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白衣偏能扶危主(2)
但战争的玄妙在于你永远不可能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变化。车船的撤退,并不代表着两翼宋朝水军的全面溃逃,反而车船撤退之后,在俩舷加挂牛皮遮挡的艨艟战船上发出齐声呐喊,加快了划桨的速度,冲着龟甲船冲了过来。
在龟甲船上配属的有相当一部分参加过淮东作战的水手,素来知道射阳艨艟不要命作战的名声,这时候看见百余艘艨艟快船朝着龟甲船冲锋过来,登时有些慌了神。
“不准慌乱!”史天泽看着甲板上出现的混乱,破口大骂道:“混账!南人的小船有什么好担心的,汝等还担心他们撞得过这龟甲铁舰么!迎上前去,狠狠的把它们全都撞沉!!”
的确,单单以冲撞战术而论,体型越大、装甲越坚固的船只其撞击的效果越好,龟甲船和艨艟战船在设计和建造的时候都考虑到了冲撞战术的实施。两种战船对撞的话,自然是龟甲船吃亏较多。史天泽不认为这是郑云鸣真的决心以艨艟战船来扭转战局,这不过是郑云鸣手中唯一能够稍微和龟甲船抗衡的船只罢了,郑云鸣已经黔驴技穷,龟甲船面前再也没有可以值得一战的对手了。
逆水而进的艨艟船队,在最前锋的一艘战船上,余玠手握着一柄火绳枪站在船头,迎面是带着刺鼻的硝烟味的江风,以及越来越近的一个个乌龟模样的巨大黑影,他大声叫道:“传令下去,不许攻击甲板,瞄准龟甲船的船桨,给我用力的撞上去!”
龟甲战船背有背板,舷侧装备了铁甲,就好像一只活生生的乌龟让人无从下嘴,但正如乌龟有防备不到的地方,龟甲船也有自己的弱点,那就是船桨,不能张挂风帆的龟甲船,其唯一的动力就是从俩舷之下伸出的长长船桨,每艘龟甲战船至少需要一百名以上身强力壮的桨手以供驱策,才能让这沉重的战船在水面疾速奔走。但这些伸出龟甲之外的船桨,却是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掩护。
龟甲船舷侧的火铳和弓箭手们慌忙开始射击,以期能够阻挡住从侧翼快速靠近的艨艟,龟甲船也试图调转船头,用坚厚的正面装甲迎敌,使得敌人捕捉不到脆弱的船桨,但庞大笨重的船体这个时候成为了转向的负累,为了追求绝对的坚不可摧,龟甲船付出了太多重量上的代价,使得龟甲船的灵活程度甚至不如满载火炮的车船。它们调头转向花费的时间要比寻常战船多,但在另一方面,只用二十名桨手划动的艨艟战船,素来就以灵活快速著称,它们甚至可以不停的变换划动的节奏来躲避迎面而来的炮火。
龟甲船上的士兵们倾尽全力的开枪和放箭,箭矢和铅弹一**的从舷侧射出,他们都已经清楚的看出宋朝的轻型快船攻击的目标所在,而他们也清醒的认识到,这正是龟甲船难以遮蔽的弱点。蒙古军队中的汉军射手的技艺在这些年里可谓一年比一年精熟,甚至不亚于蒙古军本部的射手,而他们在船上的表现更是胜过了不通水性的蒙古骑兵,但多年战争使得人员大量损耗,训练有素的射手严重不足,而大量补充的新兵尚未经过训练,再则,蒙古军的火铳笨重,装填缓慢,虽然他们已经成功的击中了许多迎面而来的敌船,的的确确给宋人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宋人就好像不要命的疯子,一面大声高喊着,一面齐齐划动船桨,飞速靠近。
“把桨举起来,叫他们把桨举起来!”吕文德的第一反应也跟龟甲船的大多数船头的第一反应类似,只是龟甲船上下三层,桨手在最底层划桨,船头的命令没那么容易被底层的桨手及时接收。当大部分的龟甲船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船桨的时候,射阳艨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撞上来。
余玠的座船以一个很小的角度几乎是擦着龟甲船的一侧擦撞上了敌人高大的装甲战舰,仅仅这一撞就让十多支船桨断折粉碎,细碎的木片打在艨艟的张挂的牛皮上发出噼啪的响声,而他乘坐的艨艟也有不少船桨来不及收起而撞断了。这样的撞击在大江之上正在接连不断的发生着,也许其余的艨艟撞击角度并不完美,甚至巨大的撞击使得艨艟本身也破坏的不成样子,但这些比起艨艟产生的战果来说都已经微不足道,三十四艘龟甲战船,已经有二十余艘因为猛烈的撞击而失去了大部分船桨,成为江心中无法自主行动的死龟壳,大批运载战士的宋军战船正在源源而上,对这些孤立无援的龟甲船进行大规模围攻。将士们挥动绳钩铁爪,纷纷攀援上去,或者往龟甲船中灌入火油,或者直接丢掷火药爆弹,被坚硬的木制背板所包裹的上甲板,原本是抵御敌军弓箭或者铳弹的最好保护,但敌人攀援上来,往里投掷燃烧物的时候,上甲板却又成了水手和士兵们恐惧的棺材,不停的有弓箭手和水手身上带着火苗从俩舷狭小的开缝处跳入水中。
后方的蒙古战船并非没有上前援护被围攻的龟甲船的意愿,但他们也是自顾不暇,宋军在将龟甲船包围之后,满载火炮的车船马上从侧翼掠过正在激战的船阵,将密集的炮火倾泻在跟在龟甲船之后的板船和桨船上。郑云鸣临时从湘军和神武新军中抽调训练有素的水手补充到洞庭水军中,虽然旧荆鄂水军的老兵大抵还有六七成在各地来不及召回,但洞庭炮舰已经初步恢复了昔日的光彩,从长江沿岸包抄过来的炮舰,舷侧的火炮一排排的依序点放,炮弹不停在蒙古军的船队中炸起水柱。蒙古军的桨船和板屋船被轰的支离破碎。一切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龟甲船出现之前的样子。
这时候的龟甲战船一艘接一艘的燃起了大火,停在江上的艘艘装甲战舰,仿佛是点燃在江面的火炬,将江水照的通红。船只的碎片和水手的尸体顺着江水漂流而下,数十里的江面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宋朝水军并没有停留,大队兵船越过熊熊燃烧的蒙古兵船继续逆水前进,他们的目的已经十分清楚。
“打旗语,通知各路军马,夺取浮桥者,赏钱十万贯,封列侯!”郑云鸣站在汉阳城头,看着数百艘宋军舰船逆水奋击,将超过本军数倍的蒙古军船打的落花流水,宋军的船只已经越来越靠近南浮桥。这场战斗最关键的时刻正要到来。
眼看本方水军败绩,蒙古军也派出了人马前来加强浮桥的防守,安放在岸边的炮弩和火炮增加了数十座,甚至一些原本用于攻打鄂州的火炮和砲车也搬运过来,加紧抢筑阵地,弩箭和炮弹在大江上飞舞,只求能够阻挡住不断靠近浮桥的满载士兵的宋军战船。
浮桥上,一排排的士兵已经列好队形,弓箭手手挽大弓,不间断的朝着迎面而来的宋军发箭,宋军则以凶猛的炮火和火铳还击。车船猛的冲撞上浮桥,巨大的撞击让许多人站立不稳。船头马上扔下了无数铁爪,宽大的木板从船头上放下,全副武装的甲士挥舞着兵刃跳下船来,浮桥上登时变成了近身肉搏的杀场。浮桥或者长堤这种地形,最重锐气,两军相逢勇者胜之类的话且不说,浮桥上能够容纳的兵力有限,饶是你有数十万大军,能够在浮桥上战斗的也就几千人而已,这时宋军攻蒙古军守,锐气在宋军一方,淮东军马本就彪悍能战,更兼郑云鸣组织了湘军二千人作为敢死士助战,湘军俗称铁头军,一旦交战,但有前进,绝不回头。即便没有组成什么阵型,宋军的猛冲也将不少蒙古军挤迫下了水。
前面的部队被挤压后退,后面的兵丁没有立足之地自然会落入长江中,且蒙古军对于自己的龟甲战船过于自信,精锐大部分都在围攻城池,第一批赶到浮桥上的大多数是西域的佣兵部队,一看情势不好,马上四散奔逃。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刻,绝容不下半分动摇恐慌,一人奔逃马上就会演变成全军的崩溃。就算是天下无敌的军队,最终也逃不出这样的规律。
看着浮桥上开始飘扬起赤红色的旗帜,郑云鸣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南浮桥靠近南岸一头的万余蒙古守军虽然困兽犹斗,毕竟已经是瓮中之鳖,他们凭借着江南的壁垒和工事拼命抵抗,但火药和补给已经完全断绝,被全部消灭只在目前,他可以看见张世杰和向士壁已经率领军马冲了上去,前方传出激烈的喊杀声,火炮轰击工事掀起的烟尘一阵比一阵紧密,扭转战局的第一步已经成功,水军的胜利为击破蒙古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击破围困鄂州的蒙古军主力。.。
第八十回 白衣偏能扶危主(3)
他正踌躇满志,准备以一场史诗性的以寡击众的胜利来博取青史留名的时候,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毫无预兆的突然袭入耳内。远方浓烟滚滚,火光连绵,靠近鄂州一侧陆地的浮桥已经被完全炸断,数十丈的桥面化为齑粉,断木混合着残肢顺着大江流下,场面让人不忍卒睹。
郑云鸣完全低估了蒙哥壮士断腕的决心,一看到浮桥不保,蒙哥马上命令蒙古本部军马组织起冲锋队,向桥上的宋军发动猛攻,一旦稍稍压迫宋军后退,马上在桥头上装上大量火药,并且立即引发,炸药裹挟着几百名来不及后退的蒙古和宋军将兵一齐冲上了云霄。
这才是名将当有的果断。一旦局面不利,索性直接放弃了在汉阳方向的战事。浮桥联系的是汉阳和鄂州的交通,如今落入郑云鸣之手,也就是宋朝的马步军可以直接渡过大江前来交战。如果交战地点是平坦旷野,也许蒙哥并不畏惧,反而要囤积兵力准备围城打援,但鄂州附近地形崎岖,并不利于骑兵大兵团作战。若说是结阵而战,则未必能有把握胜过宋朝的大型方阵,况且前一阵的交战,宋军骑兵也显示出非凡的战斗力,为将者以谨慎为本分,仗势弄险的将军则完全是将身家性命赌在了运气上,这是已经沁淫沙场多年的蒙哥所不齿的。
一旦发现局面不利,果断放弃某些局部利益,保证关键之战的关键胜利,方不愧为知兵之人。虽然汉阳方面还有上万人没有来得及撤退,但宋军一旦夺取浮桥必然不肯轻易罢手,他们会一面组织兵力集中清扫蒙古的船舰,一面不断以兵力投入浮桥防守。而蒙古军背靠宋军掌握的浮桥攻城,必然遭到两面夹击,这样就不得不使蒙古军将重点从攻城转向争夺浮桥,而这种需要水上兵力配合,作战空间狭窄的战场,正好是为宋军准备的。蒙哥果断下令炸断浮桥,完全屏蔽了宋军从这里直接进攻的可能。宋军为了救援鄂州,不得不使用水军舰船运输军队在鄂州附近登陆,这样就必然削弱用于争夺水面控制权的兵力,蒙古残余的舰船还能有机会进行反攻。
就连那些已经和郑云鸣周旋十年的宿将,如张柔、严忠济、刘嶷等,也都不得不佩服这位新任大汗的气度,即便是龟甲船只剩下五六艘,史天泽也中了一弹这样的失败,在大汗的脸上完全看不到懊丧的神情,他只是轻松的说道:“郑云鸣以为击破了龟甲船就能将胜利装进猎囊了,他却不明白朕的舰队不过只是朕一千口利剑中的一柄,而朕要夺取鄂州,就是挖取了他的心脏!”他对着麾下重新振奋起来的众将喝道:“全都给我听好了,三日之内,必须攻下鄂州城!”
蒙哥的命令非是狂言,鄂州的目前的形势不说是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也已经是摇摇欲坠。持续不断的重炮轰击,已经在鄂州城墙上开出十多处缺口,在几处缺口外蒙古军付出巨大伤亡已经修筑好了掩蔽工事,宋军的轻型炮和火铳几乎不可能直接杀伤城墙外的蒙古军。总攻鄂州的机会已经到来。
为了准备最后的总攻击,蒙哥汗硬生生的压制住自己速战速决的热血,认真的进行了准备,他从江北的诸路军马中抽调了五万人马,统一交给莫哥都指挥,渡过大江参加到总攻行动中。又集中起营中的火炮和砲车,为他们储备了三天激战使用的弹药,利用它们集中攻击缺口内宋军临时修筑的工事和土墙。为了保证大军攻入城中之后得不到及时的弹药弓箭补充,大汗亲自命令自己的部属中选拔出一万人作为运输队,随时听候前方将领的召唤。大汗又亲自召见西域来的良医,命令畏兀儿医官做好准备,应对总攻带来的巨大伤亡。
当然,最重要的一步准备,是大汗召见了怯薛的总指挥官塔察儿,从怯薛卫队和质子军中选拔出一万名敢死队,担当总攻击的箭头。蒙古军的攻城之法素来是异族先上,国人只用于最关键的攻击中,但是怯薛和质子军一般极少参与到消耗巨大的攻城作战中,蒙哥以怯薛为先锋攻城,显示出蒙哥攻克鄂州的坚定决心。
在城墙的另一边,魏胜的处境却是相当艰难。士兵的巨大伤亡不过是困境的一部分,城垣的严重破损是最大的问题,就算是魏胜这样骁勇能战的战将,也不过是凭着鄂州坚固的城墙和庞大的敌人保持均势而已,如今被轰击的断断续续的城墙已经形同虚设,蒙古军每一次的攻击都带来比战斗初起时更严重的伤亡,仅仅是最近两三次的进攻就已经使得宋军伤亡一千余人。这样猛烈的攻势,就连魏胜的部下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动摇,最近一次交战,魏胜不得不亲手处决了一名自己平日素来信任的副将,只因为他被巨大的伤亡所震撼,下令前线士兵撤退以保存一点实力,结果差点造成战线的动摇。这种事情是魏胜从来没有在郑云鸣军中见过的。
同样紧张的还有鄂州的军资供应,原本四大重镇的粮食火药等一应军需物资都必须储备支撑三年以上的使用的数量。对于刚刚经历了经济革新,工业工场方兴未艾的京湖来说,这原本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贾似道上任之后,重点补给自己亲信驻守的襄阳,而不断从其余三镇抽调储备物资,加上京湖已经三年没有战事,军民都稍有懈怠。而四川和云南激战不停,鄂州的物资和兵员也不断的增援到其余战区,导致的结果是当鄂州面对数十万突然降临的胡人大军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如何充分的物资准备。
数十日的激战,已经耗尽了鄂州不多的储备,粮食倒是消耗的不多,支撑三年绝无问题,出问题的是火药和箭矢。吕文焕既已心存谋反之意,于是假借各种借口从鄂州大量调拨火药和弹丸箭矢,而魏胜军队的作战习惯,又是大量使用火器对本军进行支援,火药箭矢的消耗量比其余单位多二到三倍,尽管魏胜一进鄂州城就知道情况不妙,遂下令严格控制弹药和箭矢的使用,但一支军队的作战习惯一旦养成,是绝不可能在一朝一夕改变的。虽然魏胜相信自己的部队在没有火器的时候也能尽忠职守,奋战到最后一个人,但在关乎大宋气运的这个节点上,任何人都承担不起鄂州再丢失的后果。
蒙古军发动总攻的一日后来成为宋朝历史评话中的经典片段之一,而评话中最常用来描写这一段的是八个字“矢弹遮天,惊雷动地”。后世多以此为夸张之语,但是站在第一线宋军将士的角度,这并不过分,很多年以后都有老兵惊魂未定的说起当年的轻型,漫天的箭雨落向城中每个角落,神武大炮的巨大石弹不时将一座或者几座宅邸砸的粉碎。城内城外的硝烟弥漫的连远方的敌人砲车阵地都看不太清楚,一片白雾中只听到震天彻地的号角,以及随后传来的如雷的喊杀声。
蒙古军在怯薛近卫的率领下,对鄂州的十多个缺口同时开始发动攻击。对于这一天的到来魏胜并非毫无准备,蒙古人在城外的人数和旗帜的增加,砲车数量的增多,火炮射击的密集,都在预告着一场最后总攻的到来。从清晨总攻开始一直交战到正午时分,战况固然空前惨烈,但双方大致还能维持一个僵持的战线,蒙古军在缺口处的尸体堆积如山,却仅仅前进了几百步而已。但蒙哥汗根本不为惨重的损失所动摇,蒙古军编制了成百上千个攻击队,轮番对各个缺口处的宋军发起攻击,根本不给守军以喘息的时间。
这是一场用人肉和鲜血作为筹码的绞杀战,在这样的轮番突击面前,即便是魏胜,即便是魏胜的常胜军队,也终于开始支持不住,午后,蒙古军在城西南和东南的几处缺口取得进展,击退了当面守御的宋军,并且冲入街巷和宋朝军民展开了巷战。
魏胜的反应极为迅速也极为带有个人色彩,他马上集结起身边的卫士,亲自率领背嵬军发起反攻,魏都统的铁锥枪和黑角大弓都是蒙古军闻之丧胆的利器,如今又加上了射鸦火铳,在街头巷尾的死斗中,一员勇将的作用比成百上千人还要大,魏胜在前面奋死拼杀的结果,就是蒙古军抵挡不住,陆续从占领的街巷中退了出来。
这样的局面深深的刺激了驸马君不花,他自尚贵由汗长女叶里迷失之后,未立寸功,多被人背后讥笑为牧羊驸马,这次蒙哥南征差遣他随军,给了他一个宝贵的立功机会。如今看着魏胜在蒙古军中纵横决荡的模样,心中不忿,喝道“小巴图鲁!这思南思将军如此嚣张,分明欺负我蒙古军没有勇将!随我来,我要让他看看,蒙古军别的可以没有,最不缺的就是勇敢的战士!”。.。
第八十回 白衣偏能扶危主(4)
在一边观战的汪良臣只是冷眼旁观,蒙古军扶持他的兄弟汪德臣,而故意压制他,他心中早就有所不满。魏老虎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也懒得解释给这位漠北来的驸马爷。反正在鄂州出死力打仗,对自己的地位也没有什么帮助。大功多半都是这些随着大汗南下的亲贵们占了。
这时候的魏胜又跟往常一样满身都是血污,那是近距离作战中敌人溅上的鲜血,他手中的铁矛已经用秃了两支,射鸦火铳的枪管因为太热而无法发射了。他的周围照例是蒙古军的尸体,就算是骁勇的怯薛侍卫,也被他猛虎般的攻击所惊骇,一时间竟然无人敢上前接战。
所以当一个金盔金甲,护肩上硕大的宝石耀眼的蒙古大将突然冲出的时候,魏胜也吃了一惊,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这员武将可能是新近从漠北而来,平日少听过魏老虎的大名。于是朗声喝道:“兀那蛮夷,难道没有听说过京湖魏胜的名号么?我怜你亦是父母生养,长大不易,快快退了下去,不然俺的铁锥枪饮你颈上鲜血的时候,悔之晚矣!。”
君不花气的面色通红,只是在华丽的面具下完全看不出来。他大声咆哮道:“真是犬羊一样的思南思人,明明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你就是魏胜吧!取下你的头颅就能拿下鄂州,真是再好不过了,速速过来受死!”
若是换了韩锋,一定会凝神静气,留心观察这位大言炎炎的对手究竟是何方神圣,有什么真本事,但魏胜的作风当然全不一样,他振声嘶吼一声,挺起铁锥枪就猛冲了过去。
君不花虽然并不是初上战场的雏鸟,但当面这员南朝武将的速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快,他几乎都来不及举起手中的战锤抵挡,魏胜的铁锥已经直抵前胸,他下意识的朝后退去,身前马上有身手敏捷的卫队组成了一排人墙,仓促之间虽然来不及防备周密,但手中的弯刀和盾牌亦能组成一道坚固的墙壁,如果魏胜继续前冲,一定会狠狠的撞在这道墙壁上。
可是魏胜却并没有停步不前的意思,他踏前一步,举手,出枪,撤枪,又踏前一步。就像是千百万南北两国的士兵们在日复一日的操练中的标准动作,只是这动作经过了在演武场和沙场的千锤百炼之后,已经达到了大巧不工的境界,魏胜向前走了四步,同时四次将自己的铁锥刺向对手,每个动作都如教头在演武场上演练的那么清楚明白,让人看得清楚他的任何一个细微之处,但就是没人能躲过这看似并非势大力沉又非迅捷无伦的一枪。
魏胜转眼就刺倒了拦在身前的四名卫士,毫不犹豫的继续朝着君不花冲了过来,君不花举起手中的战锤封住身前,仍旧不自觉的朝后退去。魏胜却不给他从容后退的机会,大踏步的上前,顺手两矛又刺倒了两名拦在前面的敌军,魏胜的卫士也冲上前来和君不花的部落亲随展开混战,让敌军无暇顾及对方大将的狼狈退却。魏胜就在乱军的厮杀中紧咬着君不花寸步不让,君不花越退越是心寒,他自幼习武,长大了纵横沙场,也曾经一人独自和四名花剌子模的一流武士打斗而将四人杀死,但类似这样数十步内完全没有反击机会的战斗他却是第一次遇到。
正在没奈何的时候,突然他身边一名跟随了多年的亲随大喝一声,合身朝着魏胜扑了过去,魏胜微微侧身,斜刺里一枪刺出,正中那亲随的肋下,可就是这舍身搏命的一扑,给了困境中的君不花万分之一的取胜机会。他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一样稳稳的站住,看准了魏胜的破绽,举起手中的簪花铁骨朵,用尽生平的力气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驸马君不花阵亡的消息就像是瘟疫一样在前线的蒙古军中传播开,但却没有造成蒙古军士气的崩溃,殊死一搏的君不花驸马用自己的奋力一击打断了宋朝雄威都统魏胜的右臂,让他那惯用长矛的右手不能行动,魏胜的负伤成为战斗的转折点,蒙古军勇猛的朝着宋军发起冲击,顺利的占据了西南城区的几条街巷。若不是陈光下令临时从东面阵地和北面阵地运来几十门鹰扬炮,在小巷中架起火炮,又亲自率领督战队赶赴前线,下令后退者斩的话,说不定蒙古军现在已经突进到鄂州州衙附近了。不论如何,蒙古军多日以来一直期盼的进展终于成真,城市攻防中,城墙以外的功夫大概占了九成九,一旦突入城中,攻陷全城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蒙哥于是下令休整,他要将已经耗尽了力气的怯薛突击队撤下来,换成新锐的生力军,明日一举抵定局面,当时就有人对此颇有微词,他们认为局面好不容易取得了突破,为什么不趁此机会组织夜袭兵力火速攻城,丝毫不给宋人以喘息的时机,任何一个老汗时代甚至窝阔台大汗时代的蒙古名将都会下这样的论断,而如果这个时候稍微放松,也许局面就会有不可预测的变化。
但蒙哥知道,沁淫在中原和西域繁华之地的蒙古士兵再也不复有往年坚韧的战力,突入城中之后他们钟意的是抢劫城中居民的财物而不是和宋军拼命巷战。更重要的是前方的火药已经使用殆尽,若是没有火铳和火流星的支援,现在的蒙古军甚至连正面攻击宋军据守的鹿角和拒马子都不肯,比起当年仅仅凭着胯下战马掌中铁枪就击破浍河堡三十万金国精锐的蒙古健儿相去甚远。但当下情势如此,蒙哥也只能停下攻势,暂时从军中搜集火药送往前线补充,等到弹药补给完之后方能发动新的攻势。
可是对于城内的宋军来说,这一天的耽搁给了他们救命的机会,鄂州城改建的时候完整的保留了原来周长五里的老城,这是一座修建在山顶的城池,易守难攻,陈光现在不得不将有限的兵力逐步撤退到老城中,负伤的魏胜还在昏迷中,也被抬进了老城,主要的街口和巷口都堆上了石块和树木进行塞断,在一些坚固的建筑上临时设立了抵抗点。但陈光始终清楚,这些临时措施都不过是为濒临死亡的鄂州城拼命的延续最后一口气而已,如果作为宋军方面主帅的督视前线诸路军马郑云鸣再不出手,鄂州也许不再有明天。
同样怀着这个想法的,还有临时从南阳经略使司赶到前线听候调用的李庭芝,他自然没有亲眼目睹鄂州的危急局面,可是接二连三的军报都指向一个明显不过的事实,鄂州已经挺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的郑云鸣还在气定神闲的和刘克庄下双陆棋,真是让李庭芝觉得不可理喻。看着相公慢悠悠的将一枚黑色的棋子朝着底线挪进的样子,仿佛他最大的对手已经不是蒙古大军而是眼前的刘先生。帐下文武臣僚个个面露有色,但这个时候又有谁敢挺身而出当面指摘天下名臣呢?
当然只有李庭芝自己来,他是众人最年轻的幕僚,跟随郑云鸣却已经有年,虽然也立了许多功劳,但远远不如帐下诸位这样已经功勋等身,封妻荫子,他是最无所牵挂的一个人。既然身无牵挂,发言也就没有什么瞻前顾后。
他走出队列,对着座上的督视朗声问道:“相公以黑白子为乐,已经忘记了江北还有四十万凶残的胡骑要驱逐了么?”
郑云鸣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手中的黑子依旧朝前挪动了一格。
他从未有过的这种对下属的傲慢态度激起了李庭芝的愤怒,他踏前一步,将声音提高了一格:“早上鄂州用烽火传递的消息说城墙多处失守,蒙古军已经占领了鄂州城区的数处,魏都统受伤,我军只得退往老城,此正命悬一线的时刻,相公却安坐大帐无所能为,请问是一定要等到鄂州失陷之后才能施展相公的平戎妙策么?”
郑云鸣依旧望着棋盘不假思索的说道:“临战自乱,被敌人牵着鼻子行动,非国士所为。”
李庭芝更是愤怒,几乎是用呼喝的声音喊道:“请您现在就走出大帐去看看!现在南面洞庭的方向,已经有了湘军疾风营的旗帜,您还记得吗?当年您是如何手把手的从一个个的队将开始挑选,慢慢的将这支疾风营建立成型的,您在疾风营初战击溃了李坛的数倍优势的大军之后,是怎么对他们说过的‘没有任何东西,会比人的生命更珍贵,没有任何理由,会强迫你去奉献自己的生命,但国士存在的意义,就是以自己一人的性命,去拯救天下苍生!以赤胆孤忠的勇气,去和世界上最强的敌手对抗!湖湘子弟素来以家国为己任,去好好的向天下展现你们的国士之风!”。.。
第八十一回 铁石犹存死后心(1)
“您可以看到从江南赶来的南洋奇兵队,您还记得吗,当初您派出这支奇兵队到三佛齐国去协助平定叛乱的时候,他们只有区区五百人,这些年来披荆斩棘,在风土和地理完全陌生的异国艰难成长,如今也成为拥兵三万的壮盛武装,您看看这些南洋健獠穿着大宋的军服,手中握着大宋的武器,前来捍卫大宋的江山,这都是因为您的功劳所致!”
“现在王景宋带领四川的部队正在峡口和敌人激战,当年您率领大军在蒙古人在四川反复拉锯,凭借着智勇在川东偏僻之地开辟疆土,安置庶民,抵抗蒙古大军的猛攻,四川才有了今日这样安定稳固的后方,才有了大举收复失地的机会。您看到军中新出现的白马旗帜了么?那是云南的白蛮和乌蛮兵马临时组成的滇南义军,杨纯父带领军队入大理之后,和高氏、段氏中的抵抗者结合,广泛的联系各地的蛮族,将十万蒙古大军一步步的在云南的丛林和山区拖瘦拖垮,现在兀良合台仅仅只有七千战兵,蜷缩在龙首关内,这都是您亲自赶赴临安向陛下争取来的大好局面,难道您都忘记了么?”
李庭芝越说越激动,他走到大帐前,指着北方的方向说道:“孟相公的墓冢,就在江北,他临终的时候对您怎样说来!‘我死不恨,天下有公,足保社稷万民无忧’这些话您还记得起来么!如今从京湖,到四川,到湖南,到两淮,到江南,甚至两广福建,乃至南洋大理,大宋的每个部分都在慢慢的从沉睡中苏醒,人民一日比一日富庶,官吏一年比一年更加亲民,国家之间以文明教化为理念,邻邦之内到处是景仰大宋的士人,这些不都是您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伟业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刻,您却突然害怕起来,难道当年那个镇守沙头市的英雄,捍卫襄阳城的国之栋梁,真的已经不在了?还是登入凤阁之后,人终究也是会改变的呢?”
“住口!”就连站在郑云鸣身旁的白翊杰也觉得这样对着郑相公破口大骂太过分了,断然喝道:“丞相深意,哪里是尔等能够参破的!左右,把李庭芝绑了下去,重责十军棍!”
低头看着棋盘似乎并未理会这些叱骂的郑云鸣这时候突然抬起头来,如梦方醒的说道:“啊?不必不必,区区一个李庭芝就骂的动我了,也不必谈什么国士无双了,至于鄂州嘛,救得便是救,救不得也有救不得的道理,总而言之,现在只有一句话,就是时候未到。”
他缓缓的站起身来,对着刘克庄拱了拱手,说了一句:“刘先生赢了。”然后慢慢的转身朝着帐后走去,一边长声叹道:“输赢本来寻常事,总是时候未到,时候未到”
李庭芝疑惑的望了一眼白翊杰,白翊杰意味深长的摇了摇羽扇,也不说一句话。
当夜,几名主要的幕僚和将领都聚拢到了白翊杰的营帐内,神武左副军都统张珍是蜀郡人,脾气最是峻急,一进帐幕就大着嗓门说道:“都什么时候了,相公还这样慢吞吞的,真是急煞老张了,只要相公一声令下,咱就搭船直取鄂州,将蒙古兵杀他个七零八落!”
向士壁是新近被郑云鸣归入麾下的,对郑相公只有感激涕零,当下大声喝道:“休要擅动,相公治兵有多严格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汝等不得将令擅动一兵一卒者,随时有可能掉了脑袋,对了,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张世杰到哪里去了?”
“谁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军师,”荆鄂都统张胜对白翊杰说道:“杨纯父不在,王景宋亦不在,现在军中能为相公拿得定大主意的就只有您了,您应该火速为相公定计,现在魏胜和陈光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中,稍耽搁三两日就可能再也救不回来了,我不相信相公是能够放弃魏胜这样的顶尖将领的糊涂人,更不相信相公是对部下同袍见死不救的冷血人!”
白翊杰一副从容的神情,心中不免也在猜疑,郑云鸣绝非优柔寡断之辈,坐视鄂州丢失当然是他必须极力避免的结果。郑相公按兵不动的原因,是因为他在等待的这个时机如此重要,甚至他不惜冒着鄂州被蒙古人攻克的危险,至于他等待的到底是什么,就连跟随郑云鸣多年的白军师也不得而知。
张珍犹自愤愤不平的说道:“这几日相公不问军务,每天就是到江边钓鱼闲坐,军情如此紧急。他倒真有这份闲情逸致,我觉得自从相公被贬黜出京之后,就有些变了,每天念叨什么道可道之类的道家的神仙话,不问百姓的温饱,也不顾将士们的怨愤。我看他是被皇帝彻底冷了心了。但是相公虽然这样,仗不能不打,就算相公不想打,我们也要打!韩锋,你怎么说?”
韩锋虽然和众人一样都是都统制,但是他这个都统制显然和其他将领完全不同,南朝第一名将的位置,不是每个人都能坐的稳如泰山的。自来大宋第一名将都是天下瞩目的焦点,不光敌人在看着,本方的将士和百姓也都在看着。韩锋今日的声望,几近接近当年一力对抗金国主力的岳飞岳鹏举,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直接影响着整个大宋的军心士气。但人人都知道韩锋与郑云鸣的主仆身份,十年以来,韩锋作为郑云鸣最信任的心腹,从未表示出与郑云鸣相反的意见。如今要韩四郎抛开主人单独行事,却不知道韩锋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韩锋还没有开口,白翊杰马上就用极严厉的口吻打断说:“说的什么混账话!没听过戏码将相和么?”
将相和大概是跟这些武夫唯一能简单解释清楚的道理,大敌当前的时候,宰相若是和手下大将起了芥蒂,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最坏的几件事情之一,张珍问出这句话,不但对大宋的抗战没有任何,反而会成为蒙古军最大的助益。
但只见韩锋缓慢但语气坚定的回答道:“我只相信郑相公。”
张珍发了急,喝道:“我素知你与郑公主仆之义,但今日非是为了你主仆二人而战,是为了皇帝,为了大宋,为了这半壁山河万千百姓的性命而战,今日你要是看不清楚自己的立场,不能当机立断,受害的不仅仅是郑相公,还有整个大宋,孰轻孰重,将军应该比我清楚的多。”
韩锋摇头说道:“社稷仰一人,国士当无双,这是陛下当年给相公的赠语,这十年抗战之路,相公走的跟所有人一样不容易,若说我们不愿意放弃,相公更加是万倍的不想放弃,若是这堂堂大宋军队中还有一个人想死战到底,那也必然是相公,诸将的担忧纯属多余,我料不出三日,相公必然提兵和蒙古大军决战。”
他转头对白翊杰说道:“这一点军师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白翊杰微微一笑,说道:“我也只能算到一二成而已,郑公如何置措,久后定能知晓。”
他将羽扇放在身后张挂的荆襄地形图上,叹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老天还能不能给郑云鸣足够的时间来赢得这一场一万比一的赌局。”
白翊杰的这句话就像是笼罩在鄂州上空的乌云一样,对于这一刻的鄂州并非是一个吉兆。经过整顿的蒙古军无视拼死冲出袭扰的宋军敢死队,再度对鄂州城区发动攻击,这一次,他们的士气甚至高涨到了不待天明再行进攻,而是大胆的展开大规模夜袭的地步。这是蒙哥早就精心准备的一招奇招,蒙古军素来习惯白日作战,毋庸置疑,白日里的光线充足,可以提供给射术极佳的蒙古射手充分发挥的条件。但今日他们面对的对手,乃是火炮和火铳占据优势的宋朝新式军队,在白日的对射中蒙古军不可避免的落入下风,尽管在火器的数量上他们或许还占有优势,但在火器的使用、火器的质量以及将官在调配火器的战术上蒙古军都落后于宋军。蒙哥于是选择以夜间战斗作为进攻鄂州城区的方式。如果说蒙哥在选择进攻江南的时机上或许稍嫌仓促,不符合一个用兵者的天然谨慎原则的话,则他在战术层级的观察力却是第一流的,选择夜战正好抓住了宋军的死穴。
宋军使用的火枪和火炮,现在已经全部使用火绳发火机构,再也没人使用火门发火,其优点自不必说,然则缺陷就是,阴燃的火绳在暗夜中是极好的目标。训练有素的蒙古弓箭手们就在阴沉的黑夜里,瞄准一个个几乎不能被察觉的红色亮点射击,几乎每发必中,若不是在街巷战中宋军用于遮蔽的地方太多,蒙古弓箭手还能造成更大的伤亡。
陈光就在这样不利的局面下苦苦支撑着,一个小队的兵力派出去,片刻之间就只剩下几个人回来,宋军甚至被迫舍弃了火器的优势,挺身上前和蒙古军一刀一枪的肉搏,一些街巷就在反复的拉锯战中失而复得,得而又复失,但足令陈光自豪的是,蒙古军每前进一步都要遭受绝大的伤亡,没有一寸土地是没有经过激战而白白放弃,没有一个巷子口不是堆满了敌人的尸首。。.。
第八十一回 铁石犹存死后心(2)
但这样的夜战,得利的始终是蒙古军,他们以精准的黑暗中弓箭射击为掩护,步步为营,节节推进,很快就将宋军全部压制回鄂州老城,在夜暗中趁着宋军点燃火把不够及时的机会,一些大胆的勇士使用绳梯和钩抓飞身登上了城墙。显然鄂州旧城的防御,远不如新城那样完善可靠,经过很短时间的交战蒙古军就占据了城墙的一些地方,但宋军丧失地盘虽然很严重,却一直注意保存兵力,这时候组织起强有力的反击部队,勇猛的向着城墙发起反扑,他们也不再顾及火绳可能会暴露自己的方位,使用一连串的火器齐射将敌军全部驱赶下了城墙。
于是蒙古军只得将兵力转入正面,他们仍旧使用人肉磨的战术,将本军分成百十个小队,轮流攻打老城西门,对于已经精疲力竭的宋军来说,这是最痛苦的战术,士气再如何振奋,火器再如何精良,火药的储备耗尽,加上一夜激战造成的疲惫感已经将宋军推到了灭亡的边缘。
陈光手下已经无兵可以抽调,他的兵马虽多,挡不住蒙古军一**的冲击,大部分已经疲惫不堪作战,他现在手中仅仅剩下作为最后的预备队使用的背嵬军一千人,他镇定的戴上头盔,将箭袖扎好,把桌上的两支手铳揣入皮囊中,这是鄂州的最后时刻,作为鄂州的副帅他有义务跟这座城池共担命运,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战死的时候能穿的体面一些。他左手挽起靠在墙角的红色旗帜,这或许是红旗最后一次出现在鄂州城了,明日的鄂州,应该是全城插满了黑旗,充斥着蒙古军的震天欢呼吧。
陈光还没有来得及将红旗拿起,一只有力的大手伸了过来,将红旗一把抢了过来。
除了缠上厚厚的石膏被吊在胸前的右臂外,魏胜全身已经披挂完整,黑灰色的兜鍪在闪动着光芒,他将红旗举在手中,沉声说道:“等天色放亮的时候,我带背嵬军在城门拦住敌军,你带领其余将士从东门突出去,到了江岸边,马上树立栅栏,点燃烽火,等待相公的救援,相公终不可能坐视鄂州军覆没而不发一卒。”
陈光怒道:“什么时候了,不要来搞这些抢着送死的事情,我陈光没有了,相公能找出一百个陈光来代替,没有魏胜,谁来替相公统领步队?你与韩锋,相公一个也缺不得。且我本就是鄂州的守将,理当与城池共存亡,你快些走吧,少时蒙古军攻入老城,想走也走不得了。”
魏胜突然笑了起来,这员在战场上如杀神一样的勇将,此时笑的就像是十六七岁的爽朗。
“陈光啊,你说,若是有来世,还愿意投在相公麾下,为了报效大宋而效力么?”
陈光毫不犹豫的?豫的答道:“若有来生,陈光也愿意扶保大宋,尽忠保国,死而后已!”
“若是俺的话,就算是下一世的下一世,再下一世的下一世,俺都愿意在这面红旗之下粉身碎骨,即便永世轮回,报国之心绝不消减!”魏胜举起了战旗,对着帐外环列的甲士们大声喝道:“谁愿意跟我同赴忠烈祠的,就随我来吧!”
帐外响起了异口同声的响亮回答:“我等愿往!”
在同一个时刻,神武前军的火枪营的士兵们刚刚在晨曦的号角声中醒来,立刻叫感觉到了空气中浓重的湿气,对于一名弓箭手或者是火器手,这种浓重的湿气无疑是最大的敌人,他会使得弓弦松弛,火绳受潮,如果蒙古军趁着这时候杀过江来,火枪手们的战斗力实在难以保证。他们大声抱怨着走出了自己的营帐,才发现原来浓重的湿气是有原因的。
天地间被浓厚的白雾包裹了起来,坚固的鹿角工事、高耸的塔楼,高大的木墙,甚至近在咫尺的营帐,都淹没在厚重的白色中。这个时候休说是对面的蒙古军大营,就连背后的汉阳城都已经完全看不到身影。
这时候的宋军中军大帐里更加是一片忙乱,突然降临的大雾打乱了既定的一切正常安排。对岸的敌人会不会趁着雾色前来偷袭,各军之间通过旗语已经无法联系,必须利用传令兵互相通传消息,而且鼓号系统也变得不不可靠了,敌军若是来偷袭,只消在大营之间派几个人吹吹号打打鼓,就能够完全干扰宋军的联系,何况,就算他们不干扰通讯,只消在大江上擂鼓呐喊,在白茫茫一片的大雾中,谁会想到有多少人马,几路来攻?在这个时代里,大雾锁江就等于封闭了大部分情报管道,对于任何一个将领来说都是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这叫众将如何不紧张?
“将在岸边巡逻的小队增加一倍!”“弓箭手和火铳手在位置上待命!不准任何人私自下战位!”“所有将校集中起自己的部队!一旦听到命令马上出动,有迟疑怠慢者立斩!”几名主事者的声音在大营中急速的回荡着。伴着一道道命令的发出,传令兵出出进进的模样,就像是大战即将到来一般。
而这一切却突然之间静止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眼前的事物,将眼光投向掀起的帐幕。
左丞相、督视京湖、四川、两淮和沿江诸路制置使司兼任京湖制置大使郑云鸣,全身戎装,腰中挎着一口宝剑,大步走进了营帐。
他面色庄重的扫视了大帐中一眼,朗声说道:“诸将命令,都是防守,为什么不马上部署进攻!”
他这一句话使得众人当场面面相觑,大雾突降,前方情报不明,如何能够冒险进攻?要知道本军可是弱势的一方,根本没有冒险一搏的资本,鄂州丢失了,勉强还能利用黄州和汉阳坚守一阵,若是大军莽撞出击而损失掉了,这盘棋就彻底覆没,断然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些什么。”郑云鸣的目光锐利仿佛是要穿透每个人的身体一样:“你们在想着,敌情都不清楚,盲目出击,岂非是自投罗网?历来兵家没有如此用兵的,郑云鸣是不是疯了,要不就是自暴自弃准备用一次冒险结束自己的性命。没错,如今贼强我弱,我军水军虽然占据了优势,但不足以对敌军展开正面进攻,若是像以往一样企图凭城固守,内外夹击击破敌军,却也没有襄阳这样的优势,敌军将鄂州团团包围,为的正是以鄂州为诱饵,引诱我军进行决战。”
“所以我军需要等待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将劣势转化为胜势的机会。”郑云鸣说话的时候,听得出声音都在微微颤抖:“苍天保佑大宋,这个机会终于等到了!”
韩锋突然开口说道:“大雾封锁了敌我之间的侦察渠道,固然是有利于使用诡计,但在雾中行军作战极为危险,稍有疏忽行军就会迷失方向,作战也会陷入混乱。以孤弱之军马深入敌军不测之地,就算是孙吴复生,也难保胜算。”
郑云鸣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我计议已定,众将休要再论,韩锋!”
韩锋一激灵,甩战袍叉手应道:“在!”
“汝引本部选锋骑兵三千人,并神武右副军一万二千步军,乘水军大船渡江,在射阳水军的掩护下从大冶县的沙窝登陆,登岸之后迅速占领花马湖附近有利地形,坚守待援!”
众人一愣,韩锋素来是宋军先锋,一贯都是用于主动攻击,如今将他和一万五千人背水安插在敌人大军之前,坚守不战,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张胜!”
张胜兴高采烈的应道:“末将在!”
“你高兴什么?”郑云鸣微笑着说道:“就属你的任务最艰险,我命你率领所部马步军一万人,并神武水军战船一百只,沿江而进,直取鄂州北面的浒黄州!沿路务必扫荡一切阻碍,夺取浒黄州之后马上摧毁一切可资利用的敌军渡船,固守待援!”
张胜哈哈大笑道:“要得就是这个,跟了相公十年了,终于捞到够资格的大仗打了!”
“要警惕,浒黄州及其附近的地方有敌军精锐三万人,在南岸的阳逻堡还有精兵万人,汝等就这样过去,非得全军覆没不可,但不用管这些,你们只管大胆突进就是,浒黄州和阳逻堡之间有一座小型浮桥,先烧断此桥,然后着力对付浒黄州附近的敌军就可以。”
他这一招是要使得南北断绝交通,让北方的军马不能及时南下增援,虽然现在大雾拦江,正是突袭的好机会,但郑云鸣如何认为以区区一万人能在北面十万大军的攻击下得以保全呢?
但郑云鸣毫不犹豫的下了第三道命令:“以向士壁率领湘军步军八千人、马队一千人从水道进入大冶湖,进据铁山,为韩锋左翼支援。”
“以上是全部命令!没有接到命令的将兵全部贯甲待命,随时听候调用!”
第八十一回 铁石犹存死后心(3)
此言一出,众将一片哗然,决定命运的总决战却仅仅只派三万人去,颇有点羽扇纶巾就此破贼的意味,但须知周公瑾和刘备加起来也有五万人,况且这已经是孙刘方面拿出来的全部资本了。而今蒙古军中至少有十余万精锐的鞑靼骑兵,战斗力远远比曹孟德的青州兵强大。今番只派三万人去迎战,当真不是自己作死么?
白翊杰却是对着哗然的众将朗声喝道:“都打了这么许多年仗,难道还不知道兵法么?今日大雾锁江,正用奇袭之策,多带兵马是为累赘,还记得靖康年四十万大军偷袭的结果吗?最初的奇袭,三万兵足矣!”
“我知道你们一定要问,若是袭击得手,接下来当如何?若是袭击不成,又该如何?”郑云鸣面色严肃的说道:“无论成与不成,我当亲自率领大军自后而进,和鞑虏决一死战,大宋兴亡,决于今日!天下归属,一秋乃定!我希望各位都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和勇气,为天下争取到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突然降临的白雾不但打乱了宋军的部署,也打乱了蒙古军的计划,原本准备在今日拿下鄂州并虎将魏胜首级的蒙哥,不得不狠狠的停止了进攻,好在鄂州老城城门旦夕可破,蒙古军已经趁着浓雾运来大量火药堆积在城门边,只等着雾气稍微消散,马上尝试对城门进行爆破。因为害怕宋军趁机来偷袭,蒙哥亲自下令沿江各军进入戒备,大小弓箭手火器手全部待命,又以质子军都元帅阿里罕率领五万质子军精骑为都就应,一旦发现敌军登陆,马上发起攻击将敌人赶下大江去。
宽阔的大将自西而来,在鄂州打了个弯,蜿蜒折向东南,这当中有数处地方江面狭窄,适于渡江的,其中最适合大军通过的三江口,是蒙古人动用大量船只和无数人力建造的最大浮桥所在,规模达数万的骑兵也能够平稳有序的通过这座大桥渡过长江。往下的浒黄州是另一处渡口,此时亦搭建有浮桥,两岸囤积重兵,南北兵马可以肆意往来。唯有鄂州之南的沙窝江面,没有浮桥连江,沙窝乃是上游冲刷下来的泥土,在江心的岩石上堆积起来,此处已经是江曲下游,水势平缓,日积月累的关系,在江心处形成沙洲,故而此地也极易通行。蒙古军并非没有在此处搭建浮桥的打算,但宋军强势进攻汉阳之后,沙窝一段就直接面对宋军的战船和陆军夹击,为了使沙窝江面不至于变成宋军进攻的管道,蒙古军主动将刚刚建好的一段浮桥拆毁,又在江边架设砲车强弩,以火铳手环列营前,做好了应对宋军进攻的准备。
宋军对沙窝西岸的蒙古军阵地的进攻猛烈而迅速,大雾锁江,根本来不及组?及组成什么严整的阵型,宋军就各自散开,先求得登岸,然后再谋求建立登陆阵地。如果你那时候是在江岸边漫无目的的望着一片厚重的浓雾发呆的蒙古军中的一员,在迷雾中突然传来滚雷也似的号角声和战鼓声,仿佛是江水卷起千层浪花,一波又一波的迎面而来,你也一定会紧张忙乱,不知所措,倘若这里驻守的是蒙古军本部,或许他们能够马上集结起来,或者先乘马撤退然后反击,或者就地结成阵势准备进行近距离交战。但这里驻守的不过是西域呼罗珊地方的一支吐火罗轻骑兵,这些吐火罗兵原本是隶属于花剌子模地方戍守军的一员,现在作为察合台的部下被派往东方参战,他们对于如此宽阔的大江和潮湿的京湖天气,原本就带有些许陌生和恐惧。当看到身形巨大的舰船从白雾中现身的时候,更加是惊骇莫名。他们匆匆向着迎面而来的无数舢板射出一波箭矢之后,就骑上战马急速四散而逃,将尴尬的汉军弩炮手和砲手孤零零的抛弃在阵地上。
高大的洞庭炮船将舷侧横过,展开成为一字队列,在雾气的笼罩下也来不及精确瞄准,只是一股脑的将炮弹倾泻在勉强能够查看的大致位置上。他们也的确用不着多么精确的射击,因为对方的炮弩也只能在大雾里胡乱开火而已。二满载着全身披挂的士兵的舢板,正在源源不断的冲上滩涂。军卒们手脚敏捷的跳下舢板,挥舞起手中的兵器,大声呼喊着敲击着盾牌,大步向前方冲去。站在栅栏后的蒙古弓箭手和火铳手亦不辨目标的乱射,只求将宋军的攻势阻挡下来。这努力自然只是聊胜于无,不要说在当面负责阻拦的队伍多是史天泽部下的汉军,就算是蒙古本部人马亲来,在这狭小的岸滩上也只能勉强和宋军对射而已,而这一次宋军直射的火力,更加比以前凶猛了许多。手持轻捷灵便的新式火绳枪的宋军火绳枪手,不但射击的速度大大提升了,连准度也比以往要高了许多,这大率是新式的钻膛法的使用,使得枪管的质量比以往精良的缘故,伴随着钻膛技术的改革,蒙古军面对宋军新式滑膛枪的时候,他们感觉到的就是对方的火力猛烈而准确,远非自身使用的笨拙的火绳枪能够匹敌的。
但宋军显然没有准备和蒙古人多做纠缠,在火枪手的掩护下,长矛手挥动长矛一拥而上。义乌农民出身的战士,彪悍勇猛,挺着长矛吼叫着杀了上去,蒙古军从南朝学得的长矛方阵战术曾经在东征高丽和南征大理的时候所向无敌,但此时面对经过改进的新式步兵攻击战术就显得笨拙可笑了。宋军的火枪连射持续不断的压制蒙古军的长矛阵势,其猛烈的火力让蒙古人连续遭到伤亡。而宋军则使用了当年蒙古军用以对抗这种大型方阵一样的战法,就是贴上去,俯身躲开笨重的长矛,以近身搏斗来攻破敌人严密的矛墙,只不过宋军的大方阵会以优势的火枪齐射,在敌军贴近之前就能加以拦阻,且宋军中亦多刀盾手,能够对本军的长矛方阵进行掩护。蒙古军中不缺乏熟练的近战武士,但他们在使用火器方面显然处于下风。
神武新军的士兵们一面冲锋,一面将点燃的霹雳弹和火葫芦掷入长矛阵中,新式的霹雳弹爆炸力依旧猛烈,还添加了许多毒烟成分,这么做的目的自然就是要在对方阵中制造混乱,这样的攻击很快就使得林立的长矛阵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混乱,而这种大型方阵,最忌讳的就是阵中突然出现纷乱。一旦出现混乱,整个方阵都会受到波及,昔日蒙古军也曾经以一勇之力让宋人的方阵混乱过,只不过现在在火器和重甲武士的近战双重压迫下,蒙古军的溃败来的更加迅速和猛烈罢了,在敌人漫山遍野的逃走之后,韩锋马上着手修筑临时工事,荆湖水军的平底船马上进入花马湖,从水路运来了战车和建筑材料,宋军一面修筑阵地,一面缓慢但坚定的开始朝着鄂州方向推进。
韩锋在沙窝的登陆,对于正在紧张的观望宋军动向的蒙古军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神武军前进不到一里路,敌军的大队骑兵马上在纽磷元帅的督率下汹涌而来。
纽磷在汉阳之败之后,总结出了跟宋军对战的教训,那就是不可像寻常一样玩什么游骑兵弓箭狩猎的把戏,因为你一定难以靠近戒备森严的敌军马步军,在对射中面对敌军的火器也落入下风。对付这些新式军队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论众寡,不怕伤亡,勇猛的突进去,用一次又一次冲锋去打断敌人的挺进,宋军使用短矛的好处是行动更灵便,但是缺点是抗击骑兵的能力下降了,矛的长度每缩短一寸,将骑兵的冲锋阻止住的距离就减少一寸,所以短矛的方阵不如长矛的方阵对付骑兵有效。
万余骑蒙古精锐从四面八方冲将过来,在胡笳的悠长奏鸣里向着宋军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突击。学着宋军的模样,他们也尽量收紧队形,企图用密集的骑兵突破去破坏宋军步军的抵抗。
但他们的战术却失败了。因为宋军一边对于骑兵的密集突击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其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宋军使用了炮兵及时跟进步军大队的战术。以往的战斗中,因为火炮搬运不便的缘故,就连这些日子在蒙古军中名声鹊起的鹰扬炮,其转移发射位置往往也拖沓漫长,完全跟不上步兵方阵前进的速度。但神武新军广泛装备的新式火炮虎踞炮却能够跟上步兵大阵的节奏。郑云鸣于一百七十三个向他投递的新发明中选中了虎踞炮,全炮重不过四百六十二斤,其轻巧非任何旧式火炮可以比拟,仅仅用一匹合格的驮马就足以拖动,其行进的速度完全可以跟随步兵前进的速度,更不用说是列阵之后的步兵。
第八十一回 铁石犹存死后心(4)
跟随在步兵大队后面的虎踞炮队,几乎没有引起蒙古军多大的注意,他们全神贯注的只在一片褐黄色原野中一大片红色军服气势汹汹的逼来。
纽磷面无表情的打了个手势,身边的万户高声叫道:“诸部儿郎听真!自大汗在鄂嫩河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有今日之蒙古大国!你们最后一个对手就只剩下思南思国而已,或者说,只剩下了郑云鸣!你们生长在漠北,跟随大汗去过万里之外,和各种各样的敌人作战并且将他们一一打败!今天,胜利的绝不是郑云鸣,胜利属于你们!光荣归于蒙古大汗!”
蒙古铁骑响起了直上云霄的高呼声:“巴图鲁!巴图鲁!”
纽磷将马鞭朝前一指,大喝道:“进攻!”
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从白雾中传来,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但对于神武军的军官们来说,这已经是经历过不止一次的战斗,马蹄的震撼对于他们简直有些习以为常,而且在雾中看不清敌军骑兵的面目,所受的心理震撼也就减弱了不少,相反还得长官们不断提醒:“小心些!敌人的骑兵来了!握紧长矛!提高警惕!”
而炮兵的总制也高声下令:“火炮展开进入位置,准备开火!”
两翼的数十门虎踞炮马上停止前进,将炮口调转向前,大雾虽然稍有消解,但他们依然不能分辨目标,但这无关紧要,用于狙击骑兵的霰弹也可以在目视不能作用的情况下仅凭经验进行弹幕射击,这虽然只是特殊时期的不得已的办法,但火炮的霰弹依序发射,的确可以造成一片恐怖的杀伤区域。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带队的炮兵指挥官有充分的经验可以通过马蹄声来分辨敌军骑兵的大致距离。对于神武新军的炮兵军官们来说,这些完全不成为问题,他们都是当年在荆楚中被郑云鸣手把手教出来的精英炮手,这二十年以来,他们曾经在险峻的山隘上作战,他们曾经在平旷的原野上作战,他们甚至曾经在污浊的泥沼中作战,他们在猛烈的风雨中用蓑草和牛皮搭建过防雨棚,在无月的黑夜中凭借远方的点点微光摸索着开火,对于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来说,他们完全有能力应付这种局面。
“敌军还有三百步!做好准备!”“敌军还有二百步,炮弹装填!”“敌军就在一百步外,开火!”伴随着清晰的口令,虎踞炮接二连三的发射出膛中的弹丸,拳头般大小的霰弹伴着火光和巨响径直飞入前方的浓雾中。伴着人马的嘶叫哀嚎和沉重的坠地声,就明白神武新军的炮击并非是毫无斩获。
但蒙古人似乎并没有被这迎面而来的一阵打击所吓倒,伴随着马蹄声和喊杀声呼啸而来的,是冲出迷?出迷雾的具甲铁骑和直抵面门的铁凿枪。随着一阵物体撞击的闷响和刀枪相击的刺耳响声,蒙古骑兵冲入了宋军的长矛阵中。
“真是愚不可及!”韩锋在后方不远处,勉强可以透过雾气看到前方正在交战的场景,他大声对身边的副将刘义成说道:“将军用兵,贵在未战先查知敌军强弱,倘若冒险以正面强攻战术应对堂堂之阵,只要敌人稍有纪律,则进攻者必定损失惨重,你看看,他们的攻击是有多么的愚蠢!”
这一波的正面冲突自然是让蒙古人损失惨重,甚至让万户都忍不住对纽磷喊道:“前方健儿苦斗不易,请那颜让他们稍微退却一下,等咱们的火器上来先压制一下敌人再重新冲锋!”
纽磷面无表情的说道:“继续进攻!男儿的血性在哪里?不让韩锋停止前进之前绝不收兵!”
万户深吸了一口凉气,他何曾听过纽磷说过这种话,对于蒙古本部的军兵,蒙古将领无不是小心翼翼的加以保护,因为漠北人口稀少,战死一个蒙古的核心力量就削弱一分,如今都元帅竟然用宝贵的本部兵马正面向严整的宋军冲锋,实在是已经被求战的**冲昏了头!
但他又不敢不听从纽磷的吩咐,因为他分明看到纽磷的卫队长带着纽磷最亲信的几个百户队朝着宋军冲了过去。他大喝一声:“诸部巴图鲁,随我来!”抽出战刀,催马赶了上去。
花马湖之战是当日发生的第一个大战斗,蒙古骑兵拼着死伤的代价面对有火炮掩护的宋军步兵反复冲锋,杀伤了成百上千的神武军士兵,用勇毅和坚韧将宋军阻挡在花马湖西面的阵地上。两军就在花马湖西七八里的地方筑起壁垒,抢修阵地,做好了长期对峙的打算。
但花马湖之战并非是今日内最惨烈的一战,向士壁率领的一支兵马在敌军薄弱的大冶湖从水路进军,一路顺利姑且不提,真正惨烈的一战在浒黄州,当然,张胜率领大军在浒黄州登岸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遭遇到传说中的数万精兵的阻击。留戍在浒黄州的只有二三千老弱残兵,张胜不知道郑云鸣是如何如戏法一样将几万精兵变得无影无踪,但他早就知道郑云鸣在北方关系匪浅,传说每天蒙古大汗见了些什么人,吃过哪些菜肴,甚至和后妃们说过什么话,都会如实的传入南朝宰相的耳中。郑云鸣要是弄些手段,自然是有这个能力的。
但他也丝毫不敢大意,一上岸马上就驱逐了浒黄州的敌军,占据居民点,迅速焚烧了浮桥,并且将沿岸二三百小船一概凿沉。大战之前,郑相公说的明白:“我只能给你们二三个轻松的时辰,之后敌情难料,不过我可以笃定的告诉你等,敌人至少会有五万人,其中精锐甚多,我欲给汝等多些军马,又恐背水交战,打不好全军覆没,你敢去便去,不敢去,我换三湘都统王子秋去。”
这是太明显不过的激将法了,若是这么对魏胜说,魏胜都要置之一笑,但这话对张胜尤其管用,自说了这句话开始,张胜气的眼中都是血丝,分外严苛的部署备战。
“将栅栏的基础打的牢靠一些,竟摆些树枝在前头用浮土盖上,以为是你们家扎篱笆呢!这样的篱笆墙连猪都能拱开,还说什么阻挡蒙古人!蒙古人再没用总比猪强吧!“
“那边的虎踞炮队,炮弹怎么只准备了这么点?什么?你们觉得够用了?等敌人的马刀砍到你们头上的时候你们才知道够不够用!马上去船上去搬下备用弹药,葡萄弹和霰弹至少要准备寻常三倍的数量!因为敌人的数量要比我们多得多!能不能撑得下去就靠你们炮手的发挥了!”
“我反复说过,壕沟要够宽阔,宽阔的让敌人的战马无法越过!鹿角要插的够狠,那些从别营中搜集到的破旧枪头全都给我绑到鹿角上,让跳不起来的鞑子来个开肠破肚!”
“不要有片刻松懈!要松懈等打退了鞑子再松懈!鞑子的利箭和铁枪可不会有一丝留情!用十二分的精神迎战敌军!你就能活着领到相公的犒赏!”
张胜所言非虚,三个时辰未到的功夫,浒黄州四周掀起了尘土,大军从四面八方赶到将浒黄州包围的水泄不通。蒙古水军战舰也从上游赶来,向在浒黄州江面上严阵以待的宋军战船发动反扑。
浒黄州的激战,其残酷程度更胜于花马湖的交战,蒙古军一方投入的军马据信至少在六万人以上,显然在江北督战的蒙古军总帅亲王塔察儿集中了北方的主要兵力企图重夺浒黄州。而江面上则以残存的几艘龟甲船为先锋,击中了大小战船三四百只发起反击。但水面上的战斗宋军已经稳操胜券,在锋利的艨艟快船的掩护下,二十艘海鹄炮舰毫无顾忌的在江面上列成单列纵队,用密集的炮火迎面扫荡敢于靠近的敌船,龟甲船一旦丧失了冲撞的勇气,在炮战中的表现还不如一般的炮船。于是蒙古军企图夺回浒黄州江面控制权的努力失败了,但在陆上的战斗却完全不一样。
每百人一队的汉军士兵,在蒙古百户长的率领下,排成密集队形向着宋军的阵地前进。在面对已经提前部署好的拥有坚固阵地的敌军的时候,的确是步兵更加有效,这是近年来南北两国乃至各国都普遍接受的观点,尤其是当进攻的不是蒙古本部,更加无需忌讳什么伤亡。
但这样做也有问题,攻击的汉兵大部分属于河南等地万户严忠嗣部下,自从严实在襄阳惨败,所部损失殆尽之后,严家就一直没有能够恢复起基本的战斗力,严实和其子严忠嗣和严忠济花费了很多心血,至多也只能聚集起三千能够一战的兵力,但蒙古方面却很不满意,河南位于对宋作战的最前线,兵力如此之少顶多只能作为治安的力量,南征的时候不可能作为有力的仆从参加,于是蒙哥特别命令严忠嗣在领内签军,在河南地一共签军一万数千人作为进攻南朝的先头部队使用。
第八十二回 廿载功名尘与土(1)
是故严家军兵多势众,却是精兵少新兵多,这样的新兵战斗技巧说不上,士气也是相当低迷,几乎只要有一枚炮弹落入步兵群中,整个百户队就会马上开始溃逃,就算蒙古军官大声呵斥也不管用,尽管严忠嗣率领手下三千人依然打的很勇敢,甚至数次突进到宋军的阵地内,但旋即就被宋军一拥而上反击打退。
塔察儿最后不得不临时抽掉了高昌亦都护用于围困郢州的数千高昌兵,这些高昌兵中尽有当年汉朝屯戍兵的后裔,然千年已过,眉目中已经完全看不出有汉人的痕迹,但这些自认为回鹘人的高昌故裔在步兵进攻的时候却的确是一把好手,他们并不是组成密集队形一股脑的向前冲击,而是利用地形起伏不断寻找遮蔽物,慢慢靠近宋军阵地,在宋军阵地前数十步的距离上才开始厚积队伍,发起冲锋。但宋军却抢先他们一步,主动冲出阵地,趁着回鹘步兵未能组成阵势之时,就果断和他们展开混战,这是趁着敌军阵型未完的积极战术,所用者是渡河未济,击其中流的道理。果然回鹘兵不能结阵的情况下,只能各自为战和宋军在阵地前展开大规模的混战,而张胜又不断以生力军投入前线,终于得以将回鹘兵击退。
但这样的战斗对于宋军是不利的,在第一波回鹘兵刚刚逐退之后,塔察儿又派出了一支吐蕃骑兵,继续向张胜所部阵地猛攻。
“这么下去不行!”副将看着前方的步兵和吐蕃骑兵扭打做一团的场面,焦急的问道:“等到大雾一散,敌人一拥而上,咱们就算个个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相公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紧要的去处,只要一万兵来!”
张胜沉着脸喝道:“汝要害怕,现在就速速逃走吧,相公让我等坚守到日没时分,必然计算已定,我等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在天黑之前坚守在浒黄州的阵地上!”
副将也是自大洪山一路跟随张胜升迁的人物,当即怒道:“我跟随都统多年,何时退缩不前?只是相公将一场大战视作儿戏,如今奇袭不成,一万人反而困在这里,如此无谋的计划,如何能让人相信他还是当年那十步定一计,但是每个计策都稳稳得中的郑相公么?这样的郑相公,不但我们看着心里没底,只怕是蒙古人更要看笑话了!”
“郑云鸣已经不是那个令人惧怕的狐狸了!”当张顺的副将抱怨的时候,蒙哥正坐在金顶穹庐下的黄金龙椅上,对着座下所有将领哈哈大笑:“这一次一定生擒郑云鸣给你们看看!”
众将都大惑不解,罕秃忽是自蒙哥大汗以下蒙古军最高级别的将领,从来不离大汗左右,只有他敢大声问道:“前番南蛮在下游沙窝子登陆,?陆,占了花马湖,纽磷带上万极好的勇士去攻打,并没有将敌人驱逐。敌人又在更南面的大湖登岸,我们派了能用战斧的花剌子模勇士五千人去,也没有得胜,甚至连北面的浮桥也丢了一座,北面的儿郎们将那些南蛮子围了起来攻打,却一直打到现在也打不下来,大汗这个时候说郑云鸣已经无用,是为什么呢?”
蒙哥大笑道:“罕秃忽,中原的人都讲兵法,咱们蒙古人讲的是打仗的法子,今天几个战场虽然都暂时没有战果,但是郑云鸣用兵的法子已经不合适了,要明白他兵力少,我们兵力多,若是他想胜了咱们,除非是奇袭,或者干脆将兵力集中起来先打败我的一部,然后实行各个击破。我看他的图谋是想要奇袭来着,而且他的心不小,若是从花马湖登陆,那是在抄袭我军之背,打算从后面袭击正在围攻鄂州的我军,从浒黄州登陆的这支宋军,则是为了阻挡江北的儿郎们前来增援。但我军反应比郑云鸣想象的快得多,他的三支奇袭部队,还没有真正突入我军大营都被我们强大的攻势所阻止,那么,郑云鸣不但没有达成奇袭的目的,反而白白损失了许多战士,他不仅没有能够集中起兵力,反而将兵力分散在三个不同的战场,且主力还来不及增援这三个战场,他现在进亦为难,退也为难,已经丧失了主动应对的能力,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在汉阳加强防御,等待我军攻克鄂州之后,顺流而下和他决战,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攻克鄂州,然后集中全部兵力和郑云鸣打一场大仗,这场大仗的主导权已经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中,击破郑云鸣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他举起了手中嵌着红宝石的酒杯,朗声说道:“如果郑云鸣失败了还是不肯降服蒙古人的话,你们就去把他的头砍下来,用来代替我的这个酒杯!”
用敌军主帅或者国君的头骨做饮器,那是上古蛮荒的遗俗,但在西域和漠北地方依旧是极为流行的风尚,用金漆粉饰的敌将头骨,上面镶嵌珍珠宝石,宴饮的时候用来饮酒作乐,的确是鼓舞士气,发扬武威的一种野蛮刺激。虽然其手段听来十分骇人,却是相当符合这些每日在沙场和骷髅为伴的武夫的风格。
座下众人齐声应道:“当取郑云鸣首级,为大汗做酒器!”
郝经站在一旁,看见帐内杀气骤然升腾,赶忙上前说道:“长生天垂爱万物,不妄杀一生。大汗此来南朝,为的是吊民伐罪,居正道以伐不臣,征战之余,对于南朝百姓应以抚恤为念,不应多加诛戮。”
蒙哥不耐烦的挥手道:“我自然知道,你们这些儒生总是婆婆妈妈的好不麻烦,也不知道忽必烈是怎么能忍受你们的,凡是以鲜花迎接我的军队的,蒙古人就以鲜花迎接他,凡是以厮杀对抗我的军队的,必然迎接的是毁灭!这是长生天的道理,也是蒙古的传统!”
他将酒杯高举,喝道:“先攻取鄂州,然后将青天之下,全部纳入蒙古的统治!”
这时候的郑云鸣正站在长江边的一座礁石上,神情紧张的看着江面上的白雾一点一点的消散,一旦白雾散尽,蒙古军就会对鄂州发动最后的总攻,这也宣告着京湖地方的核心落入蒙古军的手中,而江陵也必将瓜熟蒂落,可以说宋朝倾尽国家全部战略机动力量组织的这一场救援,就将以失败而收场。
白翊杰站在郑云鸣身后,这个追随了二十年的南朝奇男子身形向来英伟挺拔,但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何,他的背影竟然有些微微佝偻,将整个国家背负在一个人身上二十年,这负担实在是太过沉重,就算是郑云鸣也终于到了不得不放弃的时候。
但自己决不能放弃,白翊杰在心中说道,他原本只是边区的一介闲云野鹤,这二十年仕宦历程并不只是积累了功绩和名望,也让他看到了建设一个新社会是一件无比吸引人的工作,正在蜕变的大宋并不只是郑云鸣的大宋而已,亦是白翊杰的大宋,是每一个官员、小吏、士兵、农夫和水手的大宋,是包括南洋、高丽、越国乃至蒙古领内万千百姓的大宋,今日局面虽然已经危急,但白翊杰绝不会放弃。
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以兵软禁主公,然后奉沿江制置使马光祖为主帅,擅自发兵与蒙古大汗决战,这自然是死罪,且白翊杰生平谨慎,他也不认为一支突然失去了如此有人格魅力主帅的宋军,能够打败士气已经旺盛到顶点的蒙古雄师。但殊死一搏总比这样毫无作为的等着一切的终结要好的多。
他默默的踏上前一步,准备说话。
他的脸上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凉,接着冰冷的雨点又陆陆续的落在他的肩头,急促的暴雨就像是从大雾中突然来袭的,不加任何警告的从云霄上倾泻下如瀑布似的大雨,就好像是上苍觉得这个时候的大宋还不够危急,特别将洞庭湖的水取了一半倾倒在两边交战的军马头上。
白翊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当对宋军是一个好事,猛烈的大雨当然会阻碍蒙古军的攻城计划,这给了宋军以调动兵力的机会。当前最关键的是将浒黄州和大冶湖的两支兵撤出来,集中兵力从花马湖突破蒙古人的包围,进而打开鄂州的封锁,和蒙古人进行最后的决战。
再也没有时间犹豫不决,白翊杰大声喊道:“传相公命令,让浒黄州和花马湖的我军撤退,全军暂且避雨,等于大雨结束马上前往增援花马湖韩都统!”
“谁说要撤退了!”白翊杰惊讶的听见几乎已经在岩石上沉默了一个时辰的郑云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口吻喝道:“现在才正是要决胜之时!”
他转过身来,任由雨水在脸庞上不住的流淌,高声喝道:“取我青罗伞盖!大军集结,准备渡江!”
第八十二回 廿载功名尘与土(2)
郑云鸣终于行动了!但汇集在汉阳的宋军超过十万人,在骤起的风雨中,他们应该如何渡过宽广的长江呢?白翊杰的疑问只存在了一瞬间,只听得郑云鸣喝道:“沙窝浮桥已经建好,我们从沙窝渡江,向前击破蒙哥和他的大军!”
在茫茫的雾气中,南北两方都看不清江面上的行动,这对于郑云鸣来说暗含着绝大的危险,但也包含着逆转的机会,蒙古人如果趁大雾渡江来攻击,他只能战战兢兢的凭城固守,不可能腾出手来组织起攻势,但他也明白蒙哥并非是那种敢于在大雾中舍命前来奇袭的统帅。蒙哥用兵大胆但绝不莽撞,没有一定把握的军事冒险他是决计不肯的。今鄂州已经有九成把握攻取,这个时候分兵和宋军进行决战绝不是他的风格。他一定会先坚固外围,然后集中力量先攻下鄂州再说。
这恰恰给了郑云鸣机会,一旦蒙哥放弃了江面的控制权,就等于郑云鸣握有了控制权,他早就密令在鄱阳的渔民准备好船只和木板等材料,故意以浒黄州的攻击为诱饵,其实以向士壁一军把守住大江下游,遮护住渔船航行的通道,然后上千艘渔船满载着木板等材料和民夫浩浩荡荡的趁着大雾前进到沙窝江面,以渔船为浮舟,以木板敷设其上,铁锁连环相扣,仅仅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搭起了一座可以通行军马的临时浮桥!
自然,这背后的努力只有郑云鸣自己知道,一开始他有目的的训练鄱阳湖渔民搭建浮桥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在大江上往来方便,免得鄂州、汉阳、江口三地往来麻烦而已。洞庭渔民的训练原本只是作为保甲改革的一个分支,在郑云鸣的领导下稳步推进而已。万幸的是贾似道上台之后不但没有将这个项目废弛反而抓紧操练,皆是因为贾相公野心不小,还计划着兴兵北伐直取烟云,需要鄱阳的水手们替他的大军在黄河上架设浮桥的缘故。
不管怎样,郑云鸣总算能够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联通鄂州和汉阳之间的通路,但一切麻烦才刚刚开始,先是大雾,然后又是如此猛烈的大雨,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集结军队还要前进去和蒙古军进行决战,简直是异想天开,何况对面并非只是四十万乌合之众,而是刚刚获得了史上前所未有的西征大捷的经验丰富的胡人百战之师,想要凭借大风雨造成的混乱浑水摸鱼,也是一个胜算极小的赌博。
但郑云鸣全然不为所动,严厉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从中军大帐中发出,军中承这位年轻的相公的命令已经二十年,早已经到了下意识的一丝不苟的完成大帅命令的地步,尽管风雨大作,长江水涨,但汇聚在汉阳附近的军队仍然依序开拔,分部开?部开始渡江。
“这个时候是最危险的!“郑云鸣对白翊杰说道:“军师亲赴前方去跟韩锋说,不管敌人如何挑衅,一概坚守不出,不许丢失一寸阵地,就算敌军倾巢而来,他打到剩最后一个人,也决不许丢失一寸土地!”
这话自然是过于严苛了,事实上蒙古军不可能也没有意愿在这个时间对花马湖发起大规模的袭击,在风雨中他们强大的情报侦搜能力也下降了,在探听到宋军假设浮桥时候,蒙哥也警觉起来,将在黄泥湾和秤砣洲的三万马步军归入纽磷麾下,然后命令纽磷以数千散骑前往试探。韩锋果然中计,命令韩锐率领马军千人一鼓而前,冲入蒙古骑兵阵内将其击败。
这样的消息更加增添了蒙哥的疑虑,但他仍然不想放弃已经握在手中只差最后一击的鄂州城,他命令都元帅按敦率领三万骑出映山,命令车里率领中原汉兵二万转移到八字门以控扼地形,又命令车骑上将军、顺天府万户那颜张柔率领本部精锐骑兵万人出赵家寨,正面阻挡宋军可能的攻击,又命令都元帅纽磷总领生力军三万人作为各处都救应,他甚至命亦都护亦思马得斤总领江北回龙山西域劲旅三万人,从三江口渡江赶来支援。并且命令其余各部不要被宋军的登陆所干扰,集中兵力攻打鄂州!
这当然是不希望被宋军里应外合的攻击所限制,而是选择在宋军大举攻击之前就抢先把鄂州攻下,事实上,尽管大雾和大雨一直在阻碍着蒙古军的攻势,但攻城的行动一刻也没有停止,在猛将唐兀儿万户忽都率领质子军的猛烈攻击下,夺取了鄂州旧城的正门,并且斩获了宋军的首级三百余颗。蒙古军从城门一鼓突进,在宋军最后的据点展开了厮杀。
魏胜的身边已经躺满了蒙古人的尸体,他身上的锁子甲,每个铁环都在滴着敌军的鲜血,血污将身后的将旗染得几乎不能辨认,尽管只有用不惯武器的手能够握着铁锥枪,魏胜依然是那只傲视北方胡族的猛虎,毋宁说,受了伤的猛虎更加令人恐惧,每一声震慑人心的怒吼之下,总会有一个不走运的蒙古兵成为他铁枪下的牺牲,但魏胜毕竟不是真的钢铁之躯,从早晨厮杀到如今,又是冒着大雾和大雨,他身边的亲随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人,手臂也已经发麻,毕竟这只手支撑了全部的力量,再坚韧的人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他将身体靠在一座民居的残垣上,大声问道:“陈光呢?突出去没有?”
“没有!”一样浑身血污的副将沙哑着声音回答道:“西门全是鞑子兵,看旗号是阿里罕亲率的怯薛军!弟兄们战死了不少,大队都堵在西门上呢!陈都统生死不明!”
“罢了!”魏胜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诸位,咱们来世一定要再做兄弟!”说着用铁枪撑起身子,大步朝着蒙古军兵力最厚之处的城门冲了过去。他身后的军卒们大声吼叫着,也跟着主将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但这时候却突然发生了奇怪的事情,蒙古军仿佛是被这气势汹汹的反扑吓坏了一般,争先恐后的朝着城外逃去。
“都统,敌人退了!”副将兴奋的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这难道是上天的奇迹,亦或是城外的郑相公用了什么妖术么?
“敌人不可能无故撤退,”魏胜登时反应了过来,喝道:“不许追击!先派人上瞭望哨看看情况。”
他疲惫的嘟囔了一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果不其然,登上旧城城楼的瞭望手想着西方略一眺望,就高声叫了起来:“都统,三江口的方向似乎有骚动!“
魏胜心中一动,下意识的说道:“原来这才是相公的目标!”
是的,多年来一直不停的以弱敌强和在官场上面临强劲对手的结果,使得郑云鸣的用兵和官场手段变成了一种令敌人不可捉摸的神秘艺术,当你手忙脚乱的对付他的接二连三的招数的时候,他可能已经悄悄的准备好了第五招,第六招,这种连环套式的把戏,甚至退隐的老丞相清之公都指责他这个名满天下的儿子“狡黠多变,难测真伪”。对于一个在建军之初就强调以“朴实、坚韧”作为军魂的统帅,郑云鸣如今的用兵风格几乎变得有些虚华了,这一点几位他身边的重要人物都察觉到了,这种虚虚实实的用兵风格或许不能骗过张柔这等身经百战的老将,但对于充满自信且有几分轻敌的蒙哥大汗来说却是恰恰好。
在大雾中进行的登陆奇袭,不过是正面用以吸引蒙哥注意力的幌子,郑云鸣暗中派遣张世杰率领神武左副军一万人,战船二百艘,从溯江而上,以大雾做掩护,发起了对三江口浮桥的攻击,而这一支兵也不过是偏师,真正的攻势自湘江而来,被蒙古水军封锁在洞庭湖数月的洞庭水军之一部,在江陵都统彭满的指挥下进行决死反击,趁着蒙古军在下游和郑云鸣激战的当口,一拥而进,在乌林打败了封锁上游江面的蒙古水军一部,焚毁抢夺战船数百艘,为湘江方面的宋军的进攻扫清了障碍。
宋军最大的问题不仅仅是兵力上的劣势,还因为临时调集而导致的军队的不能集中,宋军用于救援襄阳的总兵力其实不下二十五万人,但各路军马都在靠近京湖的不同地点受到了蒙古军强而有力的阻击,幸好郑云鸣手中掌握着一支强大的战略后备兵力,以七万从临安出发的新式军队作为骨干,沿江收拢各地军马,始终牵制着蒙哥主力的动向,使得蒙哥不敢施展蒙古军最擅长的围城打援、各个击破战术,使得各路军马陆续集中到京湖。
从湘江而来的,是留驻静江府的西南后备军马步军一万人,从播州和思州赶来的蕃族步骑万人,以及从云南绕道播州赶回的云南马步军三万人,这其中从大宋远征大理的兵马只有步兵五千人,其余二万五千人都是在大理战争开始之后加入宋朝一方的白蛮乌蛮抵抗军,这些西南蛮族大率没有简单的铠甲,只是披着土布做的披风,脸上用色彩涂成红绿相间的图案,令人敌人望而生畏,手中的腰刀却是用极好的精钢打造,往往传至数代,这些西南地方的夷人原本或是宋和大理两国的不安因素,在国家面临真正的危机的时候,他们却成为抵抗最烈的力量之一。
第八十二回 廿载功名尘与土(3)
当京湖水军的船只搭载着这些蛮獠壮军沿着长江顺流而下的时候,接到了郑云鸣派人抄小路送来的蜡丸书,约定以天降白雾为号,等待白雾稍稍消散,或有大雨,或是晴天,都立即乘船东下,对三江口上的蒙古军最大的浮桥发起攻击。
蒙古军对这座浮桥的防备不止是用严密两个字可以形容,事实上,长江上联通南北的浮桥一共设置了三座,浒黄州的浮桥和三江口的浮桥是最为关键的两座,靠近上游青山地区的一座浮桥距离较远,形制也较小,只能通行一些辅助部队和粮食补给。南北通行的绝大部分任务是交给三江口的浮桥的。这座巨大的浮桥也不负蒙哥的重托,仅仅一日一夜就能够让十万人渡过长江的浮桥,虽然不说空前绝后,但一定当得上史无前例了。为了防守它,蒙古军在江面上拉起了三道粗大的铁锁,这种铁索横江的战术本是中原水军的老把戏,用于限制敌军战船在水面上的航行,每道铁锁上隔一段就栓留一艘战船,其名号做混江龙,在铁索之后又有水排炮垒,这些年以来水排炮垒成为了蒙古水军中最具特色的部分,蒙古军南征的水上交战多有不利,一旦失利就退回水寨,依靠水排炮垒的猛烈炮火将敌人的追兵挡住,可以说水排炮垒成为蒙古水军中最具生命力的部分,就连宋朝方面也承认了这种水上工事的有效性,并且加以仿制。
守卫三江口浮桥左右的有二十余座大小不同的炮垒,其中最大的炮垒高叠三重,中层炮台上假设有令人恐惧的六千斤超级大炮,顶层炮台上还设有炮弩,一发之下惊天动地,炮弹能够飞入江心,其射程虽然赶不上神武大炮,但也是十分惊人。
在水排之后还有用渔船连锁的封锁线,上面也敷设了木板,树立起巨大的木盾,有士兵在上面来回巡视,一旦发现有敌船靠近,马上可以登上渔船进行防守。
猛烈的大雨中江水暴涨,?
??荡的江水使得冲向浮桥的宋军舰船速度大大加快,在三道防线之前的蒙古水军战船在湍急的江水的冲击下根本立不住足,被江水裹挟着一起冲下,先自纷纷撞在了第一条混江龙上。
对于混江龙这种障碍,南北两军的处置经验都已经丰富,宋军派出小船,上面运载着使用长柄精钢大斧的重斧手,靠上前去,将铁索用巨斧劈断。这虽然非得有数百条力气很大的壮汉不可,但军中难道还缺了有力的猛汉不成?数百柄战斧舞动之下,三道混江龙尽皆化为齑粉。
大雨倾盆而下,没有哪怕一丝减弱的迹象,即便是宽广如斯的长江,江水也暴涨起来,江水的速度越急,对于双方的作战就越加不便。相对于位于下游的蒙古水军就更加不利。尤其是那些笨重的大型战舰,在江水的阻挡下几乎无法规避那些从上游猛冲过来的小型船。小船上的士兵们手擎着装满火油的火油罐,这些火油配有特别的配方,能够在雨中持续燃烧,除非是用沙子或者醋泼洒不能将其熄灭。
驻守在炮垒上的蒙古官兵们很诧异的发现他们的指挥官东平万户史天泽裹着纱布亲自出现在了最大的一个水排炮垒上,他沉重的铁盔下面色极为难看,在风雨中大声高呼道:“今日之战,有死而已!全都给我呆在位置上,敢有脱离位置的一概斩首!”
这时候有人惊呼道:“是焦进,是焦进的旗帜!”
冲在最前面的一艘大样海鹄船,上面站满了全身披挂的士兵,一面前进一面从舷侧不断的喷射出火光,它两侧的蒙古军战船接二连三的起火燃烧,似有无人可敌之势,船头上插着一面字帜,虽然大雨滂沱,史天泽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自己多年的老对头的旗号。他狠狠的啐了一口吐沫,三步并两步跑上了炮垒的顶层,炮垒的顶层是一部新规制制造的神凤滑车弩,用輌用轮盘上弦,铁枪为矢,一发之下,射程可达千步。雨棚中几个炮弩手正在紧张的操作着,史天泽上前一把将瞄准手掀开,高声喝道:“给我上满弦,就用这一箭,击毙焦进,将宋人的攻势粉碎!”
弩手们拼了命的转动着绞盘,弓弦吱吱呀呀的张开,几乎到了快要崩断的边缘,一名弩手将黑色的铁枪安放在箭槽上,史天泽小心的端详了一下座船的大致距离,他也清楚焦进虽然沉默寡言,但性情忠直,绝不会使用傀儡来做做样子,在船头正襟而坐的那名武将必然是焦进本人。两人交手数次,史天泽从未有过如此有把握狙杀对手的机会,就连三年前那场传说的单挑都不如今日来的有把握许多,若说为何这么有自信,也许是野兽被逼入墙角而燃烧的斗志。
史天泽小心的挪动着滑车弩的方向,他在捕捉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最佳机会,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手就再也没有机会回转了。他谨慎的观察着焦进的座船,估算着座船和炮垒之间的距离,突然附近的一艘宋军车船迎面打来一发炮弹,将炮垒的一角砸的粉碎,飞溅的木片将一名炮弩手打的脑浆迸裂,当场尸横就地。
“你们慌什么!”史天泽大声叫道:“壮士横行沙场,难道还怕死不成!”他回身瞄了一下望山,用手中的重斧倒转过来,用厚重的斧背狠狠的砸在了牙机上。
巨大的海鹄船上,焦进的卫士们大惊失色,他们发现一枚铁枪箭从左侧破空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洞穿了焦进的胸腹。
焦都统的身体被鲜血染红了半边,面色煞白,却强自忍住了剧痛,坚定的坐在交椅上,几名亲兵赶紧上前来准备将他抬了下去,却被他用颤抖的手制止住了。
“此生死决胜之时,不要管我,号令全军,继续进军!”
这时候的宋军水军和步军将士,都还不知道主将遭受重创的事实,自顾乘着风雨拼命攻打横亘在面前的一座连着一座的炮垒,洞庭炮舰的猛烈火力在大雨中摧毁了木制城堡的梁架,小舟则满载纸甲战士冲上前来,和木排上的敌人进行肉搏。大呼酣战的声音震动九霄,即便是大雨也难以掩盖住这样壮阔的声浪。
“罢了罢了!我今为大国之臣,怎可抛弃大汗自己先逃走!众兵丁,不许后退,随我前进!”他将身上的纱布一扯,露出还残留着恐怖伤疤的胸膛,手中拿着一柄大斧,昂首冲入了登上木排的宋军阵中。
六千斤的重炮威力自然不俗,但蒙古人低下的铸造工艺使得超级重炮的精度难以保证,发射的炮弹很难命中高速接近中的战船,炮弩和其余中小火炮虽然也猛烈射击,但显然压制不住宋军船炮的凶悍火力,而木排上的混战也展现出蒙古军确实不再如以往那样坚韧善战了,宋军只用了数次强行登陆就破坏了蒙古军在木排炮垒附近的防御,蒙古军纷纷登岸骑上战马四散奔逃,大多数的水排炮垒落入宋军手中。
宋军占领炮垒之后,马上调转炮口,使用炮垒上的火炮和炮弩向浮桥和保卫浮桥的最后一道防线进行炮击。公正的说,最后一道防线的蒙古军兵表现的比前两道防线都要英勇的多,这些蒙古征召的高丽水兵,原本都是高丽长期训练的精锐,蒙哥东征高丽的战果之一,就是说服臣服的高丽派出二万人随军南下征伐宋朝,这些高丽水兵在都元帅王璟的指挥下,打的十分顽强,甚至抱着跳帮上来的宋军一起沉入了江中,王璟也身中数弹依旧奋斗不息,杀死了数十名宋军,但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强大的火器攻击,劈头盖脸的铅子弹丸就像是锋利的镰刀一片片的草割着高丽士兵的生命,很快就击碎了浮桥的最后一道防线。
站在浮桥上列好阵型的汉人步兵们这个时候已经军心不稳,宋军连破三阵,斗志越来越高,而且随着战争的持续,大批生力军从后方搭乘平底船增援了上来,其攻势看不到有任何衰竭的迹象。更致命的是,这时候江水上涨,宋军的巨舰迎面撞击上来,弓箭手和火铳手都躲在甲板下居高临下的射击,浮桥上的蒙古兵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而乌蛮和白蛮兵的杀戮异常凶残,每杀死一名敌人,就当场割下他的首级放入革囊中,因此每个蛮兵腰间的革囊很快就装的满满。这些粗野的蛮兵嚎叫着在风雨中屠杀的模样,虽然是久经沙场的蒙古汉军依然感觉到阵阵凉意。
登上浮桥的宋军一面大砍大杀,一面在浮桥上到处用新式火油纵火,大雨纵然十分猛烈,也难以阻挡火焰一寸寸的侵蚀着木制的浮桥,另一方面,宋军用巨斧,用长锯,用尽各种各样的方法开始破坏浮桥,惊惶的从岸上聚集而来的骑兵大队奋力朝着桥上放箭,但是却被密集的步兵墙所阻挡,无法展开威力最大的骑兵冲锋,其实即便他们的冲锋能到达桥上,但桥上现在到处是厮杀扭打的人群,骑兵稍有不慎就会被撞下马来,何况宋军的炮船又在一刻不停的朝着岸上射击,马队在桥头两岸拥塞成一团,却很难给予浮桥上的友军真正的支援。
第八十二回 廿载功名尘与土(4)
怯薛万户纳牙阿虽然已经年近百岁,但是精力丝毫看不出有减弱的模样,即便是一夜未眠,但当在宫帐外宿卫的他听到帐内蒙哥汗的惊叫的时候,依然手提大刀,一身闯入华丽的锦帐中,对黄金榻上双目紧闭、惊魂未定的大汗说道:“大汗勿惊,老臣在此。”
得到飞报的文武臣子慌忙赶到大汗的斡耳朵前,蒙哥汗此时惊魂稍定,坐在榻上对几名文武臣说道:“无妨,我刚才做梦,梦见在云端的龙椅上高坐,突然一条金龙昂首咆哮,回旋飞舞,直撞入我胸口之中,让我胸口疼痛难忍,现在回想起来,胸口还似有隐隐绞痛。”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只有郝经出班说道:“恭喜陛下,自古天子乃真龙转世,大汗梦真龙入怀,合当正皇帝位,扫灭南朝,一统天下,成就万古一帝的伟业。”
蒙哥哈哈笑了两声,笑道:“先生总说思南思人言辞多虚伪机巧,却不要去学他。咱们蒙哥国,要的是真干事的男子,不是只会说大话的人。”
他朗声问道:“前方战事如何了?”
纽磷挺身而出,大声回禀道:“上午对花马湖的宋军阵地发动了一次试探性的攻击,交战了三十个回合,虽然不说占到什么便宜,起码也算是摸清了敌人的真面目。”
蒙哥扬了扬眉毛,问道:“郑云鸣果要决战了么?”
“似有此意。”纽磷说道:“思南思人自江东源源而来,在我军南侧全线展开,目测至少有十万众,且其兵甚精锐,相信应该是郑云鸣的主力,其阵前摆列火炮很多,我军如果正面冲突是相当吃亏的。”
站在一边的廉希宪谨慎的说道:“鄂州攻破只在目前,不如将神武大炮转移阵位,用于轰击郑云鸣的中军,神武大炮威震鬼神,一旦击溃思南思军马,我军就可以乘胜追击,将他们全部赶下长江去。”
蒙哥不耐烦的挥挥手:“这个还用说么?传令下去,马上将神武大炮全部改换阵地,将全部火炮部署在能够直接射击郑云鸣本营的阵地上,用大炮狠狠打,让平生喜欢用火炮来残杀我军的郑云鸣也见识见识火炮的厉害!”
济南万户孟德是负责提供人力辅助神武大炮射击的负责人之一,他开口问道:“将巨炮全部转移对进攻鄂州是否会有不利影响?”
蒙哥笑了笑,问右手万户孛里叉道:“你是这十天蒙古攻城的总帅,你来说说,即便没有大炮协助,你几天能攻下城池!”
孛里叉抬头说道:“我军已经突入内城,三日之内,必然取魏胜的头颅给大汗您看!还用什么大炮!”
“要得就是这股气势!”蒙哥称赞道:“北方爬冰卧雪的男儿,怎么会?么会输给江南温暖之地长大的人!只要不用火器,就是十个魏胜也打垮了!如何学得思南思人一样,没有火器就慌了神!孛里叉,给我传令,拿下魏胜首级的,我将渴石的十个部落一共一万三千帐百姓赏给他!”
渴石是花剌子模故土,亦是西域地方几个著名的繁华富庶之地,虽然叠经蒙古军队蹂躏,但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岂是别处千里荒地可以比拟的?因此上大汗的命令经过箭筒士一声声的传递下去,在鄂州方向立刻远远的传来了欢呼声。
“此乃抵定天下之最后一战!”蒙哥站起身来,举手指着帐外的九麾大蠹说道:“这一杆大蠹,跟随着老汗和先合罕征战万里,天下无不宾服,今日,向东、向西和向北,蒙古人都已经到达了大海,只有南方还横亘着思南思人这个最强的对手!只此一战,就要将郑云鸣连他口中伟大的宋国一起粉碎,蒙古马的马蹄将会沾上南洋温暖的海水,成吉思汗将不只是一个传说,而是真真正正的囊括大陆和大海的永恒主人!”
张柔大声喝道:“我等就算粉身碎骨,一定要将南洋的海水洗刷蒙古大军的征尘!”
众将都在慷慨激昂的当口,一名箭筒士跌跌撞撞的闯入了金顶穹庐之中,一面跑一面高声喝道:“大汗!大汗!三江口的浮桥!”
蒙哥心中陡然一紧,仿佛那梦中被巨龙撞入的胸口又疼了起来,大声问道:“浮桥怎么了!”
天上的雨滴越来越少,阳光刺破了厚重的云层照耀在花马湖的宋军阵地上,郑云鸣站在青罗伞盖之下,望着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个火流星窜上天际,在空中绽开成三朵红色的烟花。
“天下命运,在此一击!”郑云鸣的声音激昂起来,全然不似平日的那份淡定从容:“传我将令,总攻击开始!”
早在渡江之前,郑云鸣就将进攻的全盘计划详细讲说给众将,攻击既起,遂以西川猛将张胜率领一万军为先锋,神武右副都统池深为左翼,神武右副都统聂斌为右翼,神武都统韩锋亲率三万军为中坚,向士壁率领一万五千军负责从侧翼包抄,大军正面向蒙古军发起攻击。
当然,众将是在完全不知道郑云鸣派遣水军从侧后袭击蒙古军浮桥的情况下接受这个计划的,蒙古军兵多将广,且兵将精锐勇猛,所有人都看不出这个计划究竟能有几成胜算,当然,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样,拼个胜负出来,总比呆坐于此眼看着鄂州陷落要好的多。
一直到远处的蒙古军阵地开始混乱,众人这才明白了郑相公的妙计所在,大江上的蒙古浮桥如今尽数断绝,十五万大军犹如瓮中之鳖,吕文德督率江上水军,正在疯狂剿杀那些冒死冲过大江前来救援的蒙古水军舰船,这样的局面下,鄂州周围的蒙古军队自然是一片大乱。
白翊杰也没有想到期盼已久的决胜良机会在这样一种局面下突然降临到宋军头上,曾几何时,他还准备软禁郑云鸣,并且私自以大军发起攻击,现在想起来,若是在进攻的半途突然遇到大雾,然后又是大雨,猝然没有准备的时候,胜负实在难以预料,郑相公必然是已经查察天地,知晓了今日的天候情况,然后进行了完全的准备,至于没有让这么规模庞大的准备事前泄露一丝一毫风声,大概是整个战争里郑相公做的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了,须知白翊杰主管的情报系统并非对外,也是对内,军中事务无论巨细鲜有有瞒过这位军师法眼的,但数万兵之调动,自己竟然竟然一无所知,可见郑云鸣早就在白翊杰的视线之外建有另外的指挥调动体系,若是在平日他或许活失望懊悔,这一刻他只会觉得万分庆幸,唯有心机如此的统帅,才担当的起消灭史上最强军队的重任!
这个时候的金顶穹庐之内也出现了惊慌的气氛,要知道这些人都是掌握一方百姓的诸侯,或者大汗驾前的重臣,早就是身经百战的人物,若是寻常危难之事,绝无可能让他们动摇。但今日蒙古军的确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宋朝水军趁着白雾的大胆攻势,不但摧毁了交通南北的浮桥,将蒙古军一分为三,更加进一步扫荡了蒙古的水军力量,如今数千条蒙古战船,或者四散逃逸,或者被宋军击毁,或者干脆自沉,大江之上到处可以看到燃烧的船只残骸和漂浮的蒙古水军尸体,加之雨后江水暴涨,水势湍急,船只根本无法平稳渡江,十五万大军被困江南,后路已断,粮弹又缺,猝然之间,一场眼看就要全面大胜的赌局,顷刻之间,满盘介输。
亲王罕秃忽是蒙古军的副帅,也是蒙哥之下身份最尊贵者,当即大喊道:“请大汗先撤退到北面去,纠集了北方的人马再来和郑云鸣交战,此处我愿意率军死战,为大汗挡住郑云鸣!”
中书耶律铸也道:“江南形势甚危急,大汗万金之躯,不可久居于此,请速往江北暂避。”
史天泽的侄子真定万户史枢大叫道:“臣伯侄水性甚精,请大汗上船,臣亲自操船,一定将大汗安全送往江北!”
蒙哥汗冷冷的扫视了座下纷纷攘攘的众人一眼,喝道:“长生天在上!我们的蒙古健儿这样就害怕了不成!”
他毕竟是大汗,一语之威,众人登时安静了下来。
蒙哥高声喝道:“郝经!前几日你跟我讲说汉人兵法,说过一个叫韩信的人吧!”
郝经一愣,随即满心欢喜,原来他日复一日的对大汗的讲经和理论,大汗毕竟不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站上前来,大声说道:“当年淮阴侯韩信,在征伐赵国的井陉之战里,以数万未经训练之新兵,当赵国精锐二十余万,也是如今日一般,后路被切断,大军背水列阵,然终于一战击溃敌军精锐,成就赫赫武名,现在要放弃,还太早了些!”
“这才是有道理的话!”蒙哥叫了一个赞,对众将说道:“我听说,那个韩信是先以二十名好勇士绕到敌人身后去,抢占了空无一人的敌军营地,然后举起自己的战旗,敌人以为自己后方出现了韩信的军队,于是自行崩溃了。这人的确是个打仗的行家!韩信能做到的事情,难道我们蒙古的勇士就做不到?当然,郑云鸣跟韩信的对手不一样,他不会愚蠢到在自己的本营一个兵都不放的,所以咱们得用些手段,好在蒙古人打了几百年仗,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打仗的手段。”
第八十三回 万仞庭柱东南倾(1)
他在龙座之前慢慢走了两个来回,低头沉思片刻,随即开口发布命令。
“质子军那颜阿里罕!你率领质子军以及张柔、史枢和李毂三个汉军万户前去和思南思人交战,记住,许败不许胜,败又不许大败,步步为营,一点点的撤退,将思南思军的人马都引出来。”
阿里罕瓮声瓮气的应了声是,他本是西域赛夷,在新的主人面前竟然能够做到质子军总帅的位置,如何敢不尽心效力,报效大汗?
“土绵纳陈!你与汉人万户刘复亨、巩昌先锋五千户汪直臣、大名万户王文干等,坚守左翼阵地,不许后退一步,即便侧翼暴露,也要坚持到底!可惜汪德臣不在”
汪德臣是现任巩昌便宜总帅,这个时候他和这位新的蒙古大汗还没有什么交集,蒙哥更多的懊悔是没有将他从四川战场抽离出来,率领巩昌主力军参加到这次战争中。
“土绵忽都!你与汉人三个万户并吐蕃部长赵阿哥藩担任右翼交战,你部必须放手冲击,将宋军的阵线冲出一条口子出来,为别部进击提供通路,如若不胜,各自提头来见!”
忽都高声喝道:“就凭我这一万骑兵,一万张弓,一百杆火铳,就是硬冲也给大汗冲出一条路来!”
蒙哥大笑道:“这才是蒙古男子的风范,不过也不必拼的太厉害,我们还要留些人去擒拿郑云鸣呢!”
他又说道:“高昌王马木剌的斤,党项那颜李桢,各率三万骑兵,为总督各路救应,一旦哪里有危急,就率军到哪里去。”
二人一个是客将,一个是党项异族,只有任凭吩咐的立场。
蒙哥对着阶下的纽磷和车里两人招了招手,让二人靠上前来,说道:“你们两个,是蒙古大军中第一等有胆色的人物,这一次,让你两深入虎穴,去拔一拔郑云鸣这只老虎的胡子,不知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这个胆略。”
纽磷只觉得愤怒,以往大汗从未询问过他有没有胆子,任凭如何艰难危险的任务,大汗都是直接吩咐自己去执行,而每一次纽磷都是凭借着自己的勇猛将敌人斩杀的落花流水,从未有过折扣,显然是之前败北于韩锋,使得自己在大汗心目中的地位发生了动摇。
但听车里虎吼道:“请大汗下令,那里就是高岩,就是深渊,就是一万只豹子的巢穴,我等绝不回头一眼!”
“好!要得就是这样勇士!”蒙哥说道:“汝二人部下兵马甚多,也不必都亲自带领,各自挑选一万精锐骑兵,车里,你从左翼包抄过去,沿着长江一线包抄过去,沿途见船烧船,见人杀人,不要跟宋人多做纠缠,目标是沙窝的宋军浮桥!不需要你真的去夺取浮桥,因为郑云鸣这狡猾的狐狸一定埋伏了重兵在浮桥附近,但只要你这里一打,进攻的敌人就不能不有所顾忌。”
“纽磷,你带一万骑兵直奔南线,沿着忽都开辟出的通路前进,一旦郑云鸣的主力向前移动,后方必然露出兵力薄弱的部分,你就沿着这个空白的地段狠狠的插进去,插进思南思军队的后方!郑云鸣以为他这一次能轻而易举的击破我们,必然骄傲大意,但他还忘了一点,我们的军队无论数量还是勇猛,都比思南思的军队要强!这一次我军要彻底贯彻包围歼灭的战法,将郑云鸣的主力消灭在鄂州,然后再挥师直捣东南!”
从现实的局面考虑,大部分的蒙古将领的目标并不是继续征服江南的宏图伟业,而是想办法从死地中脱困,至于扫平宋朝的总目标,现在看来已经完全失败。但战局总是转瞬巨变,蒙古军虽然形势不利,毕竟在人数上还是占据优势,谁又能够料定真的交战起来,郑云鸣一定能占据上风呢?
在战场的另一端,宋朝的军队正在全面展开,作为全军的先锋,上千名装备齐全的硬探骑兵突阵前出,对蒙古军的阵地展开袭扰,他们一面和蒙古的探马赤交战,一面留心观察敌军阵地的兵力配置,旗号分布,一面又以百十人的小队突入蒙古军的前卫营垒中间,探查敌人的反击力度。
接下来,炮兵们将大炮推出阵地,后面跟随着成排的火枪手、刀盾手和长矛手,骑兵队在两翼展开,护住大阵薄弱的侧翼,战鼓声震动着大地,五色旗帜高高扬起,十万大军开始朝着正面的敌人行进。
“你看这支人马的旗号。”骑在高大的玉花骢上的郑云鸣,用马鞭指着当面的一支军马,对身旁的白翊杰说道:“还能认得出这支人马的旗号么?”
白翊杰当然认得,任何一个跟随郑云鸣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人都不会不认识这支军队。
“土龙军不是被调到镇江去担任战区总预备队了?什么时候开过来的?”白翊杰惊讶的问道,显然这一段时间郑云鸣总是让他吃惊:“昨天才到的,现在还有什么掌握总预备队的必要,现在就是用最后的力量去博得胜利的时刻。”郑云鸣说道:“全力以赴,掷出必杀的一击!”
他大笑着对站在土龙军最前面的年轻将领喝道:“孟都统,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孟之经将头盔摘下来,大声答道:“此取千载功名之时!土龙军上下,必然奋国士无双之威势,为陛下击破蒙古军!”
“国士无双么?哈哈”郑云鸣笑了笑,对孟之经说道:“当年孟帅在汉水舟中对我说道,以身许国,不妄众心,是为国士,那个时候我还不怎么明白,总以为单凭自己尽心竭力,为大宋开辟出新的天地就是真正的国士,但越是到后来,才明白真正的国士,乃是凝聚众人之心,协和众人之力,没有一个人能够改变历史,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拯救一个国家,只有每个人都成为国士,才拥有开辟出崭新道路的力量!今日在场的,无论是都统,还是军卒,每个人都是国士,愿你们在今日的一战中,不负国士之尊,为了皇帝,为了祖宗,为了天下!”
“前进,让蒙哥见识到国士的力量!”
宋军的正式攻击必然是以一阵猛烈异常的炮火倾泻开始的,蒙古人已经习以为常,尽管后路已经被切断的消息如同瘟疫一样在军中传播,引起骚动和不安,但他们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大军,不会轻易屈服,前线的轻炮兵也很快开火,当然,双方的火炮的都还不足以精准到对对方的炮兵进行压制,针对的都是双方已经集结好的军阵。
但区别在于,蒙古军结成的是宋军以往通常使用的大型方阵,每个阵势至少有一百列,士兵五千人以上,而宋军的方阵不过六列,长矛兵在中央,火绳枪手在两翼,每个阵势只有四百五十人,阵型的稀疏在近距离格斗的时候是兵家大忌,但是在面临炮火打击的时候却是最有效的避免损失的手段。宋军的虎踞炮在阵势之前向着对面一个个长矛如林的大方阵开火的时候,飞溅的炮弹杀入人丛中总是掀起无数断臂残肢,一发炮弹就能在阵型中炸出一个缺口来,相反的,蒙古军的炮弹却常常打不中宋军那稀疏的阵型,或者从军阵的头上飞过,或者打在军阵前方的泥土中。
宋军的挺进越来越快,火炮已经渐渐跟随不上步兵的脚步,伴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四百五十人的小阵型渐渐开始合流集中,先是两个阵型以左右翼的方式合为一个,然后是四个,六个,最后也逐渐形成了三千人的大型方阵,在几乎要讲人耳膜震破的战鼓声中,两军大阵越来越靠近,近到只有一百步的距离。
蒙古军的轻炮兵们抓紧时间,填装了一次霰弹,凶猛的弹丸风暴顷刻间扫倒了站在前排的不少宋军,但这已经是能够发出的最后一击。宋军中一支鸣镝冲天而起,落入了正面的蒙古军中。
数万将士齐声呐喊,手中长矛和刀盾散发出死神的光芒,向着蒙古军的大阵发起了冲锋。
质子军元帅阿里罕站在远处的高坡上,冷静的看着前方厮杀叫喊的战场,身旁的万户李毂却是不住的哀求:“宋人攻势凶猛,请元帅容我部下稍退!”
其实单论方阵搏杀,神武新军并不说得完全占据上风,趁着蒙古军军心动摇的当口,他们固然可以占据士气上的优势,但蒙古军一是占有人数上的优势,二是毕竟在长矛的长度上占了便宜,又不是被敌人奇袭而不能结阵,所以在第一线的搏杀中仍旧呈现相持之势,只看见战但在蒙古军顽强坚韧的战线后方则已经是一塌糊涂。宋朝方面的基本杀伤都落在蒙古人的后排兵力上,他们的火绳枪手在步兵方阵的间隙处,列队朝着后面的蒙古军大阵射击,虽然只有六列阵势,但宋军火枪手的火力却是连绵不断的制造着杀伤,鉴于蒙古军密集大方阵的阵势,使得每一发子弹几乎都没有白白浪费。线缓缓的向着西北移动,有的时候又被压回来,大地上的尸体不断增多,宋军却还没有真正形成突破之势。
第八十三回 万仞庭柱东南倾(2)
但在蒙古军顽强坚韧的战线后方则已经是一塌糊涂。宋朝方面的基本杀伤都落在蒙古人的后排兵力上,他们的火绳枪手在步兵方阵的间隙处,列队朝着后面的蒙古军大阵射击,虽然只有六列阵势,但宋军火枪手的火力却是连绵不断的制造着杀伤,鉴于蒙古军密集大方阵的阵势,使得每一发子弹几乎都没有白白浪费。在火枪一波又一波的射击中,从后排赶上来参战的蒙古方阵,在接战之前就先遭遇到了惨重损失。更恐怖的打击来自于宋军火炮的射击,通常来说,如果不是臼炮,或者说,按照民间的说法,矮子炮,能够使用弯曲的弹道进行抛射的话,一般的火铳和火炮,通常只能部署在大军之前进行直接射击,这是因为火炮的弹道平直,不能在炮口前设置任何障碍的缘故。
但宋人显然使用了一种新式的射击方式,将炮口上倾一定角度,使得炮弹能够飞跃本方步军大阵的头顶,形成一道较浅的弧线,直接落入对面的敌军大阵中,因为其弹道比起粗暴的直线射击或者猥琐的曲射更加优雅,被临安的文人们起了一个颇具诗意的名称,“彩虹坠落”。
名称虽然优美,但若是使用通常的实心炮弹,彩虹坠落就会成为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战术,因为铁制弹丸只有平射方能达成最佳杀伤效果,类似彩虹坠落的射击术,至多只能在地面上砸个大坑,若是不能对敌人造成直接杀伤,那么威力就非常有限了。
显然宋朝并不是只追求美感而发明这样的射击法,他们有一个更加实际的需要,就是充分发挥新式炮弹的威力。
实战用榴弹的设想,几乎从火炮开始出现的那一刻就有了,但二十年以来,宋朝不断在榴弹开发上投入人力物力,但通常都收效甚微,所开发出来的榴弹,不是威力不足就是难以应用在现役的火炮上。但郑云鸣依旧顽固的坚持这项武器的开发,朝野内外知情人无不将其看做是英明睿智的郑相公难得的败笔之一,皆因郑云鸣设想中的榴弹,必须满足两个自相矛盾的条件,其一是榴弹的外壳要足够坚实,以抵挡炮膛内火药爆燃引发的超高压力,其二是炮弹的外壳要足够脆弱,让内藏的炸药爆炸之后马上裂解成无数小碎片,增加杀伤力。
这看似是一对根本不能调和的矛盾,也难怪连皇帝本人都在闲聊的时候对近侍们抱怨道:“若此事能成,岂非负薪救火,怀冰御寒?郑云鸣一生明理,如何此事这般糊涂?”
自然,榴弹的研究也不是没有任何收益,最起码榴弹的研究为投石机部队提供了一种极为有效的攻城弹药,即投石机用榴弹,又名开花炸弹。在此次战争之前,云南的宋军已经在龙首关之战中使用投石机投掷开花弹,效果显著,其次,对榴弹的研究衍生出了一个附带的新发明,就是手持榴弹,带有引线,需要点燃之后用手投掷的榴弹,很快以其巨大的杀伤力和震撼效果,淘汰了火蒺藜和万人敌等老式投掷火器,并且迅速获得了宋朝歩卒的欢迎。迅速普及的榴弹越来越成为宋军近距离作战时使用的武器,尽管这种武器的效果并不像是民间吹嘘的那样夸张,甚至前线的士兵给手掷榴弹起了个难听的绰号叫做“去而复返”雷,皆因如果投掷的时间和引线的长度不能完美匹配,丢入敌军丛中并不会马上爆炸,敌人时常建起还未爆炸的榴弹奋力投掷回来,反而造成了己方的伤亡。尽管如此,但毕竟手掷榴弹的出现为近距离战斗和城池攻防作战提供了一种极为有效的手段。也正是因为投石机榴弹和手掷榴弹的良好表现,才能够使得兵部在一次又一次将投资丢入水中的情况还能够忍受郑云鸣的申请将火炮用榴弹的项目推进下去。
而今,二十年以来一以贯之的坚持终于收到了成果。
虽然这成果并不如郑云鸣预想中的完美,毕竟最后的成果不免是妥协的产物,为了发射榴弹,所有的火炮只能将发射药减少三分之二,只用原有发射药量的三成左右发射,而射程也远比实心弹来的近距离的多,为了保证炮弹能够承受巨大的膛内火药压力,不得不将榴弹的壳做的厚实,从而导致有限的装填火药不足以将铁壳炸碎,而至多只是炸裂成两半而已。对于一枚榴弹来说,这甚至够不上郑云鸣心目中的最低标准。
但这一切对于今日的决战却已经足够,蒙古效仿宋朝组成的大方阵队形,即便是一颗炸裂为两半的榴弹,也能对密集的人群造成可怕的破坏,至于唯一的问题,则是因为超越射击的精度太差,不能经常性的造成这种破坏罢了。但被从天而降的榴弹时不时的在身边爆炸,本身对士气就已经是一种打击,对于那些刚刚被招募不久的新兵来说,目睹烧红的铁块在同袍人群中横飞将人打的骨断筋折不是什么可以淡然处之的事情。即便是有蒙古百户千户管押,也免不得有人偷偷扔下兵器逃跑。
虽然这些新丁的损失并不怎么让李毂在意,只要领地在,类似的青壮要多少就可以征发多少,汉地最贫瘠的地方也远比漠北人口繁盛。但真正令他心痛的是作为精锐力量的骑兵的损失,为了保证前方阵线的稳定,蒙古军必须不断以骑兵包抄两翼,为的是牵扯宋军的步兵进攻,对宋军进行侧翼威胁,以往蒙古军纯用骑兵的时候,时常使用这种战术,随着火器的大量使用,步兵重新成为战场的主角之后,这种战术就几乎成了蒙古军的标配。但同样明显的是,骑兵的侧翼包抄也越来越不如以往那样进退自如了。
穿着皮甲或者简易的铁甲的轻骑兵们,不管队形一窝蜂的冲上去,是汉地骑兵的传统战术,但这样的战术在面对准备周密的神武新军的步兵队的时候,就遭遇到一层层严密的火力拦截,先是虎踞炮的葡萄弹的直接拦截,将冲在前面的勇悍之士打倒了一批,接着又是火枪队的火枪齐射,尽管这些老兵跟着李毂出生入死,参加过征高丽和征岭北的远征,但真正面对前所未有的火力打击的时候,一路堆满人马的尸体却不能靠近敌人的阵势的情况却是头一次见到,在这样惨重的伤亡面前,这些老兵们依然鼓起勇气,拼命的展开二次三次攻击,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情,只是这样前仆后继的冲锋,巨大的伤亡自然是难以避免。
阿里罕的脸上却是半点表情也没有,冷冷的问道:“死了多少人了?”
李毂心急如焚的说道:“仅仅交战了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死伤两千余人!”
“很好。”阿里罕元帅面无表情的应道:“死到五千再来告诉我!”
李毂陡然变色,全身发抖的大喝了一声:“取我兜鍪来!”少时有亲兵拿来了兜鍪兵器,李毂戴好头盔翻身上马,大喝一声:“众家儿郎随我来!”当即带着亲随杀了上去。
另一方面,张胜也对蒙古军如此舍生忘死的战斗感到惊讶,通常情况,蒙古的汉兵们的战斗意志不如其本部人马来得高,虽然几位汉军万户和他们的精锐部队战斗力不弱于蒙古本部精锐,但这些随征兵士的战斗力和士气通常都不高,像今日这般舍生忘死的战斗的,也是前所未见的事情。
好在这一战郑相公也下了必胜的决心,战前,他对全军发布命令:“脱队一人者,斩队将,队将战死者,斩全队!今日落败,虽苟且偷生,亦做异族奴隶,生不如死!今日战胜,珍宝万倍,天下束手!全力向前,博取万世之功!”在这样的鼓动之下,宋军舍生忘死的向前推进,一步步的将拼死奋斗的敌人逼退了开去。
但蒙古人如此拼命阻击,到底是因为什么?阿里罕不惜伤亡所要争取的,不是空间,乃是时间。在前方堆砌着死亡和鲜血的时候,后方的大道上,数千民夫正在艰难的拖动着沉重的巨兽,一寸寸的向前挪动着。神武大炮的存在,已经成为了蒙古大军的精神支柱之一,看见宋人以往赖以自豪的火器成为他们自己的噩梦,在猛烈的炮火中化为齑粉的模样,蒙古大军上下无不觉得扬眉吐气,就连石头和砖块垒砌的鄂州城墙,在神武大炮面前都化为齑粉,难道郑云鸣的部下都是金刚不坏之躯么!
抱着这样的新年,阿里罕才命令李毂率军死战,为神武大炮的转移争取时间。当然他毕竟还是藏了个心眼,让汉人前去充当垫场的炮灰,而将精锐的质子军掌握在手中,用以保存实力。须知这些质子不光是蒙古部族的少年勋贵,当中也有西域豪族的子弟,和汉地豪强的子弟,这些人的价值远不止于战死沙场,或者说,将他们的生命随意消费在沙场上是一种浪费,他们将会成为种子,播撒在即将征服的广大的江南和南洋土地上,生根发芽,成长为参天巨树,为蒙古帝国永远守护住这些流淌着黄金和美玉的土地。
第八十三回 万仞庭柱东南倾(3)
民夫们汗流浃背的拖着十余万斤的超级巨炮在泥泞的土地上缓慢的行进,身边就是衣着华丽、装备精良的少年富豪子弟们组成的骑兵大队在看守,衣着褴褛的夫役和貂裘良驹的少年骑士,看起来似乎有云泥之别,其实这些华丽的重装骑兵正好是这群民夫的护卫,现在整个蒙古大军中没有什么比神武大炮的顺利就位更加能牵动人心了。
这个时候,远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宛如雷鸣一般的声音,这是蒙古军再熟悉不过的动静,过不多久,天际线上出现数骑红色的身影,红色顺着这几个人蔓延开来,满满的填满了天际线。成千上万的宋军骑兵,人马都穿戴着朱红色的甲胄,身后背着长条形的背旗,上面工工整整的书写着国士无双四个字,轻风吹拂之下,成千上万面国士无双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是一曲未战就已奏响的战乐,飘扬在敌我双方的人马之间。
“全军向前,重点是破坏敌人的超级大炮!”骑在乌骓战马上的韩锋高声叫道:“一股突进,所向无前!”
他果断的命令迎来了山呼海啸一样的回应:“一马当先,所向无前!”
“且住!且住!”后方突然传来李庭芝焦急的呼喊声,但见他快马加鞭,来到韩锋身前,叫道:“出战之前,相公怎生对都统说来?都统平生轻佻好战,敌人略微一挑衅马上亲自率领数千精锐直贯敌阵,因着这么勇猛刚健的战法,取得了不少战绩,也因此吃过亏。今日是两国赌上命运的大决战,都统身负指挥数万大军,为大宋指挥略定的重任,奈何亲冒矢石,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若是都统稍有差池,作为大军中间的数万精锐应该如何自处,非得等到群龙无首的时候被蒙古人击破才会觉得后悔么?”
韩锋笑着摇了摇头:“相公的神武新军,与往日军队之不同,可能相公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经过殿前司统一训练过的士兵和军官,对主将的依赖没有那么严重,何况我留了副将张惟孝在彼处,张惟孝历年被相公亲传兵法,已经略有小成,按部就班的进兵,决不至于有大错。我的战场不在貔貅旗下,乃是在敌军万军丛中!”
他从亲兵手中接过乌黑发亮的长矛,高举过头,朗声喝道:“先破神武大炮,然后直取贼帅!”说罢一磕马肚子,乌骓马会意,奋蹄向前奔去。几名亲随赶紧举着他的字帜紧紧跟随。大军齐声呼啸,纷纷策马进军。
李庭芝阻拦不住,只有飞马回到中军来禀报郑云鸣,郑云鸣虽然大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对一旁的白翊杰说道:“只有劳烦军师走一遭了,这个韩锋,非得好好的治一治他的毛病不可!”
白翊杰却摇了摇羽扇,慢慢说道:“其实韩锋之所长乃是在于冲突决荡,他人又是极聪明的,绝不是那种被敌人轻易挑衅就鲁莽出击的粗人,每每审时度势,率军直捣敌军要害之处,使得战局扭转,不正是韩四郎所长么?这番出击,未必是轻敌浪战之举。”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郑云鸣哼了一声:“唯有祈祷这孩子不是真的头一热就上去跟人拼命,他应该知道这是一场绝对不能输的赌博!”
郑云鸣的担心自然有些多余。韩锋率领部下所有骑兵发动的这次冲锋,正是恰好扼住了蒙古人极短时间出现的这个破绽。在宋军持续不断的冲击下,前线的北地汉军似有不支之势,天下质子军都元帅阿里罕不得不投入了质子军一万人对宋军实行反冲锋,兵马调动之下,原先屏蔽在神武大炮前方的部队离开阵地,让宋军骑兵顺着步兵开辟出来的通道顺利的占领了出发位置。如今八千骑兵气势如虹,目标直指正在道路上缓慢挪动的神武大炮。
但想要摧毁神武大炮,就要先过护卫在神武大炮周围的质子军这一关,一万余质子军精锐完全没有收到大军中弥漫的恐慌情绪的干扰,反而看到敌军的赤色洪流向这里涌动的时候,燃起了斗志,年轻人总是容易被激烈的战场厮杀所感染,尤其是这些从小在父兄严格训练之下,早就想为家族争取到一份荣耀的少年贵胄们,看见敌人汹涌而来,反而越加兴奋起来,不等带兵的万户发令,一些质子军骑兵就自顾向着迎面的宋军骑兵发起了对冲。
双方各自接近到数十步的距离上,质子军摘下弓箭朝着宋军射击,宋军则各自从鞍桥上解下短火枪进行反击,宋军的马上短火铳向来是骑兵用来抗衡蒙古骑兵弓箭的绝技,在数十步这个距离上,骑兵横列的火枪齐射弥补了准确度的缺陷,而蒙古战马却又容易被火枪的声音和火药的气味所惊吓,因为骑兵轮番上前用短枪轰击敌军的弓骑兵成为宋军的固定战法。
但这一回宋军骑兵却好像并不愿意这么干,他们将鞍桥上的两支火枪发射完之后,马上挥动马刀和长矛,排成数列整齐的阵型冲杀了过去。准确的说,这并不是直接突击战法在宋军中首次运用,事实上在宋军中喜爱直接突击的骑兵将领远远超过使用火枪轮射的将领,大约是因为骑兵是极为自傲的兵种,即便是面对飘忽来去的蒙古弓骑兵,大多数骑兵将领更愿意信赖马刀和勇气,而不愿意将火枪作为主要武器。
郑云鸣的这项改革可谓恰如其分,经过新式军事训练的宋军骑兵,虽然战斗技巧仍然不能和蒙古的精锐骑兵相匹敌,但纪律性却远远超过了惯于散战的漠北游牧武士,当蒙古少年骑士企图用勇武解决当面的对手的时候,他总是单独面对着三把或者五把马刀,或者两三条骑矛,无怪乎韩锐在日后回忆这一场战斗的时候是如此蔑视凶恶的对手:“彼等就跟菜园里的鸭子一样跑来跑去,最难的是抓住他们,一旦能近身交战,歼灭他们不会比杀一只鸭子困难多少。”
红色的骑兵洪流迅速将黑色的敌人淹没,径直冲着大道上惊慌失措的民夫和停滞下来的神武大炮猛扑过来。质子军守卫在神武大炮周围,开始厚积起密集的队形,他们也是肩负着宗族荣耀的勇者,是绝不可能像汉人的民夫一样狼狈奔逃的,何况这个时候万余质子军集结起来,就似原野里广布着一大片黑云,气势也足可与红色的骑兵洪流相匹敌。
伴着尖利的铜哨的声音,宋军的骑兵队开始停住马蹄,在距离质子军大阵二百步的距离上开始重新排列阵势,但令蒙古军猝不及防的是,他们在排列好阵势之后,并没有急着马上进攻,骑兵队自动分出一条条通道,从通道中推出了精锐的青铜火炮。
在骑兵横行的时代,军事上需要解决的最大问题莫过于骑兵和速度和笨重的火炮不能一致的问题,通常骑兵一日夜疾驰百里奇袭敌人的时候,沉重的火炮只能在后方数百里处慢慢前行,骑兵和火炮仿佛生存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战争世界中,前者轻捷灵动,以机动和灵巧赢得胜利,后者沉重缓慢,用威力和震撼取得成功。但蒙古人以马立国,断然不可能围绕火炮进行战略战术的全面更新,不懂兵法的人总以为更新战略战术以及作战思想就跟换一身衣服那样容易,殊不知这些东西是深耕在一支军队灵魂深处的传统,让这种传统猝然断绝并更换成一个全新的理论体系,无异于要一个人死而复生。但现在蒙古人依仗着骑兵集团横行天下数二十年未有对手,只是近来才慢慢的在各地稍有蹉跌,不要说大汗、忽必烈大王、旭烈兀大王这些帝王级的人物,就算一个普通的蒙古牌子头,也绝不会对本军的大骑兵集团战法有丝毫怀疑。
但每当他们对守备严谨有大量火炮支持的宋军步兵发起冲锋的时候,却经常要陷入极为惨重的伤亡,蒙古军对此的应对是极力渲染精神的重要性,并且鼓动士兵动员自己最大的勇气,面对着敌军的炮口直冲上去,这固然会死伤累累,但一旦冲入宋军的火炮阵地,宋朝的炮兵几乎不能抵御敌人劈来的战刀。
另一方面,宋军的骑兵多数时间则是围绕自己的炮兵展开战术行动,连最有名的骑兵将领韩锋都抱怨:“马队就是个娘,一头挑着步军,一头还得挑着炮兵。”但若真是脱离了步兵和炮兵的掩护,马军自己单独面对预有准备的蒙古军阵地冲锋的时候,一样会死伤惨重,在四川路的白眉山之战中,三千宋军骑兵面对准备充分的蒙古军阵地发起突击,结果超过一半人战死,剩下的多半带伤就是明显不过的例子。
郑云鸣早已想好了对策,后来的历史给予他极好的解答,但技术的限制一直使他不能将预想的解决方案加以落实,一直到铸炮技术有了新的突破。
第八十三回 万仞庭柱东南倾(4)
蟠龙炮作为和虎踞炮配套的轻型直射炮,其单门炮的成本甚至超过了虎踞炮,理由无他,因为虎踞炮是配发到以将和营为单位的步兵中使用,而蟠龙炮则是骑兵炮。
骑兵炮的概念,不要说蒙古人从来没有想到过,就连大宋的官民上下也从未有如此想法,他们的思想里,炮就是厚重沉稳,铳则是轻便灵活,若是为了抵抗万马齐来,则加大铳的口径和增加弹丸重量来应对。在天下人的眼中火炮都是一种越大越好的武器,无怪乎蒙古帝国能够倾尽全国之力来铸造神武大炮,而同样的在南朝,制造梦幻中才能出现的神器的呼声也不绝于耳。郑云鸣主政的时期,政事堂甚至收到过民间工匠关于制造三十万斤超级大炮的提案书,当中详细论述了超级火炮的制作流程,以及令皇帝印象都十分深刻的三千斤的巨大弹丸,但这样的神器自然不是任何一个国家所能够制造的,就算技术上勉强能造出来,成本也实在太过惊人,就算倾尽全力制造出来,道路也无法运输。
郑相公的火炮发展思路与此全然不同,他在保证火炮的威力和射程的条件下,大力推进火炮的轻型化,让火炮能够拖得走,转的动,跟得上,成为当时在军器监非常流行的口号。这种思想发展到最后,就是蟠龙炮的出现。
虽然炮弹只有三斤重,虽然为了保证炮膛的安全不得不一层层的往炮膛上包裹牛皮,但蟠龙炮的机动性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用两匹战马牵引的蟠龙炮,其速度完全跟随的上骑兵大集团进攻的速度。在江南的操演中,骑兵一日夜强行军三百里,蟠龙炮依旧能够跟得上速度。虽然这是超越极限的强行军,付出了一部分炮车损坏和马匹不继的代价。但这种强行军本身就代表了蟠龙炮独一无二的机动能力。
当四十二门蟠龙炮被推上第一线的时候,质子军中出现了一阵混乱,没有人能认为这些疾驰而来的敌军骑兵还会携带有火炮,对面一字摆开的火炮阵让他们顿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但这些年轻的士兵毕竟不是亲身体会过火炮威力的老兵,那些初上战场的年轻新锐姑且不论,就连已经参加过远征的所谓有战斗经验的士兵,多半也是参加过蒙哥的西征,只有在火器助阵下攻打敌人的经验,而缺乏直接面对火炮的实战经验。但他们在出征之前,都反复接受过官长们持续的训诫,那就是,面对火炮的时候不能畏缩不前,而是要果断的冲上去,承受第一轮射击带来的伤亡,然后趁敌人装填弹药的时候果断突进火炮阵地,将敌人杀散。
只是短短的一段混乱之后,质子军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热的叫喊,号角声骤然鸣响,伴着马蹄声的响起,质子军散开成为撒星阵,漫山遍野的朝着宋军冲杀过来,他们并不奢望这种疏散的阵势能够冲的动宋人密集的阵列,但宋军的火炮威力将会因此下降一大半。
“葡萄弹装填!装十一号引火线!”随着炮队指挥官一声令下,装填手手脚麻利的将一篮子葡萄弹填装进了炮膛,如今的引火线都用软木做成通管,将慢燃火药装填入木管中,上面标识有刻度,每一段大约燃烧多长时间,发射时由炮手指挥官发布命令,按照需要的时间锯断信管,然后将信管塞入火门中,这样得到的信管发火时间更为精确,只不过如何估算炮击所需要的时间则完全要靠指挥者本人的经验了,神武新军的炮手指挥官大率是自京湖经验丰富的老炮手中简拔而来,他们对新式引火线的使用方法是,在火炮正前方的视野划分出一段段的区域,在预料到敌人通过这段区域的时候加以拦截,就选用相应时间的引火线。
伴着一声高昂的“开火”,四十二门蟠龙炮喷射出浓烈的火焰,从一开始神武新军的炮手们就明白,面对敌人的突击的时候,只可能有一次机会,然后敌军就会冲到面前。对于弹丸威力本就弱化的蟠龙炮就更是如此,虽然这样,但火炮的威力毕竟非箭矢火铳可以比拟,在扑面而来的铁丸弹幕里,前方的质子军甲骑纷纷栽倒,但其余的马军毫不迟疑,继续纵马朝着宋军阵地疯狂冲锋。
韩锋将手中铁矛一指,大喝一声:“上!”骑兵们握紧手中的兵器,背后的国士无双战旗哗啦啦的摇动着,开始策马向前,在越过本军的蟠龙炮阵地之后逐步小跑加速,迎面对着汹涌而来的黑甲骑士攻杀过去。
黑色和红色的两股浪涛撞击在一起的时候,其声势足令人惊骇,在喧天的人马嘶吼声中飞扬起无数血花和断肢,士卒和战马纷纷扑倒,很快就在地面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蒙古人饶是吃了暗亏,为了躲避火炮的袭击,将阵型疏散,当他们和奋力突进的宋军骑兵交战时,难免力有不逮。骑兵的交战,胜负又是极快的事情,眼看着宋人的冲锋无法遏制,就算是骄傲的质子军也只能撒马奔逃。在疾风一样掠过的骑兵冲击中,神武大炮附近的蒙古军被斩杀一空,接着马上有骑兵用熟铁棍捅入神武大炮的火门,用大锤猛击,将火门封死,然后众军分成数十队,各自分头追击溃退的敌人。
韩锋立马在前方的一尊神武大炮侧近,两只锐利的眼睛紧张的环视着战场的情势,他突然对身旁的背嵬军士喝道:“吹号角,让前方的士卒重新集结!”
神武新军的军规中,号角三响则是以主帅帅旗为标志,大军停止作战迅速集结的意思,韩锐既惊且怒,他率领着一队骑兵已经追上了上千蒙古骑兵,正待冲杀的时刻,却不得不回马重新集结兵力,他催马直奔到长兄面前,急切道:“这正是乘势歼灭质子军的时刻,纵敌一时,贻害万年,都统为什么此时下令再集结?”
韩锋冷静的说道:“将马队收拢起来,准备决战,敌人已经朝着这里包围过来了!”
韩锐先是一惊,然后急速的扫视了一下远方的战场,果然四方都有黑色的旗帜正在远处朝着这里移动。
神武大炮的被袭击,就像是蜂巢中蜂王的巢室被攻击一样,马上惹动起整个蒙古军最敏感的神经。各地的蒙古军,看见神武大炮的方向旗幡摇动,杀声震天,都像是被激怒的工蜂,朝着激战的地方蜂拥而来。蒙古军团这只永不停歇的战争巨兽的神经正在弱化,昔日红柳林之战中,铁木真氏能够严格的控制部下的进退行止,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而今大汗的黄金令箭未下,各路军马却纷纷自行赴战,这正是旧漠北时代各部族长自行为战的痼疾死灰复燃,当然,这对于郑云鸣和大宋是一件好事,对正当其冲的韩锋却未必是一件好事。这只猛兽的神经虽已经弱化,其肌肉爪牙犹在,转瞬之间,**万精熟武艺的彪悍骑兵纷纷出营,从四面朝着韩锋的骑兵队包抄而来,对于暴风眼的韩锋和他的八千赤甲骑兵来说,可不能算一个好消息。
韩锐眼中冒火,但都统制不发命令,他也不能自行领兵前去冲杀,何况今日被大军包围,非得有十个韩锐方能解脱危难,这个时候他这位大哥应该如何指挥手下这些人马顺利脱困呢?
韩锋朝着西北角的方向挥了挥马鞭:“朝那里冲!”
蒙古公认最有能力、现在也是最位高权重的亲王忽必烈,在评价南朝丞相郑云鸣的两员心腹爱将的时候,认为两人均是不逊于蒙古第一流将领的优秀将才,其中对魏胜的评价是晓勇,魏胜率领步军死斗,每每仿佛是被逼入绝境的恶虎,不听的撕咬扑搏,一直到围攻它的敌人惊慌崩溃,虽然这样的战斗非常没有水准,但任何敌人都不敢小瞧这样的军队。
韩锋则是智勇,韩锋的赤甲突击的确是非常有震慑力的战法,但宋朝骑兵断然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就能在质量上和数量上和蒙古军相匹敌的,就以这次京湖总决战为例,蒙古大军四十万人,人人带马,战马总数超过一百二十万匹,且当中能战的骑兵精锐就超过二十万。宋军的骑兵总数不超过三万五千,诚然因为宋朝国力的增强,以及宋军对骑兵的珍视,骑兵的装备要远高过蒙古骑兵的一般装备,但骑术和马上战斗的功夫,却不是短短几年的训练就能拉近和从小生长于马背的漠北民族的差距的、
面对这样的敌强我弱的形势,韩锋屡战屡胜的秘诀,就是看破敌军在阵势上的弱点。再高明的统帅,他的行军布阵也绝不可能没有弱点,即便事前的部署真能做到万无一失,一旦投入交战,或者进行调动,当中就大有漏洞可循,而庸将和名将的区别就是,才智平庸的将领看不到这一闪而过的漏洞,即便是看到了也难以有力的抓住战机,而名将就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用全力狠狠的朝着敌人的这个漏洞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