的襄阳府,敌人断难随便攻克。大营西面是连绵的荆山,要从这里绕道袭击困难重重。而敌人若是从东面走水路而来,毫无防备的沙头市显然是比坚固的老鸦山营垒更加诱人的目标。”

    “即使敌人选定了老鸦山作为目标,从沙头市返军也不用花多少时间。在这其间留在寨中的守备部队应该足以支持到我们回援。”

    何大节也出列说道:“沙头市一面临江,三面都是旷野之地,又没有城墙可以依托。这......这不是送死去吗?”

    “城墙的话不用担心,杨统领去到沙头市正是为了筹备这件事情,”郑云鸣说道:“在蒙古人到来之前,保证会有足够防御工事来应对。”

    他是大将,说出的话自然无人敢质疑。陆循之又说道:“守城最忌讳粮少人多,几十万人挤在一个市集里,就算蒙古人不进攻,粮食也撑不了几天。”

    郑云鸣从桌案上拿起一封公文,说道:“此是京湖制置副使別之杰大人的回函,大概一月前我写信给他,要求由官府出面制止所有在沙头市卖出的粮食。所得的粮食一半归江陵府,一半归沙头市仓储。你们知道沙头市是荆襄一带最重要的粮食交易市场之一,凡是江陵、鄂州、宜都。枝江等地的粮食都要集中在这里买卖,现在又是收成的季节,沙头市每天的粮食交易数量都不是一个小数目。按照杨统领实地的调查所知,就算沙头市的居民全部被围困,粮食至少也能坚持到一个月以上。”

    王登问道:“出征的序列怎样编制?”

    郑云鸣向着王登和葛怀说道:“二位随我出征,陆统制守营,等我们到了沙头市把杨掞也派回来相助防守。出征序列为:朱胜的前锋营,彭满的将射营,何大节的右翼营,呼延瑀的中军营,卢安国的破敌营,以及我亲自率领的背嵬营。”

    “其他人留在老营中,协助陆统制严加防守,随时迎击来犯之敌。”

    郑云鸣环视了一眼大堂中的众将,喝道:“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众人躬身下拜,齐道:“一切皆从将军号令!”

    郑云鸣将手一挥:“各自率领营中将士在校场集中,祭祀过武神之后,立即出兵,目标沙头市!”

    (昨天停电了断更一天,对看官们说声抱歉,有红票打赏的通通砸过来吧,马上主角开打了.....)

第十一回 严家村兵锋猝交(1)

    不久之后,大校场上已经站满了一队队整齐的士兵。大大小小的旗帜迎着秋日的风翻卷着,士兵们分立在各自的旗帜之下,手中的刀矛闪亮,肩头的弓囊收拾的齐整。背上的行囊满满的塞满军粮和一应应用的物事。队伍前面大小辎重车辆、载着沉重的拒马子和床弩的大车、满载着新造的竹将军的独轮车车头上都按照编制插上了辨明身份的旗帜。最前面的六架车鼓粉刷一新。

    众人的注目中,土龙军的大小将领簇拥着知营田总管郑云鸣从武神庙中缓缓走出,来到青砖铺就的点将台。

    这位宋朝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身为宰相公子的书生将军,身披着嵌满云兽纹的油瓶倒穿铁甲身,肩头的吞兽在日光下显得虎虎生威。头戴着银灰的凤翅盔,两条束带从凤翅旁垂下,搭在斜披在身前的白色将袍上。

    他的身后,满身甲胄的韩四郎将沉重的主将旗帜高高举了起来。

    校场上的众人情不自禁的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等到军兵们的欢呼稍歇,郑云鸣做了个手势示意众军安静下来。

    “刚刚在祭祀太公和十哲的时候,”郑云鸣大声喝道:“我在心中为这次出征得胜而默默祝祷的时候!耳边有个声音突然这么告诉我:你想知道这次出兵的成败吗?不妨取一贯钱出来打散,向天抛洒之后,落在地上的若都是一面,则此次出兵必胜!”

    “王统领,借你一贯钱花销。”郑云鸣的话引起一阵哄笑声。

    王登板着脸从钱囊中掏出一贯铜钱,举在手里喊道:“众军看了,这是一贯绍兴通宝!”

    郑云鸣接了过来,从上面结下一枚,说道:“正面是找绍兴通宝四个字,背面无字,若上苍祝佑,使我们得胜归来。则本将将钱掷出之后,全都是一面着地!”

    队伍中开始出现不安的嘀咕声,若是将一百枚铜钱同时抛洒,同时一面在上的几率,谁都可以猜想到是多小,若真能成功,除非真能有神灵护佑不成。

    郑云鸣将钱打散了,双手高举过头,朝着碧蓝的天空呼喊:“太公有灵!大宋列祖列宗在上,今天京湖知营田总管郑云鸣,奉制置使大人之命,为皇上守护荆襄百姓,出兵与鞑虏决一胜负!若上天有德,保佑我军出战得胜,保全得沙头市百姓的性命,就让这一百枚铜钱,全数以一面着地!”

    说罢将铜钱往天空中一抛。在阳光闪着光芒的制钱如同点点星芒般飞洒,落在点将台上。

    “众人休得挪移!”郑云鸣喝道:“王统领,你来点检!”

    王登俯下身去,看着脚下的一枚铜钱:“正面,是绍兴通宝四个字!”

    人群里窃窃私语起来。

    他又看了一枚:“也是正面,绍兴通宝!”

    台下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呼声。

    王登继续查看着:“这一枚也是,绍兴通宝!”

    “这一枚,绍兴通宝!”

    “绍兴通宝!”“绍兴通宝!”

    他每喊出一枚,都有一阵欢呼爆发出来。

    不多时间,王登已经将一百枚落地的铜钱检查完毕。回身禀报道:“禀报大将!所有一百枚铜钱全部是绍兴通宝四字!”

    校场上反而异常的安静,因为任何人都不相信这样的好运气竟然如此轻易的就降临在自己身上。

    郑云鸣将将袍一摆,高声喝道:“这是上天的预言!因为我们是为了皇帝和国家,去从夷狄的刀锋下拯救人民,上天必然赐予我们最后的胜利,因为,大义在我!”

    王登也高呼起来:“大义在我!”

    人们这才缓过神来,校场里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大义在我!”“大义在我!”

    欢呼声中守门军士吱呀吱呀的将辕门两道沉重的木门推开了,通向沙头市的大路展现在眼前。

    这注定是一条洒满鲜血的道路,但这也将是通向胜利与荣耀终点之路。

    郑云鸣这样相信着,大声喝道:“全军开拔,向沙头市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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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掞五更天的时候就站在沙头市的北口眺望着大路了。

    他身后是堆放的整整齐齐的木头、方砖和沙袋。以及抱怨不已的沙头市丞。

    “官府在赊欠下去,没等蒙古人打来,沙市的东家和货主们就要把咱们撕碎了。”沙市丞苦着脸说道。

    “鞑子打来命都保不住了,还在打算着几块木料、几块砖瓦、几个钱。”杨掞咬着牙说道:“等敌人攻进沙市,万事皆休,还说什么赚了赔了。”

    “可是,可是.....”沙市丞嗫嚅道:“大伙儿说道其实蒙古人离沙头市还早的很,是因为郑总管缺钱花了.......”

    杨掞对智商低的谈话对象一向缺乏耐心,他暴躁的说道:“就算这消息九成九是假的,他们也不想想,那一分真的可能是会要他们的命的。平日里人参灵芝流水价的吃,也是为了拿一分活命的机会,难道人参灵芝还能比官兵更能牢靠的保住他们的性命?”

    市丞抱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每个到沙头市来就食的兵爷都是这么一套说辞。可是说来说去总是掏走市集商人们大把大把的缗钱,哪里见得到半个蒙古人的影子。他们说这郑总管和过去那些傍着沙市吃大户的大将们没啥区别......”

    杨掞一把抓住市丞的前襟:“你知道枣阳军一城的军民已经被蒙古人杀干净了吗?你知道北方多少城镇和市集被鞑靼杀的连一只狗都没剩下?你见过勒索人有勒索木头和沙袋的?要我是总管大人,我早就......”

    他突然停下口来,侧着耳朵说道:“听!”

    市丞陪着小心听了一会,说道:“好像,好像是歌声.......”

    “没错。”杨掞放开了市丞,大笑着向大路奔了过去:“他来了,郑云鸣来了!”

    漫天的朝霞中,大队人马的身影在通往沙市的道路上行进着。阵阵歌声唤醒了沉睡中的居民们。

    “三军个个听我言,陆战要胜有真诀。出外打仗要细想,出阵总要分三支。

    中军总要扎的稳,左右两队先出去。先用一支打接应,再用一支埋伏定。

    大队驻在山坡上,将官四处好张望。看他来的是哪路,看他去的哪方向。

    再看哪里有伏兵,须防哪路是强将,何处来的真鞑子,哪里扮的假模样。

    件件说清拿的准,人人受教胆气壮,贼发喊来我不喊,贼放弓箭我不放。

    他冲扑来我不怕,等他累了自接仗。起手先阴后手阳,出队要弱收队强。

    初战时候似老鼠,越战越勇似猛虎。鞑子退散各自逃,追击必须两边抄。

    鞑子反扑休要慌,我队不乱贼自逃,教唱好的得胜歌,保得性命得犒赏。”

    晨曦中,每一扇临街的窗户被推开了,大人小孩子们都好奇的聚集到街道两侧,看着歌声嘹亮的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进了沙头市。

    “啧啧啧,听这歌声。”有人议论着:“这领军的肯定是个知道兵法的厉害角色啊。”

    “得了吧,我听鄂州过来的老张说。”又有人反驳说:“领兵的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娃娃,还是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你看你看,大将走过来了!”

    前导军过后,骑着褐色战马的郑云鸣领着将领们缓缓的经过街道,郑云鸣的脸上覆盖着银色的面廉,让人完全看不出带兵者的年纪。

    “切,脸都看不到,我看八成是你瞎掰的吧。”

    “你不信就算了,我今天已经雇好了船,等会就逃到江南边去,鞑子在厉害总不能过江来追咱。”

    争论声中杨掞和市丞已经带着几名巡檄的头目站在路边迎候。

    郑云鸣翻身下马,说道:“纯父连番操劳辛苦了。”

    那市丞听见郑云鸣的略带青涩的嗓音,心顿时凉了半截。心里也打起了雇船的主意。

    杨掞躬身禀报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您下一声命令就可以开始。”

    郑云鸣点头道:“这里你的大事已经了结。剩下的全都交给我们吧。你赶紧赶回老营去,帮助陆翁防守,我想鞑子大队不来,总会有小股人马前来骚扰的。”

    杨掞应诺,转身回去取了自己的坐骑来,和郑云鸣匆匆拱手作别。翻身上马,径直奔老鸦山方向而去。

    “葛老,开始吧。”郑云鸣手握着马鞭对葛怀说道。

    葛怀躬身领命,旋即用最大的嗓门喝道:“全军都有,放下行李,筑垒开始!”

    土龙军的士兵火速的行动了起来,大家都明白如果在明天日出之前不能完成防御工事,蒙古人随时可能出现在这旷野中将全军一网打尽!

    (好吧铜钱这招是狄青武襄公的老把戏,大家就不要吐槽了,长河编辑说收藏太少了,继续球收藏球红票打赏!)

第十一回 严家村兵锋猝交(2)

    杨掞骑着马一路奔驰,只想早一日赶回到老营中,在他的眼中陆循之虽然是老成持重,又是官吏出身,但是毕竟没有正经带过兵,如果真正遇到大军来袭,多半只会不知所措。

    但当他赶到老鸦山军营辕门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一点多余。

    这时候已经天将擦黑的时候,老鸦山大营大门紧闭,一队队的巡逻兵在城墙上来去巡逻,防备的马牌和木盾已经树立了起来,寨中灯火稀疏,只有城墙上点着熊熊的松枝火把,将城墙附近照的通亮,稍微想要接近就会被发现。

    “我是杨掞!”杨掞靠近城门大声喝道:“放下吊桥让我进去!”

    “杨统领!”城上高声回应道:“陆统制下了死命令,夜晚辨识不清,一律不准备开门!”

    杨掞起的笑出声来:“你不是认识我的声音么!”

    “虽然如此。”城头大声回应道:“但毕竟规矩就是规矩!陆统制说了,违令者斩!”

    “真是一堆榆木疙瘩!”杨掞气的骂道:“老木头脑袋遇到小木头脑袋,呆蠢到一家去了!”

    “难不成本官要在城外过夜吗!”

    “您不要着急!您把马拴在鹿角上!我们放吊篮下去接您上来!”城墙上很快坠下一个巨大的吊篮。

    杨掞无奈,只有将马拴在最近的鹿角上。自己翻身进了篮子。让人吊上了城墙。

    “陆翁,进城进的好辛苦啊。”杨掞走进总管衙门偏厅的时候忍不住抱怨道。

    陆循之举起一盏昏黄的油灯,灯下是一整张老鸦山附近的地形图。

    “形势严峻,不得不然。”陆循之的话里并无半分歉意:“别说这些了,纯父,过来看看布防还有什么问题?”

    杨掞略略将布防图过了一遍,不得不在心中佩服陆循之心思严密,就连很多久经沙场的大将也比不上。

    人最害怕是不肯学习,只要你有学习的动力,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阻碍。

    “没有问题。”杨掞说道:“不过我还有个请求。”

    “说罢。”陆循之看着地图头也不抬的说道。

    “给我五十个人。”杨掞说道:“让他们多带旗帜,专门到山辟无人可以埋伏之处,每个地方悄悄的插上几面......”

    陆循之抬起头来,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什么?”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杨掞说道:“此兵法的妙处。让蒙古人处处防备,他们才能有不防备的时候。”

    “唉,”陆循之叹息道:“打仗果然是诡诈奸猾的勾当,我还是老老实实的打我的老实仗吧。”

    “我有我的张良计,您还可以继续搭您的过墙梯。”杨掞笑道:“不管什么办法,能打退鞑子就是好办法。”

    说着站起身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困了,有什么事情明早再说吧。”说罢也不管陆循之,径直推开偏厅的门走了出去。

    当陆循之把杨掞晃醒的时候,杨掞在沉浸在美梦中,口中夹杂不清的说着:“.....把这杯干了,我就讲扬州姑娘的故事给你听......”之类的梦话。

    陆循之喊道:“北方有了烽烟了。”

    这一句马上让杨掞清醒了八九分。他翻身爬起,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来了多少鞑子?”

    按照杨掞和王登的提议,在远离老营百里的山中,土龙军也设下了秘密的瞭望哨,当发现敌人时点燃烽烟预警,为的是争取一点宝贵的准备时间。

    “不清楚。”陆循之摇头说道:“烽烟的信号代表不清楚敌人的数目。”

    杨掞一面系着襟带骂道:“前哨无用,怎么连敌人的数目这点事情都弄不清楚?”

    “这些人初遇敌人,紧张是难免的。”陆循之将宝剑往杨掞手里一塞:“多半是看见了敌人的游骑就点起烟来了。”

    “闲话不多说,备敌吧。”

    杨陆二人来到大堂的时候诸将已经在等候。陈光上前说道:“先期侦查的探子手已经派了出去。各营都在自己的战位上。下一步如何行动,请示统制大人。”

    陆循之和杨掞对视了一眼,杨掞说道:“我先带陈光出去摸摸敌人的情况,如果只是小股游骑窜犯,就地将他们消灭也就算了,如果真是大队敌兵,我想法把他们阻挡一下,陆翁也好有些准备的时间。”

    陈光的部下都是挑选出来的行动迅速心思敏捷的战士,其号叫做游奕营。南渡之后,各支屯驻大军中通常设有游奕之士,主要是遂行一些游击战、侦察和奇兵的任务。

    郑云鸣的部伍中并没有骑兵存在,所以不可能如韩岳一样设立武装侦察的踏白队,在杨掞的力推之下,决定将武装侦察的任务部分交给轻步兵组成的快速部队游奕营。

    陆循之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说道:“外出探查,一切要小心行事。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就是。”

    “从左翼军中调一百朱漆弓手给我吧。”杨掞的回答简单而明了“甲士对游奕营毫无用处。”

    “我们出发之后,陆统制须得紧闭寨门,只要不是我亲自带队回来,任何人接近大寨不问敌我只用弓箭招呼就行。”

    “不用你多劳心。”陆循之板着脸说道:“给我好好活着回来就算你大功一件。”

    “放心。”杨掞从桌案上摸走了一支将令,笑道:“阎王爷也受不了我杨掞的啰嗦,总会把我赶回来的。”

    整队出发的游奕营沿着大道一路向北搜索了三十余里,接应到了正在拼命向大营方面返奔的前锋探子。

    杨掞将装水的竹筒塞进了大口喘气的探子手中,问道:“前方情势如何?”

    那探子仰头喝了两口水,喘息了片刻说道:“鞑子有一百多骑兵,看服色似乎是真鞑的模样,正在循着道路向老鸦山方向前进,快要到达严家村。”

    杨掞拍拍那探子的肩头:“做的好,火速返回老营向统制报告。”

    探子应了一声,又歇了一阵,拔脚奔南而去。

    杨掞看着游奕军的将士们,脸上都有紧张恐惧的神情,毕竟操练只是操练,临到实战的时候,生死立决,谁也没有把握像训练时一样万无一失。

    “用不着害怕,”杨掞说道:“鞑子也是人,你刀斧弓箭招呼上去,他们一样会受伤流血,你气势足了,他们也会害怕逃走。只要一切听从我的命令,保管你们安然无事。”

    说着打了个手势让陈光走了过来,二人低声商量了几句。陈光做了一个受命的手势,带着一些人离开了队伍,寻小路走了。

    “加快步伐前进!”杨掞大声说道:“务必把鞑子阻截在严家村!”

    可是公正的来说,如果不是蒙古人因为粮食不足在严家村耽搁了一阵,游奕营很可能来不及赶在这里和敌人相遇。

    杨掞和游奕营的先锋队官史刚从长草中悄悄的探出头来,远远的看着村庄里蒙古士兵忙碌的身影。

    忙碌的结果当然是一无所得,严家村在郑云鸣的严格督导下已经进行了彻底的清野。全村男女老幼现在都安置在老鸦山的老营中,存粮。细软和应用器具也都随之搬运入了寨中。不要说粮食,连鸡鸭猪狗都没有留下一只。房子完全被官军拆除了房顶和门窗,就连水井也被投入了石头。照说封死水井这种事情在京湖地方来说完全是做无用功,因为本地大小河流有数千条之多,敌人怎么也不可能缺了饮水。

    “就算是喝水,也得让他们多走两步路!”发布清野命令的时候郑云鸣这么恶狠狠的说道。

    他这种偏执的命令杨掞是不屑一顾的,杨掞的战争逻辑,永远是用最少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战果。和敌人斗气这种事情,在杨掞的逻辑里是愚不可及的事情。

    村子里传出不满的抱怨声,一个军官模样的蒙古人用蒙古话大声呼喝着,失望的士兵们陆续从房屋中走了出来,开始集中。

    “队伍到位了没有?”杨掞突然开口问道。

    史刚回答道:“正等着您的命令呢。”

    “动手。”杨掞低声说道:“叫孩儿们演的像模像样些。”

    史刚点点头,举起胸前的竹哨,放在嘴边。

    村中的蒙古哨骑们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哨声,不过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迅速举起团牌结成阵势,百户长(蒙古语称作纳尔班那颜)站在重重团牌的后面环视着四周的情势。

    村北大队宋军高举着旗帜,各持刀枪和弓箭一窝蜂的冲杀过来。

    那百户也是曾经跟随大军西征的人物,已经不知经历多少阵仗,搭眼一看就断定了来袭的不过是乌合之众。

    村庄里的一无所获的沮丧和南征以来的胜利综合作用的结果,就是他决定紧紧抓住这小股宋军,用南人的首级作为此行的唯一收获。

    这时的百户长将哨探敌军的任务抛掷在了脑后,他大声喝令,骑兵们纷纷上马,擎弓搭箭,勇猛的迎着宋军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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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严家村兵锋猝交(3)

    宋军一看村子里的骑兵气势汹汹的扑来,吓得扔下了旗帜和刀枪,向后没命的奔逃。

    几乎在同一时间,每个蒙古骑兵都意识到这股宋军犯了极大的错误。

    面对机动性如此强的骑兵的追击,不分散开跑个满山遍野,偏偏扎着堆儿向草丛里钻,那片草丛虽然长草茂密,前方只是一大片适合冲击的空地。

    这正是最适合蒙古人围猎的选择。

    百户长长长的一声唿哨,骑兵队分作两翼向着正在钻草丛的敌军包抄而来。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冲在最前的百户长随时计算着距离,眼见最后一个宋军距离自己已经足够近,拉开了手中的顽羊角弓,将一支枇针箭搭在了弓上。

    他突然觉得身下一沉。低头看时,战马渐渐的陷入了淤泥中。

    严家村的后面原先是用来灌溉的池塘,后来灌溉渠改道。这里来水变得稀少,渐渐淤塞成了很深的沼泽。平日里被风吹扬土覆盖着,就好像一片干燥的土地一样。村民们不说的话,外人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片淤泥累积的沼泽地。

    但是杨掞知道。

    “举旗吧。”杨掞看着挣扎在沼泽中的几十骑敌军,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在酒肆里叫酒菜那么轻松。史刚将手中的红旗高高举起。

    那些拼命的往草丛里钻的宋军,不知道什么时候统统都杀了回来,排成三列队伍,站在草丛中依照长官的命令发动一波又一波齐射。

    “都啥时候了还搞什么齐射。”杨掞直起身来,大声喝道:“自由射击!把这些困在泥里的蠢材一个不留的射死!”话音未落,一支箭嗖的从面颊边飞了过去。

    不愧是横扫天下的百战精锐,即使挣扎在沼泽中,不少人仍然举起弓箭反击,箭矢还击的力度当然说不上什么,却依旧精准,瞬间已经杀伤了几名游奕营的兵士。

    更多的人挥舞着铁团牌来遮挡箭雨,居然也挡下了不少飞来的羽箭。

    冲在后面的三十多骑蒙古兵及时刹住了脚步,都从马脖子上摘下绳索,抛给陷在泥中的同伴企图施以救援,哪知道越是用力往外拽绳子,泥沼的吸力越大。

    有人试图用弓箭向宋军射击来掩护沼泽中的人,但是碍于泥沼的范围不敢轻易靠近,射了几箭就发现,箭矢所及虽远,却根本够不到排队乱射的宋军。

    这些不敢正面对决的无耻之辈,就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上,朝着一个个动弹不得的目标乱箭齐发,悠闲自在的样子简直就活像在靶场上练靶一样。

    站在旱地上的蒙古骑兵看见势头不妙,也不在顾及留在泥沼里的同伴,果断的骑上马向北奔去。

    骑兵们仓皇的经过严家村,穿过拥挤的村中小路正要出村的时候,平地里突然竖起了一排木栅栏。

    为首的几名骑兵刹不住马,连人带马的撞在栅栏上。原先空无一人的小村庄里,钻出手持长戈长槊的宋军兵士,接着房屋和篱笆的掩护,只是朝着行动不便的骑兵们猛刺。

    这支宋军悄悄的侯在严家村旁的树林中,等待着蒙古军离开村庄后,马上潜进村庄埋伏了起来。

    陈光站在土墙后瞅准了机会,一枪将一个走投无路的蒙古骑兵刺下马来。他提着长枪大声喝道:“统统给我戳下来,一个不要放过!”

    村中的激战并没有进行过长时间,拥挤在房舍小路之间的蒙古骑兵进退不得,又被宋军四面出击分割成了几段,少时便尽数被歼灭。

    陈光命令士兵打扫战场的当口,跑到村子南面查看战况。宋军居然还在好整以暇的射着敌人。

    他大声喝道:“统领,已经差不多可以停了!”

    杨掞看着陈光远远的举着长枪示意,方才叫史刚:“收起旗帜吧。”

    伴着红旗的收起,士兵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弓箭。

    陈光带着几十名军士将剩余的十几个已经筋疲力尽无力抵抗的蒙古兵拖上了岸,顺便找到了那蒙古百户长的尸首。

    杨掞走过来仔细查看,只见那百户身上几乎插满了宋军的箭矢,手中仍然牢牢的握着那张漂亮的顽羊角弓,几名兵士想去抢夺那张弓,却怎么也掰不开死者紧握的手。

    杨掞走上前去朝着尸体拜了拜,说道:“是条好汉。”说罢扬手一刀,割下了那百户长的首级。

    从杨掞带着队伍离开之后,陆循之几乎就没有怎么下过寨门的木楼。虽然统制端坐在木楼前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但人人都知道他是很担心土龙军这破天荒的第一场战斗的成败。

    何止又是陆循之一人,寨中无论军民,人人都引颈期盼着杨掞的出征能够带回一场真正的胜利,如果杨掞真的是狼狈的逃回来或者干脆不能回来,那么等待着大寨的很可能就是一场毁灭。

    身为儒学者的陆循之当然不能显露出紧张的一面,可是淡然的姿态背后,他攥在袖中的拳头已经浸出了汗水。

    当他想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筋骨的时候,木楼上的瞭望哨大声叫喊起来:“看见了游奕营的旗帜!”

    北面的道路上出现的,正是志得意满的得胜队伍。

    全身披挂整齐的杨掞骑在一匹刚刚缴获的战马上,腰间悬挂的镶嵌着猫眼儿石的弯刀分外醒目。缓缓的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他不时回头高声喝问:“拿下土龙军第一场胜利的是谁!”

    行军的队伍齐声应和:“唯我游奕,当者披靡!”“唯我游奕,当者披靡!”

    “开寨门!”陆循之依旧是不动声色,但旁人都能发现他的身躯正在微微的颤抖。

    寨门打开,一队军士出门来夹道欢迎凯旋的同袍,寨中的军民都聚拢在大道的两边,欣喜的围观着几个月之前才刚刚成立的新军获得的第一个战果。

    队伍行进的最前方是几十匹被缴获的马匹,马背上驮着缴获的衣甲、旗帜和器械。

    跟在马群后的是此役出力最大的朱漆弓手们,个个精神抖擞,腰间挂着红油弓葫芦和红油羽箭葫芦,挺着胸膛阔步前进。

    长兵队扛着长枪、木槊跟在弓箭队后面,虽然功劳不及弓箭手们,但村中短促而激烈的伏击战胜利仍然让他们的士气得到了鼓舞。

    队伍的最后是被严密的看押下的俘虏们,个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模样,一些小孩子捡起了地上的石块向着俘虏们砸了过去。

    人群里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同情蒙古人的想法,就连俘虏们自己也尽是低头沮丧的样子,丝毫不打算对这些侮辱有半点回应。

    只有一个年轻的蒙古士兵一面奋力的挣扎着,一面用蒙古话大声的咒骂。

    “他在那里骂些什么?”后营主将卢庆春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他本是腹地的书生,对蒙古话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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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循之说道:“他在说塔思就要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寨的人都不能活命,叫我们早点准备好受死。”

    卢庆春疑惑的念道:“塔思?塔思是谁?”

    “塔思?”杨掞手中拿着刚刚脱下的兜鍪,快走几步过来问道:“他刚刚真的说的是塔思?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意味着总管可能有大麻烦了......”

    郑云鸣这时候还不能体会所谓的大麻烦究竟有多么恐怖,他觉得沮丧的是沙头市的防御不可能如老营一样尽善尽美。

    三天的时间能够匆忙的扎起一道防御城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光是依靠郑云鸣和他的三千兵丁是不可能完成的。

    这中间大部分的土木工作都得益于临时从沙头市募集的壮丁。抵达沙头市的头一样工作,就是将壮丁、年轻的妇女和老弱分开来。壮丁承担工事修筑任务,妇女被组织起来制造需要的武器,老幼则做饭。

    按照郑云鸣的理解,这应该是进行防守的城市理所当然的分配,但他不了解的是人们愿意主动服从安排义务出工出力,必须是他们切实了解到他们所面对的威胁的时候。

    沙头市的百姓们显然对蒙古人可能来袭的消息并不真的相信。有人开始鼓噪宣称郑总管做的都是无用的工作,纯粹是想从百姓身上捞点好处,事先来消遣他们一番。

    王登的对策就是将部队拉了将闹事的百姓团团围住,然后将几个为首生事的人先扣了起来。

    “战争时期用非常手段,此时不是展示仁慈的时候。”王登这么对郑云鸣回报。

    郑云鸣也点头称是,战时容不下许多的婆妈,正是大将独断的时刻。

    在王登诸将严厉的督促之下,仿照老鸦山营地的巨大的木墙树立了起来,又在城墙外抢挖了两丈多的壕围。

    紧急制作的拒马被稀疏的排列在外围,连郑云鸣自己也觉得这些仓促之间完成的拒马很难真的对蒙古人构成什么阻碍。

    檑木和滚石的制造昼夜不停的赶工,但三天时间能完成的数量也非常有限。更不用说马牌和战棚了。

    就算在现在,各军营中也在一刻不停的赶制马牌,任谁都明白蒙古长弓的厉害,多赶制一面可能就能多挽救一个人的性命。

第十二回 呆莽人不辨李赵(1)

    这个时刻,坐在中军大帐内的郑云鸣,心中担忧的是两件事情,蒙古人顺流而下的水军到底有多强大的实力,江陵附近的大批精锐战船能否克制他们。

    以及江陵方面能够提供什么样的援助。

    这时听到帐幕外有人禀报:“王登告进。”

    郑云鸣应准之后,王登挑帐幕走了进来:“江陵府的援兵到了,请大将前去校阅。”

    郑云鸣看着王登脸上的表情古怪,问道:“江陵的援兵有什么问题?”

    “那简直就像......”王登想说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只得摇头说道:“总管自己去看了,一切自然分晓。”

    郑云鸣看着王登的模样,心中犯起了嘀咕:“难不成江陵府派来了妖魔鬼怪么?”

    妖魔鬼怪,那是说不上的。甚至可以说江陵派来的一千援军是装备相当精良的。

    在绣着金色云龙纹的牙旗下,一队队士兵身披着鲜亮的明光铠甲,手中抱着修长的陌刀。弓箭手则一手扶着宽大的燕尾牌一手拿着精致的稍弓。

    那意气风发、威武豪壮的气势仿佛就像.......

    郑云鸣正要询问,王登却引着一名将领前来参见。

    “京湖制置使司忠卫军统制李鸣复参见总管。”来将兴冲冲的禀报,那欢喜的表情仿佛是要参加一场盛宴。

    “统制辛苦。”郑云鸣望着李鸣复身上闪亮的山文甲:“统制这身穿戴,您部下这些弟兄......”

    “那还用说。”李鸣复一拍胸口:“妥妥的全是大唐雄师的配置啊。”

    “国朝以来的这些军队无用!对上外面的异族打的一无是处!哪里及得上大唐的军队!北伐突厥......”

    郑云鸣嘀咕了一声:“是西伐突厥才是吧。”

    “西平吐蕃!”

    “好像也没占着什么便宜......”

    “东征高丽!”

    “好像是高句丽......”

    “连拔薛延陀、高昌、回纥、契丹!当世之时,海内无人可以与大唐一争高下!”

    “方当唐朝鼎盛之时,此说确是不错。”郑云鸣问道:“不过这和统制的部伍做唐式打扮有什么关系?”

    “那还用说!”李鸣复自信的拍拍胸口:“您看这明光板凯,刀斩斧剁不能进,您看这锋利无比的陌刀,孩儿们已经训练精熟,只要鞑子敢近身过来,咱们就让他好看!您看这长矛,比现在用的长矛都要长出二尺,在敌人的骑枪先靠近我们之前,我们就先把敌人戳下马来!”

    “这么精良的装备,一定花了很多钱来置办。”郑云鸣看着这些华丽的铠甲口水都差点流了出来:“就算临安的御前军马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那都是依仗江陵的父老大力相助!”看着李鸣自满的样子,郑云鸣忍不住想象江陵的土豪们被李统制劝募的时候该是怎样一副哭丧脸。

    “恕我直言。”王登忍不住开口说道:“您这支军马在操练的时候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变之处?”

    李鸣复一瞪眼:“你这娃娃说话好没道理,当兵还怕什么麻烦,都是为国家效力,吃点辛苦那是应该的!”

    “那是自然,统制公忠体国,勇气可嘉,本将是很钦佩的。”郑云鸣一面称赞着李鸣复,一面偷偷的对王登说道:“蒙古人攻来的时候,千万别放他们出去。此人上阵,只会添乱。”

    “来吧。”郑云鸣亲切的对李鸣复说道:“让火军做几个好菜,我们为李统制接风洗尘。”

    李鸣复还未回答,瞭望台上响起了紧促的铜锣响声。

    “全军进入战位!敌兵来袭!”哨兵们的长声呼喝此起彼伏,空气一下就紧张了起来。

    “终于来了吗?”郑云鸣喝道:“朱胜指挥西面寨墙防守!彭满指挥南面寨墙!何大节守住东面寨墙!呼延瑀守北面!”

    “葛怀守住中军帐!督促各路救应人马!”

    又转头对王登说道:“咱们上西门观敌料阵。”

    “且慢!”李鸣复突然大声说道:“敌人远来,正是疲惫之师。李某认为这个时候开门杀出,必然能取得奇效。请总管大人即刻派我出门迎战,和鞑子一决胜负!”

    “不不不,您也是刚刚才到的。”郑云鸣说道:“弟兄们远来辛苦,就暂且歇下,让我等先去抵挡一阵,如果需要统制救援,统制再来相助。”说着匆匆一拱手,带着王登直奔寨墙而去。

    二人爬上西面寨墙的时候朱胜已经全身披挂,正躲在墙垛后小心的瞭望敌情。

    “情势如何?”郑云鸣蹲下身来小心的来到朱胜身边:“敌军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来了多少?”

    “三面都有。”朱胜哼了一声:“着实让人摸不着路数。至于数量倒不是很多。”

    郑云鸣将手扶在木桩上,小心的探出头去。

    他心目中的敌军来袭,总是尘土飞扬,人马喧天,鼓角此起彼伏,长枪如林缓缓而进,骑兵奔驰耀武扬威,一面面的旗帜上都是敌将赫赫的姓名。

    总而言之,应该有风雨摧城,泰山压顶的感觉才是。

    但他目力所及的地方,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骑兵,轻轻的催动着马儿前行,骑兵之前的间距之疏散,如果不是因为身在荆襄,郑云鸣几乎要以为他们只是草原上正在放牧的牧羊人,再配上秋日里晴朗的天气,好一副田园牧歌的风景。

    “这是什么意思?”朱胜不解的说道:“兵势疏开成这样,怎么可能和对手接战?”

    郑云鸣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北门一阵大乱。

    “坏了!快去北门!”郑云鸣和王登一跃而起,慌忙向北门奔去。

    等赶到北门的时候,李鸣复已经带着他的队伍出了门,在城门前展开了阵势。

    陌刀手排成数排摆在正中,弓箭手护住两翼,李鸣复骑着战马立于队伍之前,大声呼喝着:“大唐必胜!”

    士卒们也齐声大呼着:“大唐必胜!”鼓手们敲响阵鼓,大军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前行进。

    郑云鸣几乎要哭出声来,自己穿越的这件事已经荒谬无比,哪里知道穿越过来之后还能遇到痴迷前朝的家伙,竟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复古。

    “你是怎么守门的!”他大声呵斥着呼延瑀:“这一千人的性命都是你送掉的你知不知道!”

    呼延瑀轻描淡写的说道:“他自寻死,关我甚事。既然主动选择野战,人人都得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就算我不开门,也阻挡不了他胡来。”

    郑云鸣狠狠的锤了一下木桩:“在我手里折了一支兵,我对不起别公!”

    “也许,也许这位大人能打胜呢?”身上穿着铁甲身,手握着长枪匆忙的从中军帐赶到主人身边的韩四郎说道。

    布满原野的疏疏落落的蒙古骑兵看见宋军从北门杀了出来。并没有显示出慌张的模样,依旧慢慢的向前挺进。只是北门方向的骑兵渐渐的密集起来,有人举着挂着牛麾的黑色大蠹,在北面居中调度,大蠹顶部的牛角标志在阳光下散发着光泽。

    距离李鸣复的步军阵还有一里多距离,蒙古军阵中突然响起了凄厉的胡笳声,几乎只是一瞬间,刚才满天星一样的骑兵们重新汇聚成了大队,以洪流之势朝着宋军步军阵猛冲过来。

    李鸣复大声喝令道:“弓箭手,乱箭退敌!”弓箭手们拉满了弦,箭矢如雨点般向敌人飞去。

    但双方距离实在太远,还没击中敌骑的时候,箭矢已经纷纷坠地。

    就在弓箭兵紧张的抽箭再射的间隔里,蒙古人开始放箭了。

    黑色的羽箭如同预兆着死神降临的信号,在弹指间已经取走了数十名宋军的性命。

    在城墙上目睹了那场战斗的老兵很多年后写到:“其实蒙古人的箭没有什么特别,就是特别准而已。”

第十二回 呆莽人不辨李赵(2)

    特别准的意思,就是奔驰袭来的蒙古轻骑兵在数十步的距离上几乎每发必中,每一声弓弦响处,都有一个宋兵惨叫着倒下。

    这是从孩提时候开始,就绑在马背上拿着弓箭,每天都在草原上不停的射猎锤炼出的箭术,这是蒙古人赖以生存的箭术,如果你每日射不到足够的猎物,就会挨饿。没有什么动力比生存的欲望更能激励人磨练战斗技能。当十余年如一日被这样严苛的训练反复折磨的蒙古骑兵出现在世界战场的时候,他们就是那个时代无敌的存在。

    而当宋军的第一波箭矢射出之后,其余并没有参加突击射击的蒙古兵也停下了马,改用长弓进行覆盖射击。通过同伴的挑衅行动,他们已经估算出了对方弓箭覆盖的距离。漫天的箭雨朝着宋军落下。而与此同时,展开成横队的第一波骑兵已经分成两翼撤退到后方,后续的第二波骑兵丝毫没有留给宋军反击的空间,又展开了第二轮的骑射压制。

    “不准后退!”李鸣复一刀砍翻一个正在逃跑的弓箭手,大声喝道:“用箭射回去!陌刀队准备冲锋!”弓箭手们将燕尾盾插在地上,拉弓放箭,放出了一波还击的箭矢。

    前冲的骑兵们看见迎面飞来的羽箭,纷纷拨过马头,将身子侧挂在马背上,更有胆大之辈轻控着手中的缰绳,指挥着坐骑轻轻的向旁小跳了一步,羽箭擦着一人一骑掠过,没有造成半点伤损。

    这是十三世纪战场上最华丽的战场舞步。不惟是宋军的弓弩手对此无可奈何,此刻的东欧十字弩手们,稍早之前的金国劲弩手们,以及呼罗珊地方的突厥弓骑兵们一样被这种人马合一的骑术闪避了大部分的攻击。

    欧洲的历史记录者甚至哀叹道:“骑术这样精良的骑士,怎么能不称霸世界呢?”

    宋军的弓箭手们放完了箭,陌刀手们将陌刀向前伸出,大声吼叫着向着数十步之外的敌军骑兵队冲杀过去。

    他们一开始冲锋,蒙古的骑兵们就开始后撤,一面向后奔跑,一面在马背上转身射击,箭头沉重的破甲箭接连不断的从后退的骑兵队伍里飞出,持续杀伤着奋勇向前的陌刀队。

    明光铠虽然号称坚不可摧,但防备最好的是打击器,对于弓箭的防御则并非所长,不断的有士兵的盔甲薄弱处被穿甲箭透穿,连人带刀的扑倒在尘土中。

    更何况的还有明光铠的要命的重量。

    冲刺了一段距离,不但没有取得近身肉搏的机会,反而一身沉重的铠甲和分量不轻的陌刀让每个人都汗透衣襟,气喘吁吁。

    体能的极限使得严密的陌刀阵型不可能维持下去,开始有人落伍,有人拖到队伍尾部,有人冲的过快冲到了前面,总而言之的是:

    队伍乱了。

    北面突然又响起了一声悠长的胡笳声。弓骑兵们纷纷闪开道路。数百名全身披挂的重甲骑兵,手中夹着长枪低头朝着散乱的陌刀阵疾驰冲锋而来。

    在草原的时候,蒙古人的铠甲并不算出色,他们的甲胄多半以坚韧耐穿刺的多层牛皮缝制而成,铁甲甚少出现。牛皮扎甲的防箭矢效果甚至比纸扎甲更为出色,但是面对刀枪和打击器,两者都一样比不上铁甲。

    但随着南征和西进的胜利,蒙古军队大量缴获了来自金国和西域地区的重型铠甲。尤其是金国的铁浮图甲,号称铁塔般的坚固,以及西域的连环甲,因为产地的原因,铁的质量较好,所以铠甲的质量也较为优良。

    当世之时,蒙古的重装骑兵已经成为了世界最强的重型骑兵,无论是欧洲的锁子甲骑兵还是东方的大叶甲重骑兵,在战技和装备上都无法与蒙古重骑兵相比拟。

    更何况,这支队伍还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

    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的蒙古才统一不久,正是第二次南下攻金的当口。去岁吃了大亏的金国上下精锐齐出,以天下精兵三十万扼守天险野狐岭。

    成吉思汗不虞金国竟然如此大动干戈,轻率的率领军队进攻野狐岭,结果遭到了金军的顽强阻击,双方在野狐岭大小隘口恶斗了数十场,蒙古人竟然输多胜少。

    就在敌众我寡,敌人占据了有利地形,稍微后退半步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时,蒙古左首万户木华黎站了出来。

    他对部下说道:“如今是有进无退,拼死冲杀还有一条生路,后退半步只能意味着死亡!是大汗的勇士就随着我冲!”说着挺枪策马,直冲进了野狐岭的金军阵中,部下数百名亲卫的重甲骑兵也随着一同突入了隘口,在蒙古骑兵疯狂的近战突击下,曾经以密集突击战术横扫中原的金国铁骑终于胆寒。他们抛弃了野狐岭隘口一路仓皇向关内奔逃。却被成吉思汗铁木真率众紧追,终于三十万大军一战而没,奠定了金国败亡的最终结局。

    也奠定了蒙古铁骑天下无敌的声名。

    当这些人马俱甲的重型骑士冲向对面的宋军陌刀阵时,二十多年的不败经历已经在他们身上烙下了精神的烙印。这种烙印的力量让每个重装甲士都拥有高昂的士气和绝对的自信,足以让他们应付各种艰难困苦的环境,和各种各样的敌人。

    而当他们面对队形已经混乱的陌刀队时,强大的冲击力几乎在一瞬间就将这支江陵市民们花钱装备训练的唐式精锐部队所粉碎。

    长枪刺穿重甲的声音、长刀划过甲叶的声音、陌刀被马蹄撞碎的声音和宋军战士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远远的传入后方的长矛手和弓箭手耳中。

    前方几乎抵抗的被歼灭的场景看在每一个士兵的眼中,这是毁灭性的打击。对于余下的人的战斗意志的摧毁,更加是致命的。

    长矛手们抛弃了手中的加长的长矛,弓箭手们丢掉了自己手中的弓箭,开始是一两人,然后恐惧像传染病一样扩散到了全军,每一个人都开始拼命的向沙头市奔跑,只要跑过了这段路,就有活下来的机会。他们现在的目标仅仅变成了活下来。

    “不许逃跑!”“不许逃跑!”李鸣复气急败坏的呼喝着,依靠复古的武器和战术来抵挡鞑靼旋风的幻想一旦被现实击得粉碎,他唯一的办法只有斩杀逃兵而已,但是连杀了几个逃兵也丝毫阻止不了全军已经实际崩溃的事实。

    而当他转身面向前方的时候,已经粉碎了陌刀队的蒙古重骑兵们,正以震动天地的气势朝着自己扑将过来。

    他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一个全身黑色翎根甲、头戴着蒙古盔的武士,将雪亮的弯刀迎面劈下。

    城墙上的土龙军官兵们,看着活生生的友军如同一团泥土一样被敌人轻易的践踏成了烟尘,心中无不感到一阵发凉。

    “这就是蒙古人的威力,”郑云鸣在心中默默的念到:“这就是天下无敌的的意义。”

    他大声喝道:“都别愣着,抖擞精神!下面该我们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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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器队第一队的队官孙甲已经带着二十筒竹将军在寨墙前一字排开,看见敌骑在蹂躏了出城的部队之后毫无停歇脚步的意思,直接向大寨冲过来的模样。虽然曾经是孟珙手下堪称精干的踏白使臣,也心浮气躁起来,他下令道:“摘下油布,准备开火!”

    “开火”二字,正是郑云鸣亲自定下的发射火器的口令、

    “以后无论铁火炮、火蒺藜还是竹将军。”郑云鸣说道:“一律使用这个口令发射!”

    其实在宋军中,不,就算在土龙军里,能够“发射”的火器也仅仅是这些竹将军而已,它们是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用火药来推出子弹进行杀伤的兵器。其他的火器多是用作爆炸性的投掷,或者是纵火性的喷射。

    但郑云鸣知道,以后使用“开火”进行“发射”的火器,将会越来越多,多到足以扭转历史的大势。

    不过这个时候他却立即喝道:“先等一等!不许开火!”

    众人听见主将的号令,都停下了动作,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蒙古骑兵齐射嘶吼着向着北门云集,人叫马嘶的混杂形成一曲强大的惊魂曲,城中的百姓们听见了无不心惊肉跳。小孩子们更是惊慌的哭做一团。

    骑兵们在一里之外排成了整齐的阵势,一个黑盔黑甲的将领从队伍中一跃而出,飞驰到北门前数十步的距离,将手中鲜血淋漓的首级往地上一摔,激起一阵烟尘。

    烟尘中依稀可辨那正是不久之前自信满满的李鸣复统制的脑袋。

    “蒙古大汗部下最勇敢的战士!”那将领用生硬的汉话呼喝,声音粗野而沉重:“国王塔思下令!立刻打开城寨!出门投降!”

    “敢有发一支箭向我军者,打破寨子,鸡犬不留!”

    郑云鸣站起身来,背后竖起的将旗在风中翻卷。

    “你这么跟他说。”他对身边的通译说道:“京湖制置使司知营田总管郑云鸣答话!”

    那通译用蒙古话大声的向寨门下喊话。

    “滚蛋!”郑云鸣大声说道。

    通译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着郑云鸣。

    “照原样翻译。”郑云鸣淡定的说道:“不要让人家等急了。”

    通译惨笑一声,大声的向城下骂了一个词。

    那黑甲将领恼怒的大吼一声,催马扬鞭回到本阵。

第十三回 硝烟起处争鼓角(1)

    王登苦笑着拿起手中的令旗,都什么时候了主将还在跟敌人斗嘴皮子。

    这一仗输了就真的要滚蛋回地府轮回去了。

    而且看着蒙古人的阵仗,输的可能性并不小。

    在轻易摧毁宋军一千精锐的前锋之外,西方的田野里烟尘扬起数丈,大队的骑兵源源不断的开到了沙头市外围。

    这中间有轻弓快马的轻型骑兵,也不乏人马俱装的铁甲战骑。既有完全草原打扮的蒙古健儿,也有刚刚投降还来不及改变发饰就被催逼上阵的汉军签兵。甚至携带着刚刚掳掠到的京湖地区的百姓和从漠北一路驱赶到此的牛羊,再往后看,还有许多牛拉的蒙古勒勒车,那里面都是出征将士的家属,蒙古语称作奥特。

    人马越聚越多,已经达到数万人的规模。只有区区三千人扼守的平坦地带上的孤寨沙头市,几乎要被淹没在鞑靼人的海洋中。

    “景宋,”郑云鸣一手牵住王登说道:“这一仗我已经赢了八成。”

    王登额头上的汗顺着颜面直向脖子里钻,他冷冷的说道:“现在可不是说笑话的好时机。”

    “这可不是说笑话啊。”王登没注意到的是,郑云鸣铁甲身下的官服也已经被汗水渗透了。“我们应该能胜这一仗,不,一定能胜这一仗。”

    郑云鸣对韩四郎说道:“这里危险,你先下去候着。”

    四郎用手敲了敲胸前的甲片:“主人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我现在有三千人保护,还能出什么事?”郑云鸣说道:“帐幕里的赖家娘子和宪儿才是需要保护的。赖家娘子一介女流,宪儿一个小孩儿,唉,那石文虎又去了襄阳干事.....”

    “赖家娘子武艺超群。”韩四郎劝慰道:“她在战场上比您能自保的多。”

    “就是怕没人管得了她,”郑云鸣焦躁道:“没有我在,她个猴头还不翻了天,让她在大营里老实呆着,现在外面是随时要人性命的杀场。”

    “去吧!”

    韩四郎见主人生了气,一拱手转身下了寨墙。

    “这女孩子对你倒是有情有义。”王登低声对郑云鸣说道:“她一听到你要出征的消息,说什么也要跟着到沙头市来。”

    “这野猴子只是想来凑热闹。”郑云鸣哼了一声:“她的性子你还不明白,哪里热闹哪里钻。”

    “但是如果真的被蒙古人打破了城墙。”王登皱着眉头说道:“只怕她的遭遇要比男人恶劣十倍。”

    “不仅仅是她,”郑云鸣看着沙头市里交错林立的房舍:“敌人打破寨子的时候,每一个女人,每一个孩子,每一个老人,都逃脱不了地狱的下场。”

    “所以我们不能输。”王登喃喃的说道。

    “我们不能输。”郑云鸣把头转向了乌云一样覆盖了大地的蒙古大军:“我们不会输。”

    蒙古军中又开始吹胡笳,这次是三次短暂的号响。

    一些骑马军士翻身下马,走到骑兵大阵前方,排成整齐的三排横队,他们站队的地方正朝向沙头市寨墙的东北角。

    郑云鸣在心中叫了一声苦,还没有交战,对方主将已然看出了破绽所在。

    凡是在城墙下观看防守的情势,自然不可能如居高临下一样清楚,最多只能看到累积了多少马牌战棚,布置了多少人防守,是否有将领的旗帜在。

    但还可以看到的是:军士的行动是否有素,将领的调兵是否熟练。有经验的敌军主将能够分辨出哪里是守军精锐所在,哪里是守军薄弱的地方。

    土龙军守沙头市,以朱胜的前锋营最为精锐可靠,把守的是西门。呼延瑀的中军营担负各方救应的职责,战斗力也不可小觑。彭满的部下在他的严格训练下箭术都比别的营高妙,也不是轻易能摧折的。

    他最担心的只有何大节的右翼营镇守的东门。

    而选择中军营和右翼营中间的城寨东北角进攻,对于土龙军是最难受的选择,对于蒙古大军则是最高明的选择。

    郑云鸣还没有下令,就看见东门上的何大节的将旗在向东北角的木角楼移动。看起来何大节对自己的弱点也很清楚。

    “孙队长!”郑云鸣召唤来孙甲:“你带着竹将军前去支援!”孙甲应了一声,士兵们背负起竹将军和炮架匆匆赶往东北角。

    这时候,蒙古军阵里已经开始响起鼓声。

    在草原上的时候,大军通常用鸣镝作为进攻的信号,但是入主中原之后,蒙古人也学着金人开始使用传统中原金鼓系统来指挥军队。

    擂鼓,就是进军的号令。

    随着鼓声作响,下马的甲士们手中握着刀矛盾牌,开始缓缓的向城墙前进。

    何大节警惕的看着敌军前进的队形,他担心的不是对手的刀枪多么锋利,那是次一等的事情。他担心的是每一队旗帜下面,都用人扛着一架云梯前进。

    云梯是人类史上最简单但是生命力最久的攻城兵器,即使是很久很久以后,人类已经有了能够飞行的机器,能够奔驰在大地的铁甲车,在海中纵横的钢铁巨轮,在进行城市作战的时候,仍然时不时的能够用上云梯。

    “一定要想办法先毁去了云梯!”何大节想着,站起身来,大声喝道:“弓箭手都准备了!目标是敌人的云梯!都给我准备好!等我一下命令就.....”

    他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一撞,低头看时,一截粗大的竹箭已经插入胸中。连一声惊呼都未能发出,何大节闷声坠到寨墙之下。

    两军交锋的第一箭,土龙军先损失了一名将军。

    所谓鞭箭,其实并不是草原上的武器。从南北朝以来,已经有不少运用鞭箭的战例。这种用粗大的毛竹削尖,后面用绳索绑扎的武器。使用者手握住绳索将鞭箭轮动起来,撒手扔出,要达到足够的精度和射程,非得是使用者自身的膂力与技巧都超乎常人才行。

    郑云鸣看着东南角上的将旗倒下,暗叫不好。对面军阵里一名金盔将领振臂高呼。数万大军齐声欢喝道:“巴图鲁!巴图鲁!”

    巴图鲁的意思,蒙古话唤作勇士。欢呼声里骑兵阵缓缓的向城墙压来,千百张长弓对着城寨东北角的方向举起,开始对寨墙上的守军进行密集射击。

    这显然是为了掩护正在朝城墙而来的先登者们。

    突然间失去了指挥的右翼营军士们陷入了混乱,有的人企图逃跑,有的人抱着弓箭躲在寨墙下面瑟瑟发抖,不少人仍然镇定的想要还击,可是射出去的弓箭还没等着命中敌人便先行坠地。

    “景宋,你守在这里。”郑云鸣喝道:“我亲自去东北角指挥!”

    王登还没来得及说话,但见东北角上的将旗又重新竖了起来。

    冲上寨墙的秦武一把举起将旗,狠狠的踢了身边不知所措的队官一脚:“愣着干什么!举盾列成阵势!”又转身喝道:“把马牌运上来!”

    众兵将听着这一声喝叫,才恍然如梦初醒,按照训练的模样将手中的竹牌和皮竹牌扬起,蹲下身来用盾牌遮护住了大半个身子。

    抢运上来的马牌接连不断的摆设在寨墙上,挡住了大部分的箭矢。秦武厉声喝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发一支箭还击!”

    说罢他从马牌后面纵身跃起,长身站在角楼前方,大声喝道:“我胶西秦武!有敢射的尽管冲着我来吧!”

    远方的蒙古军兵们虽然听不见他说些什么,但见守军中居然有人敢不要性命的站出来挑衅,纷纷调转方向,一齐朝着秦武射击。

    高大的寨墙上秦武左手一面铁团牌,右手一支铁槊,不停的遮蔽拨打着箭矢。即使蒙古人的射击如狂风暴雨,箭矢如飞蝗般一波波的袭向秦武,却只是接连不断的被铁槊和团牌拨了开去,没有一支能够近得秦武的身躯。

    箭雨泼洒中守军还来不及喘息,已经看见蒙古人先登的部队已经逐渐的靠近了寨墙,已经将云梯准备好,全力的向着护城河开始冲锋。

    郑云鸣看着为首一名千户指挥者的脚步越过了田野里一块有些发白的石头,他知道机会已到。

    “鸣金!”他大声喝道。

    木制的小门楼里的铜钟发出了清脆的当当当的响声。听见响声的火器队士兵们纷纷将竹将军的炮口调转方位,对准了寨墙下猛扑而来的敌人。

    “开火!”孙甲一声高昂的命令,两个火器队四十门竹将军的药线同时被松枝火把点燃。

    天地之间突然炸响了数十声滚雷,火光伴着浓烈的硝烟气息让蒙古军的先登部队看起来,前方仿佛正是地狱的所在。

    随即,他们就被一阵劈头盖脸的石弹和铅子所扫倒。

    (简单的解释:鞭箭的发射是类似于链球投掷,只不过链球变成了毛竹而已,奥运会的很多项目其实都源于古代战争的实际需要。蒙古在漠北的草原主要以鸣镝作为指挥工具,金鼓是从收降的汉军中学到。做一点解释方便读者阅读,大家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在书评区提问吧,另外还是球收藏打赏红票哇)

第十三回 硝烟起处争鼓角(2)

    这是全新的兵器火炮在人类世界的第一声啼哭,它哭出这一声,已经夺去了许多的人的性命,接着下来,它的哭声将会越来越大,将成千上万的军士、将官和百姓们卷入死神的涡旋。

    并且从此改变世界的面貌。

    许多年之后,宋朝的学者这样记述:“沙头市之战是一个历史的分水岭。在沙头市之前,游牧民和定居者维持着一种动态的平衡,沙头市之后,定居者们渐渐发现了通向崭新未来的大门。”

    蒙古军的先登队们对此当然没有半点概念,但被史无前例的火药兵器突然攻击的后果就是很多人当场就呆若木鸡,手足无措,聪明一点的人知道赶紧撤退,还有晕头转向的竟然跑错了方向,径直向着宋军驻守的寨墙跑来,当然很快就被乱箭射倒在墙下。

    趁着火器队手忙脚乱的把发射过的药筒换到一边换上新的竹将军的时候,宋军的弓箭手和强弩手(虽然数量仍然是微不足道)放下盾牌,向着一团混乱的登城者们开始撒布箭雨。

    “火器虽然声势很大,但却不能真正杀伤多少敌人!”在第一次火器和弓箭手的合练课前郑云鸣就说过:“真正要造成敌人的大量伤亡,非得是弓箭不可!我希望经过反复的训练,能够达成火药队和弓箭队的完美配合。火器来震慑,弓箭来杀伤,就是我们用来抵挡鞑靼的强弓快马的手段!”

    今天是展现训练成果的时刻。虽然仓促训练的土龙军弓手们的射术算不上高明,加上硝烟形成的干扰,让很多箭放了空,但这样的射击也足够让登城部队伤亡惨重,以至于放弃攻城的意图。

    居高临下的宋军的不断射击,让混乱且密集的攻城部队中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任何人都看的出来攻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士兵们放弃了云梯开始溃逃。任压阵的军官们如何呼喝叫骂也不能制止。

    秦武举起角弓,瞄准了目标张弓射去,一名扛着大旗向后奔逃的军士后心中箭,蒙古的大旗伴着扑倒的尸体跌入黄尘中。他是故意以这样的方式为初次的攻城战画上句号。

    王登看着战场上的这一幕,禁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身说道:”没想到总管的竹将军真的这么管用。我一直担心着这东西只不过是有名无实的摆设,如果它起不了作用,咱们可就危险了。”

    “景宋多虑了,此乃必胜之道。”郑云鸣尽量故作镇定的说道,声音却禁不住微微颤抖,他想站起来眺望一下敌军的动态,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

    王登满脸都是兴奋的样子,正要接着说下去的时候,蒙古军阵的旗帜又开始移动起来,骑兵队向后退却,手持长枪的步行武士押上了一群群用绳索捆住了手的百姓。毫无疑问,这都是之前来不及逃亡,又没有被毫无责任感的州郡官员及时收纳入城中的荆襄地方的农夫们,此刻都做了蒙古人的俘虏。

    郑云鸣心中咯噔了一下,不管是穿越之前看到的历史记录,还是穿越后听到北方传来的消息,都让他明白今日的一幕迟早要到来。

    押队的蒙古军官大声吆喝着,有夫役过来给每个被绑住手的俘虏肩上扛了一袋土。

    伴着一声清脆的鸣镝响声划破天空,前锋的蒙古骑兵们下马来到军前结成横阵,有盾牌手举着方形大盾在他们前方组成一道屏障,屏障后的兵士们举起长弓重新开始向寨墙上射击。

    绵密的箭矢重新汇聚成大网,将寨墙笼罩其中。刚刚还在摇旗呐喊欢庆胜利的宋军士卒,很快就又恢复到了东躲西藏的狼狈模样。

    先前那前来传话的黑甲将军一跃而出,左臂向前一挥,大声发出号令。

    俘虏们由蒙古军兵们押着分作数队,扛着土石开始向前进军。

    蒙古人的铁甲骑兵在他们身后站成两排,冷冷的看着这些俘虏们的行动。

    “他们要填壕沟了!”郑云鸣喝道:“景宋,去调一百背嵬军上城墙来帮忙!”

    这一次蒙古人并不以刚刚吃了亏的东北角作为攻击重点,而是直接冲奔郑云鸣亲自镇守的北门而来。

    在队旗的引领下背嵬军的效用士们上了寨墙,顶着天空中落下的箭雨开始沿寨墙展开。

    背负着土袋的俘虏们越来越靠近寨墙,很快跨过了先登者们枕籍的尸首,进入了竹将军的射程。

    守护着寨墙的战士们已经从初次交战的惊慌中恢复过来,这一次并没有一个人轻易动手,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北门上端坐的郑云鸣。

    “鸣金!“毫无犹疑,郑云鸣大声命令道。

    钟声再次响起,宽大的寨墙再一次被巨大的轰鸣和腾起的硝烟所淹没。

    “倘若敌人以国境内的百姓作为先导,负土攻城,应该如何是好?”在写给黄州的信中,郑云鸣这样问孟珙。

    “凡在城下者,皆我之敌!”孟珙在回信里回答的斩钉截铁:“休要说百姓,就是你郑云鸣站在我城下,或是我站在你郑云鸣的城下,不可犹疑,统统射杀!”

    这何尝不是郑云鸣心中早已知晓的答案,“挡我胜利者,皆我之敌”这就是战争!将人世间的仁慈、宽容和亲爱统统粉碎,激发人性最本能的生存欲望,将胜利之路上的障碍,毫不留情的扫除。

    此乃战争!

    石弹和铅子落入密集的人丛中,荡起一片血花。铅子直接穿透了人的躯体,有的甚至连续穿透了两个三个人。石弹更是直接将击中的人打做一团肉泥。俘虏队的前队瞬间就躺到了一大片人。

    荆州的百姓毕竟不是军人,如果是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北方汉儿军老兵尚且无法抵御对竹将军的恐惧,农民们更是一片混乱哭喊,大多都扔下背负的土袋,也不顾押队蒙古兵的鞭打威胁,拼了命的向后逃去。

    站在重骑兵横队前方的黑甲将军扬起手中大弓,嗖的射出了一支鸣镝,鸣镝并不射向别处,而是直接飞扑向了正前方正在逃离的俘虏群众。

    重骑兵们不约而同的勒紧缰绳,战马振声长嘶,向着前方猛冲过去。

    俘虏们看着铁甲骑兵部队震天动地的朝着自己冲锋的模样,只得反过头来,继续朝着寨墙的方向逃跑。

    骑兵队却并没有减速,而是加速继续朝着俘虏猛冲,一些跑得慢的俘虏很快就被践踏在马蹄下。

    不多时间,顶着宋军箭射的俘虏统统都跑到了壕沟边上,再也无路可退。

    重骑兵们就这么冲上来,将俘虏们统统挤进了壕沟之中。

    郑云鸣初始的时候还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时候才恍然大悟:“这是要用俘虏的尸体来填平壕沟。”

    寨门前的壕沟下,全身铠甲的重骑兵们顶着宋军连续不断的箭矢,无情的向前挺进。将俘虏尽数撞入壕沟中。壕沟底部埋藏的竹枪刺穿了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体,很快就被淹没在不断增加的尸体堆中。

    尸体填满了北面的大段城壕之后,蒙古骑兵又抽出马刀将剩余的俘虏统统砍倒在寨墙之下,这才撤队返回本阵。

    城墙上的兵士们都被这一幕血腥的杀戮大戏惊的目瞪口呆。

    几个月之前他们不过是平平常常的矿工而已,辛苦劳作之余喝喝小酒,弄几个下酒菜,说说情色笑话,日子过的逍遥平常。

    今天他们才知道在战场上性命竟然如此廉价,人的价值,只值一袋土而已。

    、郑云鸣侧脸看着身边的一个背嵬军亲兵,他虽然强作镇定,但脸色已经煞白,握住长枪的双手不停的战抖。

    郑云鸣自己也何尝不是如此,刚刚那一幕,他几乎要作呕出来,只是勉强将这种情绪打压下去。

    但王登却是神色如常,仿佛城下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连亲兵效用都如此,可以想见全军的士气低到了什么地步。郑云鸣想到此处,勉强支起了身子,用尽全身气力大喝道:“全军且听我说!”

    他这一声虽然顶不上葛怀的大嗓门,却也已经足够北门的将士们听见了。

    “这些人!”郑云鸣指着城下喝道:“都是没有半分抗拒就投降了蒙古的百姓!可是蒙古人要取他们的性命,只是当做草芥一样随便处置!”

    “今日就算投降了鞑靼人,久后也只会落得跟他们一样的下场!”

    “生路只有一条,就是把所有赶突破这道墙的鞑靼人全部杀死!”

    “敢死者生!惧死者死!”

    王登也马上大喝起来:“敢死者生!惧死者死!”

    片刻的安静之后,城墙上响起山呼海啸一样的呼喊:“敢死者生!惧死者死!”

    郑云鸣血红着眼睛,用尽最后一分气力喊道:“备敌!”

    (用人命填壕沟这种事情,各国史书都有记载,但是一般情况下蒙古人是不会用的,除非事情紧急,不然依然是以壮丁填土为主,毕竟奴隶也是财产的一部分,做个小解释,继续球各位看官红票打赏收藏)

第十三回 硝烟起处争鼓角(3)

    远方的蒙古军势又开始慢慢移动,这一次,大约两千名全身盔甲的军人在黑色战旗的引导下前行到大阵前方。

    一直冷静如常的王登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

    “黑军!是黑军!”

    不知道北方情势的人,都不曾听过黑军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

    大约二十年前,蒙古名将木华黎受成吉思汗铁木真给予的国王印绶,作为对金作战的总指挥官南下攻金。

    还没有和金人交战,地处辽东的金国兴中府豪强石天应首先率众来降。

    石天应是北方有名的豪杰,不但弓马娴熟,武艺绝伦,而且擅长制造攻守器具。木华黎大喜之下,当即授予他官职,命令他随军南征。

    而石天应前后跟随木华黎经历大小二百余战,身先士卒,所向无所不克,军中称颂其勇。他的部下全部使用黑色旗帜,时人目为木华黎帐下能战的精锐部队之一,人号“黑军”。

    当然对宋军幸运的一点是,现在这支军队的统帅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以一身弓马功夫横扫陕甘各地,让金人心惊胆战的石天应了。这名蒙古帝国深以信赖的骁将在一次金军对河中府的反攻中力战阵亡,而从此在北方再也不闻黑军的名号。

    “没想到他们还在,真没想到他们还在!”王登咬着牙恨恨的说道:“罢了,也不枉来这一趟沙头市,便痛痛快快的大战他一场吧。”

    但听得阵鼓隆隆,黑旗下一队队武士手执长戟,或执刀牌,井然肃立,跟前番攻城的汉儿军部全不相同。

    当先的千户长发一声喊,黑军在玄旗的指引下带着云梯阔步向前。

    守城兵士都被这森然前行的精锐部队所震动。

    蒙古军也发箭支援第二次的攻城行动,箭矢飞蝗般乱射而来。

    “竹将军!开火!”当黑军进入射程之后,竹将军向着敌军发动了猛烈的炮击。

    一轮轰炸后弓箭手马上开始接着用羽箭进行补充杀伤。

    但是与先登部队惊慌失措的表现相比,尽管犀利的铅子石弹也同样放倒了不少人,经过短暂而混乱之后,黑军甲士迅速恢复了队形,以更加迅捷的脚步冲向了已经没有阻挡的寨墙。

    城上的弓箭手已经习惯了战争的节奏,他们一刻不停的放箭,不断有黑军士兵中箭倒下,可是剩下的将兵们对同袍的伤亡似乎视而不见,他们头上顶着团牌,只是一味的向前猛冲。

    “放箭!放箭!”队官们严厉的催促着弓箭手们拼命的拉开弦,用最快的速度将羽箭向城下倾泻。但似乎所有的努力的都不足以阻止黑色的旗帜突破尸体填满的城壕冲到寨墙下方。

    虽然三日建城在任何角度来说都可以称作一个奇迹。但草就的夹土木桩毕竟不能和高大的城墙相提并论。

    一瞬间数十架云梯被竖起,上面都爬满了全神贯注准备登城的士兵。

    “鞑子要登城了!”呼延瑀在寨墙上来回奔跑提醒着:“准备好勾叉不要让云梯靠近城头!”

    说话间云梯向墙头猛靠了上来。

    正好有一架就要撘靠在呼延瑀身边的寨墙上,几名兵士都拿着勾叉和长枪想要把它推开,却都刺了个空。趴在云梯顶上的士兵手舞破阵刀大声呼叫着,就要靠上墙头。

    一个背嵬武士冲了过来,将手中的铁叉朝着那云梯奋力刺去,正好插住了云梯上的横杠,他双臂角力一推,带着几名登城兵士的惨叫声云梯向后翻倒。

    “眼要准,手要狠!训练的时候长官没有教过你们吗!“刘整冲着那几名刺空的军士大声咆哮:“敌人的云梯再上来,不要给我留情面统统推下去!”

    试图登城的云梯大多被守城者的勾叉和长枪打翻。只有两三架勉强靠住了寨墙,黑军的兵士们开始向这些云梯靠拢,拼命保住这些仅存的战果。

    守军们照着城下敌人密集之处,滚木和礌石雨点般打落下来,巨大的打击从天而降,片刻就杀伤了不少黑军,城下的兵士们依然呼喝声雷动,坚定围拢在仅存的云梯周围。

    刘整抽出腰间的破锋刀想去砍断已经靠墙的云梯,却没想那云梯上端早已经绑上了铁钩抓,仅仅的抓入木桩内难以斩破。

    一名全身锁子甲的彪形大汉手顶铁盾从云梯上一跃而上,站上了木墙,左手铁枪一闪,将一名挥刀看来的土龙军兵士刺穿了身体。

    大汉抽出短枪,朝身后的旗头大声喝道:“把旗子给我插到这贼厮鸟的墙上!”

    正在远处观战的鞑靼大军看见本方的黑色旗帜在城墙上迎风招展,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当即有几队汉军兵士下马整队,迅速上前支援登城的黑军。

    刘整侧身躲过了那披甲大汉的短枪,手中的破锋刀一挥,蹂身而上和敌人展开了近距离的搏战。

    虽然他平日里也号称武艺冠绝一军,但对方显然并非泛泛之辈。两人刀枪并举,站在一处。

    这个时候,黑军的将士正在那大汉身后攀援而上,越来越多的开始占据寨墙。

    当然端坐在北门上一直观察着战场形势的郑云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是不是要此时出动背嵬营?抑或是太早了些?”郑云鸣心中有些犹豫不决。对于战机的把握虽然都说是一种天赋,但其实除了绝少数领悟力极强的天才之外,其余无不是通过在战争实践中不断观察摸索,甚至犯错而积累出来的经验。

    现实却容不得没有经验者的半分犹疑。

    郑云鸣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大队步兵已经冲到北面寨墙下,或者树云梯,或者搭人梯,开始了队北面寨墙的全面进攻。

    他们看准的正是北面寨墙的守军注意力全被几架黑旗军的云梯吸引过去的良机。

    寨墙防备的不均衡性在敌军恰到好处的冲击下暴露无遗。

    短时间内多处寨墙已经被敌军步兵攀援而上,呼延瑀的兵士们四处救火却应接不暇。且越是调动,破绽反而越多。大队敌兵如蚂蚁一样源源不断的攻上来,眼看着寨墙的失守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王登看见敌人来势凶猛,转身对郑云鸣说道:“请大将速退回大营驻守,王登保证率领将士奋勇迎敌,把敌人赶回去。”

    “混账!‘郑云鸣高声说道:“本将的位置就在这里,鞑子想攻破沙头市,除非从本将的尸体上跨过去!”

    他正说话间,一支流矢掠过,钉在了据他不过尺许的揽月牌上。

    此时的郑云鸣却似乎格外冷静,他眼也不眨的说道:“发信号让背嵬营出动,你把城楼上这五十名背嵬带去,务必将那些杀上城来的贼子统统赶了下去!”

    王登还没有来得及应承,突然听见沙头市里传出隆隆的鼓声。

    大队的背嵬营士兵全副武装的向城墙方向赶来,葛怀手中擎着一口棹刀跑在队伍最前面,他的身后是高举的“京湖制置使司知营田总管背嵬”旗帜。

    数百健儿蓄锐已久,个个斗志高扬,大声呐喊着朝城墙杀来。

    正在和刘整搏斗的大汉看见守城军出动了增援,将手中短枪挽了个枪花,把刘整逼退两步,大声喝道:“不要和南蛮子纠缠!守住云梯让后面的的弟兄们杀上来就是胜利!”

    黑军们听见了命令,纷纷挡住了上城的马道和搭上寨墙的云梯,摆了个死守不攻的架势。等待着城下的大军增援上来,充分发挥自己人数上的优势。

    他们这态度一摆出来,城上的守军不能靠近云梯,城下的背嵬军被堵在马道上上不了城,形势顿时严峻起来。

    突然间背嵬营队伍里一名白甲银盔的小将挺身而出,身手敏捷的爬上马道,张开手中的银漆宝雕弓,在极短的距离上连珠似的发箭,顿时好几名黑军官兵咽喉中箭,跌下了马道。

    守住马道的黑军战士眼看那白袍小将来势凶猛,个个都挺了刀枪向他冲杀过去。但见那小将左躲右闪,在众人的刀枪间灵活的跳跃着,仿佛就是穿梭在马道上的精灵。

    乱战之下,守住马道口的黑军兵士渐渐被引到了寨墙之下。

    葛怀一声怒吼,将手中的大刀轮的如风车一样冲上了马道。身后的背嵬兵士跟着他源源不绝的杀上了寨墙。

    那彪形大汉见马道失守,恶狠狠的怒骂了一声,回过头了连续几个势大力沉的刺杀,试图在短时间里解决刘整。

    刘整舞动着团牌躲过了这一阵凶猛的攻势,正要挺身上前反击。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刘队长站开了,我们要开火了!”

    他扭头看时,任雄威和韩四郎用夹被裹着竹将军,一个抱住头一个抱住尾,炮口正指向刘整二人身后的云梯。

    刘整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侧身让过了炮口。

    那彪形大汉自然也是知道这大竹筒的厉害,慌忙间低头向旁边一滚。

    竹将军喷出巨大的火光和烟雾,炮响声中任雄威和韩四郎被后坐力带的向后飞去。

第十三回 硝烟起处争鼓角(4)

    一枚石弹在近距离上直接命中了搭上寨墙的云梯,将云梯上端带着铁钩,还有半个木桩头一起轰击的粉碎。云梯带着正在向上攀登的兵士一同跌下了寨墙。

    黑军的士兵们看到守城者如此疯狂的举动,这才真正开始有些害怕。有些人开始不自觉的脚步后撤,慢慢的退到云梯边上准备逃跑。

    “不许逃!南蛮子的妖术没有什么可怕的!都给我冲上去!”那带甲大汉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其实也自顾自的慢慢向后退却。因为他分明看见任雄威和韩四郎夹着另一支竹将军冲了过来。

    黑军的士兵们看见大将如此,心中自然更怯。

    凡沙场胜负,起作用的因素很多,比如士兵的技巧、后勤的完备、将帅的指挥,但是对于城墙争夺战,胜负只关乎于气势。

    狭道相逢勇者胜,在一丈多的狭小寨墙上,谁夺取了勇气的制高点,谁能掌握了胜利。

    哪怕这个制高点只是几个小兵一时的奋勇夺下来的。

    西端的寨墙又是一声巨响,这是看见了背嵬军不要命的表现之后,几个火器队的士兵自顾自的行动,硝烟之下寨墙上密集紧靠在一起的黑军将士死伤枕籍。

    这对于进攻者不安的心理又是重重一击。

    珍视荣誉如生命的信念一旦开始崩塌,许多黑军士兵开始拼命的涌向云梯企图逃下城去。

    沙头市的两面这时候几乎同时响起了号角声,在西面朱胜带着一队士兵,在东面秦武带着一队士兵同时增援了过来。

    三路夹击之下,黑军更加手足无措,有的人甚至被逼迫着跳下寨墙,企图逃得一条性命。

    那带甲大汉眼见大势已去,一面挥舞铁枪应对着刘整的进攻,一面慢慢推到最后一架云梯前面,将铁盾向刘整一掷,转身攀上了云梯就要下城。

    “贼子休走!”刘整侧身让过铁盾,丢下手中刀盾,弯腰拾起地上的一支钩镰枪。探枪头朝着那大汉刺了过去。

    那大汉闪身形躲过这又快又狠的一枪,擦挂之间钩镰挂住了那大汉的腰带。

    刘整脚抵住木桩,用尽浑身力气要将那大汉抓上城来,那大汉攀附在云梯上使不上力道,只能大声咒骂却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云梯下一名蒙古士兵看见黑军的长官眼看要被敌人所擒。当即手脚并用爬上云梯,拼命的抓住那带甲大汉的身子,这一拽力道颇大,刘整被带歪了几步,身子探出寨墙半截快要摔倒出去。

    任雄威大喝一声,上前也抓住了刘整的腰带,狠命的往回一拉。几名背嵬将士赶紧过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的一起用力,将那带甲大汉和蒙古兵一起拉上了寨墙。

    韩四郎抱着几个点了火的铁蒺藜跳到寨墙上,狠狠的砸向在下面跳脚叫骂的黑军士兵,几声爆炸声后,众人只能看见向着北方舍命奔逃的背影。

    “任雄威,我欠你一条命!”刘整狠狠的锤了一下任雄威的胸口,转身对那带甲大汉大声笑道:“南蛮子的武功如何?”

    伴着他的朗声大笑,是寨墙上贯天彻地的欢呼声。

    郑云鸣伸袍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用手扶着身边的背嵬战士缓缓站起,寨墙上大小旗帜一齐朝着对面的鞑靼大军摇动,炫耀着宋军的胜利。

    这时候的蒙古军却没有做出咄咄逼人的架势,步弓手撤去盾牌,收弓上马,聚集在一起的轻骑兵们再度摆撒开来,摆布成漫天星式的散阵。

    那名黑甲将领再度策马奔到已经是尸积如山的北门之下,大声呼喝道:“敏罕那颜(蒙古话作千户)石焕中被你们生捉了去,他是个了不起的勇士,塔思国王希望用一骆驼的黄金跟你们交换他!”

    郑云鸣大声喊道:“你回去告诉塔思,要想换回石焕中,叫他用俘虏的所有荆襄百姓来交换!”

    那黑甲将领愣了一下,旋即说道:“塔思说了!营田什么的只是个管理百姓的达鲁花赤!这座城的守城那颜在哪里,塔思想知道他的姓名!”

    “守城的就是我知营田总管郑云鸣!”郑云鸣喝道:“已经对你等说过的,不要啰啰嗦嗦的三番五次再来搅问!”

    黑甲将领喝道:“草原上的勇士从不将自己的姓名当做羞耻!若那将官不肯通名就算了,塔思国王说,这一次南征匆忙,他必须赶着回北去,不再进攻你们的城市!但明年秋高马肥的时候他还会回来,那时候约总管郑云鸣再好好的厮杀一场!”

    “明年秋高马肥,郑某在这荆襄之地恭候国王驾临!”郑云鸣喝道:“少送了!”

    那黑甲骑士举起长枪怒喝一声,飞马折回本阵。鞑靼军马卷旗息鼓,开始有条不紊的撤退。

    “要不咱们开门追击一下?”看着王登跃跃欲试的样子,葛怀瞪了他一眼:“这样严整的后撤,就算我们一军齐出追击,也打不过人家。”

    郑云鸣笑着拍拍王登的肩膀:“这第一场大战能够从纵横无敌的鞑靼人手中讨得一场胜利,已经算捡了天大的便宜,哪里还敢奢望追击。”

    “放心吧,以后和鞑子碰面的机会,多到数也数不清的。”

    “现在先打扫战场吧。”

    沙头市的寨墙上到处是被竹将军轰烂的木桩造成的缺口,敌我官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到处可见。不少土龙军和黑军的伤者在尸体堆里大声呻吟着,似乎是在给大战后的沙头市多增加一分悲凉的气氛。

    郑云鸣带着众人下到了寨墙下,却看见这个时候北门已经被扶老携幼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哇的哭了起来,登时上万人一起哭成一片。

    这一刻他们第一次体会到所谓战争,是一种多么恐怖的东西。

    百姓们一边哭着一边向郑云鸣跪拜了下去:“多谢总管大人救命!”总管大人救命之德不敢忘!“总管大人再造父母!”的哭喊声纷纷响了起来。

    数万名逃脱了蒙古人刀锋的沙头市百姓,这时候才真正将感情彻底的宣泄。

    郑云鸣再怎么大声逊谢也无济于事,他的任何话语都被淹没在感恩的声浪里。不得已只有留下王登和葛怀安抚惊魂未定的百姓。自己寻了个空子闪身躲入了小巷。

    刚进的小巷,就发现那个在关键时刻使用连珠箭法冲上马道扭转形势的白袍小将,正坐在街边上擦拭着新缴获的弯刀。

    她脸上雕着花纹的银色面具还未除去,但那矫健的身姿和手中惯用的宝雕弓已经泄露了身份。

    郑云鸣过去坐在赖家娘子身边:“你不该出来的,我说过打仗是男人的事情。”

    月儿将头扭向郑云鸣,银色兜鍪下两只秀丽的眼睛看不出悲喜:“跟男女并没有关系,任何人都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再说。”她的口气突然变得骄傲起来:“打仗似乎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嘛。”

    “你懂什么......”郑云鸣长叹一口气:“早知道打仗这么麻烦,当初安心在临安做个书生就好了。”

    月儿眨眨眼:“你就坐在城楼上看了半天戏,有什么可麻烦的?难道比我们这些自个儿上阵厮杀的还麻烦了?”

    你跟女人是说不通道理的,何况就在刚刚她才杀掉了几十个男人。郑云鸣换了个话题:“这刀是你在战场上得的?”

    月儿点点头:“从一个鞑子军官身上拿得,那人好臭......”

    郑云鸣伸手接过刀来,这刀刀身弯曲如新月,显然不是汉地的产物。刀柄上装着护手,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宝石。

    “好刀。”郑云鸣握着刀在空中虚劈数下:“说不定这正是在大马士革铸造的神兵利器呢。”

    月儿瞪大了眼睛问道:“大马士革是什么?”

    “大马士革,或者称作达马斯谷。”郑云鸣把刀递还给小娘子:“是大食国西陲的一座名城。这座城市因为是大食国的水陆重镇,交通码头所在,商贾物资云集。故而可以采集天下精金,汇聚大食巧匠,制作出来的刀剑甲胄,堪称当世无双。”

    “当鞑靼军横扫过花剌子模国境的时候,缴获了不少花剌子模从大马士革定制的武器。这把刀或许就是其中之一吧。”

    郑云鸣的判断并不正确,大马士革刀身上独有的丝绸纹路是识别其出身的特征,这一点要到十年之后宋国才开始真正明白。这把刀其实是出自花剌子模南部俾路支地方世代以铸剑为生的铁匠家族之手,曾经佩带在花剌子模康里突厥将领的腰间,后来在蒙古西征的时候换了新的蒙古主人。

    “说起来世界真是奇妙。”月儿悠悠的叹道:“在荆襄腹地的沙头市,居然能够得到一把万里之外大食国制造的宝刀。”

    “因为世界已经改变了。”郑云鸣说道:“从秦汉到唐朝,人们从未尝试过在相隔万里的国家之间进行大规模的密切的交流。即使是匈奴西迁、突厥西迁这些著名的游牧迁移行为,也常常是以数代人或者十余代人的时间为跨度完成的。但在今日的世界,蒙古人的严密的行军体系已经突破了地域的限制,在短短二十年里将遥远的大食国到中原的地区连成为一体。”

    “在南方,阿拉伯商人们正在越过狭窄的海峡,将阿拉伯海的贸易向南洋诸国扩展。再假以时日的话,即使是在大宋和大食之前开辟新的丝绸之路也是可以想象的。”

    “时代已经不同。”郑云鸣的眼里闪着熠熠光辉:“一个真正将天下各国连为一体的机会正摆在眼前。蒙古的出现既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祸端,也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机遇。把握住这个机会的人,不但能成就本国的辉煌,也能够改变世界的面貌。”

第十四回 谁料飞祸在肘腋(1)

    月儿听歪着头着郑云鸣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就好像在看着临安府里说着神仙志怪的说书人一样。

    刚刚摆脱了人丛的王登满身大汗的走了过来,禀报道:“众将已经在大营集结完毕,正在等待着您的命令。”

    中军大帐前面,摆着右翼营副将何大节和七名阵亡队官的尸体。

    葛怀和其余四名将官以及秦武,带着生还的队官们列成整齐的队列,等待着主将的到来。

    郑云鸣快步来到正前,正了正衣冠,躬身向着阵亡军将们的遗体拜了三拜。

    “生,我辈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朝着生者郑云鸣严肃的说道:“但君子在危急之中,懂得孰轻孰重的道理!舍生取义,每个人都会说,但是真正能将它付诸实践的能有几人?”

    “但是今天,这里的血性男儿做到了!”

    “人终有一死,但是一定要死的有意义。今天躺在这里的同袍,为了皇上效命而死,为了沙市的父老们而死,为了土龙的全体袍泽而死,我有些羡慕他们,因为他们真正的死得其所!”

    “虽然国家的史书里不一定会留下他们的姓名,但是土龙军只要存在一天,他们的名字将永远被铭记!”郑云鸣对朱胜说道:“朱胜兄,现在我帐下还没有幕僚,我军的历史先由你记下来,等将来招募了书写之后,再详细整理。”

    “不光如此!”郑云鸣身后的王登大声补充:“沙头市的父老们也决定集体捐资刻一座石碑在市集的门口,在上面镌刻上所有牺牲将士的名字和他们的事迹。这样每一个进到沙头市的人,不管是旅人、百姓还是生意人,都能看见这块土地上,土龙军将士做过些什么,又付出了怎样的牺牲!”

    这无疑是分量很重的荣耀,郑云鸣发现每个人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如果一战之下士兵眼中就没了希望,即使是侥幸取胜,胜利也不可能持久。

    “及后我将禀报制置使司,将所有牺牲将士的牌位进奉到他们家乡的宗祠中,让家乡父老们世世代代记得有自己的子弟为国家捐躯,为皇上牺牲了生命,这将成为宗族乡里永远的荣耀!”郑云鸣手抚胸口,指天说道:“苍天在上,若郑云鸣将来也有寿数将尽的一天,我希望是用这样的方式为郑氏祠堂增加一分荣光!”

    “上来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同袍吧!他们的英魂将永远照耀着土龙军的后来者戮力向前!”

    严肃而短暂的祭奠典礼之后,众将都群集在中军大帐里,在这里他们的总管还有另一番话要说。

    “你们都是本军的高级指挥者。”郑云鸣的声音从激情满怀恢复到冷静如常:“对你们来说,这些袍泽的牺牲必须更有实际的意义。”

    “何大节是怎么牺牲的?”郑云鸣问道:“杀死他的那鞑靼我只在门楼上远远的看了一眼,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吗?”

    “审问俘虏所知。”呼延瑀拱手答道:“那似乎是蒙古大汗的驸马,名唤作扎撒儿不花,俘虏供称驸马在北军中一贯以勇力素称,号称鞭箭的神手。”

    “鞭箭的神手吗......”郑云鸣吩咐道:“记了下来,以后再遇到了这人的旗号,无论远近,只要挨得到的去处,先赏他一发床子弩,让他知所畏惧,便不可这么耀武扬威的使用鞭箭。”

    朱胜点头称是,郑云鸣接着问道:“各位队官又是如何阵亡?”

    王登上前一步说道:“点检过了,四个人是被城下蒙古军的弓箭杀伤,二人是在和登城军的肉搏中战死,还有一人站在点放的竹将军旁边,结果竹将军爆炸,本人身亡。”

    “竹将军爆炸?是制造不良的原因?”郑云鸣眉头一皱。

    “不是,是战况太过激烈,那几名火器手将一支竹将军反复装填,且装药超过了四五斤,竹将军才因为填药超量而爆炸。”

    郑云鸣点了点头:“将来再立城寨,先修葺马牌战棚,今日所见,竹将军的威力足以让敌人不敢轻易接近城墙,而蒙古人的弓箭实在厉害,需要多排布马牌防守。”

    “肉搏取胜,依靠的大半还是火器的力量,下一次敌人熟悉了竹将军之后,就不会只有这点伤亡了,近距格斗我不熟悉,尔等下去之后详细的研究出一个在城墙上组队搏斗的办法出来,不要再像今日一样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斗了。”

    “火器手还不够纯熟!将来火器的使用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左右着战场形势,如果操放不利,反而会成为我军的祸害。”郑云鸣厉色说道:“不管如何辛苦操练,一定要将火器的演放练习到万无一失!”

    众将齐声称是。

    “接下来,大家都来谈谈这一场仗中间我们犯了什么错误,敌人又犯了什么错误。”

    众人听了这句话,谁也不敢轻易开口,指摘上司的错误,在任何时代任何场景下都不是一个安全的选择。

    王登却毫不在乎的说道:“恕我直言,战后我仔细想想,才觉得这一场攻防战,无论攻击方还是防守方,其实指挥都尚属业余。”

    “详细说说。”郑云鸣指指身后的沙头市地形图。

    “首先说咱们的对手,国王塔思。先前击破李统制的步兵阵,打的很漂亮。但是在城外破敌之后,没有环绕沙头市进行布防就是一招错棋。须知不能完全堵塞对方进出通道,敌人随时可能从两侧冲出对登城部队进行袭扰。”

    “或许敌人是故意这么布置,以便钓出我军于野外进行歼灭呢?”

    “那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他在攻城的同时,不采用三面一齐进攻的方式。”王登手指着沙头市的北面寨墙。“第二次登城的时候,鞑子几乎破城,其失败的重要原因就是我军西门和东门的援军及时赶到,对登城的少数黑军进行夹击,如果这个时候两门各有一支军队在进行佯攻,我军安有如此从容的机会从两面调集生力军来增援北面寨墙?”

    “备多则力分,”彭满说道:“集中全力,攻其一角,是攻城的上策。”

    “对付大城当然是如此,可是面对一座草成的寨子,只有区区三千名守兵,作为具有绝对优势的大军自然应该采用全面包围的战法,因为你在每一路方向上都占据优势,可以使用数量压制对手。”

    彭满向郑云鸣拱手问道:“总管以为呢?”

    郑云鸣低头沉吟了一阵,说道:“我认为其实鞑子并没有做好认真准备要攻克这座大寨。”

    葛怀点头说道:“如果拿出他们在北方攻城的办法和韧性,沙头市虽然有土龙军三千兵镇守,也绝没有可能撑过十天。”

    “鞑靼初入侵一国,先拔边境重要隘口,然后深入腹地,杀掠民众,抢劫村屯,破坏你的农田和集市,但是却不轻易攻城。这是因了匈奴突厥的旧法。但是站在草原的角度看,用这一招对付定居民族是很管用的。”

    郑云鸣回忆着历史上中原和漠北的一场场动人心魄的大战,思路在脑中渐渐清晰:“先破坏乡野,而不攻城。因为初入敌国境内,地理还不辨识,器械也没有修整,对方粮完兵足,凭借着坚固的城池进行防守,当然不易攻取。”

    “所以先破坏敌人的庄稼,掳走农夫,摧毁田野和村庄,然后充分了解敌国的地形,再利用这些虏获提供的财力制作攻城器械,等待对方既没有粮食来源也没有兵可征,只剩下孤零零一座城池,才开始四面合围,发死力攻其一角。”

    情势正如郑云鸣所说,蒙古人这次大举南下,除了攻取枣阳费了点曲折之外。在通路大开之后,既没有顿兵襄阳城下,也没有刻意攻取任何一座城池,能说降就说降,说降不过便做试探性的攻击,能破城就占领城池,将城中居民席卷而去。不能破城就绕城而走,在京湖大地上进行扫荡性的屠杀,摧毁一切农庄、田地和房舍。

    这是在给京湖的守军们放血和断粮,就这样年复一年的折腾,京湖的经济过不数年就会完全崩溃,守军也不可能获得足够的后备补充,荆襄九郡就会如熟透的瓜果自动落入蒙古人的囊中。

    “这些还没有变成现实,”郑云鸣摆手说道:“时间还有的是,只要大家一条心,能够按我说的去做。蒙古人的盘算不会这么轻易得逞的。”

    他扬起下巴示意王登:“你还没有说到我的缺点。”

    “您的缺点主要有三条。”王登大声说道:“第一,双方叫阵的时候言语粗俗,缺乏礼数。”

    “这个先不提。”郑云鸣板着脸说道:“说了我也很难改了,说重点。”

    王登笑了一下,马上用严肃的口吻说:“在敌人登上城墙的时候,没有及时调动背嵬军堵口增援,导致黑军顺利登城差点占据城墙。”

    “唔,”郑云鸣应了一声,说道:“还有呢?”

    “没有做到兵力的灵活配置,说是四面防守,却是将兵力四面展开摊薄,”王登说道:“兵贵一不贵分,对方以一拳打来,我们却只用一根小拇指去迎战,怎么可能取胜?”

    “对方固然只派出了两三千攻城部队作为试探,但其实大多数时候我们也仅仅是以三四百人在和敌人交战而已。朱胜和秦武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无所事事的状态,彭满的五百人更是从头到尾就没有发挥的机会!若不是背嵬军主动增援和各队将领自发的行动,那我们岂不是三千人守城反而被两千人攻破了城墙么?”

    “所以从兵法来论,这实质就是一场攻城新手和守城小儿的拙劣游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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