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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圏吉     大唐山海行txt下载     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重见天日

    赵蕤对江朔道:“这玉诀真经常人不可修炼,然而人心不足,如知道世上有此神功,自有定力不足之人要强练,如此一来不知要害多少人,这也是陶弘景祖师封住洞穴的初衷。”

    江朔道:“那我只告诉贞隐先生,只让能开启断龙石之人进入不就行了?能开启洞门之人自然有资格练两门神功。”

    赵蕤道:“这样也仍是不行,我且问你,和贞隐先生说了,你和丹丘生说不说,李太白说不说?更甚至于独孤家的小妮子,你说不说?”

    江朔心性聪慧,想了想道:“是了,如他们知道我对贞隐先生说了,来问我,我自是不得不说对他们说了。”

    赵蕤道:“是啊,此乃人之常情,所谓法不传六耳,只要有第三人知道,就终会有千千万万人知道,为守住这个秘密只能是一个不说。陶祖师为何不就下只言片语揭示句曲洞门的开启之法?只怕功夫固然是入洞门槛之一,福分也是一道门槛。就好像朔儿你,没有任何人给你提示,你不也天缘凑巧进了这洞府了么?”

    江朔道:“我明白了,无福之人说了无用,只能平添烦恼,有福之人不用说,自有法子入洞。”

    赵蕤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上清一派崇好庄子之学,不说出洞府的所在,恐怕最合陶弘景祖师的本意。”

    二人商量已定,江朔便去准备一应物什,白猿前月见山下农人雨天穿的油衣,觉得新奇便盗回来作耍,江朔便拿来包了衣物和干粮,两人本就是空手入洞,洞中这许多金银对二人而言只是身外之物,一概不取,空手而来空手而去。

    帛书和黄金壁上经书,江朔都早已牢牢刻在心上了,自然无需抄录携带,他将帛书收好,整齐的码放在方形壁龛之中,怕群猴再来乱翻,对白猿道:“白兄,借你的宝剑一用。”

    江朔两年来江朔随着赵蕤习武之际闲来亦学兽语,与白猿已能简单交流了。所谓“宝剑”其实只是一把青铜的剑形镇纸,江朔接过白猿递来的宝剑,暗运神功在黄金壁上轻轻划去,那无刃的镇纸剑竟如快刀切豆腐一般切入岩壁,削下一片二寸来厚的岩板来,他此刻已不需要借助铁索,挈着这块岩板一跃而起,左手扒住崖壁,右手将岩板盖在方洞上,正好堪堪遮住洞口,江朔又运劲拍击岩板四角,岩板应手镶入壁中,与黄金壁嵌的严丝合缝,不攀上岩壁细看绝难发现这个洞口。

    至于刻在黄金壁上的神枢剑谱,猴儿们触碰不到,如再有人能入句曲洞,那自然也是有缘之人,合当见着黄金壁上的神妙剑法,自也无需遮盖了。

    做完这一切,二人和白猿道别后就要离去,在这洞内住了小两年,自也少不了留恋反顾,白猿看出二人表情有异,猜到二人要离开洞府再不回来了,它竟自不舍,喳喳大叫嚷着要和二人同去。江朔为难道:“这潭下水路极长,白兄你不会避水之法,随我们同去定然要淹死的。”

    赵蕤道:“这却也不难,可以点了它的穴道闭气,带出洞去再行解开,只要时间不太久,便无大碍。只是白郎你在此处做了猴王,舍得抛了这富贵,与我们同去么?”

    不料那白猿死死抓住赵蕤的手臂,又是摇头又是拼命点头,当是不留恋猴王之位,愿意随二人出洞之意。二人与白猿相处久了,本就有了感情,此刻见它真情流露,更是不忍弃之,真就点了它周身几处大穴闭了气,二人又各运闭气诀潜入水中,带白猿一起游水出了潭底洞穴,到了暗河溶洞中又替他解穴,不一会儿白猿悠悠醒来,果然并无大碍,一会儿就恢复如初了,二人从油衣里取出衣物重新穿好了,江朔将干粮用油纸包好重新揣在怀里,一切准备就绪,二人一猿在溶洞隧道中顺着暗河向西疾奔起来。

    赵蕤与江朔固然轻功、内力俱佳,白猿照着玉诀图画自练的功夫,竟也不弱,随着二人奔跑了几里也没落下太多,但跑出十里之后白猿就不行了,呼吸开始重浊起来,江朔见状俯身托在它胁下,白猿顿觉足下一轻,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前飞跃,实是它所未有的体验,不禁高兴地吱哇乱叫。

    其实何止是白猿,江朔亦是第一次跑这么远的距离,他练功皆在句曲洞中,洞府虽大,比起天地之广大,终究是弹丸之地,江朔神功练成之后亦不得施展,此刻他顺着暗河飞奔,气息奔流,越跑越觉得神健体轻,炁冲任、督二脉,汇于齿颊,不由自主的张口放声长啸,奔跑更速,但见两侧岩壁飞速后退,其中的发光矿物结晶连缀成了一匹长练,流光曳动,美不胜收。

    赵蕤和江朔一气跑下来,渴了就喝一口暗河中的水,这水凛冽失甘甜有如冷泉,饮后但觉精神一振,直跑了近百里,二人才停下休息,与白猿一起吃了点干粮,歇了一晌,便又开始奔跑,好在暗河虽长,却无岔路,如此跑跑歇歇了三次,第四次跑了没多久,就见一道石碑立在水畔,上面不出所料,刻着“白肇洞”三字。

    赵蕤道:“听说天下洞天福地乃是地脉生气涌现所形成的,地脉如人脉,虽然其长无比,但其实也是互相连通的,我原是不信,今日见这地下水脉竟有三百里长,尚不见尽头,方始有些信了。”

    江朔走近看石碑后的洞壁之上果然有一道隧道,隧道显然有人为开凿的痕迹,与句曲洞相似,都是在天然洞穴的基础上略加改造,使人能拾级而上,又走了一里多,见一道石门,赵蕤在江朔身后晃亮火褶子一照,是一大块白色山岩,石上刻得却两行字是“白肇门、霭里洞”。

    赵蕤道:“积金门五行属坤土,按奇门遁甲,坤土为五,因此分作五片,这白肇门乃应坎水之卦,其数为一,因此是一整块山石。”

    江朔知道要开启这洞门无可讨巧之处,请赵蕤拉着白猿向后退开些,他自在山岩下摸索,果然寻到两个扣手的凹槽,他双手插入石底,运起玉诀神功,只觉气海中的阴阳二炁源源不断涌入手脚之中,略一用劲,两脚便在地面石头上踏出两个脚印,如此双脚不会打滑,固定住身形后,他更放心的运力于臂,向上猛的一抬,果然巨石松动,吱吱呀呀颤动着升了起来。

    白肇门闭合之时,只能见到一人大小的石门,此刻抬起巨石再看其厚度不下一人竖躺的长度,这断龙巨石的重量实是令人咋舌,其开启之难更甚积金门。

    江朔双手托举,挪到巨石下方,让赵蕤和白猿矮身通过,他再换到另一边,怕突然放手再搞坏了白肇门,因将巨石缓缓放下,这驭炁缓缓放下巨石的功夫可是比抬起巨石更难了。

    江朔将石门安放好,转身过来,见仍在一处洞穴之中,想来便是“霭里洞”了。这个山洞不大,方圆只有十几丈,高不过十丈,可比句曲洞小的多了,然而置身其中缺不觉逼仄,因洞顶上多有石罅,二人一猿跑了一天一夜,此时已是第二日白天了,洞外天光大亮,阳光从石罅中透射下来,照得洞中甚明,句曲洞中虽然也有阳光从七曜孔窍中射入,但句曲洞高逾百丈,阳光照入洞穴已自暗弱了许多,而“霭里洞”高只十丈,阳光射进来感觉甚是强烈,二人一猿骤见阳光,都不禁眯起了眼睛仔细端详这个洞府。

    江朔越端详越觉得眼熟,直到他眼光下移,见到洞府中心的青铜丹炉——这丹炉巨大,与小小的洞府不成正比,鼎身黝黑,炉腹上刻着古奥难懂的篆字——这不是碧山李白旧居后院山崖之下的岩洞么?原来二人在地下向西跑了三百二十里,从句容茅山又跑回了南陵碧山!兜兜转转两年多,江朔又回到了当年出发的起点!

    这丹炉是结构特殊的“悬胎炉”,内部伏火一经点燃可以经年不息,只是此刻丹炉却非伏火的状态,而正在升炉炼丹,丹炉顶上汩汩冒出白烟,从石罅间排出洞外,想来此刻从外面看,便似碧山这片山崖在冒出白色的雾霭,这“霭里洞”之名怕就是这么来的。

    赵蕤见江朔神色有异,问他何故,江朔激动的心绪尚未平复,对赵蕤道:“赵夫子……这,这……这山洞是当年太白先生在南陵定居时宅子后面的山洞!”

    赵蕤怪道:“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朔儿,你莫不是看错了吧?”

    江朔道:“天下山洞可能有相类似的,但这丹炉的形制、安放的方位都完全一样,怎会搞错?”

    赵蕤仍是摇头不信,这时江朔从山洞中一个暗格处翻出一个酒葫芦,道:“当年太白先生命我藏的酒还在呢!”

    赵蕤这才信了,连声称奇道:“世上的巧事可叫你江溯之给碰着啦!”

    正说话见,忽听一人道:“我就说洞中有酒,元某鼻子果然没出问题,只是遍寻不着,朔儿,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见一人钻入洞来,这人头戴黄冠,身穿葛袍,肤色如麦褐,一看就是常年在山间采药的道士,一张方阔的大脸生着连鬓络腮的胡子,眉目之间颇见英气,正是李白的挚友道士元丹丘!

第62章,有客来访

    江朔没想到蛰居地下快两年的时间,甫回地上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太白旧友元丹丘,怎能不喜,赶紧扑上去跪倒磕头,元丹丘忙伸手搀扶他起来,笑道:“哦哟哟,江湖少盟主的大礼我可受不起,朔儿无需多礼,快起来,两年不见,你却又长高了不少。”

    江朔正是生长旺盛的年纪,这两年虽蛰居茅山地底,但他每日习武炼炁,身体生长无半点迟滞,今年他已十五岁,虽仍是少年,却已隐隐有了青年男子的体态相貌了。

    元丹丘再与赵蕤见礼道:“赵老爷子,你和朔儿这两年来去了哪里?贞隐先生派众弟子把茅山都快翻遍了,却寻你们不着,二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我们可都担心得紧呐,不想却在此地重逢。”

    断垄石关闭后与山岩贴合,看不出有石门的迹象,元丹丘从外面回来也不知二人一猿是自地底钻出,只道他们先自己一步进到洞中。

    赵蕤笑嘻嘻地道:“看来是翻得还不够彻底,因此寻不着。”

    元丹丘奇道:“这么说,赵夫子,这两年来你们真的藏身茅山?”

    江朔道:“是……”

    赵蕤却道:“不是!”

    江朔这才想起赵蕤和他说不可透露句曲洞府之事,忙缄口不言,赵蕤却不管江朔,他一指白猿,对元丹丘道:“这段时间,我们与这位白郎一起遨游山林,做了两年的逍遥仙。”

    元丹丘早已看到二人身边还有一只白猿,但他知赵蕤善兽语,常呼猿引鸟作耍,也不觉十分奇怪,又见两人衣衫破烂不堪,知道其中定有隐情,但赵蕤是前辈,他既不愿意说,元丹丘也不好多问,笑道:“看二位衣不蔽体的样子,和‘逍遥’二字可是全沾不上边,我这里还有几套换洗的衣服,二位如不嫌弃,就请换一下吧。”

    说着取出两套道袍,元丹丘身形魁梧,赵蕤穿他的衣服尚嫌太大,而江朔身高六尺有余,身姿已近成人,穿上道袍倒颇合身,便似一个英姿俊朗的小道士。洞中有现成的石凳石桌,三人坐下了,元丹丘便叫着要饮酒,江朔自是熟门熟路,在洞中找出酒盏,拿先前翻出的酒葫芦给两人倒酒,赵蕤道:“朔儿,你也是半大小子了,也饮几盏。”

    江朔奉命,给自己也添了一个酒盏,浅浅的倒了一点,元丹丘拿出一些面饼、干果权当酒肴,赵蕤咕嘟嘟满饮了一盏,叹道:“好酒,好酒!在洞里可是快两年没饮酒啦……”他自觉语失,忙转移话题道:“不说我们啦,丹丘生你怎的在此?”

    元丹丘心知有异,也不去拆穿他,道:“那日两位突然失踪,我也在山上跟着一起寻找了半月时间,然而一则实在是毫无线索,二则茅山门徒众多也不差我一个,想来以赵夫子的身手也不至于受人挟制,因此耽了一个月我就辞别大宗师,离了茅山。”

    赵蕤心道:“惭愧,正是为人所挟,不得已才退入山洞之中。”嘴上却不说话,只是点头微笑。

    元丹丘续道:“此后么,元某先是回了嵩山嵩阳观,今年开春了还是想做些采药炼丹的老活计,在庐山采集药时忽然想到这座上古神炉就在左近,于是便过来开炉试炼丹药。”

    江朔听到此处,插嘴问道:“刘夫人和长阳姐姐、伯禽少爷还在住在此处么?”

    元丹丘却摇头道:“元某也只比你们早来了十几日而已,来时前宅早已人去屋空了,刘娘子与一双儿女不知去了何处。”

    江朔道:“会不会是太白先生在长安受封了官职,将一家子接去京畿团聚了。”

    元丹丘奇道:“怎地你们还不知道,太白已被圣人赐金放还了。”

    这句话一出口,连赵蕤也吃了一惊,道:“太白天宝元年暮秋奉诏,才只三年不到,就放还了?”

    元丹丘道:“哪有两年,太白到京城时已是天宝元年冬,来年岁末就被赐金放还了,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听说是把杨贵妃、高力士等一众权贵都得罪了,不过丹丘不在朝中,具体细节就不清楚了。”

    赵蕤闻言不无失落,怅惘道:“太白蹉跎半生,好不容易做了翰林供奉,却为小人女子所害,其志不得伸展,如今放还,恐怕此生功名无望矣……”

    说也奇怪,赵蕤自己视功名如粪土,不愿入朝为官,在大匡山时明皇屡次见招,他都不奉诏,但对自己的弟子李白却甚有期许,不仅传他辞赋,更教授他纵横经世之学,李白学成之后,他又鼓励李白出蜀求仕。盖因赵蕤自己虽然满腹经纶,但濯足清流,不染尘俗,而李白喜热闹、好交际,赵蕤便盼着李白能居庙堂有所成就,以证己之才学。如今听闻李白仕途不顺,自己文学上就这么一个得意弟子,只怕己之学问也就此埋没了,因此惆怅。

    元丹丘却道:“圣人召太白入京,原也也只是将他当做文学弄臣,一年来尽是填词作赋,就算没有小人作祟,太白也没什么正经政事可做,要我说赐金放还也不是什么坏事。”说着自浮了一大白。

    元丹丘本也是蜀人,与李白自少年时便相识,后在嵩山出家做了道士,他只觉得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哪有炼丹修道有趣。

    江朔却问:“那现在太白先生去了何处?”

    元丹丘道:“丹丘离开嵩山时,听说太白在齐州紫极宫高天师如贵处授了道箓,并造了真箓,现下应在在于东鲁求仙访道,具体的在何处,我就不知道了。”

    赵蕤笑骂道:“李太白这个小猴儿,去了这么久,也不说回家和妻子团聚,便又去游玩了。”

    元丹丘道:“去岁太白曾到嵩山访我,似乎是在雒阳结交了新朋友,携友出游不亦快哉!”说着与赵蕤一同举盏又浮了一白。

    聊得正酣畅,江朔忽道:“有人来了。”

    元丹丘吃了一惊,他醉心炼丹,被司马承祯斥为异端,功夫在上清派中算不上一流,但内功也颇有修为,听了江朔之言凝神静听却未觉察有人靠近。

    赵蕤却知江朔自服了两枚龙珠,就变得目达耳聪起来,这两年来练了玉诀,耳音更是变得极好,江朔此时说来了人,只怕那人还在百丈开外呢。他问江朔道:“来人现在何处?”

    江朔道:“到院子外面了,是两个女子。”

    元丹丘更是惊异,到:“出得此洞,行十数丈才到院门,朔儿你怎有如此耳力?”

    赵蕤道:“出去看看便知。”

    江朔边走边说:“一位是娘子,另一位却是个小女孩……咦……莫非……”他想一长一少两个女子,莫不是湘儿母女?然而她们怎会知道自己在此处?

    想到此处,江朔当先急匆匆冲出霭里洞,赵蕤、元丹丘随着他一起转过院墙,果然见有两个女子,一个是一身简素的娘子,穿着杏色布袍头戴黄冠,倒似个女道士,另一个是穿着绿衫,尚未及笄的豆蔻少女,竟和江朔所言不差分毫,元丹丘见了心中大是称奇。

    那杏袍娘子骑在一匹白驴上,唐人称驴为“卫”,妇孺出门多有骑驴的,奇在这驴竟是一身白色,没有一丝杂毛,看着直如一匹小号的白马相似,绿衫少女却是步行,此刻她站在柴扉外正在叫门,江朔道是湘儿和她阿娘,他急忙跑过去,不想心急慌忙居然拌了一跤,以他现在的修为自然不会跌倒,向前一纵稳住身形,但看来也颇狼狈。

    那绿衫少女笑道:“娘子,怎地门内没人,门外来了个毛手毛脚的小黄冠。”

    这时江朔已看清她的面目,这小女孩皮肤白皙,五官秀丽,却并非湘儿,他不禁大感失望,转身往回走,那绿衫少女却跃过来一抓他肩头,道:“哎小道士不要走,我有话问你。”因江朔穿着元丹丘的衣服,那女孩儿误会他是个小道士。

    这绿衫少女纵跃的功夫也颇不弱,显是得过名师的指点,但以江朔此刻的修为,如何能让她抓着肩头,他身形不动,只以内力将女孩儿的手带得滑向一边,绿衫少女一抓落空,“咦”了一声,上步再抓,这次明明看着抓上他肩头,却如抓了条泥鳅般又滑脱了,江朔不愿与她再做纠缠,晃动身形施展穿星步,几步回到赵蕤和元丹丘身边。

    绿衫少女回身对杏袍女子道:“娘子,这小道士会法术,古怪的很。”

    杏袍女子却已看出江朔所使的绝非法术,而是一门极神妙的轻功,心想这荒僻之处如何有功夫如此精湛的小道童,再看紧跟随而来的赵蕤和元丹丘二人也都是道士打扮,一时倒也琢磨不透。

    元丹丘自然也知道江朔所使的是十分高明的功夫,他轻声道:“朔儿,你何时学了这么高妙的武功?体内二炁已然化解了么?”话语中颇为欣喜。

    江朔回道:“二炁尚未完全化解,不过大体不碍事了。”

    赵蕤怕江朔一时嘴快说句曲洞之事,在一旁打岔道:“两年间自有奇遇,朔儿不仅保全了性命,还习得了上乘的武功,不过么,这些事我们挨后再说不迟,先解决眼前的事再说吧。”

    他拿手一指,但见远处烟尘翻滚,不一会儿十余名劲装骑士策马穿过树林,向着众人奔驰而来。

第63章,初试锋芒

    这队骑士离得尚有百步之时便都下了马,步行急趋到二女跟前,骑士们皆着玄色圆领窄袖的衣衫,细看面料颇为考究,马上、身上挂满了弓矢、横刀、短匕等一应武备,一看就是达官显贵的家兵。

    为首的骑士长得甚是高大,身姿挺拔,短须白面,虽也是一身黑衣,但衣料是绣着暗纹的锦缎,腰上蹀躞带上镶金嵌玉,看着颇为贵气,他却态度颇为恭敬地向黄衫女子叉手施礼道:“娘子怎地走到这荒僻之所?叫小人好找。”

    杏袍女子也不下驴,那骑士长得十分高大魁梧,她骑在驴上也才堪堪与他平视,女子道:“我已说了绝不会回去的,诸位还是请回吧。”听这女子讲话的声音已非少女,怕也有三十出头了,但她讲一口标准洛音,声音清徐低徊,煞是好听,让江朔不禁又联想到了湘儿的阿娘阿楚夫人。

    那人却道:“林相再三吩咐小人,务必将娘子带回,有什么事娘子回京之后再与林相好好商量,还请不要为难小人。”

    杏袍女子道:“我既已决意一生敬奉三清,便与凡俗再无瓜葛,还请罗主簿不要再苦苦相逼了。”

    江朔三人听了觉得吃惊,主簿乃是文职,这位罗主簿长得高大威猛,一张脸倒也称得上俊朗,但眉目间暗含一股凶戾之气,怎么看都是个武夫。赵蕤悄声对江、元二人道:“怎地是京城的大官强抢民女么?”

    江朔道:“若是如此,被咱们遇上了,必要管上一管。”

    元丹丘却道:“朔儿莫急,先听他们说什么。”

    那罗主簿态度愈加的恭谦,仍是叉着手道:“林相说了,娘子若要皈依三清,出了长安,终南山上就有道观,或者去东都雒阳左近的嵩山、王屋山尽可以受道箓,何必来此江南之地?”

    杏袍女子冷笑道:“两京的道观多是想走‘终南捷径’的京城贵胄,如何修道?耶耶难道以为我和那些登徒子一般,为迎合圣人去做假道士么?”

    赵蕤听了轻声嬉笑道:“原来不是老爷追老婆,是阿爷追闺女,不过丹丘生,她这句话可是连你也骂进去了。”

    元丹丘却不以为意,道:“这位娘子说的本也是事实,近畿道观污浊,是以元某不愿久居,宁可游历采药。”

    江朔问元丹丘:“丹丘生,合为终南捷径啊?”

    元丹丘道:“中宗朝有个卢藏用,中了进士却不得调派官职,他想了一个歪招,跑到终南山中做起了隐士,却又到处散布消息,搞得世人皆知他去做了隐士。”

    江朔道:“那不是沽名钓誉的假隐士么?”

    元丹丘道:“是啊,不过这招还就真有用,不久他就被征召做了左拾遗。后来武后迎司马承祯大宗师至长安传道,大宗师不愿在朝为官只住了几日便即离开,离开长安之时举朝相送,卢藏用劝大宗师可在终南山修行,卢藏用手指终南山道‘此中大有佳处,何必在远’。”

    江朔道:“呸,好不要脸!当人人都如他一样虚伪么?”

    元丹丘赞道:“说得好,不过司马大宗师回答的可比你有风度,也臊人得多,他说‘在我看来,这只是一条求官的捷径罢了’。”

    说到这里,元丹丘、江朔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二人期初耳语颇轻,也无人搭理他们,但两人越说越高声,最后一齐笑了起来,那罗主簿不由怒道:“哪里来的野道士,在此无礼打诳?!”

    杏袍女子却道:“我看两位道友说的很对,求道求仕人各有志,不需强求,但既然敬奉三清,就不该再有凡尘俗念了。”

    她这番话直说到元丹丘的心里去了,元丹丘不禁叫了一声:“说得好!”

    罗主簿不禁不耐烦起来,道:“小人好话说尽,娘子执意不肯随小人回去,小人可要用强了。”

    绿衫少女道:“罗希奭,娘子已说了不会随你回去的,你还在这里罗唣什么?还不快滚!”

    说罢少女欺身上前,抬手就拍那罗主簿的右肩,江朔看出她所使的也是上清派的功夫,他所练玉诀乃是上清一派气功的总诀,赵蕤教他之时,自然也将上清派的其他功夫略述一遍,因此能看出绿衫少女用的是上清派的功夫,她这一招“拨云见日”本该打人面门,但两人身高差距太大,打面门便成了打肩头。

    这罗主簿名叫罗希奭,他自重身份,不愿与绿衫少女动手,斜向后退了一步,避开这一招。愠怒道:“小叶不要不识好歹,你道我不敢动你么?”孰料这少女小叶得势不饶人,双掌飞舞连环拍出,道:“当着娘子的面,你还敢打我怎地?”

    罗希奭双手背在背后,冷笑道:“李娘子既说与凡世再无瓜葛,那便是不认是林相的女儿了,那你也自然不是林相女儿的婢子了。”说罢他拿眼一横左右玄衣骑士,道:“将这无礼的婢子给我拿下!”

    左右立刻冲出两名骑士,挡在罗希奭身前,伸手就抓少女的腕子,少女见状足尖一点向后跃出避开两人的指爪,猱身再上,道:“好你个罗阎王,今日就让你看看姑娘的手段!”

    江朔看她身法是上清派“逍遥游”的轻功,虽不及穿星步神妙,但也颇为轻巧迅捷,那两个骑士下盘扎实,出手虎虎生风,但脚步不如少女灵便,抓她不着,反被少女连着打中了好几掌。罗希奭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妮子都抓不住。”

    那两个骑士本还有所顾忌,怕伤了贵人的婢子,现下听主官斥责,发了一声喊,连出狠招手下再不容情,二人越打越快,更兼势如疯虎,那少女小叶就有些怯了,心里一怯,身法就跟着迟滞起来,顿时落了下风。眼看她左支右拙,失手被擒只在瞬息之间,江朔不禁起了扶危助弱的侠义之心,喊道:“两个人打一个女孩儿,好不要脸!”

    江朔站的离三人有十几步远,但他的身法何其之快,话到人到,双手一拨,将两人的抓向少女的手尽皆荡开,他骤然发难原可乘其不备,直接将二人制服,但他终是临敌经验不足,只是将二人攻势化解而已。那两个骑士不知怎地杀进来一个少年,两人不及细想,分进合击,左边那人抬手就抓江朔面门,右边那人却是抬脚横扫他双腿。

    江朔见状跃起身来,凌空打了个横旋儿,抬右手点左边那人肘上的曲池穴,俯身以左手点右边那人膝上梁丘穴,他出手如电哪有不中之理,左边人手臂一麻登时半边身子不听使唤斜倒在地上,右边那人膝盖一酸跪倒在地再起不来了。

    江朔却没想到自己能一击即中,他从未与人动手,还想着对方避开之后的后招如何应付,没想到二人忒也的不济了,只一招便被制服,他手上的后招却无法施展,落地后向下一坠险些坐了个屁墩,还好他内力深厚,拿桩站住了,但蹲在哪里姿势颇为不雅。

    他身后的绿衫少女见三人或倒或跪或蹲,一片人仰马翻,一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片刻见江朔站了起来,那两个骑士却再难起身,才知二人已被江朔一招制服,她见江朔落地姿势难看,只道他伸手也只平平,心想原来罗希奭手下玄衣豹骑也不过如此,自己先前被二人气势所摄居然怯了,才被这小道士抢了头筹,不禁大为气恼,她喊道:“哪个要你多管闲事?”

    江朔道:“我好心助你,你怎不识好人心?”

    少女却道:“你闪开,看我的。”

    原来又有四名玄衣骑士冲了上来,江朔也没想到方才两名骑士功夫如此不济,心道:“原来这女孩是在戏耍二人,我却不知趣,搅了她的好事。”

    少女既叫他退开,他便退开,江朔所学穿星步轻功本就是当世绝学,现得玉诀神功的加持,更是玄妙无匹,向后一跃,已在一丈开外了,四名骑士原是分作两拨来捉二人,却突然眼前一花,少了一人,当下也不管这么多,齐向少女扑来。

    少女和四人交上手,却哪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她先前对战两人尚且不敌,现在来了四个人,顿时只有逃窜的份,哪有还手之力。她边跑便喊:“你这小犊子怎么回事?叫你让开,你却把四人都让给了我!”

    江朔道:“你就叫我让开,可没说要两个还是四个。”

    少女气急,怒道:“自然是一人两个,才公平!”

    江朔道:“好罢,那你要哪两个?”

    少女见四人都是一样的打扮,急切间哪里说得清要哪两个?她怒道:“什么这个那个?你自管领两个去。”

    说话间少女已跑出几丈远,身后四名玄衣骑士如影随形,她跑得没有四人快,但胜在灵巧,带着四人绕圈子,四人互相使一眼色,两人继续追击,两人却绕到少女前头截击。少女只顾着躲避身后两人,待得发现之时,已几乎和两人迎头撞到一起,她再想躲避已然不及,直得硬着头皮硬往上闯,却见当头两人软疲疲地倒下,原来早被江朔点穴制服了。

第64章,相门道女

    江朔从背后制住两人,怕少女再说自己抢她的对手,便赶忙又闪到一旁。那少女此时早已经知道不是玄衣骑士脓包,而是眼前这个小道士功夫太高。现在即使只剩下两名骑士,她一人却也无论如何制服不,但她先前呛了江朔,怎好意思开口让他帮忙把自己屁股后面这两人也一并收拾了?

    急迫间少女心生一计,她一折身又向江朔跑来,实指望引得身后二人和这小道士动手,让他制住,那就不用自己开口了。谁知她跑得快,江朔让的更快,他见少女向己奔来,立即大步闪到一边,以免和二人交手引得少女再来骂他,少女心中暗骂,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再折回来找他。

    江朔心想:“这女孩儿的心思真怪,这样跑来跑去有什么好玩的?她又老带着人往我这边跑,炫耀自己轻功了得么?”

    赵蕤和元丹丘却早都看明白了,是少女功夫不济,却不好意思开口让江朔帮忙,见江朔木讷至此都不禁大摇其头。

    赵蕤终于忍不住喊道:“朔儿,男儿大丈夫凡事要主动一些,难道什么事都要等女孩子开口求你么?”

    江朔这才醒悟,原来是少女碍于面子不向自己求助,他见少女再次向自己跑来,不再远远避开,只一侧身让少女过去,却随手抓起少女身后的骑士向后一甩,嘴里却喊道:“姑娘轻功卓绝,我已经服了,你便把这两人收拾了吧?”

    少女不知他讲的什么意思,正疑惑间忽见一骑士从头顶飞过落在自己面前,她惊叫一声,下意识的举掌一拍,岂料那骑士不闪不避,被她一掌打在胸口膻中穴上,当即软软摊到在地,少女正疑惑间,第二个骑士又已飞至,这次她随手一拍,也没打中什么要穴,那骑士却依然向后直挺挺地倒下。这才知道原来是江朔将两个骑士先闭住了穴道再扔到她面前。

    江朔见少女拍倒两人,赶紧叫好道:“姑娘好身手,一招之间制服二人,小生佩服!”

    少女脸一红,道:“小道士,你的功夫也俊的很。”

    赵蕤却在一旁哈哈大笑道:“好,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罗希奭见江朔一个少年功夫就如此了得,他身后那两个道士只怕更难对付,赵蕤僻居西蜀,元丹丘常年在外采药炼丹,都不喜欢在抛头露面,因此罗希奭并不认得二人。他心里飞速的盘算了一下,重新换上一副笑脸,对杏袍女子道:“没想到娘子到江南不久,便已结识了几位了不起的朋友,既如此想必李相也可以放心了,希奭这就回去复命去了。”

    杏袍女子不置可否地道:“罗主簿你如何复命与我无涉,只是希望转告林相,不要再派人来江南找我了。”

    罗希奭指挥手下以架起六名被点倒的同伴,江朔只是闭了他们的穴道,六人只是一时无法行动并无大碍,众骑士将同伴放在马上,罗希奭一声令下,众人重新上马,罗希奭在马上对赵蕤、元丹丘抱拳道:“希奭有礼了,两位道长可是茅山门下?”

    赵蕤、元丹丘虽都与茅山关系匪浅,但均非茅山门人,因此一起摇头。罗希奭道:“希奭今日方知天下奇人异士多矣,改日再向两位前辈请教,今日先自别过。”

    赵蕤笑嘻嘻地拱手道:“再见,不送。”

    罗希奭又望了一眼江朔,率领一众骑士策马循着原路走了。

    眼见烟尘渐远,众骑士不一会儿走得无影无踪,那杏袍女子翩身下驴,向赵蕤三人打一道稽,道:“多谢三位道友相助。”

    此刻三人细看这位娘子,神态悠闲,美目流盼,桃腮带晕,颇为俏丽。

    赵蕤连忙摆手道:“我赵蕤是个老夫子,并非道门,朔儿也非小道,只有这位丹丘生是真正的道士。”

    那女子稽首道:“原来是蜀中东岩子,失敬,失敬。”

    元丹丘上前拱手道:“在下嵩山道士元丹丘,见过腾空子。”

    赵蕤奇道:“你认识这位小娘子?”

    元丹丘道:“虽未曾谋面,丹丘却仰慕已久,来者既然是罗希奭和玄衣豹骑,想必是当今宰相李林甫之女李腾空是也。”

    江朔吃了一惊,朝野皆知李林甫是奸相,这女子既是李林甫的女儿,何以一副女道士的打扮?

    元丹丘似是看出他心中的疑惑,道:“朔儿,你不用怕,这位腾空子和她父亲可是大大的不同,虽出身相门,富贵已极,但却寡人欲而慕仙道,是我道门中人。”

    杏袍女子正是李林甫之幺女,李腾空,她回道:“乃父所作所为,我亦不齿,如今我皈依三清,与俗世的家人再无瓜葛了,相门之女,休要再提。”

    元丹丘道:“是贫道唐突了,不过腾空子既已出家,何以要来江南之地,林相又为何要派罗希奭来追你。”

    李腾空道:“丹丘生既是嵩山道士,当知林相其他五个女儿的婚嫁之故事吧?”

    元丹丘道:“听闻林相家中议事厅的壁上有一小窗,以绛幔遮盖,每有贵家子弟入谒,即使女儿于窗中选文才、品貌出众者为婿。”

    赵蕤道:“这李林甫在朝蔽塞言路,排斥贤才,在家倒是蛮开明的么?”

    李腾空笑道:“能在林相宅邸登堂入室的青年,不是累世贵胄的公子,就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人,在这些人中任你怎么选,林相都是不吃亏的。”

    赵蕤笑道:“哈哈,确是如此,咱这位林相果然是不会做亏本买卖。”

    李腾空道:“我五位姊姊都这样选得了如意郎君,这些人和林相结了姻亲,飞黄腾达自然不在话下,却也成了林相在朝中最坚不可摧的盟友。”

    赵蕤道:“腾空子你怎没寻个女婿,却要出家呢?”

    李腾空道:“腾空一心向道,不愿婚配,但对于林相而言,每一个女儿都是他手中拉拢朋党的筹码,怎肯轻易放弃,因此派罗主簿带了林府家兵玄衣豹骑来捉腾空回去。”

    赵蕤插口道:“这位罗主簿又是谁?看着非文非武,实在奇怪。”

    元丹丘道:“赵夫子你久不入京,却不知这罗希奭此人大大的有名,他是鸿胪少卿张博济堂外甥,张博济是李林甫的大女婿,因此罗希奭也算得林相的姻亲,做了个御史台主簿,虽只是个从七品下的小官,但他与吉温二人,为林相奔走,椎锻诏狱,阴构大狱,铲除异己,人称‘罗钳吉网’。”

    李腾空道:“不错,吉温之父吉琚,在武周朝就是出了名的酷吏,他是个文人,做些罗织罪名,阴谋构陷的勾当,如蜘蛛在家结网,故称‘吉网’;而这罗希奭出生钱塘,原只是个小吏,不知哪里学了一身武艺,因此林相命其为己组建私兵,这些私兵皆着黑衣,骑快马,顾名玄衣豹骑,这罗希奭就是玄衣豹骑的首领,替林相东西奔走,如毒蝎之钳,故称‘罗钳’。”

    江朔听到这里,呸了一声,道:“李娘子,你不早说,早知道我将他一并擒了,绝不让他们走脱。”

    李腾空笑道:“小兄弟,你功夫很好,不过罗希奭的功夫和他手下那些三脚猫不同,他人品不济武艺却甚高,只是不在人前显露,因此并不闻名,千万不要因此小瞧了他。”

    江朔讪讪道:“是小侄说话孟浪了,娘子勿怪。”

    那少女小叶对江朔道:“你叫朔儿,大名怎么称呼呀?”

    江朔道:“我叫江朔,表字溯之。”

    少女道:“这名字听着不错,取自什么典故?我叫叶清杳,是李娘子从‘清扬杳莫睹,白云空望美’一句取的字。”

    江朔一听这是李白早年的诗作,不禁吟出下两句:“待我辞人间,携手访松子。”

    叶清杳欢喜地对李腾空道:“娘子,这少年竟然知道太白先生这首诗!”

    李腾空道:“太白先生这首《寄弄月溪吴山人》并不闻名,孩子你小小年纪倒知道此诗。”

    江朔叉手道:“实不相瞒,我本是太白先生书童,因此太白先生的诗词尽能记诵。”

    叶清杳喜道:“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家娘子最爱太白先生……”

    李腾空制住她道:“是爱太白先生之诗才。”

    赵蕤见她面露女儿家的扭捏神态,心中已猜了个七八分,恐怕李腾空离家远走,和官场不得意的太白先生还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叶清杳却仍不得要领,道:“是啊,太白先生还给我家娘子做诗呢,写的是——羡君相门女,爱道爱神仙;素手掬秋霭,罗衣曳紫烟;一往屏风叠,乘鸾著玉鞭……”

    李腾空登时粉面含羞,道:“清杳快住口,让大人笑话。”

    这下赵蕤和元丹丘可是都明白了,江朔却也兀自不明就里,只是暗自记下这首诗,他的随身卷子拉在茅山紫阳别院中,心想将来要回到茅山拿回随身卷子,将这首诗也抄录下来,否则就算将来寻着太白先生,他是不记诗的,随写随忘,还要自己细心寻访,将其诗作抄录下来,不令遗失。”

    赵蕤见李腾空的窘迫模样,也不追问,话锋一转问道:“那腾空子,你下一步准确去往何处呢?”

第65章,丹阳路遇

    李腾空道:“去岁贞隐先生在王屋山阳台观时,替腾空授了道箓,可惜不久大宗师就以足疾为由,回茅山去了,此番我决意去茅山追随大宗师修道,更要专研医术,林相害人,我便救人,也算为他积些福报。”

    李腾空只称李林甫为林相,似是决意不认他做父亲了,却又想着要为其行善积德化解业,看来心中也没能完全放下。

    元丹丘赞道:“上清历代宗师之中,贞隐先生最善医道,腾空子发此慈悲慷慨之心,自身的功德福报亦不可限量。”

    赵蕤道:“李娘子既要去茅山,就让朔儿陪你们一起去吧,也可防罗希奭回来找你麻烦,你可不要小看朔儿年幼,有他在,尽可保你们平安到达茅山。”

    李腾空先前见江朔与众骑士交手,知他年齿虽幼,但武功甚高,对赵蕤道:“腾空自知赵夫子所言非虚,只是我们今日初识,怎好意思请江小友特地陪我们走一趟?”

    赵蕤笑道:“没事,他本来也要去茅山的。”

    江朔道:“是了,宝剑行囊和老马、黑卫都还在茅山呢,我们确也要回茅山去。”

    赵蕤却道:“朔儿,你随着李娘子她们一起去,我自和白郎游山玩水去了。”

    江朔大吃一惊,道:“赵夫子你怎地要抛下我?”

    赵蕤笑道:“我耳顺之后,本就游历天下,居无定所,鲜与人结伴同游,那日在彭蠡湖畔与你偶遇,不想你我二人有缘,在一起小二年光景,尽也够了。”

    江朔道:“赵夫子,我和你一道走,你四处游历,我便做你的伴当小厮。”

    赵蕤道:“胡说,赵夫子老咯,可以过这闲云野鹤的日子,你年纪轻轻,不想着怎么在世上扬名立万,跟着我一个糟老头子做什么?况且你是我的武学传人,更是玉诀、神枢当世唯一传人,不去世上行走一番,神功岂不就此埋没?”

    江朔急切间不知如何回答,连道:“可是……可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赵蕤续道:“我著有《长短经》一书,其中长经篇乃经世治国之学,短经篇则是修身炼性之学,也一并传于你罢。”

    江朔只得跪下磕头,双手上捧,等赵蕤传经,赵蕤却道:“我的经书、钱帛一应事物都在城蓋镇的店房之中,尽都给了你,你自去取来便了。”

    江朔这才起身称是,赵蕤又道:“你随李娘子到了茅山,取了一应事物,便要去长安啦、雒阳啦、梁宋啦,遍历天下,记得多做扶危济困的侠义之行,如此我赵夫子虽在山水之间听到你的消息,也自欣慰。”

    江朔听他说梁宋、知道那是他挂念李白,心想我自然也要去寻太白先生,这点赵夫子却无需提点,他再次跪倒磕头,赵蕤又受了他三个响头,将他扶起,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你这就随着李娘子去吧。”

    李腾空见状也不再推辞,道:“那就有劳江小友伴我们一程吧。”说着轻轻一跃,重新上驴,这一跃之姿甚是风姿绰约,飘逸无比,轻功也颇不弱。

    元丹丘丹药尚未练成,自然也不能随他们同去,白猿见江朔要走,也想跟他同去,江朔对它道:“白兄,你且去陪着赵夫子吧。”那白猿闻言一愣,赵蕤在身后唤它道:“白郎回来,朔儿要去闯荡天下咯,带着你多有不便,你还是随我老夫子游山玩水来的自在。”白猿与赵蕤最好,听赵蕤这么说,便走回赵蕤身边,回头对着江朔呜呜叫了几声,当做送别。

    江朔接过白驴的缰绳,他和叶清杳步行,李腾空骑驴,一路向东去了。江朔一步三回头,但此地林木茂密,顺着小路走不多时,就见不到赵蕤、元丹丘和白猿的身影了。他想到此前与赵蕤朝夕相伴的日子,不禁偷偷拿衣袖抹泪。

    叶清杳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好不羞。”

    江朔道:“谁哭了,我只是叫沙子迷了眼睛。”

    叶清杳道:“吹牛,吹牛……我看你就是舍不得那白猿。”

    江朔奇道:“你怎知我舍不得白兄?”

    叶清杳道:“是啊,那白猿听得懂人话,多好玩。”

    原来白猿和赵、江二人待在一起久了,不仅江朔学会了不少猴语,白猿亦已颇通人言,方才赵蕤与江朔和它对话说的都是人言。叶清杳比江朔还小了几岁,只道江朔是少了玩伴才哭。

    江朔听了不禁哑然失笑,道:“白兄听得懂人言又有什么稀奇?我还会说猴语呢。”说着他扬脸对空高声呜呜数声,俄顷后方竟也传来猿啼之声。

    叶清杳扮个鬼脸道:“你又吹牛,反正猿儿不在身边,你只胡乱叫两声,谁个知道你在说甚。”

    江朔道:“我骗你作甚,白兄不在身边,那我和白卫说话。”

    说着他撒开缰绳,张口“啊呃啊呃”的叫了两声,李腾空惊呼一声,坐下的白驴无人驱策竟然自己小跑了起来,江朔又“噢呃噢呃”唤了几声,那驴掉才又转头踱了回来。

    叶清杳向李腾空喊道:“娘子,这小道士果然会法术,好玩的紧。”

    江朔愠道:“我不是小道士,这身衣服是向元伯伯借的。”

    李腾空却笑道:“学驴叫之风古已有之,魏晋名士有一位名士叫王济,最喜欢听驴叫,他有一好友叫孙楚,王济去世时,孙楚在他的灵堂上痛哭流涕一番后说:你最爱听驴叫,今天我就再为你叫几声吧,那孙楚说罢,直着脖子叫了几声,他模仿的太像,刚刚还在痛哭的客人们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清杳对江朔道:“哟哟,小哥小小年纪还有魏晋名士之风呢。”

    江朔此刻全忘了先前和赵蕤离别的伤心,少年心性大发,道:“学驴叫也不甚稀奇,看我再来唤鸟儿。”说罢他嘬口而鸣,此时的江朔已不是两年前跟着赵蕤学鸟语的童儿了,他内力充盈,运炁于任督二脉之间,二脉汇于口内,张口吐气自然发出赳赳之音,声震群峦,有如凤鸣,不一会儿听得扑簌之声不绝,竟是山中群鸟来朝。

    叶清杳看了又惊又喜,道:“朔哥哥,你真是神人啊,我可太佩服你了。”

    至此江朔便成了叶清杳的朔哥哥,叶清杳对他奉若神明,一路央着江朔策驴唤鸟的供她玩耍取乐,沿途江朔更不时招来林间雉鸡、野兔,叶清杳乐的直拍手,以这样玩玩闹闹,不几日走出了宣州,他们此前怕罗希奭的玄衣豹骑去而复还,因此不敢走大路,却走山岭间的小路,经宣州西北敬亭山北上,打算穿过溧水北上,便能到茅山南麓了。

    这一日到了丹阳县境内,登上一座无名小山,四下一望,但见县城东西两峰夹峙,南北四湖向望,真乃江南形胜之地,江朔曾陪伴李白于此间游玩,当下一指南面对二女道:“南面这个小湖名固城,再南些有一大湖名南漪,北面这个大湖其实是两湖相连,便是丹阳和石臼二湖了,此四湖并称丹阳四湖,太白先生《姑孰十咏》中便有一首颂的此湖。”

    叶清杳问道:“姑孰是哪里?”

    李腾空道:“姑孰镇属当涂,与丹阳比邻,这丹阳湖原是一湖,既古时巨浸泽,因湖边广种红杨而得名丹杨湖,原是树木之杨,因丹亦有阳之意,故现在丹阳用的是阴阳之阳了。”

    江朔听了,心中一紧,心道:我倒不知丹阳就是巨浸,那岂不是程昂所辖?须得小心不要撞见他。

    三人下得峰来,沿官道北上,忽见路上尘土飞扬,数十骑飞驰而来,三人一惊,道是罗希奭阴魂不散又追来了,却听来人高声呼喊:“快闪开,莫当爷们的道。”

    三人让到路旁,却见一众骑士都身负武功,但衣着各异,显然并非罗希奭所帅玄衣豹骑,不由得心里松了一口气,却见中间有一骑士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似是埋怨他们让得慢了。

    叶清杳怒道:“什么狗鼠辈,又不是官差,让便让了,还平白拿狗眼瞟人!”

    李腾空劝道:“方外之人,不与人争强好胜,让让他们也无妨。”

    叶清杳不忿的道:“娘子说的是,反正小叶也没法子治他们。”

    江朔却是孩子性子,对叶清杳道:“妹子,谁说没法子,我就有法子治他们一治。”

    叶清杳喜道:“什么法子?快说,快说!”

    江朔道:“你只说治不治,晚了他们走远了,可就真治不了咯。”

    叶清杳道:“自然要治,快治,快治!”

    江朔直起脖子,“希律律”一声高喝,他内力既强,这一声喝远远传去,那些马虽跑的远了,却也都听到了。江朔学的是老马之鸣,这老马既称“龙马”,那便是马中天子,群马听到龙鸣,立时驻蹄,然而疾跑之下骤然驻蹄,马上的骑士毫无准备,御术好的在马上打了个趔趄才勉强稳住身形,几个御术不佳的直接从马头上飞了出去,摔在地上,一时间人喊马嘶一阵大乱。

    叶清杳见了鼓掌大笑道:“摔的好,摔得妙!叫你们跋扈。”

第66章,茅山重逢

    众骑士一齐骂骂咧咧地起身,他们都听到一声奇特的马鸣,群马才突然驻足,一人骂道:“什么人和我们巨浸帮开玩笑,敢出来练练么?”另一人跟着骂道:“我看也是个藏头露尾,鸡鸣狗盗之徒!”

    此刻官道上除了江朔一行三人,再无他人,众骑士见他三人一个道姑两个孩子,自然想不到这马鸣之声是江朔所发,只道是什么人故意捉弄,又不敢露面。

    叶清杳正要说是我等所为,却被李腾空用眼神制住,江朔也只管憋着笑,却不上前承认。为首的骑士却未出口辱骂,看来颇为持重,他呵斥道:“王二、刘五莫要再骂了,帮主传代盟主之命,让咱们尽快赶往茅山,这时候只怕震泽和巴丘的人都已到了,我等赶路要紧,休得再横生枝节。”说罢他抱拳向空道:“不知道哪位朋友和巨浸帮开这么个小玩笑,今日我等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尊驾有什么指教,不日可到博望堂口赐教。”

    叶清杳见这人向空喊话,却不知捉弄他们的人近在眼前,“吭哧吭哧”憋着笑,险些憋出内伤来,好在离得远,众人未看出她脸上变颜变色。

    江朔听到王二、刘五这两个名字,不禁全身一震,这正是那日汉水沙洲之上程昂唤的两个名字,看来这些人都是程昂的帮中亲随无疑了,他们所说的帮主定是程昂,这代盟主是葛如亮?他们拉人马齐聚茅山却不知为何?

    众人重新上马,小心控辔走了一段,见无异状这才策马飞奔起来,等他们走的远了,江朔对李腾空道:“腾空子,这些人是江湖盟的人,听他们的话似欲不利于茅山。”

    李腾空点头道:“我听说江湖盟与茅山上清一派向来交好,怎地出了变故?莫非茅山有大敌来攻,邀江湖盟的高手来助拳么?”

    江朔道:“无论如何,我们也需尽快上山,赶得及就传个信,赶不及也可相助贞隐先生。”他既学了上清派祖师留下的功夫,自对上清派生出一顾亲近之情。

    李腾空点头道:“合当如此,我们也快些走吧。”

    于是也不需李腾空驱策,江朔口中做声招呼白卫快跑,这白卫虽不不是宝马,但亦神骏非常,全力奔驰之下,竟不输寻常驿马。

    江朔和叶清杳则展开轻功跟随,叶清杳功夫不济赶不上白卫,江朔伸手一扶她手臂,叶清杳便觉身子一轻,脚下如腾云驾雾一般,喜道:“朔哥哥,好俊的功夫。”

    如此三人奔驰了一百余里,未夜就到了茅山脚下,遥遥望见巨浸帮的马匹都在茅山南麓草坡上吃草,三人不敢走近,绕道西麓城蓋镇。江朔先去酒家寻他和赵蕤的马匹、行李,城蓋在茅山脚下,乡人人人向善,虽两年来不见赵蕤、江朔二人回来,却也没有处置二人的财物,江朔回到店中,店主掌柜见他穿着道袍,只当他是上茅山受了道箓,一心修习道法才忘了来取财物,连声地祝他早日修真得道,江朔也不做解释,只说来取驴、马、行李,掌柜忙命人牵来黑卫与老马,又去库里取了赵蕤和江朔的行囊。

    江朔见包袱、七星宝剑俱在,自己的包袱内并没什么值钱之物,荀媪两年前准备的衣服也都已经小了穿不上了,赵蕤的包袱除了衣物财帛,果然有两卷帛书,卷轴上挂着签子,各书“长”、“短”二字,知是赵蕤毕生心血所凝的《长短经》。

    将两人的衣物都送与店脚小厮,把两人所携的所有布帛铜钱都给了掌柜,以谢他两年来照顾黑卫、老马之劳,只将两卷书重新郑重的包好,打成包袱背在身上,腰间挎上七星宝剑,便出的店来。

    江朔将黑卫给叶清杳骑了,李腾空仍骑白卫,他自己则骑上老马,怕被程昂等人认出来,他又在地上三抓了两把土把自己脸抹的脏兮兮的,此刻他身着道袍,发髻散乱,满脸尘土,便似个小小的火工道人,江湖盟众都未见过李腾空和叶清杳,她二人却是不必化妆了。

    准备已毕,三人便顺着西麓山路上茅山去了。

    才刚进山到了第一座道观“太平观”,便见许多持剑的黄冠道士,拦住三人,为首一位长须道士稽首道:“三位且住,三位看着眼生,似非我茅山中人吧?”

    李腾空不便隐瞒,道:“贫道自长安来,名李腾空,乃是贞隐先生在王屋山阳台观绶箓的弟子。”

    那长须道人再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小道韦景昭,曾听家师说过在王屋山收了女弟子,今日得见果然虚静守柔、不争谦下。”

    李腾空亦稽首道:“韦师兄谬赞了,不知今日山上出了什么事?我等见有江湖盟众上山,不知所谓何来,特来报信。”

    韦景昭道:“只因江湖盟得到消息说葛如亮在茅山,因此都上山来,正在紫阳别院,要大宗师交人呢。”

    江朔吃了一惊道:“葛如亮不是代盟主么?怎地江湖盟众要与他为难?”

    韦景昭诧异道:“小道友哪里听来的消息?江湖代盟主乃是震泽浑惟明浑帮主,葛如亮行刺江湖少盟主江朔,江朔受了重伤曾到茅山上找大宗师医治,岂知第二日人就失踪了,至今未见,但不知怎地最近有传言说是葛如亮掳了他去,或已遭其毒手。”

    江朔和叶清杳同时“啊”了一声,江朔问:“你啊什么?”

    叶清杳道:“朔哥哥,你居然是江湖少盟主?”又反问江朔:“那你又啊什么?”

    江朔道:“这可全错了,韦道长,你快带我去见大宗师。”

    韦景昭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小道友不要开玩笑?你明明是个小道,怎说自己是江少盟主?”

    江朔急着一抹脸,道:“韦道长,我真是江朔,两年前赵夫子抱着我来的紫阳别院,赵夫子还出手弹飞了你和孟道长的长剑……”他伸手入怀道:“你若不信,我这里还有李使君给的江湖盟主之宝。”

    上次赵蕤带江朔到阳台观之时,韦景昭和孟湛然确实与赵蕤交手,只一招面就被他弹飞了长剑,此事除了他二人就只有李含光和赵蕤知道了,他曾见过江朔,如今细看眼前的少年,依稀似乎便是当年的那个童儿。当下再不怀疑,对江朔道:“太乙救苦天尊,江少主,你回来了就太好,如今只有你能化解这一场纷争了。”

    江朔也急道:“韦道长你快带我去。”

    韦景昭道:“上别院山路险峻,众位随我步行上峰吧。”他吩咐其他道士将三人的驴马、包袱妥为保管,让三人轻装与他一起上山。

    韦景昭伸手一揽江朔,带着他往山路上跑,他本意是怕江朔跑不快,想要带江朔一程,不想奔跑之际,手上的江朔毫无重量,越跑越快之际,江朔手上微微用劲,竟成了江朔带着他奔跑,韦景昭两年前见江朔之际,他明明还不会武功,不想今日重逢,江朔竟已有了如此修为,他赞道:“福生无量天尊,看来江少主这两年有不世奇遇,贫道也代为欣喜。”

    见韦景昭谦冲和善,江朔对他报以一笑,道:“道长谬赞,请道长为朔儿指路。”

    于是韦景昭只管指路,任由江朔带着飞奔,江朔心中着急,携着韦景昭越行越速,将李腾空和叶清杳远远地落在了身后,不一会儿到了一处小道观,这道观规模远不如万福宫、太平观等道观,但别致幽静,正是贞隐先生李含光的居所紫阳别院。

    韦景昭老成持重,对江朔道:“江少主莫要急躁,我们先从侧门进去,看目下情况如何再做计较。”

    江朔道:“韦道长说的是,但听道长吩咐。”

    韦景昭道一声“不敢”,携着江朔的手从西偏殿外院墙跃入,江朔记得此处是药王殿,韦景昭推开窗,二人跃入,果然就是当年他和赵蕤住了一晚的后殿,两年过去了,殿内一应摆设却无大变,靠墙放了几张便塌,更是与那日相同,便似江朔昨日方才离开似的,见此情景江朔心中暗自唏嘘不已。

    韦景昭带着江朔绕到前殿,殿中供奉着药王真君扁鹊与药王孙思邈,两边配祀东汉邳彤和本朝的三韦兄弟,江朔见了心道不知这位韦道长,是否与三韦兄弟有亲缘关系。韦景昭却不知江朔所想,带他到殿角,将门户推开一线,两人一齐向往观看。

    只见别院不大的院落内,此刻站满了人,震泽主浑惟明居中,巴丘主鲁炅居左,巨浸主程昂居右身后各带了不少人,想来都是本帮的高手,只留出院子北面一小块空地。

    北面则是一众道士簇拥着,正中放了一张木椅,椅子下有四轮,椅上端坐一黄袍道人,正是此间主人贞隐先生李含光,他身后有一群茅山道士持剑护卫,身边却站了三人:穿一身青布道袍,一副仙风道骨的正是习习山庄庄主葛如亮,但葛如亮看来比两年前可是清瘦、憔悴了不少;他身边一袭白衣、头戴帏帽的是他夫人独孤楚;阿楚夫人身边一碧玉年华的红衣少女,却不是湘儿是谁!

第67章,八音铁箫

    江朔心头一热,就想冲出去,韦景昭却拉住他道:“不忙,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院子里浑惟明正在说话,他道:“大宗师,你是决计要袒护葛如亮了咯?”

    李含光道:“非是要袒护葛生,只是江小友生死未卜,并无证据可以确证是葛庄主害死了他。”

    浑惟明道:“怎么没证据,那日在习习山庄,若非我三人,江少主早已遭了他的毒手了。”

    独孤楚柔声道:“浑大哥,那日葛郎颇不冷静,也要多谢你们三位兄弟阻住了他,然而后来他也当着李使君的面发誓,不会再对少主不敬,又怎会害他呢?”

    这时程昂突然道:“是啊,但后来葛庄主和我同来茅山向大宗师请教,大宗师也说了,黑龙内丹入腹即化,取是取不出来了,葛庄主也决意要另寻他法,那他可没有杀害少主的理由了。”

    浑惟明嘿嘿冷笑道:“老程,你别再替他开脱了,说起上茅山之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程昂环眼一瞪道:“浑老二,我只秉公照实说,你怎又来污赖我!”

    浑惟明背后有人喝道:“大胆程昂,敢对盟主不敬!”顿时有数十人出声呼应,江朔这才发现,各人带来的人马数量相差极大,程昂、鲁炅也就带了十几二十人,浑惟明身后却乌乌泱泱足有五六十人。看震泽帮这些年来的声势确是压了其他各帮一头。

    鲁炅朗声道:“震泽的各位兄弟我们今日为何而来,可不要自己先斗起来,我看老程对盟主并无不敬,一来他这人说话一贯如此,二来五湖主向以兄弟相称,惟明兄虽做了这代盟主,也不该有架子不是?”

    他刻意加强了代盟主的“代”字,浑惟明自然知道他的弦外之音,扬天打个哈哈,道:“鲁兄说的对,大家都是兄弟,本盟主也不会与老程一般见识,哈哈……我们还是说葛如亮的事体吧……葛庄主你上茅山求仙访道本无可厚非,可是前不久我才得到消息,在你上茅山前一日,江少主就在茅山,何以你一到茅山,少主就不见了呢?”

    葛如亮此前不屑于与众人争辩,一直背着手望月不语,此刻实在忍不住,一甩袖子,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亮上山时并不知道少主先一日到了,我在山上亦未见到少主。”

    李含光道:“这点老道可以作证,江小友一早就和赵夫子外出游玩了,葛生他们是午时才到的,确实没有遇到。”

    江朔心道原来第二日葛庄主就上山了,他却不知我和赵夫子在华阳洞被尹子奇一伙儿困住了,这也忒巧了……他思索之际,却听浑惟明道:“大宗师,那可也不一定,我听说这天过午,葛庄主并没有和大宗师在一起,而是独自出去了。”

    李含光坐在椅子上拍拍腿道:“老道腿脚不便,两年前虽还没到不能走路的地步,却也很少在山上走动了。那日葛生说要在山里走走散散心,顺路去顶宫祈福,因此和程郎一起去了,老道确未同往。”

    程昂闻言忙道:“老程嘴馋,圣人御旨,茅山山中不得见荤腥,我下山打牙祭了,并未和葛庄主一道。”

    他此言一出,三帮群豪的眼光齐刷刷的看向葛如亮,葛如亮心中愤懑,却又无从分辨,直气得一甩袖子,不再说话了。

    说到这里,江朔心中已是一片澄明,定是程昂故意引了葛庄主上山,因此那日在华阳洞中围困他和赵蕤的人中独独少了他程昂,又故意引葛如亮出去散心,自己却走脱了,好让葛如亮百口莫辩。

    那边浑惟明却道:“葛庄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葛如亮怒道:“你们都说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又有什么好罗唣的?”

    独孤湘闻言哭道:“不,不是你,耶耶,我知道不是你,你可千万不能认啊。”

    葛如亮却跳到院中空地上朗声道:“便是葛某做的了,今日死则死矣,大丈夫无愧于天地间,又有什么好多说的。”

    浑惟明向鲁炅、程昂道:“还等什么?亮家伙,并点子上吧!”

    当下浑惟明占中路,鲁炅、程昂分列左右,站成一个三角将葛如亮围在垓心,他们身后的群豪也各拉兵刃,将三人围住,却都面朝圈外,看来是防着茅山道士上前襄助葛如亮。

    这个场景江朔似曾相识,那日在习习山庄外马场之上,也是三人围住了葛如亮,只是当日的南霁云换做了程昂,且那日三人只是想阻住葛如亮,只使拳脚功夫,今日却都亮了兵刃,比之两年前更凶险了几分。

    程昂的兵器江朔见过,是一把开山巨斧,鲁炅则使一把长剑,两人兵器均属常见,浑惟明所使的却是一对奇门兵器。

    只见浑惟明从怀里掏出两杆铁笔,按说点穴笔也不算罕见,但浑惟明这一双笔奇就奇在两枝笔一粗一细,左手上粗的那枝笔管有两指来宽,二尺来长,头上的笔毛却是西域天蚕丝所制,极其强韧,可以挥洒扫击,缠上了亦可锁拿兵刃,右手上细的那枝只一指粗,一尺来长,却是通体精钢所铸,笔尖也是钢制,直如细针,却是点穴之用。

    浑惟明对葛如亮道:“葛庄主,咱们自己人,我就不沾墨了。”原来他所使的“墨”是以几种特殊矿物配成的毒砂,沾上皮肤立刻麻痒难当,若不马上用独门解药医治,不消片刻便会蚀肌销骨,实在歹毒不过。他言明不沾墨,倒不是顾念情谊,而是他知道葛如亮精通毒药、暗器,自己如用毒墨,保不齐葛如亮会用什么其他更歹毒的暗器来对付自己,因此先言明不用毒物,以话拘住葛如亮。

    葛如亮知他心中的盘算也不点破,冷笑一声,道:“多谢。”

    “谢”字刚出口,他已猱身而上,直取浑惟明,手中兵刃却是一管洞箫。

    葛如亮有十八班奇门兵器,那日江上用的羽扇也是其中之一,这洞箫一直挂在他所佩蹀躞带上,看来平平无奇,现在舞将起来却见寒光闪闪,原来也是精铁所铸。

    浑惟明知道葛如亮的穿星步轻功神妙,不敢与他贴身近战,舞动双笔守住门户,江朔看他这一双笔倒也颇合阴阳之道,左手大开大合做遮拦锁拿之用,右手灵巧细腻专点人周身穴道,和葛如亮拆了几招不分胜负,这时程昂和鲁炅从两边包夹上来,程昂的大斧是纯刚猛的路子,鲁炅的剑法脱胎于道家金雁功,号“雁翎剑”,挥洒扑击,颇有大家风范。

    江朔见人耍兵刃,只有与二何兄弟交手那一次,彼时江朔还没有学到高深的武功,如今他身负神枢剑法,再看四人交手,感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见葛如亮被三人围住,自然不能踏出大开大合的四象步,而是用星垣步在三人中游走,星垣步乃独孤问从北溟子的北狩步中悟出,虽说上应三垣三百五十星,其更本之处还是脱胎于璇玑四游,最适合在狭窄处施展,因此虽然被三人围住,葛如亮仍尽可以挥洒自如,以一敌三不显败象。

    奇怪的是一般用洞箫之类奇门兵器的,应该和浑惟明一样,走轻灵的路子,专打软肋,尽量避免与别人兵器相击,而葛如亮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时以铁箫敲击各人的兵刃,更奇的是每次敲击的声音还都不一样,丁零当啷之声连缀起来有如奏乐。

    江朔心想:这葛庄主也太有闲情逸致了吧?性命关头,却还拿兵器敲曲子玩。

    韦景昭见众人动上手,眼看就要不可收拾,一拉江朔的手道:“江小主,我们出去吧,和诸位说明前因后果,以免他们同盟相残。”

    谁知此时江朔看三人打斗正看得兴起,进入了物我两忘之境,对韦景昭的拉扯全无反应,内力自然反掷,将他的手弹开了去,韦景昭吃了一惊,不知为何江朔不肯出门,再看他的面色如痴如狂,颇是兴奋,韦景昭心道:“难道真是葛如亮欲害他性命,只是他命大得脱,因此见三人围攻葛如亮,非但不出去,还看得这么欢喜。”

    其实江朔在洞中学艺,日日只和赵夫子拆招,赵夫子对他爱护有加,他又对赵夫子颇为尊重,因此所学虽精妙,却从未见过这等以命相搏的真实打斗,四人又具是当世高手,招式迥异,却又各擅胜场,打的难解难分,江朔越看越是欢喜,不禁将自己代入,心想我若是遇到这招该如何拆对?

    然而他越看也越觉得葛如亮的招术不可理喻,本可以有更好的攻守之法,却为什么每每选择与他人兵刃相交呢?此刻江朔已经看出为何洞箫每次和三人兵刃相交之时发出的声音都不相同,原来葛如亮这支铁箫铸造的和寻常洞箫一样,身上亦有竹节似的凸起,共分九节,寻常洞箫只钻六个音孔,葛如亮这铁箫却开了正七背一八个孔,他每次敲击兵刃之时,手指都按在不同的音孔之上,因此发出不同的响声。

    正看的疑惑之际,忽然听到“咔啦”一声脆响,鲁炅手中长剑竟断为了两截。

第68章,宛若初识

    鲁炅手中长剑虽非神兵利刃,却也不是凡品,也不见葛如亮如何运劲猛砸,怎么就突然断了,鲁炅不禁一呆,慢了半拍,被葛如亮一箫点中肩头,他负痛跌出圈外。程昂赶紧补上来横劈一斧子,阻住葛如亮,岂知葛如亮拿箫在他斧刃上一点,“叮”的一声,那精钢大斧竟然也应声豁了一个大口子,裂为两半,这下程昂也是吃惊不小,喝道:“葛如亮你使得什么妖法?”

    好在程昂的斧子把颇长,他缺了半个斧头,仍以斧把当棍棒耍,护住浑身要害,才没被葛如亮乘虚而入。

    浑惟明却已看出了端倪,他高喊:“不是什么妖法,他的洞箫有古怪,不可与他的箫相交。”正说话间,浑惟明的左手粗笔不小心与葛如亮的铁箫轻轻一碰,只听到“当啷”一声,铁笔应声而断,浑惟明将右手细笔舞得一片烂银,向后急纵,退出圈外。

    原来世间万物都在特定的音律之下都会发生强烈的振动,这是精研音律之人都懂得的道理,李謩以笛声推动小舟在水中前行靠的就是笛音引发水波振动所至,兵刃自然也概莫能外,葛如亮特制的这管铁箫便能奏出接近钢铁振动的音调,他手按不同音孔就是在试与三人手中武器相协的音调,一旦找准音律,击之令兵器产生特定的振动,任你多坚硬的兵刃也应手而破。

    其实如论真实本领,三人虽均略逊葛如亮,但以三对一却是胜券在握,只是被葛如亮施奇术毁了兵刃,不由得气势一颓,三人皆向后退,一时惊疑不定不敢上前,不过三人除了鲁炅受了点轻伤均未受创,虽然失了兵刃,但阵脚不乱,仍是将葛如亮围在中心。

    葛如亮也不追击,单手持箫负在身后,傲然独立,此刻山风吹拂,他须发飘逸,倒似弄月吹箫的文人雅士。江朔看得心旷神怡,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好!”

    院中众人忽然听到一个少年喊了一声好,都不禁纳罕,四处张望不知是谁所喊。

    韦景昭看准时,双手一推打开殿门,高喊道:“雷声普化天尊,贵盟江少主在此!”说着牵起江朔的手,两人如两只大鸟飞过众人头顶,一齐落到庭院中心。

    韦景昭是李含光首徒,群豪多认得他,但见他牵着一个十五岁少年的手,说他就是失踪的少主江朔,都不禁大吃一惊。

    浑惟明和江朔只见过一次,早不记得他的模样,只嘿嘿冷笑道:“我们今日来找葛如亮的晦气,今日就冒出来一个江少主,韦道长,这也太巧了吧?”

    韦景昭道:“福生无量天尊,世间遇合之奇,缘法之妙,实也不足为怪,诸位若是不信,尽可以和这少年质对。”

    葛如亮在山庄中曾替江朔疗伤,朝夕相对了小半年的时间,自然记得他的模样,但少年人在十几岁的年纪长的最快,江朔的身形样貌都有较大的改变,且他一身道士打扮又抹了个灰头土脸,葛如亮一时竟也分辨不出,只讷讷地道:“你真是朔儿?”

    江朔跪倒磕头道:“葛庄主,我真是江朔,你那日为救阿楚夫人,急切间失了方寸,我不怪你的。”

    他又膝行急趋到李含光面前磕头道:“大宗师,我回来了,听元道长说你为了找我,操了不少心,我心中实是过意不去。”

    李含光从椅子上微微欠身,仔细打量他,道:“你真是朔儿?这两年来你去哪里了?你体内的阴阳二炁竟然仍能相安无事么?”

    江朔见他腿脚不便,赶忙起身搀扶,轻声道:“不敢相瞒大宗师,天缘凑巧,二炁已被我化解了。”

    李含光不可思议地摇摇头道:“不想世上真有化解之法?我还道你再也回不来了呢,快给我说说是何人帮你化解的?”

    江朔刚要回话,却听耳边一人轻轻道:“丹砂是谁?”

    江朔一震,他做李白书童时,李白给他取名叫“丹砂”,后来贺知章给他起了“江朔”的训名,他就改叫江朔,再无人知道“丹砂”这个名字,除了一人……

    他一转身,道:“是我呀,湘儿!”

    但见身边一红衣少女正瞪大了眼睛注视着他,这少女生的肤如美玉生晕,齿如白贝编排,眉如远山翠黛,鼻梁纤巧挺翘,尤其是一双眼睛,盛满了秋波,便似初见那日鉴湖的湖水一般的澄澈。江朔一时呆住了,他曾无数次的想念湘儿,只因她是儿时的玩伴,但从未想过湘儿有多么美貌,并不是说他不记得湘儿的长相,而是彼时的童儿和今日的少年眼中所见已然完全不同了,看着眼前这个明艳的少女,江朔不禁呆住了。

    独孤湘却不管那些,她一把拥住了江朔,道:“小江朔,你果然没死,我就知道你没死!”

    江朔随着赵蕤两年,因他喜爱文学,除了习武,赵蕤也教他些四书五经、文章典故,故此江朔已颇知男女之防了,他扭捏着让湘儿抱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的将湘儿推开些,独孤湘却还似原来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她歪头道:“小江朔,你不想我么?”

    江朔急忙抓住她的手道:“想!怎么不想!”又一想自己这么说实在是显得和白兄一样猴急,不禁窘的脸红起来。

    独孤湘却不明就里,道:“朔哥儿,你怎么脸红啦?莫不是热毒要发作?”

    江朔道:“呸呸呸,湘儿乌鸦嘴,该打。”

    两人插科打诨起来,便似又回到儿时,江朔也不禁觉得轻松了很多。

    却听一人道:“你们小两口不要腻在一起啦,先把正事说一下可好?”江朔和独孤湘听了都不禁羞了个大红脸,赶紧松开了手,江朔循声望去,却见院门口立着一个气鼓鼓绿衫少女,身边则是一位风姿绰约的黄冠女道士,原来是先前落在后面的叶清杳和李腾空赶到了。

    江朔转头对独孤湘道:“好湘儿,我先替你阿爷澄清,其他事情我们私下再讲。”

    独孤湘这才想起先前居然忘了耶耶还被人围着,想到耶耶她不禁又眼中含泪,对着江朔使劲点点头。

    江朔回身再向李含光跪倒,道:“大宗师在上,当日我和赵夫子在茅山失踪,确非葛庄主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李含光道:“朔儿,你且起来,你就将那日的情景原原本本地说一下吧。”

    江朔起身叉手道:“谨遵命!”

    他转身跳到院中对众人唱了大喏,道:“诸位,那日我和赵蕤赵夫子在茅山上确是为人所困,此人却不是葛庄主,而是平卢军的安庆绪、尹子奇一伙人。”

    在场群豪多是参加过两年习习山庄大会之人,均见过平卢军当日搅局,不想他们之后并未离开江南,而是来了茅山,众人不禁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江朔提高嗓音续道:“原来他们早有准备,在华阳洞中设下埋伏,想将我和赵夫子挟往北地。”

    江朔此刻内功已颇有修为,他说话之时暗暗用上了玉诀上的神功,因此一开口就把众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见他内力如此深湛,李含光、葛如亮自是又惊又喜,浑惟明、程昂之辈却是既惊且惧了。

    后面的话如照实说,难免要说出二人意外发现了句曲洞的入口,自己藏身洞中并学成了绝世武功,但赵蕤令江朔尊奉陶弘景祖师的遗训,不得将句曲洞的秘密告诉他人,因此他二人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江朔曾反复练习确保没有纰漏,此刻他便将这套说辞娓娓道来,只说璇玑阵如何围住赵蕤,赵蕤大发神威带着自己破阵而去,平卢军众人却在后追杀,赵蕤寡不敌众受了重伤,两人被尹子奇撵得回不了茅山,只能一路向西南逃遁。

    后在碧山为一位神人所救,藏在山洞之中,躲过了尹子奇一伙儿,这二年间,赵蕤一直在养伤,自己则得神人传授,不仅化解了体内阴阳二炁,还学了一身本领,只是那神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又始终不肯透漏名姓,赵蕤伤愈之后,神人便不知所踪,此刻赵蕤与那位神人座下白猿结伴同游去了,自己却来茅叩告大宗师,并取回遗落的行李。

    江朔所说前半段是真的,后半段也是真的,只将遁入句曲洞得见玉诀金壁改为逃亡西南为神人所救,功夫也说是神人所授,众人皆心道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如果是编故事,绝对不会如此巨细靡遗,只怕是确有其事,至于神人云云只怕是野逸的世外高人,虽说奇异,却也未必不是真的,只有贞隐先生李含光知他所言不尽不实,却也没有当面戳穿,只待将来再问。

    浑惟明干笑两声道:“少主有此奇遇实在可喜可贺,只是为何你们前脚到了茅山,后脚尹子奇一伙人就去华阳洞埋伏了呢?莫非……”

    江朔接口道:“浑帮主,你猜的不错,正是有间人透漏了我们的行藏,这人便是……”

    他拿手向程昂的方向一指,定睛一看,却哪里还有程昂的影子。

第69章,何以服众

    程昂见江朔回来便知不妙,趁着他和葛如亮、李含光相认,众人目光皆集中在江朔身上,便自溜了,待江朔说到他时,却哪里去寻他?

    浑惟明对着巨浸帮众人怒道:“你们程帮主去哪了?”

    巨浸众人早都傻眼了,方才别人不注意,他们自然是看到程昂快步走了,众人虽知他此时跑路显然有问题,但他们既是程昂手下,也不好出声拦阻,现在浑惟明喝问,也不知如何作答。

    江朔却道:“程大哥定是知道事情败露,这才先遁去了。”

    浑惟明回头道:“冯季、康谦你们带些人去把他捉回来!”

    他身后两人领命,叫了几人一起跃出院外,巨浸众人听浑惟明用个“捉”字,都面有怒色,却又自觉理亏,只得隐忍不发,一人站出来向江朔叉手道:“江兄弟,李使君虽说过立你为少主,但也言明要待你成年后看人品如何再做定夺,因此你如今可还称不得江湖之主,你随手一指,鄙帮帮主便成了间人,似乎难以服众吧?”

    江朔见挑头之人短须长面,狮鼻豹眼,生得颇有威严风度,正是那日众骑士只首,他拱手道:“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那人道:“在下狄侃。”

    江朔道:“狄大哥说的不错,我可也从没当自己是江湖盟主,我只将此事原原本本备述一遍,各位自有公断。”

    李含光道:“朔儿,你只管大胆说,茅山自能保你周全。”

    江朔躬身道:“谢大宗师,我想先请问大宗师,葛庄主和程昂来茅山时,大宗师可曾告诉他们我和赵夫子也在山上?”

    李含光道:“自然没有,因彼时我已知葛庄主曾欲伤小友之事,非但没有和他们言明,还差孟湛然去寻你们,让你们先避一避,不想却遍寻二位不着,就此失了踪迹,直至今日方再次见到小友。”

    江朔道:“是了,葛庄主既然不知道我和赵夫子在山上,又如何会避开众人,来截杀我们呢?”

    狄侃道:“也可能是路上偶遇,临时起意也说不定。”

    湘儿怒道:“如是我耶耶截杀的他,朔哥何以要帮他说话。”

    狄侃身后一人嬉笑道:“那也说不得,他要做你耶耶的女婿,自然要替老丈人遮掩些个咯。”

    江湖帮众多是粗鄙的武人,说话都是口无遮拦之辈,湘儿听了又羞又怒,道:“哪里来的狗贼?在这里乱吠?”

    另有一人却说:“我看王二哥说的不错。”巨浸帮内立时有好几人出生呼应,其他帮也有几人在那里偷笑。

    江朔心道原来这人就是王二,他止住湘儿,道:“王二哥,我说葛庄主不知我在上山,程大哥却是知道的。前一日赵夫子之所以送我上山疗伤,全是拜程大哥所赐。”他自幼侍奉李白,又和赵蕤一起在山洞里耽了二年,尽受的文墨熏陶,因此心里虽然厌恶程昂的为人,口里却骂不出一个字,仍是称他为程大哥。

    江朔接着说道:“现在想来若非程大哥通风报信,平卢军从未上过茅山,又怎知在华阳洞伏击之法?他更是引葛庄主独自游山,为的就是构陷他。”

    狄侃较为持重,他不动声色的问道:“这只是江兄弟一面之词,若你所言为实,为何直到最近才传出葛庄主害你的传言?”

    江朔向李含光道:“贞隐先生,葛庄主和程大哥上山寻你之时,你是否对他们说过我当时的伤情。”

    李含光道:“我向葛生解释内丹在你体内已无法取出之时,自然也说了你的伤情,后来寻你们不到,程昂还特地来问我,如不得救治,你最多能活多久。”

    江朔问:“那当时大宗师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李含光道:“我说这没一定,按说半年就会浑身真气逆行无药可救,但若得高人倾力相助,活一两年也是有可能的,但料想无法撑过两年了。”

    江朔道:“这就是了,当日平卢军并未截住我们,后来我和赵夫子躲了起来,他们寻我们不着,也不能确定我们生死,因此等了二年确信我已无生还之可能,才传出谣言。”

    王二却道:“没有人证,我等不信。”巨浸众人跟着一起起哄。

    江朔道:“王大哥莫急啊,人证没有,我这里却有物证。”说着他从怀中抽出一张信笺来,道:“诸位可以不信江朔,前辈大师的话总该相信吧。”将信笺双手递给李含光道:“有赵夫子的书信在此,请贞隐先生一观。”

    李含光接过信笺,展开一看,道:“确是东岩子赵蕤的手笔。”

    王二喊道:“老爷子,我看天下笔记相同之人颇多,你可不要老眼昏花,信假为真咯。”他跟随程昂久了颇有些老程的浑赖之风,狄侃却叱道:“王扬休得胡言,不可对大宗师无礼。”他在巨浸帮中颇有威望,那王二哥王扬也不敢再叫嚷了。

    李含光却呵呵一笑,道:“不妨事,老道之所以敢确定是赵夫子的手笔,只因此笔体与世人皆不相同,乃是他独创,只因乃师白云子自创‘金剪刀’笔体流传于世,赵夫子便开玩笑也创了一套笔体叫‘铁砥石体’,专磨金剪刀。”说到此处他想到赵夫子当年行事之滑稽也不禁莞尔,李含光续道:“不过么,这‘铁砥石体’并不见于世间,成了赵夫子与友人传书的专用笔体,便如每个字都打了钤印一般,无法作伪。”

    说罢李含光举起信笺给众人看,果然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粗厚稚拙,确实给人砥石粗粝之感。

    李含光将信简略了读了一下,原来是赵蕤将如何在破渎岗遇到程昂和平卢军一伙,又如何在华阳洞被平卢军一伙堵住,此后种种都与江朔所言相同,最后还附了他推测程昂与平卢早有勾结,在习习山庄大会上替其穿引之事。赵蕤乃当世文学大家,所书条理清晰,分析得头头是道,众人都边听边点头。

    浑惟明怒道:“都说老程是个浑人,原来却是我们都被老程耍的团团转,此人看似浑楞,实则奸猾,实在可恶!”

    鲁炅向葛如亮叉手道:“葛庄主,炅等受人蒙蔽,多有得罪还望勿怪。”又向江朔拜道:“多谢今日少主告知前因,否则鲁炅被奸人欺瞒还不自知。”

    葛如亮忙回礼道:“鲁兄弟不必责己过甚,若非朔儿备述前情,很多关节我也没想明白。”

    江朔却问狄侃道:“狄大哥,我所言你信也不信?”

    狄侃心里踌躇,不知如何回答,这时王扬却道:“今日这屎盆子是扣定在我们巨浸头上啦,还说什么!”说话间挥掌向江朔猛地拍到。

    原来狄侃为人耿介,并不知道程昂所为,王扬却早与程昂串通一气了,此刻他见江朔只是一个少年,心想先结果了这小鬼的命再说,他离的既近,扑击之下,眼看一掌就要在江朔脑袋上打个正着,众人或惊呼或叱骂,却都不及救援。

    江朔却不慌不忙,以穿星步避开王扬一击,道:“王二哥,今日江某说出事情始末,并非为了为难巨浸,一则为葛庄主澄清,二则也是希望江湖各帮能摒弃前隙,末为小人所乘。”

    王扬却势如疯虎,双掌猛推,喝道:“嘿,小儿还真当自己是江湖少主啦。我王扬第一个不服!”

    江朔脚下不停,一边避开王扬来招,一边问道:“王二哥那要如何你才服?”

    王扬狞笑道:“你若赢了我,我才服气!”

    江朔道:“好说。”他话到掌到,错身上前一掌按在王扬肘上,王扬正在向前猛冲,被他一带,站立不稳跌了个跟头。

    江朔也是孩儿性子,想起他那日在官道上出言不逊,有意教训教训他,笑问道:“王二哥,你服了么?”

    众人见江朔这一手显出的功夫颇为不俗,也不急着上前相助,只看他和王扬如何交手,尤其是葛如亮、浑惟明、鲁炅三人,有意看看江朔到底功夫如何。

    王扬跳起来道:“你二爷不服!”

    江朔也不着脑,他见王扬来势虽急,下盘却虚浮,抬脚踢起一颗小石子,正中他膝盖中犊鼻穴,王扬膝盖一软,又再跌倒,江朔问:“服了么?”

    王扬又再跃起,道:“不服!不服!杀了我也是不服!”说着竟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向上又扑,江朔毫不慌张,伸出右手食指在他匕首刃上轻轻一弹,王扬拿捏不住,匕首脱手飞出,同时江朔左手中指向地空弹,指尖劲力疾吐,激得地上那块小石弹起,正中王扬膝后曲泉穴,王扬登时单腿屈膝跪倒。

    这两下都是赵蕤袖里乾坤的功夫,只是他未着大氅,手指露在外面,众人看的真切,尤其是左手那招激得石子反弹点穴,劲力之强,构思之巧,认穴之准,直是匪夷所思。

    王扬还这次被闭住了腿弯的穴道,一时站不起来,嘴上还要咒骂,狄侃看不下去,上前道:“王二,不要再孟浪撒泼了。”

    王扬听了狄侃的话,似是幡然醒悟,在地上道:“是,是王某错了……还请少主宽宥则个……”说着就地跪倒俯首就要给江朔磕头认错,江朔急忙抢上前去搀扶,道:“王二哥,这可使不得。”

    岂知王扬此举却是包藏祸心,他背后袍内藏了一把弩机,名叫颈背低头弩,这弩藏得极其隐蔽,只有跪倒低头才能露出机头来,江朔没有江湖经验怎知他有诈,狄侃却知道厉害,他为人忠直,急叫道:“少主小心!”

第70章,少主立威

    江朔听到喊声时,王扬已按下机扩,见他颈后寒芒一闪,已知有暗器,江朔艺高人胆大,竟不甩头闪避,伸手抓住了箭尾,这弩箭是一寸来长的精铁所铸,更兼离的极近,来势甚急,江朔竟能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抓住,且抓的是箭尾,那矢锋已在他面前不过一寸了,在场众人无不既惊且骇。

    王扬这败中取胜的招术从未失手,饶是功夫强出他许多的高手也必中招,料想江朔一个少年如何躲得开,他暗箭一射出随即向后跃起,倒不是怕江朔反击,而是心想伤了这“少主”,势难在江湖盟中立足了,想趁乱逃走。不想江朔竟似随手一抄便抓住了箭矢,一惊之下跑的更快,江朔随手一掷,那箭矢直比弩机所射更快,噗地一声钉入他的左肩,王扬本已跃上院墙,却突然浑身一震,落下墙头,巨浸帮的人围上去一看,已然气绝身亡了。

    那“刘五”名刘志成,与王扬最好,见王扬死了,哭喊道:“好一个江湖少主,王二哥不过说了几句得罪你的话,他已向你磕头认错了,你却还要将他打死了,反正今天也没我们巨浸帮的活路了,兄弟们随我上啊!”

    明明是王扬以暗箭射江朔不成反受其害,刘志成却只说他得罪了江朔被其打死,实在是颠倒黑白,但巨浸帮众多站在后面圈外,只见到王扬跪下要磕头,却突然跃起逃走,紧接着被江朔掷箭射死,还道真是江朔凶戾,不饶王扬将他杀了。

    江朔道:“我没有想杀他,我只射得他箭头,怎就死了?”

    刘志成却不待他多言,抽出斩马刀杀了上来,手下还真有不少兄弟跟着他将江朔围在当中,刘志成喊道:“这小子会妖法,大家不要客气,布阵擒他。”

    这巨浸帮虽然以巨浸泽命名,其实丹阳四湖水域面积不大,帮众里山贼路霸倒占了七八成,巨浸总堂在丹阳湖北面的博望,这博望便是汉末曹刘对战时诸葛亮火烧的博望坡,此地山势不高却曲折难行,巨浸帮的初代头目原是关羽的部曲,后关羽大意走麦城,这头目便在博望一带落草,传下一套汉军的“斩马阵”,众人皆使环首大刀,这原是克制骑兵之阵,但用于步战威力也非同小可。

    斩马阵人数并无定数,此刻众人一拥而上,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滚地砍腿的,有箭步斩腰的,有上步劈面的,自有成法。

    浑惟明见状骂道:“混账!胡闹!怎地如少主如此不敬?”却拿眼神瞟手下众人,示意他们不要上前干涉。

    独孤湘急道:“耶耶,他们依多为胜,你快去帮朔哥。”

    葛如亮方才却早已看出江朔身怀绝艺,道:“放心,程昂手底下几个毛贼,奈何不了他。”

    正说话间,江朔和巨浸众人已动上了手,江朔曾见过赵蕤和尹子奇的璇玑阵对战,那璇玑阵不知比斩马阵高了多少倍,他浑不在意让了几招,便知此阵深浅,不再后退,他施展穿星步的步法穿入阵中,或拍或拿,都只一招就把众人手中的斩马刀打落,真如邪术妖法一般,众人一时都楞在原地。

    刘志成本就喊的最响人却堕在最后,见状不妙,转身就跑,却被一人拦住,正是狄侃,刘志成道:“狄大哥,这小子欺我巨浸太甚,程帮主以下,就属你功夫最好,你可要为王二哥做主。”嘴里这样说脚下却不停想绕过狄侃。

    狄侃右手随手一抓薅住他胸前衣襟向回一掷,扔在江朔面前,左手上更拖着一人,也向前掷出,扔在刘志成身边,喝道:“刘志成,你莫要在此混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王扬是怎么死的!”

    这时王扬的尸体仰面朝天,众人一看,他脸上罩着一片青灰色,靠近左肩的脖颈已是一片乌黑了。

    葛如亮哼了一声,道:“箭上有毒!”

    狄侃向巨浸帮众道:“各位兄弟先前可能看得不仔细,这箭矢乃是王扬低头弩所射,可不是江少主的。王扬诈输偷袭也就罢了,还用如此歹毒的暗器,不想害人不成反受其害,实是咎由自取。”

    刘志成道:“是,是,狄大哥说的是,是小弟失察,小弟也不知王扬是这么个货!少主、狄大哥你们饶了我吧!”

    狄侃道:“饶了你?你看这是什么!”他走上前一扯刘志成的衣襟,衣衫应手而破,滚落出十几颗圆白的事物。

    浑惟明一看,道:“哟,上品的北珠,这玩意儿可值钱。”

    江朔不解问道:“北珠是什么?”

    浑惟明道:“北珠就是北地的珍珠,中原所见珍珠多是南海的海珠,其实在北地难河中也产珍珠,自汉代起便称南海珠母海所产为南珠,北地难河所产为北珠,北珠色泽淡金与南珠莹白颇不相同,且北地极寒,北珠得之不易,其值更胜南珠!”

    狄侃道:“刘五,你一个南人,哪里得来如此名贵的北珠?”

    刘志成面如死灰,竟说不出话来,狄侃伸手在王扬衣内一抄,抓出一把东西来,在手中展开,却也是数枚北珠,他朗声道:“诸位,这北珠便坐实了二贼和程昂一道勾结平卢军的事实,更可证明江少主和东岩子所言非虚。”

    说着握紧拳头,将那些东珠尽皆碾为齑粉,浑惟明咋舌道:“啊呀,狄兄弟,你若不要尽可以交给我,怎地都碾碎了,白白糟蹋了几百贯呐。”他虽贵为震泽帮主,却仍不失商贾本色,见北珠被毁心疼不已。

    刘志成眼看事情败露,知道求情也是无用,抽冷子向狄侃射出两枝袖箭,跃起来就想跑,狄侃早有准备,侧身闪过暗器,一掌打在刘志成背心,他“嗷”地一声怪叫,扑倒在地扭了两下便再不动了。

    狄侃转身向江朔拜倒道:“贼子无礼,狄某已将其格毙,但巨浸帮众多是受人蒙蔽,还请少主宽宏。”

    江朔忙上前搀扶,道:“狄大哥快请起,我本也不是什么盟主、少主,帮里兄弟有所怀疑也不意外,我还要谢谢你方才喊破,让我有了准备,否则哪还有命在?”

    浑惟明上前道:“少盟主,此言差矣,先前浑某也有所怀疑,却不是质疑你的少主之位,现在既已确定你就是江朔江溯之,那我等自当恪守前言,奉你为江湖少主。”

    狄侃道:“狄某也愿尊奉江少主,不过这代盟主么……”说着他瞟了一眼浑惟明。

    浑惟明浑不以为意,笑嘻嘻道:“自然还是由葛庄主担任为好。”

    原来那日放走了江朔之后,李邕和神会、李含光方才得到消息赶到,好在江朔只是逃离并未受伤,因此对葛如亮也未如何惩处,当然代盟主是做不得了,另推了浑惟明为代盟主,翌年李邕被圣人重新启用,到北海做太守去了,浑惟明这代盟主却不能服众,江湖盟貌合神离了二年,直到得知两年前江朔被葛如亮害死的消息,浑惟明召集各帮围追葛如亮,想以此立威,葛如亮解释不清,又不愿让洞庭为己与各帮交恶火并,因此带着夫人、女儿只身隐遁,然而江湖盟耳目众多,葛如亮难以藏身,终于被浑惟明带人围在了茅山之上。

    此刻江朔出来说明葛如亮并未加害,反倒另得浑惟明的地位愈加的不稳了,浑惟明家世代都是江南巨贾,直到他父亲那辈才拜了高人为师成了武学大家,但虽习武却也未弃商,浑惟明武功虽高,行事却似个生意人,眼看着代盟主是做不下去了,到不如主动还给葛如亮,大买卖做不成了,或许还能得些小利。

    葛如亮却道:“葛某近日虽然证得清白,但两年前欲加害少主却是事实,断不能做这代盟主。”

    狄侃道:“葛庄主,你如不做,别个人我巨浸帮却不服!狄某只奉江少主,不认什么代盟主。”浑惟明方才对巨浸帮落颇多井下石的言语,他此言一出,身后的帮众立时群起响应。

    巴丘帮中也有人高声喊道:“浑帮主这代盟主不能服众,还请葛庄主不要推辞!”只因浑惟明为人斤斤计较,做这代盟主两年,实在是把其他四湖的人都得罪遍了。

    他二人说话尖刻,立刻引发了震泽众人的不满,与巴丘、巨浸两帮人互相指责起来,震泽虽只一帮,但人马众多,又多是出身市井之徒,以一敌二和两帮骂做一团倒也不落下风。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李含光起身道:“福生无量天尊,诸位可否先听老道一言?”他说话也不甚响,但以茅山玄门内功清清楚楚的送入每一个人耳中,人人心中一颤,顿时安静下来,各帮人等一齐叉手道:“愿听大宗师教诲。”

    李含光笑道:“教诲谈不上,只是当日李使君传位之时,老道恰好也在场算个见证,当时说的清楚,江小友之所以为少主,而非盟主,乃是因其年纪太小,文治武功尚不彰显,这才要立代盟主,然否?”

    见众人点头,李含光又道:“今日我观朔儿,武艺自不消说了,人品么从他不与平卢军同流合污也可以看出一二,况且他也年满十五,也算半大不小了吧,依老道之间,直接做盟主也无不可,免得各位帮主互相‘推让’,失了和气。”

第71章,众皆拜服

    李含光将各人争来争去、互不服气说成了互相推让,也算是给几人留足了面子,狄侃第一个叉手道:“巨浸现下无主,狄某年长些个,替鄙帮兄弟表个态,愿奉江朔小兄弟为盟主!”

    葛如亮道:“葛某本是戴罪之身,今日唯愿尽心辅佐少主,绝无他想。”

    浑惟明道:“啊呀,大宗师一语点醒梦中人,如此再好不过,浑某愿奉江少主为正盟主,以后代盟主三字谁也休提。”

    鲁炅却叉手道:“炅有一言,大宗师勿怪,若论武功,王、刘二人的功夫只是稀松平常,斗败了此二人便说什么文治武功,似乎难以服众吧?”鲁炅家本是襄阳大族,与浑惟明、狄侃这些出身市井草莽的豪侠不同,为人颇有些骨气,他更不愿谄媚,心里想什么嘴里便说什么。

    狄侃闻言怒道:“鲁帮主,你的意思是我巨浸无人咯?”

    浑惟明早知自己再做代盟主已是绝无可能,此时已全是看戏搓火的心态,也跟着戏谑道:“那鲁帮主的意思,是要亲子秤量一下少主的武艺咯?”

    李含光道:“鲁郎所言也不无道理,朔儿,鲁帮主要考校一下你的武艺,你可愿意啊?”

    江朔为难道:“我不想再起争斗,方才王二哥虽是死于自己箭上毒药,但也是我一时兴起拿箭回掷伤了他才会如此,如今要和鲁帮主比试,若有个高低长短……”

    他这话中竟然是担心会不小心伤了鲁炅,鲁炅不禁冲冲大怒道:“鲁某既向江兄弟讨教,那便是生死不论,就是死于你的掌下,巴丘的弟兄的也不得心怀怨恨,挟私报复!”他身后巴丘帮众一起起哄叫好,他们虽见了江朔此前对战巨浸帮众之时身手不凡,但却无论如何不相信江朔能是鲁炅的对手。

    浑惟明则是幸灾乐祸地道:“现下误会已经解开,都是一盟的弟兄,两位都要手下留情,莫要伤了和气。”他心里实也不信江朔能胜鲁炅,只是他和鲁炅不睦已久,见他出头,自然要拿言语来指戳他几句。

    鲁炅更不答话,拉了个架子,对江朔一扬手道:“江兄弟请亮招吧。”

    江朔嗫道:“鲁帮主,你是长辈,我需让你三招。”这番话乃是赵蕤教他的,却忘了教他这话只能放在心里,不能和人说,果然鲁炅怒极,挫掌上前,道:“好,好,好!鲁某便来讨教江少主的神功。”这“江少主”三字显是充满了讽刺。

    鲁炅所学乃道家金雁功,他师承张万福天师,张天师亦属茅山宗却非上清一派,鲁炅所学自也是玄门正宗功夫。此刻他虽然心中恼怒,出招却仍端稳不乱,江朔见他出手便知他的功夫远在王扬、刘志成之上,心里暗赞一声好,当下凝神接招,果然只守不攻,让了鲁炅三招,鲁炅怒道:“三招已过,出手吧!”

    经王扬一事,江朔已知对鲁炅这样的成名人物不能巧胜,否则会被他视为奇耻大辱,仇怨一旦结下再难解开,须得让他败的体面。当即他也不用穿星步,只按玉诀上的心法,将赵蕤所授乾坤掌使将出来,赵蕤的拳脚功夫堪称当世一绝,江朔内力既强,一施展开来,鲁炅登时落了下风,他越打越是心惊,眼前这少年招式固然精奇,内力更是充盈深厚,难以想象一个十五岁少年要得何等的奇遇,才能练到如此境界。

    如此两人叉招换式打了三四十个回合,鲁炅已是勉力支撑,江朔却在烦恼要如何胜了又不堕鲁炅的面子,正自焦急之际,猛然间看到李含光坐在那里。不断地以袍袖拂自己的腿,似乎为腿疾所苦,却隐隐指示自己腿外侧环跳、风市、中渎诸穴道。

    江朔登时领悟,只待鲁炅一掌拍来,他右掌一接,似是内力不济,后退了一步,左手却向下一扫连着拂中鲁炅的环跳、风市、中渎三穴,这拂穴的手法源自赵蕤袖里乾坤凌空拂穴之术,甚是隐蔽,别说围观众人,连鲁炅亦未察觉,他见江朔一退自然跨步上前,岂料左腿外侧一阵酸麻,竟然站立不稳,打了个趔趄。

    这时江朔右掌堪堪打在鲁炅肩头之上,急忙收招,双手搀住鲁炅,道:“鲁帮主功夫了得,我原不是对手。”

    如此一来在外人看来便似鲁炅自己脚下拌蒜,让江朔侥幸胜了半招,只有鲁炅知道方才江朔实是用极高明的手段点了自己腿外的穴道,更觉江朔搀扶他的双手中一股湍急的内力传来,将他如江中小舟似的裹挟托起,然而这内力虽强却不霸道,显然也是玄门内功,只是高出自己的修为多矣,待他起身之际,左腿已行动无碍,自是江朔搀扶之际又暗中替自己解了穴道,这两下功夫神妙已极,又不着痕迹。

    鲁炅本是耿介之士,见江朔如此,不禁大为感动,当即单膝跪地道:“少主年纪轻轻,已有如此造诣,更兼少年谦冲,鲁炅感佩,愿倾心尊奉少主,再无异议。”

    江朔急忙将他搀起道:“鲁大哥,我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多向你讨教。”

    李含光笑道:“看来四湖均无异议啦,只可惜今日彭蠡未到。”

    却听一人哈哈大笑推门入院,道:“哪个说彭蠡泽未到?南八已到多时了。”来者正是彭蠡主南霁云,他走到江朔面前躬身施礼道:“南八两年前已经立誓奉江兄弟为盟主,今日更是没有不尊奉之理。”又抢步到李含光面前行礼道:“南霁云拜见大宗师。”

    原来南霁云一向与葛如亮交好,那日虽在习习山庄与葛如亮交手,阻止他捉江朔,但他颇知葛如亮为人,知他绝不会暗算杀人,不肯与浑惟明一起对付葛如亮,因此浑惟明得到消息来茅山围堵葛如亮之际也没有通知彭蠡前来,但南霁云终是得到消息,带人前来想替葛如亮解围,却不想正赶上江朔斗败王扬和巨浸斩马阵立威,他便隐身院门之外,只到鲁炅认输,李含光提到彭蠡,他才推门而入。

    李含光喜道:“南八你何时到的?”

    南八道:“到了不多时,不请自来还请大宗师勿怪。”

    李含光拿眼睛扫了院里一众人,不无戏谑的道:“不怪,不怪,这不满院子都是不请自来的么。”

    浑惟明、鲁炅、狄侃等人闻言赶忙一起躬身请罪,李含光道:“罢了罢了,今日之事能得圆满解决,老道心下甚慰,不过别院地方窄小,朔儿和各位帮主尚可留宿,其他的贵客可就无法招呼了。”

    浑惟明等一听这是下逐客令了,忙躬身道:“打扰大宗师清修,实在是罪过。”回头各自招呼帮众下山。李含光却道:“今日山月正明,难得江湖各位帮主齐聚一堂,不妨稍留、饮一杯素酒,与老道一起赏月论道可好?”

    几人知李含光还有话要交代,便吩咐帮众自去,几个帮主却留在观内,南霁云却道:“差点忘了,我帮中兄弟还在山下等我消息呢,我先去让他们撤了,以免众兄弟下山时出什么误会。”江朔这才知南八貌似粗豪,实则心细,他自己孤身一人上山探看,却让手下埋伏在山下,一旦有变想必他还留有后手。

    巨浸走了程昂已无帮主,狄侃招呼帮众抬了王、刘二人的尸首便要一同下山,江朔却道:“五湖齐聚不能少了巨浸,我想请狄大哥稍留,不知大宗师意下如何?”

    李含光手捻胡须,颇为嘉许的看看江朔道:“好孩子,有点盟主的样子,便请狄郎也留下吧。”

    狄侃道声遵命,嘱托余人先行下山,巨浸众人离去时看江朔的眼神尽是感激之情,巨浸走了帮主程昂,又折了两个头目,正担心将来要被其他四帮打压,今日江朔叫狄侃留下,自是请他主持帮务,众人也稍感安心。

    李腾空道:“江湖盟在别院相聚,我们两个女流不便与闻,便请下山,来日再来向大宗师问安。”

    李含光道:“腾空子,今日多有怠慢,峰下有玄妙观可供女眷居住,你可先住下。”

    独孤楚携起湘儿的手道:“腾空子,我们母女现也居玄妙观,我们一同去吧。”

    葛如亮见状起身,神色颇为关切,独孤楚却向李腾空走去,转头对葛如亮道:“葛郎,你自安心在此,我身子没大碍的。”

    葛如亮道:“可是……”

    江朔见葛如亮、湘儿均面有忧色,心道:“两年前贞隐先生就说阿楚夫人为体内至阳罡炁所苦,本拟以黑龙内丹救治却被我误吞了,现在不知道是否找到别的法子了。”独孤楚戴着帏帽,江朔也看不清她面色如何,听声音似是中气不足,他正想开口询问,突见阿楚夫人身子一软,竟向前扑倒,李腾空急忙上前扶住她,一触她双臂,但觉内息紊乱,她吃惊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独孤湘也上来搀扶,急的哭道:“耶耶,阿娘的内息好乱,怕是不成了。”

    葛如亮急跃过来,将独孤楚横抱在怀中,李含光道:“快,抱到药王殿榻上。”

第72章,关键锁钥

    葛如亮将孤独楚放在药王殿榻上,这时独孤楚所戴的帏帽也已摘去了,江朔见她容貌依然秀丽,只是面色苍白无光,双目微闭,峨眉紧蹙,嘴唇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独孤湘抓着她的手放声痛哭,葛如亮也在一边不断拭泪。

    韦景昭让众道士守在殿外,自推着李含光进殿,李含光问道:“葛生,阿楚这是第一次这样吗?”

    葛如亮道:“本月便已昏厥了三次了,我们之所以上茅山也不独为了找大宗师庇护,实在是内子的伤情……”

    李含光抚着独孤湘的肩头道:“好孩子,让一让,我替你阿娘诊脉。”

    独孤湘却仿佛魇住了一般,紧抓着她阿娘的手,只是哭泣却不肯松开手,李含光拍了两下她都毫无反应,江朔上前对她耳语道:“好湘儿,你阿娘未必没救,你先让贞隐先生看一下。”

    独孤楚听到江朔的声音,突然一激灵,松开母亲的手,抓住江朔的双臂道:“朔哥,你有什么法子是不是?你这次回来,功力大进,定是有什么奇遇,你说,是不是有法子救我阿娘?”

    江朔轻轻点了点头道:“我有个法子或许可行,但还是要请大宗师定夺。”

    独孤湘闻言以衣袖拭了拭眼泪,扬起脸来眸子带星对江朔道:“朔哥,我就知道你会有法子的。”

    江朔轻轻将她拉到一边,让李含光先诊脉,李含光轮流切了独孤楚的左右腕脉,面色却绝无半分乐观之相,他抬头见众人还都围在周遭,对大弟子韦景昭道:“景昭,你带几位去偏殿用茶,这里人多反而碍事。”

    于是韦景昭领命带众人去了,殿内除独孤楚和李含光,就只留下葛如亮、湘儿、江朔和李腾空师徒。

    李含光对葛如亮道:“殿内没有外人,阿楚自己的身子她自己也清楚,隐瞒也是无用,我就照实说了罢,这至阳之炁已突破气海关索,在阴阳各脉各维中乱窜,如今就算灌输内力进去加,想加以约束压制也是不能了。”

    葛如亮道:“一月前便是如此了,外力难以干预,这一个月来只是靠阿楚自己在勉力支撑了。”说着眼圈又不禁泛红了。

    独孤楚望着葛如亮,眼中充满着爱怜,她轻声道:“葛郎,你一生聪明,修学问道无不通达,怎就勘不破这生死二字?你这样子,我便走了也难以安心啊……”

    江朔见身边湘儿抽抽搭搭又要哭泣,忙对独孤楚道:“阿楚夫人,我有一法或许能治你这沉疴旧疾,只是要向大宗师讨教是否可行。”

    葛如亮听了这话,直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棵稻草,他一把拉住江朔的臂膀道:“少主,你真有法子?两年前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你万勿见怪,务必要救救内子啊。”

    江朔忙道:“葛庄主,你与阿楚夫人伉俪情深,那日也是关心则乱,我怎么会怪你?且等我和大宗师商量一下。”

    说着他轻轻挣开葛如亮的手,轻声对李含光道:“大宗师,借一步讲话。”

    李含光方才看江朔所施展的功夫虽精妙为平生所未见,但其中透着一股别样的熟悉与亲切,又听他所述失踪这两年的前因不尽不实,知道江朔要与他私下说的事情定然是隐藏着什么大秘密,说不定和茅山上清派也有莫大的关系,因此点点头,请各人稍等,让江朔推着他进到后殿之中。

    江朔见只有李含光和自己二人,便道:“大宗师,我记得那日你曾和赵夫子说,如我学会导炁之法,是可以替阿楚夫人疗伤的,这一说是否属实呢?”

    李含光点点头道:“不错,黑龙内丹化为至寒之凛炁,如能善加导引,确实可以用以治疗至阳罡气造成的内伤,但当时朔儿你自身尚且难保,谈何导引之术呢。”

    江朔伸出手来道:“那大宗师你看看我现在的驭炁之术如何?”

    李含光出掌与江朔相对,但觉一股和煦的内力传来,竟与自己所修茅山玄门内功相通,这股炁渗透进来,便如怀日腹中,内彻泥丸,下照五脏,实是自己从未到达过的境地。

    江朔又道:“贞隐先生小心,凛炁要来了……”

    紧接着李含光感到一股寒气渗入体内,如浸冷泉,但并非气寒彻骨,而似醍醐灌顶,一身之内,洞彻朗然,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清水洗濯了一遍。

    江朔随即收功,垂手侍立一旁,李含光喜道:“福生无量天尊,朔儿,你得了何等奇遇,竟然修得如此神奥的内功?二炁非但已不再为害,反而被你化为己用。”

    江朔却突然跪倒道:“大宗师见谅,我方才所言脱困之事多有不实之处,这化炁的玄功实是得之于茅山。”

    李含光把他搀起来道:“朔儿不必如此,我知你此前刻意隐瞒定是因为此事关涉茅山的秘密,不可与外人道。”

    江朔称是,便将他和赵蕤为躲避尹子奇而意外打开积金门,进入了句曲洞,而习得了玉诀十三篇和金壁神枢剑的事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赵蕤虽叫他不得告诉任何人,但江朔想自己所学本是茅山玄功秘技,居然连茅山的大宗师都不说,实在有些太不光明磊落了,因此才原原本本与李含光说了。

    他最后说道:“我们从地下行出三百里,出口便在……”

    李含光却止住他道:“朔儿且住,茅山祖师既然有命,这出入句曲洞之法,老道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江朔道:“但这本就是茅山道藏……”

    李含光却道:“赵夫子说的不错,当世之人,除你之外并无第二人可练玉诀,但如玉诀见诸世间,莫说别个,就是老道我,只怕也很难克制心魔,不生修炼之想,因此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他又道:“你和赵夫子失踪之后,我曾派茅山弟子在山上上下仔细搜寻了多次,确也发现了积金门小洞闭合之事,但老道自试了一下,以我的内力也无法打开,便推想是山岩恰好崩落自然封住了,不想朔儿你们真是从此处走脱的。”

    江朔听了,红着脸嗫道:“都怪我不好,毁了这一处入口。”

    李含光道:“朔儿你无需自责,这洞门关闭说不得也是天意使然,还是先说眼前吧,我们先把阿楚夫人的伤治好。”

    江朔喜道:“贞隐先生,湘儿阿娘真的可以治么?”

    李含光道:“你目前的内力修为尽都够了,原本还缺一人,没想到此人竟伴着你上山,岂非天意?”

    江朔问:“是李腾空李娘子?”

    李含光点点头,道:“详细原由,你还太小难以理解,将来我再与你慢慢讲,走,我们出去吧。外面那对父女可是等的急了。”

    葛如亮、独孤湘见江朔推着李含光出来之时,李含光眉头舒展,脸露笑容,与此前截然不同,都知道确有了转机,急忙迎上去,一呼“大宗师”,一叫“朔哥”,都想要询问详情,李含光笑着道:“莫急莫急,以朔儿如今的修为,我们确可一试,只是阿楚的内力却要耗尽了。”

    独孤楚在榻上笑道:“原本连性命都要不保,还要这内力何用?”

    葛如亮也道:“内力失了可以再练,大宗师只管出手救治内子。”

    李含光道一声好,伸手召李腾空道:“腾空子,此间还需得你助力。”

    江朔见识过李腾空的轻身功夫确实不错,但观她内力武功也只是平平,心道如是输入内力疗伤,葛庄主的内力可是高过她许多,何以贞隐先生说缺李腾空不可呢?

    李含光先问李腾空:“阿楚的病你清楚了么?”

    李腾空对答道:“方才大宗师与朔儿离开之后,腾空也为娘子诊了脉,大致情况算是知道了。”

    李含光点点头,转而对江朔道:“朔儿,为何说阿楚这伤难治,那是因为化解女子体内阳炁只能压制或化去,压制么你也知道只是权宜之计,断根的法子便是以阴炁中和化去,但据老道所知,中原武林虽也有练阴寒内功的门派,却都无法练至阴凛炁,盖因人体之炁本阳,要练罡气已是不易,要练凛炁实是太过逆天了。

    但朔儿你机缘巧合得了天地间的至阴凛炁,更是福泽深厚,竟能习得驭使之法。如此我们便握有了疗伤的关键锁钥,但别看你此刻内力深厚,疗伤之术腾空子却胜你百倍,她拜入我门下便已深谙各种疗愈之术,目下已颇有成就。

    况且你我二人都是男子,这疗伤需用点穴之法,后背督脉还好,前胸任脉就多有不变了,如今有腾空子相助,那可就百无一失了。”

    李腾空稽首道:“大宗师谬赞了,既是治病救人,腾空自当相助。”

    李含光立刻将治疗之法与二人说了,他先让江朔将他扶上榻,又将独孤楚扶着坐起,自己盘腿坐在独孤楚身后,以一掌抵住她后背灵台穴,一手扶在她腰侧章门穴,以内力护住独孤楚的心脉和五脏。

    再让江朔将凛炁注入李腾空体内,由李腾空出手以点穴之法打通她周身真气逆行所闭住的穴道,将乱窜的罡气归流并最终化泄。

第73章,沉疴得除

    三人准备已毕,江朔以右掌抵住李腾空左手,道一声:“小心!”便将至阴凛炁缓缓注入李腾空体内,这凛炁甫一入体,李腾空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不敢让这凛炁在体内稍作停留,左手接入立刻运功将其经中焦推往右手,她点穴之法甚奇,不用食指而用小指,因小指指端少冲穴属手少阴心经,乃阴炁之冲,故以小指拂穴。

    李腾空先从冲脉开始点穴疗伤,冲脉上至于头,下至于足,贯穿全身,乃十二经气血之要冲,故又称"十二经脉之海",如今独孤楚体内阳气左冲右突,炁涣神散,正是要冲不守之故。

    李腾空从上腹幽门、通谷、阴都一路点下来,直至气冲,然后以小指抵住气冲穴将凛炁缓缓注入胞宫,女子冲脉起于胞宫,这胞宫又称“血海”,乃女子独有,男子所无,因此李含光说提独孤楚疗伤需李腾空方得其便,只是江朔乃一少年童子,不便与他解释了。

    胞宫与体表穴道不同,深藏体内,但李腾空实是精于医道,将凛炁准确注入胞中,独孤楚本来血海之内气血翻涌,如同下腹内点了一团熊熊烈火,既灼且痛,此刻凛炁注入,下腹烧灼之感立减,如饮冰泉说不出的舒服。

    只是再看李腾空指尖已见白霜,身子不断颤抖,这凛炁虽只是经她身体传入独孤楚体内,对她的脏腑不会造成损伤,但就如浣妇在冰河中洗衣,手指仍是冻得不轻。

    江朔见状问李腾空道:“腾空子,你可还好?要不要歇一下?”

    李腾空专心引导,口不能言,只是勉力摇了摇头,却拿眼睛不断瞥独孤楚背后的向李含光,江朔循着她的目光再看李含光,却大吃了一惊,只见李含光头顶雾气缭绕,面色潮红,浑身都被汗濡湿了,原来胞中为任脉﹑督脉﹑冲脉﹑带脉和肾脉之根源,凛炁一入独孤楚胞中,便似扬汤止沸,散布于诸脉之中的罡气立时回涌反噬,如任其回涌,罡凛二炁交锋于胞中,水火交攻,常人如何能忍受?因此李含光早早护住她督脉和带脉要穴,见罡气回窜,立刻以内力相抗,让罡气慢慢回流,与李腾空注入凛炁相协,方可缓缓化泄。

    李含光此刻并非单纯与罡气相抗,还要将其缓缓放入胞中,真是急不得,缓不得,更断不得,他凝神运功,实是艰难已极,江朔见状,出左掌抵住李含光的后背悬枢穴,将阳炁缓缓注入,他炼气的法门实与李含光的内功系出同宗,一入李含光体内便即汇流一处,毫无半点不协,李含光登时精神一振,神清气朗,向江朔点点头,心神既清,又专心运起功来。

    李腾空见贞隐先生难关已过,不再有顾忌,当即闭目凝神,专心致志将江朔传来凛炁注入胞中,如此运了半个时辰的功,便将胞中罡炁尽数化去了。

    胞中火灭,李腾空知道大局已定,下一步就是将四肢百骸中散乱的罡气尽数除去了,她睁眼再望向李含光,贞隐先生得江朔内力加持,已恢复了往日气定神闲之态,他见李腾空望来,向她点点头,对江朔道:“朔儿,换以阴炁助我。”

    江朔闻言右掌亦调阳为阴,两掌同时向二人注入阴炁,李含光和李腾空二人对视一眼,一齐各出拇指,阴炁自手太阴肺经末穴少商射出,各点独孤楚阴维、阳维二脉,阴阳二维属于“奇经八脉”,“维”乃维系、联络之意,阴维联络手足各阴经,阳维联络手足各阳经。

    太阴又称老阴,以太阴脉冲穴乃取阴盛极而老,一阳复生之意,李含光在背后点金门、阳交、臑俞、天髎、肩井、风池、哑门阳维诸穴;李腾空在前胸点筑宾、府舍、大横、腹哀、期门、天突、廉泉阴维诸穴,这些都是阴阳二维与阴阳经脉相交的腧穴,阴炁一经注入,便自行转入阴阳各脉,将散布之罡气尽数剿灭。

    这次却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便即住手收功,江朔亦撤了两掌,三人闭目养神片刻,李含光睁眼笑道:“恭喜阿楚,十二年沉疴一朝尽除。”又对江朔道:“你虽损耗了不少阴炁,但我观你体内此前阴胜与阳,大概是因为黑龙道行高过白龙的缘故,此番耗去了一些阴炁,看似有损,实则有利,如此你体内阴阳平衡,内功反更胜从前。”

    江朔闻言暗自运功行了几个周天,果觉内息较之前更为顺畅通达,竟然不知不觉冲破了第二十五到关索,冲上玉诀七重天的境界了。他也自欣喜,向李含光道:“果然大有裨益,多谢大宗师。”

    李含光捻须笑道:“助人者天助,渡人者渡己,你自得此功德,却来谢我作甚?”

    葛如亮和独孤湘见各人行事已毕,抢上来握住独孤楚的腕子,葛如亮本精于医道,扣住内关穴诊脉但觉脉象已复平稳,又摸她两胁章门穴,五脏六腑一片澄澈,再无半点嘈杂紊乱之象,又按她气海,果然空空如也内力全失,但脉络通顺,果然沉疴尽去,性命无忧矣。

    独孤楚浑身如被淘洗一遍,虽仍然虚弱,却觉得说不出的爽利,她笑着摸了摸葛如亮的脸颊,道:“葛郎,我已大安了,要多谢大宗师、江少主和腾空子的鼎力相助。”

    葛如亮如梦初醒,翻身向三人跪倒磕头,李腾空和江朔赶紧避开不受,李含光腿脚不便却无法避让,口道:“葛生不必如此,快快起身。”却不得起身搀扶,只得受了他三个响头。

    葛如亮还要再拜李腾空、江朔二人,李腾空却坚辞不受,道:“葛郎名满江湖,楚姐姐侠女之名腾空也倾慕已久,今幸得助以一臂之力,怎能受先生大礼。”

    江朔则抢先跪倒,对葛如亮道:“当年如非葛庄主相救,我受阴阳二炁交攻之时,早已死了,如贞隐先生所言,助人者天助,助人者人恒助之,葛庄主再要如此可是要折煞我了。”说着自己先要给葛如亮磕头,

    葛如亮只得作罢,将江朔搀扶起来,脸上却尽是欢喜的神色。

    独孤湘上前一把拥住江朔,大哭道:“朔哥,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她今日之前母亲重病难治,父亲遭人追杀,人生灰暗绝望已极,不想先与儿时玩伴重逢,又救了母亲,此刻却觉得无尽欣喜,拥着江朔却又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柔情从心底涌起,但她不知如何表达,只是紧紧的抱住江朔哭泣。

    江朔如何知道这些女儿心思,手足无措道:“湘儿,你阿娘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哭了。”

    独孤湘放开江朔,用衣袖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且泪且笑地道:“得令,江,少,主!”

    江朔脸红道:“湘儿妹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哪里做得来什么盟主啊。”

    李含光却道:“朔儿,这江湖盟主之事可不是儿戏,今日你也见到了江湖一盟内部矛盾重重,当年李使君说让你江湖之主,五湖主立即赞同,老道和神会大师也一力支持,你道所谓何来?”

    江朔叉手道:“朔儿实不知,请大宗师教我。”

    李含光道:“其实李使君督帅江湖盟之时,五湖互相之间已有矛盾,五湖主任何一人做盟主都会引来纷争,你看浑惟明做了两年代盟主,今日可不也知难而退了么?五湖在江淮四道门徒众多,最小的巨浸也有几千人,最大的震泽更是数以十万计,帮众更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如不加约束实是江南百姓之大患。老道说江湖安则江南安实不是虚言,因此我和神会大和尚私下商议,必得有一个外人来做盟主,你当年虽然只是一个小儿,但让你做盟主却好过任一帮主做盟主,反而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一个权宜之计。”

    李含光一番话解开了江朔多年来的心中疑窦,叉手道:“大宗师说的是。”

    李含光道:“如当日没有发生后来的意外,你也只是这么一个名义上的共主,说难听点就是个傀儡,各帮也只是表面尊重,私底下只怕还是要互相挞伐,说不得矛盾愈演愈烈,直至相攻如仇雠也不一定,因此说当日立你做少盟主也只是个不太坏的选择。

    可是没想到你失踪两年得此奇遇,今日看你武艺出类拔萃自是不消说了,更兼人品俊逸、怀瑾握瑜,如此德才,老道更觉江湖一盟中兴有望了。故此望你勿要再推辞,当为江南百姓立命,着力化解各派矛盾,惩治不肖之徒。

    且现在大唐貌似盛世太平,实则暗流涌动,你更要立身端正,勿令十万武勇之士为贼所用。”

    最后这一句显然说的就是程昂投靠安禄山的不齿行径了。

    江朔见李含光说的郑重,也神色肃然的道:“大宗师教诲的是,朔儿知道错了,我定将牢记大宗师教诲,要学郭景纯、甘兴霸,不做沈光这样的助纣为虐之徒。”

    李含光高兴地嘉许道:“福生无量天尊,好孩子,真能如此真江南百姓乃至天下苍生之福啦……来扶我上车,腾空子烦你去请诸位帮主回来。”

第74章,少主行令

    不一会儿李腾空引着浑惟明等众人又回到药王殿中,南霁云也已从山下回来了,李含光道:“诸位曾在李使君面前立誓,奉朔儿为盟主,这事你们可有二心?”

    众人皆叉手道:“绝无二心。”

    李含光道:“好,今日老道就再做个见证,你们向盟主行礼吧。”

    五人一起跪倒磕头,江朔急道:“各位叔伯大哥,使不得……”李含光却坐在四轮车上一拉他道:“江少主,这是江湖规矩,将来如何见礼由得你,现在却要让他们行了这参拜大礼。”

    江朔只得不再阻拦,戳在那里受了五人三拜三叩之礼,只觉如坐针毡,如芒在背,说不出的不自在,好不容易挨到五人行礼已毕,急忙抢上将各人扶起,道:“各位都是朔儿前辈,将来我们相见只以兄弟、叔侄相称,万不可行此大礼。”

    众人皆应了,浑惟明道:“目下巨浸无主,江少主留狄兄弟在此,却有何分派?”

    浑惟明为人精明,心思缜密,江朔经他一提醒,忙道:“多谢浑二哥提点,不说我还忘了,我见狄五哥沉稳持重,又得巨浸帮中兄弟信赖,我想又狄五哥代领巨浸帮主,不知各位帮主意下如何?”

    狄侃本就是巨浸二号人物,其实若论资历比程昂更深,只是他为人质朴厚重,故帮主去世之时他才将帮主之位让与了更年轻功夫更好的程昂,不想程昂却是似忠实奸包仓祸心之徒。

    众人听了自然无有异议,皆道:“愿奉盟主钧旨。”

    狄侃再次跪倒,对江朔道:“愿为盟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狄某在家行五,少主呼我为狄五便可。”

    鲁炅道:“程昂这贼厮委实可恶,方才派去追击之人回禀失了他的踪迹,总不能让他跑了,我想请盟主撒下江湖令,让江湖弟兄们追而杀之。”

    江朔道:“确实不能放过他,只是我想江湖眼线众多,只将他的行藏探明,报于我与各帮帮主知晓,我们再去抓捕,一来程大哥功夫高强,不想让兄弟们白白死伤,二来我也有难以索解之事想当面向他请教。”他想问的自然是程昂那日在汉水沙洲之上为何喂自己吃黑龙内丹之事了。

    江朔说话客气惯了,虽不齿程昂为人,却仍称其为程大哥。他却不知江湖上豪侠之士,对于仇家对头越是仇深似海,称名越是谦恭有礼,众人听他这么说均是心中一凛,均道:这少年年纪轻轻,却也杀伐果断,有仇必报,他要众人只探得程昂行藏报与他知,自是要亲自动手了,众人不敢有违,当即纷纷称是。

    浑惟明却拿出随身一个木匣,抽出五张黄色纸条,对江朔道:“皇帝老儿用剡溪藤纸,我们江湖盟主却用楮皮纸,这饶州楮纸玉洁匀细,不下藤纸。”又向韦景昭借了笔墨,刷刷点点写了五张字条,平铺在案上,道:“江湖门徒多非文墨之士,因此写的粗鄙些,请盟主批字。”

    江朔不明其理,上前观看,见字条上用楷书工工整整地写到:

    江湖盟主令

    贼子程昂叛出江湖,五湖各堂口一体查问,得贼行藏者不得善专,报与各堂一体呈送盟主示下。

    符到奉行

    江朔问:“如何批字?”

    浑惟明道:“只做个花押即可,共是五张纸,骑缝批字,需得四个字,此前李使君写的是‘括州李邕’。”

    江朔提起笔来,沾了墨,浑惟明在旁道:“不要写的太工整,行草为好,免得被人作假。”

    江朔于是提笔在五张纸的四条拼缝上写了“江朔溯之”四个草字,浑惟明道:“哟,看不出来少主,你草书写的不错啊,却是谁家的笔体?”

    江朔被浑惟明一夸不禁脸一红,腼腆地说道:“这是李太白的笔体,太白先生醉酒草书自成一格,与天下诸名家笔体均不相同。”

    浑惟明道:“不错,不错,这样最好,不宜模仿,盟主请用印吧。”

    江朔疑惑道:“我没有印信啊。”

    浑惟明道:“李使君给你的小铜镜还在?”

    江朔从怀里掏那个小包,取出铜镜,浑惟明道:“是了,少主可否……”他伸手比了一下,江朔便将铜镜递给他。

    浑惟明将镜子背面垫在纸下,在纸上拍打,纸上竟然印出了古镜背面的纹路,浑惟明道:“盟主花押加上镜背纹路在五张纸上连缀成一体,是独一无二的印记,今日五湖主齐聚自然不必担心作伪,但若盟主发令时有湖主不在身边,只将五张符纸放在一起勘验便知真假。”

    江朔恍然大悟道:“原来盟主之宝是这个用出。”

    浑惟明笑道:“只因古镜片刻不离盟主,才以镜背纹理做印记,这古镜么却另藏有一个大秘密,历代只有前任盟主传于下一任盟主,惟明亦不知晓,少主你只能自己去问李使君啦。”

    江朔问道:“那现在李使君人在何处?”

    浑惟明道:“李使君又蒙圣人征辟,去北海做太守去了。”

    江朔知道北海郡在齐州以东,也属东鲁之地,他想起元丹丘说李白在东鲁求仙访道,便道:“那我即日启程北上,去北海拜访李使君。”

    鲁炅道:“少盟主新立,当在江左主持大局啊。”

    浑惟明和狄侃也随声附和,江朔却道:“五湖各有帮主,帮众之事各位处理起来远比朔儿得心应手,我以为为今之计,找到李使君问明盟主之宝的秘密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找到程昂问明他叛出江湖的原有,又有多少人是他同党,而程昂投靠的是北面平卢安禄山,他此番遁走,最有可能的就是北上平卢,我们去北海也是北上,正好沿途探访他的行踪。”

    众人听了一齐点头,心想这少主年纪不大,倒是颇有见地,却不知江朔还有自己的小算盘——去东鲁找李白。

    鲁炅道:“话虽如此,但江左谁来主持大局呢?”

    江朔道:“李使君曾言葛庄主可为代盟主,我北上之时可请葛庄主代行盟主事。”

    他此言一出浑惟明、鲁炅顿时有些踟躇,因他们刚才还在围攻葛如亮,如他代行盟主只怕他要挟私报复。

    江朔似知几人心中疑虑,道:“我想请葛庄主为代盟主,鲁大哥和狄五哥为左右护法,葛庄主专管帮中事务,帮中刑罚却由二位护法决断。”

    他这一份派便让两边都放下心来,葛如亮既无杀伐之权,便无需担心他报复了。

    南霁云却道:“少主如欲北上,南八愿为护卫,我曾对李使君说要护少主周全,两年前却未能做到,常觉有愧于心,此番少主北上务必让南北作陪。”

    浑惟明也道:“少主要北上,最佳路线便是走山阳渎水路北上,到洪泽后改走陆路,经东鲁北上翻过嵩山就是北海了,这运河水路尽是咱家震泽帮的兄弟,浑二自然也要作陪。”

    江朔知五湖之间此前颇多龃龉,现在虽貌似和睦,仍互不信任,南八虽出于至诚,旁人却难免担心,因此浑惟明坚持要一起同行。心道有二人陪伴也好,他武功虽高,却终究是个少年,并无江湖阅历,有这两个老江湖相伴自己也安心不少。

    江朔道:“好,那便有劳南八哥、浑二哥陪我去北面走一遭,鲁大哥、狄五哥和葛……葛庄主在江南主持大局。”

    他称各帮主为大哥,但到了葛如亮之时,想到自己和湘儿一个朔哥,一个湘儿妹子的,称葛如亮为大哥难免奇怪,因而半路改口称他为葛庄主,这一众老江湖如何不明白其中道理,都不禁笑了起来。

    湘儿却不明其理,对江朔道:“朔哥,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葛如亮怒道:“胡闹,这么大的闺女家了,不修女诫,成天介地想着在外面撒疯,不准去!”葛如亮文武兼修,熟读四书五经,因此赵蕤说他是老学究,他见湘儿和江朔腻在一起,觉得女子不该如此主动,更兼江朔是少盟主,这样难免要遭人非议,因此不肯让湘儿与江朔同行。

    湘儿道:“可是……”

    江朔也劝她:“湘儿我们此番不是去游山玩水,追索程昂搞不好还会遇到平卢军的人,你还是待在江南来的安全。”

    湘儿撅着嘴还要说什么,阿楚夫人对湘儿道:“不要可是啦,听你耶耶的话,阿娘我身子刚好了些,你呀,这次就在家陪着娘吧,等朔儿少主回来,你们还怕没时间相聚吗?”

    湘儿只得作罢,对江朔道:“好罢,那你可要早点回来。”

    众人商量已定,对李含光行礼拜别,各自下山去做准备了,阿楚夫人大伤初愈,李含光让葛如亮夫妇和湘儿仍在茅山住一段时间,以防有所反复,葛如亮一家三口引着李腾空主仆一起下青玉峰,到玄妙观去了。

    紫阳别院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只剩江朔在药王殿内伴着李含光,韦景昭、孟湛然在院外巡护,此刻正是仲春时节,夜里也不甚寒,李含光让江朔以四轮车将他推到院中,两人举头望空,山月正明,晚风清拂,今日虽然一波三折,变故徒生,但最终问题都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两人心中皆感快慰。

    李含光轻轻吟唱道: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江朔知是晋人阮籍的咏怀一首,笑着对李含光道:“阮籍立身险恶,常虑祸患,才有此苦闷徘徊忧思之词,如今太平盛世,贞隐先生何以忧思过甚?”

第75章,鉴湖故人

    李含光仍望着山月,缓缓道:“朔儿,你年纪尚幼,只道大唐盛世,人人安乐,其实现下朝中内有奸相把持,外有权臣觊觎,域外战事频冉,中原百姓疲敝,忧患实多。”

    江朔想起赵蕤曾对他论及时世,也有类似言论,若有所悟道:“请问大宗师,我能做些什么呢?”

    李含光道:“韩非子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豪侠之士向来不为朝廷所喜,朔儿,无论愿意与否,你己投身绿林,说江湖盟主是好听的,说不好听的就是‘盗魁’,这盗魁看似风光,实则非官非民,想要流芳百世甚难,遗臭万年却易,就是李使君也是毁誉参半。唯愿你将来于国能为砥柱保太平,于民能行仁义济困厄,方为侠之大者。”

    江朔郑重叉手一拜道:“谨遵大宗师教诲,朔儿习武之初只是觉得好玩,今日方知侠者之意。”

    李含光捻须笑道:“老道自己退居山林,却让你一个少年胸怀天下,扶危济困,还请江少主你多担待些个。”

    江朔也笑道:“大宗师你又拿我说笑。”旋即有正色道:“朔儿还有一事不明,两年前大宗师还好好的,怎地今日一见腿疾竟然严重至此了?”

    李含光道:“医者不能自医,此之谓也,老道我这是风痹之症,痛痹行于诸骨节,发作起来由如虎咬,因此不能下地行走。”说着他除下鞋袜给江朔看,整个脚都浮肿不堪。

    江朔问道:“我听说风疾也是气虚血瘀,经脉不畅所致,贞隐先生内力高深,怎地不能自医呢?”

    李含光笑道:“朔儿你应该知道,体内真炁流动都是循行经脉,十二经脉也好,奇经八脉也罢,总是在经脉诸穴中运行,而这痛痹之症游走于趾骨诸节之间,并非腧穴,正是中炁难及之处,故而淤塞不通。”

    江朔想了想道:“玉诀中有不循经络运炁之法,贞隐先生你要不要试试?”

    李含光道:“朔儿,听你所说玉诀虽妙却也凶险,老道倒不是怕死,只是南朝以来,茅山道观废弛已久,我本在嵩山、王屋修道,之所以请旨回到茅山,也是为了重振上清茅山祖庭,未竟之事尚多,且目下痛痹尚能忍受,实是不愿行险。”

    江朔道:“贞隐先生,我可只将趾间运炁跨穴的小法门教你,你却无需学玉诀其他篇目,如此虽不能根治痛痹,或能缓解一二呢?”

    李含光见江朔说的真挚,他这两年又确实为风痹所苦,便答应了,江朔用双手握住李含光双足,默运神功,李含光果然觉得江朔内息入体并不循行经脉,而是散之于骨节之间,便似搔到经年搔不到得痒处,李含光足间痛痹之感立减,说不出的受用。

    江朔再将运功的法门对他说了,玉诀本就是《上清大洞真经》的总诀,与李含光的内功系出一体,自然一点即透,李含光照江朔所说方法运功过穴,一盏茶的功夫脚背上的浮肿竟也消退了一些,李含光双足落地,站起身来亦不觉十分疼痛,赞叹道:“玉诀所载果然神妙,人道练炁必由丹田气海涌出,循行经脉再复徊气海,不想还有这脉间跳穴之法,可令百骸受益!”

    他又道:“不过我未学玉诀根本,此法可缓解病痛,却终不能根治。”

    江朔忙道:“我可将玉诀全数说与贞隐先生。”

    李含光却道:“不可,不可,我能纾解此症已很满意了,人可不能贪求过甚……朔儿,有此可见玉诀的诱惑之强,老道修行半世,居然也有那么一刻动了非分之想,你要切记不可将玉诀教给别人,这茅山祖师的道藏你得了去是你的福缘,却也不能任意外传,以免为祸。”

    江朔忙跪下磕头道:“朔儿明白了。”

    第二日浑惟明、南霁云一早来告知昨日下山的帮众已都走了,现下诸事已备,问江朔何时出发,葛如亮夫妇和李腾空却一起来找李含光辞行的。李含光问独孤楚:“何以这么急着走?不多将养些日子。”其时他已能下地走路无碍,但为防别人怀疑,仍是坐在四轮车上。

    独孤楚道:“我现在觉得身子并无大碍了,我和葛郎离开习习山庄之时甚是匆忙,怕耶耶放心不下,因此想向大宗师辞别,回习习山庄去将养也是一样的。”

    李腾空却道:“腾空想随独孤姐姐一起去鉴湖,一来姐姐初愈,我想伴她回去有个照应,二来听说姐姐家住鉴湖,我便想到一个故人目下也住在鉴湖,想一路去探望一下老友。”

    李含光笑道:“你说的是四明狂客贺季真吧?”

    李腾空点头称是,江朔惊道:“贺监回越州了?怎地住在鉴湖?”

    李腾空道:“朔儿,你有所不知,鉴湖属于越州山阴,贺季真入朝前本居山阴,去岁他因病恍惚,上疏请回乡为道士,圣人诏令准许,并赐他鉴湖剡川一曲,贺季真将越州山阴五云门外自宅改为道观,称道士庄千秋观,又在鉴湖边建“一曲亭”,这已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独孤楚道:“不听腾空妹子说,我也不知道,这千秋观、一曲亭与习习山庄都在鉴湖岸边,鉴湖广大,两家离得不近,却也算得是邻居了。”

    江朔喜道:“那我也要去看望贺监,将玉顶甘草黄还给他。”

    浑惟明却为难道:“去越州要向南行,我们本拟北上,却不顺路啊。”

    葛如亮也道:“少主还应以大事为重,昨夜已耽了一晚,再绕远路,只怕程贼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还有一处担心,怕程贼去北海为祸李使君。”

    江朔心道说的也是,便对李腾空道:“如此,我还是和浑二哥、南八哥北上,劳烦腾空子帮我把老马还给贺监吧。”

    叶清杳却道:“少主可是使唤人惯了,我们可不是你江湖盟的人,不用听你的差派。”

    江朔被她搥了一句,张口结舌道:“这……清杳妹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湘儿却道:“朔哥,你去求别人做什么?平白遭人白眼,只把老马交给我,我去帮你还。”

    独孤楚与李腾空都是当世奇女子,昨日一见颇为投缘,独孤湘、叶清杳二女却颇不对路,互不说话。

    大人们见孩子们拌嘴,都觉好笑,浑惟明打诨道:“嘻嘻,两个女孩抢郎君呢。”

    二女却同时呸了一声道:“谁要抢他,好稀罕吗?”

    如此一来满殿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气氛也一时轻松欢快起来。

    她们一行人告辞走后,江朔也不敢再做耽搁,携浑、南二人与李含光告辞后,也一起出观下山去了。

    下山到城蓋村中,见独孤楚、李腾空一行人也在,江朔将老马牵来交给湘儿,自己要骑赵蕤的黑卫,南八早给他准备了一匹白色骏马,虽不如玉顶甘草黄神骏,却也是中原难得一见的良马了,江朔不肯舍弃赵夫子的驴,浑惟明却道:“我看小叶姑娘无有坐骑,不如将黑卫给她骑吧,正好和李娘子的白卫凑成一对。”

    江朔点头称是,他们一路上茅山时就曾让叶清杳骑过黑卫,黑白两卫脚力相若,确实适合她主仆二人骑乘。

    浑惟明又道:“少主,我们一行北上走的是商路,少主你这一身道士打扮可太张扬了些,要我说少主你就扮做个富家少爷,我做个账房,南八做个护院,这样不引人注目。”

    他早吩咐人准备好了衣物,让江朔进店去替换。不一会儿出来,换上了一身白色丝质窄袖圆领襕袍,腰里系一条黑色革制嵌宝蹀躞带,头戴平头小样幞头,脚蹬乌皮六合靴,已不是那个脏兮兮的小道士打扮,而是人品俊逸的少年郎君了。

    南霁云笑道:“浑二郎,你还说不要张扬,咱少主这样俊俏,怕是想不引人注目也难。”

    叶清杳走过来解开江朔领口的扣子,将前襟翻开成敞口,江朔奇道:“清杳妹子,这是何意?”

    叶清杳道:“还真以为自己一品风流呢?穿得像个土包子,东西两京的贵人公子可没有穿襕袍系紧所有扣子的。”

    江朔讪讪道:“我本是僮儿么,哪里懂得贵人如何穿着,谢谢清杳妹子你教我。”

    叶清杳啐道:“哪个要教你,我是看你沐猴而冠的样子,实在看不过眼……”又引得众人一阵好笑。

    众人便此说说笑笑的上路了,江朔一行要从瓜州渡过江水至江都,再走山阳渎北上,李腾空等一行却要在曲阿登船走江南河之下杭州,出了茅山还能一起向北同行一小段路。

    江朔与李腾空结伴同来之时,与叶清杳有说有笑,却不知为何昨夜今晨她一直不给自己好脸色看,走在道上,他凑上去和叶清杳没话找话的搭讪道:“清杳妹子,你是怎么做的腾空子的婢女?你也是孤儿吗?”

    江朔自己是江流儿做了李白的书僮,又见荀媪也是孤儿出身,便道天下僮婢都时孤儿出身,他本是随口一问,不想却惹恼了叶清杳,叶清杳怒道:“她一个帮主千金便有爹有娘,我一个使唤丫头便是孤儿?告诉你我出生南阳叶氏,我的阿耶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江朔被她搥了两句,刚想解释,叶清杳鞭鞭打驴,跑到前面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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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山海行介绍:
以大唐天宝年间为时代背景,以武侠小说为载体,讲述一个少年的“打怪练级”之路。随着故事的展开,少年开启了“开地图”模式,遍历大唐名胜,与开元天宝年间的各路大神邂逅,身不由己地卷入到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中去。最终会揭开什么样的历史秘辛,又将面对怎样的人生际遇呢……大唐山海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山海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