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会泽县的巡检
却说次日,赵熙有褚怀远陪同,在一队侍卫护卫之下出了永昌城池。路途之上,赵熙与褚怀远二人共乘一车,相谈甚欢。其间,赵熙向褚怀远问道:
“今日开始,我等巡视建宁南部各县,不知褚大人将要作何安排啊?”
褚怀远捋了捋唇下的胡须,眯着眼似乎是略作了些思考,便即说道:
“这南部各县较之北部更为落后,华夷混居的情况也更为突出,朝廷地方官吏在这些县里实际的行政权力并不大,难以施展开,但是较诸县形式来看,倒是南面的会泽县治理得不错,赵大人不妨先去会泽看看。”
赵熙点头同意了,这时褚怀远又道:
“只是下官有一个担心,目前南中盗匪猖獗,建宁郡也是颇受影响,大人此次南行恐怕未必是顺风顺水。大人您看需不需要我再领部分郡中守备士卒随行,以策万全?”
赵熙摇了摇手,颇不在乎的说道:
“区区盗匪有何惧哉?此次随本官南巡的侍卫具是从宫中禁军中选拔出来的精锐,而且有骆统领这般武艺高强、久经战阵之士跟随,料无大碍。”
褚怀远顺着赵熙的目光,看了看骑马在前的骆统领,只觉得此人虽然身披甲胄但是体型仍旧显得有些纤细瘦弱,再从侧面看其眉目,只觉得皮肤白皙水嫰宛若女子,哪里有半点那种五大三粗阵前搏杀的大将风范。虽然心中疑惑,但是褚怀远也不好多问,心中只盼着这一路平安,不要再生波折,同时也想要看看周汉臣、宇流明这两个自己提拔的下属在会泽县能不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惊喜。
一行人走了两日便到了会泽县的地界,这一路行来,却见会泽县境内全然是一幅繁忙的景象。与其他各县不同,虽然还在夏季,但是会泽县地区的各乡里正都已经在做秋粮征收的准备工作了,各乡的百姓更是在农田里忙活得热火朝天。只此一点,就让赵熙明显感受到这里与建宁其他的县有着显著的区别,老百姓的心气儿不一样!
接下来,他们又看到了修葺一新的农田水利设施,各乡官员们奔走在田间,向各家各户开始摊派秋粮征收时需要上缴的数量,乡民们虽然繁忙,但是一切都在有序的进行,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这一路走来,赵熙对着褚怀远频频点头,时不时的都要赞上两句:
“此地县令倒是颇有几分能耐,竟然可以让这荒蛮之地呈现如此欣欣向荣的景象。”
褚怀远答道:
“此地县令陈孙能力实际上比较平庸,不过好在县丞周汉臣、巡检宇流明二人乃是老夫亲自安排提拔的能吏,有他二人在此坐镇,会泽县确实要比其他地方多出几分欣欣向荣的景象。”
赵熙闻言,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好奇,倒是想要亲眼见见这两个褚怀远口中的能吏、干臣。
随着二人在马车上的一番对答之后,车驾已然离会泽县城越来越近,待到了城外的十里长亭之处,车驾便即停了下来。此时只听马车外有人高声说道:
“会泽县令陈孙与全县官员在此恭迎天使!”
接下来,褚怀远陪同着赵熙下了车,一一与会泽县的官员见礼。不过褚怀远很快便发现人丛当中没有宇流明的身影,当下有些疑惑的向周汉臣问道:
“宇流明何在?”
周汉臣道:
“宇流明巡检前日带着民团进山剿匪去了,目前仍未返回。”
赵熙还未觉得什么,褚怀远心中却是有些不快,这小子怎么如此不分轻重缓急,早就跟他打过招呼,此次天使南巡让他早做准备,这下倒好,事到临头这小子反而不见了踪影。
周汉臣敏锐的发现了郡守大人的情绪,不过当着赵熙的面也不好出言开解,只是躬身说道:
“天使一路南来辛苦,不妨先到县衙馆驿歇息,我等一切均已准备妥当。”
众人随即一同入城,进的县城来,只见县城之内街道整洁一新,百姓往来有序,市集之中,人头攒动,不少彝民、苗民等蛮人都在这里和华夏人做生意,整座县城给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看到这里,赵熙不禁感叹:
“小小的会泽县竟然会有如此热火朝天的贸易景象,连这些不识教化的南蛮也跑来县里做生意,倒真是一大奇景。”
此时,周汉臣在一旁笑着说道:
“这多赖宇流明巡检之功。”
赵熙有些好奇的问道:
“为何?”
“宇流明大人担任巡检之前乃是南面龙马乡的里正,那里华夷杂居的情况非常突出,宇流明大人在龙马乡担任里正期间为各部落的南蛮做了不少事,很受当地人拥戴。后来巡检大人到县里为官,不少南蛮人也冲着大人的名头,来县里做起了生意。”
赵熙闻言点点头,心中对这个换做‘宇流明’的巡检不禁又多了几分好奇,禁不住又询问宇流明担任龙马乡里正时的情况。周汉臣便将宇流明在龙马乡任职期间以朝廷征粮为名打压地方豪强,勇抗盗匪救得褚怀远等人性命的几件大事向赵熙一一讲明。赵熙越听越是惊讶,一个小小的里正竟然将这会泽县搅动得翻云覆雨,心中对宇流明更是好奇。
此时,原本在一旁护卫的骆侍卫竟然忍不住插嘴问道:
“此人倒是有些意思,那他到会泽县任职后又做过哪些事情?”
赵熙闻言也把目光投向周汉臣,意思是他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周汉臣心中有些奇怪,这位天使身边的侍卫做派颇有些孟浪,竟然敢在天使面前随意插言,不过见赵熙并不以为意,便又将宇流明在会泽县整顿民团的事情简单的说了说。
赵熙听闻之后,微微点点头,然后道:
“手段倒是不错,上来之后便将民团抓在手里,这算是把巡检的权力基本掌握住了。想来这会泽县有如此多的边民、南蛮来做买卖,却是治安状况良好,县城内井然有序,多半也是这民团之功了?”
周汉臣点点头,继续说道:
“后来,宇流巡检在整顿完民团之后,除了保障县里日常治安以为,又命人以巡查乡间治安为名,带着士卒在全县各乡各镇巡视,实则是震慑乡间豪强,另外又让这些民团乡勇在巡视期间协助各乡修补农田水利设施,为下一季的秋粮征收提供保障。”
赵熙闻言,不禁击掌赞道:
“妙啊,一个小小的民团在此人手中倒是真的用活了!”
周汉臣微笑着说道:
“在经过一番震慑之后,宇流巡检又命县里一干书吏进驻各乡,针对各乡土地数目和相关人员户籍,一方面在深入调查、全面摸底的基础上,杜绝各乡官吏随意调整和收回乡民租种的公田,另一方面又是监察是否存在地方豪强强迫乡民出让或者以多种方式变相侵占乡民土地以及侵吞、截留、挪用公田等问题。这一番布置下来,宇流巡检曾经私下向下官说过,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就好比在会泽各级乡镇官员头上悬了一把剑,不用担心他们不在秋粮征收的事情上卖力气。”
赵熙闻言,已经忍不住要击节赞叹了,仅仅从周汉臣的一番表述当中,赵熙已经有些欣赏宇流明了,同是为官,赵熙也曾有过当地方官的经历,但是若是把自己放在宇流明的这个位置上,自问自己未必有对方做得好,他打定主意,此次会泽一行倒是要和这个叫宇流明的巡检好生的交流交流。
众人一路攀谈下来,主要是周汉臣在讲述宇流明的相关事迹,赵熙偶尔会插言问上一两句,其他人在一旁倾听,就连那位骆侍卫也听得十分专注。倒是陈孙和尉迟丰谷两人有些无趣,天使大人关注的是宇流明,反而没有了他们一个县令,一个主薄什么事。
第十六章 争水
就在天使南巡至会泽县的同一日,会泽县城南面的娜姑乡却出了事。眼看夏季已经到了尾声,地理的庄稼长势喜人,估摸着秋天会有一个好的收成。但是今年的整体的降雨量在南疆历年当中要算是整体偏少的,所以流经娜姑的小河水位较往年也偏低,水流变小。乡民们为了灌溉田地便利,便修建了不少蓄水池,通过筑坝引水的法子,把小河中的水抽入蓄水池中。本来这在往年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娜姑村也是一直这样在做。但是自从宇流明引导色目嘉彝族部落开始进行农耕之后,不少傣族壮族苗族景颇族瑶族等部落寨子也开始纷纷效仿。正好在小河的下游有苗族和彝族的寨子各一个,这两家寨子今年也沿河自己开垦了不少土地种上了粮食。这样一来,上游的娜姑乡一旦筑坝引水必然就影响了下游两个寨子的土地灌溉,自然就产生了矛盾。
下游苗寨的主事人是苗族的齐泰族长,在苗人部落当中声望很高,出了这档子事之后,苗民纷纷要求齐泰族长出面解决。齐泰族长先后派了几拨人到娜姑乡交涉。但是自从苗人头领吴金被宇流明剿灭之后,会泽县地区的华夏人对苗人就始终处于一种敌视提防的状态,所以齐泰族长几次派人去交涉始终没有结果。但是马上要入秋,不能眼看着一季度的辛苦白费,齐泰族长坐不住了,便找到彝族村寨的头领一起合计。彝族村寨也受到了娜姑乡筑坝引水的影响,正愁没有办法解决。双方一拍即合,两家寨子和在一起声势也壮大不少,自然做事也就少了顾忌。这一日,苗寨和彝寨各自出了百余名青壮,都各自携带着锄头、短棍、镰刀等农具,气势汹汹的冲到娜姑乡,光天化日之下便开始捣毁娜姑乡修建的水坝、水渠。娜姑乡的乡民见此情景,有几个胆儿大的要上去和苗人理论,对方仗着人多势众不由分说就是一顿臭揍。
眼看着这帮南蛮如此凶悍,娜姑乡的乡民顿时害怕了,有几个受伤的乡民连滚带爬的跑回乡里找到里正赵庆鹏。赵里正一听事情经过,暗忖:这还得了,马上就要秋粮征收了,让蛮子毁了村里的水利,必然会影响稻米的灌溉,到时候县里怪罪下来,可是吃罪不起。但是这帮蛮子凶悍至斯,与他们讲道理又哪里讲得通。
想到这里,赵庆鹏心中也是发了狠,既然蛮子跑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来耍横,那自己这边也不是好欺负的。打定主意,赵庆鹏立即吩咐下人敲锣打鼓的去通知全乡乡民,要和蛮子实打实的干一场。这个赵庆鹏在娜姑乡还是颇有些威望,听到里正相召,不仅普通乡民来了不少,就连乡里的几家豪强也派遣了自家豢养的青壮前来相助。
人一多,自然胆气就壮,赵庆鹏带着人感到事发地点一看,眼见乡里的水利工程被这些蛮子破坏了好些,心中一阵肉痛,当即一声令下:上!给我狠狠的揍这帮蛮子!
苗人和彝人看见乡民气势汹汹的过来报复,自然也不甘示弱,停下手中的活计,抄着家伙和娜姑乡的乡民干了起来。娜姑乡这边百十来人,苗寨和彝寨合起来有二百来人,双方混战在了一起。苗寨和彝寨虽然人多,但是娜姑乡这边却是为了自家种的庄稼而战,颇有些同仇敌忾的味道,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是气势却要强过对手,因此一时之间双方竟然打了个不相上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不断有人受伤,娜姑乡人少,逐渐显出疲态,但是赵庆鹏却不想就这样服软,要是让这些蛮子毁了乡里的水利设施,耽误了秋粮征收,自己可根本担待不起。想到这里,赵庆鹏利用间隙找到自己的两名心腹,让他们到附近的村子求援。
接下来便陆续有乡民从周边的村子赶来助战,华夏族人这边人数越来越多,渐渐的开始要占上风。彝寨和苗寨的人眼看形式不对,也派人回去搬救兵,就这样双方的人数越来越多,这场械斗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发展到后来竟然成了上千人的大规模械斗。
当消息传到县里的时候,正是赵熙等人来到会泽的第二天。原本正在馆驿当中议事的众多官员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惊得不敢作声。县令陈孙更是一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茶碗,茶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也同时惊得一旁的会泽官员心中一个激灵。
坐在次座上的褚怀远脸色阴沉无比,赵熙则是面无表情,默默的坐在首座,静静的喝着茶水,但是站在赵熙身旁的骆侍卫眼神中却闪烁着异样的神色。
此时,县令陈孙有些尴尬的命下人把自己打翻的茶碗收拾走,然后只是傻愣愣的看着褚怀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褚怀远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窝囊的县令,但是当着赵熙的面,他只能收敛自己的怒气,沉声说道:
“陈县令,事情已经发生,你速速安排好应对措施吧,不可让械斗规模继续扩大了。”
陈孙躬身连连称是,但是傻瓜都能听出来陈孙声音中的颤抖,这个时候指望这样一个懦弱到了极点的县令来解决这场械斗,恐怕谁都不会抱有这样的信心。
此时,站在一旁的周汉臣有些看不下去了,只见他上前两步在陈孙的身旁站定,然后说道:
“陈大人,为今之计,应当立即通知警备团长汪广浩,令其率部队赶往事发地点阻止械斗,此外宇流明进山剿匪之前并没有将民团全部带走,尚有三十余人留在县里,大人应当立即带着目前仅有的这股武装力量赶到事发现场,以大人一县之尊的身份相信能让双方械斗之人都忌惮几分,然后在考虑劝抚怀柔之策。”
周汉臣的一席话条理清晰、重点明确,同时也为陈孙应对当前危机提供了一条可行的思路,这也在赵熙面前充分展现出了他作为一名县丞所具备的出色能力。陈孙此时宛如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对着周汉臣连连点头说道:
“有道理,有道理,一切按照周县丞说的办,那我们现在就赶往娜姑乡。”
周汉臣闻言正要前去准备,这时站在一旁的赵熙说道:
“我们也跟着去看看吧。”
褚怀远闻言,脸色一变,连忙说道:
“大人,南蛮暴民野蛮成性,大人为朝廷天使,还是不要轻涉险境。”
赵熙摇摇头,说道:
“既然赶上事了,我们不妨就去亲眼看看,至于安全问题,有褚大人的护卫、县里的民团,还有骆侍卫在,不妨事的。”
第十七章 正主儿登场
既然计议已定,一行人随即便从县城出发,向着娜姑乡而来。当他们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这里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华夏人这边,不仅大多数娜姑乡本地住民参加了械斗,周围几个乡镇也派来了百余人助战;彝寨和苗寨两家合在一起也有三百余人,而且随着周边闻讯赶来的族人,这个数字也在不断的增加。同样,随着械斗规模的扩大,伤亡人数也在快速的增加,打到现在这个程度,双方都有至少六七十人不同程度的受伤,还有十余个生命在械斗中丧生。
看到眼前这一幕,陈孙已经有些吓傻了,呆如木鸡的看着眼前几百人在田野间三五成群的打斗,不时有人满身鲜血的哀嚎着倒地,一时间双腿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此时,周汉臣来到陈孙的身旁低声说道:
“大人,事不宜迟,得立刻阻止乡民械斗,要是出现更大的伤亡,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陈孙只好硬着头皮喊道:
“都……都……住手,我……我是……本县县令。”
但是仍在激斗当中的乡民却似完全没有听进去,依旧在不远处继续的搏斗厮杀。
周汉臣见状,摇头一叹,随后自己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本县县令在此!乡民立即停止械斗,但有不从者,以罪论处,严惩不贷!”
周汉臣这一声大喊言辞清晰、中气十足,传出去很远,顿时让不少参与械斗的乡民心中一凛,有些人不自觉的停下了打斗,有些愕然的注视着周汉臣这边。
眼见有了效果,周汉臣再一次大声喊道:
“本县县令在此!乡民立即停止械斗,但有不从者,以罪论处,严惩不贷!”
县令的名头毕竟还是有几分吓人的,这时越来越多的人陆续停下了打斗,还有一些零星的人丛仍然在激斗不休。周汉臣见状,立刻吩咐三十余人的民团士卒上前,将这些人强行分开。
眼见局势基本得到了控制,周汉臣调整了一下自己略微有些紧张的情绪,对着眼前这几百人说道:
“本县县令陈孙大人在此,让尔等管事儿的出来说话!”
此时,只见人丛当中一阵骚动,接着只见华夏人这边赵庆鹏甩了甩衣袖,迈步走出人丛,只见他的衣衫依旧在打斗中扯得稀烂,脸上还有几道伤痕,不知道是如何造成的。不过他虽然如此狼狈,但是依旧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向着陈孙等人所在之处大步走来,在他身后还跟着数名周围几个乡的里正,他们闻讯带人赶过来帮忙的。
接着,苗人的齐泰族长也从另外一边走出人丛,在他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个寨子的头领,均是一脸的愤懑之色。
待到这几人来到陈孙面前的时候,双方犹自怒目而视,都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吞下去方才肯甘休的模样。陈孙眼见两家杀气腾腾的模样,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在一旁的周汉臣沉声说道:
“都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在另外一边,宇流明则是才率领得胜之师回到会泽县城,刚到城门口却是见到了一脸焦急之色的书吏王匡。王匡上前将娜姑乡发生械斗的事情详细的向宇流明做了报告,并且告诉宇流明朝廷天使、褚怀远郡守和陈孙县令等人均已经赶到械斗现场。
宇流明深感事态的严重,连忙让二牛先押着俘虏返回县城,自己则带着大部队立即向着娜姑乡而来。当他赶到械斗现场的时候,这边赵庆鹏和齐泰等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只见赵庆鹏挽起袖子,面红耳赤的指着齐泰等人,大声的吼道:
“我娜姑乡招你惹你了,我自种我的田,你们这帮天杀的蛮子无端跑来掘我堤坝、毁我农田,莫不是以为我娜姑乡几百户乡民是泥做到、蜡塑的,任你揉捏不成?”
对面的齐泰族长却是一声冷笑,说道:
“哼,你要种田,老夫也要种田,这条河又不是姓赵,偏生你要筑坝堵水,难道要老夫眼睁睁看着我寨子里种的庄稼都活活枯死不成?”
赵庆鹏讥讽道:
“笑话!一帮不开化的蛮子还妄想学着我们华夏人种地,只怕种出来的不是粮食而是野草吧?”
齐泰族长怒道:
“野草也罢,粮食也罢,总之这河水你们华夏人使得,我们苗寨、彝寨都使得,你要敢堵水,我们就跟你拼命!”
此时跟在齐泰身后的众多寨子头领也齐声喝到:
“对,跟他拼命!”
赵庆鹏梗着脖子,喝到:
“怎么着?当着县令大人的面还要耍横,要拼命是吧,来吧,多大的阵仗赵某今天都接着,不服气咱们叫上各自的人,回到田地里接着再干一场!”
双方这一争吵,顿时引爆了火药桶,两边的人各不相让,一时间人头攒动,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械斗似乎眼看着就又要开始。恰在这个时候,宇流明带着民团的士卒赶到了。
刚到地方,宇流明就看见气势汹汹的两拨人正要开干,再仔细一看不光县里的官员,褚怀远也在。褚怀远身旁立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这个想必就是蜀中闻名遐迩的大儒赵熙了吧。眼看着两拨人又要打起来,要是惊扰了天使,宇流明自忖估计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连忙招呼士卒快速向前,想要把两拨人隔离开。
且说赵庆鹏和齐泰各自带着自己的人摆开架势正要动手,却见从旁突然窜出一彪人马,心中正在纳闷,却猛然听到对方队伍当中有人喊道:
“会泽县巡检宇流明在此!尔等聚众械斗,为害乡里,莫非是不怕王法吗?”
此言一出,原本眼见局势失控焦急万分的周汉臣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他来了大事定矣!不知不觉间,周汉臣也开始对宇流明渐渐的产生了依赖感,就想宇流明身边的其他人一样,遇上任何困难,只要有宇流明在仿佛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一般。
要说宇流明现在在南中也算小有薄名,尤其是在彝族人和苗族人的心目中,都对这个人印象深刻。彝族人是因为宇流明对于色目嘉部落的诸多帮助,使得他在各个彝族部落当中得了一个大大的善名;而对于苗族人,他们记得的则是一名叫做吴金的头领因为和宇流明做对,最后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所以在苗人当中对于宇流明则是颇有几分忌惮。此刻听闻宇流明到了,齐泰族长以及另外几个彝寨、苗寨的头领都是心中一凛,下意识的约束手下不得轻举妄动。
第十八章 有谱吗?
另一边赵庆鹏对于宇流明同样也有几分畏惧。自这位巡检大人上任以来,时不时的就会派遣书吏前往会泽县各个乡镇,对于各乡里正各乡政务进行督导检查,尤其是在这次秋粮征收期间,县里的好多书吏干脆就直接进驻各乡,现场督促各乡里正落实秋粮征收的各项工作,搞得各乡里正人人自危,异常勤勉,生怕被县里的书吏寻着一丝错处。这次眼见苗人和彝人捣毁自己乡里的农田水利,赵庆鹏之所以如此急眼,也有几分这个原因在里边。
这下齐泰和赵庆鹏都各自约束自己的手下,再加上宇流明带来的百余名士卒一个个透着一股子煞气,颇有几分震慑力,局势很快稳定下来。
此时,站在不远处的赵熙却是在仔细的打量着宇流明。虽然早就从褚怀远口中得知宇流明巡检岁数尚小,但是眼前这个少年依旧年轻得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接下来,只见宇流明让赵庆鹏以及齐泰各自约束好自己的人,不得再生事端,然后立即小跑着来到褚怀远面前,躬身说道:
“卑职参见郡守大人。”
褚怀远看着宇流明,心说,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不过当着赵熙的面却不好如此发作。只见褚怀远默默的点点头,沉声说道:
“既然来了,就先见过天使赵熙大人吧!”
说话间,对着宇流明使了一个眼色。宇流明会意,对着一旁的赵熙恭敬的说道:
“卑职会泽县巡检宇流明,参见天使赵大人!”
赵熙又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少年,只觉得此人身上多了几分他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沉稳,有心瞧瞧这人的手段,当下便沉声说道:
“本官到会泽县不过两日光景,便时时听闻全县官吏称赞本县有个好巡检,既然宇流巡检赶到了,此间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置吧。”
宇流明闻言顿时心中一凛,忍不住抬头看了赵熙,只见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当中竟然隐隐带着一丝戏谑之意,仿佛在说,早就听说你能力强,今天倒是要好好见识见识。
宇流明不知道这位朝廷天使揣着什么心思,但是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人家大着自己好多级,一道命令下来,自己也只有服从的份。
此时县令陈孙正愁没注意,耳听得赵熙安排宇流明全权处理乡民械斗之事,心中顿时一阵狂喜,可算是把这块烫手山芋交出去了,不等宇流明回答,当即躬身向赵熙说道:
“请赵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协助宇流巡检处理此事,会泽县全体官员也均悉数听从巡检安排。”
宇流明斜着眼瞅了一眼陈孙,心道:你小子倒是会投机,一句话把全县大权都交到自己手里,自己推得一干二净。不过此时倒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毕竟如果乡民械斗这件事一旦处理得不好,那么会泽县全县官吏都落不着好。前期制止械斗只是一个开场戏,接下来如何化解矛盾,解决纠纷才是考验人的重头戏,如果交给陈孙来处理,宇流明自己也不放心。
赵熙瞅了一眼陈孙,眉头微微皱了皱,他是蜀中有名的大儒,为人方正,对于这些善于投机钻营,事到临头又百无一用的官吏向来是深恶痛绝。此时,站在一旁的周汉臣有些看不过去陈孙的做法,于是上前一步拍了拍宇流明的肩膀,然后说道:
“宇流巡检,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县令大人既然已经放权给你,你就放手去做,责任有陈县令担着,大胆施为便是。”
此言一出,陈孙看着周汉臣心中恨得直咬牙,周汉臣却是视而不见,背过身去和宇流明交流着如何处理这场械斗的一些自己的想法。简单聊了几句,宇流明心中已然有了定计。
接下来,宇流明首先让赤哥去和齐泰那边的彝族头领谈,让对方先提要求,自己则是把赵庆鹏和齐泰两人叫到身边进行询问。只见赵庆鹏和齐泰两人依旧满脸怨气的来到宇流明面前,宇流明则是让他二人把导致乡民械斗的原由再详细的叙述一遍。
其实整个事情非常简单,齐泰和赵庆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说了个大概。宇流明皱着眉头开始思索,娜姑乡和下游的苗寨和彝寨都要种田,种田就得用水,但是小河只有一条,上游用了水自然就会影响下游。要解决,其实办法也简单,那就是轮流取用。但是这样一来,原先上游用水的一方必然会觉得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损失,而下游的一方又会感觉到水未必够用,所以一旦宇流明提出这个解决方案双方都会觉得吃亏。
想到这里,宇流明理清了一个明确的思路,现在重要的不是解决方案的问题,而是如何让两家都接受自己提出的方案。正在这个时候,只见赤哥已经和与齐泰同来的彝族头领交涉完毕,一路小跑着来到宇流明身前。
宇流明问道:
“交涉得如何?”
赤哥说他们彝寨的人也不想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过事情涉及到南面好些个寨子都要种田,所以需要用水,既然有齐泰挑头,他们也就不得不出面。而且在交谈过程中,彝族头领也知道宇流明帮助色目嘉族长重建村落开荒种田的事迹,似乎对宇流明颇有几分好感,一再声明此事绝没有针对巡检大人的意思。
宇流明听完赤哥的叙述,若有所思的问道:
“怎么,现在彝族的寨子里都开始种田了?”
赤哥说道:
“主要是有色目嘉族长开了头,大伙儿一看种田产的粮食多,不像去山里打猎或者下河不鱼那么没有定数,而且还伴随着有各种危险,光色目嘉族长在穆图村开垦出来的十几亩田地就填饱了一个部落的肚子,所以大家也纷纷效仿。不过这些寨子没有人专门指导,所以不敢一下子种太多,只是少量的开垦出几亩田地。”
宇流明闻言,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随后,宇流明又找来周汉臣和书吏王匡,吩咐他二人立刻赶回县里,将登记娜姑乡田地的册子取来。虽然不明白宇流明究竟是什么意图,但是既然他是主事人,周汉臣还是带着王匡立刻返回县里。接下来,宇流明又让齐泰族长和跟着他一起前来的几名头领各自去统计自家田地的数量。
当一切安排好之后,宇流明反而有些无所事事起来,一个人站在那里默默的等待。此时,站在一旁的陈孙心中总是有些忐忑,随即上前来到宇流明的身边,低声问道:
“宇流巡检,这事情有谱吗?”
第十九章 等待
当一切安排好之后,宇流明反而有些无所事事起来,一个人站在那里默默的等待。此时,站在一旁的陈孙心中总是有些忐忑,随即上前来到宇流明的身边,低声问道:
“宇流巡检,这事情有谱吗?”
宇流明斜着眼看了一眼身旁的陈孙,心中闪过一丝轻蔑,刚才还在一门心思的推脱责任,现在又舔着脸跑来问自己。不过,对方毕竟是县令,自己不能给旁人留下一个不敬尊长的印象,当下微笑着说道:
“大人宽心,下官心中有数,此事定能妥善解决。”
陈孙闻言,眼前一亮,随即问道:
“哦,有什么办法?”
宇流明笑了笑,说道:
“现在若是说出来,让人家知道了咱们的意图只怕反而会有阻碍,大人宽心就是,一切静待结果揭晓。”
陈孙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有回到褚怀远等人所在之处。适才他去与宇流明搭话,赵熙早已经注意上了,等到陈孙回来,赵熙看似无意的问道:
“陈县令,适才宇流明是否告诉你乡民械斗之事有何应对之策?”
陈孙听见赵熙问询,连忙躬身答道:
“下官问过宇流明了,他说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只是具体如何实施他没有细说,只说若太早暴露意图,反而难以成事。”
赵熙闻言不禁愣了愣神,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身旁的褚怀远。褚怀远微微一笑,说道:
“此子行事常常出人意料,不按常理出牌,但每每却能起到很好额效果,既然他说有了应对之策,我等静观其变就是。”
赵熙闻言,点了点头,不过眼神中却不禁流露出一丝疑虑。此时站在一旁的骆侍卫却似颇为不屑的说道:
“哼,装神弄鬼,我看也平淡无奇。”
褚怀远闻言心中顿时有些不悦,心中暗忖这个‘骆侍卫’也太不晓分寸了,不过一路上察言观色,发现赵熙对这名侍卫颇为看重,而且有好些事情都要向这名侍卫询问,当下也没有贸然的再说什么。倒是赵熙颇有些好奇的问道:
“哦,如此莫非骆侍卫看出了些什么门道?”
只听骆侍卫淡淡的说道:
“其实解决此事很简单,无非是河水轮流取用的问题,但若是贸然提出个这样的解决方案,可能双方都不会满意,所以巡检大人现在却是故意在拖延。”
赵熙好奇的继续问道:
“但是若是这样一直拖延下去,双方就会达成和解吗?”
骆侍卫淡淡的说道:
“若是正常情况当然很难,说不定还会让双方激化矛盾,进而再次发生械斗。但是现在却不同,如今盛夏已过,马上就要入秋了,很快县里也该进行秋粮征收了吧?”
此言一出,赵熙和褚怀远两人均是眼前一亮,仿佛捕捉到了一丝特别的信息。只听骆侍卫依旧自顾自的说道:
“所以,现在田地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这些乡民去做呢,他们可没有时间去耽搁,若是误了农时才是大麻烦。”
赵熙闻言,呵呵一笑,说道:
“厉害,厉害,骆侍卫所言确实有理,只需把时间拖得片刻,这些乡民和蛮人自然会逼着他们的头领迅速的达成一致。到时候再抛出轮流取水的方案,自然就不会遭遇到太大的阻力了。”
说到这里,赵熙不禁对着骆侍卫赞道:
“还是骆侍卫眼光独到,一眼就看破了宇流明巡检的打算。”
骆侍卫摇了摇头,说道:
“没什么值得赞许的,不过是些平凡无奇的法子,接下来就看我们的巡检大人如何实施了。”
等到时至黄昏,周汉臣和王匡带着从县里取来的土地登记的册子姗姗返回,齐泰等几个头领也将各自村寨的土地情况汇总了出来。这个时候,宇流明命王匡带着会泽县的将各种登记的数据通通汇总起来,然后开始进行测算。
此时赵庆鹏和齐泰等人则是有些等得心焦,毕竟已经在这里耗了大半日的时光,尤其是赵庆鹏这边,不少乡民想着自家地里的农活又耽搁了半日都打起了退堂鼓,几名临近乡镇的里正眼看不是办法,都催促赵庆鹏赶紧去找宇流明讨说法。眼见宇流明又让这些书吏计算着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心中焦急难耐,便一起过来找宇流明讨说法。
宇流明眼看着赵庆鹏和齐泰等人一道过来,淡淡的说道:
“怎么,各位等不急了?”
赵庆鹏首先说道:
“大人,今日已然折腾了大半日,乡里的青壮绝大部分都在此干耗着,地里的活儿也没干,马上就要入秋了,地里的活可丝毫耽误不得啊,还请大人速速决断!”
此时齐泰族长也说道:
“俺是个粗人,大人我们下游好几个寨子指着这条河灌溉农田,如果这些田地长势不好,我们寨子里的人就会饿肚子,还请大人做主,让我们掘了他们的堤坝。”
宇流明尚未搭话,赵庆鹏却已经脸色铁青的嚷道:
“你个苗蛮子,有种你敢掘我的堤坝试试看?”
齐泰的火也上来了,指着赵庆鹏骂道:
“怎么着,还想再干一场不成,我们苗家人奉陪到底!”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有吵起来的趋势,宇流明见状,索性不去搭理这两人,自己踱着步子走到一旁,注视着王匡等一干书吏正在聚精会神的计算着各种数据。
原本齐泰和赵庆鹏还待再吵下去,完全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但是眼见正主儿根本没有搭理他俩的意思,顿时觉得没趣,只好停下来,讪讪的再次来到宇流明的面前。不过宇流明已经没有搭理这两人的意思,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飞速计算的王匡等人。
齐泰和赵庆鹏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齐泰开口道:
“这个,巡检大人……”
宇流明转过头来看了齐泰一眼,又看了看赵庆鹏,淡淡的说道:
“怎么,吵完了?”
齐泰和赵庆鹏两人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宇流明继续说道:
“若是没吵完,本巡检还有大把的时间陪着二位,二位随意就是。”
齐泰和赵庆鹏两人低着头,不敢搭腔。少顷,赵庆鹏开口说道:
“大人,卑职知错了,还请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毕竟农时不等人,切莫因此事耽误了秋粮征收才是。”
齐泰见状,也跟着说道:
“下游好些个寨子要靠种田吃饭,还请大人拿出个解决的法子,大人的恩德我等铭记于心。”
宇流明眼见两人服了软,心中暗自好笑,不过面上却是一脸的严肃,口中说道:
“想要解决问题不难,待会等王匡他们测算完毕之后,就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现在大家都等着吧。”
第二十章 轮流二日得水
时间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太阳已然落山了,二牛吩咐民团的士卒制作了火把,火光把娜姑乡照的犹如白昼一般。此时赵熙等人原本猜测宇流明是在故意拖延,但是现在看着一干书吏在那辛苦的计算着一些田亩数据,心中又产生了疑惑,依旧有些弄不明白宇流明究竟要干什么。
赵熙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王匡,又瞅瞅一脸淡定的宇流明,忍不住又低声问骆侍卫:
“你看咱们的巡检大人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此时骆侍卫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疑惑之色,说道:
“拖延时间应该是没错了,若说这些书吏是为巡检大人继续拖延下去找借口,我看却是不像,现在真不好说咱们的巡检大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眼看着骆侍卫似乎也猜不透宇流明的究竟打算干什么,赵熙不禁笑了笑,说道:
“也好,那我们便静观其变。”
正在这个时候,县衙的一干书吏们终于停下了运算,然后见王匡将一叠文书交到了宇流明的手中。这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宇流明,大家都知道此次械斗的处理结果马上就要揭晓了。
只见宇流明拿着那一叠文书一页页仔细的翻看,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所有的的心里却仿佛都在盼望着宇流明看完的那一刻。就在这时,只见宇流明猛地合上了手中的文书,缓步走到了在场众人围成的空地中央,一脸严肃的用目光向着四周扫视了一番,然后朗声说道:
“大家一定都在奇怪,我找来这么多人在这里折腾这么长的时间,究竟是在干什么?其实很简单,我在让他们测算这条河的水,究竟够不够娜姑乡和下游的寨子共同使用。”
说到这里,宇流明再次打开手中的文书册子,对照着册子上记录的数据,高声说道:
“娜姑乡,全乡土地2749亩,其中需要引河水灌溉的田地有1987亩,以每亩每日20石水灌溉计算,每日需要39740石河水,而娜姑乡的蓄水池可蓄水86720石,若是提前蓄满水,足够使用两日有余。而在这两日的时间当中,下游的寨子完全可以取用河水灌溉田地。”
此言一出,齐泰族长率先喜形于色,躬身说道:
“巡检大人明断。”
此时,在赵熙这边的一丛人也都明白过来,宇流明这是用明确的数据来告诉参与械斗的双方,这条小河的水完全足够大家轮流取用。在明确的数据面前,任何的争论都没有意义,那么接下来实际上只需要解决河水的取用问题,此次乡民械斗便可平息下来。
“看来自己还是少算了一层,这个小小的巡检果然有几分门道,事先的拖延不过是第一步,真正主要的却是要利用精确的河流及田亩、水利的相关勘验数据来使双方无可辩驳,从而顺利的接受官府提出的解决方案。”想到这里,骆侍卫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禁不住抬手捋了一下颊边的发缕,竟然显出几分女儿之态,好在旁人未曾在意。
此时,站在一旁的褚怀远也不禁抚掌叹道:
“数据,竟然是用数据,真是没想到,如此简单明了,呵呵。”
赵熙抚须笑道:
“嗯,这个小家伙,有点意思。”
正在此时,只见宇流明对着齐泰说道:
“齐泰老族长,本官便命娜姑乡及下游各寨轮流两日得水,如何?”
齐泰顿时喜形于色,口中高呼:
“大人明断!老夫代下游各寨百姓叩谢大人恩德。”
说话间,只见齐泰猛地跪倒在地上,恭敬的向着宇流明叩了三个头。此时,在齐泰身后的众多寨子头领纷纷高呼:
“轮流两日得水!”
此次赶来的各寨壮丁也纷纷面带喜色的高呼:
“轮流两日得水!轮流两日得水……”
一时间,整个娜姑乡都是这嘹亮的呼喊,满含着喜悦。只是,在另外一边,赵庆鹏和娜姑乡的乡民脸色却不是很好看。这一切,宇流明却早已经看在眼里。待众多彝民和苗民的欢呼声逐渐停歇下来,只见宇流明脸色忽然一端,口中说道:
“那么,齐泰,你可知罪吗?”
此言一出,齐泰脸色一暗,再次跪倒在宇流明的面前,口中说道:
“老朽挑起事端,致使乡民发生械斗,伤亡数十人,毁坏娜姑乡水利田亩无数,自知罪责难逃。今日巡检大人给了我等一条活路,我齐泰个人愿受大人责罚。”
宇流明脸色肃然的说道:
“娜姑乡本与你等寨子秋毫无犯,然今日你下游各寨毁坏娜姑乡田亩水利无数,聚众械斗使乡民无辜丧生着数十人,伤者不计其数,不罚不足以正典刑,然念你等本无恶意,皆是为自家生计而起纠纷,本官就提出个‘以工代罚和以缴代罚’的意见,如何?”
齐泰跪在地上,冲着宇流明躬身说道:
“但凭大人吩咐,请大人明示。”
只听宇流明继续说道:
“首先,你们各寨青壮毁了娜姑乡农田、水利无数,那么现在需由你等安排青壮将这些毁坏的水利和农田都修整,尽可能恢复原状,这便是以工代罚;其次,你们几家寨子既然开荒种田,就当缴纳朝廷赋税,原本新田开荒应当免三年赋税,但是如今出了械斗这档子事儿,这赋税却是不能免了,就按照正常田亩的一半征收,这笔税收就算作娜姑乡今年秋粮税收的一部分,这便是以缴代罚。”
此言一出,一旁的赵庆鹏顿时脸现喜色,如此处理,等于是把下游寨子的农田全部纳入娜姑乡管辖,这样分摊之下,自己秋粮征收的任务就较之原先要减轻了不少。再加上宇流明又命齐泰安排青壮为娜姑乡重修农田水利,这样此次械斗的损失就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了。
想明白了这一环节,赵庆鹏也不待对面的齐泰是否答应,躬身说道:
“巡检大人明断!”
赵庆鹏身后的其他各乡赶来帮忙的里正也一齐躬身,说道:
“大人明断!”
此时,另外一边的齐泰脸色变换了数下,少顷,也终于躬身说道:
“老朽听从大人安排!”
这一刻,娜姑乡与下游各家寨子终于达成了和解。宇流明命工匠找来一块碑状岩石,将其立在小河之旁,然后又命工匠在这岩石之上刻上六个大字“轮流二日得水”!
当在场的老百姓看到这六个字的时候,禁不住同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只听众人齐声喊道:
“轮流二日得水!”
“轮流二日得水!”
“轮流二日得水!”
……
第二十一章 杀良冒功?
“轮流二日得水!”
“轮流二日得水!”
“轮流二日得水!”
……
看着眼前这一幕,齐泰族长笑了,经过一番痛苦的争斗,还付出了不少生命的代价,终归让族人们能够安心的种庄稼了;娜姑乡里正赵庆鹏也笑了,这次械斗虽然毁去了不少庄稼,还伤了人命,但是南边几个寨子划归娜姑乡管辖,大大的减轻了乡里粮税的压力,如此一来自己这一方却是没有吃亏;褚怀远也笑了,这一次宇流明的表现又没让他失望,而且在天使面前如此漂亮的解决一起乡民械斗,远比自己如何夸耀自己的识人之明要更加有说服力;赵熙也笑了,此次南疆之行还真是有几分意思,眼前这个小小的巡检倒是真的让自己兴起了几分爱才之念。
当诸事均已处理完毕,众人准备返回的时候,却突然见到远处有一支人马约有五百余人不紧不慢的缓缓而来,待得这些人来到近前,只见为首一名团级将校来到褚怀远等人面前,躬身施礼,口中说道:
“惊闻天使及郡守大人在此,末将会泽县警备团团长汪广浩护卫来迟,请大人恕罪。”
一听是汪广浩来了,宇流明连忙极目望去,只见此人身形颇为魁梧,四方脸、面目粗犷,但是细看此人双目,只见两颗眼珠中放射出丝丝凌厉的目光,眼神还时不时的四下打量,显然是颇有心计。
此时只听赵熙说道:
“你免礼吧,械斗之事,你县的宇流明巡检已经将之平息了,你来晚了。”
说到这里,赵熙看了一眼身旁的宇流明,宇流明却是不动声色的说道:
“来了也好,难得汪团长有这份心,只要不是故意拖延不至,下官还是记得大人这份情的。”
汪广浩心知对方已然瞧破了自己故意拖延,意图使事态恶化的伎俩,但是表面上却露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一边打量着宇流明,一边说道:
“本官接到县令大人传召之后,立即察典兵马,奈何事起仓促,一时间难以将人手尽数召集齐备,是以来得有些晚,还请大人不要误会。”
岂止是来得有些晚,宇流明心道,你是等一切都完事了才到的好吗?想到这里,只听宇流明微微一笑,说道:
“本巡检没有误会!”
说到这里,宇流明却是不再搭理汪广浩,而是对着褚怀远、赵熙等人躬身施礼,口中说道:
“乡民械斗已然平息,诸位大人我等是否可以返回?”
赵熙点点头,宇流明回过头,对着汪广浩淡淡的说道:
“汪团长,带着你的士卒,前面开路吧。”
汪广浩看着宇流明,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不过表面上他依旧顺从的听从了宇流明的吩咐,带领着自己麾下的士卒分列道路两旁,将百姓驱赶到路边。
宇流明见状,又是微微一笑,然后对褚怀远道:
“大人,您看……”
褚怀远捋了捋胡须,对身旁的赵熙说道:
“此间事已了,请赵大人移驾。”
赵熙点点头,众人随即一齐回返县城。这一路之上,赵熙却是把宇流明叫到身边,详细的询问起他担任会泽县巡检以来的各项施政措施,宇流明倒是颇为坦率的一一解答。他们一个说的详细,一个听得认真,只见赵熙时不时的在关键环节叮问两句,宇流明则会有针对性的深入解说,往往使得赵熙油然而生一种认同之感,频频点头表示认可。倒是一直护卫在旁的骆侍卫似乎对宇流明有些成见,对于宇流明的一些政见和主张往往嗤之以鼻,虽然没有对宇流明反唇相讥,却是颇有几分不屑。
尤其是当宇流明说到,引导南疆各部族百姓学习农耕,可以使他们逐渐的适应华夏人的生活,这样就可以逐渐的使这些人接受华夏人的教化。赵熙听了,不禁感叹,口中说道:
“好,有教无类,确实符合我儒道先贤的行事风格。”
此时,跟在一旁的骆侍卫似乎有些不满,淡淡的说道:
“赵大人,卑职却以为此法与儒家先贤的经意相去甚远,引导南疆各部族百姓学习农耕,无非是用先进的生产方式和丰厚的物质回报去诱惑他们,这是用人的欲望本性去驱使这些部族,完全谈不上什么教化之功,既然谈不上教化,就更不用说什么有教无类了。”
一旁的赵熙闻言,不禁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宇流明心中却是微感诧异,但是又从赵熙对待骆侍卫的态度上感到些许的疑惑,所以谨慎起见,宇流明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满,默然的跟在赵熙的车驾旁。
此时,站在一旁的褚怀远眼见气氛有些尴尬,当下转移话题,向着宇流明问道:
“听周汉臣他们说,你此次带着县里的民团进山剿匪去了?”
宇流明点点头,说道:
“建宁郡匪患严重,会泽县尤为突出。这些年,驻县官兵颇为懈怠,任由盗匪日渐做大,若是不主动出兵进剿,只怕贼患会愈演愈烈。”
说到这里,宇流明貌似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一旁不远处的汪广浩,现在他是一有机会就得给对方下绊子。褚怀远却是没有理会宇流明的小心思,而是继续问道:
“那么战果如何?”
宇流明躬身说道:
“此次出兵,先后围歼会泽县东北两处盗匪,共计剿灭盗匪214人,我方战死9人,伤十余人,幸不辱命。”
此言一出,褚怀远禁不住露出震惊的神色,建宁下辖各县民团的战斗力他是很清楚的,而盗匪的战斗力他同样很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宇流明竟然能打出如此出色的战绩。而在不远处跟随的的汪广浩虽然依旧无动于衷,但是听见宇流明上报的战果,目光仍然不由自主的向着对方所在之处偏了偏。
此时,车驾上的赵熙同样颇感兴趣的注视着宇流明。但是这个时候,一旁的骆侍卫却有些轻蔑的看了宇流明一眼,然后向着赵熙说道:
“赵大人,卑职听闻,在朝廷边塞,由于地处蛮荒朝廷监管难以面面俱到,倒是有不少官员意图升迁,做了‘杀良冒功’这种让人发指的事情。”
所谓‘杀良冒功’,便是指朝廷边塞将领或者官员命令军队残杀普通的老百姓,用良民的头颅来充当杀敌的功劳。将老百姓杀了,说是杀敌多少多少,既抢得了百姓的财物,又可以在军功上记上一笔,朝廷上还有赏钱发下来。
果然此言一出,赵熙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凝重,看向宇流明的目光中不禁透出一丝怀疑之色。此时,不远处的汪广浩依旧没有什么异动,但是却不由自主向着宇流明所在的方向靠近了几分。
第二十二章 交谈
此时,饶是宇流明涵养功夫再好,心中也不禁升起一股难以平息的怒火,对方一再挑衅,若是再不回击就不是他宇流明做事的风格了。
只见宇流明抬头看了一眼骆侍卫,然后又把目光转向赵熙,脸上露出一丝玩味儿的神色,口中说道:
“此次剿匪,我等还抓获俘虏二十余人,匪首董春雷已然授首,首级已经由二牛先行送回县里。”
有俘虏,还有匪首董春雷的首级,那么这次剿匪的战果九成九就是真的了。此时,宇流明貌似无意的又看了一眼一旁的骆侍卫,眼神中的揶揄之色却是一览无遗。而骆侍卫眼见自己猜测失误,同时又看到了宇流明揶揄的神色,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怒意,但是表面上却是冷着一张脸,把头转向另一边,不再搭理宇流明。
赵熙却是详细询问宇流明剿匪的过程。宇流明随即将偷袭山寨和在河边用火油大败盗匪的两场战斗简要的说了一遍。宇流明虽然说得简单,但是这两场战斗中惊心动魄的过程却是让赵熙和褚怀远二人惊叹不已。尤其是讲到在河上利用火油破敌的精彩之处,站在一旁的骆侍卫竟然也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宇流明,专注的倾听,直到宇流明把整个事情讲完,他看向宇流明的眼神中不禁闪过一丝异色。
听完整个剿匪的过程,赵熙已然禁不住抚掌笑道:
“好,好,好,褚郡守果然是慧眼如炬,会泽县这个巡检算是用对了头。”
褚怀远微笑着谦虚了两句,然后又把赞许的目光投向了宇流明,心中也在暗忖:这小子,老是爱折腾,不过确实争气啊!事情总是能够办的如此的漂亮。
随着众人一路攀谈,走了大半夜,终于在天明时遥遥望见了不远处的会泽县城。宇流明正欲知会林青先行返回县城报讯,但是左右却寻不见林青踪影,还是赤哥上前来禀告,说是林青昨晚半夜就已经先行返回县里,现在估计县里已经做好迎接众人返回的准备。宇流明不禁暗叹一声林青想得周到。
待众人行至城门之前,果然见到县衙里的吏员已然等候在城外,还有二十名精选的民团士卒威风凛凛的护卫在两侧。此时,只见一名民团士卒端着一个托盘缓缓的走上前来,在不远处向着天使的车驾跪下,将托盘举过头顶。宇流明仔细一看,托盘之上正是匪首董春雷的首级。当下暗笑,这个林青倒是有心,竟然想到在天使面前来一出‘献匪首’的好戏。当下回身微笑着对车驾上赵熙说道:
“大人,此乃会泽县境内匪首董春雷的首级。”
赵熙闻言,捻须而笑,点点头。正在这时,只见两名士卒又押着二十多名盗匪俘虏跪倒在道路两旁,顿时引得众人纷纷举目观看,不时有人对着这些俘虏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惊叹声时不时的传递到宇流明的耳中。宇流明心中一阵得意,禁不住斜着眼瞅了一眼一旁的骆侍卫,谁知对方却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把头转过一边,不再搭理他。宇流明讨了个没趣,心中又微有些不快。只得回过头来继续和赵熙、褚怀远、周汉臣等人谈笑。
但是在入城时宇流明却还是没有看到林青的踪影,心下诧异,连忙找来先行回城的二牛询问方才得知林青正在民团营地之中安顿此次进山剿匪受伤的伤员。
宇流明听完二牛的报告,心中对这林青的身份却是更为好奇了,从他自剿匪以来的一系列表现,完全可以看出林青必然是出身军旅,而且还接受过系统的军事教导。想到这里,宇流明更加迫切的想要和林青深入的谈一谈了。
恰好此时一行人忙活了大半夜,返回县城后都需要先歇息一番,宇流明向褚怀远、赵熙二位大人告辞之后,立即带着二牛、赤哥两人赶到民团营地之中。一进入营地,一眼便看见林青正在那儿忙前忙后。宇流明上前拍了拍林青的肩膀,微笑着说道:
“你把事情安排给二牛和赤哥吧,然后到我的营帐来,我有话跟你说。”
待林青将琐事向赤哥、二牛二人交代一番后,随即便迈步进了宇流明的营帐。宇流明一见林青,拉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微笑着说道:
“林青,这次进山剿匪,你的表现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林青笑了笑,没有说话。
宇流明继续说道:
“从你指挥战斗的过程,以及军旅中诸事的处理和安排,说明你接受过系统的军事理论和技能训练。再从你的年龄来判断,你能如此精通各项军旅事务,说明你必然是从小就是对这些事情耳濡目染,方才会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
说到这里,宇流明有意无意的看了林青一眼,见对方依旧神色如常,便继续说道:
“所以,我思前想后,最后觉得只一种情况最为合理,那就是林青兄弟想必是出身将门世家?”
此言一出,宇流明目光扫过林青,只见林青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握着椅子扶手的右手不禁抖了一下,这下使得宇流明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
接下来,只听宇流明继续说道:
“林青,你此次前来南疆想必身负重要使命,作为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朋友,我再问你一次,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你真有苦衷,不能如实相告,我也不怪你,现在你伤已经养好,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林青沉默了半晌,双手交叉紧握在一起,十根手指紧紧攥成一团,微微有些颤抖,而他眼神中也流露出犹豫和挣扎的神色,良久,方才听他说道:
“明哥儿,此事实在是事关重大,恕我不能直言相告。”
宇流明点点头,做出一副理解的神情,示意林青继续说下去。
“此次我南来,身负朝廷使命,针对的就是巴蜀杨家,不过现在时机尚未成熟,我正好借机在明哥儿你身边蛰伏,时机一到,还请明哥儿助我一臂之力,到时就是杨家倾覆之时,事成之后朝廷必有重赏。”
宇流明微笑着说道:
“帮你可以,不过不是为了朝廷封赏,首先巴蜀杨家与我建宁已然势成水火,这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杨家一日不倒我们一日不得安宁。其次,我们是朋友,朋友就应该肝胆相照不是吗?”
望着宇流明温暖的微笑,林青心下感动,情绪激荡之下,差一点忍不住将自己所身负的使命给讲了出来,不过其谨慎的性格,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躲开宇流明的目光,迅速调整了一下心神,口中说道:
“明哥儿,谢了。目前,我估计还会在会泽县停留很长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明哥儿你但有吩咐,我在所不辞。”
宇流明点点头,说道:
“你很聪明,知道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也不用拐弯抹角了,如今南疆局势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在未来,大乱将起,无论是面对林震的盗匪,还是巴蜀杨家,我们都需要有一支极具战斗力的军队。目前会泽县的民团就将是这支部队的雏形。我希望你能够为我把这支民团训练成一支强军,这样在未来的大乱之中,我们才能有生存于乱世的保障。”
林青闻言,心中对宇流明的认知不禁又上了一个档次。自己身负朝廷使命,自然知道未来蜀中和南疆必然有一场大乱,但是宇流明一个才上任不久的小小巡检竟然也有此见识,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当即答道:
“明哥儿所言也正是我之所想,但是恕我直言,要训练出一支强军绝非一朝一夕之事,首先需要的就是强大的财力支持。以会泽县目前的情况,只怕我们还供养不起一支正规的军队,哪怕它仅仅只有百余人的规模。”
宇流明笑了笑,说道:
“不错,万事开头难,就目前我们这点儿底子,要打造一支军队确实很难,不过事在人为,关于财力运作的事情我会去想办法,至于你,现在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练兵上,利用现有的资源,先尽可能的提升民团的战斗力,后面要用到他们的地方太多了。”
林青点点头。
第二十三章 天使遇刺
和林青聊完之后,宇流明先是在民团军营之中巡视了一番,随后又返回县衙,将秋粮征收的相关工作向书吏王匡交代了一遍,当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时间又已经到了傍晚,才从上河头、下河湾剿匪归来,又跑到娜姑乡折腾了一个通宵,饶是宇流明铁打的身子骨估计也扛不住。现在宇流明算是困倦到了极点,返回衙门内自己的居所之后,一头倒在床上便进入了梦乡。
时至半夜,宇流明朦胧之中,隐隐约约听见门外有人呼喊,还有人丛快步行走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听见门外喧哗的声音越来越大,只是乱糟糟的听不清楚具体在喊什么。宇流明心中暗忖:大半夜的,衙门里闹这么大动静,肯定出大事了。当下连忙整了整衣衫,打开房门就要往外走。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一个身形魁梧的黑影却是踉踉跄跄的闯进屋来,尚未站稳,便即扑倒在地。宇流明拿过身旁的油灯,往地上那人一照,眼见对方蒙着面纱、身着黑色麻布制成的夜行衣,身上还有好几处剑伤血迹斑斑,明显是潜入县衙意图不轨,宇流明正欲翻身逃出屋外招呼差役前来,却猛然听见躺在地上那人用甚是虚弱的声音说道:
“救我!”
宇流明闻言,原本正欲向外奔出的身形顿时一停,因为这个声音很熟悉,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他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来,一步一步的缓缓靠近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待到来到黑衣人的近前,宇流明暗自戒备的蹲下身子,缓缓的伸出手去摘黑衣人的面巾。那黑衣人仰面躺在地上,目光紧紧盯着宇流明伸来的手,身形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避开,但是却因牵动身上伤势,只发出几声疼痛的呻吟。
当宇流明摘下对方的面巾之时,如他所料对面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庞,竟然是在龙马乡认识的阿铁。宇流明目光深邃的看着对方,对方也用一种冷漠的目光回应,双方都没有说话。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正在向着宇流明的居所快速而来。
眼看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宇流明却依旧死死的盯着阿铁,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无声的交流了片刻,就在门外的脚步声快要接近门前的时候,宇流明终于在阿铁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求恳之意,下一刻宇流明抬手关闭了房门,插上插销。阿铁见状也不禁躺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在此同时,门外赤哥的声音响起:
“大人!俺是赤哥。”
宇流明目光依旧盯在阿铁的脸上,口中却是朗声答道:
“外面何事喧哗?”
只听赤哥在门外道:
“今晚有人潜入县衙,意图行刺天使赵大人,幸好骆侍卫及时赶到击退了刺客。现在赵大人、褚大人等皆在正厅议事,派我来请大人速往正厅。”
宇流明闻言,看向阿铁的目光又有几分变化,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大包天,竟然敢行刺朝廷天使。稍微踌躇了一番,宇流明还是决定先把阿铁藏匿起来。只听宇流明朗声对着门外的赤哥说道:
“容我宽衣,你等先去正厅禀报,我随后就到。”
赤哥不疑有他,便带人离去。待得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去远,宇流明又快步来到阿铁面前,目光冰冷的注视着对方,口中说道:
“你竟敢谋刺朝廷天使?”
阿铁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一言难尽……”
宇流明淡淡的说道:
“我可以救你,但是你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我不想冒着杀头的危险糊里糊涂的去救一个谋刺天使的杀手。”
阿铁犹豫半晌,点了点头。宇流明舒了一口气,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走到门口,顿了顿又回身说道:
“你先在我屋内躲藏,给伤口止血,我去去就回。”
说完话,宇流明推门出来,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并拿出铜锁从外面把门反锁上,方才离开。
当宇流明走到县衙大厅门外的时候,隐隐听到大厅内赵熙等人的谈话之声,当下摆出一副略显焦急的神色,然后迈步进入大厅。宇流明刚一进入大厅,顿时几道目光都向他扫了过来。
首先开口的却是骆侍卫,只听他说道:
“天使赵大人在会泽遇袭,你这个巡检是怎么当的,你可知罪?”
宇流明并没有急着回答骆侍卫的话,而是抬头看了看大厅内的众人,只见褚怀远盯着自己,神情没有异样;又转头看了看赵熙,见对方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子淡然;最后宇流明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周汉臣,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到的却是平静。仅仅只是这短短一瞬的目光对视,宇流明已经基本判断出在场众人尤其是赵熙并没有要治他罪的意思。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回应骆侍卫的挑衅了:
“小小的会泽县城,哪里会有什么人敢刺杀朝廷天使,只怕是早就有人意图对赵大人不轨,一路沿途跟随伺机下手罢了。所以我这个小小的巡检干不干无所谓,倒是你骆侍卫身负天使护卫之责,若是有半点闪失,怕是您才真的担待不起。”
面对宇流明的回击,骆侍卫脸色一沉,面颊上顿时罩了一层寒霜,看来他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巡检竟然敢在这样的场合公然顶撞自己。不过出乎宇流明意料的却是,骆侍卫并没有再发作,只是瞪了宇流明一眼,却有回复到原先那副冰冷高傲的模样。
此时,赵熙见状,连忙站出来说道:
“不要再为此事争吵了,本官既然无恙,那么重要的是下一步我们要想办法查清刺客的来路。”
褚怀远适时接话说道:
“赵大人所言不错,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必须要弄清楚刺客的来路,如此我等方能着手应对。”
宇流明见状当即命站在大厅外候命的二牛,立刻动员全城的民团士卒上街巡逻,会泽县城全面实施宵禁,闲杂人等禁止随意上街穿行。安排好了这一切之后,宇流明又对着赵熙躬身说道:
“全县虽已戒严,但是依旧难以确保寻得凶手,还请天使大人回忆一下有可能派人行刺的对头是谁,这样也能缩小范围,便于我等搜索刺客。”
赵熙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不置可否。站在一旁的褚怀远也沉默不语。倒是骆侍卫此时又冷漠的对宇流明说道:
“有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巡检能够过问的。”
这一次宇流明倒是没有再和骆侍卫争锋相对,默然少顷,便拱了拱手,对赵熙说道:
“如此,下官便先行告退。”
第二十四章 鹰扬冤案(1)
眼看着宇流明退出大厅之后,褚怀远让陈孙、周汉臣等人也先行退下,片刻之后,大厅之中只留下了褚怀远、赵熙还有骆侍卫三人。此时,只见褚怀远对着赵熙说道:
“适才宇流明说的不无道理,大人想必心中也有些想法吧……”
赵熙看了看褚怀远,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依旧沉默不语。褚怀远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猛地上前一步然后说道:
“大人此番受朝廷之命南来,有没有想过会是巴蜀杨……”
赵熙眼神之中一丝精芒闪过,猛然抬手打断了褚怀远下面的话语,随后淡淡的说道:
“朝廷要的是一个安定的巴蜀,而现在巴蜀的安定全依赖于杨家,明白吗?”
褚怀远见赵熙神色郑重,连忙躬身说道:
“下官明白。”
赵熙在大厅内来回的踱着步子,思考半晌,方才继续说道:
“此次本官遇刺之事不可对外宣扬,让宇流明巡检暗中加强本县警备即可,至于本官的安全,有骆侍卫在可保无虞。”
在场众人齐声道了声:
“诺!”
且说宇流明从大厅内退了出来后,由书吏王匡陪同先是四下在衙门四周巡视了一圈。眼见衙门内外都增派了人手,宇流明随即便嘱咐驻守在衙门内的民团士卒务必要保持警惕。
看似随意的和几名士卒聊了几句之后,宇流明又让王匡准备好各类治疗外伤的药品,防止刺客再次来袭时出现人员伤亡。王匡手脚倒是麻利,领命之后不消片刻便带着两名士卒从衙门库房之中找来了一些常见的金疮药。宇流明装模作样的拿起几件药品细细打量了一番,时不时的向王匡询问一下药效,然而却是趁着王匡不注意将几份伤药揣进了自己的袖口。
待将衙门内部巡视完毕之后,天色已然蒙蒙亮,宇流明让王匡等人先回去休息,自己则返回自己的宿屋之内。宇流明刚一进屋,猛然见身旁一道黑影闪过,接着便有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宇流明却是十分镇定的说道:
“怎么,养了半宿的伤,现在就想杀人灭口?”
原来那道黑影正是阿铁,他听见宇流明的声音,整个身体顿时松懈下来,一股脱力的感觉霎时袭遍全身,只觉得脚下一阵踉跄。宇流明眼疾手快,连忙将阿铁扶住,将他带到床边让他躺好。然后从袖口中掏出自己从王匡那儿顺来的伤药,放到床前,口中说道:
“我这里有伤药,咱们先把你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床上的阿铁喘着粗气点点头,挣扎着坐起身来。宇流明小心翼翼的替阿铁剥去上衣,只见其左肩和右肋上各有一道剑伤,伤口虽然细小,但是却是深入肌肤,伤口直到现在依旧没有愈合,时不时会有血水渗出,显然用剑人的功夫甚是厉害。
宇流明从床上的一堆药瓶中拿起一个,打开塞子,把瓶嘴凑到阿铁的伤口处,然后轻轻的抖动瓶子,把瓶中的药粉抖落在阿铁的伤口上。药粉触及到阿铁的伤口,阿铁的身躯一抖,嘴角禁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宇流明见状,说道:
“你且忍一忍。”
阿铁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宇流明则继续施为。由始至终,阿铁没有再吭一声。宇流明却是能感觉到阿铁的身躯因为疼痛而抑制不住的发抖,同时也看见阿铁紧咬着牙关,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滴落下来。
待宇流明上药完毕,阿铁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了一般,有些委顿的爬在床上,不住的喘着粗气。宇流明则是坐在一旁静静的注视着阿铁,直到阿铁急促的呼吸渐渐的平静下来,方才开口说道:
“那么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意图行刺天使赵大人?”
阿铁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沉默了半晌,宇流明也并没有催促,依旧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整个屋子静得呼吸可闻。良久,终于听阿铁开口说道:
“我本名铁驹,原是巴蜀第三集团军统帅张华轩中将麾下的一名师长。”
宇流明闻言心中一动,说道:
“第三集团军,也就是‘鹰扬’军……”
阿铁点点头,继续说道:
“不错,当年鹰扬军乃是朝廷赫赫有名的一支能战之师,朝廷命张帅率军坐镇蜀中,既是威慑南蛮王孟由俭,同时又能提防西面的吐蕃。”
宇流明又问道:
“那后来的鹰扬军一案……”
这一刻,阿铁的脸色陡然间变得凄厉无比,只听他继续说道:
“那都是因为巴蜀杨家,一切都是巴蜀杨家……”
说到这里,只见阿铁的面孔突然呈现出一种扭曲的痛苦之色,显然是因为情绪激动牵扯了伤口,宇流明见状轻轻拍了拍阿铁的后背,然后缓缓的说道:
“不要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阿铁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
“益州刺史杨雄倒行逆施,自他主政蜀中以来,一心只为杨家掌控益州,四下铲除异己,蜀中官员但有不从便即罢官、下狱、身死。而杨雄想要掌控奉朝廷之命驻扎蜀中的鹰扬军的念头也是由来已久,分化、拉拢各种手段也从未停止过。但是,奈何张帅治军有方,鹰扬军将士大多不买杨雄的账。所以,鹰扬军也就成了杨雄的眼中钉、肉中刺。”
宇流明继续问道:
“那么后来呢?”
阿铁答道:
“隆盛三年,十万南蛮入寇蜀中,建宁、朱提、越隽、牂柯等郡均相继陷落,贼兵兵锋直指江州,兵临CD只是时间问题。张帅奉朝廷之命率军平乱,张帅用兵如神,于武阳大破蛮兵,随后三战三胜,将南蛮军逼退至建宁,接连收复朱提、越隽、牂柯三郡。张帅本欲休整部队,待元气恢复后一鼓作气击溃南蛮,收复建宁,彻底光复蜀中。谁知此时益州刺史杨雄却是欺瞒朝廷,讨得陛下旨意强命张帅进兵。张帅不得不从,只得率军南下建宁。奈何此时我军已是人困马乏,杨雄又借故拖延我军的给养和辎重,而南蛮却是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以逸待劳,以7万部队将我军三万人分割包围。张帅率领我等苦战三日,却由于敌众我寡终不得脱。最后我等追随张帅率领残部600余人困守在一处唤作‘白泥坡’的地方,四周皆是南蛮重兵围困。”
说到这里,只见阿铁的眼神有些呆滞的注视着宇流明,那神情仿佛自己又已经回到了当年追随张华轩苦战白泥坡的时光。宇流明低声问道:
“那么后来呢,你怎么逃脱的?”
第二十五章 鹰扬冤案(2)
阿铁喃喃的说道:
“我们在白泥坡苦守了两日,这两日里厮杀就没有停止过。漫山遍野的蛮兵向着我们冲过来,我和弟兄们拼死护卫着张帅,那两天两夜我们不知道杀了多少蛮人,我也看见弟兄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连山坡上的野草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宇流明急于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并没有打断阿铁的回忆,因为他知道,这是眼前这个汉子一生当中最为惨痛的时刻,正是那一次战斗让他失去了为之奋斗的一切。
只听阿铁继续说道:
“眼见敌人越来越多,张帅知道今日是难以幸免,便让弟兄们分散突围,自己和几名亲卫留下吸引敌人注意力。当时我们这些在场的将官都是跟着张帅征战多年的生死弟兄了,自然没有一个愿意离开的。张帅见状,就突然拔出腰间佩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冲着我们吼道:你们若是不走,我现在就死在你们面前。”
说到这里,阿铁的眼眶湿润了,满脸的悲愤,脸部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和狰狞。他继续说道:
“我和弟兄们跪下,给张帅磕了三个头,张帅含着泪看着我们,冲着我们大声吼道:你们一定要杀出去,一定要杀出去!咱们鹰扬军不能绝了种、断了根,你们一定要把真相上报朝廷,让朝中诸公还有陛下知道我鹰扬军全军覆没的真相,绝不能让杨雄这个狗贼再为祸朝廷!”
说到这里,阿铁已经是泣不成声,但是他依旧哽咽着继续说道:
“当我们从白泥坡撤离的时候,我看到无数的蛮人冲上了山坡,一开始山坡上还有呼喊厮杀之声,到后来一切都渐渐安静下来,我们知道,张帅已经……”
看着阿铁悲愤到了极点的神情,宇流明也默然不语。这一次又过了良久,阿铁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然后说道:
“我和剩余的弟兄们闯过南蛮人的重重围剿,想要返回蜀中,谁知杨雄这个狗贼却命手下的心腹爪牙暗中布置,对我等连番追杀,好多弟兄们没有死在和南蛮作战的战场上,却是丧命在杨雄手下的暗箭之下。接下来,我们又得到消息,朝廷听信杨雄的谗言,说鹰扬军是因为轻敌冒进致使全军覆没,下诏命捉拿鹰扬军残余将官问罪。这一刻,我们这些九死一生的弟兄们,心彻底死了,对朝廷彻底绝望了。于是我们就在建宁、朱提、越隽、牂柯这些边郡分散安顿下来。此地远离蜀中,又非南蛮属地,我们算是有了个安稳的栖身之所,但是我们这些人就这样活着,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宇流明注视着阿铁,低声问道:
“那你这次……”
阿铁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坚毅之色,他那张被风霜侵蚀得棱角分明的脸庞绷得紧紧的,脸色略显苍白,只听他说道:
“当我知道天使巡视南疆的消息后,我感到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给张帅,给鹰扬军所有死难的弟兄们洗刷冤屈的最后机会了……”
宇流明说道:
“所以你冒死潜入县衙,想要见天使钦差?”
阿铁却是猛地一拳击在床头,口中说道:
“可惜……”
宇流明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没什么可惜的,即使你见到了天使赵大人,鹰扬军的冤案也翻不了。”
阿铁闻言,怒视着宇流明,口中说道:
“你说什么?”
宇流明淡淡的说道:
“阿铁,你冷静下来想想,当初鹰扬军是朝廷派来镇守蜀中的,鹰扬军全军覆没,难道朝廷就不做丝毫的调查,直接就把责任归咎于张帅轻敌冒进?”
阿铁沉默。宇流明继续说道:
“但是结果呢?朝廷还是听了杨雄的一面之词,为什么?朝中诸公就没有一个是头脑清醒的吗?就没一个能看出杨雄的狼子野心吗?或者陛下也昏了头?显然不可能。尽管如此,朝廷最终还是捏着鼻子认了,想过没有,为什么?”
宇流明的一连串问题让阿铁有些无所适从,一时之间竟然愣在了那里。宇流明见状,淡淡的说道:
“鹰扬军一案,其本质并不在于事情的真相是什么,而在于朝廷需要的真相是什么。巴蜀杨家数代经略蜀中,树大根深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朝廷若是彻查鹰扬军一案,到时候揭开盖子,到底是治杨雄的罪,还是不治杨雄的罪呢?若治罪,则杨雄必反,巴蜀必乱,那么朝廷就要为了一支已经全军覆没的鹰扬军承受帝国西南半壁糜烂的后果。”
说到这里,宇流明淡淡的注视着阿铁,然后一字一句的问道:
“那么我问你,若你是皇帝陛下,你怎么选?”
阿铁有些木然的听着宇流明的问话,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回答,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或者说他知道答案,却根本无法接受答案。
良久,方才见阿铁回过神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死灰色的绝望,他有些黯然的说道:
“看来一切都完了,机会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其实还不如当初就在白泥坡死了来得痛快,这样毫无意义的活着真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
“还没有完,还有机会……”
阿铁闻言,陡然间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瞪视着宇流明,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
“你……你说什么?”
宇流明坚定的说道:
“我说这事儿还没完,要给鹰扬军翻案也还有机会!”
阿铁闻言,犹如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拽住宇流明的袖子,急切的问道:
“此话当真?”
“当真!”
阿铁渐渐冷静下来,有些半信半疑的问道: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宇流明淡淡的说道:
“这不是你怎么做的问题,而在于大势,大势所趋,杨家必倒,杨家倒了,你要为鹰扬军翻案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阿铁听着有些云里雾里,问道:
“怎么讲?”
宇流明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对阿铁说道:
“杨家经略蜀中,历经数代,而今已然成势,朝廷对杨家早已忌惮,隆盛三年之所以没有对杨家出手,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当时北方局势紧张,阴山以北的水家五十万铁骑压境,使得帝国只能全力北向,丝毫不敢让国内乱起来。现如今,形式已变北疆战事已休,而巴蜀杨家由于近年来行事不知收敛,早已经成为朝廷心腹之患。原本,我还不能肯定朝廷何时会对杨家动手,但是这次派赵大人为天使巡视南疆,却是让我看明白了,朝廷已然是下定决心要动杨家了。”
阿铁闻言心中一震,不禁问道:
“为何?”
第二十六章 鹰扬冤案(3)
宇流明微一思忖,然后慢条斯理的分析到:
“首先,朝廷多年来对蜀中不闻不问,这次却突然命重臣巡视南疆,绝非无的放矢必有所图,此其一也。巡视南疆而非直接巡视巴蜀,这是因为杨家在蜀中经营多年,巴蜀之地早已经被其经营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反而是南中地区,多年来游离于杨家的体系之外,杨家几任刺史意欲掌控而不可得,朝廷突然派一天使而至,这是欲收南疆官民之心而用之,此其二也。而天使南巡期间,我看褚怀远郡守全程陪同,而且似与赵大人颇有几分默契。郡守大人向来与杨家界限分明,而且对其在蜀中所作所为多有愤慨,如今却是对朝廷天使如此殷勤,向来二人之间必然是一拍即合,此其三也。最后,我又侧面了解了一下赵大人后续的巡视安排,主要精力皆是放在南疆各郡驻军主官之上,天使南巡不看政务看军务,这是要打仗了,再和前面我所说的这几条原因联系起来看,那么一切便昭然若揭了。”
一席话说下来,阿铁虽然依旧有些半信半疑,但是禁不住已经有些怦然心动,只听他继续问道:
“你刚才分析的都是大势,那么具体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
“朝廷要动杨家,杨家坐拥巴蜀天府之国这么厚的本钱,怎么可能会束手待毙,那么必然就要打仗了,那么这一仗何时开打,从哪里开始打就又有几种说法了。”
阿铁闻言却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你详细说说。”
宇流明点点头,淡淡的说道:
“其实,若是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朝廷率先动手,突然发难命各路兵马入川,如此则我南疆各郡起兵响应,则前有朝廷王师西向,后有南疆兵马北上,则杨家腹背受敌旦夕可破。但是实现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朝廷要抢在杨家之前布置完毕,此次赵大人奉天子之命南巡想必就是为了整合南疆军政。”
阿铁闻言,不禁问道:
“若是杨家先准备完毕呢?”
宇流明笑了笑,说道:
“若是杨家先准备完毕,那么就是最坏的结果,杨家彻底掌控南疆,能够全力东拒朝廷大军,那么就会形成巴蜀与整个帝国的消耗战,如此牵连日久,把整个西南半壁都给打烂了,能不能最后平定杨家尚在两可之间。”
阿铁闻言思考了半晌,不禁说道:
“那照你这么说,实际上整个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南疆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中!”
宇流明微笑着点点头,说道:
“没错,南疆五郡在谁手中,将是杨家和朝廷博弈的关键。而恰好我们正是身处南疆五郡之一的建宁,你说我们是不是大有可为呢?”
阿铁闻言,不禁精神一振,口中说道:
“你说得有些道理,那我该怎么做?”
宇流明没有急着回答阿铁,而是抬头看了看窗外,透过窗户的一层薄纸,外面已经有些许晨光透了进来,看来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聊到了天亮。随即便对阿铁说道:
“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好好养伤,留着这具有用之身,将来就有大用。说起来,你身上这伤是怎么弄的,那日看你和盗匪交手之时,你的身手可不是一般人可比?”
阿铁答道:
“在钦差身边有一名侍卫剑法非常高超,我和此人近身交手不过二十回合便被其所伤,此人的剑法之高是我生平仅见。”
宇流明闻言,心中一动,不禁问道:
“此人是何模样?”
阿铁侧着头仔细的回忆了片刻,方才说道:
“岁数不大,和你差不多,长得很是俊俏的一个后生。”
宇流明心中一动,猛然间想起了骆侍卫,不禁追问道:
“那人可是如何如何模样?”
阿铁闻言连连点头,口中不住叹道:
“此人年纪轻轻,不知道武功是怎么练的,剑法已臻化境,一柄长剑使将开来,剑光宛如千里银河一般倾泻而下,让人难以抵御……”
听到阿铁的说辞,宇流明心中也是暗暗心惊,暗忖今后还是少去招惹这个姓骆的,随后宇流明就嘱咐阿铁现在自己屋内养伤,自己再想办法找个空子把他从衙门里送出去藏匿起来。
外面天已经放亮,宇流明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一夜没睡使得他颇有一些疲惫。正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个冷淡的声音说道:
“宇流巡检,神色如此疲惫,看来昨夜没有睡好啊。”
宇流明闻言心中一震,正在给房门上锁的手禁不住一抖,差点将手中的钥匙掉在地上。这个声音正是来自骆侍卫。仅仅只是一瞬间,宇流明就冷静下来,依旧按部就班的将房门锁好,然后转过身来,异常淡定的对骆侍卫说道:
“我为赵大人的安全担忧,整晚都在思考县里警备防务的事情,自然没有睡好,倒是骆侍卫你,貌似休息得不错?”
骆侍卫闻言顿时脸色一寒,冷冷的盯着宇流明。宇流明见状,忽然想到眼前这人武艺可是在阿铁之上的,心中不禁暗忖:别把人惹急了,要是他用手中的长剑给自己来一下,怕是有些吃不消。
想到这里,宇流明脸色忽然一变,然后笑嘻嘻的对骆侍卫说道:
“哎呀,骆侍卫,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不知骆侍卫此时来找下官有何要事?”
看着宇流明那张笑嘻嘻的脸,骆侍卫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对于对方突然改变的态度颇有些不适应,但随即便正色说道:
“昨日在大厅内不是已经议过了吗?今日我是来看你如何追查凶手的。”
宇流明依旧面带微笑的说道:
“这个……这个,骆侍卫,您是想下官据实以报呢,还是编个瞎话来糊弄您?”
骆侍卫又皱了皱眉,冷冷的说道:
“当然是据实以报。”
宇流明笑了笑,然后说道:
“那好,这样吧,我正要前往民团营地去巡视,骆侍卫若是有功夫不妨与下官一同前往,咱们路上边走边聊怎样?”
骆侍卫点点头。
二人出的衙门,登上一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随着车夫一记响鞭,马车开始缓慢向前行驶,宇流明和骆侍卫二人坐在车内,两人都没有急着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局促。宇流明坐在车内,忽然闻到一丝淡淡的清香,想到自己从不用熏香一类的东西,必然是骆侍卫身上的香味,心中不禁暗自好笑,暗忖从帝都来的人怎么都透着一股子脂粉气,一个堂堂的军中侍卫竟然还要用熏香这一类女人用得玩意儿。最后倒是宇流明率先打破了沉默,只见他故意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
“其实下官想问骆侍卫一句,这行刺赵大人的刺客真的需要查清楚吗?”
第二十七章 邀约骆侍卫
“其实下官想问骆侍卫一句,这行刺赵大人的刺客真的需要查清楚吗?”
骆侍卫闻言怔了怔,诧异的问道:
“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宇流明笑了笑,然后说道:
“赵大人此次奉圣命巡视南疆,这一路南来早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想必赵大人自己心里也明白,但是即使抓住刺客查出来是哪些人指使,这些人恐怕也不是赵大人能够动得了的,具体的下官人微言轻,不敢妄加评论。既然赵大人清楚究竟是谁要对自己不利,那么刺客抓与不抓实际上并没有太大意义,真正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大人的安全,而不是浪费人力去找什么刺客。”
骆侍卫闻言,又皱了皱眉,说道:
“这就是你为自己毫无作为而找的借口?”
宇流明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
“时不时借口骆侍卫心里想必比我更清楚,我想赵大人的意思恐怕也是让我等暗中加强戒备,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来吧?”
宇流明确实猜中了赵熙的意图,不过骆侍卫对于这些官吏揣度上意的能力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有些冷淡的说道: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什么都不做?”
宇流明微笑着答道:
“当然不能什么都不做,既然赵大人不希望闹出太大动静,那么会泽县的一切就都需要和原先一样,所以县里日常的各项事务就必须要按部就班的继续进行。既然现在马上就要入秋了,所以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要准备秋粮征收的各项事宜了。”
骆侍卫这次倒是没有再反驳宇流明,而是把注意力转到了秋粮征收这件事上。他说道:
“看起来,你倒是一个能做实事的官吏。”
宇流明笑了笑,说道:
“会泽县地处蛮荒,百姓穷苦,盗匪多如牛毛,典型的穷山恶水,在这里当官贪图不了什么享受,能够稳稳当当的任满一届任期然后走人这是大多数官员的想法。”
骆侍卫闻言,不禁好奇的问道: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
宇流明笑了笑,然后说道: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本就是这里的一个粗野之人,所以我并不想着要离开这里。同样,正是因为我熟悉这里,我也知道在这里生存很难,这里的百姓每天都在生和死的边缘挣扎,无论是一场匪患,一次瘟疫,一次天灾,都有可能夺走他们脆弱的生命。但是,这里的百姓依然顽强的活着……”
说到这里,宇流明抬手撩起马车车厢的车窗,抬头看着窗外大街上略显稀疏的人流,然后淡淡的说道:
“这里的百姓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我也曾经就是这里的一个普通的百姓,现在身为朝廷官员,那么我就有义务、有责任让这里的百姓生活的更好一点,让这方水土变得更好一点。”
骆侍卫闻言,深深的看了宇流明一眼,然后把头偏过一旁,没有再说话。
当马车到达民团的营地之后,宇流明和骆侍卫从马车上下来,让守卫的兵卒前去通报,然后二人便在营门外等候。此时,只见骆侍卫抬眼四下观望着民团营地的设置,看得还十分仔细,时不时竟然还微微点头。宇流明处处留心骆侍卫的神态举止,自然也发现了这个状况。他心中暗忖:
这民团的营地是由林青一手设置,想必是按照帝国正统军营的模式布局而成,这骆侍卫莫非看出了点门道?
想到这里,宇流明缓步来到骆侍卫身前说道:
“怎么,骆侍卫对我这民团营地有何见解?”
骆侍卫这次又满含深意的看了宇流明一眼,然后说道:
“宇流明巡检,我发现你还真是不一般呐,连行军打仗、布阵扎营都这么在行。”
宇流明有些局促的笑了笑,正待找理由搪塞,这时只见二牛带着几名士卒已经来到营门前。二牛把宇流明和骆侍卫二人请进营地,宇流明先是前往校场查看了士卒的日常训练。眼见经历过前次剿匪之后,这些兵卒在校场上的操练已然隐隐有些肃杀之气,不禁点了点头,对二牛说道:
“你看,部队光靠练是不行的,还是得靠打,真正的强军都是靠打出来的,这次进山剿匪让士卒们见了见血,回来之后气势立刻就不一样了。”
一旁的二牛笑呵呵的说:
“上次在下河滩那一仗真是痛快,可惜现在咱们会泽县的盗匪都销声匿迹了,要不咱们去把临县的盗匪也给收拾了吧?”
宇流明哈哈一笑,不过心中却是一动,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的说道:
“得了吧,先顾好眼前的会泽县才是正理,你先把手里这点人给我踏踏实实的练出来,练成一支强军,知道吗?”
二牛笑呵呵的连连点头。宇流明四下一张望,没有见到林青的身影,便询问二牛。二牛答道:
“适才在营地中见他正带着兵卒训练,一转眼又不知跑哪儿去了,不过这小子练兵的本事果然是有一套,也不知道这些法子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宇流明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身旁不远处的骆侍卫,见对方正在专注的看着校场上挥汗如雨的士卒,便将二牛拽到一旁,低声将阿铁之事向他交代简短的交代了一番。二牛脸上不禁颇有些惊疑的低声说道:
“明哥儿,这可是谋刺天使的刺客……你……”
宇流明摇了摇头,说道:
“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先按我交代的去办,其他的先不要管。”
二牛一咬牙,心道:既然明哥儿交代了,天大的事也是办了再说。当即点点头。正在这个时候,宇流明眼见不远处的骆侍卫突然把目光投向自己这边,立即脸色一端,然后略微提高音量,说道:
“这次来还有一个任务交给你,目前马上就要入秋了,这次秋粮征收断不能出任何纰漏,而且天使赵大人如今就在会泽县,我等务必要把眼前这差事办好。”
二牛苦笑着答道:
“我手里就这一百来号人,要让我护卫全县粮草运输的安全,这恐怕是强人所难了吧?”
宇流明说道:
“明知道干不了的事,我会让你去干吗?你把手中的人马分成几个小队,让他们深入到县里的各个乡镇去组织各乡精壮进行军事训练,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够在各乡组建起类似我们在龙马乡建立的治安小队,小队规模大小可以视各乡财力而定。其次,对于各乡镇中的乡绅家中豢养的亲卒,可以将他们组织起来参与训练,当然这个需要和这些乡绅事先商量好,得到他们认可。如此两项任务,如果你完成好,那么不消一月,便能将我县的防卫力量大大加强,到时候我等护送粮草前往永昌郡府也有了更多可用之人。”
第二十八章 秋粮征收
听完宇流明的话,二牛顿时乐了,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道:
“这个办法好,明哥儿,你这脑子真是活分得不行,也不知道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哈哈哈……”
宇流明淡淡的笑了笑,然后对二牛说道:
“我说的事万万不可耽误,你去准备吧,我陪着骆侍卫再在军营里转转。”
说到这里,宇流明对着二牛使了一个眼色,二牛会意便告辞离去。此时,原本站在一旁的骆侍卫缓步来到宇流明的身旁,淡淡的说道:
“你这一手倒是高明,如此一来等于月余之间便让会泽县凭空多出千余可战之兵。”
宇流明笑了笑,说道:
“可战之兵算不上,算是乌合之众吧,不过就算是乌合之众也能让南疆盗匪在我会泽县寸步难行。”
骆侍卫侧着脸,认真的看了看宇流明,然后说道:
“看起来巡检大人很自信?就依靠目前这些乌合之众?”
宇流明淡淡的说道:
“人皆言南疆盗匪如何可怕,在我看来,其做大的根本原因一个在于南疆地处蛮荒,物产不丰、百姓生活贫苦,往往辛苦耕耘一年还得饿肚子,铤而走险干上一次打家劫舍的买卖就够大半年吃喝,这使得盗匪在南疆有了市场。其次就在于南疆四郡各自为政,使得盗匪在夹缝之中有了生存空间,待势力逐渐做大之后又敢于攻略州县,四郡却依旧是各人自扫门前雪,难以组成一支绝对压制性的力量给予盗匪毁灭性打击,长此以往匪患必然愈演愈烈。”
说到这里,宇流明看了骆侍卫一眼,然后说道:
“那么要对付南疆的盗匪,我们就要反其道而行之,第一步就是要压缩盗匪的生存空间。首先从会泽县做起,在各乡各镇都组织乡勇,形成对抗盗匪的力量,虽然这些力量看似不堪一击,但是一旦有一处受到盗匪侵袭,几处乡镇便会同时支援,一旦形成这样的体系,那么我会泽县便成了铜墙铁壁,只消我会泽百姓万众一心,南疆盗匪固然凶悍,也只能是望而却步了。”
骆侍卫静静的听完这一番话,对于宇流明这个人的感观有有了新的一层认识,只听他说道:
“宇流巡检便是想要接着这次秋粮征收的事情,开始在全县组建民团?”
宇流明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分别从各乡民团组建的人手招募、军事训练、钱粮保障等诸多方面向骆侍卫一一做了讲解。
这一次,在宇流明有心的配合之下,竟然使得他和骆侍卫聊得颇有几分投机,然后宇流明又借着机会邀请骆侍卫和他一起巡视了民团营地的各项设置,直到中午方才准备离去。此时,安排完各项事务的二牛将二人送至营门前,宇流明满含深意的看了二牛一眼,说道:
“我吩咐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
表面上是问让民团士卒深入各乡镇的事情,实际上是问的是否已经将阿铁从县衙内转移出来。二牛自然会意,当即答道:
“明哥儿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宇流明闻言,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转身对身旁的骆侍卫说道:
“现时值正午,我们赶回县衙吃午饭吧?”
骆侍卫点点头,回身上了马车。
当二人回到县衙的时候,书吏王匡正在县衙门前等候,王匡一见宇流明和骆侍卫两人下了马车立即上前拜见,只听他对宇流明说道:
“巡检大人,陈县令、周县丞、尉迟主薄正在大厅后者您呢,说是有要事相商。”
宇流明点点头,然后回身向身旁的骆侍卫示意,骆侍卫说道:
“你去吧,我去赵大人那里。”
接着宇流明便跟着王匡来到大厅。大厅之内,陈孙一见宇流明进来,连忙说道:
“好了好了,宇流巡检来了,咱们一起来商量一下关于秋粮征收的事情,毕竟朝廷天使还有郡守大人目前均在本县,此事可千万出不得什么岔子。”
宇流明心中暗忖: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在全县组织民团乡勇的事情敲定。不过表面上宇流明并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静静的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此时,站在一旁的县丞周汉臣说道:
“此次秋粮征收的章程早先已然定好,征粮时只需按部就班,想必没有什么问题。真正要担心的,则是入秋之后盗匪复起,我等将粮食征收上来之后的安全问题,以及如何安全的运往郡城永昌。”
此言一出,陈孙立刻把目光投向宇流明,口中说道:
“自宇流巡检执掌民团以来,我县民团战斗力大大加强,此次护粮的任务宇流巡检应该义不容辞吧?”
宇流明静静的站在原地,并没有接话。一时间大厅之内静了下来,陈孙看着宇流明,心中陡然升起一种羞怒的感觉,自己堂堂一县之尊,竟然要看一个小小的巡检的眼色。但是他现在不敢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只能是忐忑的等待着宇流明的答复。
宇流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陈孙的心情,而是继续思索了半晌,方才说道:
“会泽县民团总共不过一百二十余人,全县有二十多个乡镇,平摊下来每个乡可派遣的乡勇不足五人,大人让我如何能够确保全县的粮草运输不出问题?”
宇流明用明确的数据来说明这个任务是很难完成的,这让陈孙顿时有些哑口无言。此时一旁的周汉臣见状,不动声色的说道:
“宇流巡检虽然有难处,但是这秋粮征收的事情终究还是出不得乱子,这样,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只要能办好了此事,县里各种资源均由你调配。”
一旁的陈孙见状也连连点头,生怕宇流明不肯接这个差事。宇流明心中则是暗自好笑:还是周大哥了解我,知道我要提条件,就把话给递了过来。
只听宇流明淡淡的说道:
“照我看来,咱们可以把粮食的运输分为两个步骤,一个是各乡镇征粮之后运往县城,这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从咱们县城将粮草送往永昌郡城。就目前来看,难点在第一步,至于第二步,只需要集中县中兵力护卫即可。第一步难在何处?各乡粮食运输路径繁复,我等手中兵力单薄,难以面面俱到,极有可能给盗匪可趁之机。”
陈孙、周汉臣、尉迟丰谷闻言一致点头称是,宇流明继续说道:
“依卑职的想法,现今距离秋粮征收尚有月余时间,我准备让二牛将民团分成数个小队,直接深入到会泽县各个乡,去组织各乡精壮进行军事训练,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够在各乡组建起类似我在龙马乡建立的治安小队,小队规模大小可以视各乡财力而定。其次,对于各乡镇中的乡绅家中豢养的亲卒,也可以将他们组织起来参与训练。”
说到这里,周汉臣已然明白宇流明的意图,不禁抚掌笑道:
“这个法子甚妙,乡民平日里耕田种地,拿起武器就成了民兵,这和前朝的‘府兵制’颇有些相似,只不过咱们是用来对付盗匪。如此一来,这月余时间,我等就可以在各乡组建起一支护粮的队伍,各乡之间彼此照应,一处受袭,几处乡镇同时支援,届时再辅以县民团在全县机动巡控,这样可就算是把盗匪可能利用的漏洞都给补上了。”
此言一出,陈孙、尉迟丰谷也都看出来宇流明这一招的妙处,不禁连连点头。这时,只听周汉臣向宇流明问道:
“那你需要县里提供什么帮助?”
宇流明微一沉吟,随即说道:
“首先,请陈县令向各乡发布命令,让各乡乡绅配合县里的民团组织训练乡勇,同时鼓励各家乡绅将豢养的青壮、亲卒组织起来参训。其次,命会泽警备团团长汪广浩把部队拉出来,在全县进行游动巡察,加强戒备,同时做好准备,待粮草运达县城后,由警备团统一负责护送前往永昌。”
说完这两点,宇流明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着陈孙的答复。只见陈孙皱着眉头,喃喃的说道:
“第一条没有问题,就是一道诰令,至于第二条……”
此时一旁的周汉臣也忍不住插言道:
“汪广浩一向挟兵自重,向来不听从县里号令,这次只怕……”
宇流明淡淡一笑,说道:
“天使赵大人和郡守褚大人现今皆在会泽,就是借他汪广浩十个胆子,现在他也不敢跟我们撂挑子,不然他这个警备团长就算是当到头了。”
周汉臣捻须笑道:
“不错,他汪广浩断然不敢在此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第二十九章 重返龙马乡(1)
接下来众人一番计议之后,事情便就这样定了下来。接下来的日子,民团被拆分成了若干个小队,分别前往全县各个乡镇,组织当地精壮进行军事训练。宇流明则是带着书吏王匡开始在各乡巡视,一方面是为了确保组织训练不走过场,另外一方面却是要让各乡镇协调好军事训练和粮食征收的关系,不可因此耽误了农时,那就得不偿失。
在宇流明巡视到了龙马乡的时候,意外的得到了乡民的热情接待。当他一行人刚一踏进龙马乡的镇子,立刻便听见有乡民高声喊道:
“宇流里正回来啦,宇流里正回来啦……”
声音所过之处,乡民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三三两两的从不同的方向向着宇流明所在之处汇聚而来。宇流明离开龙马乡已近半年,这次回来眼见乡民竟然对自己这位前任里正如此热情,心中也是感慨良多,连连向着前来打招呼的乡民挥手致意。
此次巡视,骆侍卫早先提出来要和宇流明同行。此番在龙马乡见到宇流明竟然有着如此高的声望,心中不禁微感诧异,不过其性不喜多言,所以并未出言询问,只是默默的跟在宇流明身后。正当宇流明微笑着逐一和乡民示意的时候,忽见一位老者来到近前,一把拽住宇流明的衣袖,口中说道:
“哎哟,我的巡检大人,真的是你来了?”
宇流明定睛一看,这不是周老夫子是谁?只见周老夫子乐呵呵的说道:
“早先在馆驿就有人报我,说是咱们的‘小里正’回来了,当时我还不信,不过一连好几拨乡民都来馆驿报讯,我就坐不住了,连忙来村口看看,一看果真是你,哈哈,这眼看都大半年了,你怎么才回来,大伙儿都惦记着你呢。”
宇流明心中微微有些感动,连连向老夫子作揖说道:
“县里事情多,太忙了,顾不上啊。”
老夫子又拍拍宇流明的肩膀,然后说道:
“早就听说你在县里干了几件大事,特别是带着民团剿匪,乡亲们无不是拍手称快,大伙儿都说咱们龙马乡出了个‘小里正’这下连南疆为恶最甚的盗匪也得怕三分,哈哈哈……”
看着周老夫子开怀大笑的样子,宇流明心中流过一阵暖流,所谓雁过留影,自己在龙马乡虽然也就当了一年多的里正,但是终究还是给这里留下了一些东西,这里的乡亲们也都惦记着自己,自己在县里取得的成功他们也都跟着一起欢喜。也许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些粗鄙不堪的化外之民,但是就是这些淳朴的百姓让自己真正的感受到了最真挚的感情。
想到这里,宇流明又是一阵感慨,问道:
“我离开龙马乡的日子,乡亲们过得好吗?”
周老夫子连连点头说:
“好!好!好!”
宇流明见状,不禁笑道:
“老夫子可得说实话,不兴打哈哈。”
周老夫子闻言正色道:
“哪里哪里,不敢蒙骗巡检,您在龙马乡担任里正给这里打下了好底子,尤其是您置办下的这些个‘公田’,乡民佃户种地就多了选择,乡绅们自然不敢胡乱加租子,这才真正做到了轻徭薄赋。而且利用‘公田’收租,咱们自己也落下了一点家底儿,修个桥、铺个路、给乡里建个学堂啊,今后都有指望了。”
宇流明微笑着听完周老夫子的介绍,点点头,然后说道:
“嗯,我这次来,一个是看望大家,另外就是要看看县里派来的民团对咱们乡里的精壮进行军事训练的事情落实得如何了。”
周老夫子说道:
“哈哈,就知道你没事不会来,这里不是叙话之地,咱们先回馆驿。”
说到这里,周老夫子对着周围的乡民挥手说道:
“大伙儿今天也见着咱们‘小里正’了,今日大人再次来咱们龙马乡是有公干,大伙儿都散了吧,散了吧……”
待人丛渐渐散去,宇流明等一行人跟着周老夫子回到龙马乡的馆驿之中。众人见礼就坐之后,周老夫子首先对宇流明说道:
“前些日子县里的民团派人下来,说是巡检大人您安排来乡里训练青壮抵御盗匪的,我便首先安排了租种乡里公田的佃户每家出一名壮丁参与训练,然后又联络乡绅问问他们有没有豢养的壮丁愿意参与训练的。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乡绅也非常的踊跃,纷纷把自己的壮丁送来参训,同时还动员自家的佃户也出壮丁参与训练,看来盗匪为祸南疆甚毒,已经是激起所有人的愤慨了。”
宇流明颇有兴趣的说道:
“如此说来,看来龙马乡的壮丁征募参训做得效果不错,那么现在有多少人参训了?”
周老夫子说道:
“总数是157人。”
宇流明闻言不禁有些惊异的说道:
“这么多,这数量可是已经超过了县里的民团了。”
周老夫子哈哈一笑,说道:
“这还是靠了你留下的公田,光咱们公田的佃户就出了五十多名青壮,再加上其他农户还有各家乡绅豢养的壮丁,自然有这么多。”
宇流明点点头,叹道:
“要是各乡均能达到龙马乡这样的数量,南疆哪里还会有盗匪横行之地?”
接下来,周老夫子又将龙马乡财政方面的各种进项向宇流明一一做了汇报,总体来说,各方面均有盈余。宇流明越听越是高兴,不禁拍案说道:
“今天难得来一次,这样,老夫子你就带着我们四处看看,也让我了解了解咱们乡这大半年来的变化。”
周老夫子乐呵呵的答应了。一行人用过午饭,便从馆驿出来,先是沿着村镇内的主道一路行来,在周老夫子有心安排之下首先便看见了在村口一大片空地上进行训练的青壮。一百多人排的整整齐齐,他们手中拿着一根简陋的木棍在县里民团士卒的带领下正在进行刺杀训练。
宇流明向着壮丁训练之处远远望去,看着这些青壮们有些生涩的刺杀动作,心中却是颇不平静,自己剿灭南中盗匪的计划终于开始启动了!当自己还是龙马乡里正的时候便与这些盗匪结下死仇,那个时候自己全无自保之力,盗匪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时时压在自己的胸口。现在,自己成为了会泽县的巡检,虽然自己的力量仍然很弱小,但是自己终究有了一搏之力。宇流明相信,在自己周密的谋划之下,建宁的局势会逐渐的改变,南疆的局势也会逐渐的改变,最后这些为祸南疆的盗匪终究会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