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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顽空未破     聊斋仙途txt下载     聊斋仙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入门

    接下来的日子,王乾和杜子春安心住在了青羊观,杜子春吩咐了莫要打扰,故而倒也清净自在。

    王乾平日里除了早晚功课,每日修行之外,还被杜子春以身子孱弱为由打发去了道观的杂役那里,帮着劈柴挑水,洗衣烧火,闲暇时他也溜出道观寻些短工,赚点钱。

    对于后者,杜子春知道其是为了那在县学读书的弟弟,一路上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之前为了等他领到报酬,还故意在一些地方多逗留了些时日。

    日子单调而又充实,不知不觉已是临近年关,王乾将平日积攒下来的银钱托凌云找了靠谱的顺路商队带往弟弟所在的县城--清水县,并附上书信一封。

    “呼!”王乾修行完毕,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杜子春穿着一身厚实的棉布道袍,双手插在袖子里,“恩,差不多了,明日你便可以开始尝试筑基了。”

    “不是水到渠成么?”王乾诧异地问道。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修道如逆水行舟,又不是顺流之下,当然关卡之说。”杜子春摇了摇头。

    “那该如何筑基?”

    “人体之中,下丹田天生通透,故而气感由此凝聚,然而其余二丹田,皆是有天关紧锁,这筑基便是落在打开中丹田的天关上。”

    “紧锁?可是我平日修行,导气游身,不是也经过那两个丹田么?”王乾疑惑。

    “不一样,你那只是过而不入,筑基则是需要将其打开,导气入住。平日里你导气经过三关九窍,便是为了打薄天关,以便明日冲关。”

    “原来如此。”王乾恍然。

    “恩,今日,你且养足精神,调整状态,你清静已成,并无什么凶险,只是此举颇耗精力。”

    王乾依言而行,整一日未曾外出,诵读清静经度日。

    第二日,杜子春领着王乾在正屋的三清像前拜了拜,又叮嘱了筑基中可能遇到的情况,这才让其开始筑基。

    王乾深吸了一口气,盘膝坐在正屋的蒲团上,照着平日修行的经验,很快便进入了入定的状态,然后引导着体内之气向着中丹田汇聚而去。

    先前只是经过,尚无感觉,此时需要将气留在此处,王乾才感觉到天关的存在。

    中丹田好像一个滑不留手的小球,体内之气总是一擦而过,不能多做停留,他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将快要流过中丹田的气拉回来,重新向着中丹田灌注。

    时间渐渐流逝,王乾的额头沁出了汗珠,头顶上白气缭绕,心中渐生浮躁之感,脸色现出诡异的潮红。

    “静心凝神!”杜子春见状,声绽如雷,将有些陷入魔怔的王乾拉了回来。

    王乾意识一清,脸上潮红褪去,没有急着再去冲关,而是顺着往日修炼的路径,将这些锐气已失的气运行了一周,等其回到下丹田之后,调整了一番,再次冲击而去。

    轰!

    王乾仿佛听到一身惊雷在耳边炸响,回过神,体内的气已如数停留在了中丹田之内。

    他心肺先是一痛,随后又舒坦起来,气息变得悠长。

    王乾没有急着收功,记着杜子春的教导,将体内之气按照以前的路径再次运行了一圈,不同于以往,这一次,体内之气在一些窍**驻留了一丝下来,等气最终回到下丹田之后,除了中丹田之外,共有五个窍**有气残留,与下丹田的气遥相呼应。

    王乾缓缓收功,睁开了眼睛,只觉神清气爽,体轻如烟,几有随风而去之感。他知道这是错觉,等了一会儿,果然散去。

    “恩,不错,筑基成功了。”杜子春捋着自己的胡须,点了点头,这么长时间之后,他的胡须终于恢复了。

    “多谢师傅。”王乾跪下对着杜子春磕了三个头。

    “恩,起来吧。”杜子春扶起王乾。

    王乾将自己体内的情况一一说与杜子春,他听罢叹了一口气,“果是那日留下的隐患,本来筑基一成,除了上丹田未开之外,其余窍穴皆因打通,只是那日你妄动了体内之气,这才有一窍不通。”

    “那我该怎么办?”王乾担心地问道。

    “无妨,你先不急着修行下面的功法,等你把剩下的那一窍穴打通了即可。”

    有了解决之法,王乾安下心来,又问道:“师傅,如今我已筑基,不知可否正式入门?”

    “入门?”杜子春想了想,“恩,可以了。”

    王乾大喜。

    “我门祖师乃是大神通者,陆地真仙,虽名声不显,但也是天地间罕有的神圣,说起来我也只是侥幸听过他的讲课,算不得其门徒,只是我一身所学皆蒙他授,故尊其为祖师。”杜子春露出感慨追忆的神色,面现尊敬。

    杜子春说得神秘,王乾搜肠刮肚想着前世知道的那些厉害的人物,猜测着是哪一个。

    “当年我本是一富家子弟,鲜衣怒马,好不逍遥,后来家道中落,流落街头,一日偶然在山中看到一座道观,饥渴之下想去讨些吃食,不成想正遇上祖师讲课,这才学得了这身本领。”

    杜子春陷入回忆之中,只是说着往事,半点不提祖师名讳,王乾不由有些焦急,“祖师到底是哪方神圣?”

    杜子春笑了笑,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王乾心底一股邪火升起,很快又被他按了下去,面容僵硬,笑容丧失,“师傅可是在说笑?”

    杜子春摇了摇头,“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进去那里,后来那山那观都不曾再寻得,且我进去之时,祖师正在讲课,未曾说起名讳,只是同听讲的人言皆称祖师,故我亦以祖师称之。”

    “那师傅何以判断其是大神通者,不出世的神圣?”

    “祖师讲课,异象纷呈,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不是大神通者是什么,如此景象非神圣不能有,我这道号也是取自在那里听过的一首诗中的两个字。”杜子春理所当然道。

    “什么诗?”王乾心中一动,也许自己知道呢。

    “忘了。”杜子春捋了捋胡须,一脸淡然,“那么久远的事谁还记得,而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

    王乾彻底无语了,撇过头不想再看见他。

    “已得真法,何须在意授者是谁呢?”

    “您倒是看得开。”王乾感觉自己被耍了,大起大落之下,犹自生着闷气。

    “这就是境界,你的心还不够静。”杜子春时刻不忘教导自己的弟子。

    “对了,师傅,青羊师兄你为何没有收入门墙?”王乾想起一事,好奇地问道,“难道他没有筑基?”

    “筑基了,他的根骨资质比你好多了。”

    “那为何师傅没有收他入门墙?”

    杜子春背过身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恍然若神人,“机缘未到而已,为师做事全凭心血来潮。”说完大步离去,王乾突然觉得师傅的背影更飘逸了。

    在王乾看不到的正面,杜子春满脸尴尬,当初遇到青羊的时候,他刚学有所成,虽喜其根骨资质,但是自觉自己已是神仙人物,想学那山中的祖师,故而没有收其入门墙,现在想来却是有些愧对青羊,那孩子心心念念想着被他正式收为弟子,结果只是因为他的一时意气之举,抱憾终身。

    “说不定,未能得悟大道,也是因为这个成了他的心魔。”杜子春蓦然想到这点,心中自责懊悔不已,往日的心境碎成了一地,这个时候他只是一个活得久的老人。

    “唉,都是当初年轻气盛啊。”

第十七章 望江由来

    过了几日,王乾顺利地打通了剩下的那一个窍穴,正式开始了筑基之后的修行。

    杜子春本待这个时候就离去,但是恰逢过年,凌云又盛意挽留,故此又留了下来。

    王乾的日子清闲了不少,凌云招了一些帮工帮着准备过年的一应事物,他每日除了修炼,便是到处找些短工,好在这个时节,这些活计最是不缺。

    “今儿就别出去了,随我去城里逛一逛。”杜子春难得的想要出去走走,叫住准备出去干活的王乾。

    “师傅今天怎么有兴致出去走走了?”

    “这不是过年了么,热闹,你刚来的时候不是问为什么这座城叫做望江么?今天我就带你去看看。”

    杜子春这么一提,王乾这才记起自己当初是有这么个疑惑,顿时来了兴趣,心想:“反正最近的活越来越少了,不如就陪着出去走走看看。”

    王乾思虑至此,于是欣然同意。

    王乾平时多在僻静处干活,也没怎么关注城里的变化,此时随着杜子春出来闲逛,才发现原来城里已经这么热闹了。

    街上张灯结彩,人山人海,杂耍戏法,围者甚众,小吃点心,香味不绝。成衣铺,年货店,门庭若市,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小姐姑娘,也上街挑选着钟爱的东西。当然,也少不了小偷小摸的存在。

    王乾拍开一个借着人群遮掩伸过来的手,侧身又避开一个被丫鬟拥着的小姐,手中的小吃高高举起防止蹭到别人的衣服上,“师傅,这江在哪呢?”

    “急什么,到了你便知道了。”杜子春在人群中犹如闲庭信步,完全没有王乾的狼狈。

    王乾啃了一口手上的糖葫芦,含糊道:“哦,不过,你就不能买点别的吃的给我么?这都第几个糖葫芦了。”

    杜子春讶然道:“小孩子不是最喜欢这个么?”

    “我今天十三了,放在一般人家,我都可以娶媳妇了。”王乾不满道。

    杜子春若有所思,手捋胡须,“恩,看来是该给你娶个媳妇了。”

    王乾无语了,三两口吃掉手上的糖葫芦,将手完全解放出来,排开隔着的人,走到杜子春的身边,“您想什么呢?我是说买点其他的吃吃。”

    “糖人?”杜子春想了想,询问道。

    王乾的脸黑了下来,“能不是糖的么?”

    “面人?”杜子春再问道。

    “我觉得臭豆腐不错。”王乾干脆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杜子春脸色肃了下来,“不行,身为出家人那等事物沾不得。”

    “恩,我也这么觉得,那边的炸肉丸呢?”

    “太荤。”

    “羊肉馒头?”

    “太膻。”

    “猪下水。”

    “太脏。”

    ……

    “我自己掏钱。”王乾算是看出来了,叹了口气。

    “好,帮为师也带一份,就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对,羊肉馒头。”杜子春登时笑了笑,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看着王乾。

    “您不是说太膻么?”

    “为师功力深厚,自是不惧。”

    王乾挤过人群,向着看到的那处摊子走去,掏了钱,买了两个。

    “给。”王乾没好气地塞了一个给杜子春。

    杜子春也不在意,接过羊肉馒头吃了一口,赞道:“还是这望江城的羊肉馒头好吃,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地道。”

    “对,就是贵了点。”王乾腹诽了一句。

    杜子春瞥了王乾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是为师小气,这不是为了带你去望江么?自然得把钱省下来。”

    “去望江还要钱?”王乾困惑道。

    “这是自然,瞧,前面就是了。”杜子春三两口吃完手中的羊肉馒头,指着前方的一座建筑说道。

    “师傅,这就是你说的望江?”王乾站在望江楼前,满脸黑线,这不就是一座高档酒楼么,难怪说要钱。

    “这位小道长是第一次来吧?”一旁的小二闻言,笑道,“咱们这望江城最有名的就是咱们这望江楼了。”

    “江呢?”王乾不理小二,看着一旁的杜子春,语气毫无起伏。

    “进去便知道了。”杜子春说完便准备进去。

    “哎呦,这位道长,怕是对不住了,今儿满座了,您两位换个时间再来吧。”小二本是送客人离开时路过,这会儿见杜子春两人想要进去,连忙出声。

    “满了?刚刚那个人不是走了么?”王乾指了指刚刚离开的客人。

    “是真满了,那位爷空出来的桌子已经有人订下来了。”小二解释道。

    王乾看了看杜子春,见其一脸淡然,恍如没有听见小二的话,“我有订桌子。”

    “有订?”小二想了想,实在没想起杜子春这号人来,脸带歉意,“抱歉,我不记得您订过桌子。”

    “周海年呢?”杜子春依旧成竹在胸。

    “周海年?那是谁?”小二满脸茫然。

    “你们东家啊。”杜子春奇怪地看了小二一眼,自家的东家不认识么?

    小二皱眉想了想,半晌才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哦,您说的是望江楼的前东家吧?他去世几十年了,他儿子已经将望江楼转手卖给了我们东家。”

    杜子春愕然,“死了?”

    “呸,呸,呸,你这道士,这过年的,说这晦气的话,该说的也和您说,今儿真是客满了,您下次再来吧。”小二啐了两口,转身进了望江楼内,不再搭理两人。

    “师傅,您上次来是什么时候?”王乾轻声道。

    “呃,三十年?四十年?忘了。”杜子春脸上有些尴尬,拉着王乾走开了。

    “所以这江咱们是看不到了?”王乾撇了撇嘴角。

    “咳咳,万事莫强求,随缘,随缘。”杜子春随便扯了两句。

    “师傅,您到底多少岁了?”王乾现在对其年龄实在好奇。

    杜子春板起面孔,轻哼一声,“道不言寿。”

    王乾只好作罢,“现在进去是进不去了,您直接和我说吧,为什么叫望江,此地地处平原,一片开阔,要说江没有,几片湖泊却是有的,您不会告诉我那就是所谓的江吧?”

    “自然不是。”杜子春让开一个人,走到角落边,拿出两张矮凳,“先坐下吧,歇会儿。”

    王乾接过凳子坐下,“说说吧。”

    “千百年前,这里曾是青江流经的地域,那时候,就是咱们脚下,还是江底,后来,青江改道,这里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岁月流迁,渐渐有人于此住了下来,慢慢演变成了今天的望江城。”

    “所以叫望江?”

    “别急,没说完呢。青江是改道了,但是一些东西却留了下来,青江之中原本有一蚌精,于此潜修,青江改道之时未来得及转移,搁浅在了这。”

    “那蚌精体内孕一宝珠,唤作蜃珠,时常展现出青江的面貌,声形皆备,当地人误以为妖魔作祟,避之远矣。直到一个游方道士路过,才道明了真相,世人引以为奇珍,蜂拥而至,或为一睹奇观,或为谋夺宝物,只是那宝珠就似其名一般,触而不得。”

    “那道士不会是您吧?”王乾打断道。

    “不是,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杜子春否认道。

    “后来呢?”

    “后来宝珠就留在了这里,有投机者于此建了一座望江楼,生意盛旺,只是那蜃珠现出奇景并没有什么规律,一段时间之后竟然不再出现,这望江楼也就衰败了下去,不过打此之后望江的名字倒是传了下来。”

    “然后您遇到了那个什么周海年?”

    “不错,那宝珠之主,也就是那只蚌精,不想成了本地城隍,不喜自身之物供凡人狎玩,故而掩了宝珠神通,为师曾受周海年之恩,其偶然之下知晓城隍与蜃珠之间的关联,应其所请,与城隍相商,这才使得这一奇观再次现世。”

第十八章 奇怪的公子

    王乾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当事人就在自己身边,更是增添了一分特殊的感觉。

    “咦~你这道士说大话呢。”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只见一个锦衣华服,面容清秀,唇下有一黑痣的公子哥正蹲在两人的身边,听着两人谈话,其身后站着两个满脸无奈的仆从。

    “你是什么人?”王乾有些不爽,一是因为自己和师傅的谈话被人打断了,二是因为他的质疑。

    “我?”那公子哥也不起身,就这么蹲着。虽是冬天,其手中却拿着一把折扇,闻言右手一抖,展开了折扇轻轻扇动着,扇了两下,可能觉得冷,又合上了,轻轻敲打着手心。

    “不是,是你身上那个。”王乾眼珠子一转,目光上移,看着公子哥头顶上方的空气,认真地说道。

    公子哥先是疑惑地抬头看了看,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随即想到什么,竟然露出兴奋的神色,“你是说我上面有人?”

    王乾懵了,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杜子春倒是颇为欣赏这位公子哥,“和我当年真像,有钱,有颜。”

    王乾嘴角直抽抽,一时说不出话来。

    “快说说,我上面的人长什么模样?”公子哥催促道。

    “青面獠牙,秃顶凹面,臭涎如丝,体覆秽物,它正在扒拉着你脑袋呢。”王乾说着装出嫌恶的表情,掩鼻远离。

    公子哥脸色变了,慌忙站了起来,双手在头顶上胡乱舞动着,口鼻间似乎也闻到了恶臭的气息,脸色惨白,肠胃翻涌。

    其身后的两个仆从不干了,“你这道士,莫要妖言惑众,这青天白日的,哪来这等妖魔。”

    “爱信不信。”王乾瞥了他们一眼,无所谓道。

    “这……”那两个仆从迟疑了,面面相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王乾暗笑,果然这一招是最管用的。

    “呕!”公子哥手舞足蹈了一会儿,突然动作一停,双颊鼓起,真吐了出来。

    刺鼻的味道逸散开来,这一次,王乾是真的屏住呼吸了。

    “好了,好了,诸位莫怪,劣徒只是开个玩笑。”杜子春本来只是在一边看戏,见那公子哥真的仿若恶鬼缠身,连忙抱歉道。

    “开玩笑?”两个仆从大怒,挽袖便要收拾王乾。

    “住手。”公子哥听到杜子春的话,仿佛变脸一般,异状全无,脸色红润,精神抖擞,若不是地上的呕吐物,王乾差点以为自己刚刚出现幻觉了。

    “这位道长说的如此详细,想是真见过这等事物,可否说来与我听听?”公子哥喝退仆从,复又蹲下,好奇地说道。

    “呃……”王乾傻眼了,这都是什么人啊,随便编的东西怎么就详细了,话说一般人是这种反应么?

    杜子春见王乾呆愣不语,从布搭中拿出一个矮凳递给了公子哥,“这位公子先坐下吧。”

    公子哥眼睛发光,“道长果是能人,是我之前失言了,可否细说那城隍与蜃珠之事?”他结果矮凳坐下,鼻子抽动了下,嫌那呕吐物味重,又起身,“咱们往那边挪挪。”

    王乾二人自无不可,三人坐定,公子哥期待地看着杜子春。

    王乾此时已是回过神来,回思自己刚刚的行为,顿觉不妥,暗道:“奇怪,这公子哥我只是初见,言语之间怎就如此放得开?”

    杜子春捋须不言,沉吟许久,“非是我不愿细说,只是鬼神之事向来避讳甚多,公子只是凡人,不似我等修道之士,不便告知。”

    公子哥闻言,噗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抱拳,“弟子王贺,请道长收为弟子。”

    “少爷,不可啊。”杜子春还未做出反应,王贺的仆从抢上前来,欲要扶起他。

    两个仆从,虽算不上孔武有力,但是力气也比王贺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大多了,眼见着王贺就要被架起来,他干脆身子前扑,往地上一趴。

    “少爷,莫要让我们为难啊,您这样,我们回去没法跟老爷交代啊。”那两个仆从面露苦涩,快要哭了出来,王贺如此,他们又不敢太过粗暴,唯恐伤了他,只是将其稍微拉起。

    “我不,我就不。”王贺见挣脱不得,左右打起了滚,仆从毫无准备之下,吃力不住,手松了开来。

    王乾这会儿恢复过来,眼观鼻,鼻观心,不似之前跳脱,对于眼前之事毫无反应,冷眼旁观。

    “你且先起来。”杜子春适时地发话了,王贺这才依言起身。

    两仆从向杜子春投去感激的眼神。

    “师傅,你是何说法?”王贺直接改了口,想要先把事实坐下。

    “莫要称我师傅,我可还没答应说你为徒。”

    两仆从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王贺和杜子春。

    “不知师傅如何才能答应?”王贺坚持着自己的称呼,豪气道:“需要多少钱,尽管直说。”

    杜子春摇了摇头,“我要那俗物何用?”

    王贺眼睛更亮了,他平生偏好奇诡之事,鬼神之说,也曾遇到过不少道士僧人,却未有如杜子春这般者,大多索以钱财,只是他家境殷实,对此不在意,但是也渐渐知道僧道之流多有欺名盗士之徒,故而才有了先前的一番言论。

    虽说如此,但是每每遇到,王贺依旧忍不住心中好奇,凑上前去。如今,杜子春言行不类前者,更是让他喜悦非常,暗道遇到了真才实学之辈。

    “公子为何想要拜我为师?”杜子春的话一如当初对王乾说的。

    “自是为了听那城隍之事。”王贺坦然道。

    杜子春摇了摇头,“如此我不能收你为徒。”

    王贺醒悟,改口道:“弟子慕仙好道久矣,今遇良师,喜不自胜,请师傅收下。”

    杜子春闻言失笑,“你信否?”

    王贺歪头想了下,“不信。”

    “日不言神,夜不言鬼,日夜思念,必有一日被其缠身,需知叶公好龙之事,公子还是去了那好奇之心吧。”杜子春劝道。

    “我可不是叶子高。”王贺反驳道。

    杜子春不置可否,“言尽于此,你我缘分已尽,就此告别。”说完起身离开。

    “道长慢走。”两仆从面露喜色,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王贺转身瞪了他们一眼,追了上去,“师傅,等等我,你的凳子还在我这呢。”

    “你去拿过来。”杜子春头也不回,对着身边的王乾道。

    “是。”王乾返身拦下了王贺,接过他手中的凳子,“公子请回吧。”

    王贺被王乾拦下,眼见着杜子春消失在了人群中,叹了一口气,目光定在了王乾身上,“小道长,你叫什么?住在何处?”

    “无可奉告。”王乾接过凳子,加快脚步,甩开了纠缠不休的王贺。

    王贺追之不及,无奈而归。

第十九章 再遇王贺

    王乾循着杜子春离去的方向追赶,在一茶楼前看到了其身影。

    “师傅,我的道号你还没起呢?”王乾被王贺的话提醒,才记起自己没有道号。

    “没有么?”杜子春轻拍了一下脑袋,“你道号就叫观心吧,观心见性,明道识空,不错,不错。”

    “没有个什么字辈什么的么?”王乾问道。

    “字辈?”杜子春捋了捋胡须,“没有,没有,你青羊师兄倒是搞了个什么字辈,我嫌麻烦,没有排什么字辈。”

    “哦。”王乾对于杜子春的随意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望江楼咱们是去不成了,你买点吃食,咱们去城隍庙。”

    “其城隍庙干什么?”王乾奇怪地问道。

    “为师和那城隍好歹有点交情,来了这么久了,不去打个招呼,实在说不过去,况且刚刚我提及了祂,祂必有感应。”

    “后面才是重点吧。”王乾心里吐槽了一句。

    这一次终于不是王乾自己掏钱了,杜子春买了点香烛纸钱,瓜果血食,由王乾拎着向着城外的城隍庙走去。

    城隍庙在城东,王乾师徒来的时候是从西城门进的,故而未曾遇见。

    正值过年,城隍庙甚是热闹,多是烧香请愿的人,整个庙宇都被烟气笼罩,远远望去好似仙境。

    城隍庙外的街道上有着一些商贩,贩卖着香烛纸钱,也有着一些测字算卦的摊子。

    这里的人口密集程度比城内的闹市还高,连杜子春都费了好大的劲才挤进了庙内。

    “两位请随我来。”刚一进庙,就有庙祝迎了上来,将两人请到了后院的厢房。

    “师傅,这是什么意思?”王乾迷惑不解,那庙祝只是将两人请到了此处,然后便带着杜子春买的贡品离开了。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杜子春又开始卖关子了。

    王乾感觉自己的心好累,自己的这个师傅,自从上次受伤之后,性子变得越来越,恩……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了,反正就是很怪。

    无所事事的王乾干脆在床上盘膝坐好开始了今天的修炼,他刚刚进入入定的状态,一阵失重的感觉袭来,回过神,只见自己来到了一处大殿内。

    殿上一人高坐,神光映体,看不清面目。

    王乾一惊,不明白发什么了什么。

    “发什么呆呢?拜一下。”杜子春的声音从王乾的身边传来。

    “拜,拜,拜……拜什么?”王乾重复了几遍,问道。

    “城隍啊。”杜子春差点就要扶额长叹了。

    “哦哦。”王乾这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匆忙行了礼。

    “无妨,不用多礼,只是私下相见而已。”城隍轻笑一声说道。

    “礼数不可失。”杜子春认真地说道。

    “恩,也是,那汝来到望江城已经数月,为何吾未曾见汝来拜过?”城隍的声音严肃起来,威势席卷大殿,令王乾双腿发软。

    “忘了。”杜子春回答得理直气壮。

    现场的气氛凝固起来,王乾胆战心惊地伫立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你呀,还是当初那样。”突然,城隍撤去了威势,自高台上走下。神光敛去,现出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来,脸带笑容。

    杜子春也笑了,“别吓坏了我徒弟。”

    “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城隍绕着王乾转了两圈,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比青羊差远了。”

    杜子春清咳两声没有接这个话茬,“本名王乾,道号观心。”

    王乾对着城隍行了一礼,“见过城隍大神。”

    “恩,会说话。”城隍笑得眯起了眼睛。

    “好了,你的见面礼呢?”杜子春说道。

    “见面礼?”城隍诧异道,“你收他入门墙了?”

    “恩。”杜子春点了点头。

    “真是难得啊,青羊盼了一辈子的事,结果落在了他的身上。”城隍感慨一声。

    杜子春脸色尴尬,有些不自在,“好了,好了,就此打住,把见面礼给了我们就走。”

    “你倒是打的好算盘,用那些个俗物就想换我的好处。”城隍哼了一声,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是很诚实地在王乾顶上拍了一下。

    王乾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头顶渗入,慢慢流经全身。

    “你给了啥?”杜子春好奇地问道。

    “自己猜去。”城隍睨了他一眼,紧接着暗中传音给王乾,“这是我还是蚌精之时的能力,现在留着也无甚用,可避水弄潮,你自己体会怎么用,只是莫要告诉你那师傅。”

    王乾暗自感应了一番,体内果然多出了一股奇异的能量,位于下丹田内,融入在自己的气中,脸色一喜,作势就要拜谢。

    城隍分出一股能量拖住了他,“莫要让你师傅发现了。”

    王乾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好了,你先上去吧,我和城隍还有点事说。”杜子春倒也不是非要知道,见王乾已得了好处,挥了挥手。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王乾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房间内,身旁的杜子春盘膝坐着,他叫了两声,没有回应,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应该是灵魂出窍。

    王乾也不知两人需要谈多久,兴奋地练习了一下新到手的能力,意念一动,融合了奇异能量的气运转到指尖,空气中的水分在周围凝聚而出,只是速度有些慢。

    他想了想,将视线移到桌上的茶壶之上,对着茶壶一指,壶内之水犹如长蛇出洞,嗖的一声从壶嘴的位置处飞出,绕着他的指尖盘绕。

    “看来只是能操控水,对于水蒸气什么的,虽然也能操控,但是要先将其化成液态水,很是吃力繁琐,想来冰也是差不多。”王乾感受了一下气的消耗和对水与水蒸气之间的操控区别,心中对于这个能力有了大概的分析定位。

    避水的效果倒是不用测试了,这种能力,名字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又等了一会儿,杜子春还是没有归窍,王乾体内的气也被他消耗得差不多了,继续之前未能进行的修炼。

    王乾刚进入修炼的状态没多久,杜子春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知其在修炼,侧身躺下假寐起来。

    未时左右,王乾完成了今日的修炼,叫醒杜子春,在城隍庙内吃了顿斋饭,往着青羊观走去。

    刚一回到观里,王乾就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是你?!”

    “是你?!”王贺一脸惊喜地看着王乾,目光后移,果然见到了杜子春的身影。

    “你认识祖师和师叔祖?”接待王贺的是凌云,他诧异地问道。

    “啥?祖师?师叔祖?”王贺一脸呆滞,这都是什么关系?

第二十章 心鬼(上)

    “你怎么找到这来了?”王乾眉毛一挑。

    “我怎么就不能来?王贺洋洋得意,然后殷勤地跑到杜子春身边,“师傅。”

    “师傅?!”凌云懵了,祖师又收徒弟了?

    “我可不是你师傅,你莫要胡说。”杜子春拂袖而去,王乾跟上。

    凌云看明白了,王贺这是一厢情愿啊,当即上前,“王居士,莫要扰了祖师清修。”

    王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杜子春和王乾消失在主殿之后。

    等两人走了,王贺才又记起凌云对杜子春两人的称呼,“凌云道长,可否和我说说祖师和师兄?”

    凌云腹诽:“我是不是也要叫你师叔祖啊。”面上却是带着笑容,伸手援引,“请王居士随我来侧殿。”

    王贺依言跟上。

    到了侧殿,凌云在一蒲团上盘膝坐下,王贺也自找了一个蒲团随意坐下。

    “祖师和师叔祖的事,我作为晚辈不便多说。”凌云先开口道。

    王贺对凌云颇有了解,开口道:“我见观内殿堂老旧,愿捐香火钱一千两。”

    凌云打了个稽首,淡然道:“贫道多谢居士慷慨。”然后斟酌了一下,“我身为晚辈,本不应言谈师长,只是居士诚心向道,此番说与你听,也好教你知道世间有真仙。你需谨记,此间之事,出于我口,入得你耳,不足为外人道。”

    “这是必然,道长快说。”王贺大喜,迫不及待道。

    凌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我师祖青羊,居士必然听闻过。”

    “听过,听过,城里有名的得道高人,只是缘悭一面,未能一睹风采。”王贺惋惜道。

    “青羊师祖,幼时得遇祖师,也是机缘深厚,蒙祖师青睐,收入门下做一记名弟子,平日侍奉,略得指点,后来祖师云游,师祖便在此建了青羊观,算来已经两百多年。”

    王贺暗自咋舌,“只是略得指点便能有此成就,那道士果真非凡人也,等等,青羊观有两百多年历史,青羊道长仙逝不过才三四十年的时间……”

    王贺越是细想,越是震惊,脸现不可思议之色。

    凌云观其表情,知其心中所想,“不错,我祖师寿逾百载,师祖亦有百载寿数。”

    “真是神仙人物。”王贺赞叹道。

    ……

    杜子春和王乾回了院落,他耳朵微微一动,听了半晌,长叹一口气。

    “师傅,怎么了?”王乾看到杜子春莫名其妙叹了一口气,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为师有些累了,先去歇息了。”杜子春摆了摆手,自顾回了房间,只留下王乾立在院子里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

    王贺又细细问了一些事,凌云或是打机锋,或是旁征博引,听得其是目眩神迷,只是可惜凌云并没有说太多杜子春和王乾的事。

    “居士,时间不早了,还请回去吧。”凌云结束了话题,下了逐客令。

    王贺回过神来,脸上潮红未褪,虽是寒冬,额上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看了一眼窗外,果然天色昏暗,便顺势告辞。

    凌云起身相送,一直将其送出了道观,才返身回了正殿,给三清祖师和师祖上香。

    “师傅,这是王居士捐赠的香火钱。”一个小道童捧着一块玉佩走了进来。

    凌云恭恭敬敬地上完了香,才拭了拭双手,接过那块玉佩,走出殿外,借着昏黄的阳光,细细打量了几番,心中估算了价值,点了点头收进了袖中。

    “祖师那边可有什么需求?”凌云转身问道。

    “无平日一般,并无什么需求。”道童恭敬地回道。

    “恩,你等小心伺候,有什么事必须第一时间和我汇报,祖师若有什么赏赐,你等不得私藏。”凌云吩咐道。

    “是。”

    ……

    再说那王贺,回了家中,脑海中依旧想着凌云所说的内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越想越是口感舌燥,遂起身倒了杯水。

    一杯凉水下肚,王贺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早知凌云道长如此本事,悔不当初啊。”他好读志怪小说,里面多说得道高人是游方之士,故而对道观寺庙多有不屑,往常仅限于进香之举,未曾深谈,今日才知神仙人物就在自己身边。

    至于凌云好财,正所谓财侣法地,想是修炼所需。

    王贺心中给凌云的行为找了个好借口。

    噗!噗!噗!

    夜深人静的房间里,王贺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心下好奇,循声望去。

    庭院里出现了一片白色毫光,光芒之中隐有物体,王贺好奇之下,推门而出,只是穿着单衣的他竟然未曾感觉一丝冷意。

    那物体停在中间的花圃上方,似有灵性,一胀一缩,发出“噗噗噗”的声音,王贺想起平日在书中看到的故事,知是遇到了宝物,试探着上前。

    那物体也不逃避,反而随着王贺的接近光芒更盛,“噗噗”之声愈发急促,仿佛在催促他快点似的。

    王贺察觉到此点,当下加快脚步,向着那物体走去。

    等离得近了,他终于看清了物体的样子,光芒中的物体是一颗心脏,只是不似其发出的白色毫光,通体呈暗红色,一股怪异的味道从上面散开出来,但只局限于其周围一尺的范围内,王贺离得近了才闻道。

    王贺顿时迟疑起来,心中莫名地产生了一股抗拒,不愿再前行。

    心脏似乎感觉到了王贺的迟疑,胀缩之速更快,噗噗之声近乎练成一片,那股怪异的味道更浓了。

    王贺一惊,下意识想要退后,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能动了。在他惊骇的目光中,那颗心脏陡然飞向了他的胸口,没入其间。

    “啊!”王贺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手边还有着一个翻开的茶杯。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并无异状,又看了看房门,也紧闭着,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梦啊,竟然不小心就这么睡着了。”

    此时也不知到了几更天,窗外的月光格外的明亮,将庭院内的事物照得分明,庭院中间的花圃上,几株枯草倒伏成脚印的模样。

    王贺感觉有些冷了,惊醒之后又无睡意,干脆将屋子里的火炉点上,靠在火炉边取暖。

    火炉暗淡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影子的左胸处缓缓蠕动着,不知是因为火光的跃动,还是因为其他。

    ……

    “少爷,少爷,你醒醒啊!”焦急的声音将王贺从睡梦中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趴在桌子上,“我怎么又睡着了?”

    “呼!”叫醒王贺的仆从长出了一口气,“少爷,您吓死我了,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没什么?半夜口渴,起来喝水,不知怎么就在趴在这睡着了。”王贺打了个呵欠,仆从忍不住捂着口鼻后退了几步。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口气怎么这么臭?”

    “臭么?”王贺看着仆从的反应大惑不解,竖掌于嘴前哈了一口气,又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芬芳馥郁,“不臭啊,很香啊。”

第二十一章 心鬼(下)

    王家公子忽染怪疾的消息在城里不胫而走,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王府上下却是愁云惨淡。

    王贺是王家的独子,备受宠爱,王员外虽不喜其痴迷于奇诡之事,但也无奈放任。

    ……

    “先生,我孩儿没事吧?”王员外坐在王贺的房间里,对把完脉的大夫问道。

    大夫脸色怪异,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沉吟许久,起身拱手道:“抱歉,老朽学疏才浅,未能诊断出王公子的病症。”

    王员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管怎么说,还是劳烦您了,来人啊,送送先生。”

    很快一个仆从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两锭银子。

    大夫露出羞愧之色,“这老朽可不能收。”

    “应该的。”王员外使了个眼色,那仆从直接将银子塞到了大夫的手中。

    大夫坚辞不受,与那仆从僵持在原地。

    王员见大夫真的不肯收下,只好挥了挥手。那仆从见了,收好银子,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刚才我观先生面有异色,想是察觉了什么,即使没有把握,也有了三分判断,不妨说说?”

    大夫的动作一顿,面现犹疑。

    “先生,但说无妨。”

    许是因为王员外之前赠银的举动,大夫牙一咬,说道:“身为医者,本不该妄下判断,但是公子的脉象我生平仅见,好似,好似,好似……”

    “好似什么?”王员外焦急地问道。

    “好似体内还有一个人。”大夫说完,便掩面收拾好东西匆匆离开。

    王员外魔怔了似的,身子往下一瘫,喃喃自语道:“第五个了。”

    在这大夫之前,他已经请过四个大夫了,都是杏林名宿,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别处请来的,结果五人所说如出一辙,从开始的震怒和不可置信,到现在的麻木,他已经有些绝望了。

    “老爷,那两个人没气了。”一个仆从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低声道。

    王员外恨声道:“便宜了那两个奴才,我让他们跟着我儿,结果现在我儿怪疾缠身,他们却一点事没有,理当为我儿赔命。”

    那仆从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老爷,贺儿怎么样了?”一个中年美妇抢了进来,脸上挂着泪珠。

    王员外怒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让你平日多看着他,你倒好,贺儿出事了这么久才舍得回来!”

    “你莫说这些没用的,你自己不还是对他事事顺从。”中年美妇喊道。

    仆从见机不妙,悄悄地退了出去。

    “爹,娘,你们不要吵了,都是孩儿的不是。”王贺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贺母顾不得和王员外拌嘴,冲到床边,看着面容消瘦,脸色惨白,虚弱无比的王贺,泣不成声。

    王员外叹了一口气,走上前,“贺儿,放心,爹一定会找人治好你的。”

    “孩儿也听见了大夫所说,我怕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被什么给缠上了,哪有一人的脉象能显示出身体内有两个人的?”

    贺母闻言大惊,“贺儿,你在说什么?”她又转头看向王员外,“贺儿到底得了什么病?”

    王员外没好气道:“你还知道关心?!”然后细细思索起王贺的话,顿觉不无道理,沉声道:“来人,把凌云道长和圆法大师给我请过来。”

    门外有仆人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一个时辰后,仆从领着凌云和圆法进了王贺的房间。

    “无量天尊,贫道见过居士。”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施主。”

    说完,凌云瞥了一眼圆法,见其没有看自己,心中冷笑了一声。

    “两位,我孩儿的事情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我请了好几位先生,都得出脉显一体双人的结论,这种事情我闻所未闻,不得已之下,才请了两位过来看一看,是不是沾染上了什么东西。”王员外带着期冀看向两人,贺母也止住了哭声。

    “大师,你先来,还是贫道先来?”

    圆法低宣了一声佛号,“道长若是愿意,自可先请。”

    凌云思索了一下,笑道:“还是大师先请。”

    圆法点了点头,走近床边,仔细看了几眼王贺,越看越是眉头紧锁。

    “大师,可瞧出什么来?”贺母等了半天,未见圆法出声,急切地问道。

    “莫要惊扰了大师。”王员外瞪了贺母一眼,后者恤恤闭上了嘴。

    圆法摇了摇头,退了开来,“贫僧未曾发现什么。”

    凌云闻言心中一紧,他虽对圆法不待见,但是也知道其本事,若是其都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他怕是也看不出什么。

    王员外夫妇失望地叹了口气,遂将目光移向了凌云的身上。

    凌云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床边,仔细打量,半晌亦是未看出什么来,王贺身上并无阴秽之气,只是体虚血亏。

    “贫道也未曾看出来。”凌云艰涩地吐出这句话。

    贺母顿时伏在王贺身上哭了出来。

    “道长,不若请师傅来看看?”王贺虚弱地说道。

    “师傅?”王员外脸上的悲色更盛,闻言一愣,“什么师傅?”

    凌云清咳一声,“王公子说的乃是贫道的祖师。”

    “青羊道长?”王员外更奇怪了,“青羊道长不是仙逝了么,难道……”蓦地,他想到一种可能,脸色喜色,颤声道,“难道青羊道长已然成仙,重返人间?”

    “非也。”凌云摇了摇头,“祖师是我青羊师祖的师傅。”

    王员外顿时大喜过旺,“还请道长速速请来。”

    “这……”凌云面露难色,“只是祖师昨日已经走了。”

    ……

    此时距离望江城二十里的地界,王乾在河边打着水,杜子春坐在一旁在火堆上烤着鱼。

    王乾拎着灌满水的水壶坐到杜子春身旁,“师傅,咱们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走啊?”他昨天刚收到弟弟的回信,杜子春就吩咐他收拾行囊,急匆匆地离开了,一路不停,直到现在才歇下。

    “为师这么做,自然有为师的道理,莫要多问。”杜子春从布搭中拿出一些调料洒在鱼的上面。

    “是~”王乾按下自己的好奇心,从怀中掏出弟弟的信,再次读了起来,脸上现出欣慰的笑容。

    ……

    “走了?”王贺愕然道。

    凌云也是无奈,他还指望着从杜子春那里掏一点好东西出来,结果其说走就走,什么也没留下。

    “那我孩儿该怎么办?”王员外此时已经彻底失了分寸,医道无解,神道无求。

    凌云和圆法各自宣了声法号,安慰了几句,承诺回去为王公子设坛祈福,在仆从的带领下离开了。

    贺母哭得一口气没有回上来,晕了过去,王府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王贺静静地躺在床上,迷茫不已。

    “痴儿,还不明白么?”恍惚之中,他仿佛听见了杜子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王贺吃力地坐起身,大声道:“师傅,你在哪?”

    守在床边的王员外,见到王贺突然起身大喊,只道是胡言,连忙扶着他的背,“贺儿,你莫要乱动,安心歇着,容爹再想想办法。”

    “不是,爹,我听见师傅的声音了。”王贺抓着王员外的手,激动地说道,“师傅一定是来救我了。”

    王员外终于留下了泪水,“贺儿,你莫要吓唬爹,这哪有别人的声音?”

    “没有么?”王贺怅然若失,那道声音之后,确实再无他音,在王员外的扶助下复又躺下。

    “还记得当日我和你所说么?”等王贺心绪平定下来,杜子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回他听得真真切切。

    “莫要出声,安静听我说。”王贺刚要有所动作,被杜子春的声音制止了,乖乖地躺着,等待杜子春接下来的话。

    “你今日劫难皆因心鬼,凡俗之人,理当敬鬼神而远之,你却痴迷于此,心心念念,必有回响。”

    “那日观心随意编纂了个鬼物,你却恍然真被其缠,被我道破之后,又恢复如常,已是心鬼暗生,我提醒你去了那好奇之心,你却置若罔闻,反而与凌云畅谈鬼神。”

    王贺听着,脸现惭愧之色。

    “凌云乃是道士,鬼神于其平常,但是于你却是非常,这一畅谈,导致你心鬼成型,现出形来,夺你寿命,侵你魂魄,若非你那日是在道观之中,沾了三清之气,当晚便是身陨之时。”

    “祖师为何不早救我?”王贺轻声道。

    “早救你?你可能醒悟?”杜子春轻笑一声,“怕是你反而会更痴迷于此,我能救你一时,不能救你一世。”

    王贺㤸然,仔细一想,确实如杜子春所说。

    “生死之间,方能有大悟。”

    “我如今该如何去做?”

    “随我念…….”说着,杜子春念出一段口诀,并指明要点。

    王贺照做,甫一念完,胸口一阵剧痛,一个肉瘤在心口处鼓起向着喉咙的位置飞快移动。王贺猛地从床上坐起,弯腰呕吐,一团黑色的腥臭肉状物被吐了出来。

    王员外大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那两个仆从因你而亡,还需妥善处理其后事,否则必有后报,言尽于此,之后你当谨记今日教训。”杜子春的声音渐渐飘渺,终不可闻。

第二十二章 起居咒

    “唔……呃…….啊啊啊…….喀……”杜子春捂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

    “您这般的人物还会被鱼刺卡到?”

    “废话,我也是人,吃鱼会卡刺,受伤会流血。”杜子春保持着嘴巴大张的姿势,沉闷的声音从腹部发出。

    王乾先是一奇,随后反应过来是腹语,翻了个白眼,“那你吃鱼还在那说话,这会儿卡了吧。”说完走上前,在杜子春背部偏上的位置拍了拍,把水壶递给了他。

    杜子春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又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王乾不用拍了,然后脖子左右动了动,咽了几口唾沫,“恩,好了,下去了。”

    王乾坐回了地上,继续吃自己的鱼,“那刚刚在嘀咕什么呢?”

    杜子春这回注意了,等将嘴中的鱼肉吃完,才说道:“没什么。”

    “师傅,您最近越来越奇怪了,神神叨叨的。”王乾狐疑地看着他。

    “为师是道士,神神叨叨不是很正常么?”杜子春笑了笑。

    王乾无言以对,“对了,你刚刚说到的心鬼是什么东西?”

    “你听见了?”杜子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恩,听见了一点。”王乾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自从筑基之后,我的耳朵有时能听见很轻微的声音。”

    “既然你听到了,我就和你说说,以后你遇到类似的事不至于两眼抹黑。”杜子春将手上的鱼骨扔进了河水中,掬起一捧水洗了洗嘴,又清理了下宝贝胡须,冰凉的河水刺激得他打了个激灵。

    “心鬼很特别么?”王乾随口道。

    “算是吧。”杜子春坐回到原处,“心鬼虽名鬼,却又算不上是鬼物,于人曰鬼,于修曰魔,生于心,而掩其形,寻常手段难以察觉,不属阴阳两界,不在鬼神之类,说其存则存,说其无也无。”

    “这么玄乎?”王乾诧异道。

    “恩,存于心也。你想必也猜到为师说的是谁了,没错,就是那王家公子,一般人平日也有心结,只是多为生活琐事,易结易散,即使耿耿于怀,顶多是气不顺畅而已,但是其却不同,他痴迷奇诡之事,笃信十分,日积月累之下,虽是凡人,但也吸引了天地间的阴秽,勾连心事,孕育鬼心。也是机缘巧合,恰逢遇到为师之时显露出来,否则怕是就此命丧黄泉。”

    “那该如何对付?”王乾好奇地问道。

    “自是有的,本来心魔一说只存于修者,盖因修者,访天机,悟大道,最易勾连天地,心生郁结,则天地之间相应之气汇聚其身,滋生心魔,轻则修为不得寸进,重则魂飞魄散,毕生苦修付诸东流。故此有祛魔心经流传于世,专门应对心鬼心魔之症。”杜子春将祛魔心经一一说与王乾听。

    王乾用心记下,反复背诵,直至记熟。

    “观心,你如今修为进境如何了?”自从给王乾起了道号之后,杜子春便改了对他的称呼。

    “还行吧,体内之气日渐浓郁,对了,师傅,这气可有什么说法么?”

    “说法?”

    “就是比如,真气什么的。”

    “真气?”杜子春失笑道,“倒也是有这么个说法,不过,你此时体内之气却算不得真气,非要给个称呼的话,就是精气。”

    王乾点了点头,“那真气又是什么样子?”

    “真气,需得你打开上丹田之后,精气自然转换而得,现今说与你还是太早了,知道了反而难以突破。”

    王乾见状不再多问。

    “好了,准备上路吧。”杜子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恩,知道了。”王乾将火堆熄灭。一夜未睡,匆忙赶路,他却无半分疲惫困倦之态。

    “这次我们去江南。”杜子春破天荒地说出了目的地。

    “不是说随心,随性,随缘么?”王乾越来越喜欢和杜子春抬杠了。

    “我随口一说,怎么就不算随心了?”杜子春笑眯眯地说道,手上又不自觉地捋了捋胡须。

    王乾认真地说道:“师傅说的是,您的胡须掉了一根。”

    “什么?!在哪?”杜子春大惊失色,眼睛奋力下瞄,想要看一看到底怎么样了。

    噗嗤!王乾笑出声来,杜子春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也不在意,一笑而过,只是那笑容让王乾心中陡升一抹不安。

    从新丰县小坡村老家,到清水县,再到望江城,不知不觉王乾出来已经半年多了,此去江南,路上大约还需要花费半个月的时间。

    路上,王乾不安的预感终于应验了,杜子春终于开始教他法术了,这本是他期盼已久的事,只是展开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为师今日教你起居五咒,梳头,穿衣,沐浴洗手,未食,夜睡。”

    “起居还有咒法?”王乾诧异道。

    “当然,我等一日未脱凡胎,始终受这红尘洗礼,于此类日常之事之前诵念咒语,能驱邪养生。”

    然后,王乾噩梦般的生活便开始了,每天要反复诵念这些咒语不下数十遍,非是梳头穿衣之事等繁多,而是……

    “观心啊,你去洗手,念念咒语,为师看看你掌握得怎么样。”王乾刚洗完手,杜子春说道。

    “念得不够到位,重念。”王乾看着桌上已经少了一半的饭菜,欲哭无泪。

    “醒醒,你刚刚念的夜睡咒为师没怎么听清,重新念。”王乾看了看天色,距离念那夜睡咒已经过了一两个时辰了。

    ……

    诸如此类,防不胜防,这样的日子,王乾足足到了江南地界才结束。

    “恩,这起居五咒,你已颇为娴熟,只是日后还需如那早晚功课一般,勤修不殆。”

    “是,弟子知道了。”王乾恭敬道,心中却是腹诽道:“您倒是不用念那起居五咒。”只是有了此番经历,他却是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中发发牢骚。

    此时虽未到春天,江南这里却已经开始回暖,路上行人渐多,官道上亦渐渐出现大规模的商队的身影。路边的一些树上已经开始抽出嫩绿的树芽,地上的草丛也多了点绿意,颇受阳光偏爱的地方,点缀着色彩稍淡的野花。

    师徒二人踩在融化又凝固的积雪上,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也没个人清理下。”王乾抱怨了一句,棉鞋的鞋底周围已经湿了,好不难受。

    “要不你来清理下?”杜子春笑望着他。

    “师傅说笑了。”王乾立时住了嘴。

    厚重的衣服已经脱掉了一层,王乾还是觉得有些热,只是又不敢继续再脱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这天就阴下来,偶尔吹来的风还是很冷的,全凭天上的太阳驱散着寒意。

    “师傅,咱们这次在这里呆多久啊?”王乾已经半个多月没开工了,过年之后,他还没给弟弟攒下一文钱。

    “看看吧。”杜子春也不确定。

第二十三章 临江城

    从望江城那边过来,遇到的一个江南城池名为临江城,这次不再是望江城那种因为奇观而命名的城池,是真的临江。

    老远,王乾便看到了江面。江水还未完全解冻,漂着大块的浮冰,只有零星的几艘小船,也大都在靠着江岸的部分游曳。

    到了临近城门的地方,路上的积雪终于少了,有着人为清扫的痕迹。

    在城门外不远处有一个茶摊,正值中午,不少行人在此喝茶歇息,吃点小食。

    两人也不急着进城,进了茶摊,点了壶热茶,去去寒气。水是江水,茶是店家自家茶园里的陈茶,好还是坏,王乾说不上来,味道不错就是了。

    “听说了么?去年秋末冬初的时候,松宁府地界的一个村子糟了天怒,旱天雷打得震天响,隔着十几里的地方都能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兄弟是从南边来吧?”

    “你怎么知道?”

    “都什么时候的陈年旧闻了,打北边来的都传遍了。”

    “后来那村子怎么样了?你说说?我就听说了个大概。”

    “啧啧,那是老惨了,那村子虽然人畜无伤,只是一些屋子被震塌了,但是冬天糟了冰雹,后来又糟了鼠灾......”

    ......

    旁边茶客的谈话声传入到了王乾的耳中,“师傅?”

    “恩?怎么了?”杜子春双手抱着茶碗,抿着茶。

    “他们说的......”王乾轻声道,手指了指旁边的茶客。

    杜子春侧耳听去,过了一会儿,疑惑道:“他们说的怎么了?”

    王乾眉头皱了皱,无奈道:“您又忘了?”

    “忘了。”

    王乾也不知他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将那天的事又说了一遍。

    杜子春恍然,捋了捋胡须,“为师想起来了。”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乾听到那个村子的惨状,心下有些不忍。

    杜子春瞥了他一眼,“还记得我问你我是恶还是善么?”

    “记得。”

    “我当时怎么说的?”

    “您说您是恶,可是这和这个有什么关系?”王乾不解。

    “这便是恶,你觉得为师做错了么?”杜子春说完紧紧盯着王乾的双眼。

    王乾知道,杜子春是将村子的惨状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又想起那天他回来之后的惨状,出言宽慰道:“我相信师傅是对的,师傅这么做必然有着师傅的深意。”

    杜子春嘿嘿一笑,“我可不用你来安慰我,你见人凄惨便生怜悯,是对亦是错,你知其为何落得如此下场?你不知,你既不知又以何问我?”

    王乾嘿然,仔细一想确是如此。

    “好了,此事就此揭过,莫要再提。”杜子春将茶壶中最后一点水喝完,在桌上放下茶资,和店家打了声招呼,起身离开了。

    王乾心里向着那村子的事,慢了半拍,才起身跟上。

    到了城门,几个人围在一则告示前指指点点,王乾好奇,跟杜子春说了一下,凑上前去,看了看。

    这是一则由衙门出具的招人告示,上面写道江里有恶蛟作祟,请奇人异士前往降服,赏银两千两。

    “啧啧,这都是第几份了?”一个作书生打扮的青年看着告示说道。

    “请问这位居士,可否详细说说?”王乾好奇地问道。

    那书生闻言看了看王乾,笑道:“小道士,你也想试试?”

    王乾连连摆手,“我可没那本事,只是好奇。”

    “嘿,我不管你是真的好奇还是假的好奇,我劝你不要接这个榜,从前年至今,已经是第八份了,前面的七个,或僧或道,或奇或异,也有那武林中人,俱都沉在了江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书生冷笑一声,“本地知府因为之前在朝堂上直言国师妖道祸国,恶了天子,故而被贬谪到这里。到了此处之后,听闻百姓于此祭祀青江龙王,大为震怒,故此下了这道告示,有贪那赏金者,俱都沉于江底,连带着连累了附近的百姓,这两年不仅渔获减少,动辄掀起巨浪,来往的商船也宁愿多绕点道,不经此处。可笑这知府不喜方士之流,却反求于方士。”

    王乾点了点头,回到了杜子春身边。

    “你想要那赏金?”杜子春突兀地问道。

    王乾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弟子有自知之明,这事我可管不了。”

    “那你是想劝我么?”杜子春再问道。

    王乾一愣,“这是哪的话?”

    杜子春捋了捋胡须,没有说话,向着城内走去。

    杜子春带着王乾向着城东的位置走去,很快在一处房子前停下,从布搭中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大门。

    “师傅,你还有房子?!”王乾似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

    “有个房子怎么了?”杜子春不以为然道。

    推开大门,院子里已经杂草横生,一颗歪脖子树有气无力地苟活着,周围的门窗上满是灰尘,一些地方结着蜘蛛网。

    “您多久没回来了?”王乾看着眼前的景象问道。

    “忘了,很久了吧。”杜子春想了想说道。

    王乾无语,他感觉师傅最近的记忆越来越差了。

    “你把院子打扫下,然后再把屋子里收拾下。”杜子春没有进去,指了指里面说道,“为师出去有点事。”

    “工具呢?”王乾看着准备离开的杜子春连忙说道,“杂草我用可以用手薅,其他的地方呢?”

    杜子春拍了下额头,“忘了,忘了。”说完,从布搭里拿出镰刀,扫帚,簸箕,抹布还有一个木盆。

    王乾对此已经彻底习惯了,就是哪天杜子春从里面掏出个人来,他都不觉得稀奇。

    将一应工具递给了王乾,杜子春转身离开。

    王乾将工具放在地上,看着眼前庞大的工程,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镰刀先将院子里的杂草给割了,然后发现了被一堆枯叶和杂草遮住的树下的井。

    井边垂着一根腐朽的绳子,轻轻一拽便断了,他苦笑着看着手中的半截绳子,随手抛开。

    好在望江城隍赠送的能力派上了用场,他运气精气,哗啦一声,一道水柱从井口冒了。他向着木盆的方向一指,井水注入到了木盆里。

    院子的杂草枯叶被他聚集到了院子的角落,然后将抹布在冰凉的井水里浸了浸,开始擦拭起大门。

    期间有路过的行人,看到这间已经荒废了许久的房子突然有了人,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等到日落西山,天色昏暗下来,王乾才将院子和堂屋收拾好,两边的厢房仅仅将蜘蛛网弄干净。

第二十四章 谈心

    半夜三更,临江城城东的槐花街上,一个道士静静地走着。此时已是宵禁的时候,路上有着巡街的兵丁,路过其身边时却对其视而不见。

    很快他在一间屋子前停下,屋子的墙皮多有剥落,上面长着爬山虎。大门打开着,门上也满是风吹雨打的痕迹,上面的漆早已不见,露出了下面腐朽的木头,一些地方有着虫蛀的孔洞。

    门后是黑漆漆的院落,一点光亮也没有,月光惨淡无力,只能勉强照出一些轮廓,风穿过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

    道士抬脚进了院落,“咔嚓”,他的脚下传来一声脆响,一片被风吹到门口的枯叶被他踩碎了。

    许是门口的动静惊动了什么,正对着大门的堂屋,响起嘎吱地开门声,一个黑影从黑暗中浮现,站在门口的位置,一动不动。

    “师傅,你忘了给我蜡烛。”王乾的声音幽幽地在院子里响起。

    杜子春尴尬地笑了笑,“忘了。”随后从布搭中摸出一根蜡烛,伸手捻了捻烛芯,明亮的火光升起,驱散了院子里的黑暗。

    “饭菜都在桌子上,不过都凉了。”王乾回屋循着白天的记忆,拿了一个锈迹斑斑的烛台,上前接过杜子春手中的蜡烛,插在了上面。

    “不妨事。”杜子春跟在王乾的身后,反手关上门。

    进了堂屋,老旧的四方桌子上放着三道菜,一碗米饭。

    王乾将烛台放在桌子上,“您凑合吃吧,屋子我收拾得差不多了。”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只是被子和床铺呢?”

    杜子春刚刨了一口冷饭,嘴角抽了抽,“忘了买了。”这些东西他的布搭里是真没有。

    王乾叹了一口气,走到院子里,将杂草抱了进来。因为是冬末春初,院子里的杂草都是干枯的,没什么汁水,倒是可以拿来当做床铺,他嘀咕了一句,“幸亏我没有把这些扔了。”

    王乾将杂草分了分,勉强够两个人睡觉,至于被子只有拿些冬衣来充当了。

    王乾将两边的床铺铺好,又回到了堂屋,杜子春还没有吃完饭,他顺势坐在了对面,问道:“师傅,你去哪了?”

    “去见了见老朋友。”

    “哦。”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杜子春吃饭的声音。

    等杜子春吃完了饭,王乾将碗筷收拾了,去院子里打了井水,洗涮干净,回到屋子,却发现杜子春还坐在那里。

    “师傅,还不歇息么?”

    “不急,为师想和你谈谈。”

    王乾将碗筷放到屋子的柜子上,坐回到周边,“谈什么?”

    烛光随着门口吹进的风,左右摇晃着,杜子春捋着自己的胡须,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道:“从头谈吧。”

    “从头谈?”王乾疑惑不解。

    “恩,从头谈。”杜子春重复了一遍,继续说道:“初见之时,为师就已察觉到你的特异,你是带着宿慧之人。”

    王乾心中一惊,张嘴欲言。

    杜子春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莫要惊慌,为师不过问你前世到底是何人,天生宿慧之人虽说不多,也是不少。最常见的是那佛门修士,道门亦有转世重修之说,但两者都需人点醒或者彻悟觉醒,但是你却与两者不同,既无人点醒也无彻悟之象,为师对此颇为好奇,思虑再三,故此收下你。”

    “两世为人,为师本道你定有神异之处,如今观来,却是我想差了。”

    王乾默然不语。

    杜子春看了他一眼,“知道为何为师一直不传你术法么?并且一直警告你莫要滥用术法么?”

    “弟子不知。”

    “这段时间,为师一直在观察你,却总是看不明白你。”

    “弟子惶恐。”

    “若说你执着于仙道,却又表现得淡然随意,无有强求之心,连那日拜我为师,都显得只是随意之举。若说你渴望术法,却又表现得不急不躁,得之你幸,失之你命。若说你想要斩妖除魔,惩奸除恶,却又无嫉恶如仇之心,侠义凛然之气。按说如此之人,大多是行将就木,淡泊一切之人,暗合清净之道,为师却又从你心中感到一股压抑至极的戾气,甚是不解。”杜子春说着摇了摇头,“总结一下,就是浑浑噩噩,不知所起,不知所往,似有目标,又无目标,心藏戾气。”

    王乾有些躁得慌,仿佛自己赤果果地呈现在了杜子春的面前,被其贬低得一无是处,却又无话反驳,脸色慢慢涨得通红。

    “这也是为师一直迟迟不愿教你术法的原因,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为师担心你一旦学了术法,有了依仗,心中戾气会被引动,到时一念之间,仙魔殊途。故此一直在教你养气静心之法,明德晓善之道。”

    “弟子知道。”王乾低声应了一句。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杜子春暗叹了一口气,“我既已收你为徒,自是不好对你不闻不问,你筑基已成,气息与常人不同,最会吸引妖魔鬼怪,若无术法傍身,怕是凶多吉少。”

    有了杜子春之前的言语敲打,王乾此时心态平和了不少,“全凭师傅做主。”

    “术法之分,为师之前已经告诉过你,现在再和你说上一说,其中第二类术法亦可称为法术。”接下来,杜子春又详细跟王乾讲解了一下两类术法的区别。

    王乾听了,心有所悟。术法者,先有术,后有其施展之法。法术者,先有其施展之法,后有术。两者虽仅仅顺序不同,但是之间却有截然不同的区别。

    就像前世的电脑程序,前者是按照别人设定好的程序,循着规定的步骤就能运行,但是主导权在编程者的手中,必须按照他的规矩来,他说行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而后者,则是自己就是编程者,一切效果由自己说了算,只要能力能达到。

    “如此,你可明白了?”杜子春说完之后,等王乾思考一番,问道。

    “弟子明白了。”王乾恭敬道。

    “法术不同于术法,后者消耗的乃是你的精气,前者消耗的乃是你的神气。”

    “什么是神气?”

    “神气者,神魂之气,如今你上丹田未开,真气未生,若是施展法术便是消耗的神气。等你上丹田开了,进入炼神反虚之境,体内精气和神魂勾连,转化为真气,到时候便是消耗真气。”

第二十五章 吴峰

    “你筑基已稳,为师是时候传你接下来的功法了。”

    “师傅不是已经给我了么?”王乾诧异道,在望江城时杜子春已经传授过一部功法给他。

    “那是稳基之法,你当初筑基有些瑕疵,虽然后来补上,但是后天补救,终是落了下乘,所以为师传你的乃是稳基之法。”

    王乾恍然。

    杜子春从布搭中拿出一本书放在桌子上,“这部《悟元功》,讲的是筑基之后的修行之法。筑基是炼气,之后则是炼窍。炼窍的重点是意、气、形。等你达到‘意无意,窍无窍,无意之窍是真窍’的境界便可以尝试打开上丹田的天关,到时九窍相合,九九归一,有无混化。”

    杜子春一一讲解了九窍的作用,此时王乾虽然上丹田天关未开,悟元功上却已是有了外炼之法,来打薄上丹田的天关。

    杜子春这一顿说,直到天色微明才结束,“中丹田在心肺之处,乃是沟通内外之窍,藏气于此,反补神魂,故此阶段称为炼气还神。”

    王乾将杜子春所说一一谨记在心,一夜未眠,虽然无甚困倦之意,但是还在杜子春的劝说之下,睡了一觉才开始修炼悟元功。

    精气由下丹田生,循经各窍,按照悟元功上记载的方法,逐一纳气其中。有了筑基时在各个窍穴留下的精气种子,这一步骤很是容易,接下来的关键的是炼,将精气与各窍穴相结合,明其意,知其形,以气炼之。

    这一步比王乾想象中的难,炼窍之时,身体多有异感,很难把守心境,心境一乱,便是失败,往后三天的时间,王乾也只是将各个窍穴炼了个初步,将将进入炼神的步骤。

    除了下丹田外的诸窍**,精气所能被截留的量有限,初时只能留下一丝,炼窍便是增加其所能截留的精气量,当精气量达到一定程度,便可以按照悟元功上记载的方法反补神魂。

    九窍者既是身体之九窍,亦是神魂之九窍,内呼外应,出入其中,以中丹田为引,精气内外交汇,增补神魂。

    这些日子,杜子春时常出去,每每都是说与旧友相会,王乾沉浸在修炼之中,未曾留心。那日杜子春与之交谈之后,他反倒明了了自己本心,上辈子碌碌无为,这辈子他想换一个活法。

    一日,王乾刚刚完成今日的修炼,门外传来敲门声。

    王乾奇怪,他和师傅居住于此,并无人问津,今日怎么有人拜访?暗道:“难道是师傅的旧友?”

    王乾怀着疑惑打开门,只见门外站了一个背着长剑的少年。少年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头发在头顶扎成了一个丸子。

    “请问杜子春前辈可是在此?”少年开口道。

    “你是谁?我师傅不在家。”王乾上下打量了几眼,回道。

    少年闻言有些失望,抱拳行了一礼,“如此打扰了,还请杜子春前辈回来之后告知一声,天剑门吴峰三日之后再来拜访。”说完,径自离开了。

    王乾目送着吴峰离开,良久才关上门。

    晚上,杜子春回到家中,王乾将白日里的事与他说了。

    杜子春随意道:“他下次再来告诉他不用再来找我了。”

    王乾点了点头,“师傅,这天剑门是什么门派?”

    “蜀道那边的一个剑修门派,性命交修一口剑,乃是走的外道之法。”

    “外道之法?”

    “不错,玄门中人向来斥其为异端,不修清静,不练内法,以剑问道,一身修为全寄于祭炼的剑器上。”

    王乾对此颇感兴趣,剑修啊,可是前世最热门的派系,“师傅再说说呗。”

    杜子春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学那剑修之法?”

    王乾摆了摆手,“只是好奇。”

    “剑修虽不修清静,但是对于心性要求却是极高,剑本杀器,若是持剑之人心中无中正平和之气,最易坠入魔道,你以后要是遇到剑修,需离得远些,这些人多是一些偏激之辈,动辄扬言天道不公我自斩之,离经叛道的很。”

    “前辈此言差矣。”突然吴峰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人未至,剑光先临。

    铿锵一声,一柄长剑插在院子中,吴峰立于剑柄之上,笑道。

    杜子春哼了一声,对着王乾道:“如此行径,我说得不差吧。”

    吴峰从剑柄上跃下,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道:“晚辈听闻杜前辈在此处逗留,冒昧前来,还望勿见怪。”

    “我很见怪。”杜子春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口菜,淡淡地说道。

    吴峰也不在意,自顾说道:“晚辈此次前来,乃是为了除去那江中恶蛟,只是担心一个人力有未逮,召集同道之时,偶然听闻前辈在此,前来相请。”

    杜子春一听,立马拒绝了,“我对这事没兴趣,你回去吧。”

    “前辈,你乃玄门奇人,遇此恶蛟为祸百姓,怎能袖手旁观?”

    杜子春吃饭的动作一停,看向吴峰,“此间之事,你想必也是知道,一切皆因那知府所起,你不去找那知府的麻烦,却反倒找青江龙王的麻烦,这是合理?”

    “虽说是因知府所起,但是那恶蛟为祸百姓也是事实,全凭一己之喜怒,牵连无辜,我等遇上自是要管上一管。”

    杜子春讥笑一声,“倒是说得冠冕堂皇,莫不是贪那赏银吧。”

    吴峰脸上微微一红,旋即视而不见,“前辈莫要凭空污人清白,晚辈此举只是为了还百姓一个公道。那恶蛟因为知府大人有气运护身,不敢相害,迁怒于沿江百姓,半分不顾往日香火之情,人人得而诛之。”

    “口口声声恶蛟,那是天庭在册的龙王。”

    吴峰冷笑一声,“如此行径,何敢称神,既然前辈不愿施以援手,晚辈自会回去原原本本地告诉其他人。”

    杜子春双眼一凝,手上轻轻捋着胡须,“你是在威胁我?”

    “晚辈不敢,只是先前信誓旦旦和同道说了必能请回前辈,如今无功而返,自是要给大伙一个说法。”

    杜子春哈哈一笑,“你自去说吧。”说完不再理会于他。

    吴峰见状,告辞离开。

    王乾等那吴峰走了,双手捏紧,不忿道:“这人怎么这样?!”

    杜子春轻声道:“这种人多了去了,不必理会就是。”

    “他此去必定会坏了师傅的名声,明明是来请人的,却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动辄大义压人。”

    “名声?”杜子春失笑道,“为师要什么名声?不过浮云一般的东西,且随他去吧。”杜子春看着王乾的样子,暗中点了点头,戾气引出来了。

第二十六章 除蛟

    吴峰回了几人住的院落,与那约定一起除蛟的同道之人说:“那杜子春惧于恶蛟乃是天庭在册的龙王,不敢前来。”

    一个作道士打扮的人闻言,不屑道:“妄称玄门奇人,我听师门长辈说起此人时,曾以为是一个放荡不羁之人,没想到也是一个庸碌无为之辈,惮于威势,不敢直言仗义,真是抹黑了我道门形象。”

    “正是此理。”一个瞎了一只眼的驼背老者附和道,“我听闻其已活了数百载,端得非凡之人,没想到只是苟活于世。”

    “他不敢来,何须强求,集我等之力还除不了一个区区恶蛟么?”

    “就是,此事天庭不管,我等自当替天行道,还这时间一个朗朗乾坤。”

    ……

    一时间,屋子里群情激奋。

    吴峰抬了抬手,压下了众人的声音,“如此,我等同道一共十三人,就定于三天后的申时,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

    王乾师徒二人对此自然毫不知情,访友的访友,修炼的修炼。

    三天后,申时左右,远处江面上传来惊天巨响,夹杂着龙吟之声,城里都能听闻。

    杜子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院子里向着青江的方向望去,目光似乎穿透了阻隔,看到了江面上发生的事情。

    “师傅,发生什么事了?”王乾从屋顶上下来,好奇地问道,他本想站在屋顶上看一看,结果目光被远处的城墙给挡住了。

    杜子春不言语,伸手一指井口,一道井水从内激射而出,在他面前摊开成一面圆镜,镜面一阵波动之后,显现出江面上的情景,正是之前他在那村子里使过的术法。

    王乾一喜,从屋子里搬了两个凳子出来,将其中一个给了杜子春之后,坐在悬在半空的圆镜之前,向着上面看去。

    青江的江岸边站着两排兵丁,将那里隔离了出来,吴峰和另外十二个人站在一个穿着官府的人身旁,对着江面上指指点点。

    江面上,一条青色的蛟龙从江面下探出半个身子,它的身周绕着一柄长江,不时击打在它的鳞甲上,绽出几点火花。

    蛟龙身子左右摆动,想要将恼人的长剑击飞,江水被其搅动,掀起巨浪,以它的身子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

    吴峰眼见着自己的长剑不能立功,对着其他人道:“诸位同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霎时间,围观的几人纷纷放出了自己的手段,有那驱使鬼物精怪的,有那放出奇光的,有那念咒施法的……一时之间,江面上热闹非凡,蛟龙左支右绌,颇为狼狈。

    “师傅,这就是那青江龙王?”

    “正是。”

    “看样子好像情况不怎么妙啊。”王乾看几人出手之间声势浩大,几欲遮天蔽地,不由说道。

    杜子春笑了笑,“是啊,情况不妙。”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江面上情势急转,那蛟龙似被激怒了,仰头一声长吟,从江面之下腾飞而出,天上乌云汇聚,顷刻之间,大雨瓢泼而下,吴峰几人突然脸色一变,一抹潮红涌了上来,齐齐喷出了一口血,神色萎靡下来。

    “尔等修士,何故几次三番冒犯于我?!”蛟龙在半空中盘旋着,惊怒交加道。

    吴峰强撑着一口气,走了出来,抬头朗声道:“你既为天庭册封之神,理当护佑一方,如今为了一己喜怒,罔顾周围百姓,我等自当替天行道。”

    蛟龙大怒,“尔等莫非不分是非么?是那知府断我香火在先,怎到了尔等口中全是吾之过错。”

    “那与沿江百姓何干?”

    蛟龙怒极反笑,“难道尔等要吾宰了那知府不成?”说完,灯笼般大小的眼睛将目光凝聚在穿着官袍的知府身上。

    知府浑身湿透,好不狼狈,但是面色平静,毫无惊慌之色,倒是有几分胆气,“你既是青江龙王,护佑一方是你本职,何来香火供奉一说,祸乱民心,致使本地百姓只知龙王不知天子,乱我朝根基。”

    “汝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尔等官员尚有俸禄,吾等神灵为何不得香火供奉。”

    知府冷笑一声,“我等官员享朝廷俸禄,为一方谋福泽,你等神灵只知索取香火,何曾造福一方。”

    “说得好没道理,行云布雨焉非吾等之功?”

    “该是你等本职也。”

    蛟龙见那知府狡言诈辩,心中怒极,不再多言,放任施为,“好叫尔等知吾神威!”

    话毕,青江先是一静,然后陡然沸腾起来,江水上涌向着临江城蔓延而来。

    “大人,先走吧。”有那幕僚,见状上前劝道。

    “我倒要看看,这恶蛟何等猖狂,我就在此,浴淹此城,当从我起。”知府负手而立,面对着向自己涌来的江水,怒声道。

    一旁的吴峰几人见势不妙,悄悄地向后退去。

    蛟龙注意到几人的动作,大嘴咧开,龙舌一吐将几人卷了起来,拉入口中,龙头上扬,咕咚一声吞入腹中,王乾见此一幕,心生畅快之意。

    杜子春叹了一口气,看了王乾一眼,挥手散了术法,“你在此处,为师去去就来。”说完,身形一闪,已是消失不见。

    青江边,杜子春露出身形,立于江水之上,翻涌的江水立时平息下来。

    蛟龙看着他,沉声道:“你也要阻我么?”

    杜子春摇了摇头,“非也,只是劝你,你我初见之时,尚只一条小蛇,百载苦修方得名列天册,我不忍看你自毁前程。”

    “非是我错,乃是那知府欺人太甚!”蛟龙恨声道,“今日不报此仇,难消我心头之恨。”

    知府见江面突然出现一个道士,呼吸间便止住了江水,知是遇到了高人,张嘴欲说。

    杜子春瞥了知府一眼,袍袖一挥,其顿时失了言语之能,然后继续对着蛟龙道:“当初你尚且敬畏天道,谨言慎行,如今成了这青江龙王怎就失了当初之心,你这一江之水灌下去,倒是痛快了,后面呢?你可曾想过?”

    蛟龙停下了舞动的身躯,闭嘴不言,细细思量。

    “且退去这江水吧,沿江一直供奉你的百姓是无辜的,这知府倒行逆施,来日自有苦果,你何需和他争这一时之气?”杜子春再劝道,“你百载苦修,方得今日之果,他却只匆匆几十载,一世为官,何苦来哉?”

    蛟龙沉思良久,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了,是我入了魔,这就退去江水,还周围百姓太平,不复前怨。”说完,蛟龙隐去了身形,江水回落,云开雨散。

    围观的百姓,闻言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在那知府耳中尤其刺耳,面上惊怒不定。

第二十七章 后续

    “师傅,搞定了?”王乾轻松地开口道。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为师。”杜子春笑骂了一句。

    “那是,师傅出马,必然手到擒来。”王乾恭维道,接着好奇地问道:“师傅,那龙王怎么样了?”

    “被我劝回去了。”

    “只是劝回去了?”

    杜子春翻了个白眼,“不然我和它大战三百回合?最后一举击杀?”

    王乾讪讪不言。

    杜子春看了看天色,金乌西垂,月兔东出,“好了,去做晚饭吧。”

    王乾点了点头,向着一侧的厨房走去,生火烧饭,忙碌起来。等到晚饭做好,太阳已经完全看不到踪影了,月亮悄悄爬得更高了。

    “你这手艺倒是精进了不少。”杜子春赞了一句。

    “都是师傅教的好。”王乾嘿嘿一笑。

    “为师可不会这些。”杜子春对此毫无所感。

    吃完晚饭,杜子春将王乾再次留了下来,“今日所见,可有所感?”

    王乾挠了挠耳后根,尴尬道:“并无所感。”

    “倒是诚实。”杜子春笑道,“吴峰那一行人你也看到了,手段奇诡,那便是法术。”

    “那也算得法术?”王乾惊讶道,这与他心中所想可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在他想来,移山倒海,摘星拿月之流方算得法术。

    “当然,为师先前就说过,法术只需知其窍门,凡人亦可施得,世间有那奇人异士,创出了不少法术,诡异非凡,配有专门的心法,故此渐成门派家族,仗之行于世间。只是多有隐患,难登仙道,与之相比,剑修一门算是正统了。”

    “我观他们施展法术并不像师傅所说,谨而慎之?”

    “他们不求成仙了道,自是无所顾忌。”

    “那为何青江龙王也似无所顾忌?”王乾再问道。

    杜子春摇了摇头,“它已是天册有名,非是我等凡俗之身,自然无此限制。”

    “难道只有成仙之后,才能随心所欲么?”

    “这个……”杜子春沉吟了一下,“倒也不是,我曾听闻祖师说起一法,乃是根本法,不同于我等所修,名为金丹大道。修习此法者,立时脱了凡俗之限,神通法术施展随心,只是其乃非常之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正所谓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故此难容于天地,虽是捷径,但是别有劫难相随。”

    王乾听得耳熟,细想却又不知在何处听过,心中却是升起向往之情。

    杜子春看穿了他的心思,“可惜为师不知道。”

    王乾只是有些失望,倒也没有记挂在心。

    “我等所修,按部就班,只要莫作伤天害理之事,却无甚灾难,与之想比各有优劣。”杜子春点了点王乾。

    “弟子明白了。”王乾恭敬道。

    杜子春颇为欣慰地看着王乾,一种变化正在后者的身上发生着。

    ……

    再说那知府,杜子春离去之后,方能开口说话,心中复杂难明,只觉气难通畅。

    “大人,咱们回去?”先前劝说知府离开的幕僚,当时见其不走,独自逃跑了,此时见到事情平息又折返了回来。

    知府睨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他回府之后,没多久,衙门里的官吏便收到了命令,在城里找一个道士。只是那道士到底姓甚名谁,外貌特征如何,因为何事,命令里却只字未提。

    众人不解,只是上面下了命令,不敢违逆,只得如无头苍蝇一般大索全城,一时间以临江城为中心,周围的几座城池里,道士人人自危,直至一个月后,那知府被朝廷锁拿回京问罪,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

    青江龙王回了江底龙宫,有那虾兵蟹将前来相迎,还未说上几句话,一道泛着金光的旨意凭空出现在了江水之中。

    青江龙王大惊,连忙跪了下去,那道旨意慢悠悠地飘到了其面前,它抬头望去,面色惶恐,心中又不无庆幸之意。

    ……

    不过,这些都和杜子春师徒无关。自从那晚两人谈心之后,王乾感觉杜子春对自己仿佛换了个态度,虽然依旧未传其术法,但是对于他的修炼更加上心了,每日都过问他的进度,询问是否有什么困惑。

    杜子春眼看着王乾的修为日益精进,两世为人带来的那股暮气也在渐渐消散,心中甚慰。

    “为师近日思索你的问题,略有所得。你乃凡俗之人,历经两世,亲朋离去,故旧不在,自会生出暮气,这也是你之根结所在,于人情世故有了几分认识,但也陷入自哀之境。也是为师之前未曾注意,光顾着教你清静之法,善恶之道,却没有注意引导你的心态。我等修士,修的是那天地大道,凡人非常者当作平常,须知生老病死,天地轮回,乃是万古不变之道,欲求超脱,当先渡心。”杜子春偶然亦会和王乾说些修行之外的事,开其心结。

    “仙字何解?”

    王乾皱眉思索,摇了摇头,“不知。”

    “一人一山,独也。”

    “弟子不懂。”

    “为师只说到这里,剩下的只能你自己去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就像那屋外树上的树叶,虽然皆出一树,却无一样者。你我所修之法同,但是道却不同。最近的暮气虽然减少了,但是心中戾气依旧,为师也不知其中原因,只能略作引导,剩下还是要靠你自己。”

    “是。”王乾恭敬的道。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师徒二人在这临江城中住了已是一年,有着杜子春的指导,王乾的修为一日千里,等到冬雪初临,悟元功已是修炼得差不多了。

    杜子春穿着厚厚的棉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王乾在一边打着一套不知名的拳法,顶上热气腾腾。

    “成仙之道,大抵分为三类,一是功德成仙,此是最易也是最难,易在人人皆可,难在非有大毅力者难成。二是顿悟成仙,此等最难,非有大智慧者难成。三是修炼成仙,按部就班,难易全在一心之间。你师兄青羊,资质悟性皆在你之上,当初全怪我一念之差,使得其心魔深种,未曾走出最后那一步。”杜子春在一旁喃喃自语。

    “师傅,我是不是太快了?”王乾缓缓停下,吐出一口浊气,问道。

    “快?”杜子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何来快之说。”

    王乾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我这满打满算才一年多的时间,便要突破到炼神反虚的境界,不快么?”

    杜子春闻言失笑,“你怕是看了世俗之书吧,炼神反虚才是刚刚开始,之前的都是基础中的基础,水磨的功夫,先前吴峰之流就是炼神反虚的境界,此等方是阴神初成,不过勉强迈入玄妙之门,等阴神大成,阴极阳生,孕育成阳神,勉强算是半仙之流,而后阴阳合一,才能成仙。”

    “之后呢?成仙之后就是尽头了么?”王乾问道。

    “成仙亦不是尽头,只是落得个逍遥自在,但是还不算得彻底超脱,只是之后的为师也不甚明了。”杜子春摇了摇头。

    “师傅难道还没有成仙么?”王乾诧异地问道。

    杜子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茫然,“为师情况有些特殊,应该不算是成仙吧。”

第二十八章 炼神反虚

    “上丹田亦称泥丸宫,神魂之秘皆藏于其中,打开上丹田的天关,便能洞悉生命之奥妙,明澈己身,你两世为人,前世亦未曾修炼,神魂不类于旁人,其中会发生何等变数,为师亦是不知,你需谨记固守本我,莫失莫妄。”杜子春一脸郑重地叮嘱道。

    王乾深吸了一口气,将杜子春提过的要点反复在心中捋了几遍,确认没有遗忘之后,方对着杜子春点了点头,“弟子知道了。”

    “那就开始吧,为师会护在你身周,防止邪魔外道侵袭你。”杜子春在室内点上定魂香,将一些符纸在室内墙上和地面按照某种规律贴好。

    王乾盘膝坐好,闭目入定,意识感应之中,体内诸窍皆已圆满,似在发出莹莹白光,颤抖不已,几欲飞离。

    不似先前筑基之时,用精气冲击中丹田的天关。上丹田乃是性命之要,不可如此粗莽,只能通过其余窍穴与之内在的联系,控制其余窍**的精气相互呼应,借此破开其天关。

    其余窍穴,王乾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很快便通过其内的精气将其一一串联,顿时之前犹如一潭死水的上丹田,有胀痛之感,忽大忽小,好似心脏一般跳动着,并且频率越来越急,胀缩程度越来越大,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上丹田膨胀到一个极限之后,王乾恍惚听到“咔嚓”一声,上丹田先是一静,随后无穷光芒从其内绽放出来,照亮大千。

    王乾只觉眼前一亮,回过神来,竟然能看到体内的情况了,而非向前的模糊感应。

    “这就是内视么?好像也没什么凶险啊?”王乾一边新奇地打量着自己身体内情况,窍穴犹如一个个光团在虚空之中上下翻腾,组成了九宫八卦之象,似乎蕴含着太极阴阳之理,一边疑惑地想道。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王乾想完,体内异象陡生,代表上丹田的光团突然光芒大盛,一道道裂纹在上面浮现,渐渐的光芒散去,露出一个似乎一碰就碎的球体。

    “这是什么情况?!”王乾大惑不解,杜子春可没有提到过这种情况。

    他意念一动,将内视的视角拉进了上丹田,一颗满是裂纹的球体几乎占据了他的视野。

    球体通体乳白色,只是裂缝遍布,乍一看好似黑色,裂缝的纹路并无规律,只是随意生成,奇怪的是,裂缝之间竟然没有一道相互连接的。

    “难道只是纹路,非是裂缝?”王乾心中一动,再次拉进了视角,细细观察,果然只是生成的纹路,而非裂缝,心中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王乾又苦恼起来,眼前的情况完全超出了掌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想退出入定的状态,但是又怕强行中断,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一时纠结不已。

    杜子春看了看室内的定魂香,脸色怪异。定魂香一是定魂之用,二是计时之用,如果香尽,则必须叫醒王乾,否则便会伤及神魂。

    只是,定魂香燃到一半自己熄灭了,杜子春还是第一次见到。

    “半柱香的时间,按说应该会有邪魔外道前来干扰,为何一个没有?”杜子春心中的疑惑更甚,王乾破关的情景,完全颠覆了他所学。

    王乾沉浸在自己的意识深处,自是不知外界发生的情况,只是不断查看着自己眼前的球体,想要找出原因。

    或许是被王乾看得烦了,那球体上的裂纹突然动了,在王乾又惊又喜的目光中,裂纹游动着形成了一个,“滚”。

    “我擦,这是什么鬼?!”王乾目瞪口呆,然后眼前一黑,竟然退出了入定的状态。

    王乾缓缓睁开眼,正对上杜子春奇怪的眼神,两人大眼瞪小眼,空气中弥漫着怪异的气氛。

    还是杜子春先回过神来,捋了捋胡须,正色道:“怎么样?”

    被杜子春这么一问,王乾脸上的神色更怪异了,嘴巴张了几次,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体内发生的事。

    杜子春看着王乾的样子,知道定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心中对此早有准备,“但说无妨。”

    王乾拧着眉毛,在心中打了好几次腹稿,良久才有些混乱地表达了自己遇到的情况。

    杜子春越听越是茫然,手上不自觉用力,几缕胡须被他拽了下来,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管这些,自语道:“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王乾苦着脸,“师傅,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为师也是不知道。”杜子春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平静,“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语气中满是不确定,没有丝毫的安慰作用和说服力。

    王乾心中更是不安,总感觉身体里有着异物。

    杜子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清咳了两声,“不管怎么说,你这上丹田的天关应该是打开了,你且试试能不能导气进入上丹田之中。”

    王乾依言照做,只是没有在打开内视,只是凭着感觉,精气在他的操控下顺利地进入了上丹田之中。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体内各窍**的精气自发地运转起来,相互勾连,形成了一个圈,精气在其内流转不休,每次经过上丹田的时候,精气都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

    等体内的情况平息了下来,精气已经完全变了个样,王乾将其一一告诉了杜子春。

    杜子春不自觉地又捋了捋胡须,手上甚是用力,又有几根胡须被连根拔起,连道:“怪哉,怪哉,怪哉。”

    “师傅,这到底是怎么了?”

    “此乃精气洗练,上丹田天关一开,体内精气便可以逐步转化成真气,只是此乃水磨的功夫,似你这般的从未听闻过。”

    “好事坏事?”

    “应该是好事吧。”杜子春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初学道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充满了未知。

    王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暂时接受了这个结果,目前来说是好事不是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师傅,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就是打磨神……”杜子春说到这顿了一下,“那个可能是你的神魂!”

    “那是我的神魂?!”王乾不敢置信。

    杜子春细细琢磨,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错,上丹田打开之后,神魂自现,接下来就是修炼神魂,使其达到阴神的境界,按照这个推算,那个应该就是你的神魂无疑了。”

    “可是神魂是这个样子的么?”

    “应该和你两世为人有关,人的神魂只有一个,每次轮回之时,神魂泯灭,只剩三魂七魄投胎,但是你情况特殊,上世的神魂未泯,故此此世三魂七魄并没有生出新的神魂,依旧是上世神魂,但是毕竟隔了一世,虽是一体又非一体,这才有如此异象。”

第二十九章 又出问题了

    “凡人也有神魂么?”王乾一怔,诧异地问道。

    杜子春捋了捋胡须,“这是自然,只是凡人不修秘法,神魂不显,只知有三魂七魄,实则三魂七魄能聚在一起全因神魂。我等修士,静心照己,勤修不辍,皆是为了找出神魂,洞见本我,此乃修道之基。”

    “神魂就像是模具,三魂七魄则是铁水,若无模具束缚成型,则是一团散沙。炼神反虚的过程就是将神魂和魂魄融为一体,此便是阴神,阴神随着修炼日久,阴极阳生,孕育出阳神,之后阳极阴生,再次转化为阴神,如此九次,阴阳合一,成就元神,方是仙人之境。”杜子春详细讲解着后续的修炼过程。

    王乾听了暗自咋舌,没想到后面还需要的步骤如此复杂,他之前都以为自己一只脚踏进了仙门,结果只是才看到了门的影子。

    “凡人出生,魂魄入体,因之形体,神魂契合而成,自此魂魄不复散乱,浑然一体。你却与之相反,先是有了神魂,再有了魂魄。”

    王乾听了,心中茫然无措,对于自己的存在生出了陌生之感,喃喃自语道:“我是谁?谁是我?”

    我是谁?这是任何生命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问题,越是思考越是迷惑。王乾一直以为自己是前世的程浩,这辈子转世重生,亦是他,只是换了个名字,身份,样貌等,灵魂依旧是原来的。

    但是如果按照杜子春所说,如今的他已不是上辈子的他,他的灵魂乃是轮回生成,真正的程浩是他的神魂,他不过是有着程浩记忆的另一个人,那么他到底算是程浩还是王乾,亦或者两者都不是,一加一就不再是一了。

    杜子春看着王乾脸色迷茫,眼神挣扎,知道其陷入了自我否定的状态,大喝一声,“醒来!”

    王乾身子一颤,眼神渐渐恢复清明,这才发觉身上已是出了一身细汗,体内真气几有涣散之兆,顿时后怕不已。

    “莫要思考这些东西。”杜子春淡淡地说道。

    “可是修道不就是修本我么?若是不明本我,怎么修道?去假还真不就是如此么?”王乾疑惑不解。

    杜子春捋须而笑,“你只道本我,还真,怎么就忘了前面还有一个修字和去假?修道修道,没有修,怎得道?世人多言,明本我,本我岂是空想就能想明白的?那人人在家中静思,岂不是皆可得道?”

    王乾被杜子春的一连串反问弄得一愣,低头思索起来。

    杜子春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未曾悲伤过,你岂知悲伤的你不是你?未曾喜悦过,你岂知喜悦的你不是你?未曾痛苦过,你岂知痛苦的你不是你?未曾愤怒过,你岂知愤怒的你不是你?世间万物,何来一面之说?人有七情六欲,更非一言能定。所谓明本我,当知我皆我。”

    王乾心中一振,似有所悟,仔细一想,却又好似无所得。

    杜子春感觉差不多了,“好了,莫要再想了,机缘到了自然明白,此时空想,徒增烦恼尔。”

    王乾闻言,掐断了心中所想,“弟子明白了。”

    “你之神魂有异,自生灵智,为师虽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但那依旧是你,你需与之沟通,两者合二为一,方是你之后的修炼正途,莫要弃之,厌之,恶之,惧之。”杜子春提醒了一句。

    王乾心中一惊,仔细审视内心,确实心中对于那神魂有着排斥之心,连忙将其压了下去,只是一时之间却是不能彻底打消此等想法。

    “炼神反虚,炼的是神魂,反的是虚无。神魂强大了,才能在虚无之中不迷失,入了虚无,才能一切圆明,返本归根,明心见性,你那异种神魂的解决方法当是落在此处。”

    王乾恭敬道:“弟子明白了。”

    杜子春点了点头,“你之神魂与你暗离,往后修炼怕是多有艰难,你莫要焦躁,否则神魂归一之日遥遥无期。今日,你且先好好休息,这几日莫要再强行修炼,平复心气,悟元功上对于后续的修炼,可以先琢磨琢磨,理解理解。”

    王乾点了点头。

    杜子春见其听进去了,转身出了屋子。

    接下来几日,王乾遵着杜子春的吩咐,暂停了修炼,只是翻开着悟元功上后续的关于炼神反虚境界的内容,仔细体会其中意义,略有所得。

    大约过了七天,王乾感觉自己心态已经调整完毕,开始了进入炼神反虚之后的第一次修炼。

    或许是境界到了,如今王乾入定只是眨眼的功夫,而且不似之前完全对外界没有感知,现在即使入定了,也能隐约察觉到外界发生的事情。

    循着上次进入内视的经验,体内的情况再次以一种玄妙的情景呈现在他的眼前。

    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诸窍穴犹如星辰一般点缀其中,光芒比上次更盛,一些新的光团也出现在了虚空之中,以九窍为核心,似动未动。

    代表上丹田的那颗球体还是老样子,光芒尽敛,与周围格格不入。

    王乾想到杜子春说的,将视野拉近到球体那里,上面的裂纹已经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

    王乾通过意念接触到球体,尝试着发出“你好”的信息。

    等了一会儿,球体上的裂纹再次开始了排列组合,没一会儿,一个字出现在了球体表面上。

    “没?”王乾看着这个字,不解其意。

    还未等他询问,上面又出现了新的变化,连着几次之后,一句完整地话才被球体表达了出来。

    “没事莫找老子!”最后还有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王乾强忍住心中的情绪,呵呵笑了笑,将视野拉开,不再去理会它,操纵着体内的真气,锻炼着自己的神魂。

    好在神魂虽然态度不好,但是在这方面还是很配合的,对于涌入其中的真气大口大口地吞噬着,来者不拒。

    等王乾完成了一轮修炼之后,它又从中反哺出新的真气填充在体内。王乾感觉了一下,新生成的真气,更浓稠了,隐有液化之像。

    结束修炼之后,王乾找到了杜子春,“师傅,真气会液化么?”

    “液化?”杜子春捋了捋胡须,“当然不会,真气真气,若是液化,岂不是叫真水了。”

    王乾知道自己的修炼又出问题了,无奈地将体内的情况告诉了杜子春。

    杜子春也懵了,王乾资质悟性皆不如青羊,本来以为不会有什么太过烦心的事,让他按部就班修炼就行,结果意料之外的麻烦一个接一个。

    杜子春搜肠刮肚,翻找着相关的信息,良久,眼睛一亮,“为师大概知道是什么了。”

第三十章 玉液

    “这是玉液。”杜子春怪异地看着王乾道。

    “玉液?这又是何物?”

    “为师所修功法虽不是金丹大道,但是亦由此演化而出,讲的是练成一粒丹,修得长生道。这内丹须是由玉液凝成,只是这玉液不同于真气,乃是由精气神孕育而成,因其似玉,故称玉液,只是这应该是阴神初成之后才会在真气中出现,你这却是早了。”杜子春越说越是奇怪。

    王乾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就好。

    “你且顺其自然,应该还是你那异种神魂的原因。”杜子春下了结论。

    过了几日,杜子春给了王乾几本书。

    “师傅,这是什么?”王乾看着封面上什么也没有的三本书问道。

    “这是为师近日整理出来的术法,符箓和阵法,你既已入了炼神还虚之境,也是可以开始学习了。”杜子春捋了捋胡须。

    王乾好奇地翻开了书,上面的内容果是最近刚刚写就,墨香犹存。

    “术法一书,前面半部分乃是召神奉请之类的术法,后面半部分则是雷法和五行诀等法术。符箓一书,记载了符箓的画法和要点,最后的几个符号乃是神纹,直指天地奥秘。阵法一书,则是以五行八卦为主的阵法讲解。这些内容,莫要外传。”杜子春大概说了一下三本书的内容,最后叮嘱了一句。

    王乾喜不自胜,应了一声,当下抱着书仔细看了起来。

    杜子春摇了摇头,不去管他,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躺下,继续晒起了太阳。

    三本书上的内容,多有术语和隐喻,王乾看的甚是吃力,各种口诀,咒印,万象纷呈,学习的进度尤为缓慢,经常一天下来,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用来请教和询问杜子春。

    杜子春对此有些头疼,暗道自己太急了,他本来见王乾修炼之势如此迅猛,想来是因为异种神魂的觉醒带来了某些变化,故而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塞给了他,结果证明王乾还是那个王乾。

    又过了半年,王乾合上手中的书,长出了一口气。

    这半年来,王乾几乎每日沉浸于学习之中,不能自拔,比上辈子高考的时候还努力,关于三本书的笔记足足做了有几千页,是三本书上内容的百倍之多,不过,好在,到了今天他终于要解放了。

    书上的内容,他几乎都已理解记住,剩下的只是实践了,这还要归功于神魂,自从神魂出现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和理解力一日比一日强,不然,这么些个内容,光是基础就要学上好久。

    “观心,你弟弟来信了。”外出的杜子春,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王乾揉了揉眼睛,起身迎了上去,“师傅你在哪收到的啊?”

    杜子春将手上的信递给王乾,“刚好回来的时候,碰上有人在打听咱们的住处,为师上前询问了下,是你弟弟托人送信来的。”

    在临江城暂时住下之后,王乾中间又寄了一封信回清水县,顺便附上了攒下的钱。

    自从青江龙王那件事之后,青江又恢复了正常,王乾找不到短工的时候,会去捕些渔获,或许因为杜子春的关系,每次都收获颇丰,然后又找杜子春借了一些钱,凑足了三十两银子寄给了王坤,想来是够他一两年用的。

    信上王坤照例诉说了自己的思念之情,问王乾什么时候回去,然后说了些县学的琐事,汇报了自己的学业情况,信上末尾说道银钱暂时够了,不用再寄,周望天对他甚是关怀,视如己出。

    王乾反复看了两遍,将其和上一份信一起贴身放好。

    “三本书可是看完了?”杜子春瞄到桌子上的书,问道。

    “看完了。”

    杜子春点点头,将三本书又收了回来,“以后还需时时温故,莫要怪为师啰嗦,为师还是那句话,不得仗之为非作歹,法术能不用就不要使用。”

    王乾学习的过程中,也试了一些法术,不解道:“弟子之前也曾试了一些法术,并无师傅所说那般恐怖。”

    “法术需要消耗真气,为师的功法乃是清修之道,对于真气补益无甚法门,只得通过修炼恢复,你只是小试,自然没有什么感觉,若是你以为如此这般就可以任意施为,到时候损不如补,时日久了,轻则修为倒退,重则打回原形。”杜子春解释道。

    王乾暗暗记在心中,不再多问。

    “我们在这临江城停得也够久了,是时候离开了。”杜子春过了一会儿说道。

    王乾这才惊觉,他们在这里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来的时候是前年初春,如今已是秋末。他应了一声,回屋写了一封信,告知王坤自己的动向,然后托杜子春找人寄回了清水县,这才开始收拾东西。

    第二天一早,一切收拾妥当,王乾看着生活了许久的地方,心中有些惆怅。

    院子里的歪脖子树最终还是死了,只剩下残躯立在那里,屋子一些腐朽的地方,还是他出去找的工匠修缮的,井口边的拉索是用歪脖子树上的树枝搭建的。

    杜子春站在门口,看着驻足回望的王乾,说道:“走了。”

    王乾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心绪,转身走出了院子,将门锁锁上,跟着杜子春离开了。

    这一次,杜子春没有选择步行,在城内找了一家车马行,向着下一个城池,水东城行去。

    同行的除了师徒二人,还有五个人,三男两女,分别是两对夫妻和一个书生。两对夫妻一对是回家省亲,一对是省亲结束返程,书生则是在四处游历。

    路上,两对夫妻各自说着悄悄话,书生抱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王乾自是倚在车厢上,闭目温故着所学,一时间倒是安静极了。

    此去水东城,大约一天的车程,到得下午时分,许是觉得车厢内的气氛太过沉闷,亦或者看书看累了,书生将书收起和其他人说起了话。

    “小生顾子俊,此去水东城游学,不知几位是去往什么地方?”书生显然没话找话。

    两对夫妻中的一个女子,闻言掩嘴轻笑。

    顾子俊有些呆,没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道:“不知娘子在笑什么?在下说错什么了么?”

    “既然同车,自是去水东城。”那女子的丈夫闷声回道。

    顾子俊恍然,尴尬一笑,将目光转向王乾二人方向,“我听闻水东城的三清观甚是灵验,两位道长可是去那?”

    王乾微微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杜子春捋了捋胡须,“不是,只是路过。”

    书生点了点头,也不知再说什么,干脆不再说话,学着王乾的样子,闭目养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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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仙途介绍:
举头三尺,神明司过。
地下九泉,幽冥罚罪。
王乾意外地重生在了聊斋的世界了......聊斋仙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聊斋仙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聊斋仙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