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心事
水灵,爹对不起你啊?”家徒四壁的屋子,破旧的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老人,他一边咳嗽一边说:“孩子,我不应该逼你就了那门亲事啊!爹也没有想到那人会跟人跑了。”
“爹,没事,走了就走了吧,无情无义的男人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郑水灵眉目安静地说道,可又有谁知她的心如同在冰窖里一样冷。
“那个陈东西,他一定会遭天打雷劈的。”老人直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郑水灵赶紧过去抚了抚老人的背,把煎好的药递到老人的面前,泪在眼眶里打转也不敢流下来。
“爹,你别再想了,你的身体要紧。”
陈东西,他们家招过来的上门女婿,不到一年就跟人私奔了,私奔的对象还不是别人,是郑水灵住在隔壁柳树村的表妹周金芝,他们甚至明目张胆地剧住在一起,让她成了灵水村里的大笑话。郑老爹一气之下病倒在床,延医用药一个月整丝毫不见起色。
前来诊治的秦大夫说:“如果你爹再不见好,你就要有心理准备了。”
“不喝。”郑老爹将碗一推,碗掉在地上摔个粉碎,药也洒了一地,浓郁的药味充斥着整间屋子。
“爹,你这又苦呢?这要是女儿好不容易赊来的。”郑水灵含着泪说道。
“赊来的,让我死了算了,我怎么会生下你这种没用的女儿。”郑老爹喘着粗气叫骂:“你娘去得早,从小我把你捧在手掌心上,你说要读书,我就不顾村子里人异样眼光送你到私塾念书。读了几年书就忘记是谁,你连自己的丈夫都看不住。我早就应该信那句话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在我悔啊!说着捶胸顿足的嚎啕大哭起来。
郑水灵很早离了娘,是郑老爹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长大,这孩子脾气性格随她娘,聪明伶俐又有主见,七岁想到村子的双石山上唯一的私塾读书。一开始,郑老爹是不愿意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女孩子长大终归是要嫁人,读书识字没有什么用。灵水村又称秀才村,可是村子里百年只出一个秀才,那就是前朝的教书先生柳秀才,他曾发誓灵水村若不出状元,他终生就不离开灵水村。这人思想十分开明一生未婚,见这粉妆玉琢的女娃儿十分喜爱,二话没说就收她免费入学,她的名字还是柳先生取的。
当时先生摇头晃脑的念着:水波荡漾,人杰地灵,世物繁茂,万物生长,这孩子生得灵气就叫水灵吧。郑老爹千恩万谢欢天喜地的应下了,能得柳秀才赐一名儿那是很多家庭求之不得的好事。
郑老爹见女儿态度坚决,又能免费识几个字,想起去世的妻子也曾经是识文断字的出身的女子,也就顺水推舟地让她识了个字,早知道识字之后连怎么伺候丈夫都忘记了,他就不应该送她读书。
女孩子书得多,想法就多,高不成低不就,好不容易嫁个人,人家还跟别人跑了,真是把他的老脸给丢尽了。
“你说,咱们水灵村有多少夫妻,哪有你像你结婚不到半年,丈夫竟跟人私奔了,你让你爹怎么做人,你让你爹怎么做人,你这是作贱自己啊。”
郑水灵知道爹这是病糊涂了,不然绝不会这样骂她,她跪在地上拾起一片片碎碗片。唉,还得再去熬一碗药,不然爹这病是好不了。
“郑老爹在家么?”院子里有人叫,水灵望了一眼床上的爹,可能是骂累了,默不作声地躺得躺在床上直哼哼。
她推开门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儒雅的男子,笑起来带着温和的气质,身着粗布青衣,身上还背着柴,冲着她笑:“水灵妹子。”
屋外寒风肆掠凉气迫人,周身就像浸在冰窟窿里一样冷。
水灵搓着手朝他强笑一下:“风眠”。每次这样看着他,心里就满是凄苦之色。
来人是李家老二李风眠,住在水灵家隔壁的邻居,两人算是从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李风眠一直暗恋水灵,水灵也对他心向往之,总希望有一天两人能修成正果。
郑老爹只有一个女儿,他一直想招个上门女婿,希望老了能有人养老送终。可是李风眠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姐妹,家里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哥哥是个稳重睿智的人物,十岁随着爹爹下地,爹爹受伤之后,他就一个人扛起整个家族的活计,到了十八岁已经自己包了四亩农田,每年收成都不错,甚至今年还请了两个帮工,真是名副其实的小地主。
第二章书生
李风眠是村子里唯一考上秀才的书生,也是村子里,不,应该是十村八店唯一可能会考上状元的男子,他的家里人怎么可能让入赘到郑家。
哪怕一个郎有情,妹有意,两人怀揣着最好的心事,遇到这些盘根错节的事情,最终也只能生生的错过。
她嫁给别人,而他一门心思的读书,愿不坠青云之志,最后娶个候门小姐或者是公主。
两个人就这样搁置下来,直到半路上杀出一个陈东西,而彼时郑水灵已经十五岁了,到了十六岁若是再不成亲,县大人就要上门随便指一门亲事,到那时候阿猫阿狗也得接受。为了避免这种悲剧的事情发生,郑水灵就和见过三次面的陈东西仓促地结为夫妻。
陈东西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可以做上门女婿,谁知道好景不长,陈东西就原形毕露,好吃懒做贪得无厌也就算了,竟还和到她家走亲戚的表妹给搞在了一起,甚至还跑到他们家去做了上门女婿。
“老爹好些了吗?”李风眠把柴地上一卸,又手脚麻利地垛成一堆。他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病得早,家里人口多,哥哥一天到晚在外面忙碌,他除了读书,也会帮衬着两个姐姐做一些粗使的活儿。
郑水灵坐在灶上心情低落地说道:“没有,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要不,我到柳树村把姓陈从那村子给抓回来给老爹赔礼道歉。”李晏风眠手里的柴火一扔愤愤地说道。也不知道那孙子心里想什么,他水灵妹子这么好的一个人,知书达礼,温婉娴淑,冰雪聪明,别说是十村八店,哪怕县里头的小姐也比不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说,竟被那孙子始乱终弃了。
“找肯定是要找回来的,不过不是赔礼道歉,而是和离。”水灵忍着泪说道:“他若无情我便休,但是,我得等爹身体好一点儿再去办这事。”
说完,抹了一把泪,点了火,开始熬药,火光映着她的泪痕竟是我见犹怜。李风眠见了心下一痛撇过脸去。
“你要是和离了,县里头就得给你指派相公了。”李风眠担忧地望着她:“到时候你怎么办?”
是啊,过完年,她就十六了,十六岁若是没有夫君,被人笑话事小,再指派一个夫君,跟某个不认识的人过一辈子,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不过,这现在也不是她能考虑的事情,她要考虑的是爹的病情。
“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她收起伤心问:“风眠,你身上有银子么?”
“有,你要多少。”
“二十文吧。”水灵想了想说道:“我想买点肉给爹补补身子。”
“好。”李风眠看了外面的天说:“这天气差得很,要不我去帮你买肉吧。”
水灵摇了摇头:“今个儿太晚了,你去了镇上也没有什么好肉,不如去冯家买一点儿骨头给爹熬汤喝。”
好是好,李晏有点犹豫:“可是他家的肉太不新鲜价格也高,还是去镇上买肉比较好,不如找封缜,让他架牛车跑一趟莱县。”
灵水村是个穷村,没有正经的肉铺,平日都是在冯家卖猪头肉,可是冯家人做生意不实诚,给的猪头肉都是隔夜的不新鲜,而且猪下水还要收钱,实在是个太坑太黑的一个商家。
如果要买上好的猪头肉,还得赶早集到十里之外的莱县柳家铺子,那里是十村八店的人赶集的汇集地,百姓们的吃穿住都是从柳家铺子采购回来的。灵水村离莱县来回走路一个时辰左右,坐牛车半个时辰左右,如果要采购新鲜的物资,四更就得从家里出发,去晚了,好的东西都被人抢购一空。
村子里几十户人家,只有封家有牛车。
封家住离她家四栋房子之外的小巷子里,封家也穷,封缜是家里唯一的独子,一个没有什么主见的老娘,常年卧病在家的爹,还好他是个脑子活泛,有点邪门歪道的男子,俊秀的外表,吊儿郎当的样子十分得村子里小姑娘的欢喜。平日里不务正业,时不时得到镇上去倒腾一点活计,没有发什么大财,却添了一样让全村人眼红的交通工具——牛车,每隔几日就能吃上一顿肉的家庭。
封缜邪气是邪气,却不是一个坏人,也很乐于助人。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主,村子里的人要用他的牛车逛一趟集市,必须给个三瓜两子,不然,都别想坐他的牛车出村,毕竟他也是靠这工具钱养活了一家人。但是水灵除外,可能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他从来都没有收过水灵的钱,甚至经常拉她到县里去外。
“不行。”水灵望着小炉火想也不想的拒绝。他倒是不想给钱,她现在实在是穷得没有钱。
“你是不是担心钱。”李风眠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没关系,我去跟封缜说,咱们从小一块儿玩到大,这点人情面子还是要给的。”
水灵笑笑说:“这不是人情面子的事,他们家也不容易,我们坐他的车,他收钱是应该的,他若不收钱我反而不好意思。只是这事根本没有必要麻烦他。”
“行,听你的。”李风眠想了想答道,心里却有别的计较。近几日,封缜一直缠着他学识字,好像是封缜那小子好像在镇上谋了一份差事,每个月能拿到一钱银子薪水,唯一的要求就是员工能认识几个字,不然连菜谱都不认识如何去跑堂。
封缜也不是不识字,他小的时候也在石头山上过几天学,只是几天,他太皮了,也太贪玩了,根本无心向学。在一次带着同学集体逃课去看沿河开拔捉鱼,被水灵告到柳夫子那里,柳夫子打了他一顿手板子,把他遣回了家。年深日久,那几个字早就还给了柳夫子,现在能写自己的名字已经很了不起了。
李风眠望着水灵那张清丽的脸说道:“水灵妹妹,明日我再给你送点粮食过来吧。”
“粮食。”水灵皱了一下眉摇头:“不必了,你们家也不富裕,也有好几张嘴要养活,我就跟爹两个人还能过得去。而且我挖了一篮子木耳,明日让封缜帮我带到酒楼去换几个银钱,够我和爹十天半个月的用度。”
“水灵妹妹你可能不知道,我中了秀才,而且还是禀生,公家每月给我们家发一袋粮食,今年我哥农庄上的收成尚可,我拿一些给你们家。”
其实这话谎言的成分居多,李月眠是中了秀才,公家也的确每月给发一袋粮食,但是他们家人口多,父母兄弟姐妹加起来六个人,今年收成又很差,现在年关将近,老天爷也发威,风霜雨雪交替着轮换,分不清楚春夏秋冬的季节,地里的长的那点东西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年轻力壮的男人也不能像往年那样进山狩猎,那些粮食能支撑到过年就不错了,哪还有多余的粮食来接济别人,不过是李风眠心疼水灵罢了。
可他只是个书生,手不提肩不扛,除了认识几个字,真的一无是处。
水灵听了这话一愣,她知道李风眠今年去考了秀才,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还是禀生,原来那个坐在窗前默默读书的李二哥已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
庆国制度:读书人先须参加“童试”,参加者无论年龄大小皆称“儒童”或“童生”。录取“入学”后称为“生员”,又名“序生”,俗称“秀才”。秀才分三等,成绩最好的称“禀生”,由公家按月发给粮食;其次称“增生”,不供给粮食,而且禀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额的;能在几百名读书人中脱颖而出是十分不容易。
她真是又欣慰又难过,可他们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现在她更是高攀不起了。罢了,还是把那些痴心妄想丢在风里烟消云散吧。
“真的不必。”水灵坚持:“以后要是没有,我再去找你。”
李风眠知道她是个倔强的女子,也就不好意思坚持,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虽然情深缘浅,可是总希望两个人真心在一起,那时有陈东西,他只好把心里的情愫放在心底,现在那个东西走了,他的心反而又升起希望,今年他已经是秀才了,明年若是能进举人,那么他就可以跟哥哥提一提这件事情。
他永远无条件的对她,却永不会嘲笑她,不像某些人。
“你这些木耳放了一天了,我怕买不到好价钱。”封缜一脸嫌弃地把木耳丢回篮子里,那痞里痞气的表情真让水灵头痛。
“我知道,能买多少算多少吧。”
封缜抬起头笑,他模样俊美,笑容里夹着一丝邪气,魅惑动人让人心跳:“你就不怕我贪了。”
“你。”水灵白了他一眼拖长了声音说道:“听说你谋了一份好差事,哪还在乎我这点边边角,再说了,你拿一点回扣算什么,平日里我欠你还少了么。”
这话倒让脸皮厚的封缜不好意思:“你这话说得就外生了,我们是在一个村长大的,又是同窗,我不帮你我帮谁。”
听他这么一说,水灵倒想起什么来抿嘴一笑:封公子,来,这是什么字。说着,拿树枝往地上一划。
封缜看了半天没认出来,他望了水灵一眼:“要不,你再写一遍。”
郑水灵抿着嘴又写了遍,封缜还是没认出来,皱着眉高深地说了一句:“字写得太差,没有李风眠写得好看。”
水灵气倒,不认识就不认识,还敢鸡蛋里挑骨头,她抄起小棍朝他手臂上打了过去:“封缜,你真是几个字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第三章封缜
封缜灵巧一躲,一边躲一边强辩:“写得不好,认不出来还要打人,郑水灵你可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郑水灵一边打一边说:“堰河的堰字都不认识,你就不怕气死柳夫子,出门在外不要说我们曾经是同窗。”
“哼,谁稀罕。”封缜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不稀罕,那为什么找李风眠学写字啊?”
“好。”看着郑水灵一脸好整以暇的表情就知道这一关躲不过去,不甘心似的问:“是不是李晏那家伙跟你说的,就知道他什么都跟你说。”
“那又怎样,你肯虚心学习,大家都替你高兴,这是好事,为什么不让别人说,而且,你到底在镇上是做什么工作?掌柜的?还要识文断字。”郑水灵好奇地问。
“嗯。”封缜摸了摸耳朵不好意思地说道:“哪有那好的美差,福来居的跑堂,需要认牌子上的菜名,也不长做,只是个短工。”
“短工也不错啊!”郑水灵赞道:“你可是我们村子里除了李风眠以外最有出息的一个人,不像其他人脸朝黄土背朝天,出去倒腾也能给家里挣钱,而且还赚了一辆牛车。在这相邻的几个村,你可是数一数二能干。”
封缜低头喝了一口水:“别夸,再夸我就不好意思了,我要是能干就能像李二哥那样考个秀才,哪像现在一样做一些投机取巧的事情。”
说起这事,郑水灵有点愧疚:“封缜,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跟柳夫子告状,你也不会被退学。”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本来一见着书就头疼,我又不是李风眠视书如命。”
“可你跟李二哥是一样聪明,若是能读书,哪怕不是秀才也可能是一掌柜。”封缜没有读成书,始终是郑水灵心里过不去的坎。当初她跟柳夫子告状,完全是因为愤愤不平,夫子常教导他们:业精于勤荒于嬉。她觉得人人都应该像李风眠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长大了才明白,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际遇半分强求不得。
“你若真觉得愧疚,不如给我做几块糕点,我明日去镇上正好可以拿来充饥。”封缜嬉皮笑脸的转移话题。
水灵真心感谢他的善解人意,嘴一抿笑着说道:“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有时候水灵真心觉得女子读书没有什么用,她又不像男子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书读得再多对她来说也无用武之地。不过书中自有千钟粟,她喜欢看一些烹饪煮茶的书,无师自通的学了个一知半解,闲暇无聊会做好几糕点。
她与陈东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白面书生就拿着一块糕点对她赞不绝口:“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
那他一定没有吃过望江楼的杏仁酥,那又香又脆口齿留香的感觉才让人流连忘返。可惜她总也做不出这样的感觉,也许是材料不对,也许是制作的方法不对。
不管怎样,有人爱吃她的糕点也不错,自己可以做一辈子糕点让他尝,可惜她猜中了前头,没有猜中结局,这伤人如刀的结局啊!
“喏,给你。”郑水灵一手拿着糕点,一手拿着一个包裹一把递过去。
“这是什么?”封缜好奇要翻开看。
郑水灵打掉他的手:“这是书,以前柳夫子送给我的书,我一直珍藏到现在,你可别给我弄坏了,不然,扒拉你一层皮。”
“给我书干嘛,你还不如把你酿的梅子酒给我来半壶解解馋。”封缜一脸嫌弃地说道。
“书中自有黄金屋。”郑水灵没好气说道:“你好好给我看,别到了镇上因不识字给灵水村丢脸。”
“切,我会。”
见水灵瞪他,赶紧见好就收:“好,我好好读,那酒……。”
这痞子尽忘不了吃喝,郑水灵白了他一眼:“等过年的时候我给你一壶。”
“那行,那行。”封缜立即兴高采烈起来,这时,西屋传来一阵咳嗽,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封缜严肃地问:“要不我带几个人去柳树村把那王八蛋揪出来毒打一顿。”
郑水灵摇摇头:“现在不行。”
“怎么,你还心疼他。”
“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年后县太爷就要来水灵村清点未婚男女人数,我这个时候跟他闹僵了,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水灵解释着。
“难道就让他如此嚣张。”封缜愤恨地说道。
“且让他嚣张一段日子吧,我迟早会去了断这件事情的。”水灵目光一片清冷,她对那个男人没有任何留恋,只是害怕村子里的流言蜚语,还有重病在床的父亲承受不了这沉重打击,等过完这一关,她一定要去找那个男人把账算清楚。
封缜想了一下嘱咐她:“行,到时候我,李晏,或者是村子其他的人都可以,特别是那个李风眠口才好得让人顿失滔滔,你可千万别一个人前去犯傻。”
哈,水灵听这话笑了起来:“怎么,精明能干的封大爷也不是他的对手。”
“哼,谁稀罕。”封缜一脸吃不葡萄说葡萄酸的样子。
郑水灵抿嘴摇头,封缜和李风眠,好听一点见面不对付,难听一点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不过这次封缜竟然会屈尊绛贵跟李风眠学知识,证明他也是个能屈能伸的汉子,这一点倒是十分让人佩服。
“不过,真的谢谢你。”
封缜不好意思的手一挥:“同村的,还是同窗,说这个就见外了。”
“那好,说点不见外的,你和那个杨金铃怎么样了?”郑水灵一脸八卦地望着他。
杨家是灵水村的首富,在镇子上有好几间铺子,出门时几个家丁把他围在中间十分威风八面,平日里走在人前人人都要称一声“老爷”,家里一妻一妾,可惜只生了一个掌上明珠那就是杨金铃,从小娇生惯养又带点小任性。只得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这个女儿。小的时候把她送到石头山去读书识字,她也算是她们的同窗,十岁的时候又花大价钱把她送到镇上去读书,立志要把她的女儿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
可惜这杨金铃长相随她娘,性格脾气随她爹,一朵山坡上的野姜花放在城里的花盆里也长不成水仙、月季,更别提牡丹。
顶着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性格却十分骄纵任性,一不高兴就摔盆子砸碗哭爹喊娘,那气势完全直追村尾撒泼耍赖的徐家寡妇。杨老爷本来想让自己女儿在城里嫁一个当官的富太太,可是看她女儿这架势,害怕她受人欺负,只好眼睛放窄一点,找个门当户对的,肯入赘的女婿就成,不能让杨家大业的随了别人姓。
封缜喜欢杨金铃,是因为两人曾经狭路相逢打了一架,打架的原因是:杨金铃刚刚从城里回来,为了显摆高人一等的架势,一举一动就模仿城里小家碧玉的风骨,可惜画皮画虎难画骨,别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气质,到她这儿就成了作妖,遭得一众小伙伴的嘲笑,其间笑的最大声音的要数封缜。千金小姐原形毕露撸起袖子撩起裙子跟封缜结实的打了一架,那一架打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两败俱伤。
杨金铃的衣服撕破了,头发扯散了,封缜的脸被她抓得一道一道的痕。
小姑娘得理不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撒泼耍赖。见这情况,一众伙伴作鸟兽散去。封缜怕回家挨打不敢回家,只得跑到水灵家躲起来。
虽然最终揪回了家被他爹娘吊起来打了一顿,不过那小子丝毫不觉得痛,反而眼睛灼灼的发亮地说道:“她还真泼辣,像一只小老虎。”
水灵一边替她疗伤一边说:“等你把她娶回家,她就不是一只小老虎,那就是一只母老虎。”
“那我就是武松打虎,哎呦,你轻点。”封缜疼得龇牙咧嘴。
“扑哧。”屋子里的隔音效果不好,院子里的郑老爹把小孩子的聊天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地笑出了声音,屋子里的两个人闹了个大红脸。
说起这事,封缜脸色更是沉了几分:“他爹嫌贫爱富,还要找上门女婿,我跟她怕是没戏,再说了,我又不真心喜欢她,没必要自讨没趣。”
“上门女婿”这四个字戳中了水灵的痛点,当初她爹就为了招一个上门女婿才会识人不清,才会酿成今日的丑事,现在想来她爹怕是早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事儿杨金铃怎么看?”水灵以过来人的身份说道:“如果她同意,你们一定能冲破重重困难在一起的。”
封缜苦笑着说道:“她根本不喜欢我,她喜欢的是那个读书人。”
“读书人,哪个读书人?”
“哼,我们村子里有几个读书人?”
“我们村子里有几个没读过书?”她一说完这话就闭了嘴,望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哪个人。村子里人在柳夫子的教导下都识几个字,但会读书的堪称人中龙凤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李风眠。
那个清风朗月儒雅俊秀的少年,胸中有丘壑,笑谈无俗气的奇才一个。
“也不知道你们女人是怎么想的,读书人就这么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往上扑。”封缜恨抱怨。
看见水灵望着他连忙说道:“水灵,你别往心里去,我没有别的意思。”
水灵笑了笑一边替他清理东西一边说:“没事,都已经过去了,而且读书人也不好,你没有听过么,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那些人怎么能跟你比。”
“你什么意思啊?骂我是吧。”封缜睨了她一眼。
水灵把整理好的东西交给他:“行了,不要再跟我东扯西拉了,你赶紧回家吧。”
“行,那我走了。”封缜站起身,听闻隔壁似有若无的咳嗽声关切地问:“郑老爹病得这么厉害,要不我用牛车把他拉到秦家去让大夫看一下。”
水灵摇摇头:“不用了,前些日子才麻烦秦大夫替我爹看了病,人家连诊金都没有要,我不好意思再上门去麻烦他。而且,你也知道秦大夫也是来咱们小山沟里养病,我们一日一日得去麻烦他,对他的身体也没有益处。”
“也是,和我一般大的人,整日里躺在床上喝药,想想就恐怖。”封缜感慨地说道。
“水灵啊。”
“爹。”
“明日去把陈东西找回来,你跟他到镇上去和离了,免得夜长梦多。”郑老爹怕又是病糊涂了,翻来覆去又提起那些烂事。
水灵怕她爹心病又犯了连忙说道:“爹,我知道,明天我一定去办。”
郑老爹喝了一口突然睁大了眼睁说道:“水灵,你别想忽悠爹,爹是病了,不过还没有糊涂,你又在敷衍我对不对。”厉声斥责几句声音又软和下来:“水灵,爹真的是为你好,爹怕那个无赖找你麻烦。”
“爹,我知道,可是年关将至,女儿马上就十六岁了,我们必须……。”说到这儿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她现在心里的难受,除了在父亲面前露出脆弱,在别人面前她不敢显露半点情绪。
“我明白,我明白。”郑老爹忍不住老泪纵横悔不当初:“若是当初我不一意孤行,不替你择了这门亲事,你说村子里哪个不比他强,李晏兄弟,封缜,还有冯家兄弟……,我怎么就这么糊涂。”
水灵撇过脸去不愿意就让父亲看到自己的眼泪,爹说得她都明白,可是缘分这东西无法强求,也许这就是她跟陈东西的一段缘分,哪怕是孽缘也得要经历。
“水灵,明日你让李氏兄弟过来一趟。”
“爹,不太好吧,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得都忙不可开交,这个时候让他们跑来跑去会让人说闲话的。”水灵有些为难。她真不想去麻烦李家兄弟,特别是李月眠,曾经她闷不吭气的成了亲,现在出了事一再麻烦人家,她真的没有那个脸。
“就耽误他们一点时间,不打紧的。”
“好的,爹。”
第四章为难
爹爹这么坚持,她也不好忤逆其意,只好先虚应着,以为等第二日爹爹醒过来就会忘记。谁知道第二日郑老爹还记得这件事情,一再催促她去请李家兄弟。
她做好早饭,收拾好院子,快到晌午实在拖不过去,只好到隔壁去请李家兄弟。
她希望李家兄弟不在家,这件事情她可以再拖一拖。她总觉得父亲要跟李家兄弟说不应该说的话,她的生活不能再起波澜了。不过回头想想,郑家和李家门对门面对面,能什么不应该发生的事要发生呢?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等到了李家,正在院子里忙碌的李家二姐李月一眼就看见她,连忙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出来说:“水灵妹子,你怎么来了,赶紧进来避寒。”
村子里的人都羡慕李家有一双好女儿和好儿子,大女儿李薇脾气风风火火,却是村子里的养蚕好手,二女儿李月性格温婉,洗衣做饭样样不落人后,三儿子李晏跟着爹种庄稼,还会一手好木工活儿,常常被十村八店请过去打家具,四儿子李风眠长相好,学问好,还是村子里,不,十村八店唯一的秀才。
村子里时常在背后议论,李家有这样的好儿女怕是要鲤鱼跃龙门飞上天了。
“不了。”水灵拘谨的笑:“我是来找李大哥和李二哥有事。”
“哦,你来找阿晏和风眠啊,等等啊。”李月回头对着屋子里喊:“阿晏,风眠,有人找。”
“哎呀,吵什么,风眠还在用功呢,吵着他了怎么办?”出来的是李家大姐,看见院子里的水灵立马没了好脸,眉头一皱腰一叉:“你来这儿干什么?”
水灵温婉地叫了声:“大姐。”
“谁是你大姐,别乱叫。”李薇横了他一眼:“就是你找阿晏他们,他们刚巧不在。”
话刚落音,从背后传来惊喜的声音:“水灵你怎么来了?”
李风眠先出来,跟在他背后便是一袭灰布粗衣,眼神谭如水,沉稳坚毅的男子,那便是李晏。
李家兄弟长相都不差:李风眠隽永温和,清俊如一幅山水画,李晏英俊非凡,沉如平静的大海,动是如雪洒平原,十分具有男子气概,一双眼更像是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一样,十村八店姑娘见他都要脸红心跳。
望着他,郑水灵五味杂陈,自打她家出事以来才真是患难见真情,才能看出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是假意。秦大夫三番两次伸出援助之手,李风眠前来帮衬,痞子封缜也会抽空前来关心一下。唯有这李晏却从来都没有露过面。
她和李晏虽然同居一村,又是对门邻居,可是从小到大两人的交集十个指头数得过来,一来她是女孩子,又是读过书的女孩子,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死皮赖脸地扑上去找他说话,二来李家大哥从来都不是个好接近的人物,他不爱说话,她不敢跟他说话,两人见面都是点头微笑,然后擦身而过,简直是比陌生人还陌生。
这真是大型的打脸现场,李家大姐脸色更不好了,低低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李晏迎上来:“灵儿进来坐吧,屋里这么冷。”
水灵还是摇摇头:“不了,大哥二哥你们跟我去一趟吧,我爹找你们有点事。”
李晏还没有答话,屋子里传来声如洪钟的声音:“去什么去,不准去。”一个满脸黝黑的中年汉子从里面走出来,他是李家一家之主李诚实,人长得不咋地,却生了两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村子里的人都说,他们家祖坟冒了青烟。
李诚实可不像他的名字,脾气也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火爆,要不是家里的媳妇管着,就他这熊脾气不知道跟人杠了多少回。
他阴着一张脸看都不看水灵,直接对儿女吩咐:“都进去。”
“爹。”李风眠无奈地叫,李诚实圆眼一瞪:“进去。”
“爹。”这回是李晏,爹爹身体不好之后,他算是个半个李家之主:“老爹肯定是找我们有急事,我们去去就回。”
“现在躺在床上能有什么急事,人又没死。”这是李大娘的声音,别看她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说话却十分刻毒。
“就是。”李诚实应和一句。
水灵的脸顿时雪白一片,要不是为了爹,她肯定拔腿就走。
“爹娘。”现场的一双儿女齐齐地叫他。李诚实虽然是个脾气冲的糙汉子,但也知道这大过年的诅咒人家不太好,而且还是住在对门的邻居,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太伤感情了。
“我爹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耽误两位哥哥一盏茶的工夫,他们就可以回来了。”水灵咬着牙解释着。
这冰冷的天气里,寒风一吹更觉得冰寒刺骨,身体像掉进冰窟窿里,脚更是冷的打颤。想找个地方依靠一下,却发现四周空空如也无法依靠,只能咬着牙硬撑着。
“爹,我们现在就去了。”心虚的李诚实沉默不语,李宴回头对李月说:“二姐,你去拿半袋米面,这些日子以来我都没有去看郑老爹,这回总不能空手而去。”
“诶。”
“不用了。”郑水灵赶紧阻止,眉目低垂着笑,笑容却丝毫未达眼底:“我们家不缺吃喝,而且爹病着也只能进一些流食,那米面放在我们家也吃不掉,不用麻烦了。”
“现在吃不掉,过年总得吃,开年也得吃,我怕那半袋米面拿过去不够。”李晏坚持,他也是个拿了主意不更改的人,一般人很难左右他的想法,也猜不透他的想法:“郑老爹病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去看过他,这点米面都不够表达的歉意。”
他的话总是冠冕堂皇得让人无言以对,此时李月已经将米面拿了出来,后面还跟着李玉娘,头发花白的李玉娘又是一副慈爱模样,想要拉水灵的手,水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水灵,刚刚是大娘不对。”
不知怎么的,听了她刚刚的话,她心里很不舒服。哪怕是她道歉了,她也难以接受。
“不了,大婶我要回家。”
李玉娘回头瞪他李诚实一眼:“你是不是又给这孩子气受了。”
人高马大的李老爹脖子一缩:“没有,没有。”
郑水灵连忙说道:“跟李伯没关系,是爹还在家里等我呢?”
“哦。”李玉娘点点头关切地问:“你爹的病好些了吗?”
郑水灵强笑道:“今天有点好转。”
“那就好,那就好。”李玉娘一脸放心:“缺什么到我家来拿啊?”说着把一袋米面放到李晏手中细细的嘱咐:“里面有几个鸡蛋,小心别碎了。”
“是的,娘。”
这世上还有温暖的人情。水灵动了动嘴想要拒绝,可又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太过矫情,只得一脸感激地说道:“谢谢李婶。”
水灵坐在灶台边上望着鸡蛋发呆,她准备中午做个鸡蛋羹给爹补充一下营养。可是现在真的没有这个心情,李氏兄弟已经进去一炷香的时间了,她本来想进去听,但是爹吩咐过没事不要进去。
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些什么,她的心比这灰蒙蒙的天还糟糕。
只希望爹不要病糊涂了,说一些糊里糊涂的话让人家看笑话。
听见“吱呀”的开门声,她跳了起来三并作两步跑到厨房门口,又觉得情绪不对,站了好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李氏兄弟正好从里面出去,看见她同时一愣。李宴还是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又说不上哪里怪。
“妹子,我们回去了。”李风眠亲切地叫,眉宇之间尽是温柔缱绻,让人心思一动。
“哦。”水灵茫然点点头,下意识地看了李月眠一眼,李月眠那双眼亮得惊人,他朝她微微的颌了一下首。
“妹子。”李风眠想要对她说什么,却被身后的李宴拉了一下衣角:“这件事情我们还得回家跟父母从长计议。”
“哦,对。”李风眠拍了一下脑袋冲着水灵傻笑:“你看我都乐糊涂了,妹子,我们现在回去了,明天我再给我送些柴来。还有,缸里的水别管了,我一早上就给你挑满了。”
这,是不是殷勤得过分,水灵还想说些什么,李晏已经跟李月眠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水灵望着西厢房听见里面传来的隐隐的咳嗽声,心里的疑惑像水的涟漪一样渐渐扩大。可她也不敢问,爹的身体不好,怕问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又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
自打那日起,李风眠就三天两头往她家跑,以前是三天来一次,现在是两天来三次,也不怕村子里的人说闲话。每每水灵拒绝的时候,李风眠就拿话敷衍她。
“我们住对门,你又叫我一声哥,我来给你一点帮助,这是天经地义人之常情。我们正大光明清清白白的两个人,让那些人闲言碎语去。”
这话真像读书人说的,说得人心服口服无言以对。
逮个空,水灵问:“李大哥,我爹那天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正在替他家修凳子的李宴手顿了一下,望了一眼水灵,又低头哐啷地钉着钉子,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没什么,就让我们以后好好照顾你。”
就这话,她怎么压根都不信呢?李风眠是个口风极紧的人,想从他嘴里掏出点话来,那简直难于登山。
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她也没有那份闲情扒拉这些事,年关将至,她也要准备过年。
天塌地陷,一年最后的日子总要舒坦的过去。
自打那日,爹爹的病情的确逐渐在好转,甚至能进每天能进半碗米饭。爹的病好了,她的心情也好了,拿着封缜替她卖木耳的钱,思忖着再出去买一点骨头,再把昨天李晏送的萝卜掺进去炖个萝卜骨头汤,让爹好好补补身子。只要在新年伊始之际好好养着,说不准来年春爹的身体就好了。
她抓了把米喂了鸡,鸡窝里的母鸡已经长得十分肥大,精气神十足,咯吱地啄着地上的小米,她本来想炖个鸡汤,毕竟再这样养下去也费米。可是现在把鸡宰了,过年就没有好菜上桌了。
虽然过年没有几个亲朋好友上门,她家里又发生这样的丑事,有没有人上门来拜年还是问题。可毕竟是过年啊!桌上总不能连道像样的菜都没有吧。
“爹,我去冯家买点肉骨头回来。”郑水灵对着西屋喊着。
西屋传来郑老爹的咳嗽声,他一边咳一边说:“咳,行,少买一点儿,那家的肉不新鲜,费钱。”
“好。”
“还有,你改日抽空去看看柳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都快一个月都没有去看他了,这不像话。”可能是说得太多有点难受,郑老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今天做了点杏仁酥吗?你拎过去让柳夫子尝一下。”
看来爹的病真的好了,甚至有经历开始管东管西的了。站在屋外的水灵听了心里高兴,也亏得她爹给她提了醒,丈夫跟人私奔,爹爹重病不起,这些日子她忙得焦头烂额,的确忘记去看柳夫子,那个把她当成自己孩子一样的老夫子。
郑水灵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说道:“那我今天就不去买骨头了,我先去看柳夫子。”
郑老爹一听忍不住皱眉训:“你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年轻人做事情都没有个计划么。罢了,你先去看夫子吧。”
郑水灵得令麻利准备食盒,顺便捞了一碗自己腌的咸菜带去夫子下饭。夫子每次吃她的东西,都说她做东西跟村子里其他姑娘做得不一样,甚至比酒楼里还味道,这一点让郑水灵颇为得意。
她做东西当然不一样,在她还没有成亲之前,在爹还没有生病之前,她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经常蹭封缜的牛车到镇上去看新奇,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聚味阁的老板。聚味阁跟福来居并为莱县两大特色:前者是做糕点出名,后者是做饭菜出名。
郑水灵喜欢糕点,经常围着糕点铺子不肯离去,带银子时候,就各种糕点买一块也不吃,也不给封缜吃。气得封缜直骂她是小气鬼。她只得安慰他,我回去按着这个口味再给做。
封缜白了她一眼:“得了吧,你做得能吃吗?”
“哎呀。”水灵气的掐他:“怎么不能吃了,怎么不能吃了,你上次吃的绿豆糕不是我做的么?”
封缜捂着手臂站在一旁继续吐槽:“得了吧,你做得绿豆糕那股子甜味能腻死人。”
“那你还全部吃光了。”水灵做势又要打他,这次封缜闪躲的极快直接站在门外。
第五章夫子
“这么凶,铁定嫁不出去。”
女孩子最听不得这话,水灵作势又要追出去打。屋里面传来了一阵笑声,一个穿着华贵的男人从里屋走出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那个男人长得是气宇轩昂清俊如玉,眉宇间自带一股贵气。
水灵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刚刚两个人打打闹闹的场景让人看了笑话。
那人没有再出言嘲笑,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喜欢做糕点。”他的声音很好听,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嗯。”水灵点头,接着又不好意思起来:“但是总也做不好。”
“没事,我找人教你。”
水灵睁大了眼睛,接着和门外的封缜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疑惑的光芒,天下真有掉馅饼的好事发生。
老板姓唐字明微,家里有个温柔闲淑的妹妹叫唐香娟,兄妹俩从京城里来莱县定居,依靠卖糕点来维持两人的生计。老板负责买卖,唐小姐负责后面做糕点,老板其实就要找个人陪她妹妹说说话。
从故乡到他乡来定居的人,别说十年,哪怕五十年也只是过客,总也无法融入这个陌生的城镇。
女人又不是男人,更难交到几个知心的朋友。这也是郑水灵为什么走了狗屎运,能够幸运地跟着唐小姐学习做糕点的手艺。
小姐毕竟是从大户人家走出来的性情温柔,又和她一见如故,手艺从未藏私,一身的糕点本事倾囊相授。老板毕竟是个商人,只是嘱咐她一句,糕点秘方不得外传。
她肯定不会外传,她只是喜欢做这个而已。
谁知一出门就看见拿着锄头准备出门的李晏,那个英俊非凡不苟言笑的男子一见她,没有像过去一样点头微笑离开,而是朝她这边的走过来。
水灵莫名的紧张,拎着篮子的手紧了又紧,有点僵硬的叫了一声:“李大哥。”
李晏朝她颔首,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水灵妹子,你知道我弟弟今年已经是秀才了吧。”
“知道。”水灵有点莫名地望着他。
“我希望你和陈东西之间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不要把他拖下水。”
什么意思?水灵眨眨眼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咬着唇说道:“不是我让来的。”又觉得这话有点推卸责任的意思,赶紧又加了一句:“我会跟他说的,让他以后不要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李晏那双深潭如水的眼她就觉得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甚至有一种羞涩难当的难堪。
“那就好。”李晏一听就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水灵看着他的背影,咬着嘴唇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夫子住在石头山的一座小院子里,那是灵水村人花大价钱替夫子盖的屋子,前面一大间屋子是学子们学习的地方,后面两小间屋子是夫子居住的地方:呃,实际上是一个屋子住人,一个屋子放书。
夫子的书那是真多,屋子的四壁是用简易的木头打得书柜,每个书柜都被书挤得满满当当,就连地上都还堆着一些书,不是很有名的传记,只是一些从各个地方淘回来的杂书。
那是郑水灵最喜欢的书。她有好些烹饪的、游玩的、还有民间小记之类的书都是从夫子里淘回去,当然,也从来不还的。那些淘书的经历她可以写成一本血泪史。
夫子每一年都要晒一次书季,他们这帮同学就不约而同地帮柳夫子搬书,十几个同学,成捆的书要搬上两个时辰才能搬完。
他们把书捕在石头山的一块空地上,那块空地有半个村子的位置那么大,四面是高大茂密的树林,整块空地上全是书,密密麻麻的连块踏脚的地方都没有,微风一吹,书页发出哗啦脆响,就像无数只清脆鸟此起彼伏的歌唱,不仅动听而且舒心。
夫子眯着眼睛惬意地躺在一块空地上,拿着酒壶嘴里叨叨有词:尽信书,不如不读书。
他们这帮学子就在后面笑:夫子你讲错了,不信书,你何来那么多书呢?
夫子就睁开眼睛瞪他们:你们啊就是什么都不懂,读书不仅是为了改变命运,而是为了学会思考,你看,水灵不是学会酿酒了么。
就知道笑话她,水灵嘴角一抽回了一句:“这还不是夫子教导得好,不学个一招半式就把书还回来”。
夫子也回她,封缜也没有得到我的教导,现在不也自己买了一辆牛车。
“那也是托了夫子的福。”封缜立即拍了马屁。虽然他没有上多久的学就被夫子赶出了书院,可是对夫子也是很尊重感激的,逢年过节或者是晒书,他从来都不缺席。
“你这是在骂我。”夫子不领情,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你若真是的托我的福,把我上次给你的《商略》背两段给我听听。”
封缜脸立即红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没时间,那个啥,还没有看。”
夫子脸色一变,眼睛一瞪怒气冲冲地说道:“滚,以后别在外面说我教过你,我丢不起这人,以后也别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生性有些傲气的封缜涨红着一张脸怏怏离去,此时的郑灵儿脸色就有点难看,不是她,他也不会离开书院。
其实私底下夫子还是对他赞不绝口,我这一生遇到两个奇才,一个是柳风眠,一个是封缜,两个人的聪明才智不分上下,只是封缜志不在此有些可惜。不过他若是肯沉下心来,在别的领域上也能干一番大事业。
封缜也说:“我也挺佩服柳夫子的,只是我不喜欢读书,只喜欢做一些投机取巧的营生,让他太过失望”。
水灵安慰他,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有不一样的成就,夫子也会替你高兴的。
她到的时候没有想到会碰到柳风眠,毕竟像这样的平常日子,学子们鲜少来看夫子,一来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比较忙碌,二来夫子自己比较喜欢安静,不喜欢学子们经常来叨扰他的日常生活。当然,经常来给他送吃喝的水灵除外。
水灵不是十村八店最贤惠漂亮的姑娘,可是她却烧得一手好菜,酿得一手好酒,各色糕点也都拿得出手。年前,她甚至把酿好的菊花酒拿到镇上去卖,还卖了将近六百文钱呢。
水灵推门进来的时候,李风眠正在跟夫子下棋,窗棂上的阳光照了进来,他整个人浸润阳光里,眉目如画,清俊如斯,抬首时如璞玉散如清辉。
他看见她淡然一笑,更如明月般清润明亮,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不易察觉的惊喜:“水灵,你来了。”
反观水灵,心里如打番五味瓶般翻涌不已,事过境迁,她竟不知以后面目还有心情还面对他。
只能抿嘴一笑,回头冲着夫子招呼:“夫子,我来看你了。”
夫子拿着棋子一边思考一边问:“你爹的病大好了。”
“嗯。”水灵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说道:“这两天看上去气色好多了,还能下床吃些东西,我想过两天再请秦大夫过来看看我爹。”
“那敢情好。”夫子静静地说道:“他终于可以继续拖累你了。”
“夫子。”水灵听见夫子这样说自己老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总觉得自己的父亲和夫子之间不对盘,但两位老人隐藏得很好,让她每每以为是错觉。
自打她嫁人,夫子就阴一句阳一句诘责她的父亲,她真正地觉得两人之间存在问题。
夫子把手中的棋子一放,抬头说道:“怎么了,心疼他了,你可别心疼他,他这都是自己作的,当初我千般劝他,那个陈东西不是个东西,让他再等一等,他偏不听。”
说起那人,又勾起了水灵地伤心事,而且又是在李风眠的面前。她顿时觉得有点无颜面,却又不知道以何话回复夫子,只得沉默。
李风眠突然说道:“夫子,我好像闻到了杏花的味道。”
“杏花。”夫子拿鼻子一嗅:“嗯,还真有。”抬头问:“丫头,你给我带了杏花糕。”
“嗯,我自己做。”说到吃食,水灵又来了精神,连忙打开食盒,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糕点,上面还雕刻着简单的花纹,柳夫子忍不住赞道:“做得真是好,真是比你娘当年犹有过之不及。”
“我娘也会做糕点?”水灵眼睛一亮,她对娘的事情十分感兴趣,只是爹不愿意提起往事,一提起来他就一副很伤心的表情,吓得水灵不敢多问。
村子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说起她娘,那似乎是人们口中很隐晦的事情。倒是夫子,偶尔会提起她娘,但也不愿意多说。
“当然。”柳夫子拿起一块糕点一边吃一边说:“你娘啊,也是很喜欢做一些吃食,可惜身子太薄了。”
然后自顾自地吃糕点不肯再说。
“那我娘……。”水灵还想继续问,可惜却被夫子打断:“你和那个东西之间的问题白打算怎么解决?”
对于那个人,夫子始终心结难解,自己这样好的得意门生,怎么能嫁给那样一个流里流气的人,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如今那人跟人走了,柳夫子反而觉得这对水灵来说是一种福报,这孩子一定会找到更好的,譬如坐在自己对面这学富五车儒雅温和的门生。
但是有些事情必须抽刀断水,快刀斩乱麻,不然就会节外生枝夜长梦多。
“不要拖,赶紧和离,不然会有后顾之忧。”夫子细细的叮嘱她。
“爹也是这么跟我说,我想年后就去了解这件事情。”水灵赶紧说道:“等县里把人口清查完了,我就去跟他和离。”
夫子眉头一皱:“县里和离要等到三四月份去了,要等那么久,再生出事端来怎么办?”
“我知道,可是我马上就十六了,如果这个时候和离,我怕县太爷全乱点鸳鸯谱。”这话说得隐晦一些,说白了,县里会随便拉郎配,毕竟这几年庆国单身的男子是越来越多,可是越来越多,家家户户还是日夜想着生男不生女。特别是这些贫困的村子,家里要不出个男子,那就在人前矮人一截,可是生了男子,长大了又要忧心婚事。这是旧制观念下的悲剧,一代传一代没有办法更改。
夫子也明白她的为难,叹了口气说道:“我更担心那陈东西回来找后账。”
“应该不会。”水灵强笑了一下。
夫子放下糕点说了一句:“你可有听过一句话:树不要皮必死无疑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陈东西不顾伦理道德跟你表妹纠缠在一起,那么他就不是一个讲究仁义道德的人物。”
夫子的话让水灵一愣,心里也不由得有了阴影,希望那人真的不要脸皮厚的人神共愤的地步。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咱们灵水村也不是好欺负的,等那个外性人一来,咱们就好好地给他点苦头吃,你说是吧,风眠。”夫子见他脸色不好反过来安慰她。
李风眠笑笑说道:“陈东西在灵水村和柳树村的风评都败坏了,他再嚣张也不敢太过肆无忌惮。”
水灵望了一眼李风眠,也不知道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不过还是要感谢他的安慰,她的心神定了许多。
到了快晌午,灵儿担忧家里大病初愈的父亲,夫子没有强留。告辞的时候,夫子又送了她几本书,说让她转交给封缜。
“听说那小子肯做一些正经事了,这些书对他可能会有帮助。”
水灵随手翻了几页,都是关于做生意的事情,她看得不是很懂。有很多夫子都用笔做了批注,封缜只是入他们几天而已,他就这样用心对待,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夫子殷殷叮嘱:“那小子读书总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你让他好好从头到尾看一遍,等下次见面我要考他,考不好,别承认是我教出来的弟子。”
“夫子,我好记得前几个月晒书的时候,你当众也是这么说的。”一向温和有礼的李风眠如此吐槽夫子。
夫子瞪了他一眼:“别说他,还有你,今年不过进了秀才,明年你不想再高升一步么?”
李风眠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些事情,连忙作揖说道:“夫子放心,学生一定不让您失望。”
“你自然不会让我失望,但是你一定要努力上进,切不可为俗事耽误你的前程。”
“是。”
“行了,你们走吧,走吧,我还要睡午觉呢?”
第六章亲昵
两个被夫子赶出门的学子只好相偕一起下山,两个人一前一后朝下山走去,水灵看山看水就是不看柳风眠。她现在觉得跟柳风眠之间有些拘谨,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风眠也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记忆中的他,除了书还是书,上树摸鸟,下河捞鱼,东家偷枣,西家赶鸡,这些事情从来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他是活在云端上的人,只能让他们仰望。
以前水灵对他有好感,经常有意无意地找他聊天,他也很耐心天南海北陪她说,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水灵。”李风眠突然叫她。
“啊。”水灵吓得差点被一块石头绊倒,幸好身后的柳风眠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眼,水灵一回头,那张清俊如玉的脸就贴了过来,她甚至都闻到了他的呼吸。
一张清俊的脸上,长着好看的长眉,清亮的眼,高挺的鼻,紧抿薄唇,微微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的样子,竟让她心跳如擂鼓。
水灵脸像发了烧,赶紧低下头去,似怒未怒地说道:“李风眠,你放开我。”
“好。”李风眠倒是听话,一松手,水灵还未站稳,差点儿又跌倒,他又一把拉住她。
站定的水灵一下子回神来,恶狠狠的瞪他,这个人竟然恶作剧,真是太可恶了。
李风眠依然笑:“走吧。”
“哦。”然后她就傻傻地跟着走,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他还拉着她的手,寒风料峭的天气里,手背上尽是他手掌中的温润。她的脸立即红了,她现在身份比较尴尬,被他这样拉着,到了村子里肯定要被传笑话的。
“李风眠,你先放开我。”她一边说一边挣脱,挣扎了半天也没有挣扎掉:“喂,你放开我的手。”
“你能不要连名带姓地叫我。”
“啊。”
牵着她的手,走在她前面的李风眠回头说:“我记得你以前都没有连名带姓地叫我,现在我们这样生分了吗?”
他的问话让她哑口无言,好半天才硬邦邦回了一句:“没有。”
“你在生气,有人说了什么吗?”
水灵想起李家大哥的话,咬着嘴唇摇摇头:“没有。”
“一定有。”李风眠盯着她,一双眼在她的脸上来回穿梭,好半天才问了一句:“是我哥吗?”
水灵抬头望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僵硬地甩了一句话:“风眠,以后没事的话,你不要再往我家跑了。”
“真是我大哥跟你说了什么?”李风眠皱了一下眉头,想要执起水灵的手,却被水灵躲了过去,他有点急了连忙说道:“水灵,你别管大哥跟你说什么,他只是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水灵疑惑地问:“不甘心什么?”
李风眠心虚的轻咳了一声,低头抿嘴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的神情更让水灵疑惑又老话重提:“我爹那天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
女孩子的直觉是十分灵敏的,特别是像水灵这种心思剔透的人儿,那天兄弟俩不一样的神情,尔后爹爹精气神一下子就恢复了,她总觉得这些与她有关,可惜爹不肯说,问李风眠,李风眠也是守口如瓶。
“明天春天……,哦,过年之后我就跟你说。”李风眠突然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
这样亲昵的动作让水灵脸一红,她后退了一步:“李风眠,你别动手动脚的,让别人看见不好,而且我还没有跟陈东西和离呢?”
说起陈东西,两人的神情一变,心里不由得又有了阴影,老夫子是睿智的人,他的话不得不让人提高警惕,可是现在她真的没有勇气提出和离。且不谈村子里的风言风语,县里那一关就难过去,她可不想前脚离开狼窝,后脚又掉进虎穴。
“也许有别的办法让陈东西自己回来跟你提出和离。”李风眠若有所思地说道:“听说你那个表妹周金芝可是个泼辣户,而且跟牛家二兄弟还有勾缠不完的关系。”
“风眠,你想干什么?”
“这些事情你都不必想,好好照顾郑老爹的身体要紧。”李风眠清风霁月般地一笑,那笑容让水灵的心猛地一跳。
眼前这眉目如画的男子让她心动,她想付出她的真心,不知道世俗可否允许。
回家之前,她先去了一趟冯家铺子,冯家也是灵水村数一数二过得不错的家庭,老大是村子里的屠户,老二是个猎户,老三差了点,平日游手好闲东家闲磕西家侃,还有点小偷小摸赌博的坏习性,要不是冯大管得严,家里那点儿家底早就给败光了。
这也就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的说法吧。
冯家房子很大,大院子四周是三间大砖房,前面是卖肉的摊,这个点卖肉的人不多,不过也碰到了不想碰到人,那就是杨家大小姐杨金铃,村子里的小姐比不得城里的小姐,哪怕这里有钱,有些事情也要亲力亲为。如果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会被人家背地里指手画脚。像他这样有钱的小姐嫁人倒不是什么困难事儿,只是嫁过去会遭婆家不待见。
“水灵。”杨金铃一见她就打招呼,把手中的篮子往丫头小绿手里一递,朝她这边走了过来:“你也过来买肉啊。”
水灵和金铃都曾经在石头山上过学,两人也算是同窗,他们不是村子里唯一上过学的女子,却是村子里唯一学得比较多的女子,都是托了家里有个好父亲的福。
也许真应了古人这句话,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从小到大杨金铃事事都要跟郑水灵争第一,小的时候水灵年纪小,心气高,凡事都不愿意让着杨金铃,一定要和她比个高低争个胜负拔得头筹才罢休。看着村子里同龄的孩子围着嘲笑她,心里竟有一种得意洋洋的自豪感。
现在长大了,才知道自己当时的行为真的很幼稚。其实自己什么都比不过她,她家境富裕,人也长得美,从小到大没有像他们这群穷苦孩子一样风吹日晒,更是给人高人一等的气质。
“嗯,买点肉骨头给爹补身子。”
“你爹好些了吗?”
“好多了。”
“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也不知道此女的话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不过能这样低下身段跟她聊天,可见杨金铃也的确是长大了。
是啊!时光飞逝,转眼之间所有的小伙伴们都长大了,听说,于蔓嫁给周家四兄弟不到一年半时间就添了一个孩子,肚子又怀上一个。而她郑水灵的男人却跟人跑了,真是让人嘘唏又讽刺的人生啊!
“不如这样,冯大。”她朝里面忙碌的冯大叫着:“冯大,你多给我称两斤肥膘子,我送给水灵她爹补身子。”
“好呐。”剁肉的冯大挥舞着手中的刀,刀在案板上剁得砰砰直响。
“不用了。”水灵赶紧拒绝:“我爹暂时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我买点骨头回去炖汤就得。”虽然肥膘子出油,不管蒸煮烧炒焖都是村里人必不可缺的好东西。
而且水灵胃口偏清淡,爹又病了吃不得油腻的东西,这么好的东西拿回去也是浪费。
“骨头我免费送给你,肥膘子拿回家做点菜,现在不吃过年也得上。”冯大拿着两堆碎肉走了出来:“今个儿两位姑娘的肉都免费。”
杨金铃和水灵相互看了一眼,水灵心想,今儿个冯大是看杨大小姐亲自前来买肉,脑袋乐抽了,竟然如此大方地送肉,她还真是托了杨金铃的福。
冯大喜欢杨金铃也是十村八占尽人皆知的事情,甚至还跑杨家去说过亲要求入赘,这本来是杨老爷求之不得的事情。
冯家三个兄弟父母早亡,虽然有点家底,眼界却高,看上了村花杨金铃,娶媳妇的事情就一再耽搁下来了,可惜杨老爷看不上他是个卖肉的。
杨金铃笑着调侃他:“怎么,冯大这是发家了。”
冯大谦虚的笑:“没有,我这离发家还有十万八千里远呢?只是水灵妹子的父亲病着,丈夫又跟人跑了,我又没有时间去看望郑老爹,这就算是个顺水人情吧。”
这个顺水人情做得还真是得心应手,水灵笑着推辞:“冯大哥你做点生意也不容易,肥膘子我就不要了,你再给我免费来半斤骨头就行。”
“那也行。”冯大本来也只是想在杨金铃显摆一下而已,他根本没有那么关心郑老爹的心思,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两家人,何必破费。
杨金铃不依:“那怎么成,不拿肥膘子,也要拿着五花肉,回去做个红烧肉给郑老爹补补身子,钱算我头上。”
“这……。”冯大一脸为难,五花肉价格可不低。
杨金铃柳眉一竖:“怎么,怕我不给钱啊,巧翠。”
绿衣裳的小姑娘走过来,扔下一串银子,银子掉在板子摔出声响,杨金铃趾高气扬地说道:“这些钱够么?”
“这,我怎么好意思要金铃的钱呢?”冯大一边说一边准备把钱拿起来递还给金铃,谁知却被刚刚准备出门的冯二看见,一把抓过那串银子塞进衣服里,嬉皮笑脸地说道:“哥,金铃姐给的,你哪能不收呢?别说只是朋友,哪怕是夫妻也得明算账是不。”
“你……。”冯大还来不及说话,冯二拿着银子一溜烟就跑了。
杨金铃轻蔑地“啐”了一口:“呸,败家子。”
声音不大,正好在场的几个人全都听见了。冯大脸色变了变终究没有说话,回头去剁肉去了,家里有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的弟弟,他也是很郁闷。
杨金铃拉着水灵的手继续说道:“水灵,我跟你讲,我现在接了我爹在镇上的铺子。”
“哎呀,恭喜你呀,准备做女老板了。”水灵真心诚意地说道。
杨金铃羞涩一笑:“你不明白,我毕竟是女流之辈做起来还不太得心应手。”
第七章明年春天
那是自然的,华国虽然民风开放,这还是个男子为尊的社会,女子再能干,事情样样做的比男人好,也依旧会被人在背后诟病。
郑水灵脑瓜一闪说道:“那你找封缜,那可是个人精,你找他帮你准没错。”
反正封缜对杨金铃有意思,而且又是家里独子,若不是家世悬殊,两个人倒也十分登对。如果封缜能帮她,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准还能成就一段姻缘。
“哼,你别我提他。”一说起封缜,杨金铃就一脸怒不可遏的表情:“他现在跟聚味阁的大小姐两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可亲密着呢?”
封缜和聚味阁的大小姐?她怎么不知道封缜还有这般桃色新闻。水灵皱了一下眉头问:“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你当然不知道,两人也是近来好上的。”说起这事杨金铃更是愤愤不平。
上次在街上碰见两人,两人有说有笑的十分亲热,她不过走上去冷嘲热讽了几句,却被封缜不阴不阳的刺激得下不来台,真是丢人现眼极了。
水灵看着她的表情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他,谁啊?”杨金铃一脸莫名地问。
“封缜啊?”
“他,我呸!”杨金铃一脸嫌恶的态度:“哪怕全天下的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喜欢他,我喜欢的另有其人。”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一丝羞涩。
水灵更加好奇:“谁啊,我知道吗?”
“你肯定不知道,不过你认识。”杨金铃抿嘴笑,她正准备说,屋子里传来一声巨响,哐啷一声吓得屋外的人一跳。
“冯大哥?”水灵担忧的朝屋子里望了一眼。
屋子里的男人说:“没事,盆掉了。”
放下心来的两个女孩子的继续聊天,杨金铃说:“我跟你讲,等明年春天……,不对,过年的时候你就知道。”
看她一脸神神秘的样子,水灵有些想笑,不过也由衷地祝福她,看来过年的时候有很多好事等着她呢?也可以冲冲她的霉运。
杨金铃拉着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大概是说她爹准备把镇上的一间糕点铺子交给她经营,却又不是很放心,可惜没有女儿。
她豪言壮语地说:“没男人怎么了,没男人我照样女儿当自强,把铺子经营得风声风生水起”。说话的语气真是底气十足,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架势。
郑水灵听得直想笑,郑水灵觉得杨金铃比一般姑娘有志气。这几年书也没有白读,外面又长了不少见识,事情的认知比一般男子还开阔,难怪封缜那眼高于顶的男人对她念念不忘。
虽然这人时代的女子还束缚在男尊女卑的观念之下。不过有很多家庭已经意识到女子比男子更加吃香。
没有男子继承香火怎么了?女子若是找个财大气粗的夫婿,照样鱼跃龙门光宗耀祖。反观男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忤逆不孝的大有人在。
现在在大街上放眼望去,大街上的女子并不比男子少,特别是像这种贫困的小山村,女子六七岁就要下地干活,天天抛头露面是家常便饭。
“你还记得秦观言么?”杨金铃接着她的手继续八卦。
“秦大夫,怎么了?”
他是京城里的大户公子,他们家一幢房子就有我们半个村子那么大,门前天天人来车往好不热闹。
“那又怎么样?”郑水灵有些想笑:“你想嫁过去攀龙附凤。”
“我才不呢?”杨金铃翻了个白眼说道:“一个病秧子,我嫁过去还不守活寡。而且,虽然他是个世家公子却是个庶出,你知道庶出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一个不受宠小妾的儿子,他这个身份都比不上我们村子里没爹没娘的泥腿子。”
哐啷,又是一声巨响,怕是没爹娘的冯大听了这句话心里不痛快。
郑水灵横了她一眼,不太赞同她的话,这个女孩子好歹也是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说话怎么如此口没遮拦。
庶出又怎么了?秦大夫来他们灵水村养病期间可是救了不少人,大家多多少少受到了不少恩惠。也不必因为瞧病被薜怀仁那个赤脚大夫给讹诈,这些人不思感恩也就罢了,竟然在背地里这样恶毒议论人家。
郑水灵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也不想再听这些乌七八糟的八卦,拎了肉和骨头,道了谢就往回走。走到村口,转了个弯朝右边走去,顺着一条小路往下走,一炷香的工夫,就看见平地里灰瓦白墙的院子围绕着一幢房子。
房子很气派,檐角飞扬,朱红大门,地面铺着碎石子,院子里种着花草,空气里飘拂着似有若无的药香味。淡花色的门上镶嵌着雕花的窗子,从开着的窗户里看见屋子里站着几个人。
郑水灵愣了一下,她想自己太冒失了,可能来得不是时候,想到了这儿,就不由自主地往回走,她本来想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谁知后退的时候踩到正在院子里小憩的大花猫,大花猫发出一声惨叫“喵……”,然后怒目圆瞪张牙舞爪地朝罪魁祸首嗷嗷叫。
想扑上来得干一架得气势十足,只是后脚却拉得老长,作出一副想要逃跑的架势。
它这一叫不要紧,惊动了屋子里的人,伺候秦观言的今安跑了出来,脸上没有什么笑容地望着她:“水灵姑娘,你怎么来了?”随后想起她家里生病的老父亲连忙说道:“我家公子今日没空出诊,你请回吧。”
水灵有点尴尬,也不敢朝屋子里望,爹的病已经渐好,她也不是来找秦大夫看病的。只是上一次秦大夫替她爹看病,落了一块很贵重的玉佩在她家,她今日是顺路来还玉佩的。
“我不……。”她还没有开口解释。
屋子里就传来秦观言虚弱而清凉的声音是:“今安,让郑姑娘进来吧。”
“不,秦大夫有事我就改日再来吧。”郑水灵急忙拒绝,她站在院子里就感觉屋子里气氛不对。她没有看见秦大夫的人,许是坐着,也许是躺着,以他那副摇摇欲坠随时随地要倒地的身子骨,肯定不是站着。
只是他的对面站着三个人,一个头发花白溪消瘦的男人,两个魁梧表情有点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是恭恭敬敬的样子,实际那架势神情让人很不自在。
“郑姑娘你进来吧?”秦大夫坚持让她进去,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秦大夫毕竟是她爹的救命恩人。想当初人家拖着一副羸弱的身体替她爹施针,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道谢。
盛情难却的郑水灵只好走了进去,一进门就感觉三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朝她这边望了过来,其中那头发花白的男人为最,眼神锐利像一根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从他衣着打扮上来看,这人应该是秦家的一个人物,衣服料子虽然比不上秦观言身上的衣服料子,却也价值不菲。
此人个头不高,人很瘦,眼睛望人的时候发出锐利的光芒,整个人给人一种很阴沉很难付的感觉,让人不喜。
旁边两个高大个子就一个字,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副很粗壮的身体,个头架势很像城里出来的镖师,他们又比镖师多了几分跋扈的气势。
秦观言卧在斜榻上,白玉簪束发,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衫,外披一件狐狸皮做的黑色大氅。
他的气质很温和,却不似李风眠那样温暖,也不似李晏那样坚毅,更不似封缜那样散漫,带着三月天才有的寒,俊逸的脸上透着病态的白,修长白皙的手捂成拳轻轻咳嗽。
“咳咳。”他一边咳一边说:“水灵姑娘,郑伯父的病可好了些?”
“嗯。”水灵朝他点头:“我爹的病好多了,多亏了秦大夫妙手回春。”
“咳,好说。”秦观言挪了挪身子说道:“郑伯父身体虽然逐渐康复,却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若是再受刺激,怕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嗯,我记下了。”
“今安。”秦观言对旁边的侍童说道:“你去娶几副药给水灵姑娘带回家。”
“是.”
“谢谢秦大夫。”水灵高兴的道谢,她爹的身体的确需要药来固本培元一下。
两个人一来一往,你问我答,完全把杵在屋子里另三个人当空气一样的存在。
“二少爷。”旁边那个长年的男人心生不满地叫道:“老奴说的话你可以听清楚了。”
“咳,秦忠,我不想回去。”秦妄言淡淡说道,眼神却冷得让人发寒。
“周家小姐是御史家的女儿,您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这身子骨能娶到她也算是三生修来的福气。”秦忠苦口婆地劝着。
他家二少爷是不受宠的小妾的孩子,小的时候染了风寒,常年卧榻不起。
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一个病秧子全京城都没有人愿意嫁给他,现今好不容易御史家的周小姐看上了他,他爹还许了那么丰厚的利益,这小少爷还拿乔,竟然借着养病的由头躲在这穷乡僻壤不肯回去。
老爷已经派他来催了三四回,这二少爷还是一推再推,这次老爷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把小少爷逼回京城。可这二少爷完全不当回事,慢慢悠悠地端着一杯药茶喝了起来。
郑水灵悄悄地挪了挪脚躲到一边,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可不想惹祸上身,拿了药就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第八章殃及池鱼
少爷,你可还是惦记着玉心姑娘?”
“啪。”秦忠的话才落音,只听见一声脆响,秦观言已经把手中的茶盖回茶杯,目光似冰粒子落在秦忠的身上,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秦忠也忍不住地低下头去。
这个病秧子的少爷,气势倒是十分迫人。
“咳,秦忠,你回去告诉那个人,那位周家小姐我是不会娶的,如果他怕丢了利益,那就让他勉为其难纳个妾吧。”
“你。”这话真正有些大逆不道,让秦忠气得脸色都白了,忍不住豁出一张老脸:“二少爷,我此次出门老爷已经吩咐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将少爷带回去。”不然他带着这两尊门神来干什么?驱鬼么!!
“哪怕我已经娶妻了?”
“哪怕你已经娶妻了。”秦忠想了一下这话回过味来,惊诧地问:“你已经娶妻了?”
秦观言把手中的药茶一放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本来想瞒着的,看来是瞒不住了。”他一脸惋惜地指着郑水灵地说道:“这位便是我刚过门的妻子,郑水灵,我已经入赘到他们家了。”
“啊。”郑水灵和秦管家同时发出叫声,一个人震惊,一个莫名其妙。
一脸莫名其妙的郑水灵望了秦观言一眼,她知道他拿她当幌子,如果是别的事情幌了也就幌。
可是这种事情一旦幌了,搞不好就是鱼没有吃到,还要惹得一身腥。她瞧见秦忠那恶毒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哆嗦。
秦忠是真震惊,甚至气愤,他娶了亲,还入赘。说给老爷听,老爷还不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但是准冷静一想,刚刚他们那么疏离的对话,绝不像是成了亲夫妻,倒像是比较熟的陌生人。
姜还是老的辣,只听见秦忠冷冷地一笑说道:“少爷,你就别为难奴才了,你就跟奴才回去吧,马车已经候在外面了,我让今安替你收拾,然后让文松文才扶你上车。”
这是打算软的不行来硬的,反正不能再和颜悦色的磨蹭了,如果这次不把少爷带回去,怕真的是夜长梦多。
“你不行。”
“呵。”
“水灵。”秦观言把目光投向她。
水灵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啊。”
“我给你的玉佩你可带在身上。”
“玉佩。”郑水灵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赶紧从衣袖里拿出那块玉佩:“喏,在这儿。”她本来就是来归还玉佩的,自然也不知道秦观言的用意,一脸单纯的把玉佩递了过去。
“不是让你带起来么?”秦观言一脸宠溺的望着她,朝她招手:“过来。”
郑水灵摸着手臂很不想过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磨蹭蹭地走过去。
“咳,头低一点儿。”
郑水灵皱了一下眉,她为什么要这么听话,不过还是听话的把头低下了,谁让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爹的救命恩人呢?
“帮我演场戏。”他在她耳边说道,不等水灵拒绝,那块价值不菲的玉就挂在了脖子上。
一脸很懵的郑水灵望了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乖乖乖乖地站在一边。她应该帮他的,比起他救了她爹,这只是一件小事。至于名声,如果她有的话,也是声名狼藉了,希望不要拖累到他才是。
“秦管家你回去告诉那个人,如果周小姐肯做妾的话,我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是齐人之福嘛,谁不愿意享,只是我这个身子骨,我家这位小娘子同意即可。”他深情款款的样子让水灵手臂上的寒粒子四起,忍不住朝旁边地挪了一步,却被他拉住了手。
他的手很凉,却很大,握着水灵时候,水灵的心忍不住一跳。她没有跟人正式式地牵过手,哪怕已经做了半年夫妻的陈东西,从来都不知道牵手是很舒服很温暖的感觉。
秦管家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是秦府的老管家,秦府的过去未来他了如指掌,三少爷这块玉是他娘的遗传之物,这是留给自家儿媳妇的见面礼。
当年,二少爷那么心悦那位玉心姑娘,也没有送出这块玉,且不论他跟肯前这个小村女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送了玉,就代表是认下了这个女人。
秦家是世家,哪怕这位二少爷不受待见,也不能落得个始乱终弃的名声,若是传到京里,周家的婚事怕是要黄了,这事还得回家跟老爷从长计议。
“既然如此,还请少爷三思而行。”秦忠不死心地劝了一句。
“咳,那是,别说三四,我一定四思五思。”秦观言坐起了身笑道:“今日天色将晚,趁着现在的天色赶到镇上,应该可以住上一晚。我和今安两个人过得潦草,小娘子的父亲又生病了,没有时间帮我收拾客房,我就不留秦管家了,一路好走。”他怕节外生枝,只好强撑着精神气赶人。
老管家脸色一黑,这三少爷真是无情无义,赶人赶得真是干脆利落。但他也无可奈何,别看秦妄言是个病弱之体却不是易与之辈,只得趁势而来,败势而归。
“少爷。”秦管家一走,一直在屋子里磨蹭的今安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个药包。
秦观言借着咳嗽松开了水灵的手,水灵意识了什么面色一红,后退了几步接过今安手中的药包连忙告辞:“秦大夫,我走了。”
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一手拿着药包一手去摘脖子的玉佩,刚刚不过是做戏,她可不能将这么贵重的东西带回家。
秦马言却制止了他:“不必摘了,你留着吧,下一次说不准还需要你帮忙。”
他太了解那个人,一计不成,肯定会生二计,卷土重来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可。”水灵有些为难:“这太贵重了,我怕弄丢。”
“咳,你不想帮我么?”秦妄言望着她。
水灵:“……。”
有句话怎么说着,因为你期望的眼睛,才激起了我的救赎心情。
“那就留下。”秦观言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结果,本来去还玉佩的水灵,玉佩没还成,还惹了一堆糟心事。
回到家爹正在给她做饭,她急忙放下肉跑过去:“爹,我来。”
“你来,你来什么,我都做好了。”郑老爹望着桌子上的骨头和肉,还有药,皱眉问:“你哪里来的钱,买这么多东西?”
这些东西基本上也没有花什么钱,郑水灵一边忙碌一边解释,当然略去了自己被秦妄言当枪靶子使的事。他爹现在这身子骨是受不了任何风吹草动,特别关于她的。
他爹感慨地说:“这世道还是好人多,过年的时候去杨家走动走动,人家不稀罕我们送的东西,我们不能缺了这礼数。只是秦大夫,我们倒是欠了人家很多,以后有什么一定要尽心尽力地去帮他一下,也算是还他万分之一的恩情。”
“是。”
水灵一边乖乖巧的答一边忙碌地做饭。
还有……,那个陈东西?”
水灵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活儿,回头说:“爹,关于这件事情我们不是谈过了么?”
“我还是不放心,那小子要是再生出什么阴谋诡计来,我怕你应付不了。”
她爹和夫子倒是一样有远见,水灵叹了口气,难道不想把这个结给解了,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是那男人走得无情无义,她的五脏都冷成冰渣子了,她肯定不会回头,可现在真不是时候。
“你跟他和离了,到时候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准离了他,有更好地等着你呢?”
“爹,哪怕我今天和他和离,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心思再想这件事情了。”他爹把她当什么人了,离不开男人的窖姐儿。
她这次被男人伤透了心,遇不到好的干脆不嫁,哪怕那人是李风眠,若是他也有什么花花肠子,还不如做朋友,免得再落得一次伤心难过。
郑老爹也知道自己劝不了这个女儿,自己毕竟年纪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还是让她自己解决吧!反正路他已经替她铺好了,就看缘分什么时候来。
“你尽快解决,别拖到过年。”
“这。”看着爹那苍白的脸,郑水灵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爹的身体刚好一些,她可不想再让爹伤心难过,他的身体可是经不起折腾。
那现在要怎么,趁着天气大好,找一趟陈东西。
如果要去,自己也不能单独去,一定要找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作陪,柳树村毕竟不是灵水村,被人欺负了,怕是要被那村人看笑话。
找谁呢?二柱、大壮都不行,冯家兄弟只是点头之交,铁牛已经成亲了,找他不合适。李家兄弟现在要避嫌,唯一可以不必避嫌地封缜又去镇上做短工,总不能去问杨家借两个护院,又不是去打群架,这太不像话了。
怎么办?这件事情自己明明是受害者,反而要做陪壮胆,真是既讽刺又悲哀。
她正在家里发愁,鼻青脸肿的陈东西竟然自己回来了,陪她回来的还有周金芝,这对狗男女既然还有脸一起回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郑水灵拿着扫帚堵在门口,她可不敢让他们进屋,爹还在屋子里睡觉呢?惊动他老人家可不好。
“你们先别说话,我们找个地方再谈。”郑水灵阴沉着脸说,她看都没看一脸怂包样的陈东西,对于这个男人没有爱恨,只有厌恶。
古话说得真是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郑水灵人得长得不差,性格脾气在村子里也算是说得过去。家里的生活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却不知道得罪了哪方神仙,误了她一生的命运。
第九章前夫找上门
“什么找地方再谈,就在这儿谈。”恬不知耻的周金芝还挺嚣张,可能是吃定了郑水灵不敢闹开,不然一个月之前就到她村子里去闹了。
郑水灵不愿意闹是因为不愿意跟他们一起丢人现眼,难道被狗咬了一口,还要咬回去吗?可是那不代表她没有脾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好,那谈什么?”郑水灵冷冰冰地望着眼前的男女。
周金芝望了陈东西一眼,眼前这个男人毕竟读了几年书,脸皮还没有城墙那么厚,只是低下头看地,一副懦弱无刚的样子。
周金芝掐了他一下:“拿出来呀。”
陈东西这才抬头,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递了过来,眼睛还是不敢看她。
郑水灵心里一跳,她似乎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脑子的血直往上冲,屏住呼吸,慢慢的拿过来看了一眼。
周金芝还在旁边添油加醋:“表姐,你看,为了你的自由,我家东西特地拟了这封休书,以后你们路归路,桥归桥,你把这拿到衙门里去解了你们的婚契吧。”
看她一副趾高气扬仿佛施了天大恩德的态度,郑水灵将手中的那张纸往她头上一扔:“凭什么休我?”
周金芝冷笑:“休书上面不是写着吗?你又不是不识字。”
“没怀孕,这是你休我的理由?”她望着陈东西冷冷地说道:“我们才成亲不到一年,你就和别人好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反过来把你给休了。”
“那又怎么样。”周金芝摸着肚子得意洋洋地说道:“一只不会下蛋的鸡跟年龄有什么关系,反正犯了七出之条你就认了吧。”
“七出之条,你们私通在先,却怪我犯了七出之条。”郑水灵冷笑:“这是想得了便宜还卖乖吗?我是不会让你们如愿。”
“呵。”周金芝冷笑:“姐,你不会想做小吧。”
“做小?”郑水灵看着她捂着肚子的手说道:“周金芝你没有读过书,难道也不懂得做人的道理么,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全灵水村的人都可以作证。你呢?谁能替你作证,证明陈东西明媒正娶了你,你敢牵着他的手到十村八店走上一趟么,还有,敢叫大夫来看看你的肚子么?”
从见面到现在,郑水灵看她时不时的用手捂着肚子,一脸得意的神色。虽然没有见过猪跑,也见过猪走路,这个女人应该是有喜了。
周金芝听了,脸色瞬间“刷”的一下白了,别看华国民风开放,但对于爬墙一事管理却是极其严厉,村子里对男女浸猪笼、用火刑,那都是野蛮的手段。
如果闹到县衙,不仅他们自己会被流放苦寒之地,脸上还会刻下一辈子褪不去的烙印,家里人也因为他们的丑事而抬不起头来做人。
郑水灵看她消停了,将手中的扫帚一丢望着陈东西说道:“今日你来得正好,我们现在就到镇上去和离。”
本来她正在纠结怎么找陈东西和离,而且纠结和离之后,到了明年开春怎么应付官差。现在这两个人厚颜无耻地闹到自己家门前来了,她倒是真觉得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两个人好聚好散。
“水灵……。”
郑水灵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怕什么,怕抬不起头做人,你既然做了这件事情,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你想让你未出世孩子以你为耻么?”
一听这话,陈东西的脸色也变了,他之所以冒失的前来送休书,一半原因是因为周家人凶悍,让他尽快了断跟郑水灵的事情,将周金芝堂堂正正地娶进门。
另一半原因就是周金芝怀孕了。别看周金芝是水灵的表妹,实际是两个人的生辰只隔一个月而已。
古代女子因为身体的原因,有些女孩子的确会早孕,也不算是早孕,有的十三四岁就会有怀孕,而周金芝也十五有六了,会怀孕是正常现象。
郑水灵则没有她那么好的运气,她的身体比较弱,受孕可能比较困难,所以跟陈东西结婚一年有余,到了现在肚子还没有动静。
话说回来,如果周金芝是陈东西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现在怀孕就是件喜大普奔的事情。可是他们是因为私奔才偷偷摸摸在一起的,本来村子里对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就指指点点地八卦颇多。
若是周金枝挺着个大肚子,那是没有办法出门,如果被官府知道了,那是要生出许多是非。
为此陈东西才非要回来和离不可,他可不想因为一场婚外情而入狱。
水灵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才打蛇七寸一击击中,看着他动摇的神情。
郑水灵继续说道:“看在我现在不是很气的份上,你现在是去跟我和离,若是拖久了,我改主意了,那么你就只能牺牲金芝肚子里的孩子。”
说着,露出的悲悯的神情,望着周金枝痛苦的说道:“我们是姐妹,我也不希望你们的事闹人尽皆知,毕竟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听得他这么说,陈东西急了起来,他现在是被情爱冲昏了头,一叶障目的认为周金芝比郑水灵好,所以拼了性命也要保住她。
水灵见了心是瓦凉一片,不得不佩服这个人品相貌都不如她的表妹,她再不济也不能拴住男人的心,她再好,男人也跟别的女人跑了。
她凄然一笑:“你们先到镇上去落脚,我把家里收拾一下马上就去。”话才落音就听见一个声音。
“去镇上干嘛,我家里就有纸笔,现在就把和离给拟好,双方签字盖章印信不就行了。”
郑水灵看着来人脸红了一下,他们吵架的声音太大,连左邻右舍都听见了,真是有点丢人。继尔一想,有什么可丢人的,反正应该丢的,不应该丢的,都已经丢完了。
一袭青衣的李风眠朝她这边走过来,他撩了一下用包巾束着的长发,那模样真是温玉般熠熠生辉,看得周金芝脸色立即就亮了,下意识地甩开陈东西的手朝旁边挪了一步,脸上绽放如花般的笑容。
李风眠看都不看从她旁边走过去,站在郑水灵的身边,十六岁的少女,人像没有长开的茉莉花,男的清润,女的娟秀,在旁人的眼里竟也相得益彰。
李风眠说:“和离书我替两位拟好了,不如两位雅正一下,若是写得不好,我重写,反正笔纸我也从家里带出来了。”说着,从衣袖拿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郑水灵嘴角抽,这个人还真是有备而来,他们还想着怎么做,他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厮不会在他们吵架那会儿就已经好计策了吧。不过还真得好好感谢他,这人是在替她深谋远虑。
如果现在把眼前两人放到镇上,这一路上又不知道周金芝到时候会在陈东西的耳边吹什么风,他在半路变卦反悔,那以后想要和离怕是更加艰难,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择日不如撞日。
果不其然周金芝恶毒的眼睛转了转就反悔了:“我们不和离,陈东西只能休了她。”
这个女人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哦,不和离,那是想到衙门去为孩子找个认祖归宗的爹。”李风眠挑了一下眉头说道。
“哼,你吓唬我,我怀孕了,你有证据么?”周金芝叫嚣着,她之所以这么嚣张,大抵是认为这个比他们村子还穷的地方没有大夫,现在也无人能判断她是否怀孕。
她思忖着,要么让陈东西休了这个女人,要么先回家从长计议,反正自己的肚子也不显怀,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李郑两人同时一愣,也是,郑水灵只是猜测周金芝这个女人可能怀孕了。她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也不敢确定是真是假,刚刚的威逼利诱也不过是铤而走险的招数。
如果这个女人矢口否认,他们也无可奈何。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低沉而虚缓的声音传了过来;
“咳,这位姑娘脸色苍白,面部浮肿,嘴唇发黑,看上去有大病缠身啊。”外披黑色狐裘氅毛披风,内穿锦衣的秦观言由今安搀扶着走了过来。
郑水灵惊喜叫道:“秦大夫。”
秦观言朝她微微地颔首,用手帕捂着嘴继续说道:“这位姑娘身体太过虚弱,如若真有喜脉那么要戒骄戒躁多喝汤补,如若没有,那就要多喝补药,以便以后可以多子多福。”
周金芝本来看见一个像梅花一般清雅的人,正想着这灵水村还真是养人,居然养出这么多么好看的男子。反观眼前的陈东西,不仅是个二手货,反而是最差一个,想想还真是让人心有不甘。
谁知道这个好看男子一开口就没有好话,气得周金芝忍不住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身体好得很。”
“那是以前。”秦观言笑着说道:“姑娘现在是否经常感觉头晕目眩,进食不香,还浑身不舒服,如果有的话,那就是有病的征兆。”
周金芝就不说话,连刚刚泼妇骂街的气势都矮了几分,脸色都开始青白难看,看来秦观言说到点子上了。
“周姑娘,你要相信秦大夫,他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大夫。十村八店都名望得请他去看病,都没有请动。”李风眠适宜了补了一句。
“我没有病,你才有病呢?”周金芝死到临头还嘴硬。
“如果没病,那就是喜脉。”秦观言也不生气淡淡地说道:“夫人是否可以让我把一脉,如果是喜脉那可要恭喜姑娘了。”
这话真是讽刺得让人喷饭,一个姑娘未婚先孕,传出去自己的名声丢了不紧,家里人还要跟着受连累。到时候说不准还要被家里人乱棍打出来。哪个家庭能容得下品行不端的姑娘,这在村子里可是一辈子抬不起头的丑事。
第十章和离
“你胡说八道。”周金枝红着一张脸反驳,虽然嘴上反驳,手却很诚实的捂着肚子。
“别人可能会胡说八道,可作为大夫的我可从来都不胡说八道,咳。”秦观言慢条斯理地说道:“姑娘身体看上去强健,可是底子虚,若是不拿药吊着底子,怕是会出现流产现象。我记得书上说,女子若是第一胎就没能留住,以后怕是很难怀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姑娘可以回去问一下自己的母亲。”
柳树村虽然和灵水村是邻居,但是毕竟山路十八弯,两个村来回也得一个时辰,平日里村子与村子之间也没有什么交集,消息也比较闭塞。
周金芝把陈东西带回家的时候,周家人并不知道这个看上去老实的男人会跟郑家有什么纠葛,而且听说对方父母双亡,周家又可以多一个劳力,也就默认了两人住在一起。
谁知道周金芝竟然怀孕了,母亲便催促两个人去镇上办婚契的时候,周金芝看瞒不下去才和盘托出,母亲连连骂她少不更事,跟一个已婚的男人纠缠在一起也就算了,竟然还胡混在一起怀了孽种。为了周家的颜面才逼着二人一大早来找郑水灵,只有和郑水灵断了关系,两人才能去镇上办理婚契,这孩子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生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两人一大早出现在郑家门口的缘故,周金芝虽然跋扈任性,但还是不希望孩子流掉。一来,她对陈东西有感情,二来她也听母亲说过,女人的第一孩子一旦流掉了,再想怀上二胎十分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
一个生不下孩子的女人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一辈子都要被戳脊梁骨的。
周金芝不说话,不说话就等于默认,郑水灵趁机问陈东西:“我们现在要去和离么?”
没有主见的陈东西望了一眼周金芝,周金芝不甘心似的说道:“和离,还是改日吧,他没有带印信呢?”
印信,就是一个人的身份证明,国家为了更好地统计的人口,每个人到了十四岁,村子里都会下发一个雕刻自己名字的印章。平日里到镇上办事,村子里领用东西都要用这个印章,如果印章丢了,那就等同失了身份,到哪里都会是无主的根,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什么地方都不能居住,只能流浪在这些村子之外。
“是么。”李风眠抖动着手里的休书说道:“可这封休书上并没有盖印信,难道陈公子并不真心想休水灵。”
这话有点挑拨离间的味道,周金芝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粗妇。一听这话醋意横生,怒不可遏地望着周金芝连连摆手:“没有,印信我带着,我带着。”
他心里委屈,写好休书之后,周家人连拖带拽地把他赶出了家门,说什么两个人今天若不把这事办成,那么就不要回柳树村,他们丢不起这人,慌乱之下才来不及盖印信。
谁知道来到灵水村事情又峰回路转变化太快,郑水灵执意要和离,坚决不同意在休书上签字盖印,现在事情完全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真是左右为难。
他并不想和离,如果和离,那就代表承认自己是有过错的一方。他同样无法在柳树村抬头做人,可谁知道这个从小失母的女人竟然有这么多人帮衬,看来今天很难脱身了。
“我有印信,今天也去不了镇里,不如……。”他还想做垂死挣扎。
有人解了他燃眉之急:“怎么去不了,坐我的牛车,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到镇上去,咱们不仅可以办理和离,还可以顺道吃一顿中饭。”
封缜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笑容满面地说道。只是那人模样长得邪气,笑起来也让人十分心惊。
郑水灵笑了,今天还真是她的好日子,竟然得了这么多人的帮衬。
她顿时底气也足了,和离之心也越发坚决,不管以后如何,现在要把眼前的事情给解决了,不然夜长梦多说不准会遇见鬼。
“陈东西,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提,今日我们好聚好散,也给彼此留下一个好印象,以后见面也不至于太难看。”
她想了一下说道:“不,还是后会无期的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也就别再犹豫了。你不为了我,也得为了周金芝,周家人可容不下这样的事。”毕竟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自家人还是比较了解自家人。
说起周家,陈东西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他脸上的伤就是被周家两个哥哥给揍的。两个哥哥愤恨这个男人欺负了自己妹妹,殊不知是自己的妹妹勾引了这个男人。现在木已成舟,陈东西百口莫辩,只好忍气吞声地认下这桩糊涂事。
但是和离,他还是很犹豫。他是个读书人,又是一个外乡人,家里无父无母无财产,现在他跟周金芝这样闹开了,周家人又知道他一穷二白底细,怕是真的跟周金芝结了亲日子怕也不好过。
而且这跟人私奔的事如果传开了,他以后若是考取功名,怕是要影响仕途。
仕途啊!那对读书人来说可是青云直上的捷径,那也是他一生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
周金芝虽然粗俗,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也明白陈东西的为难,她既然嫁给了这个男人,自然以后得指着他过日子,也不想他因为这桩难以启齿的事而坏了前程。
她眼珠子转了转又出了个主意:“我今天肚子疼,还是改日再去镇上。”说着,拖着陈东西就想走。
封缜拦在前面:“周姑娘放心,我那牛车稳当得很,一路上保证颠簸不到你。还能让你稳稳当当地睡上一觉,而且坐我的车,看在水灵的面子上,免费。”
郑水灵望着封缜笑了一下,这个小气的男人还真是大方一回。心更像这三月天的太阳暖洋洋的。她以为自己会孤立无援,想不到竟得到这么多人的帮助,真好!
“水灵,今日我并不想去镇上,还是改日再谈此事。”陈东西为了自己的名利也硬气起来。
李风眠感叹道:“看来陈公子真的不怕这件事在柳树村闹得沸沸扬扬不可消停。”
陈东西冷笑:”你去说,谁信呢?”
“我去说,村长一定会信。”刚从田里回来的李晏放开卷起的袖子,刀削般的俊脸上尽是沉稳。这是个十分有魅力的男人,一举一动都透着让女子脸红心跳的气质,哪怕他只是个庄嫁汉也难掩他致命的魅力。
“正好明日柳伯辰请我去商量稻子的事,我顺便把这件事跟他讲一讲,也让他来评一评陈公子是如何欺负我们灵水村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屈服,陈东西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得低下头去。
郑水灵百感交集,她真的没有想到连李晏都帮她,这个从小就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的男人,这个她以为最不待见她的男人,在关键时刻竟然会出手帮她,真让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封缜拍掌说道:“好啊,李晏,你刚好可以去让柳村长给我们家水灵主持公道。也要看一看这件事讲开了,陈公子还能不能在柳树村立足。”
两人一听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李风眠对郑水灵说:“水灵,我看陈公子也没有考虑好,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不如改日就改日吧。”
封缜连忙接口:“对,反正我刚从镇上赶回来也累了,不如明日,哦,明日我没有时间,那就过几日,不过到时候就要收牛车费的,一分都不能少给。”
水灵还没有说话。秦观言说道:“水灵姑娘,我今日是来替郑老爹看诊的,你带路吧。”
“不,水灵,你还是去跟东西到镇上去把和离给办了吧。”周金芝连忙说道。
人哪,就是这样,牵不走,打着倒退,这叫什么,犯贱。而眼前这两个人就是贱人的中的极品,厚颜无耻也不罢了,得了便宜还想卖乖。
和离的时候,陈东西竟然提出加上一条,此过错全是女方所为。这个男人真是没担当到让人想吐口唾沫淹死算了。就连办文书的官差都忍不住鄙视他两眼。
郑水灵却认为更应该鄙视的是自己,当初真的是有眼无珠才看上这个懦弱自私的男人,竟然还能跟他过是半年日子,这得眼睛有多瞎啊!
和离书一办完,封缜就直接把那两个人丢在镇上,架着牛车,三个人一起回村子。
李风眠之所以会跟来,因为他们中间没有人和离过,没有什么经验。考虑到李风眠是个秀才,读书多,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可以帮忙出主意,结果想不到竟然这么顺利。
看着阳光明媚的天气,郑水灵心道,这件事情老天爷都帮忙,能不顺利么。
郑水灵揣着和离书,三个人坐在牛车上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
封缜一边娴熟地赶着牛车一边问:“水灵,你看上去心情很好啊!”
水灵抱着膝说道:“能不好么,总不能哭一场吧。”想了一下又道:“我本以为我很难过的,其实也不难过。”
当她知道陈东西背叛自己跟表妹跑了之后,有那么某一个时刻真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了,还好,那只是错觉。
封缜没有好气的说道:“有什么难过,那就是个渣男,你离了他才能找到更好的。”
李风眠附议:“我赞同封缜的话,且不说别的村子里有没有好人,我们村子里就有不少品貌端正的君子。”
“哟,李风眠,你这是说你自己吧。”封缜调侃他。
李风眠竟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冷冷地回怼一句:“总比你强。”
一听这话封缜就火了:“我怎么了,你不也就是个读书人识几个字么,我现在还是镇上的掌柜呢?”说着,鼻孔朝天的冷哼一声,脸上显出自负的神色。
第十一章爹爹摔伤了
掌柜,一听这话水灵来了兴趣,连忙趴过去问:“封缜,你做了掌柜了。”
“呃。”一听这话,封缜觉得自己的牛吹大了,顿时一语顿塞。
李风眠见此状况冷笑:“掌柜的肯定是做不上,不过再不济肯定也是个跑腿打杂的。”
“那也好啊,那也是个正经工作啊。”水灵真诚地说道:“阿缜,你真是了不起,不仅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个买上牛车的人。还是第一个到镇子上去做工的人,比起在村子里整日里游手好闲的人强多了。”
这话触到了李风眠眉头,他靠在牛车另一边冷冷地哼:“水灵是在说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哪有。”水灵喊冤:“今年你是秀才,明年你考个贡生就是老爷,人人见了你都得作揖,古人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以后你见天子登明堂,别忘记我们这些朋友就行。”
李风眠还没有开口说话,只听见封缜“啪”的一声将鞭子抽到牛肚子上,牛车飞似往前行驶。水灵身子往后一仰,要不是李风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怕是要跌得很难看。
“封缜,你干什么,吃错药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现在可是坐在皆下品的车子上呢?”封缜的话顿时让她心惊胆颤,恨不能一头撞在牛车上,撞昏自己算了,免得多说多错,说什么都不对,真是恼人。
还是转移话题以策安全:“封缜,我听杨金铃说你在镇上跟一位姑娘很近,还是老板家的女儿。”
封缜冷冷地说道:“别听她胡说八道,那位舒小姐是好人家的女儿,我和她清清白白的什么事都没有。”
郑水灵笑道:“这个你倒不必跟我解释,我其实也只是好奇,其实我是想问你,你跟杨金铃的事情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封缜拽了一句酸诗:“我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说完,望了沟渠一眼,沟渠无辜地耸耸肩,他继续说道:“只能死心不攀那高枝,我封缜又不是缺胳膊少腿,非要在杨金铃那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也是,凭你的条件一定会找到更好的。”虽然对他和杨金铃之间感情有点惋惜,不过两个人一见面就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居家过日子又不是比谁声音大,谁就是赢家,相互忍让,相互体谅才能一辈子走下去。
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封缜,我听杨金铃说,她爹给了她一间糕点铺子,你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经营一家糕点铺呢?这方面你在行,你要不要想着盘下一间铺子自己做老板。”
“哈,做老板。”封缜大笑,笑得自己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摇着头无奈地说道:姐姐,你知道盘下一间铺子要多少钱么?况且还是杨家的铺子,以杨老爷那吝啬的性子,他宁可让杨金铃把那间铺子给败了,也不会想要低价转让给我。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再说了,那间铺子是杨金铃的,我更不会要。”
也是,郑水灵也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人越是越长大越天真,竟还偷偷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李风眠却不这样认为,他说:“且不说这间铺子的主人是谁,若是能让你发家,那岂不是另一种逆袭,而且还能让杨家人对你刮目相看。”
李风眠的话一语中的,封缜默了默想了片刻说道:“也是。”
郑水灵看看李风眠,又看看封缜突发奇想想地说道:“喂,两位,我个提议,不如我们过年照例聚一下吧。”
以往每年过年他们都聚在一起吃喝玩乐一番,只是她成亲之后,这件事情也就搁置了。
现在她和离了,无事一身轻,她想着把伙伴们聚集在一起增进一下彼此的感情。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让众人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等老了也好有个念想。
眼前两位倒没有什么意见,都是十几二十岁不到的年纪,爱玩爱闹是天性,只是组织者郑水灵要花些功夫。
回到家,就看见自家厨房炊烟袅袅,看看天色已到了晌午,难怪郑老爹起来做饭,她还没有回头留身后两位在家用餐。
就见今安从里屋跑出来说道:“哎哟,水灵姑娘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爹的腿摔伤了。”
“啊。”众人大惊失色地冲了进去,秦观言正在端药给郑老爹喝,郑老爹精气神尚可,只是脸色有些白。整个人看上去状态不太好。郑水灵看着父亲被子里的腿半天不敢动,只得蠕动了几下嘴唇。
秦妄言解释说:“没事,只是轻微的伤,好好将养着就成。”
“可是爹怎么会无缘无故摔伤呢?”
早上屋外闹腾得很,郑老爹起床本想着出来帮一下女儿,可是听了女儿和陈东西的对话,他决定静观其变。
后来李风眠他们来了,帮助女儿解决了和离的问题,他也就没有再露面,等到他们走了之后,郑老爹准备起身做点吃食。
许是坐得久了缘故,谁知道一起身人就朝前倾,屋子里本来家什就少,眼前没有一个可以相扶的物件,一下子就栽倒在地上了。
老天爷保佑,身上哪儿都没有摔着,只是扭了一下腿。如果摔个半身不遂或者是半死不活,他女儿下半辈子可就完了。
唉,郑老爹有些时候心想,他活着就是为了拖累自己女儿。
郑水灵却不这样想,爹爹没事比什么都强,只是爹爹受伤了,那谁在做饭。
屋外的李风眠却给了这样的答复:“哥,我可是许久没有吃上你做的菜了。”
原来替她家做饭的是李晏,郑水灵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她匆匆忙忙地走到厨房,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正在忙碌的李晏。
高大的身影在烟气缭绕的厨房里显得虚无缥缈起来,他回头,英俊沉稳的脸上她呼吸一窒。
她小声音说道:“李大哥,怎么好意思让你做饭呢?”
李宴说:“没事,我已经做了,等一会儿多吃一点就行。”
郑水灵:“……。”
她不知道李晏也会开玩笑,回头望了倚在门边的李风眠一眼。只见他耸耸肩膀,眼睛里堆满了笑意。
阳光明媚的天气,风柔柔的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事情似乎朝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
第十二章殷勤
结果,所有人都留在他家吃饭,坐在床上的郑老爹望着院子里围成一桌子的人,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们还真像是一家人。
吃饭的时候,水灵犹犹豫豫地望着李晏,望着那张沉稳坚毅又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想说的话咽下去。吃了一个豆角,味道不错,想不到平日里不露声色的李大哥会做饭,而且还做得不错,真是真人不露相。
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李大哥,过年我们聚一下,你要不要来?”
李宴望都不望她一眼说道:“再说吧。”
郑水灵望了李风眠一眼,那件事只能再说了。
李晏比他们这帮孩子都大两岁,不像他们这帮人这么爱疯闹,一直都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十岁就跟着爹下田务农,还会做一些木工活儿,十村八店里挑出来他这么好的手艺。
他今年十九岁,已经有了自己的两块农田,甚至还买了三块田地,准备来年开春大干一场。
哪像他们,不务正业的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游手好闲,一生碌碌无为真是惭愧。
秦大夫好奇地问:“你们过年聚什么?”
封缜说道:“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就你嘴快,郑水灵朝他翻了个白眼,水灵不想让这个从城里来的秦大夫觉得他们这帮人不务正业,挺丢乡下人的脸。
既然已经说了,水灵就要有所表示,秦大夫可是他们家里的救命恩人:“您愿意来参加么?”
“过年时候啊。”秦观言若有所思了片刻说道:“成。”
郑水灵又望了眼李宴,他依然眉目不动专心致志的吃饭,算了,她可没那个胆子再问第二遍,等一会儿让李风眠自己跟他哥旁敲侧击去。
吃完饭之后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封缜一直跟前跟后的不肯走,甚至还十分殷勤地帮她洗碗,一边洗一边跟她东扯西拉,不过是张家长李家短的碎子事。
“诶,你知道不,我昨天在镇上看见冯三了,那小子又进赌坊,那小子迟早把他哥的猪肉铺给赌没了。”
“你可不要跟着学坏。”郑水灵一边接过他洗过的碗一边劝:“赌博这个东西贻害无穷,你可别没娶上媳妇就把自己给坑了。”
“我,你放心,我现在一切以事业为重,绝不会像冯三那样不学无术的。”封缜颇为自信地说道:“虽然我现在是个短工跑腿的,但是那家掌柜很重视我,说不准年后就会提拔我做管事,到时候一个月两钱银子,家里吃喝就不愁了。”
“那可真是好,可别再掉到钱眼里去就行。”水灵也替他高兴,封缜一向是个骄傲自负的男人,最大的缺点也是最大的优点,非常爱钱。
俗话说得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是有点担心他为财走上歧路,那还不如回家种地安稳一生。
封缜横了她一眼:“视金钱如粪土的人都穷得揭不开锅,我爱财怎么了?我只要不坑蒙拐骗钱来的正当就行。”
“你还不坑蒙拐骗,还记得你七岁那年骗我们钱的事了吗?”
封缜甩了甩手上的水说道:“我骗你了吗?到了最后还被那个死丫头给搅和了。”
他说的死丫头就是杨金铃,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那小时候过年发生的事情,他们本来玩打纸牌的游戏,谁的纸牌翻面,谁就赢,一般这种游戏男生比女生玩得溜,因为男生力气比较大,轻轻一拍纸牌就翻了面。
本来大家玩得挺开心,可是脑子聪明的封缜偏偏觉得没有意思,就跟大家提议输的人要接受惩罚。什么惩罚呢?就是哪个人输就要像大柳树底下赌博叔叔伯伯们一样贡献一文钱,反之,如果赢了就可以得到一文钱。
一文钱啊!对当时还是小孩子的他们来说可是巨款,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玩起了游戏,其间男孩子中封缜和冯三赢得最多,女孩子中杨金铃输得最多,郑水灵不输不赢。
本来大家都玩得挺高兴,问题就出在输惨了的杨金铃身上,这孩子不是输不起,只是输了太丢面子,而且又一直不赢,她就哭了起来,哭声惊动了一直伺候她的婆子、
婆子知道他们玩这个游戏顿时大惊失色,六七岁的孩子竟然学会赌博,二话没说挨家挨户去告状,所有孩子都被拎回去打了一顿板子。除了李家兄弟,因为李家兄弟当时就没有参与这项无聊的游戏,一个努力读书,一个努力学做木工。
“那是你活该,谁让出一些馊点子坑人又坑已。”郑水灵笑骂他,拿着干布给他擦了手,看着外面天色说道:“你赶紧回去吧,好不容易回一趟村里,连家门口都没有人就为我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家里的父母该说了。”
封缜也抬头看了看天说道:“行,那我走了。”刚准备出门,郑水灵叫住他。
“等等。”她匆匆忙忙地跑到厨房后面的小屋,从小屋的柜子里拿出一小坛子酒递给封缜:“我知道你今天无事献殷勤是什么原因,不就是想喝我酿的桂花酒么,喏,这里刚好有一小坛特地给你留的。”
封缜眉开眼笑地说道:“知我者,水灵也。”
水灵拍打了他一下:“还不错,知道拽文了。”
水灵笑闹着把封缜送出了门,刚关上门就传来敲门声。水灵一愣,今天还真是热闹,自家的客人还没有断过,这真是拜那两个丧门星所赐。
“李大哥。”她打开门有意外看着来人。
李晏侧着身子走进来问:“郑老爹洗漱了么?”
“还没有。”
“烧水了么?”
“烧了。”
“那里把水打到西厢房,我替郑老爹洗漱一下吧。”说着,他已经不由分说地往西厢房走去。
水灵愣了半晌连忙追上去说:“李大哥还是我自己来吧,这样太麻烦你了。”
“你。”李晏回头打量了她一下说道:“等一会儿到隔壁喊救命的人都没有。”
什么意思!水灵眨眨眼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是个女流之辈搬不动自己父亲。
水灵跑到屋子里打好水送到西厢房,然后抱着膝坐在院子里等,空气很冷,她冷得难受也不太想动。
为了节省银钱,他们家已经半个月没有烧火龙了,家里剩下的半袋火龙得留着除夕的时候用,这是习俗。
有几日真的冷怕了,她就爬起来打一杯烧好的热水捂着,直到有点温度再去睡。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也不知道这样冷的天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屋子里传来窸窣窣的声音,不用回头看,她也知道是李大哥在伺候爹洗漱。这个从小就沉稳的李大哥真是能人,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不知道谁家姑娘将来会有福气嫁给他。
“嘭,嘭。”屋外又传来敲门声,刚服侍完郑老爹洗漱完李宴掀了屋帘走出来。
门外的水灵已经打开了门,清俊儒雅的李风眠站在门外朝她喊了一句:“水灵。”就瞥见了回廊站着的大哥。
他惊讶地说道:“哥,原来你在这儿,我在家里才说一句要过来帮水灵照看一下老爹,想不到你竟然就捷足先登了。”
水灵回望了一眼李宴,彼时天色已晚,暮色浓浓,夜色之中看不清李大哥的面容,只觉得他沉稳眼眸似海水般深沉,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第十三章行走的绿蛤蟆
李风眠略带殷勤的问:“郑老爹洗漱完毕了吗?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还有洗脚水没倒,你去倒一下吧。”水灵还没有说话,李晏说道。
“好。”李风眠一点儿也不嫌弃的朝里走。水灵想阻止也来不及,他已经踏进西厢房了,屋里响起他和爹爹打招呼的声音。
“老爹,脚好些了吗?”
“小子,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知道。”
爹的心情看起来极好,竟然还会开起玩笑。水灵咬了一下嘴唇,望着站在回廊下的李晏,有点尴尬,想要说句感谢的话,可是看着他那双深沉的眼又说不出口。
话到嘴边一转:“李大哥,你要不要喝杯茶。”
李晏一边朝外走一边说:“不必了,我等风眠一起回去。”
李风眠倒完洗脚水,本想跟水灵说几句话,可是哥哥在中间站着,实在是不方便说话,他只好悻悻地跟着回去。
尔后几天,一直都是李大哥前来帮忙照顾郑老爹,直到郑老爹勉强能下地走路,李风眠再也没有露过面。
水灵有点失望,不过也能够理解,他毕竟是明年要考状元的人,现在肯定在勤奋用功,哪能被这些琐碎的事情给拖累。
时光飞逝,飞雪洋洋洒洒地飘落在大地,人间披上银装素裹的新衣,而人们也在奔赴新一年。
手放在嘴里一呵就凝成霜气,这样冷的天气连血液都透着凉。忙忙碌碌的时候觉得不觉得冷,一旦停下来就要不停跺脚活动全身来保持热度。
不然,冷啊!冷的让人精神都麻木了。
水灵挽着袖子拧了一块抹布,搭着凳子爬到窗户上擦着上面的灰尘。郑老爹在隔壁叫:“灵儿,你小心些。”
水灵抹了脸上的汗答道:“好的。”
以前郑老爹好的时候,这些爬高爬低的活儿都是老爹在做。现在老爹病了,丈夫又跑了,这些活儿只好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水灵倒是觉得没什么,反而觉得干得十分开心,年节将近,屋外室内、房间屋后、衣被用具、洗刷一新,干干净净地迎接新年。
她迎接的不仅仅是新年,还有新的人生,所以她不累,有太多的烦忧的事可以在忙碌中抛之脑后。
不过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有些高的地方,重的物件,她再能干也会觉得力不从心。此时,她才会觉得这样的人生需要有人扶持。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脑海里一扫而过转瞬消失。
人哪!只要战胜自己才能真的战无不胜。
她吃力地拎着污水走到院子里倒掉,一抬头就看见封缜,正一脸邪肆的冲着她笑。
这小子今天把自己收拾很干净,一袭绿色绸子衣衫,头发束一丝不苟,狭长的凤目自带一股风流,俊脸也洗得纤尘不染,竟像极了城里人模狗样的纨绔子弟。
“扑哧。”水灵笑出声音来:“大哥,你这可要去相亲。”
“咳。”封缜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水灵你觉得我今天穿得怎么样?”
水灵再细细打量了他一下,抿着嘴摇摇头,这身打扮真是让人有一种一言难尽的感觉,让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样嘛?”封缜追问了一句。看他不依不饶的样子,今天要是不回答他,她怕是难以脱身,还有这么多活儿要干呢?哪有这么多闲情逸致陪着公子哥胡闹。
“还行。”
“郑水灵你这是在敷衍我。”封缜不满意的朝她瞪眼。
水灵把手中的抹布往桶里一放,双手环胸地问道:“封公子,你能告诉我,你这打扮得像相亲一样,打算去哪儿?”
“咳。”封缜轻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的撇过头去。
水灵看他的样子好笑地调侃:“公子,天寒地冻,若是生病,请往左拐找秦大夫看看,可千万别把生病拖着过年。”
“谁生病了。”封缜又瞪着她,看她正好暇以待地望着自己,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我今天要去看舒小姐。”
舒小姐?水灵在脑海里自动搜索此人,可惜她没有李风眠那样过目不忘的本事。她真不记得舒小姐是何许人也,连忙虚心请教不耻下问:“哪位舒小姐。”
“老板家的女儿。”
哦,水灵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说道:“你,又有心上人了。”
“什么叫又。”封缜差点被眼前的女人给气死:“而且也不是心上人,就是护送老板的小姐回家。”
“切。”水灵一脸鄙视他:“不是心上人,你穿得这么隆重。”
封缜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你也觉得我穿得好看?”
“我可没这么说。”水灵立即否认,一个大男人穿这个绿绸子的衣服丑死了,谁这么丢人现眼没有品位。
“大小姐我赶时间,我这身穿着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你拿句准话儿啊。”封缜急了,他花了一早上时间来打扮,想找个人来品鉴一下他的衣着品味,想来想去整个灵水村就只有水灵是最适合的人选。虽然会被她怼得体无完肤,不过也只有她才会真心实意地帮自己。
还说不是去会心上人,瞧他这着急上火的样子。
水灵扯了一下嘴角说道:“首先把你这身行头换了,我不是给你挑了一件过年时候穿的白色粗布长衣么,你就穿那件。还有你这个头,梳得这么光溜整齐也不是个读书人,反而显得十分突兀,还不如像平日一样披散着头发,中间撩根带子随便束一下就可以了,那样显出你放荡不羁的气质。”
放荡不羁,封缜插着腰说:“郑水灵,你是觉得读书少是吧,你这是夸我么。”
郑水灵横了他一眼:“我不是在夸你,我是在骂你,你爱换不换。”小样的,她瞬间暴脾气就来了,这人还真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费尽心力替他出谋划策,他竟然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
封缜见水灵真的生气了,赶紧过来拉着她的手说道:“好妹妹,别气,我这回去换,只是真的好么,她可是眼高于顶的大户人家的小姐,我怕自己太寒酸会让她瞧不起。”
“就因为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你才更应该做自己最重要。”郑水灵耐着性子说道:“你想啊,一个城里的小姐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什么样形形色色的男人没有接触过。如果她真心悦你,她肯定喜欢你这朴实无华的样子,而且”水灵扯着他的衣襟说道:“你穿这身就像一只绿蛤蟆。”
封缜的脸顿时黑了,难怪刚刚他一路走过来,一路上的小媳妇小姑娘冲着他笑。走到李家门口的时候,正在读书的李风眠从窗口探出头来,一见他这样子就低下头去,像是生怕他上前打招呼一样。那表情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
看来嫌弃是有据有依的,一只行走的绿蛤蟆,谁不嫌弃。
“那听你的。”封缜二话没说准备回家换衣服,水灵叫住他:“等等。”接着蹬地跑进屋子。
不一会儿手里抱着一坛子酒跑了出来,封缜又露出满口大白牙:“这是给我的。”真好,前些日子水灵送的酒早就喝完了,他一直嘴馋得很,却又一直抽不出空来,而且也没有那个脸,隔三差五地来要酒,自己都快成酒鬼了,水灵一定拿扫帚把他给赶出去。
“你想的美。”水灵朝他翻了个白眼:“这是给唐老板的,我刚刚酿的融雪酒,我亲自采的雪水酿制而成的。想着这快过年了,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唐老板送去做礼物,你就替我带一坛酒去吧。”
“这么好的东西我没有。”封缜不太高兴地晃荡着手里的酒坛子。
“你有,等你回来我再给你。”水灵担心他把酒给晃扫了连忙说道,这小子还真是嗜酒如命,还好她酿的酒都不上头,不然真真正正地把他灌成一个酒鬼。
“那行。”封缜心满意足地走了。
封缜走后,水灵继续投身于辛苦的劳动中去,他也算是个麻利地女子,扫完了几间房子之后,她还抽空做了一点小糕点。白色的糕点里加一些桂花芝麻糖,软糯香甜入口即化,连坐在西厢房的爹爹都闻到了香味,从窗子里探出来问:“水灵,你在什么?”
“桂花糕。”
“桂花糕,这可比以前的桂花糕点香多了。”
“呵,爹,你的鼻子真灵,我加了芝麻,所以更香一些。”水灵一边说一边端着两块糕点朝爹爹的屋子里走去。
一看白盘子上那软糯的桂花糕,上面点缀着芝麻细粒,闻着香,吃着可口,真是让人食欲大增。
“嗯,好吃。”郑老爹赞不绝口:“等吃完了,爹帮你一起打扫卫生。”
“不必了,几间房我已经打扫完了。”
“唉。”郑老爹望着女儿长叹了一口气,他这女儿聪明贤惠麻利能干,怎么婚姻这样不幸福呢?
“女儿哪,等年过了的时候我再替你寻摸一个好人家。”
水灵失笑:“爹,急什么,反正官衙四五月份才来核查,这件事情缓一缓再说。”
她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再接受另外一桩婚事。她虽然对陈东西没有什么感情,但是这桩婚事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她现在都心存余悸。
第十四章王婆
“怎么不急,过年的时候我就让王媒婆给你合计合计。”他的女儿马上就十六岁了,又刚失婚,如果再不抓紧机会寻摸一个良缘,到时候让别人捷足先登那可就要后悔莫及了。
先前那桩草率的婚事,他已经无颜面对孩子的亲娘,要是再不替孩子找个良配,到时候他就真的不敢去见他娘了。
水灵本想拒绝,但是秦大夫说过,爹爹现在的身体状况受不得刺激,只好忍着不说话,只盼望着爹爹只是说说而已,若真是心血来潮找王媒婆说亲,那可真是骑虎难下。
不过这种担心也是多余的,灵水村也就王媒婆一个媒婆,过年的时候这位老婶子忙得脚不沾地,很多家庭都是趁着过年的时候都去找她说亲。大家都想图个吉利的好日子,年前说成,过年时相互走动,或者是直接办婚礼,真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轮到水灵家,怕是要等到年后。水灵打着如意算盘想:若是王婆上门说亲,她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能够想到办法逃避官家前来核查,说不准明年还可以单身的蹦跶一年。
糕点做好后,她拿着几块糕点送到了隔壁的李家,还没有进门,就听见一个高亢而尖锐的嗓音:“哎哟,你家这闺女是十村八店难寻的好苗子,自家的两兄弟又能干,一个是种地的一把手,一个会读书,以后你们李家就是鸡窝里的凤凰迟早飞上天。”
水灵的心脏一抖,这个声音做恶梦的时候都会听见,当初她就是这样把那个陈东西夸得天花乱坠,才有了她后来的美满姻缘。这个王婆子总是乱点鸳鸯谱也不怕断子绝孙,不过这也诅咒不了她,她是个没儿没女的寡妇,就冲着她这个职业,村子里老汉对她也敬而远之。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啊,这大过年的时候事儿多,这择日不如撞日,后天我再来一趟。”
水灵捂着糕点想走,谁知道竟和出门的王婆子撞个满怀,王婆子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哎哟,这不是水灵么,我正有事找你呢?”那眼睛亮得就像看见黄金,水灵在那灼热的眼神下直地打了个寒颤。
她望了一眼王媒婆身后,本来李家父母出来送王媒婆的,看见她之后招呼也不打就进了屋。
除了李家大哥,近日李家人见她都是敬而远之,自己什么时候得罪李家大人了么,她怎么不知道,可是最后李大娘幽怨的眼神是怎么一回事。
她本来想走,可是王媒婆死拽着她不肯撒手,一定要跟她说正经事,她能有什么事?她唯一的正经事就是给人保媒拉纤,其他的副业就是东家窜到西家打听八卦,不然哪得来的灵通消息去人家家里说媒。
“听说你和离了?”
这事还用听说么,不是全村人都皆知么?水灵虚应着笑:“是。”
“这样也好,那个渣男,不要也罢。”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王媒婆竟然会反过头来安慰她,她不应该对她冷嘲热讽到让她没脸见人吗?
“俗话说得好,旧的不是去,新的不来,离了那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你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刚好,王婆婆手里就有一个更好的。”说着,拍了拍胸脯,那表情像是郑水灵捡到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她就说呢?她会有那副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合着在这儿等着她。
水灵捂着碗后退了一步说道:“王婆,谢谢你啊,我现在还正伤心,这种事情过一段日子再说吧。”
“怎么过一段日子再说呢?”王婆不同意她的话:“俗话说得好良缘难觅,良婿难求,这种事情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人我都帮你寻摸好了,等我跟爹跟说完之后,我再告诉你。”
一听这话水灵就不知气打哪儿出,她的头一次姻缘就是被王婆这张厉嘴说得天花乱坠。说得她父亲想也没有想就答应了,自己也跟着昏了头,结果一场喜剧变成了一场悲剧。
“王婆,谢谢你的美意。”水灵压着火说道:“我近段时间真的没有这个心情,还是等过完年再说吧。”
“那也成,那也成。”王婆想了想:“这种事情要急事缓办,不过,你这是答应了吗?”
答应?!她为什么要答应?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再一次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卖了,她才不干呢?
赶紧摇头:“不,等过完脸再跟我爹商量。”
“那成,我现在就找你爹说去,这可是好事,你爹会同意的。”
望着那张笑得满脸菊花褶皱一样的脸,水灵气的牙根都氧氧,如果不是怕浪费手中的糕点,她恨不能把手中的糕点甩到她脸上去。
这个老巫婆,天上打雷的时候为什么没劈到她,到处进行这种有损阴德保媒拉纤的事情,只管自己赚钱,完全不顾别人婚姻生活是否幸福美满。
她又不能跟这个老巫婆翻脸,王婆在村子里可不光管保媒拉纤的事情。有些心里有人的单身男女,她也负责保媒,到那时候她可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塞个人能过日子就成,多少无辜少女因为她这个做法而家破人亡。
如果自己跟她翻了脸,过了十六岁,她还没有找到主,这个王媒婆可不会放过自己。
“王婆,这件事能不能缓一缓。”
“不能缓,这是好事,得让你爹知道,这也有助于他的身体恢复。”
你去了,我爹怕病得更厉害。水灵急了,一把拉住要往她家走的王婆,把手里做好的糕点递了过去:“王婆,您别急啊,我爹刚刚睡下,要不,改日你再去打扰他,这糕点就当我送给你的谢礼。”
“行,那行。”一见有人给她送礼,她的脸更是乐开了花,这糕点闻着就香,吃起来肯定更香:“那这件事你先应下了。”
还真是不依不饶锲而不舍,水灵却不敢松手,谁知道这王婆要给她介绍什么人,要是一个满脸麻子的大窝瓜脸,她晚上还不做恶梦。
可她要是不答应,这个老太婆就不罢休,怎么办?
正当左右为难之际,李晏回来了,看见站在门口拉拉扯的两人,表面无情地跟王婆打招呼:“王婆。”
王婆一见李宴就有点发怵,这个眉目沉毅的男子,一双深井般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的灵魂。明明是个年轻的后生,怎么会让人害怕。
“李晏,你回来了。”王婆满脸堆笑:“我刚刚到你们家说了一门好亲事。”
“是么?”李晏面无表情地问道:“那说完了。”
第十五章纠结
“说完了。”王婆连忙说道。
“说完了能不能让个道。”
“哦哦。”王婆连忙退到一边,李晏走到门口看都不看水灵一眼说道:“你找我有事?”
刚刚有事,现在没事了,水灵望着王婆手里的糕点有些难过摇摇头。
“我有事找你。”说着他望着王婆。
王婆立即说道:“哦,刚好我家里有事,那我先走了。”一边走一边不忘嘱咐水灵:“你跟你爹提一下我跟你说的事啊。”
说完扭着腰就走了,水灵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感激地跟李晏道谢,还没有开口说话,李宴就说:“天色晚了,快回去吧,以后见着王婆绕道走。”
“好。”不用李晏警告,她也会绕道走。不然每次王婆见到她,就像蚂蝗一样附过来想甩也甩不掉,甩掉了还得付出血的代价,真是太可怕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李晏跟她说话的神色如常,怎么让她感觉到一丝疏离,难道是因为他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的爹爹,自己没有好好感谢他的缘故。
水灵瞄了一眼李晏的背影,甩了甩脑袋里胡思乱想的想法,也许真的是只错觉而已,李晏从来都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回到家又想起王婆说的话,不知为什么,明明让自己不要想,却偏偏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老巫婆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实在憋不住就去找了父亲好奇地问:“爹,你说王婆会给我介绍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才和离,她怎么就给我物色了新的对象呢?是您跟她说的吗?”
“我什么都没说。”郑老爹听了这话眉头高高的耸起,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不会又是上次那个人吧。”
“上次,上次哪个人?”水灵更加好奇。
郑老爹仿若梦中惊醒连忙说道:“没,没什么?你先去睡吧,这事爹会替你想办法的。”
水灵哪里睡得着,一看爹的神情就是有事瞒着她。可她又不敢继续追问下去,只得带着满肚子疑惑心事重重的辗转反侧。
一晚上没睡好,水灵还是起了个大早,又开始一天的清洁工作,打扫院子里的角落落。
这是一年最闲的时刻,但是从小劳作惯的人们又闲不住,打扫完卫生之后,她又窝在厨房研究自己的糕点,她打算做一款红豆糯米糕,名字她都想好了,叫如意年糕,等过年的时候拿出来让大家品尝一下自己的手艺。
“咳。”西厢房传来咳嗽声,声音不高,似乎苦苦地压抑着。水灵担忧的望了一眼,放下手中的糕点往西厢房走去。
郑老爹看她进来连忙说道:“水灵,替爹倒杯水,早上起来嗓子也忒不舒服了。”
“哦,好。”水灵一边倒水一边看着爹青白的脸担忧地说道:“爹,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我去请秦大夫替你看看。”
“不用了,屋子里不是有两副药么,你煎给我喝就行了。”
水灵觉得爹今天身体差,肯定跟她昨天说的事有关。她一直有个疑惑,从小到大爹爹就事事顺着她,除了摘下天上的月亮,她也算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
可是那段婚姻,那个来历不明的陈东西,明明知道自己不愿意,爹爹还是狠心地让自己嫁,这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要一个上门女婿,她觉得这不是最终的理由,那什么才是爹非要自己嫁给陈东西的理由呢?
她望着爹,望见他头发里斑白的发丝,满肚子的疑问想问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掀了帘子出去煎药。爹的身体很差,经不起这些事情的重压,不管她心里有多少难解之事,还是要缓一缓。
一出门就看见李风眠悄无声息地倚在门边,眉目如画的模样,清澈的眼眸盛满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的样子。灰蒙蒙的天空下着细细的无声无息地雪,雪飘飘荡荡的漫天飞舞,落在他们两人之间渐渐地铺满了大地。
水灵一见他心就不由得欢喜起来,抿一下嘴角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也不肯去看我。”李风眠睨了她一眼,似怨不怨的展颜一笑。
听他这样说,水灵也觉得委屈:“我怎么没有去看你,你家里人根本不让我进屋,好似我身上有瘟疫一样。”
想到昨天被李家人冷漠以待的情景,心里顿时得怨气四起,走过来把他往门外推:“你赶紧给我回去,免得被你家人看见了又说我的各种不好。”
李风眠顿时哭笑不得,抓着门框不肯走:“水灵,你这样不公平,我家里人对你不好,我对你可是很好的。”
“很好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出来,这段时间你可来我家瞧过一眼,你哥每天都过来帮助照顾我父亲,你呢?你在哪里,呵,我忘记了,你一心在读圣贤书。”
“水灵,你在怨我?”这小妮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看上去像是没有生气,实际上怕是极怨恼他。
“我没有。”水灵想也不想的矢口否认:“我凭什么怨你,你是我什么人?”
“水灵。”李风眠伸手过来想拉她的衣角,却被她一下子甩开了。
水灵低着头说:“你还是回去吧,我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水灵,我好不容易抽空出来,我想找你说说话。”李风眠温柔的哀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们好几天没有见面了。
水灵撇过脸去,心里湿湿的感觉,书上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两家虽然门对门隔得近,但是这几日却总也见不上面,表面上没有什么,心里却像是被一根绳子牵扯着。一旦见了面,心里的情绪就像海水一样涌上来迟迟无法退去。
水灵咬着嘴唇语气僵硬地说道:“你要说什么?”
“水灵,我好像一直都忘记跟你说。”李风眠望着眼前的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娟秀如花,眼眸似水,巧笑盼兮的样子让人怦然心动铭刻心中。
“说什么?”感受着他灼灼的目光,她突然紧张起来。
心里隐隐期待又隐隐的害怕,害怕这谜题一旦解开,她却又陷入下一个谜题。可是她又想知道答案,如果那答案能开花结果,那么她的等待,她的害怕都是值得的。
“我……。”李风眠刚刚酝酿好的情绪,却被西屋郑老爹的叫唤声给打断了。
“李风眠,你进来。”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李风眠无奈地说道:“水灵,我进去了。”
水灵点头:“没事,等一会儿你出来也可以告诉我。”
反正她已经知道答案,就差那两个字而已,她不担心,她们来日方长。
李风眠进了西屋,水灵又钻进厨房一边煎药一边做糕点,等一会儿李风眠回去的时候,她可以让他带些糕点回去给家里人尝一尝。
她刚把煎好的药倒在碗里,就听见西屋的响动,她跑出去,跑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想了想端着药慢慢地走出去,正好看见里面出来的李风眠。
水灵唤他:“风眠。”
李风眠抬头,看见捧着药丸的女子,脸上的神情更是灰了一层,他强打起精神笑了一下:“水灵。”
水灵端着碗朝他走过来状似不经意地问:“我爹跟你谈什么?”
谈什么,李风眠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心的苦涩想吐却吐不出来。
“风眠,我知道你的心情,但现在不是时候。”
“老爹。”李风眠不解地望着眼前病弱的老人,他有一双看透世情万物睿智的眼。他不知道他知道些什么,又不知道他要阻止什么?
郑老爹说:“说实话,我真希望你们在一起,你一定会好好照顾水灵,但是你现在说,你的家人会苦苦阻挠,如果你真心喜爱水灵,就不要让她受伤。”
说到这儿,郑老爹的声音顿了一下:“你若真心喜欢他,那就先去过了你家人那一关。”
李风眠听了这话脸色一变,他本想先斩后奏的,他的家人一直都在明里暗里阻扰他们,就连哥哥也坚决不同意他和水灵在一起。
哥哥不喜欢水灵,他喜欢,他这一生只愿意跟水灵在一起。以前他碍于面子一直不敢对她表示喜欢,以至于后来让陈东西登堂入室。
这件事情让他伤心了很久,也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心,这一生除了郑水灵他不会再喜欢别的女子,别说她一嫁,哪怕三嫁四嫁,他也非她不娶。
可是他家里并不富裕,是哥哥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家里都指望他考状元,一来可以扬眉吐气,二来也可以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
家里有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哥哥的农田要用钱,两个姐姐还没有出嫁,父母身体不好,爹爹以前从矿上摔下来,他的腿疾到现在都没有治好。家里要用钱的大头就是他的学业。有时候想想他除了读书在家里完全是个废人。
“而且,你现在要以学业为重,你明年若是考上举人也就罢了,如果考不上你家人反而责怪是水灵拖累了你,我可不希望水灵到你家去一辈子抬不起头来。”郑老爹说着就重重咳嗽几声:“我这身子骨一日不如日,怕也是拖不了多久,若是有一天我撒手归西,水灵受欺负谁能替她做主,你要以前程为重,以后肯定是要上京城,到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在家,水灵能依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