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莫道诛魁等闲事(1)
从西北方席卷而来,看似气势汹汹的敌人,其阵势杂乱无章,那不消说是郑云鸣都能一眼看破的,但韩锋更进一步看出他们的骑在马上的身姿僵硬死板,不要说不是蒙古本部的精锐,甚至于连史天泽、张柔的骑兵都比不上,他不用思索就知道这一定是一支杂牌部队。
来者是高昌王部下的畏兀儿骑兵,原本高昌王部下最精锐的骑士,是从唐朝时遗留下来的汉人屯田民的后裔,全都持长枪跨栗色战马,骁勇无比,约有五百骑,但这支兵先是已经被抽调去参加平定花剌子模叛乱的远征,至于康里兵、花剌子模兵,则新附未久,不便调用,畏兀儿骑兵中自然也有能战之人,但数量不甚多。偏偏大战一起,各部纷纷出营前来邀击韩锋的袭击部队,畏兀儿骑兵们也不甘示弱,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就以这一路人马为突破口,将敌人的围攻击破!”韩锋催动战马,率先朝着远处的人马冲了过去:“趁彼大兵未合,各个歼灭!”
畏兀儿骑兵看着赤甲铁流滚滚而来的时候,方才慌了手脚,还没有等双方接近到互相射击的距离上,前锋的骑士就不由自主的拨马奔逃,他们的回马正好和后面冲上来的友军撞在一起,大队马上就陷入了混乱。等到两轮惊雷般的短火枪齐射过后,畏兀儿骑兵已然是四散溃逃。
“不要贪恋那些逃跑的家伙,冲到敌人后面去狠狠的打!”韩锋明白,若是真刀真枪的一个个将敌人置于死地,光是歼灭二三万人本部的力气就会耗尽,那时候就是蒙古军轻松收割战果的时刻,他能将这手上这几千骑最大化的使用,就是拼命的在蒙古军的战场上制造混乱,当大军冲破畏兀儿骑兵的队伍向北冲到周堤的时候,已经接近蒙古军南方营地的所在,南方营地原本是用来存放粮秣、军需和各种物资的总仓库,原本这里是蒙古军最安全的地带,自从郑云鸣率领大军渡江以来,临时增调了许多部队防守,但这些队伍一看到宋军突入,一股脑的全部杀出去迎战,反而将南方大营空了出来。
这是万中无一的良机,韩锋还记得郑云鸣在给他讲述国朝战史的时候,富平之败的详细经过,那也是金国骑兵利用自己的机动性突入了宋朝的辎重营垒中造成了宋军的大乱。只不过今日面对的是机动性比宋朝步兵高得多的骑兵大集团,机会稍纵即逝,没有哪怕一瞬间犹豫的时间。
“突进!”韩锋将长矛向着蒙古军大营一指,骑兵们大声咆哮着冲入了惊慌失措的民夫和牛马中间。
严格来说,宋军在正面战场的进展若是全部归功于韩锋的骑兵这一记漂亮的左翼抄袭造成的混乱,对于在正面浴血奋战的步兵们来说未免有所不公,而冷静的从战争的全盘加以考虑,还是宋军冒着恶劣的天气抢夺了浮桥起了决定性的因素。心理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它不需要真的到弹尽粮绝的时候才会让人丧失战斗力,看见自己的后路正在长江上肢解燃烧,对于许多人来说就已经足够。当然,蒙古本部的人马依旧保有蒙古时代的铁的纪律,不但没有过分的慌乱,甚至一次又一次的对当面的宋军发起反突击。但这阻止不了西域的佣兵、中原的签军和党项、吐蕃、回鹘等周边蛮族仆从军的惊慌失措,而他们的像被斩去了头的公鸡一样的四处乱窜,将蒙古军的阵地搅的一片大乱,就连蒙古本部的人马也被裹挟了进去,丧失了对前方战事及时反映的能力。
在数百门大小火炮的伴奏下,宋军步兵长驱直入,接连突破了蒙古军数道防线,就连张柔、史天泽、刘嶷等百战宿将,部下也各自惊慌逃窜,更不用说那些只是匆忙给了个名分就在中原大肆搜刮壮丁而临时组建的新的万户了。崩坏通常都是从一点开始,然后以雪崩似的速度传播着,最终成为一场任何人也无法阻止的大溃败。
这个时候,还能坚守在本军阵地上的,必然是蒙古人中最值得依赖的部分。
当白翊杰指挥着大军前进到蒙古军的中垒附近,终于遭遇到了对手。
这个时候守卫在中垒附近的,都是蒙古军最核心的战力,除了三万怯薛近卫之外,还有蒙古起家的乞颜部八千人,以及蒙哥汗本部左手万户二万人,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还有中书令耶律铸率领的一千契丹步兵坚守在蒙古大汗周围。
这个时候的蒙哥也琢磨不到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他或许会有愤怒,因为手下的四十万兵竟是如此不堪用,竟然会在宋人的攻击之下如此轻易的崩溃,简直是百年来蒙古勇士最大的耻辱,他或许应该失望,当年以十万之众纵横河朔,视金国百万雄兵如无物,铁骑奔流,西域数十万人马土崩瓦解的军团,竟然被怯懦的南朝所击溃,这些口中含着饴糖的纨绔少年,居然直面自己的大军而予以击溃,何时蒙古军已经堕落到这样的地步。但这个时候蒙哥却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从统一大漠开始,蒙古人的胃口越来越大,要了草原上百姓,又要林木中百姓,打了西夏,又打金国,向西征程万里,灭国无数,甚至有些被灭的国家蒙哥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向南屡伐南朝,蒙古人就似一匹永远在追逐着猎物的苍狼,虽然奔跑从未停息,但随着帝国越来越富庶,国家越来越强大,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停下来,停下来吧,好好的享受征战带来的财富和温柔,远离那些鲜血和头颅,远离永不停歇的远征。
惰性就像是蜘蛛网一样慢慢的在帝国中生长,渐渐使得帝国的行动变得滞涩,最终使得整个帝国完全动弹不得,在南征之前,蒙哥就已经感觉到这种惰性的阻碍,应该说是,蒙古人身上的惰性已经明显到足以让他们的大汗察觉,下令征召弘吉剌部的男子参加远征,弘吉剌部就以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推脱,下令讨伐造反的林木中百姓,二千精锐的塔塔儿勇士只到了北海边上,还没有见到远窜的敌人的面就以大捷回奏。每一个微小的细节,每一个不经意的举动。都在告诉着穹庐中的大汗,蒙古人累了,需要休息了,他们也需要安享富贵,不再在风霜中打熬气力,不要每天渔猎求生,去过一些真正的上等人的日子。
上承三代的勇武精进,自然没有蒙古人敢公开提出这个想法,所以蒙哥得以再度纠集起空前的大军,进行这次浩大的征南,他可以想象,以这次的惨败为契机,会有多少蒙古的勋贵族长叫着要罢兵止戈,学着南朝使者的话说什么永享太平,而再度征召南征军队的时候,那些受损严重的部落又会有多少真正积极的相应。登基以来,蒙哥觉得自己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和这种惰性战斗着,和忽必烈的暗中较量仿佛都退居第二位。自然,这一次空前的惨败会让忽必烈找到趁机发难的机会,回到北方之后,必然面临着和这位能干的兄弟之间的一场残酷较量,不,不只是忽必烈,还有在和林蠢蠢欲动的阿里不哥,远在波斯未还的旭烈兀,乃至拔都,察合台叔父和窝阔台叔父的子孙,还有那些表面恭顺的汉人、女真人、党项人、吐蕃人、高丽人、康里人、畏兀儿人,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心思。但他却在最心底里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从此之后,再也不必和蒙古人的惰性斗争了,因为经此惨败,蒙古人至少二十年之内不会再有南征的实力,蒙哥可以一心一意的用全部精力来平定他这史上从未有过的辽阔疆土中的种种大小问题。
他发现耶律铸带着一些契丹歩卒匆匆赶来的时候,也略有一丝惊讶,他以为就算是耶律铸感念自己给予高官的恩德不肯离去的话,他手下的契丹人必然是争先奔逃的,大汗惊讶的问道:“为什么你手下的契丹人还没有逃走?”
耶律铸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契丹失国百年,契丹一族被金狗欺压,几乎灭族,全是仗了成吉思汗的恩德,才能重振铁骑雄风,跟随大汗东征西讨,让契丹人荣耀倍增,如今只有蒙古强盛,契丹人才能幸福安康,大汗若败,契丹人死无葬身之地,若是如此,今日逃得一条性命又有何用?”
围在耶律铸周围的契丹士卒们,听了主将这番话语,不约而同的都高声唱了起来:“契丹的家在云沙中,契丹的花儿别样红,滚滚的铁车原上走,美丽的姑娘纵声歌,一匹马,一张弓,走遍草原秋与冬,没有大汗的恩泽哟,怎能逃脱金国的牢笼,契丹男子身形健,不惧铁箭和刀锋,哪里有大汗的敌人,契丹人就向着哪里猛攻,不踏破敌人的头颅,不算是草原的英雄!”
“好,好得很!”蒙哥哈哈大笑:“耶律铸,我现在封你为契丹十路行军万户,带领契丹的好男子们前去阻击郑云鸣!等我回到和林之后,马上封你为辽王,让你统御辽东土地人民!”
任谁都明白,这个时候的许诺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面对滚滚而来的宋朝大军,谁能担保自己全身而退,但蒙哥既然许诺下了,就算耶律铸战死,他的子孙后代的富贵也是保下了,契丹战士纵声欢呼,举起手中的兵刃摇动着朝着前方杀去。
第八十四回 莫道诛魁等闲事(2)
半个时辰之后,白翊杰骑在战马上望着前方的战势皱起了眉头。
当蒙古军决意死守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坚韧和在马背上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在骨子里蒙古人认为凭阵地坚守是一件低效率的事情,可是他们用无数次战斗证明过,当骑兵不便使用的使用,他们下马依旧能够扮演好一名顽强的步兵的角色。
宋军朝着蒙古人的中垒已经冲锋了三次,每次的结果都是损失惨重,不能说宋人赢得决战的意志不坚定,在中垒前方的累累尸首就连张胜这种久经沙场的宿将都不忍直视,一个营上去,最后只剩下数十人下来,这样残酷的厮杀,连后方的郑云鸣得报之后都非常吃惊,连着给前方的白翊杰带去消息要他暂缓进攻,白翊杰却毫不动摇。
他深深知道虽然看起来宋军即将赢得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胜利,但其实自己是站在悬崖边上,在长江上,吕文德督率宋军水师以几近疯狂的气势在江面上来回扫荡,但仍旧有不怕死的蒙古水军操着小船试图突破宋军的扫荡和暴涨的江水,来到南边摆渡已经陷入困境的马步军。蒙古人正在上游和下游的地方努力的集结船只,企图抄袭宋军的背后,以图扭转战局,事实上已经有少数人马在汉阳附近登陆,全赖京湖军民齐心协力将他们一一击溃。但蒙古人的数量优势依旧是一个巨大威胁,如果不能及时攻下中垒,起码做到摧毁蒙古人的中枢指挥系统,那么北岸那些惊魂未定的精锐骑兵早晚会回过神来,用尽一切办法包围鄂州以及附近的宋军主力。
此用兵决胜之时,白翊杰毫不犹豫的大声喝道:“准备第四次攻坚!背嵬军担任前锋!”郑云鸣建设神武新军的时候,将每支大兵建设成可以独立作战的兵团,所以五支军中均有相应的番号存在,如选锋是马队,游奕是游击奇兵,自然,背嵬军也就成为了大将亲随的代名词,从本心上来讲,背嵬这个名字带有极为浓厚的个人私兵色彩,为将背嵬者谁?必然是大将最为倚重的心腹,而并非国家依赖的精英中的精英,但百年以来,尤其是郑云鸣重建背嵬军二十年来,背嵬军三个字,已经成为百姓心目中百战百胜的象征,甚至政事堂的相公们也大言不惭的说什么“统兵何难?交锋何难?万事只要堆背嵬军上去就已经足够。”郑云鸣也就不得不依从强大的民意了。
现在正是堆背嵬军上去的时候,若是要消费天下精锐的背嵬战士,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白翊杰将三个军的背嵬军集中起来,大约三千人,背嵬军几乎全部装备了锁子甲和大叶鱼鳞甲,开始在阵前集结。他们的身后是从未听闻过的一向表情悠闲笃定的军师那声嘶力竭的叫喊:“二十年血战,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只差一步,只差最后的一步,你们就能够赢取天下太平的机会!从今而后你们的妻子儿女不会再有被蒙古人掳掠的担忧,你们的家园父老不会再有被蒙古人蹂躏的威胁,天下安堵,在此一战!宁可向前扑倒,绝不向后倒栽!胡酋的九麾大蠹就在前面,是好男儿的就冲进去把它斩下去!”
三千背嵬军发出狼嚎一样的呼喊,这么多年以来两军交战,宋军也学会了如蒙古人一样在战前用狼嚎般的吼声来恫吓对手,只是这种习惯放到这个时候难免有点让人发笑,因为远方阵地上的蒙古人估计一点也没听到他们的叫声。
二百余门大小火炮正在穷尽全力,将炮弹倾泻在蒙古军的阵地上,远方的炮声隆隆,将敌军的呐喊尽行掩去,蒙古军兵们正忙着各处寻找障碍来躲避倾泻而下的弹雨。
将火炮集中使用用以阻止敌军的结阵,这一招不仅是宋军,蒙古军也在尝试使用,但区别在于精确度的不同,今日的蒙古军使用的火炮,在远程上的精度大约只能和二十年前的铜将军炮相比,而宋军的新式青铜和熟铁火炮的精度已经今非昔比,在它们密集的火力下,很难集结成阵容坚实的大型方阵,蒙古军只能够趁着敌人冲锋,敌军的火炮停下轰鸣的时候抓紧时间排列成传统的横阵。背嵬军不待列阵,高举着国士无双的战旗,漫山遍野的冲杀过来,在这一刻定格的,仿佛是时间给南北两军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这个时候拼命的想要结成阵势的,反而是以彪悍野战闻名天下的蒙古人,而不成阵列的拼命冲突的,却换成了宋人。
多年以来,随着武器的日益精良和战斗技巧的提升,背嵬军逐步舍弃了必须列阵的习惯,郑云鸣对列阵和散兵突击的关系有过一个极为形象的比喻:列阵是保命良方,散兵则是杀人的毒药,全看你自身的实力如何,当本军实力不如对方,那自然列阵互相支援以求自固,但当士气和技巧都不逊色于对手,未尝不可以散兵突击求得攻击的最大效率,何况宋军所谓散兵突击,也是在整体散阵的同时以五十人的小队互相配合的攻击组合,长短兵器一任俱全,在散兵对阵的时候大占上风。
而占据了阵地的蒙古人有心结阵,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宋军的节奏展开了混战。当宋人顶着炮火冲入阵地的时候,第一线接战的士兵们马上就将之前的训练遗忘殆尽,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步兵,素来甚少接受阵型的训练,虽然近年来蒙古人也尝试将马队集中做密集突击,但对于步兵的集中依旧只能由各地万户自行训练,这样传统利于步兵结阵的地方,其下马之后依旧长于结阵,传统上是骑射的地方,依旧不习惯于结阵而战。
但战场却是已经前所未有的残酷,双方都明白这一战意味着什么,在蒙古军的身后就是金顶大帐,是大汗和他的九麾大蠹,在宋军面前是五千年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大捷的机会,绝不会有人不尽最后一分力气去争取的。
用火器,用弓箭,用长矛,用刀,甚至用牙齿和空手,两方都用最大的力量在争取着最后的胜利,泥泞的大地被鲜血侵染成了褐红色,慢慢的将数十里的荒野染成了一片恐怖的血海。蒙古军绝望的进行着最后的奋战,他们甚至不再顾及前方同袍的性命,在两军肉搏的时候就用铜将军向前方开火,将正在搏战的同袍和敌人一起击碎为肉泥,而宋军方面也已经陷入疯狂,甚至有杀红眼的士卒拼命冲上前来,用身体堵住将军炮的炮口,当然下场无一不是被炮弹炸的四分五裂。
白翊杰清楚的知道他已经占据了优势,背嵬军的奋战为后续部队的冲击开辟了通路,当面的三万大军正在缓慢但坚定的向前推进,同时,宋军分别派出两支军队前进到蒙古中军大营的两翼,用侧向火力不停的袭击顽强奋战的蒙古军,这些年轻的蒙古战士至死依旧在拼命抵抗,虽然他们的斗志让所有的宋朝将领都不得不表示敬佩,但是对于大势这样的奋战始终是太少了。
但白翊杰依旧觉得不对,宋军这样拼尽了全力的突击,依旧没有能够进占到蒙古中军营垒的内部,不必说蒙古军的壁垒是如何坚固,大炮的密集轰击早已经破坏了大部分的外围工事,也不必说宋军的攻击不得力,神武新军的斗志和战斗力,在白翊杰看来已经不逊于郑云鸣统率过的任何一支军队,他们舍生忘死的战斗,一定能够将今日永载入光辉史册。只是还有一些阻碍,让宋人不能踏出取胜的最后一步。双方杀声震天,垒砌了如山的尸体,宋军却依旧不能取得决定性的突破,甚至于,连想要稍微接近一下金顶大帐都不可能。
这是蒙古人的军魂在支撑着这些最后的抵抗者,白翊杰心中十分了然,百足之虫,死且未僵,四二十年来,蒙古帝国在大陆上东征西讨,常胜不败,不但打下来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国家,也建立了蒙古军团不可战胜的气势,凭着这股气势,蒙古人纵然山地战,丛林战,水战,甚至于跨马吐蕃高原,征讨沙漠不毛,都能凭着骨头里的顽强一一啃了下来,宋军虽然比起二十年前来已经面貌一新,但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苦战的队伍,想要轻而易举的将蒙古军精华尽歼于一役,未免也是太过狂妄了。
他甚至考虑是不是要放弃进攻,用重兵将蒙古人的中垒围困起来,用包围中的蒙哥作为筹码,和蒙古军进行一场真正的谈判,当然,这场谈判的最低限度是要蒙古人全部放弃长城以南的土地,真真正正的退回到关外去,对于蒙古人来说这是不可接受的条件,但大宋手中此刻握着的几乎是三千年来中原国家从未掌握过的重量级筹码,要价高一点无可厚非。
他也担心将战事发展成为旷日持久的包围战将会是一个大错误,蒙古人数十万人正在惊慌溃散,这个时候应该投入最后一个兵前去无情的追杀诛灭这些逃亡者,不然等他们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进行重新集结,宋军花了这么大的气力所赢得的胜利将会毫无价值。但宋军尚未歼灭的中垒之敌甚多,且都是蒙古军真正的精锐,又要保证不能走脱了蒙哥、、非得有十万大军不可,其余的人马担任追击的角色,毕竟是单薄了些。
第八十四回 莫道诛魁等闲事(3)
时间已经不能给白翊杰犹豫的机会,他从窥镜中看到,一队蒙古骑兵匆匆赶到金顶大帐边,稍微停留些许,立刻朝着北方奔驰而去,及后,大帐里的重量级文武官员纷纷奔出,骑马向北奔走。蒙哥要走了,或者是已经走了。包围圈再不合拢,这条能让参战的每一个人名垂青史的大鱼,就将从自己的手指缝里溜走了。
白翊杰或许生性多疑慎行,但却绝不是一个在大事面前缺少决断的人,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下令停止攻击,对蒙古人的中垒展开全面包围。
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了熟悉的青罗伞盖正在朝着这里快速移动过来。
青罗伞盖还没有到达的时候,宋朝方面的最高指挥者郑云鸣已经策马来到了前方,跟着督视相公来到前线的还有那支整个南朝改变的起点的部队。
白翊杰还没有来得及问明郑云鸣突然赶到前线的来意,郑云鸣冲他摆了摆手,意思自然是这个时候已经不需多言,郑云鸣将用自己的判断为整个战斗,不,是宋朝和蒙古的二十年战争,亲手划下中止的符号。
郑云鸣的选择,即便他没有当众宣布,已然是十分明显,跟随郑云鸣赶来的土龙军,全部身着白衣,内挂细甲,外披条铠,每个人手中握着刀枪剑戟,却无人手持火器或者弓箭。在这个时代里,这样的装束只意味着一个意思,那就是不惜一切的冲入敌军阵中,展开敢死突击。
白翊杰微微觉得惊讶,因为白衣突击的办法是最为郑云鸣鄙视的一种战术,他曾经深恶痛绝的评价这种白衣突击战法是“将者无谋,帅者寡智,国家无能,徒然以匹夫之勇赌胜社稷的命运,真可谓是国无良将的典型!”
但今日为何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进行最终决战呢?只听得坐骑上的郑云鸣已经开始了他那著名的战前演说。
“你们当中有三分之二的人至少跟了我五年,其余的人虽然没有跟随过我,但亦都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杀人,同伴被杀,你们都见得多,无需我再说些什么多余的话,我只有一句话给你们,是我郑云鸣的部下,就去把蒙哥的脑袋拿回来给我!”
这大概是郑云鸣平生最短的一次的战前动员,因为土龙军中俱都是跟随郑云鸣沙场多年的老兵,壮士豪情,根本无需多言,上万名白衣战士齐声高喝道:“国士无双!”朝着前方硝烟正浓的战场席卷而去。
“这就是终结,主公,”白翊杰下意识的对郑云鸣吐露了心声:“这就是一切的终结。”
“你开什么玩笑。”郑云鸣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军师,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蒙古军征南都元帅纽磷愤怒的看着远方的战场,他的一万骑兵,从抵达南线战场之后,因为南线当面宋军指挥官向士壁作战奋勇,蒙古军的突破并没有为自己的前进打开通道,不得已全军下马作为步兵参加到战斗中,终于将宋军的阵地突破,然后才全军上马,一路朝着宋军空虚的后方掩杀而来。
他们一路上并非没有遇到抵抗,时不时会有小股宋军出现在这支骑兵面前,宋人亦知今日是生死对决,纵然只有四五十人也决不后退,反而整队上前,企图阻挡这支突然出现在宋军侧翼的庞大骑兵军团的向宋军主力侧翼的迂回,虽然他们的努力在同样为了逆转战局已经不惜一切的蒙古骑兵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宋兵战至最后一刻也不退缩的模样仍旧使得蒙古军个个心中发寒,而这些年轻的士兵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蒙古军的稍微停滞,将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被证明绝不是毫无意义的。
郑云鸣显然不是对这支从侧翼突然出现的骑兵的出现毫无准备,转瞬之间就有二三千宋军骑兵伴着雷动的战鼓从后方冲出,他们并非是精锐的赤甲骑兵,而是从南洋轮换回的麒麟甲士,名字虽然好听,这些远派他乡的远征军士兵的装备和训练却比不上在本土作战的正规骑兵。因为这些海外驻军面对的都是南洋简陋的旧式步骑兵,装备火器并且有大炮和步兵支援的海外骑兵,只需要四五百人就能击溃敌军二三万、骑兵数千人,所以素来眼高过顶,骄傲自负,但当他们在本土遭遇到天下第一骑兵的猛攻时,才明白世界最强的骑兵究竟是什么素质。
勇猛冲杀过来的蒙古部、克烈部和阿速骑兵们,飞快的拉弓放箭,其频度远远超过了使用普通骑兵用火枪的海外骑兵们开枪的频度,且海外骑兵们的骑兵用火枪只是普通火枪截短了木托和枪管而已,射程虽远,在蒙古骑兵狂飙突进到射箭的距离之前也只能一发,然后就要迎接铺天盖地的箭雨,自然,这些出身南洋土著,只是军官是汉人的南洋军马,对于皇帝和本土有着极高的热情,他们愿意为国奋战的心情,甚至比天子脚下的神武新军更加迫切,他们抽出腰间佩挂的利剑,那是爪洼国盛产的一种神兵,名曰克利,朝着汹涌而来的敌人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
若是对付南洋那些只有简单铠甲、甚至于有时候**着上身的勇士们,克利剑是当者立毙的神兵的话,那用克利剑来对付这些除了眼睛全身无一不是被铁甲包裹的重型骑士就是打错了算盘,结结实实的砍在铁甲上的克利剑除了发出极为难听的金铁相击之声,无不崩口,所谓削铁如泥不过是神话而已,即便世间真的有削铁如泥的宝器,也不可能批量装备二三千人部队的,相对的,蒙古部、克烈部、汪古部和阿速骑兵们用长枪、用铁骨朵和精利的战斧,很容易就可以将一名南洋骑兵斩下马来。
饶是如此,南洋骑兵们依旧奋勇向前,对本土和皇帝多年的遥望就像是一剂大补贴,激发着他们保卫本土的热情,刀砍无效,他们就用随身的木棍和铁镐向敌军挥去,那本来只是用于扎营的随身工具而已,甚至于一些骑兵纵身朝着敌军扑去,两人一起摔下马来。这样拼死战斗的战士,不可能不让纽磷感到头疼。他一面要指挥马队分成数十个小队前后轮番上前和宋军交战,一面派出数十名探马赤继续侦查战场上的局势。
这场发生在谭家湾附近的荒野上的较量,比起韩锋以八千人对付蒙古军八万的主动攻击的惊人举动来说,并不算是鄂州会战中最大的骑兵较量,但其激烈残酷程度尤有过之,最后蒙古军以战死三百余人的代价,斩杀了前来邀击的宋军海外骑兵千余人,并且将其成功驱逐,取得了此刻战场上蒙古军的最大胜利。这场胜利的意义,绝不只是激发了纽磷部下已经有些颓唐的情绪那么简单,郑云鸣素来以侧翼骑兵来对抗敌军派出的拐子马队,这是从前辈将领的经验中学得的战法,一旦将其击破,宋军的步兵很难及时补上位置,虽然战场比起万人交战的战场扩大了不止十倍,但原理都是一样,纽磷可以率领自己的骑兵长驱直入,插入宋军各支大军的间隙间,从后方突入正在中垒附近和蒙古军进行最后交战的宋军,一举扭转战局!
可是这个时候的纽磷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千户阿歹跟随纽磷多年,是他心腹中的心腹,这个时候虽然看不见面廉之后纽磷的神色,却看得出主帅迟迟不肯下达进军的命令,不由得心中焦急,策马飞奔过来问道:“通路已经打通,土绵为什么还不下令进军,救兵如救火,稍有片刻差池战机就失去了!”
“不对,”纽磷咬着牙说道:“迎击我们的为什么不是韩锋的红色甲骑!这些二流马队郑云鸣用来遮蔽两翼,韩锋的主力骑兵去哪里了?”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询问,一名探马赤军从远方飞奔而来,惊慌的喊道:“我军后方出现大批宋军重装骑兵,南营和西营的部队全部溃散!罕秃忽大王已经阵亡!各军没有统一指挥,全都各自逃散了!”
纽磷大惊,大声问道:“怎么会没有统一指挥,大汗呢?”
这时远处都传来一名探马赤的高呼:“土绵!土绵!宋人突破了南线我军大阵!已经进迫到大汗的中军附近,正在和我军激烈交战,胜负难分!”
纽磷双目圆睁,用手中的马鞭狠狠的在空中虚劈了一下,大声喝道:“全军转向东方!火速还救中军!”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想着转败为胜的时候了,只要犹豫那么一瞬,须臾之间君主就要陷于敌手,蒙古人四二十年来东征西讨所得到的一切,转眼之间就可能化为乌有。
上万骑兵在战场上的行动已经不可能掩人耳目,郑云鸣转瞬就发现了纽磷的异动,以郑云鸣用兵的作风,自然不可能在这一点上毫无准备。纽磷远远的就能在窥镜中看到,本军的前进方向上至少有上万宋朝步兵和数千骑兵正在集结,凭借本军这些人马,想要突破这些战斗力坚强的马步军的拦阻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但是在窥镜里纽磷也看到,蒙古大军的中垒内部已经是杀声盈天,显然,大汗现在就在危险的边缘,甚至于远远的在这里,都不知道大汗现在是否还活着,只是从远处用窥镜瞭望,看见金顶帐前那杆九麾大蠹还在风中牢牢的竖立着。
第八十四回 莫道诛魁等闲事(4)
这就是信号,蒙古人还没有彻底输掉!纽磷振声大吼道:“大汗就在前方!蒙古的巴图鲁,是拿出你们的勇气的时候了!”说罢从亲随手中接过黑色的铁凿枪,策马当先冲了上去。
纽磷手下的兵将们大声呐喊着“巴图鲁!”纵马冲向严阵以待的宋军大阵。
郑云鸣这个时候端坐在青罗伞下,正襟危坐的模样,让旁人看了也觉得紧张,他本人个性就是如此,平日也学得临安城中的文人雅士一些养气功夫,故意装的悠闲淡定,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但一到关键时刻,立刻拿出那副圣人一样刻板严肃的面孔出来。
这个时候的宋军已经紧绷到了最后一根弦。郑云鸣连看家的神武中军五千亲兵都派了上去,除了正在当面激战的几万人之外,韩锋领着万余骑兵在北方沿着长江一线疯狂扫荡,已经将数不清的蒙古军挤破进了长江,在大军两侧,郑云鸣各自部下马步军二万人,为了保证攻打蒙古军中垒的行动不会受到任何一支蒙古军的干扰。宋人的兵力处于劣势,又将大部分兵力都用在了集中攻击中垒上,其兵力运用已经达到了极限,几乎每个士兵、甚至火头军和幕僚们都投入了战斗,郑云鸣手里连一个可以调动的预备队兵卒都没有了,这个时候如果再生出什么变故,郑云鸣和白翊杰除了大眼瞪小眼,根本毫无办法。
纽磷和他的部下正在用一生一次的全力奋战企图从宋军中冲杀出一个口子来,他当面的对手神武右副军都统屈伸也是京湖宿将,其威名并不逊色于张顺,一面命令大队谨守阵脚绝不动摇,一面以轻骑抄袭蒙古军侧翼。两军战斗甚为激烈,纽磷一时间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只能命令阿速亲兵先行向两翼展开,清除掉正在用侧向火力猛烈打击自己的宋军炮兵,然后又不可避免的和守卫炮兵的宋军陷入了焦灼的混战。
纽磷率领着几十名亲兵在宋军阵中已经冲突了三个来回,他的身上已经沾满了不知是敌人还是部下的鲜血,回首看来,身后的亲兵已经没有剩下几骑,宋军的坚韧程度今非昔比,尽管被蒙古骑兵踏破了一角,但阵型纹丝不动,完全没有崩溃的迹象,骑兵的长处在于击溃和追杀,若是步兵被踏破了阵型依然死斗不止,骑兵也要付出相当的伤亡才能歼灭对手,更何况纽磷的部下在每一次冲锋的时候都会遭到宋军火枪和火炮的阻截。
现在已经不可能有回头的机会,纽磷一声唿哨,上百名全身贯甲的阿速骑兵再次聚集在主将身旁,不管荡阵十次还是百次,不将当面的敌人击溃,就无法接近大汗所在的位置,无法从敌军的包围中杀出一条口子来,纽磷沙哑着嗓子断然大喝一声,催马就要再次冲锋。
正在这个当口,他突然看见远方一人一马朝着此处狂奔而来,这自然也是一个探马赤军,却全身是血,身上的牛皮甲已经残破的只剩下半副挂在胸前,背后的弹孔正在往外冒着鲜血,拼着最后的气力冲到了纽磷面前,一头栽倒了下去。
两名亲兵扶起那探马赤军,只听他断断续续的说道:“车里土绵遭遇到遭遇到敌军埋伏有有几万敌人我军我军已经”
纽磷心中一凛,这消息仿佛是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将他从死命突击的蛮干中惊醒了。
车里的所部的早期进展大抵和纽磷部类似,只不过宋人为了保证上游江面的控制权,在北翼布设的兵力更加雄厚,为了突破宋军在北翼的防御,车里的马队从出发开始就持续不断的和敌人进行激烈交战,在北翼郑云鸣部署了步兵三万人、骑兵五千人,一面协助主力进攻,一面保障沿江的安全。对于指挥官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但宋军北翼的指挥官余玠却并非易与之辈,他的特点是对战争的要点看的清楚,对于当面战场,不论郑云鸣如何催逼,他只派出五千步军协助进击,而将重点放在扫荡沿江敌军上,而他又不似南翼的向士壁那样一板一眼的结阵上前和敌人硬战。余玠所作的,仅仅是利用地形的特色把守住关键隘口,然后在适合伏兵的地段设置伏兵而已。这样的部署远不足以抵挡蒙古骑兵的密集突击,但车里率领的骑兵总数不过万余人而已,数量上的劣势姑且不论,更要命的是大雨之后,江岸边的土地变成了泽国,骑兵根本无法奔驰,所有人只得下马,在齐腰深的水泊中牵着战马奋力前行。
这样的地形,车里根本无法有效组织进攻,但他必须前进,蒙古军艰难的从沼泽地突进到宋军阵地上的时候,已经损失过半,在击退了当面隘口的宋军之后,全军实则已经大半丧失了战斗力,等被后方的伏兵截击的时候,已经是最后的战斗了,不可否认,车里的部队战斗十分英勇,即便深陷泥沼也不停的向着宋军发射箭矢,最后只剩下一百人围绕在车里身边,余玠以数千人围攻仍不能下,车里本人更加是手刃宋兵数十百人,刀刃为之崩裂,最后余玠下令火枪队连续齐射,将车里和百余勇士尽数射杀,才结束了北翼的这场惨烈对决。
车里的覆没让纽磷彻底清醒了过来,在他的命令下,蒙古军迅速从前线和宋军脱离了接触,在后方重新集结起来,正在浴血奋战的士兵,突然接到了主将要求重新集结的信号,虽然杀气正浓,也只得转头退却,蒙古军在荆湖的原野上排列成一个整齐的横阵,远方的向士壁军看到蒙古军这样严整的阵型,一时间也不敢轻易靠近。
纽磷却毫不理会在远方叫嚣叱骂的宋军,骑着马在大阵面前来回巡行着,看着部下个个都是一身血污,有的身上还带着流血的伤口,有的人的骑矛已经折断,突然举着半截残木,有的人已经没有了佩刀,手中握着贴身的短斧,这些人在蒙古军中服役的日子,有的比纽磷本人还要长,他们向西征服了骑马要一年才能走完的土地,打败了不知道多少敌人,可是今日却陷于如此一场巨大的失败中,这绝不是他们的责任,但这个时候追究责任再没有意义。纽磷任凭战马慢慢走着,大声喝道:“不必瞒着大家,今日战况有目共睹,我军已经陷入绝境,思南思人已经攻到了大汗的帐幕之外,从先汗在鄂嫩河源头起兵以来,从未有过今日之大挫败!”
他目光炯炯,没有半点颓唐的口吻,反而益发昂扬的说道:“但我们还没有真正输掉这场仗,纵然全师已败,大汗不知安危,但我们还有最后的机会!你们说,这机会是什么!”
众人瞪目结舌,战争已经到了这一步,大家的目的不过就是求得光荣一死而已,实在不能想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转败为胜的,但还是有人立即反应了过来,疑惑的说了一声:“去冲思南思人的中军?”
“不是去冲思南思人的中军!而是要去杀郑云鸣!”纽磷喝道:“若说大汗是蒙古的君主,那郑云鸣就是江南的天!二十年以来,南朝变得越来越难啃,不是因为思南思汗贤明,或者百姓有多么勇武善战,也是因为郑云鸣!今南朝的一切,其实全都寄托于郑云鸣一人身上,几十万大军,数千万百姓,其实都以郑云鸣为胆!今日大军虽然失败,但我们还有这一万条命在!今日要舍身突进,杀入宋军的中军去,用我们这一万条命,去换郑云鸣一条命!只要杀死郑云鸣,思南思军民心胆俱裂,再也不会有和蒙古对峙的勇气,我等就算死于今日,一年后,二十年后,蒙古终有征服江南的一日,汉人有一句话说道死得其所,今日就是蒙古健儿死得其所的日子!”
他高举起滴着鲜血的铁凿枪,长声喝道:“谁愿意跟我一起去杀郑云鸣!”
一万铁骑发出平生最大的呐喊:“是好男子的,去杀郑云鸣!”
这个时候的郑云鸣,即便有一万人想要取他性命,他也顾不得许多,前方焦灼的战事让他终于不能在交椅上坐得住身子,站起身来焦躁的来回踱步,大声问道:“为什么还没有砍倒九麾大蠹!韩锋干什么去了!叫他不要贪恋追杀溃军,赶紧回来组织对敌人中垒的围攻!”
白翊杰平静的答道:“前方将士已经在尽全力和敌人战斗了,守卫在蒙哥附近的都是蒙古人中的百里挑一的精锐战士,我听说除了蒙哥的宿卫军之外,御刀者、养鹰者、仪仗者全都投入了战斗,还有一些秃鲁花和乞颜部亲兵,武艺超群,斗志极为坚强,我军前后攻击不知多少次,全都难以奏效,张胜亲自率军冲锋,也臂中二箭,但敌人显然已经露出不支之相,相公稍等些时候,自然有大捷报传来。”
“你就知道他们已经不支了!”郑云鸣难得的显露出怒色,旋即说道:“今日取胜的机会,千年难遇!若是胜了,哪里只是保住国家社稷,还能向北收复祖宗江山,向西若是败了,当年我们还能退往江南,如今我们要退到哪里去?大海吗!”
第八十五回 山河重整待后生(1)
抽出腰间佩剑,狠狠将面前的桌案砍下一个角来,大声喝道:“传令下去,攻不下中垒的敌人,全军大小将领跟我一起提着首级去见陛下!”
白翊杰并非不能体谅主公的心境,只是人的精神力毕竟有限,盲目的往前方将领身上堆积压力,只能证明就连郑云鸣也有失去冷静的时候。
他正准备开口劝谏,突然看见不远的田野上烟尘大起,宋军骑兵的位置白翊杰早已了然于胸,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左前方的大股飞扬尘土,只能意味着敌人。
他心中却并不慌乱,战场形势转瞬万变,在郑云鸣派出最后的预备队之后,又有从岳阳赶到的神武后军一万一千人在以郑云鸣为中心的本营附近重新布防,宋军的战斗力已经不用白翊杰心惊胆战,就凭这一万一千人,蒙古军即使来了骑兵二三万人,也不可能伤到郑云鸣分毫,更何况,在整个大战场上,宋朝的援军正在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投入战场,沿江制置使司的三万人马已经抵达汉阳,正在次第渡江赶赴战场,神武后军只要每拖得一时半刻,都会有大军从后方源源不断的赶来。蒙古人想用奇袭中军的奇策取胜,只能是自寻死路。
他对身旁的传令兵招了招手,说道:“命令神武后军面对敌军部下阵势,以交替方阵阻截敌军攻击!”
面对敌人的骑兵突击,宋军早就已经熟习了一整套应对的步骤,以步抑骑,是整个宋朝步兵训练的核心,白翊杰军令一下,首先行动的是虎蹲炮队,他们抢占好发射位置,炮兵一面准备射击,一面在火炮前方摆设工事拒马子,步兵队在大炮后方以鱼鳞阵势放置横列方阵,所有的步兵将长矛高高竖起,被北风吹拂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一眼望去,真可谓长枪如林,加之将士们身上的铠甲反射的冷光,使得人顿生敬畏。
但纽磷这个时候却已经是双目如要喷出火来,他伸手从身旁的旗手手里夺过黑色的旗帜,面前的宋军如刀山火海,但纽磷眼中只有那柄让蒙古人恨不能撕成碎片的青罗伞,他的声音如巨浪般敲打着所有蒙古骑兵的耳膜:“长生天护佑,杀郑云鸣!”
宋军和蒙古军交战许多年,杀郑云鸣几个字还是听得明白,当敌人的骑兵齐声呐喊着“杀郑云鸣!”的口号如浪涛一样迎面而来的时候,对人的震动也不是简单一句话可以形容。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炮手准备点火!”伴着军匠们高昂的声音,炮手紧张的估算着发射的最佳时机。蒙古军刚刚冲进葡萄弹的射程,马上就遭遇到集火射击。当面的上百骑战士连人带马一齐栽倒,后面的骑兵毫无惧色,迎着宋军的大阵就猛扑过来。
“不惜代价,一定要阻止蒙古人的突进,后方就是郑相公!”士兵们一边互相提醒,一边迎来了滚滚而至的铁骑,火绳枪手拼命的开火,完全不顾骑兵逼近必须撤退的教导。他们成百上千的杀伤着敌人,也同样被敌人踏入队中被刀枪刺穿了身体。长矛手们举着长矛闭眼站定,任凭骑枪刺穿胸膛,这个时候,什么新式火绳枪、什么胸铠板甲、什么虎蹲炮全都成为了浮云过眼,战争到了最后,还是两军战士面对面、身体靠着身体的肉搏,不,这已经不仅仅是兵器的厮杀,这是意志的厮杀,是两只都陷入绝境的猛兽的相扑。
“前锋军第一队被突破!”站在望车上的瞭望手叫道:“敌军深入第二队阵中!”
“前面在干什么!”白翊杰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喝道:“去告诉后军!相公就在他们背后!就算拼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许放一骑蒙古人过来!”
他转身对正在眺望着中垒的郑云鸣说道:“此间局势不稳,请督视先撤往江东吧,这里有我督战足矣。”
郑云鸣举着窥镜没有任何表示,就像是一座伟岸的山石一样纹丝不动。
自然,在这个时刻谁也不能说的动郑云鸣分毫,两军正在角力的当口,任何一点轻微的疏失就能造成局面的全面倒转,这一点蒙哥清楚,自然郑云鸣也分外明白,所以九麾大蠹和青罗伞盖都是半寸地方也挪动不得,众军搏斗之际,只要看到本方主帅的标志稍有动摇,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恕难预料。
这时听到瞭望手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慌张:“第三阵前方出现敌人旗帜,第二阵,击破!”
白翊杰再也按捺不住,几步走到桌案前抓起令箭就要发令,却被郑云鸣一把夺了过去,他大声吼道:“后军.陷阵军都统程进!后军踏白军都统张禧!各率本部,前去拦截!休得让敌人靠近本阵!”
后军兵马并不及其余各军精锐,真说得上战斗力不逊于各军精英的也只有踏白和陷阵二军,这两个名号各军都作为精锐的代名词,神武后军自然也不能免俗,后军的两支军各自一千五百人,装备和训练比起后军其余部分来说都有加强,且这些军马说起来还是神武军中在本次大战之前唯一拥有战斗经验的,他们曾经作为大宋和日本国两国联合清缴海匪的陆军部队参加过一系列小规模的剿匪行动,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仗,但有过战场的实际经验的队伍比起新兵来就要显得从容许多。何况这两支军也是后军中老兵最多的队伍,其老兵多来自淮西和淮东,原本亦是彪悍之辈,郑云鸣命令一下,全军一片欢呼,都道是:“给这些狗逼养眼的鞑子些苦水尝尝。”骂人之话不绝于耳,朝着前方开拔而去。
陷阵踏白二军清一色的红色装束,不但红袄红裤,甚至连盔甲也多用红色涂装,又多打红旗,一眼望去,就仿佛是一股赤色的奔流,在宋军的鱼鳞阵中展开成为一道朱红的屏障。
而黑色的蒙古旋风在突破第三阵之后迎头撞上了这面屏障,红色与黑色的军队互相冲突角力的战场,远远望去仿佛还颇为壮观,但放在前方战斗的士兵们却只有觉得血腥和被血腥激发的戾气,刀剑长矛在疾速的舞动,头颅和残肢在地上四处乱滚,硝烟和尘土的味道已经完全闻不出来,每个人的鼻子只能闻到一种味道,那是由数百千人的鲜血凝结成的厚重的血腥味。
这样的血腥味郑云鸣早已经觉得不足为奇,从登上战场开始,这种血腥就无时无刻不围绕在自己身侧,随着鲜血一日比一日增加,无论这鲜血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大宋也一天天的更加壮盛,连郑云鸣自己都私下觉得大宋是不是在用鲜血作为牺牲,才踏上了如今的道路的。但这些想法不过是转瞬即逝,因为他清楚的明白这些牺牲每一分都来的足够有价值,正是因为这些战士的无畏拼杀,才能够保证江南百姓不会流血。
更何况一支不流血的军队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一支真正的军队。就像是当面的神武后军的两支部队,明明正在面对鲜血和死亡,却异常的斗志昂扬,自然,郑云鸣知道这并非是这两支军队比起其他部队特别的骁勇善战,一则纽磷的骑兵连续踏破宋军三道步兵阵势,冲击的势头已经大为削弱,二则宋军在中央战线不断溃退的时候,从两翼派出骑兵对其进行侧翼包抄,使得蒙古军不得不分出精力来保证两翼的安全,即便是纽磷事先约定无论敌人如何骚扰,一定要保证足够的速度以期以最短时间杀到郑云鸣面前,但侧翼出现的宋军就像是绑住了蒙古军的双臂,虽然一侧只有轻骑千余人,但已经足以对蒙古骑兵的突击造成滞涩。
宋军一旦停止被突破造成的溃退,步兵对骑兵的恐惧就已经消减了一大半,这个时候出现在战场上的生力军,将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记重拳。
“沿江制置使司部下!江州都统段元佑率领大军抵达!”江州都统段元佑是宋朝在经略南洋时期成长起来的将领,这批年轻而朝气蓬勃的后起之秀通常被称为南洋系,是郑云鸣一手建立的楚川湘滇京五大主力之外另一支卓尔不群的力量,段元佑年不过二十八岁,在军中却已经有了小陈汤的外号,他曾经指挥占城国复**七千人,大破真腊军二十万,战象五万头,一举抵定了半岛三国鼎立之大局。这位略显稚嫩的青年名将,就是南洋系中最耀眼的明星。
可惜额是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决战似乎已经没有让他出彩的部分,江州都统、江州权副都统和沿江司帐下都统率领的三万士卒不用费什么气力,就将纽磷的部队完全阻截下来,纽磷部下罕见的没有主动撤退,而是撤退之后再次发起突击,虽然这样的英勇的行动足以称得上可歌可泣,但是面对重山一样的步兵大阵反复冲杀实则已经是一种低效率的攻击行动,蒙古骑兵本来就不占优势,在宋军不断抵达战场的情况下仍旧盲目突击,只会使得本身的损失越来越惨重。
第八十五回 山河重整待后生(2)
白翊杰看着远方的黑色军马不听的远去,集结,再冲击,一次次的溃散在本军的红色城墙之前,心中稍定,看起来郑云鸣暂时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眼看着本军的人马在大本营附近穿梭来去,在东面的浮桥方向更不断有尘土扬起,宋朝于本土作战,战事初起之时能够调动的兵力有限,但时间稍有迁延,援兵自然源源而来,郑云鸣自开准备役法之后,可用之后备男丁几乎与熙宁保甲相类,而在从上至下的体系建设完成后,战斗力更不可与保甲兵相提并论。这些日子在鄂州军和蒙古军苦苦相博的时候,整个京湖未受到战火波及的地方都在干两件事情,准备各种军资以供应马上到来的朝廷主力军,充分动员各乡各里的准备役兵,这些准备役兵当然是不足以直接投入战场的,郑云鸣甚至没有准备将其作为一股有效作战力量加以运用,可是这个当口,任何一股力量都有可能成为压断骆驼背脊的最后一根稻草,郑云鸣用最快的速度下了一个让后世的史学家庆幸不已的决定,他下令将江南正在集结的超过十万名准备役官兵全部投入正在交战的各个战场。
十万人马滚滚西进,掀起漫天的尘土,喧杂吵闹的声音,光是这幅场景就足以让正在殊死搏斗的蒙古军兵胆寒,甚至不用这些战斗力其实并不强的预备兵投入战斗,许多仍旧在负隅死斗的蒙古部队单单是看到了宋军后方扬起的漫天烟尘就已经丧失了斗志,纷纷奔逃。而北岸那些拼命渡河试图将大汗救出危险的蒙古军兵们,也同样丧失了信心,站在长江南岸看热闹的汉阳士绅(在历史上总是不缺看热闹的家伙们,汉阳的父老亦是如此大胆的愚蠢)都可以看到北方的军队正在骑着马快速向后逃窜。
大势已定,白翊杰在心里下了这个论断,尽管前方那杆可恶的九麾大蠹依旧牢牢的树立在金顶大帐之前,但蒙古军究竟是大势已去,虽然许多人还看不清这一点,甚至郑云鸣都未必能断定已经稳操胜券,但白翊杰却已经明白了。
他看着经过本阵的预备兵们,个个意气风发,排着整齐的队列经过他们的最高统帅身前,举起手中雪亮的兵刃朝着督视相公致敬,然后高唱着陆军教战歌奔赴战场,战争是斗力的游戏,也是斗智的舞台,但更重要的是一股势,势之所在,纵然在部署出现什么瑕疵。或者人数上处于劣势,或者是在用计上出现了失误,看似不可饶恕的错误都变得无足轻重,因为起势的一方会像是滚石碾压一样不可阻挡的粉碎一切阻碍,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样的势或许是团体内部的组织力的体现、或者是在物资上的压倒优势和运用效率的差距,或者是武器的差距,又或者不过是单纯的一时士气振奋所致,白翊杰以为这些因素或多或少都体现在了这场大决战中,但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宋军已经夺取了胜利之势,接下来的不过是扫清那些依旧不肯认输的愚顽之辈罢了。
但胜利中仍旧有不完美之处,一队队兵士往来奔走的当口,难免造成了些许混乱,有的单位训练未久,有的军队在频繁的调令中晕头转向,还有的单位甚至是因为他们的郑相公鼓励将官的主动性而领军者头脑发热的盲动,当然其中也有命令传达错了的,就像是当面赶来的这一队全身披甲的高举红旗的精悍战士,显然是因为传令中发生了错误。
白翊杰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因为军令不明产生的这种错误,这样的错误照例是在传统的七律五十四斩里的,但真的打起仗来,这样的糊涂蛋不在少数,若是遇见的别的将军,一定会体谅到战场上出现的这种必然性的混乱,而对部下加以维护,但是白翊杰治军素来铁腕无情,以至于军中有人说郑相公如母,白军师才是严父。白翊杰面色阴沉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羽扇,在如此紧张的时刻还在犯这样错误的将领,非得立斩以明军纪不可。
那支部队眼看着冲到中军之前,守垒小校高声喝问道:“你们是哪一部分,口令何在!”
话音未落,一支狼牙羽箭立即洞穿了他的咽喉。
纽磷将头上的凤翅盔狠狠往地下一摔,赤红着眼睛大吼一声:“跟我上,杀郑云鸣!”
数百蒙古勇士一齐卸下头盔,露出光秃秃的头顶和辫发,齐声高呼:“巴图鲁!杀郑云鸣!”砍开当面的鹿角,以极快的速度,冲入毫无戒备的中军营帐。
在冲击郑云鸣之前,纽磷迅速的用窥镜对战场形势作了一个预估,南朝的这种新式发明对于蒙古人是一个极好的工具,在南征之前,纽磷甚至向大汗提出过一个基于窥镜的全新的骑兵战术,即大量的装备窥镜的骑兵以疏散队形多路并进,随时以窥镜探查敌军的动向,一旦发现敌人,马上就地展开袭扰,同时遮断敌人的探查兵力,掩护大炮向前开进,并聚拢大兵进行围歼,可惜这样的战术的基础是批量装备窥镜,但因走私从宋朝严厉的禁令中偷运到北方的窥镜仍然是极为稀缺的珍品,只有将帅级别的指挥者才有可能配备。
用不着多么仔细的通观全局,只需要看清楚郑云鸣身侧的配备,和东面那不断增多的旗帜,纽磷就可以判断出来,凭借本军的这些人,难以正面突入到可以狙杀郑云鸣的距离。
这些年来宋军对付骑兵的能力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增强,蒙古骑兵突入到敌军步兵方阵之前,都会遭遇到至少二百步距离的炮火洗礼,然后还有火绳枪和弩箭的截击,突入之后,宋军步兵已经锻炼出极为坚韧的意志,有的时候甚至前方的三排长矛手死伤殆尽,整个方阵都不会崩溃,二十年以来的不停战斗和总结经验,是的宋军的步兵进化到一种对骑兵的恐惧熟视无睹的程度。纽磷当真以骑兵纵兵强攻,宋朝的兵马会像是闻见血腥的狼群一样迅速堆积上来,在蒙古骑兵面前展开一道又一道的防御线,并且不断向两翼翻卷延伸,试图包围纽磷所部。纽磷的部下纵然发挥出十二分的战力,也不可能突进到郑云鸣面前一百步,更不用说成功杀死郑云鸣。
所以必须用计,除了第一线和宋朝交战的部队之外,蒙古军已经甚少运用计谋了,仅仅是依靠几套固定的战术和庞大的国力,就足以碾压周围一切敢于阻挡蒙古大军的力量。其实蒙古人在力量弱小的时候并不缺乏用计的智慧,在草原上千年的鲜血和死亡使得每个草原人都成为了第一流的计谋家。在发起最后的突击之前,纽磷准备好了数百套宋军的衣甲,将自己和数百心腹亲随扮作了宋军模样,当他的骑兵队大张旗鼓的从正面杀入宋军严阵以待的阵势中,纽磷却带着这数百人趁着两军交战的混乱悄悄潜入了宋军的战线内,如果这个时候战场上只有神武后军的一万一千人,各自按照方位站定,不曾移动的话,那么这支违背军令的突兀的小部队或许很快就能被宋军所发现。
但郑云鸣和白翊杰此刻向前调动兵力的举动却给了纽磷一个机会,在敌军骑兵大规模突击的时候组织预备队前出乃是常理,这样造成的混乱实在是情有可原,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小小的情有可原,纽磷才得以抓住接近郑云鸣的机会。
毋庸置疑的是沿江制置使司和京湖预备兵的大股兵力到来,更加增添了这份混乱,在不同地区、不同单位的军马混杂在一起,熙熙攘攘的前进的时候,就连素来以观察细密著称的郑云鸣也并未发觉危险正在朝着他疾速靠近。
而当他发觉的时候,那些充满杀气、悍不畏死的蒙古勇士,距离他只有五十步之遥。虽然中间隔着千余名督视府侍卫亲兵,但这绝非是一个不可接触的距离。
纽磷眼盯着远处青罗伞盖下那名身着黄金板铠的要人,显然这就是蒙古人二十年以来一直渴求但总是不能成功猎杀的南朝第一人物,那个让数代蒙古大汗在梦中高呼要取他头颅的男子,那个将蒙古旋风硬生生的阻挡在脚下的传说中的豪杰,现在距离自己只有仅仅五十步而已。他瞪大了眼睛,要紧牙关,朝着郑云鸣大步奔了过去。
最先回过神来的站在鹿角后面的侍卫亲兵们齐声呐喊,各自抽出兵刃排成人墙拦住这伙刺客的去路。纽磷哪里肯和他们多做纠缠,挺身而前,舞动手中两柄锋利的镔铁钢刀,瞬间就将挡在身前的一名侍卫的头颅割下,那名侍卫原来也是武艺精熟的京湖老兵,征战沙场多年也砍了不少蒙古军的首级,岂料这回面对的这个蒙古将军,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纽磷双刀还未撤回,顺手朝着左侧一荡,又砍断了旁侧一名侍卫军的臂膀。
第八十五回 山河重整待后生(3)
众侍卫军发现这员冲在最前的蒙古将军骁勇难敌,迅速围拢过来,数十条长枪一齐向纽磷刺去,这样的密集攻击纽磷根本无从闪避,只得向后退了数步。正没奈何间,突然身侧一个黑影朝着前方怒吼着冲了上去,双臂夹住数条长枪,大声喝道:“土绵不要停在这里,速杀郑云鸣!”
他话还没有说完,两条长枪已经深深扎入没有护甲的肋下,郑云鸣的督视府侍卫军当然不是任人抱住枪柄的庸碌之军,其反应速度也毫不逊色于蒙哥的宫帐宿卫军,那纽磷的部下肋下剧痛,但他存了舍身保护主将突进的心思,两臂死死的夹住枪杆,全凭一口气硬顶住宋军的长枪,咬紧了牙用生命为纽磷争取到了一线进取的时机。
纽磷的部下们纷纷冲上前去,学着那勇者的模样,用自己的身体当做墙壁,拼命的用一股狠劲冲开了督视府侍卫军的阻挡,给纽磷辟出一条通路出来。
纽磷挥动双刀,径直冲向郑云鸣而来,当他们露出身份开始冲击中军的时候,郑云鸣马上就判断出形势对自己不利,立即转身准备逃走。但双方的距离如此之近,加上蒙古人奋不顾死的冲击,即便是有侍卫们拼死阻拦,纽磷还是转瞬之间就冲到了桌案前。
算上这一次,郑云鸣已经有了三次这样敌人的刀锋距离自己不过咫尺的经历,所以他根本说不上如何慌乱,一脚将桌案踢翻,端砚带着墨汁飞溅了纽磷一身,令箭和书卷在地上乱滚,趁着纽磷闪身躲过桌案的时候,郑云鸣和白翊杰慌忙猫腰窜到了屏风之后。
纽磷更不答话,挥刀就朝着屏风斩去。他不及细看郑云鸣所在,但凭着屏风后面模糊的人影就拼尽了全力挥刀斩下,他手中这柄达马斯谷镔铁弯刀,原本是大食国哈里发为了炫耀武力,遏制蒙古即将发动的入侵而派人送给蒙古大汗的礼物,那使者虽号称国中有这样的弯刀上万把,就连报达的守门人也是手持一样的刀剑,但蒙古人的细作何其厉害,很快就从从人口中得知,这样的宝刀在大食国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甚至只有哈里发和他的卫队长自己才能拥有这样一柄利刃,为了震慑蒙古人,方才忍痛割爱,这柄宝刀几乎立即就被大汗赏赐给了纽磷,蒙古人的人生哲学非常简单,在没有实力的时候,绝不做毫无用处的夸耀,然后尽量利用一切对自己有用的元素,哪怕是敌人的兵将、敌人的百姓、敌人的宝刀。
这柄达马斯谷钢刀,刀柄上有一个黄金的新月标志,上面镶嵌着一个硕大的红宝石,纽磷握起来很不顺手,但锋刃却是锐利无比,刀身上隐隐有血痕印记,那使者也曾夸耀说,百余年前,当十字军东征之际,手持此宝刃的勇将,用此刀更不知道斩杀了多少西方来的基督战士,这些异邦的事情纽磷毫不关心,但这柄刀确得称得上是神器,即便是从南朝缴获的号称都统级别的将官使用的百炼钢弧形刀,也能将其砍出缺口来,而自身毫发无损。用来砍开红木屏风,顺带杀死屏风后的郑云鸣,应该是一件不用费多大力气的事情。
刀锋斩进红木屏风二寸有余,纽磷突然觉得一股大力从刀上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宝刀几乎脱手。同时一声极大但有极为刺耳的金铁相交之声传入了耳中。
纽磷下意识的反应过来,这扇屏风必然有古怪。
郑云鸣习惯亲赴沙场指挥,又叠遇奇险,自然不可能对今天这一幕毫无准备。这扇屏风乃是专门打造,用于紧急时刻暂避时使用,从外形来看,不过是一扇雕饰精美的普通红木屏风,但其中内含精钢骨架,在红木的掩蔽之下,根本难以察觉,但搬动就可以察觉,屏风的分量分外沉重,郑云鸣花重金打造这样一副特制的屏风,就是预防着有朝一日,在战场上突然遭遇到这样的破空一击。
纽磷心知不妙,慌忙抽刀查看,虽然差一瞬的功夫郑云鸣就可能成功脱逃,但军人的本能还是让他下意识的仔细看了手中的兵刃一眼,还好,钢刀上只有一个轻轻磕出的小月牙,虽然在和千百人交锋之后可能会有所崩坏,但这柄刀只需要再杀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
周围的侍卫大声发喊,一起冲上来准备击杀这员疯虎一样的勇将,但纽磷的部下舍命的猛攻让他们无暇分身,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一方主攻,一方主守,这种微妙的立场差别常常会造成心理上的落差,一方奋不顾身,一方却必须死守。当纽磷的数百心腹用舍生一死的态度扭住督视府的侍卫军的时候,郑云鸣和白翊杰两个对于大宋最重要的角色,赤条条的落入了纽磷捕猎范围。
纽磷挥刀将一名冲过来的侍卫军的长枪砍断,左手一刀刺入了他的胸腹,就差这么一点点耽搁的时间,屏风后的两个人发足奔逃,已经逃出了一段距离。纽磷拔脚急追,片刻就追到了郑云鸣身后。
郑云鸣这个时候已经无路可走,只有奋力将白翊杰推向前方,回身抽出腰间宝剑,做好最后一搏的准备,但他多年不用亲自上阵厮杀,腰间的宝剑多半只是装饰而已,赖氏几次要他配上一把宝刀,反正家宅中这样的名刀名剑堆积如山,不说陛下赏赐,就是赖氏酷爱兵器,从各地采购来的也装满了几间大屋,但郑云鸣总是笑着说:“若我用宝刃之时,大局已去,此物复何用哉?”
不曾料想今日却真的到了生死时刻,若是有一把真正的宝剑在手里,也胜过如此全无抵抗。郑云鸣心知不免,也只得举起手中形同虚设的佩剑,做一点最后的自卫。但见眼前寒光一闪,纽磷的钢刀迎面劈了下来。
纽磷满心以为这一刀必然能取了郑云鸣的性命,却没有想到斜刺里一个黑影窜出,拦在郑云鸣身前,又是一声金铁交兵的声响,原来是郑宪看见主人有难,从地上拾起一块铁团牌飞身过来救主。郑宪跟随主人多年,平时空闲里就被郑云鸣领着勤习武艺,平日几乎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但他练出的一身气力,在关键时刻真能有所作为。自然,似纽磷这种从小打熬气力的名将郑宪远远不是对手。镔铁弯刀劈中团牌的时候,甚至还没有真的斩开团牌,郑宪就觉得被一股无以伦比的力道弹飞了出去,跌出十余步开外,打了几个滚,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却觉得全身骨头如同碎裂了一样剧痛难忍,更加没有半分力气可以行动。
纽磷却惊讶这个看着穿着简易的甲胄的瘦弱青年居然能够挡下这雷霆的一击,他生怕这又是郑云鸣身旁什么绝世高手,赶忙扯刀观看,发现这人不过是拼尽全力接下这一刀就已经再无力站起,方才放心,转头看时,趁着这短暂的机会,郑云鸣又发足逃了几步,一低头钻入了路边的灌木丛。他平生英明决策无数,这大概是一辈子里最蠢的几个选择之一,时值隆冬,灌木的叶子全都掉落,剩下一堆扭曲干枯的枝桠,就像是双双怪手,郑云鸣一钻进去马上与他的战袍紧紧的扯住,让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纽磷哈哈大笑,这个时候两人身旁数尺内皆无旁人,这位南朝相公在劫难逃,他高举起手中的钢刀,朗声叫道:“长生天在上!纽磷终于不负大汗的恩德!蒙古人征服天下,只要斩杀了你郑云鸣就再无阻碍!”说着左臂微曲,右手刀摆了个架势,狠狠的一刀朝着郑云鸣劈了下去。
郑云鸣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回身举剑格挡,但听噗嗤一声,佩剑被宝刀轻易斩为两截,刀锋速度不减,直接砍入了郑云鸣的胸铠中。
白翊杰被郑云鸣推开之后,眼看着两人在荒野中追杀奔走,自己却没有这么快的速度跟上,眼睁睁的看着纽磷举着刀劈了下去,张大嘴想要叫出来,却没有能够喊出声音来,在这个时候,心头的震撼已经让他喊不出半个字来。
什么国家社稷、什么生死存亡这个时候都来不及想起,白翊杰这个时候更多的痛是来自最心底的感情。自来读书人都是一个相当自负的职业,不管他们是真的为主君牧民一方还是缩在破陋的茅舍中数着学生们的祭礼,都不自觉的将自己设定为负有使命的人,毕竟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是这个时代读书人普遍的信条,这并不是说读书人就真的敢于撼动皇威,只不过他们认为普天之下能够改变社会确立游戏规则的除了皇帝本身,就只有自己了,所谓文武,武夫不过是些大字不识的莽汉,更不用说农夫、商人和贩夫走卒了。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唯有读书人能够做到。话虽然这么说,但古往今来能够真正实现这个理想的有几人?
第八十五回 山河重整待后生(4)
圣人周游列国,竟然无一个君主敢于全心信任他,放手让他实践自己的抱负,最后带着七十二弟子凄惶奔走,孟子盛名在外,可是就连宣王也置孟子之言于无物。天下有抱负者,商君戮力侍秦,最后自己被秦所害,还使得秦朝刚暴为天下害,董仲舒罢黜百家,却让汉武天下户籍削半,如诸葛亮、王安石辈,已经做到了文人理想的极致,然则一人光复志向未遂而溘然长逝,一人身后大业尽废。
白翊杰心中早有一种感觉,今日郑云鸣携他这一班文武所创立的功业,并不逊于诸葛武侯,自然,王荆公在南渡之后多被贬为奸臣,通常不会与他相提并论,若是这番击溃蒙古倾国来袭,声望更要在诸葛亮之上了,这千古一人的地位,古往今来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但只有深入宦海中的人才明白这有多么困难,郑云鸣论地位,当得皇帝以下,万民之上第一人,也正是这个第一人,做的分外艰难,一面要应付皇帝的猜忌和控制,一面要安抚天下纷繁的局面,能够做好这两点,就是古来称颂的名臣了,似郑云鸣这样在天子与万民的夹缝中还要推进更俗变法的巨大改革的,就已经站到了古来读书人的最高峰。
纽磷这一刀下去,对于郑相公短短一生是一个最完美不过的结局,但天下呢,大宋呢?郑云鸣之后,还会有谁孜孜不倦的推行技术的革新,谁会不惜工本的向海外派出探险队,对政府的机构和智能进行耐心的调整?甚至于从君上到士农工商,人人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些年改革产生的巨大利润,郑云鸣一旦死去,整个国家甚至会马上把趁势收复祖宗江山的大业抛在一旁,热热闹闹的参加到争夺这块大饼的争斗中。
这一刀下去,等于将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从此埋葬,白翊杰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一刀也几乎等于葬送了他的政治理想,接下来的生命,大概会在永无穷尽的平衡皇帝、朝廷和江湖各方面势力的争斗中耗尽,郑相公充满激情的描绘的那个新的时代,将会永远的对历史关上大门罢。
白翊杰的沮丧仅仅维持了一瞬,转眼之间,他看见局面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逆转,一柄长矛以闪电般的速度从半空中划过,一下子从后面刺入了纽磷的后备,枪尖从胸前的锁子环中破甲而出。纽磷先是觉得一震,握刀的手臂无力的垂了下来,但他心怀着必死之志,左手举起刀想要再给郑云鸣决定性的一刀,手臂刚刚扬起,却已经被身后一记势大力沉的大斧砍断了下来。
那宋将先用短矛刺穿了纽磷的后背,接着冲上前去用大斧朝着纽磷的臂膀猛力一击,顺势横过斧头在纽磷的后脑上再施一击,连环三招端的是快捷无论,纽磷被砍去了半个头颅,犹自挺立不倒,直到被那将官一脚将尸身踢开,赶上前来查看郑云鸣的生死,发现郑云鸣咬紧牙关,面色发白,却是大口的喘着粗气,显然还没有来得及赶进鬼门关。当即送了一口气,摘下面廉,露出面颊上那著名的旗帜图案,带着几分得意的抱拳笑道:“鄂州都统夏贵,奉命救援来迟,还请赎罪。”
白翊杰大惊失色的奔上前来,看见纽磷那电光火石的一刀正中郑云鸣胸口,其威势之猛,居然砍开了宋人颇为自豪的胸板铠,铠甲上的长长的缺口中涌出鲜血来。
白翊杰急忙大声呼叫郑云鸣的名字,厉声吼道:“大业未成,弃下众人先去就是懦夫!”
毕竟还是军师了解郑云鸣的性子,他这一句话说出,郑云鸣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我还不能死在这里”
夏贵大喜,只要郑云鸣活着,他就是这场战役的头号功臣,当即喜道:“相公能得安然无恙,这对大宋真是最大的好事!”说罢伸出手去想要将督视相公搀扶起来。
郑云鸣坐在地上,左手扶住胸口,右手狠狠的将夏贵伸来的手打了回去,用平生未见的严厉语气喝道:“好什么好!蒙哥今日不死,留我一条残命又有何用!”话未说完,就大口大口的咳嗽起来。
白翊杰上前扶着郑云鸣站了起来,说道:“相公用不着担忧,今日局面我军全胜已成为定局,目下还是以督视府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郑云鸣全然没有注意到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大声喝道:“似此百战巨兽,用了二十年时间,好不容易才有个机会将它装入网箩!舍我一人命有何足惜!现在要紧的是杀贼啊!”
他狠狠的用手锤击着京湖的大地,带着几分血腥的声音纵贯九霄:“杀贼!杀贼!杀贼啊!”
宋军先锋都统张胜这个时候已经无可奈何,他属下的一万先锋军损失固然不小,剩余的部队都已经累得站不住脚,在中军主力接管了战线之后,先锋军的将兵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尸体堆中,连坐起都懒得坐起,若不是他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在冬日里结成团团白雾,后续跟上的部队几乎以为是先锋军全军覆没了一样。张胜勉强集结起来能够继续作战的士兵,不超过三百个,但他必须率领着这三百人再上前锋。他清楚的知道,现在本军的气力固然已经见底,但蒙古人的战力也已经消磨殆尽,就连作为蒙古帝国的立国之本的弓箭,现在竟然也虚弱到不能穿透前锋刀盾手的皮甲的程度,显然,蒙古人的战力现在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这正是郑云鸣平日里所说的,双方都已经到达极限,所争的,不过是谁能够挺过最后的一刻而已,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停止战斗。
副都统戴延渥此刻也是京湖的宿将了,可是就连他也心生了怯意,生平大战,自己用了一千余支弩箭而胜负未分者,实乃前所未有的事情,他不由得第一次对大洪山射手的战斗力有了怀疑,难道这些百战百胜、从弩手改为火枪手也从未人后的京湖子弟,终于还是敌不过这些蒙古的铜筋铁骨的精英?他低声对张胜说道:“现在中军附近旗号未减,床弩还增加了数量,敌人的力量犹在,请都统少歇片刻,只要宽待一时半晌,我们就可以整顿起数千兵力,足堪再战,如果此时进攻,何异于以卵击石!”
“来不及了!等咱们数千人恢复起体力,蒙古人就会有数万人从惊慌中恢复过来,局面不复为我所有!”张胜决绝的眼神让人顿生畏惧:“以卵击石怕什么!今天就算砸烂咱们这颗硬卵子,也要在他这个硬石头上砸出缝子来!别说这三百人,就是咱们这一万人拼光了,只要能够拿下鞑子的大汗,足以勒名燕然!”
他将手中破锋刀一举,喝道:“不怕死的就随我来!”身后的旗头将那面沾满血污的字帜高举起来,昂首向着蒙古大营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是大战中的一个极为诡异的平静时刻,前一波的湘军左军攻势刚刚过去,双方除了在工事前累积了数百具尸体之外还是一无所得,蒙古军的气势看来没有半点消解,战鼓声一阵紧密似一阵,旗帜插满了营垒,炮弩挂上了铁枪箭虎视而前,张胜领着这三百号军士,就像是泰山面前的一根木棍,显得极为孤独无助。
但张胜很快就发现了不寻常之处,随着这一小股人越来越靠近蒙古军的前锋,蒙古人依旧是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不要说不发一箭一弹,就连惯常的呐喊也未曾出现,除了那一阵接着一阵的战鼓声绵密,简直没有半点别的声响。张胜有一瞬间猜想,这一定是敌人看到这股来袭的兵力太少,于是下了将这股小部队全部歼灭以提振士气的决心,现在的静寂无声,一定是在工事后面埋伏了精锐的部队。但事已至此,唯有前进,张胜手握着钢刀,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敌人的工事,等到接近到百步远的时候,原本目力极好的他一眼就看穿了蒙古人的破绽,站在炮弩和轻型火炮后的分明不是真人,而是一个一个的草人!
张胜虽然鲁莽,这个时候也已经反应过来,他喜不自胜的喝道:“都给我冲!蒙古人溜了!”
众人惊喜至极,各自擎起兵器冲入蒙古军的阵线内,这才发现营垒之中,除了遍插的虚张声势的旗帜和摆着用来吓唬远方的宋朝大军的草人之外,蒙古军已经见不到一人,只剩下数十面战鼓和倒悬在战鼓上的公羊,正在奋力的用蹄子敲打着战鼓。
乘着这交战片刻的短暂空隙,蒙古军已经悄悄的退出了中军营垒,即便是不支而败,却依旧败不至乱,甚至还使用了悬羊击鼓的计谋来迷惑宋军,真不愧是打遍天下的霸者,即便是到了最后的关节,依旧气定神闲的运用着战术。但一切都已经不可扭转,蒙古人放弃了中军,就等于宣告着他们彻底放弃了战争胜利的希望。
接下来双方只有一个目标需要争夺:在蒙古人希望不惜一切的将大汗护送往江北,以图再起。在宋朝方面,则是千方百计要寻求蒙古大汗的下落,无论生,或者死。
张胜冲着空空荡荡的金顶大帐用刀锋一指,大声叫道:“中军逃散一空,众人随我火速追击!定要活捉蒙哥!献与相公帐下!”
第八十五回 山河重整待后生(5)
“兀那贼南蛮!”半空里一声大喝打断了张胜的豪言,这时候宋军才发现,原来营垒中并不是全然没有蒙古人的踪迹。在九麾大蠹的附近用木料和石头垒起了壁垒,内中有大约一百名蒙古军的战士,各个身负重伤,难以行动,可是全都披盔戴甲,手持兵刃,紧紧的围绕在九麾大蠹周围。张胜第一时间只顾查看蒙古大汗的行踪,竟然没有来得及发现这里还有一群困兽不肯屈服。
张胜将刀一横,不屑的说道:“既然不能逃脱,何不速速投降,郑相公一贯宽厚仁慈,从不亏待降人,尔等都是知道的。”
他这只是官面上通用的劝降的话,若是对方有意,很快就能缴械拜降,郑云鸣对待俘虏的政策,就连北地的小孩子都知道,童谣传唱道:“若无甚好路,拜投郑相公,供你米,供你钱,归南归北两自便。”自然,这种歌谣是不能让蒙古人听见的。
但回答他的是极快的当头一箭,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贼南蛮,投降什么!老爷既然留的下来,也不打算回去了,只是有一条!”为首的蒙古千户啪的又是一弩射来:“就算死在这个鬼地方,也要拉几百号贼南蛮垫背!”
张胜大怒,提起刀就要冲锋过去,对面却射来一阵密集的箭雨,这些伤员多半都是大汗的怯薛军,行动不便也就罢了,但只要拿得起弓箭的,准度和力度都是当世一流,若不是因为激战了半日早已经精疲力竭,区区三百多号宋军怎可能轻易接近壁垒?工事后面蒙古军接二连三的命中,片刻之间就杀伤了一二十名宋兵。
但他们的努力能够起到的效果有限,随着张胜的部下一声号炮响起,在后方的大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大大小小的火炮和火绳铳队,朝着九麾大蠹下的蒙古军一阵攒射,百余名伤兵立时战死殆尽。张胜挺着大盾,一马当先的冲入壁垒中,守卫在九麾大蠹下的只剩下了那千户,虽然身中数弹,手脚都抬不起来,但依旧用身子斜靠住了大蠹,双目圆睁,杀气腾腾的模样,使得宋军不敢轻易靠近。
张胜心中赞叹,这些年来屡战沙场,不仅见识了南朝无数英雄豪杰,也见识了北军中许多真正的硬汉,但这千户在众军围困,重伤之下坚持不退,也让他顿生敬畏。
他将铁盾放了下来,大声说道:“兀那鞑子,我敬你也是个豪杰,如今放一条生路与你,速速离开此地往江北逃命去吧!”
那千户似乎是充耳不闻的样子,瞪着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张胜,张胜怒气上涌,又喝道:“休要怀疑,我军并非在背后放铳射箭的小人,现在你就如同在我军掌中一样,要是害你性命,一排火铳也就够了,何必背后下手?”
但那千户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死守,任凭张胜说了这些话,也依旧是纹丝不动。
张胜大怒,愤然喝道:“休要不知好歹,放你生路你不走,那就刀剑上来见个胜负吧!”说罢一摆手中破锋刀,踏步而前,就准备厮杀。
岂料那千户似乎是笃定了要死守到最后一刻一样,任凭张胜快步进逼,竟然是丝毫未动,但奇怪的是,他竟然连招架的架势也不摆出来。
张胜这才察觉有古怪,放下手中刀,走近前去,探手在那千户身上推了推,虽然没得推动,那厮依旧屹立不倒,但身体已经冰冷,眼看着横眉立目,栩栩如生的似金刚一般,其实早已往生了。
张胜叹了一口气,将那人手中紧握的战旗取了下来,尸身仆倒在地,张胜伸手为他合眼,却是怎么也合不上眼睛。众军围拢过来,看着这不屈之人的模样,各自赞叹。张胜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虽然是鞑子,却是难得的忠义之人,众人不要侮辱这些战死者的尸体,派人将他们好好收殓,听候郑相公处置!”
交待完这些事情,他才走到九麾大蠹之前,抬眼望了望这柄高耸的旗帜,自从这柄旗帜在鄂嫩河源高举起来,就再也没有放倒过,到今天为止,已经有五二十年的时间,这五二十年是蒙古战士们震惊世界的五二十年,蒙古的铁骑旋风从草原上袭来,震动着从辽东到波斯高原的万里土地,这柄大蠹见证了野狐岭上金国倾国之力纠集的四方精锐,一战之下全军尽没的悲壮,见识过燕京城高大的城墙,阻止不了向蒙古大军开城投降的无奈,它见识过固若金汤的潼关天险,一夜之间被大军踏如平地的壮举,也曾经目睹撒马尔干城下前所未有的大屠杀。
而今一切终于要划上一个休止符了,张胜还刀于匣,从身旁的军士手上接过了大斧,狠狠地朝着黑漆的旗杆砍了下去。
这时候的宋军中营附近已经是戒备森严,大军层层叠叠的布下一道又一道人墙,将郑云鸣和几个核心幕僚围在当中,生怕再有垂死挣扎的泼胆汉再来冲阵,郑云鸣脱去了上衣,由随军的御医仔细的料理着胸前的伤口,只是他根本无暇顾及身体上的伤痛,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他已经问了五遍:“中垒拿下来没有?!”
李庭芝手握着窥镜一刻不停的巡视着前方的战局,前线的战局有停滞的迹象,他却并不敢如实的报告督视相公,他知道前方的将士的体能已经到达极限,没有这片刻的休整实难再战,可是督视相公的口气却非常峻急,不肯稍微放松一下前方的攻势。
其实现在就连督视相公对战局也已经无能为力,各部正在陆续投入战场,督视府的命令即便此时下发,等到了各部将领手上,只怕战争早已落幕。此时的天下国士,并不比前线的一个小兵更有用。
李庭芝突然在视野中看到一团火光冲天而起,在半空里炸出一个烟团,他心中一动,随即前方一片骚动,欢呼声伴着兵马行进的喧闹声慢慢的在前线扩大开来,又稍过片刻,那柄郑云鸣念兹在兹,不,或许是整个大宋都挂怀的九麾大蠹,缓缓的折倒了下去。
李庭芝的热血直冲脑仁,禁不住喜泣道:“倒了!九麾大蠹倒了!”
青罗伞盖下登时欢声一片,人人喜气洋洋,最后一点悬念也已经失去,大宋,甚至整个中原汉人正朔,都将迎来一场一千年来最大的胜利。
站在外围的士兵们齐声高喝道:“倒了!九麾大蠹倒了!”声音震动着所有人的耳膜。高呼声刚落,但听得更外一圈的将士们的欢呼又响了起来:“倒了!九麾大蠹倒了!”欢呼就像是涟漪,一圈圈的向外扩散着,直到整个战场。人人都懂得了,蒙古大军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大宋和大宋的百姓们再一次得以保全。
而这一切功绩的功臣,这个时候也从心底长出了一口气,二十年的沙场征战,给他带来了无尽的荣耀和权力,但也给国家带来了无穷尽的财政负担,给百姓们带来无数孤儿寡母的眼泪,但今日尚不是一切的终点。郑云鸣高声叫道:“不许松懈,全军奋力追杀逃敌,勿使一人轻松从战场逃脱!”
他顿了顿,又用平生最郑重的语气着重说道:“尤其是鞑虏的大汗!”
在宋军突破中垒外围的时候,蒙哥就在怯薛亲兵和蒙古贵胄的簇拥下匆匆离开,这个时候北方尽是奔逃的蒙古士兵,人马拥塞,道路不通,纵然众人所骑乘的都是宝马良驹,也只有徒呼奈何。蒙哥这个时候依旧保持着冷静,他下令怯薛军三百在前方举着大汗的金刀和铁弓开道,凡是不肯让道者一律斩首,又让人截阻奔逃的官兵,命令他们全都背负柴草用来铺垫泥泞的道路,在大雨后的泥泞道路上艰难的跋涉着,宋朝军队也来趁火打劫,他们既然控制了水面,就用渔民的渔舟载着步骑兵从大江上演着密密麻麻的支流和湖泊,直接渗透到蒙古军的后方,趁机登陆追杀奔逃的蒙古军,宋军的赤甲骑兵也全数出动,分成百人一队的小队四处冲突追杀,蒙古大军得势的时候,百人可围困步军万人,但是他们失利的时候,也同样只能和天下所有失败的军队一样,成为毫无反击之力的猎物,这些号称百战精锐的骑兵们,被敌人像是割草一样的成群成群的扫倒。而宋朝军队凌厉的攻势更加加剧了蒙古人的混乱。
更加危险的时候,宋军显然注意到混乱的人丛中,有一群贵胄和高级将领的存在,骑兵和步兵不停的包围过来,向着蒙哥的队伍持续不断的袭击,而且攻势越来越猛烈,混战中高昌国王马木剌的斤被宋军俘虏,砲手水军都元帅薛军胜战死,蒙哥的怯薛卫队死伤累累,局面越来越危险。
当一行人前进到珠山的时候,长江已经是望眼可及,但宋军的攻势也突然变得异常猛烈,大约有二三千骑兵和相同数量的步兵,搭乘战船从水路走捷径从后方赶了上来,这一队人马的先锋正是神武中军背嵬将官韩锐,年轻的勇将率领骑兵队奋勇冲入蒙哥一行的后卫,自然,怯薛卫队知道自己绝不可能逃走,整个帝国的统治者就在自己身后,他们的搏命厮杀终于将以骁勇称于军中的韩锐和他的精兵杀退,这样强悍的战力使得宋军极为惊讶,但也释放出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这里有一条大鱼,而且不是一般重要的人物。
第八十五回 山河重整待后生(6)
在还没有发现金刀和铁弓的时候,宋军就已经蜂拥而来,轮番朝这支精锐超过寻常蒙古军的队伍发起突击,五二十年来,蒙古军用这种多路追击,轮番攻击的疲劳战法,不知道歼灭过多少国家的百战精锐,而今他们自己遭受到这样的攻击,自然是早就有所准备,怯薛军也分成百十个小队,不停的向前反击,这种飞蛾扑火式的反击虽然有去无回,却极大的干扰了敌人的追击行动,只是这种时间上的拖延,是用人命作为代价,随着精锐兵力的不断填入无底深渊,蒙哥身边的护卫兵力逐渐稀薄起来。
在前面领路的白发老将纳牙阿突然停住了战马的行进,将马头侧转了过来。蒙哥身边的秃鲁花和火儿赤军校急忙在蒙哥身边排成一圈,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大败之下,人心异变,平日看起来再忠诚的人物,或许也会有出人意表的行动,当年铁木真汗最大的对手札木合不就是被自己的亲兵擒获的么?在这个当口,某些人有些特殊的想法,再正常也没有了。
纳牙阿翻身下马,将身上的铁甲除下,摘下兜鍪,双膝跪倒,大声说道:“形势危急,请大汗听从纳牙阿一言!”
在后方追击的宋军发现前方的蒙古军的行动更加迅速了,他们一面留下许多精锐部队殿后阻击,一面以数百骑脱离大队,疾速朝着江边奔去,同时整个队伍开始解体,大小兵马分头各自逃窜。而有眼尖的宋军将士发现,那数百骑中偶尔一闪而过的,正是蒙古大汗的金盔。
“全力追击!不要走脱了蒙古大汗!”伴着主将们纷纷喝令,宋军蜂拥而上,全面压倒性的攻击瞬间就撕裂了蒙古军殿后的部队,韩锐亲自带领一千余骑,径直来捉蒙哥汗,他的速度必须奇快,才能在蒙哥到达江边的时候将他截住,虽然江面上宋朝水师已经控制了大局,但蒙古人的小船渗透一刻也未停息,将南岸的十余万大军尽数渡江北逃虽不可能,运走一人绰绰有余。
要是蒙古的大汗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才是韩锐一生无法原谅的错误,韩锐一声怒吼,挺枪策马向着远方的数百骑冲杀了过去。
当说这最后的数百骑蒙古宿卫军,战斗力直是非同小可,虽然被宋军大兵追击,但依旧在宋军的大阵中纵横决荡,无论是刚猛彪悍的赤甲铁骑,还是坚如磐石的装甲步兵,都挡不住蒙古健儿的往来冲锋。但他们这样的奋战,在韩锐疯狂的追杀之下也是相形见绌。韩锐两杆枪,一匹马,哪里有宿卫军的身影,他就扑向哪里,铁枪起处,绽放点点血花,马蹄过处,一片尸横就地。因为前头有这员勇将为榜样,宋军个个不敢懈怠,人人贾勇争先,全都盯住了那头戴金盔的虏酋,朝着长江岸边冲杀过来。
没用多少时间,在一刻不停的奋战的双方将士看来,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瞬,那虏酋和他身边所剩不多的宿卫军就被宋军层层叠叠的包围起来,那虏酋眼看走脱无望,却丝毫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他觅了个山坡高处,令手下将士下马以铁盾结成阵势,自己手持铁胎弓,一旦发现有宋军冲近,就发箭狙击,他接二连三的射出致命的利箭,每箭都不落空,这样精准的射术难免让围上来的宋军兵士畏惧不前。
韩锐策马飞奔过来,翻身下马,喝道:“闪开了!”前方的士卒们会意,纷纷闪开为小韩将军让出射击的空间,韩锐从马鞍下取下已经上好膛的射鸦铳,举起火铳,略一瞄准,火铳喷出一团白色的硝烟,对面带着金盔的虏酋立即仰面栽倒。
老式的将领,哪怕是韩锋这种不满三十岁已经贵为都统制的人物,通常都有一手百发百中的神射功夫,兼开强弓硬弩的蛮力,弓箭对于旧时代的战争来说是决定着胜负的兵器,这句话中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但伴随着火器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年轻将校们越来越热衷于新技术和新武器带给他们的优势,郑云鸣麾下那些二十岁左右的低级将佐,有的人擅长使用火铳,有的人擅长投掷火雷弹,有的人游历海外,每到一处就测量当地海港峡湾的深度,有的人精通炮术,可以以复杂的数算模拟炮弹飞行的轨迹,有的人精通土木工程,调动数千人修筑炮垒工事井井有条,在新一辈的军官中,知识越来越成为和武力同等重要的要素,也难怪枢密院中时常有“今日之将需得能文能武,新旧学皆通,有上古国士之风”的议论了。
在今日这样的时刻,居然是用一支火器而非是一支精准的雕翎羽箭来终结万里大国的侵略雄心,实在是时代对于抱残守缺者的最大嘲讽。
虏酋已倒,宋军的步兵和下马骑兵们大声高呼,一齐冲上前来,主公虽然栽倒,但这些宿卫军们却依旧顽强的和宋军搏斗厮杀,但他们殊死战斗的英勇瞬间就被宋军的人数优势所压倒。
韩锐兴冲冲的提着镔铁刀来取蒙古大汗的首级,能获取大汗首级的人,自然是这场战争的头号功臣,说的夸张一些,就算放眼大宋三百年,这也算得是盖世奇功了。韩锐走近那金盔虏酋的时候,但见射鸦铳在胸前打出一个洞,其人虽然还没有毙命,但已然是不能支持多久。
韩锐将那金盔酋的履面掀开,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面庞,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将白色的胡须染成红色。老者虽然已经气若游戏,一双虎目依旧恶狠狠的望着韩锐,用最后的力气喝道:“思南思狗,大汗你们休想碰到一根汗毛”
韩锐懊丧的将刀往地上一掷,大声叫道:“中计啦!中了鞑子李代桃僵之计!”众人面面相觑,马上就要到手的盖世奇功就这样长着翅膀飞走了,真正的蒙古大汗这个时候究竟在什么地方?
长江自江陵以下,江面逐渐宽阔,大江转了几个弯,曲折折向东南,这固然减缓了水流的速度,自上游带来的泥土也在大江两岸堆砌起一个一个的小滩涂,这样的滩涂掩蔽在沿江的芦苇草中并不起眼,但一旦渡口失去,这些滩涂就是天然的登陆地点。
蒙古军的船只成百上千的拼死突破车船炮舰的围追堵截,来到南岸抢渡拼命求生的蒙古兵,但许多船只因为超载而倾覆,走投无路的蒙古兵将们甚至抛弃了衣甲和马匹,企图游泳过江,他们的体力如何姑且不论,要冒着江面上重重枪弹箭雨游过去,真是万中难以存一的艰险,不奇怪的是,江面上很快就浮起了密密麻麻的蒙古军尸首,一直绵延数十里,广阔的江面,竟然一时为之赤红,这场战役之后,当地人将三江口改名为赤口,用以纪念这一幕令人不寒而栗的场景。
在三江口附近一个不起眼的滩涂上,一艘板船急促的冲上滩头,押船的蒙古军官眼看着聚集在江边的士兵们一窝蜂的朝着这里冲过来,惊恐的挥动着手中的钢刀,喝道:“依着次序上船,谁敢争抢,立即斩首!”
话音刚落,旁里嗖的一箭,正中咽喉,一个矮粗的军官大声骂道:“老子们现在被宋人赶的像兔子一样满地乱窜,还不是你们这些狗泼才的水军吃了败仗的缘故,现在逃命要紧,谁跟你客气!”但他同样是刚刚吼完,转眼就被斜刺里一箭射中了胸口。
数十名宿卫军各持弓箭刀枪,厉声喝道:“统统滚了开去,这条船一定要给我们先坐!”
这时节人人都是挣扎拼死逃命,谁还真正估计身份高低?且这些江边的汉军都是从河南临时签发来的,若说河北河东的健儿尚且有几分荣誉感和宗族归属感的话,这二十年以来河南地饱经战火,百姓苦不堪言,对蒙古人的治政痛恨至极,加上河南和京湖接壤,河南的百姓对京湖的先进和繁华自然钦慕不已,加上蒙古人签丁的时候不改几二十年的旧脾气,一旦稍微遇到抵抗,立即屠杀村庄中无辜之人以立威怖,河南地的汉兵多有怨愤,到了如今季度混乱人人拼死求生的时刻,这种不满终于以一种极端的形式爆发了出来。
一名长矛手挺身骂了一句河南地特有的粗话,端着手中的长矛冲着宿卫军就冲了过去,危难时刻宿卫军哪里会手下留情,一名火儿赤抬手就是一箭,正中那长矛手面门,但这样杀人立威这一刻不但没有吓住这些已经身陷绝境的兵将,反而极大的激发了他们的怒气,数百人一拥而上,向着宿卫军就冲杀了过来。
若是在平日里一刀一枪的较量,就算面对二三百名南朝最精锐的背嵬军铁甲战士宿卫军也丝毫不惧,但现在毕竟是非常事态,宿卫军们一路护送着君主北来,一路上斩杀了多少挡路的同袍,不要说是精疲力竭,就算是手中的宝刀也砍的满是缺口,现下滩涂泥泞,他们的战马马蹄完全淹没在马蹄中,不要说纵马驰骋,即便是想要顺利脱困都很艰难。
第八十五回 山河重整待后生(7)
但这些忠心的卫士依旧咬着牙奋力死战,他们知道自己所护卫的是绝对不能放弃的人物,即便这种努力在混沌的大局中显得如此渺小无助,但一个蒙古人的本能支撑着他们誓死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乱军中突围而出的蒙哥,身边只剩下了二十三骑卫士,沿着大江仓促奔逃,一面要躲避随处出没的乱兵,一面要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宋兵,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宋军的话,即便只有五百人他们也根本无力抵御。就这样一路奔走,突然之间有人高声叫道:“大汗,那边有船!”
江边果然停着一艘多桨船,但上面却空无一人,甚至连旗帜也没有一面,除了船身上插着的箭和弹孔之外,就只有甲板上的斑斑血迹让人触目惊心,这艘蒙古船上的水手的兵士或者是在大江上被敌人截击,到了岸边又陷入了苦战,现下不知道横尸何处,但他们的牺牲毕竟是值得的,蒙哥终于有了逃回北方的机会。只要大汗能够重新站在和林的万安殿里,蒙古人就不会因为一次惨败而丧失了希望。
打扮成最普通的蒙古战士的蒙哥汗,身着皮甲,头戴铁盔,虽然衣甲与小兵并无二致,却英风不减,伸手挡开了想要搀扶他登船的卫士的手臂,回过头来,用狮子一样的威严用力的看了看这片土地,这片埋葬了蒙古最精锐的军队和蒙古君主野心的土地,这片让蒙古人永远无法忘记的败北之地,他用一种受伤的野兽才会有的特别嗓音低声吼道:“等回到和林,召集青天之下有勇力有智谋的人才,纠集上百万的勇士,一定要思南思人千倍偿还今日的耻辱!”
这时候远方已经隐隐看见宋朝的红色旗帜,宋军来的又快又急,很显然,蒙古人的崩溃如同雪崩一样在不停的加速,这甚至带快了宋军行动的速度,每一刻宋军都能得到成千上万的俘虏和堆积如山的辎重,这个时刻整个京湖都陷入狂乱之中,每个士兵都在盘算着能在这场大捷中分得属于自己的一杯羹。一旦他们发现哪里有蒙古军的踪迹,就会像恶虎一样猛扑上来,正如数二十年来蒙古铁骑对待残敌一样的态度。
蒙哥身边的怯薛百户是他最后的心腹,此时断然喝道:“留五人划桨渡大汗过江!其余人跟我来!”十七名骑兵甚至来不及对大汗最后告别,翻身上马,举起刀枪,大声呐喊着冲向滚滚而来的敌军。
蒙哥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再来为这最后的十七人而痛惜,这一天他损失了太多的精兵猛将,惋惜已经失去的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将来对郑云鸣和宋国的彻底复仇。精锐的大军虽然失去了,但论人口和领土,蒙古毕竟远超江南半壁之国,只要回到北方去,平定了后方,他可以再次召集百万大军,虽然那些征战沙场的老兵们不在了,但他相信只要有蒙古大汗在,有蒙古的王庭在,一定可以重新训练出让天下战栗的骑兵大军,毕竟当年的铁木真也是从一无所有一步步成为天下的大可汗的。
宿卫军们毕竟不熟水性,也不懂得怎么操船,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才将船只撑离了岸边,众军七手八脚的用船桨在水中奋力滑动,桨船慢慢的朝着江北驶去。
而这时候岸上的宋军还不知道他们马上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最大的猎物成功逃脱,这可以说是中华的军事史上自马邑之围之后中原军队犯下的最大错误,但他们却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包围消灭这十七名异常骁勇能战的骑兵的战斗中。
蒙哥长出一口气,虽然这场惨败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但好歹保住了自己一条性命,对于君主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自己的性命,重要的大臣死了,还可以培养年轻的大臣,精锐的军队没了,还可以组织重新训练新的军队,只要性命在,一切都有翻盘的可能,从老辈蒙古人口中,他听过了太多困窘到只剩二三人,甚至只剩一人而重新集结兵力,转败为胜的例子,别人不论,就是成吉思汗本人,就是活生生的经历坎坷之后而最终胜利的榜样。
这个时候,蒙哥突然觉得脚下的甲板猛烈的晃动了一下,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以为不过是撞上了什么东西,不料接下来又是一阵猛烈的晃动,让他立不住脚,只能伏在甲板上双手牢牢的抓住了船帮,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形势已经很明显,这是水下有人。
蒙哥以为多桨船是蒙古水军千辛万苦渡过江来的,不过是基于战场通常局面的一种猜测,这艘战船实则属于射阳艨艟的第四队,第四队的船只以桨船和板船为主,主要是跟随在艨艟之后清扫战场,原本是射阳艨艟中最安全的单位。但今日宋军水师以少敌众,未敢有一刻喘息整顿,他们又要严密封锁大江,不让北方的马步军过江来增援被猛攻的蒙哥核心军力,导致郑云鸣的主力陷入被动,以如此少的兵力要遂行如此艰难的任务,是对吕文德的巨大考验,若不是上游彭满亲自带领数百艘洞庭战船前来增援,则单凭吕文德手中的兵力实在只有用捉襟见肘四个字来形容,就算是上下游的水军合力,几乎组成了二十年来宋朝水军的最大规模,他们也只能分散成数个船团,分头巡逻邀击企图偷渡的蒙古战船,在这中间发生的无数次小战斗,当中未必是宋军都占上风的。
这一艘船就是在一场难得的蒙古军战船以多击少,打败了宋军的一小队桨船部队而失散的,好在宋军已经占据了江面上的优势,他们可以从容的摆脱敌军船只的追杀,来到江南的滩涂边暂且躲避休整。这时候江北挤满了想要逃过大江去的蒙古步骑兵,这时候一艘宋朝船只停靠过来难免会马上被消灭掉。
所以不难理解,这一船的水手靠岸后就马上拔去所有宋朝的旗帜,收起一切可以表明身份的标志,然后一头扎进了船只附近的芦苇丛中,如今大战堪堪将近尾声,只要找个机会等到水面上见不到敌人的时候,再度归队就好。这当然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但在大局已定的时候也不失为一剂保命良方,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一场几乎丢掉了性命的厮杀过后还有直面敌人的勇气。
但当他们躲在芦苇丛里大气也敢稍出,看着这几个人挣扎着登上自己的船的时候,蒙古人说的“大汗”两个字却清楚的听入了耳中,交战二十年,两军中听不明白对方言语的只怕不多,这个称呼一下子拨动了这些芦苇丛潜伏者敏感的神经,他们做梦也不敢想象,整场战争中数十万人正在用全力争夺的那个要人,目前就在自己眼前只有数十步的桨船上。
当然,顾虑也很多,蒙古大汗身边一定都是武艺不凡的人,就凭自己这十来个兄弟,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况且这些人口称大汗,怎见得一定就是蒙哥本人?看那人不过身形略魁伟些,气势有些帝王气罢了,衣甲却是寻常,怎么看也不似是一个当世至尊的蒙古大汗的模样。
但即便如是,机会再小也不能错过,这固然是源于淮泗人精于计算的性格,但也是贾相公多年以来对这支军队熏陶的结果,贾相公本人,就是扑搏的一流高手,类似这种小孱头有机会搏翻金翅铜头大将军的赌博,要是放过了,贾相公非亲自将他们挨个丢进射阳湖不可。
他们虽然武艺不高,却有一项长处就连蒙古最精锐的宿卫军也及不上,贾相公每日在早训的时候反复强调过的:“在地面上,一个蒙古骑兵可以干掉二十个水手,但是在水里,一个水手可敌敌军百人,千人!”
这些草原上的凶兽,一旦下了水,就是完全丧失了战斗力的弱者,这些射阳的水手们早就了然在胸,他们选择的方式,便是从船底发动进攻。这些在风浪里来去的射阳湖水中养大的健儿,想要颠覆一艘船简直就是小孩儿玩耍的游戏,惊涛中桨船翻覆了过来,五个宿卫军是第一次遇到溺水的场面,自然,免不得惊慌失措,连着呛了几口水,顺带一阵手足酸软,马上就被人按倒在水里。
但水手们期望的惊世功劳却最终还是落了空,他们将水里的俘虏数来数去也只有五人,偏偏就少了最要紧的那个人物。
蒙古人并不是全都不通水性,在漠北自有几条颇具气势的大河,草原的部族们追逐着水草迁徙,自然免不了沿着河流行动,沿着河流迁徙的部落,自然不少通水性的人,虽然蒙古人将干净的水源看的比性命更加珍贵,但若说因此就断定蒙古人中无人会水,宋朝方面也实在将人小觑了许多。事实就是,蒙古人的大汗其实颇通水性,他一落入大江中,不但没有慌乱,反而借着宋军注意力全在落水的宿卫军身上,悄悄潜入水里,一口气游入芦苇丛里躲藏了起来。
第八十五回 山河重整待后生(8)
当这些懊丧的水手和岸上的宋军四下搜寻蒙哥的时候,这位已经孑然一身的君主悄悄的游出半里有余,看着四下无人,偷偷踏上岸来,望见西面数十步距离处有一株柳树,粗壮高大,一个壮汉两手都合抱不住,蒙哥现在急需要的是有片刻歇息的时间,这一路颠簸逃命,他的体力和精力早就消耗殆尽了,哪怕是前行百步也觉得分外艰难,好在他并不像窝阔台汗一样身躯肥胖,不然说不定早就已经被敌人捉住了。
他跌跌撞撞的奔到柳树下,转身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柳树无人料理,枝桠极为繁密,比起中都城外官道上那外形美观的一排排柳树简直就像是一株树立在大江边的妖魔鬼怪。但蒙哥对此是毫不在意的,他甚至觉得在这里遇到柳树是长生天的保佑,当年成吉思汗起于微末,被其义弟札木合邀击于半路,全赖中道有一片红柳林可以作为掩护,这场蒙古人人人皆知的红柳林之战,不单让铁木真氏的脱大难,而且让札木合氏的威望顿挫,不久之后王罕就决心与铁木真联合而舍弃了札木合。所以柳树实则是蒙古民族的福报。
这一次,是不是依然是蒙古大汗能够成功脱逃的福报呢?
蒙哥勉勉强强的站起身子,他每每听到郝经对忽必烈讲中原故事,一方战败之后,多半是只身奔逃,他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匹马奔逃,此时但要随便遇上一支宋朝的小部队,自己自由束手就擒的份儿。此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他需要尽快离开此地,江北的蒙古军拼命渗透了数百艘船只到江南来,沿江一定还有船只可以渡江。
蒙哥突然觉得后心一凉,他本能的低下头来看了看,雪亮的枪尖已经透出了胸甲,他瞪大了眼睛,扭头看了看,身后是一个浑身发抖的少年,战战兢兢的握着枪柄,头戴着老式的锅式头盔,年轻的眼睛里都是惶恐和紧张。
他勉强转过身子,那小兵见他还能行动,吓得慌忙弃了长枪,哆哆嗦嗦的想从腰间拔出腰刀出来,但却怎么也拔不出来,其实这年轻的士兵过于紧张,已经将战前的训练忘得干净,这个时候只要抓紧长枪将它从蒙哥后心中拔出来,蒙哥马上就会伤口破裂而死。
蒙古大汗蒙哥猛的喷出一口鲜血,血沫飞溅到那宋兵脸上,厉声喝道:“那思南思人,报上名字!”
那少年吓得向后退了两步,鼓起了勇气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我是鄂州土兵北营守兵王小乙,今今日叫你死的瞑目”
蒙哥又猛的咳出两口血,喝道:“是谁教你在这里埋伏!”
王小乙心神略定,大着胆子咬牙说道:“我我爹爹妈妈都是死在蒙古人手里,今日蒙古人吃了败仗,怎么能不来报仇!”
“荒谬!”蒙哥喘着气喝道:“打仗无非就是杀人和抢东西,不然打仗干什么!一个勇士怎么能从背后下手偷袭!”
他正身坐下,用最后的力气挺直了身躯:“拔出你的刀,当着我的面把我的头颅砍下来去献给郑云鸣,告诉他,蒙古大汗并没有死在一个胆小鬼手上!”
王小乙哆嗦了一下,随即大声说道:“我才不信!不要以为冒充虏酋就能活命!贼鞑子,老实把首级拿来吧!”说罢,他举起手中雪亮的腰刀,朝着蒙哥的脖颈一刀劈了下去。
郑云鸣纵马缓步行进在原野中,各部兵马的捷报雪片一般飞来,向督视相公告捷的使者在青罗伞下排起了长队,阵斩多少首级,生捉杀死百户千户已经不足以成为重要的功劳,目前已经归报获得首级的至少就有五个万户,还有三名万户被生擒,缴获的骏马、衣甲、旗帜、金鼓、兵器、仪仗不计其数,粮秣辎重堆积如山,光是看着军卒们身上挂着各种各样从蒙古军尸体上搜刮来的珠宝就足以明了此次大胜的空前程度,漠北的游牧部族以牛马为私产,其余值钱的物件大半随身携带,所以身边珍宝甚多。即便是他们已经成为了世界上第一富强的大国,但草原上的积习还是难以改正,大宋国内早就传说杀死一名蒙古兵所能得到的,比三年当兵的军饷还要多,虽然郑云鸣不愿意承认,但这些实际才是宋兵奋勇作战的最直接因素。
鄂州会战的大胜利,也使得宋军的虏获超出了原有的预计,督视府的参谋们之前最好的预估也不过是跟过去二十年中每年的结果一样,宋军节节进击,利用武器和训练上的优势制造一系列中小规模的胜利,然后迫使蒙古大军认识到渡江的困难性而撤退,至多是在追击的时候多占一些便宜罢了,至于这样史无前例的巨大胜利,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战前没有做到充分的预案,代价就是战争结束之后的手忙脚乱,白翊杰甚至已经不顾战事尚未完全结束,各部的战斗依旧需要指挥协调,将战场调度的任务交给了乘坐快船从上游飞速赶到战场的王登,自己亲自前往处理战利品的收缴和运输的问题。
对于今日的大宋来说,这一批战利品绝不是朝廷所谓“取敌虏粮饷以犒壮士”这样用临安菜圃风格的口吻谈论的便宜事,虽然着一场大战中白翊杰都没有体察到督视相公的计划,但这一仗胜了,他却知道督视相公下一步想要干什么,对于督视府,对于临安,要遂行下一步更加宏伟的计划,这一批缴获的物资将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这重要性甚至足以让郑云鸣也点头同意他最重要的军事智囊暂时离开岗位,就在战争尚未完全终结的时刻。实际上,蒙古人被分割消灭需要一段时间,在这其中许多蒙古军的部队都勇敢的发起了反击,甚至有一支党项人的小部队突进到距离郑相公只有数百步的距离,自然他们再也没有纽磷元帅那样一击必杀的机会,很快就被精锐的马步兵所碾压。尽管战争已经临近收尾,但郑云鸣却依旧一丝不苟的行使着督视府的职责,这原本就是他的用兵风格,凡事善始必须善终。战场等待处理的事情何止千万,但要紧的是先去探看鄂州的情形。
鄂州城是郑云鸣主持京湖的任上亲自部署修建,对于鄂州的一砖一瓦郑云鸣都了如指掌,甚至比他常驻的基地襄阳更为清楚,但这座他精心建筑的城池,竟然在望见全貌的时候,让郑云鸣几乎没能辨认出来。那号称万人难越的包砖城墙早就已经支离破碎,千疮百孔已经远不足以形容城墙的惨状,若要形容,只能用一堆瓦砾中偶有的一小段残垣断壁来形容。
“未料神武大炮之威,一至于此。”走在郑云鸣身后的徐元杰随口叹了一声,作为大宋当前的中坚级别的官员,他以兵部尚书这样重要的职务亲赴前线组织总领所,为的就是全力保障前线大军的庞大军需,毫不夸张的说,这并非是一场凭借勇气和智慧取得了胜利的战争,乃是一场凭借雄厚的国力和物资取得胜利的战争,仅仅是已经退居次要战线的弓箭,光是各式羽箭和弩箭就消耗了超过一百七十万支,火药更加不必说,从江南赶来一艘运输火药的火药运输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前线需求孔急的各部瓜分一空,其余诸如甲胄、金鼓、旗帜、刀枪、药品、营帐等等,数量庞大难以细数,以郑云鸣对徐元杰开玩笑的说法,“就连饴糖都准备了十万斤,若是再不能够打败蒙古人,我当真是天下第一无能丞相了。”
可是高斯得对这位功劳累累在身的徐尚书却并不买账,他直言说道:“若是兵部早几年注意到蒙古人正在铸造如此神物,能够对应研究出破解的手段岂非更好?“
“这怪不到兵部头上。”郑云鸣指了指城外的官道,用石子和泥灰充填的官道原本平整的像是镜面一般,此时已经是坑洼遍布,几乎不能成行:“像这样走过一遍就毁破一遍道路的东西,纵然威力巨大,在实地战争中又岂能又大用?那些用几十匹驮马拉动的铜铁怪兽已经落后这个时代了,未来必然是规范化下的标准火炮和中轻型野战火炮的天下。神武大炮这种东西,将来再也不会出现在战场上了。”
郑云鸣抬眼望去,城垣内外堆积如山的两军尸首仿佛在述说着今日的攻防作战是如何的触目惊心,用不着看着两军战士用拳头、用牙齿搏斗到最后的恐怖场景,许多人撕扯拥抱成一团的殊死拼杀,只消看看死者临终之前凝结在脸庞上那决死的神情,就完全能够理解城内城外的双方为了这座京湖腹心的重镇,付出了怎样巨大的决心。
第八十五回 山河重整待后生(9)
鄂州的全体守军除了必要的留守之外,已经全体列队在西门外恭迎督视相公的驾临。郑云鸣却并不想要真的“驾临”这些百战之中逃得一生的士兵们,在他看来,这座英雄的城市和他的守卫者们,才是这场波澜壮阔的会战的真正英雄,没有鄂州数万士卒的咬牙死守,就不会有后来的战役行动的陆续展开,更谈不到以奇袭的方式突然截断蒙古军在江面上的交通。正是鄂州军民合力守御,始终牢牢的牵引着蒙古军团的主力于鄂州外围,使得他们不能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和宋朝来援的大军展开决战,因为鄂州的威胁始终存在,才使得蒙古军事前准备好的围城打援战略失效,从各地奔赴京湖的援军,蒙古军未能歼灭一路。也堪称是不小的奇迹。
但这样的奇迹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郑云鸣分明看见,战前赶赴鄂州并鄂州原来驻扎的精兵超过四万,现今在城外列队接受检阅的已经不到三分之一,且个个身上缠着白布,有人拄着木杖,有人用吊带挂着胳膊,真正能够战斗的战士,估计不超过五千人,其实众军个个满身血污,很难分辨谁身上有伤,似乎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刚刚从地狱爬回人间的孤魂野鬼一般。
陈光和魏胜站在队伍的前方,两个人盔甲都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原本都统应该配备的仪仗,早就已经荡然无存,只有魏胜还未受伤的左手牢牢的握着那面因为血污而变得有些发黑的旗帜。
郑云鸣翻身下马,缓步来到二人近前,对着两个人深深的躬身下拜。
“大宋之全社稷,皆是汝二人功劳!”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整个大宋都知道,从郑相公口中从未说过这句话,当然,以后即便有人立下更大的功劳,大概也很难再得到这样的赞颂了。
陈光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是如此响亮,让内城内躲避战祸的妇孺都听得真切,她们不明白,那个在蒙古人震天裂地的砲石夹攻中淡定如常的大将军,这时候为什么哭的跟小孩儿一样伤心?
但很快的,站在陈光身后的成千上万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汉子,也跟着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就像山崩海啸一样冲刷着数十日以来的焦虑和绝望,在震天的哭声中,响起了陈光响亮的回应:“鄂州上下,全赖丞相赐命!”
在一片恸哭声里只有魏胜板着脸,黑红的污迹下面目如常,李庭芝笑道:“鄂州数十万人里,只有魏老虎不畏死耶?”
魏胜面无表情的说道:“出征之时相公书信中有言道,援兵早晚赶到,但必在鄂州城破之前,相公自领兵以来,言无不信,我害怕什么!”
郑云鸣哼了一声,旋即沉了声音问道:“你的部下,,,,,,就只剩下这点人了吗?”
他自然觉得就像是挖心一样的痛楚,二十年以来,练成数支大军,但最终他真正信赖的,也不过就是韩锋的骑兵和魏胜的步卒而已,接下来,将要在广阔的中原大地上和蒙古人进行真正的大决战了,可是这个时候他手里却已经没有猛虎的步卒可以使用。正所谓真正的用兵者对待精兵就像是对待自己的血肉一样珍惜,为了赢得这一场以生死为赌注的大战,不得不割血肉以为牺牲,但郑云鸣真的看到他用以攻无不克的猛虎步卒只剩下这么一点点兵力,还是忍不住动容。
魏胜轻描淡写的回禀道:“能走得动路的弟兄们都出城找便宜杀敌去了,这个大好光景,能动得了的谁还愿意坐在城里发呆。”
郑云鸣顿感惊讶,他只以为魏胜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不料魏胜还有余力开城追杀敌人。但见魏胜笑道:“丞相说过的,哪怕到了最危急的时候,都不要让自己陷入毫无办法的地步,鄂州内城和敌军接触面狭窄,所以各部编成小兵团,轮番上前和敌人交战,虽然不能大批歼灭敌人,但可以拖时间,同时让各部有休整的时间,在蒙古军突破内城的时候各部的确是出现了体力上的极限。但并非伤亡殆尽,因为相公说过,用兵之善者,首用天时地利获胜,其次兵革,再下体力,最恶者是人命堆出来的。今日虽然敌军万重,还没有真的到逼迫俺用人命填进去的地步。”
郑云鸣没有夸赞他,他已经不需要对这位自少年起就跟随在身边的心腹将军有多余的赞语,二十年来,他麾下的四名少年将军疾速的成长起来,成为大宋赖以生存的柱石之臣,在即将展开的更加宏大的战争里,更加需要魏胜这样的智慧,而不是一股脑的勇猛冲突。
远方突然一骑快马飞奔而来,来到郑云鸣近前下马禀奏道:“王都统已经将张柔围困在蓑衣渡,请示相公是否擒杀此贼!”
郑云鸣笑了起来,他大声说道:“都多大岁数了还不改这邀功请赏的脾气,难不成我不亲眼目睹他湘军将士奋勇击贼的场面,不来几句嘉许,他王子秋就不会打仗了不成?叫他速擒此贼!”
话一出口,他马上又犹豫起来,喝道:“且慢,待我亲往一行。”
蓑衣渡的岸边,数百名残存的蒙古军下得马来,组成了严密的环形防线,各自高举铁盾,一面面的紧靠在一起组成了盾墙,在这个时代中密集队形构成的盾墙在火炮面前已经毫无作用,但火炮还没上来之前,他们还是能够凭借坚定的纪律和手中加重分量几乎不能举着行动的铁盾连构筑一条临时防御带的。
当他们看见那柄青罗伞盖正在缓缓靠近的时候,虽然已经明知必死无疑,不过是为了万户的恩义才决定一同殉主的这些百战健儿也心中发慌,二十年以来,青罗伞盖正如对面的九麾大蠹一样,所到之地敌军土崩瓦解,人人望之夺气,早就在整个蒙古军中种下了恐惧的种子,这一场空前的大败,不过让这颗种子更加迅速的生根发芽,成为千百万蒙古军民心中永恒的阴影罢了。
转眼间青罗伞到达前线,伞下督视相公郑云鸣高声喝道:“张德刚!汝已经是笼中残鼠,马上弃甲归降!我念你骁勇能战,立刻弃暗投明,吾并不加罪!若持强顽抗大军,转眼齑粉!休得迟疑,速速放下兵器投降!”
徐元杰心中一惊,他平日见郑云鸣劝降口气,总是谦和平缓,引经据典之外,以大势迫人,从未以言语相逼,却也没想到郑云鸣也有这般气势汹汹的迫降的时候。
张柔咬牙不答,扭头朝江面上望了望,搭载着其子张弘范和数十名子弟兵的船只估摸着这个时候已经抵达北岸了,当他命令张弘范登船撤退的时候,这孩子宁死也不肯上船,一定要留下来和父帅同生共死,是管军何伯祥将他打晕了抬上船去。易州万户部下军马全军覆没的结局既然无法避免,那么无论如何总要为这支钢铁之师留下一些种子,只要蒙古还在,只要张家还是河北燕京封地的主人,迟早能够将这支军马重新建立起来。
至于郑云鸣的劝降呢?张柔冷笑一声,厉声吼道:“我辈纵横江南十载,休说军卒,便是杀妇人孺子也是杀的够本了,郑云鸣!你管辖的领地里多少老弱妇孺因你而死,这般战功,可称得上是千古名将么!”
他这根本在故意激怒郑云鸣,此言一出,宋军大阵一片哗然,王子秋面沉似水,大声喝道:“刚刚张柔的话都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就给本将把他撕成碎片!”
“慢着。”郑云鸣举手止住了王子秋的暴怒,抬高了嗓门冲着对面喝道:“张德刚,用不着用言语激我!你大可放心,本军以仁义为本,等北伐之时,绝不荼毒无辜妇孺!”
他轻轻的挥了挥手,喝令道:“火炮队,送张万户上路!”
王子秋大声应诺,翻身下马,三两步抢到一门虎踞炮前,伸手比划了一下距离,喝道:“敌前!七十步!三号霰弹,装填!”都统的话就是全军号令,数十门占据了发射阵位的虎踞炮旁装填手各自手脚麻利将一大袋火药填入炮膛中,然后倒入霰弹,用铁杆压实,发射手奋力将引线填进火门中,抬起头等待着都统的最后号令。
王子秋抬眼望向对面的数百残兵,虽然已经面临最后时刻,但人人从容安静,并没有半分慌乱或者畏惧的表现。就算是敌手,王子秋也忍不住在心中称赞,只有这样的军队,才堪称苦战二十年的劲敌,他右臂高扬,狠狠了挥了下去,喝道
“开火!”
临安皇城的垂拱殿外站满了当值的班值卫士们,经历军事革新的班值也变了大模样,每一班都设火铳手、长矛手、刀盾手,以三十人为一战斗小队,进退行止一如前线部队,是郑云鸣用以训练青年军官的集中营。这个当口每个年轻的御前侍卫都将身板挺的笔直,他们知道那重大的消息随时可能抵达,若那是个大大的捷报,皇帝定然会因为片刻的延误而勃然大怒,若那是不幸的消息,对大宋来说固然是灭顶之灾的前兆,对于这些急于上战场立功的年轻人来说却未尝不是一个天大的机会,当年郑云鸣以功曹小吏一跃而成为天下之臣,他们也可以
第八十五回 山河重整待后生(9)
鄂州的全体守军除了必要的留守之外,已经全体列队在西门外恭迎督视相公的驾临。郑云鸣却并不想要真的“驾临”这些百战之中逃得一生的士兵们,在他看来,这座英雄的城市和他的守卫者们,才是这场波澜壮阔的会战的真正英雄,没有鄂州数万士卒的咬牙死守,就不会有后来的战役行动的陆续展开,更谈不到以奇袭的方式突然截断蒙古军在江面上的交通。正是鄂州军民合力守御,始终牢牢的牵引着蒙古军团的主力于鄂州外围,使得他们不能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和宋朝来援的大军展开决战,因为鄂州的威胁始终存在,才使得蒙古军事前准备好的围城打援战略失效,从各地奔赴京湖的援军,蒙古军未能歼灭一路。也堪称是不小的奇迹。
但这样的奇迹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郑云鸣分明看见,战前赶赴鄂州并鄂州原来驻扎的精兵超过四万,现今在城外列队接受检阅的已经不到三分之一,且个个身上缠着白布,有人拄着木杖,有人用吊带挂着胳膊,真正能够战斗的战士,估计不超过五千人,其实众军个个满身血污,很难分辨谁身上有伤,似乎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刚刚从地狱爬回人间的孤魂野鬼一般。
陈光和魏胜站在队伍的前方,两个人盔甲都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原本都统应该配备的仪仗,早就已经荡然无存,只有魏胜还未受伤的左手牢牢的握着那面因为血污而变得有些发黑的旗帜。
郑云鸣翻身下马,缓步来到二人近前,对着两个人深深的躬身下拜。
“大宋之全社稷,皆是汝二人功劳!”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整个大宋都知道,从郑相公口中从未说过这句话,当然,以后即便有人立下更大的功劳,大概也很难再得到这样的赞颂了。
陈光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是如此响亮,让内城内躲避战祸的妇孺都听得真切,她们不明白,那个在蒙古人震天裂地的砲石夹攻中淡定如常的大将军,这时候为什么哭的跟小孩儿一样伤心?
但很快的,站在陈光身后的成千上万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汉子,也跟着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就像山崩海啸一样冲刷着数十日以来的焦虑和绝望,在震天的哭声中,响起了陈光响亮的回应:“鄂州上下,全赖丞相赐命!”
在一片恸哭声里只有魏胜板着脸,黑红的污迹下面目如常,李庭芝笑道:“鄂州数十万人里,只有魏老虎不畏死耶?”
魏胜面无表情的说道:“出征之时相公书信中有言道,援兵早晚赶到,但必在鄂州城破之前,相公自领兵以来,言无不信,我害怕什么!”
郑云鸣哼了一声,旋即沉了声音问道:“你的部下,,,,,,就只剩下这点人了吗?”
他自然觉得就像是挖心一样的痛楚,二十年以来,练成数支大军,但最终他真正信赖的,也不过就是韩锋的骑兵和魏胜的步卒而已,接下来,将要在广阔的中原大地上和蒙古人进行真正的大决战了,可是这个时候他手里却已经没有猛虎的步卒可以使用。正所谓真正的用兵者对待精兵就像是对待自己的血肉一样珍惜,为了赢得这一场以生死为赌注的大战,不得不割血肉以为牺牲,但郑云鸣真的看到他用以攻无不克的猛虎步卒只剩下这么一点点兵力,还是忍不住动容。
魏胜轻描淡写的回禀道:“能走得动路的弟兄们都出城找便宜杀敌去了,这个大好光景,能动得了的谁还愿意坐在城里发呆。”
郑云鸣顿感惊讶,他只以为魏胜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不料魏胜还有余力开城追杀敌人。但见魏胜笑道:“丞相说过的,哪怕到了最危急的时候,都不要让自己陷入毫无办法的地步,鄂州内城和敌军接触面狭窄,所以各部编成小兵团,轮番上前和敌人交战,虽然不能大批歼灭敌人,但可以拖时间,同时让各部有休整的时间,在蒙古军突破内城的时候各部的确是出现了体力上的极限。但并非伤亡殆尽,因为相公说过,用兵之善者,首用天时地利获胜,其次兵革,再下体力,最恶者是人命堆出来的。今日虽然敌军万重,还没有真的到逼迫俺用人命填进去的地步。”
郑云鸣没有夸赞他,他已经不需要对这位自少年起就跟随在身边的心腹将军有多余的赞语,二十年来,他麾下的四名少年将军疾速的成长起来,成为大宋赖以生存的柱石之臣,在即将展开的更加宏大的战争里,更加需要魏胜这样的智慧,而不是一股脑的勇猛冲突。
远方突然一骑快马飞奔而来,来到郑云鸣近前下马禀奏道:“王都统已经将张柔围困在蓑衣渡,请示相公是否擒杀此贼!”
郑云鸣笑了起来,他大声说道:“都多大岁数了还不改这邀功请赏的脾气,难不成我不亲眼目睹他湘军将士奋勇击贼的场面,不来几句嘉许,他王子秋就不会打仗了不成?叫他速擒此贼!”
话一出口,他马上又犹豫起来,喝道:“且慢,待我亲往一行。”
蓑衣渡的岸边,数百名残存的蒙古军下得马来,组成了严密的环形防线,各自高举铁盾,一面面的紧靠在一起组成了盾墙,在这个时代中密集队形构成的盾墙在火炮面前已经毫无作用,但火炮还没上来之前,他们还是能够凭借坚定的纪律和手中加重分量几乎不能举着行动的铁盾连构筑一条临时防御带的。
当他们看见那柄青罗伞盖正在缓缓靠近的时候,虽然已经明知必死无疑,不过是为了万户的恩义才决定一同殉主的这些百战健儿也心中发慌,二十年以来,青罗伞盖正如对面的九麾大蠹一样,所到之地敌军土崩瓦解,人人望之夺气,早就在整个蒙古军中种下了恐惧的种子,这一场空前的大败,不过让这颗种子更加迅速的生根发芽,成为千百万蒙古军民心中永恒的阴影罢了。
转眼间青罗伞到达前线,伞下督视相公郑云鸣高声喝道:“张德刚!汝已经是笼中残鼠,马上弃甲归降!我念你骁勇能战,立刻弃暗投明,吾并不加罪!若持强顽抗大军,转眼齑粉!休得迟疑,速速放下兵器投降!”
徐元杰心中一惊,他平日见郑云鸣劝降口气,总是谦和平缓,引经据典之外,以大势迫人,从未以言语相逼,却也没想到郑云鸣也有这般气势汹汹的迫降的时候。
张柔咬牙不答,扭头朝江面上望了望,搭载着其子张弘范和数十名子弟兵的船只估摸着这个时候已经抵达北岸了,当他命令张弘范登船撤退的时候,这孩子宁死也不肯上船,一定要留下来和父帅同生共死,是管军何伯祥将他打晕了抬上船去。易州万户部下军马全军覆没的结局既然无法避免,那么无论如何总要为这支钢铁之师留下一些种子,只要蒙古还在,只要张家还是河北燕京封地的主人,迟早能够将这支军马重新建立起来。
至于郑云鸣的劝降呢?张柔冷笑一声,厉声吼道:“我辈纵横江南十载,休说军卒,便是杀妇人孺子也是杀的够本了,郑云鸣!你管辖的领地里多少老弱妇孺因你而死,这般战功,可称得上是千古名将么!”
他这根本在故意激怒郑云鸣,此言一出,宋军大阵一片哗然,王子秋面沉似水,大声喝道:“刚刚张柔的话都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就给本将把他撕成碎片!”
“慢着。”郑云鸣举手止住了王子秋的暴怒,抬高了嗓门冲着对面喝道:“张德刚,用不着用言语激我!你大可放心,本军以仁义为本,等北伐之时,绝不荼毒无辜妇孺!”
他轻轻的挥了挥手,喝令道:“火炮队,送张万户上路!”
王子秋大声应诺,翻身下马,三两步抢到一门虎踞炮前,伸手比划了一下距离,喝道:“敌前!七十步!三号霰弹,装填!”都统的话就是全军号令,数十门占据了发射阵位的虎踞炮旁装填手各自手脚麻利将一大袋火药填入炮膛中,然后倒入霰弹,用铁杆压实,发射手奋力将引线填进火门中,抬起头等待着都统的最后号令。
王子秋抬眼望向对面的数百残兵,虽然已经面临最后时刻,但人人从容安静,并没有半分慌乱或者畏惧的表现。就算是敌手,王子秋也忍不住在心中称赞,只有这样的军队,才堪称苦战二十年的劲敌,他右臂高扬,狠狠了挥了下去,喝道
“开火!”
临安皇城的垂拱殿外站满了当值的班值卫士们,经历军事革新的班值也变了大模样,每一班都设火铳手、长矛手、刀盾手,以三十人为一战斗小队,进退行止一如前线部队,是郑云鸣用以训练青年军官的集中营。这个当口每个年轻的御前侍卫都将身板挺的笔直,他们知道那重大的消息随时可能抵达,若那是个大大的捷报,皇帝定然会因为片刻的延误而勃然大怒,若那是不幸的消息,对大宋来说固然是灭顶之灾的前兆,对于这些急于上战场立功的年轻人来说却未尝不是一个天大的机会,当年郑云鸣以功曹小吏一跃而成为天下之臣,他们也可以
第八十五回 山河重整待后生(10)
皇帝如此安排,态度彰显的再明显不过,在阶下一片啧啧赞叹声中,皇帝站起身来,尽力做出一副庄严的姿态,朗声宣布道:“中书省拟旨,以郑云鸣为河南、河北、河东、燕山经略大使,兼右丞相,节制前方诸路军马,圣旨到时,即刻督率全军,兴师北讨,勿让胡人新败之余,有片刻喘息时机!”
皇帝的旨意即便是用金字牌传递,也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圣旨抵达鄂州的时候,聚集在这里的二十余万大军已经尽数开拔,前往收复襄阳。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襄阳的收复则是以一种异常轻松的方式实现的,侥幸逃到江北的亲王莫哥都不敢久留,搜罗了数万败兵之后仓皇北走,临行之时将襄阳防务交给了荆湖经略使乞实力台,照说这并不是不妥的处理,自襄阳军马万户李桢被南朝俘虏之后,论职衔乞实力台就是襄阳方面的最高长官,但乞实力台手下也只剩下了一千余人,尽管这些天来溃败的蒙古军不停的通过襄阳向北而去,但并没有人愿意留下来和襄阳共命运,任是三岁小儿也明白,南朝的郑相公马上就会率领大军直取襄阳,这一回,没有任何军马可以阻挡得住他的得胜之师了。
乞实力台用尽了办法,最终也只凑到了万余败兵,他懂得这些新败之兵根本不足当郑云鸣之一击,情急之下,他选择了一个糊涂到有些离谱的办法来增强兵力,他命令军队在襄阳城中签丁,令城中十三岁以上男子悉数上城墙守备,他以为凭着自己这万余人的兵力弹压城中男丁绰绰有余,用南朝的人力抗衡南朝大军是最便宜不过的事情,他忘了一件事,襄阳的百姓,乃是被郑云鸣训练了二十年的后备军人,他们手中没有武器的时候,面对蒙古大军的淫威只能忍气吞声的话,将武器发到他们手中无异于纵虎狼出牢笼。
尤其还是在南朝大军来临的时候。白翊杰的间谍装扮成败兵混进襄阳城之后,马上组织起被签发的壮丁们,杀死了看守城门的蒙古军军官,打开了西门和南门,宋军一鼓突入,而城中各处的壮丁也同时发动,几乎在一瞬间就将城中的蒙古军扫荡一空,并生擒了乞实力台和他的数十名亲信,等到天明郑云鸣进城的时候,城中已经到处插满了宋军的旗帜,以及无数热泪欢呼的襄阳百姓。
京湖制置大使的府衙内已经是一片欢乐的海洋,襄阳各大酒楼的仆役们流水也似的将美酒佳肴呈递上来,襄阳城中窖藏二十年的美酒,名字唤作“匈奴血”,还是在襄阳第一次保卫战胜利以后使用新的蒸馏法酿造的美酒,到了今日,正是谈笑渴饮匈奴血的良时。
堂上高坐的可谓是大宋赖以立国的半壁江山,除了几个主要战场的现任负责人之外,南朝精锐悉数到齐,首座的王登显然面色寂寥,谁能想到这场他念兹在兹多年的总决战真的到来的时候,他与杨掞竟然无一在场,真可谓是人生中最大的缺憾,杨掞生性疏阔,加之在云南正是天高皇帝远,还不觉得怎样,对于嗜兵如命的王登来说,的确是最难接受的事情。原本枢密院预计即便蒙古军大举来攻,重点也必然放在四川境内,以郑云鸣麾下第一大将镇守于此,走的是针尖对麦芒的路数,不想竟突然有襄阳之变,而蒙古人顺势将攻击的重点放在了京湖,王登率领三万蜀中精兵竟然受阻于峡口的万余蒙古水陆军,是他用兵以来前所未有的困局,最后王登用诈败之计将蒙古军诱入白帝城附近的峡谷中,将其全部歼灭才得以顺利突破峡口防线,解了江陵之围,但这个时候鄂州之战已经接近结束,蒙古军已经全军败溃了。王登的斩获不要说最多,就连负责清扫南线战场的向士壁都有所不如。
白翊杰看着王登气闷的模样,挥着羽扇大笑道:“景宋何必苦恼,如今大好山河都摆在你的面前,洛阳、长安、太原、大名、济南、燕山乃至于汴梁,多少光荣等待你去摘取,又何必为了这一战没有得到的功劳而自扰?”
王登沉声说道:“我非为功劳,只是不能和蒙古人的主力一较高下,实在心中难平!”
魏胜猛的一口将盏中美酒干了,大声说道:“有甚要紧,鞑子实力我已尽知,若是放在二十年前,他们的确是天下无敌的力量,但他们已经落后了,即使有了数十万斤的巨炮,仍然不可能攻克我军防备坚强的壁垒,这不是武器落后的缘故,这是训练、战术、补给、技术诸方面全都落后的缘故,非相公是什么比拟孙吴的天下奇才,也不是我等真的比韩岳前辈名将更加骁勇,乃是大宋之国家水准,已经超乎蒙古国家之上多矣,今后的征伐,我军当无往不利!”
“说的甚好!”坐在左首位上的吕文德站起身来,扔掉了手中的羊腿,论功劳,除了鄂州官兵之外,当属吕文德和大宋水军高居次席,他自然有底气说这个话:“昔日张柔有言道,十个宋兵也不是一个蒙古兵的对手,今日之后,我看要换一个说法,一个宋兵可以打他鞑子五个!破之,你说是也不是!”
坐中依旧保持着冷静的只有韩锋,作为整个战役里斩获最多,俘虏敌军最多的头号将领,他的应对却是出乎寻常的平静,他淡然说道:“蒙哥将数十万大兵,汇聚鄂州促狭之地,又不能用围城打援之策,以我军援兵为第一打击目标,这才是他大败的根源所在,蒙古骑兵的优势,在于大踏步的前进和后退,享有机动性的完全自由,若是结阵死地,拼力奋斗,乃是自曝其短,但若是在中原,在齐鲁燕赵的广阔大地上,他们绝不会再次踏入同样的陷阱,尤其是将来在漠北或者西域的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荒原地带,那更是蒙古骑兵的本土,想要轻松取胜,绝不可能这么容易。”
张胜大叫道:“说起话来就跟那相公一模一样,好生无趣!来来来,今日祝捷盛宴,不论他日血战!军师,敢与我赌赛否?”
众人都知道他是个莽汉,而且嗜赌如命,军中有严令不准扑搏,但只要他离开军营,十有**就是在赌场里,军中有歌谣道:“铁骨铜头张钤辖,今日得赏千八,明日了无牵挂。”说的就是营中这位骁勇无双的张钤辖,作战勇猛,常常得到重赏,但转眼间就全都进了赌场的无底洞,乃至于盘桓到今日也没能积累下什么田产。
白翊杰笑道:“都统想要赌赛些什么?”
张胜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丝奸诈的笑容,说道:“若是猜单双,用筹子,只怕旁人说俺欺负了军师,若是摆大小象戏、斗双陆,咱粗鲁人又不可能与军师一比短长,这样,咱们赌个简单的,就猜一下相公现在在何处如何?”
祝捷宴席上郑云鸣只是主持了开宴的仪式,说了几句“诸君奋勇,此日尽欢”之类的场面话,酒过二巡就匆匆离席了,众人俱都习以为常,相公是不喜热络场面的人物,大家早就已经养成了自娱自乐的习惯,相公的去向他们素来也不曾去想,这番张胜提起,大家酒酣耳热之际登时都有了兴趣,王子秋喝道:“都忘了相公平日的脾气了?这么一场好杀下来,他不将自己关在书斋里憋出个一二十条经验教训,岂可轻易出来?”
众人哈哈大笑,陈光却摇头说道:“我看不然,相公每战之后必先抚问伤损,凭吊逝者,我估计,他现在不是在龙潭寺私做法事,就是在长生营中查看伤兵。”
余玠似乎也被热闹的气氛感染了,在座下长声说道:“昨日朝廷中使到来。兴许是相公正在为我等论功请赏,今日大功,座上更不知道多少人封侯拜将,光宗耀祖,从此大家都得秉笔史册,流芳百世。”
众人俱都振奋起来,人生在世若是能留名史籍,实在不负拼了一颗头颅在疆场浴血这么许多年。但听得张胜得意洋洋的说道:“不对不对,我说你们说的都不对,相公必然是在”
“且慢。”白翊杰一摇羽扇,笑道:“凡是关扑,必有悬赏,不知道今日东道,却是何物?”
张胜从身边提起一个丝巾包袱,解了开来,那是一个镶嵌满大大小小的宝石的华丽异常的蒙古黄金宽边盔,说道:“咱们被鞑子李代桃僵之计骗了个正着,虽然没有拿得蒙哥正身,却总算没有空手,博得头盔一个在此。军师以为如何?这个头盔至少也值得二百两白银么?”
白翊杰点点头:“是个好物事,不知道我应当拿什么出来对应?我可是十足的穷书生,这等宝物是决计拿不出来的。”
“也不用别的,”张胜大喇喇的说道:“我若猜中了,只要军师手中那柄白羽扇。”
他这句话说将出来,登时惹得哄堂大笑,蜀中雄武都统制王坚拍着桌子笑道:“张蛮子!你这等大字识不了几个的混沌汉也想学军师当个风雅儒将么!你这才叫猴子穿戏服,里外不成样!”
张胜憋红了脸,大声喝道:“谁肯跟这些书生一样,打仗不拿刀枪,拿个羽扇装样子!我只消拿了扇子挂在咱自家的厅堂上,等有客人来的时候,问起这扇子,我就说是从天下第一聪明人手里赢来的,多有光彩!”
白翊杰哈哈大笑,将羽扇平举,轻轻放在案几上,说道:“好,就赌了这个东道!相公目下在何处,请都统明示吧!”
张胜得意洋洋的说道:“你等皆不知晓,相公此时不在别处,正在城西的俘虏营里寻花猎艳哩。”
他这话说出来,厅堂上一片大哗,焦进把桌案拍的震天响,厉声吼道:“张胜,你好大狗狗胆,竟敢污蔑相公清誉!你这是要掉脑袋的懂吗!”
张胜争辩道:“方才来赴宴的时候,看见相公衣装齐整,策马出西门去了,西门上除了俘虏营还有什么地方需要相公亲往的?我听闻说,这次南来蒙哥带了不少宫眷随行,其中好看的娘们委实不在少数,我听说当中有一个西域的女人,原本是西域某个小国的国王的妃子,生的那用书生的话怎么说来着?沉鱼落雁?对,就叫沉鱼落雁!而且这女子生有异质,能发出类似花香的体香,我听前锋的将士说,即便现在还没有见过她的面目,但走过她的帐幕的男人,无不为她的香气沉醉,你们说有这等美人儿,相公难道不会亲往一见么?”
韩锋沉着脸喝道:“你以相公为何等样人?休说什么西域女子,就算真是西子再世,难道相公当真是夫差不成?”
张胜嘟哝道:“夫差也未必如何差了,说书的都说了,在勾践之前,夫差还是霸主咧。相公也不是啥不近女色的圣人,你看他一妻一妾,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就知道在女人这件事上他是绝不肯亏待自己的。”
众人虽然不忿,但各自心中知道张胜说的极有道理,郑相公是真性情人物,绝不会似朱夫子那般拘泥礼法,他的做官哲学是公者自正,私务勿论,对于美丽女子的兴趣,他没有隐晦的必要,虽然平生从未逾越礼法,但若是皇帝堂堂正正将虏获的美人赏给他,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白翊杰笑着从桌案上拿起了羽毛扇,叹道:“看来这一场是我胜了。”
张胜一惊,旋即怒道:“军师说话好没道理,俺看见相公是俺的运气好,奈何定好的赌约不算了?”
白翊杰微笑着说道:“我并没有说赌约作废,只是相公必然不在蒙古妃嫔的宫帐内。”
张胜问道:“军师说在哪里?”
“在西门外。”
“着哇,除了在俘虏营里,别的地方难道还需要相公亲自过问么?”
“我相信。”白翊杰淡淡的说道:“有一个地方相公是一定要去的,诸位都随我来吧!相公这个时候一定希望我们都在场!”
众将连骑往西门而去,城中军民见大小将领一齐出动,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纷纷避让,一众人出了西门,越过俘虏营地,径直向西,一直到檀溪岸旁。
这里竹林茂盛,清风习习,竹林中树立着一人的墓碑,墓碑前的男子低首不语,正是督视诸路兵马、右丞相郑云鸣。
自越过俘虏营径奔檀溪而来,众人已经明白了郑云鸣之所在,这里有三个人的墓冢,乃是故京湖制置大使孟珙、京湖制置使陆循之和荆鄂都统葛怀,孟珙去世的时候,大约是两国正式交战的第八年,孟珙和时任沿江制置使郑云鸣、京湖制置使陆循之合力,正准备在河南内应的配合下大举北伐,一举收复两京,达成端平年未竟的事业,但当时朝中四明人把持朝政,三名前线大帅多次申请都如泥牛入海,孟珙因此抑郁不起,终于饮恨长辞,临终的时候将郑云鸣唤到踏前,手指北方,口不能语,但流泪不止。第二年京湖制置使陆循之也因病谢世,临终口占道:“一身荣辱总是空,喜看雏子竟英雄,此日驾鹤何足悲,余恨尤望大宁宫。”
次日,荆鄂都统葛怀竟然在家中饮宴的时候放声大笑,无疾而终。依照孟珙和陆、葛二人的遗愿,将孟珙安葬在檀溪和长江交界的地方,以陆王二人随葬其侧。
“公辅你可知道。”郑云鸣缓缓说道:“为何孟公要选择这里?”
不等白翊杰回答,他手指着远方的大江自顾自的说道:“从这里渡江,登岸就能到新修的官道上,从这里一路向北,就是唐州,再往北就是蔡州,应天,洛阳,以及汴京。”
郑云鸣缓缓的述说着,就像是孟珙当年跟他讲述河南山河地理,城池人民一样,“倘若以十万兵去,必当以一支兵进屯商洛,却敌都潼关来援,一支兵进屯蔡州,与淮西军马互为犄角,然后大军从大路进兵,先取颍州,然后进迫驻朱仙镇,然后、然后、然后”
他连说了三个然后,突然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热泪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白翊杰默默的把住了郑云鸣的手臂,轻声说道:“昨日快马飞报,忽必烈已经得知蒙哥死讯,率领汉中全部兵马,连夜疾驰往漠北去了。我已经命令李曾伯(四川宣抚使)会同刘整,率领大军对蜀中全境发起压制性攻击,务必以最强大的攻势,将四川路境内的残余蒙古兵力尽数驱逐,然后进兵汉中,窥视长安。”
郑云鸣低着头,仿佛是完全没有在听他的话一样。
白翊杰又道:“淮东有快报,敌之山东大都督李坛已经获悉鄂州之战的胜负,发生极大动摇,向各处兵马发出调动命令,并以密书投到淮东制置司帐下,要求归正。我正连夜修书朝廷,请求”
“不必了。”郑云鸣突然抬起头来说道:“贾似道还在岳阳没有?”
“贾公这些日子以待罪之身帮办洞庭军务,也立了不少功劳。”白翊杰笑道:“也是难为了他,居然敢于在战争的最后时刻亲自奔赴敌营,说降了老将炮手军都元帅张忠仁以下数万人马,以此功劳,大约应当能将功折罪吧。”
“你去告诉他,让他马上乘船赶回淮东去,为了国家大业,我不会和他计较过往恩怨,我这就修表章上奏,请朝廷依旧让他总帅淮西淮东人马,联合李坛,全军收复山东之地!”
“此事只怕是纵虎入山,将来必定要后悔”白翊杰还未说完,郑云鸣匆匆摆手打断道:“你告诉贾似道,我只要北伐,一切为了北伐!功名什么的任他去抢夺,但再敢有阻挠北伐大业者,吾必将粉碎之!”
白翊杰这才明白郑云鸣的决心,应承下来,又道:“范用吉来信了”
郑云鸣眼中突然闪现出一丝光芒,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宴会开始不久,他动作倒是很快,说是河南治下十六座城池已经做好准备,一旦大军到来,立即归正,这个范用吉,难为他卧薪尝胆许多年”
郑云鸣缓缓的点了点头,口气凝重的仿佛是长江磅礴:“公辅,我们终于要开始了!”
白翊杰心中如万马奔腾,纵情喝道:“驱逐鞑虏,恢复大统,正三百年中华气度,只在今朝!”
郑云鸣转过身来,面前是他二十年手足与共,同袍同戈的兄弟,是他从无到有,亲自建设起来的精锐之师,他怀着胜利的期许,要同这些大宋的豪杰们一同去开创史上从未有过的伟业。
他微笑了起来,清朗的声音在竹林中回荡:“你们这一去,将会遇到成千上万你们想都没想到过的敌人!你们将会遇到开封旧京的高墙,燕赵广大的平原,漠北的荒漠和戈壁,辽东交加的雨雪风霜,西域广袤的荒野,甚至天竺绵密的雨林,你们会遭遇到各种各样的城市和人民,有些风俗甚至从未想象过,你们会遇到强大的辽东铁甲士、漠北真正的骑射游牧人,精通暗杀的大食刺客,骑射当世一流的呼罗珊骑兵,甚至挂着十字架披着铁锁重甲的十字军武士,当你们将要开始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问你们,准备好了吗!”
冬日的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在他们刚毅的面容上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韩锋举起手中的战旗,绣着“国士无双”的旗帜在风中翻卷展开,就像是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正要展开一样。
“我们准备好了!”
(全书完,多谢各位读者这些日子的关注和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