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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圏吉     大唐山海行txt下载     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79章,凯旋进城

    江朔强忍住笑,假模假式地对罗罗道:“既称我为神使,怎的还对我有所隐瞒?”

    罗罗伏在地上扬起头,傻笑道:“神使何出此言?神使但有所问,小女子便知无不言。”

    江朔道:“有一件事,你一开始就没说实话。”

    罗罗立起身子,佯作惊奇道:“什么事?”

    江朔一指向润客道:“此人根本不是向润客!他故意说话颠三倒四,但其实思虑深严,行事缜密,真的向润客绝对没有此等智谋。”

    蜷缩在一旁的向润客这时也立起身子,一撅胡子一瞪眼睛道:“老子就是向润客,你怎说我不是向润客?”

    江朔笑道:“你既是向润客,这一对雷击木短棒且舞来我看看。”

    向润客一跃而起道:“好!”

    他从背后抽出一对雷击木,凭空相击,果然发出一道闷雷似的声响,一众东瀛人吓了一跳,都不自禁地缩到桌案后面,江朔却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看着向润客,拿眼睛一瞥,示意他继续。

    不料向润客胡乱比划了两下,便将一对雷击木往地上一扔,朗声笑道:“这一对棒子长不长短不短,鼓槌不像鼓槌,擀面杖不像擀面杖,我确实用不来。”

    此言一出晁衡等一众东瀛人都吃了一惊,他们虽都不认得向润客,但听他和江朔对话,想必二人是相熟识的,若他不是向润客,江朔何以一开始却认错了面目。

    只见那“向润客”双手扯住自己两颊的面皮,向上一拉,竟然将自己的面皮撕了下来!

    东瀛人吓得捂眼,却从指缝间看到向润客撕下这层脸皮,里面竟还有一层脸皮,这层脸皮却生得面如冠玉,白皙俊美。

    “向润客”变了一副嗓子道:“溯之,一别经年,一向可好啊?”

    江朔见了他的真实面目,却也吃了一惊,喜道:“空空儿,没想到竟然是你!”

    此人正是空空儿,空空儿号称“妙手空空”,最善易容之术,李珠儿的易容术也是他所授,他此刻以真面目示人,对江朔笑道:“溯之,你是什么时候察觉我不是向润客的?”

    江朔道:“我先前制住你的时候,但觉这向润客的武艺忒也的不济了,且一点都不反抗似乎不是老向的做派,想来你是佯装被我制住,后来这位姊姊给你饮什么能解封经脉的酒怕也是信口胡驺的吧?其实是你自己冲破了被封的穴道。”

    空空儿自顾自道:“哦,原来这么早就露出了马脚。”

    罗罗笑道:“是哩,给他喝的不过是寻常米酒,世上若有喝了就能解穴的酒,谁还勤苦练功呢。”

    江朔接着说道:“后来那一下翻滚躲闪的招数更是似拙实巧,高出向润客多矣,我便更加确定眼前的绝不是向润客了,却没料到是空空儿你。”

    空空儿哈哈大笑,坐回桌案边,道:“你现在江湖阅历已深,不再是原来那个懵懂好骗的少年了。”

    江朔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空空儿,你这制作人皮面具的功夫也是大进啊……”

    空空儿和李珠儿所用的人皮面具此前总是有些蜡黄,表情也僵硬,今日看那向润客的面具肤色如常,表情亦十分生动,直可称得上惟妙惟肖,江朔忽然心中一阵恐惧,道:“空空儿,你莫不是真撕了向润客的脸皮?”

    空空儿忙摇手笑道:“怎么可能,就算我下得去手,把那臭贼的脸皮贴在自己脸上,我也是不愿意的,其实是南诏水土与北地不同,做出来的面具与人皮更为接近,且此地无寒冬之月,面具经年使用也不会变得僵硬。

    江朔这才放心,他的眼睛扫过罗罗,心中一颤,问道:“你莫不是……”

    空空儿打断他道:“不是!不是!罗罗就是罗罗!”对罗罗招手道:“快过来坐,这位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少年英雄,江湖少主,江朔江溯之。”

    罗罗挨着空空儿坐下,笑道:“我确也乔装打扮了一番,却不是你心中想的那个人。”

    罗罗此刻的嗓音也不再粗粝,清越婉转得多,她取出一块帕子,在脸上一抹,却原来也是个白净面皮,容貌秀丽的女子,并非皮肤黝黑的村妇。

    江朔心事被她说破登时脸红,一众东瀛人却心想,江少主见了漂亮女子便脸红,实在是太不济了,却不知江朔脸红并非因为见罗罗美貌,倒是他们自己一个个神荡心驰的模样才叫失礼。罗罗拿眼睃了一眼,东瀛人才一个个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她对江朔道:“并非有意欺瞒,只是我进门时,见到空空儿戴了向润客的面具,还道是遇见了对头,这才乔装一番,又用毒蛊对付各位,没想到空空儿只是在和诸位开玩笑,实在是对不住啊,见谅,见谅。”

    说着她向众东瀛人抱拳作揖,众人皆躬身说“无妨无妨”,心中暗骂,你们开开玩笑,我等却差点就被毒死了。

    江朔问罗罗道:“那姐姐,你究竟是何人呢?”

    罗罗道:“我确是叫罗罗,乃是……”

    话没说完,忽听外面大街上喧哗声起,罗罗变色道:“来了!”

    空空儿点点头,对江朔道:“江少主,我们今日另有要务,待我们事毕之后,再行叙谈。”

    说着二人起身,罗罗挽起那个空食盒,空空儿却没捡雷击木棒子,二人穿过庭院就往外走,江朔对晁衡等人道:“空空儿虽不是敌人,但他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我跟出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诸君在此稍歇。”

    说着江朔也起身,跟着走出了庭院。

    通海城不大,但凡大唐藩国城池皆仿唐式,通海城四四方方,每边长均不足半里,南诏多山少土,城墙乃木石所构筑,东南西北各设一门,内有南北、东西两条大街连通四门。

    两条大街交汇处商贾繁盛最为繁华,这家邸店却靠近东门,并非闹市,但此刻店外街上人山人海,挤了个水泄不通,竟然比城中心还要热闹。

    江朔不便施展功夫,只能轻轻拨开众人,向内挤去,却见原来人们都在大街两侧站立,空出中间的道路,再看空空儿和罗罗站在第一排,空空儿已重新戴上了向润客的面具,罗罗也戴上了一个老妪的面具,她此刻佝偻着身子,倒像那个空食盒十分沉重似的。

    空空儿见江朔挤了过来,随手掏出一张人皮面具交与江朔,江朔心想:南诏除了阁逻凤和段俭魏,可没人识得我,戴这面具可是多此一举,因此并未伸手去接,空空儿却将那面皮在江朔面前抖了抖,江朔唯恐身边的百姓起疑,只得接过来,其实他这时多虑了,众人正伸长了脖子,望着东面城门,无人关注他们在做些什么。

    江朔见那张人皮面具颜色蜡黄,形容枯槁,正是空空儿原先所用,他倒也不以为忤,戴上面具。

    李珠儿曾教江朔佩戴人皮面具之法,但江朔自己操作,仍是十分笨拙,终于戴的服帖了,只听城外鼓角声大作,一队士兵高举着旌旗,从东门鱼贯而入,紧接着是两面大纛旗,这旗帜甚高,进城时需要卷起横持,进城之后才树立起来。

    一面大纛旗上用隶书写了“云南”二字,这是南诏正式的国名,开元十六年,南诏新王皮逻阁即位时,曾遣使到长安拜唐皇,圣人问:君在何方?使遥指南曰:南边云下。于是唐皇便封皮逻阁为“云南王”。如今两国交恶,南诏多以“南诏”或“大蒙国”自称,这支军队却仍然打着“云南”的旗号。

    另一面大纛旗上则是同样笔体写了一个“段”字,右侧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大将军同清平官勾当”。

    江朔不知道“勾当”和大唐“同平章事”是一个意思,“大将军同清平官勾当”就是外为大将内为副宰之意,他只见着这个“段”字,便知来者是段俭魏。

    果然大纛旗下,白马之上,一白袍将军,正是段俭魏,段俭魏之仪表在南诏人中是个异类,他身材高大魁伟,面白长须,颇有汉人所谓“儒将”之风。

    段俭魏马前有士兵打锣道:“段大将军尽灭唐何履光大军于交州城下,班师凯旋!”另一人以南诏语喊了一遍,江朔听不懂,但料想与汉话是一个意思。

    周围百姓欢声雷动,江朔却心中疑惑,段俭魏在四个月前就从交州城退兵了,怎的走了四个月才回到南诏?就算大军行走缓慢些,也不至于这么慢吧?况且他去交州明明是替唐军平叛,怎么又成了尽灭何履光大军?

    江朔忽然心头一紧,难道是段俭魏退出交州城后,并没有离去,而是藏了起来,等何履光到时,趁其立足未稳,发起突袭,才尽灭了唐军?

    再看空空儿和罗罗二人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并不看向段俭魏,江朔心中更是奇怪,空空儿可不是爱看这等热闹的人,他和这个罗罗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先前说“另有要务”,又到底是什么事?

    江朔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听一个牛吼般的声音高喊道:“大军且住!我有一言!”

第680章,长街连弩

    江朔转过头,看到大街正中央站着一老者,那老者须发皆白,显然是有些岁数了,但他肩阔背直,丝毫不现老态,老者穿一件短褂,双臂粗壮,看来是个练家子。

    围观的南诏百姓也转过头来,看着老人窃窃私语,段俭魏抬手止住大军,自己下马向老人走去,老人不等他走近先自开口喊道:“今之南诏汉之南中,自诸葛丞相以来,我南人世奉中国,先王皮逻阁得大唐相助,方能一统六诏,国号云南亦得诸唐皇圣人,唐人传我文字,授我制度,恩情何厚?而今段俭魏你率军灭唐军杀唐人,又有什么可洋洋自得的?”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喊道:“老人家,你这说的就不对了,现下不是南诏去攻大唐,而是唐军三路攻来,难道因为唐人于我国有恩,我们就不能反抗,伸长脖子等人来杀吗?”

    那老人道:“唐皇受奸臣蒙蔽发大军来伐,自然不能引颈就戮,但严守门户叫其知难而退也就是了,可是段俭魏你千里奔袭交州大唐领土,尽毁其舟楫,杀害唐人无算,如此一来双方结下血海深仇,便无化解的可能了。”

    有人不以为然道:“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既是两国交战,哪有只守不攻,等着人家来打的道理?”

    老人跺脚道:“你们懂得什么?”

    人群中有人嬉笑道:“老人家你又懂得什么军国大事?”

    老人气得须发戟张,脑袋直晃,这时段俭魏已到了他的面前,奇怪的是他非但不生气,反而显得非常恭敬,低声道:“回去吧,莫叫我为难……”

    老人“哼”了一声,道:“你撤了这仪仗!”

    段俭魏为难道:“这是奉了东帝之命……”

    老人啐了一口道:“什么东帝?吐蕃给的伪号也当得真吗?”

    吐蕃赞普尺带珠丹赐阁逻凤为“赞普钟”,“钟”乃兄弟之意,他自号“西帝”,称阁逻凤为“东帝”,这东西二帝除了吐蕃,南诏二国,无人承认,因此老人说是“伪号”。

    段俭魏竟然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却也不下令军队收起仪仗。

    老人见他口中称是,却无行动,怒道:“逆子,给我跪下!”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皆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段俭魏真的跪了下来,道:“阿爷,莫生气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老人怒道:“我不回去,就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说明白!”

    段俭魏低头道:“儿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回府后一定向阿爷解释清楚。”

    然而任段俭魏如何劝解,老人只是不理。围观的百姓这时也不再言语了,都抱着双肘等着看热闹了。

    江朔看了空空儿和罗罗一眼,心道:此二人早就知道段俭魏的阿爷会来当街拦军吗?他们不预先劝阻却来看热闹,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却见二人并不看向段俭魏父子,而是一直抬头四处张望,江朔正自奇怪,忽听空空儿轻呼道:“来了!”

    只见大街两侧屋檐上冒出数百手持臂张弩的黑衣人,一言不发,瞄准段俭魏父子便射。

    黑衣人射得快,空空儿动作更快,不见他身形怎么晃动,就已经冲到数丈开外的段俭魏父子面前。

    段俭魏身负武功,听见弩机声响正待出手护住阿爷,然而未及起身,就觉脚下一空,已被空空儿夹在胁下,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空空儿又用肩扛了他阿爷,飞也似的跑了起来。

    段俭魏武功不弱,但被空空儿单手夹了,只觉浑身酸软,完全无力挣扎。

    他阿爷被空空儿扛在肩头自也无法动弹,口里却咒骂不止,也不知是骂他,骂空空儿,还是骂那些正瞄着他们射弩的黑衣人。

    事发突然,空空儿和罗罗显然要有准备,待他们冲出去,江朔再想追可就追不上了,街上已然大乱,百姓在街上四处躲闪弓弩不说,空空儿也太坏了,他身上负了两人,速度丝毫不减,转往人堆里扎,黑衣人则是毫无顾忌,追着他们一路射去,射死射伤百姓无算。

    后面的南诏军队见主帅被夺,忙拉兵刃抢了上来,然而街上被混乱的人群堵塞,他们上来只是让眼前的乱局更乱,根本无法通过。

    眼见大街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江朔只能另辟蹊径,三蹿两纵上了屋顶。

    一众黑衣人在屋面上射得正欢,忽见江朔上的房来。还没来得及回转弩机,就被江朔提起来扔下屋顶。

    大街上的百姓正苦于无法还手,见黑衣人自己落了下来,立刻上前按住便打,南蛮悍勇,跌下来的黑衣人不及抽刀便被愤怒的人群淹没。

    江朔上的屋顶,见下面空空儿如大蛇游走在人群之中,罗罗跟在他身后,将那食盒拆成两半,在空中挥舞,弩箭射中竟然不能贯穿,原来在藤篮之中竟然夹了钢板,如同两面小盾,替空空儿护住了身后。

    江朔看明二人方向,在屋面一边追,一边顺手将黑衣人抛下屋面。

    他此刻轻功内力均臻绝顶,随手抛掷可说毫不费力,江朔在屋顶走的是直线,空空儿在街上的路径却曲折,更兼他身上多了两人,便被江朔抢到了前头。

    江朔将他这一边的黑衣人都被尽数抛了下了屋面,空空儿的压力顿时少了一半,他仰头笑道:“多谢骆谷先生助我,向润客有礼了!”

    江朔心中好笑,这空空儿遮掩自己的身份,还不忘败坏范阳人的名声,此刻已有不少黑衣人转过头来,有用弩机的,也有拿刀剑的,江朔全然不惧,遇着射来的弩箭或是侧身避开或是接过回掷,遇着刀剑的不管对方如何出招,他都是一把抓住对方臂膊直接扔下屋顶。

    江朔脚下不停、手上不停,口中高声喊道:“向兄不必多礼,刘骆谷也是为安中丞尽忠竭力。”

    他故意捏着鼻子模仿刘骆谷的声音,倒有几分刘骆谷的酸腐气,登时引得空空儿哈哈大笑。

    江朔怕空空儿把李珠儿的名字安在罗罗头上,又喊道:“咦,你身后的老妪竟是安二公子扮的吗?”

    罗罗颇为配合,粗着嗓子道:“正是本公子。”也不管安庆绪是否这样说话,三人又是一阵大笑。

    通海城东西大街长不到一里,江朔和空空儿速度极快,罗罗竟也不遑多让,不一会儿就到了西面城门,西门的守卫听到东面喧哗声起还在伸长了脖子张望呢,忽见空空儿扛着一人夹着一人到了门口,再想关门已来不及了,空空儿和罗罗钻出城门之际,江朔纵身一跃,跳上城楼,城上守兵还没来得及喝问什么人,他已从另一面一跃而下了。

    空空儿和罗罗看来早计划,出城后不多远便走上了小路,一头钻进了山里,又走了数里,江朔眼看一路走来多有歧路,想来不管是南诏军队还是黑衣刺客都追不上了。

    转过一片密林,见有一所小木屋,当是猎户冬季避风之用,目下是夏季并无人居住,空空儿一脚踢开木门,肩头一耸,单手一扬,将段俭魏父子二人抛在地上,江朔和罗罗紧跟着进门,罗罗走在最后,反手掩上了屋门。

    空空儿并没有点二人的穴位,段俭魏和他阿爷二人落地后立即爬起,段俭魏道:“是哪里的朋友和段某开这样的玩笑。”

    他知道空空儿功夫高他太多,如要杀他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因此说话带着几分客气,空空儿却不满道:“甚开玩笑?我等刚刚在数百刺客手中救下你二人的性命,段郎却道我在玩笑?”

    罗罗一拉他的袖子道:“好啦……阿兄他不知道么,你也不要怪他。”

    段俭魏听了她的声音,疑惑道:“是罗罗?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罗罗一扯脸上人皮面具露出本来的容貌,道:“阿兄,我易容了来救你,这两位……”她顿了一顿,道:“是我请来相助的好朋友。”

    话说到此处,空空儿和江朔也只能取下面具,段俭魏不认得空空儿,却认得江朔,奇道:“江少主,怎么是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朔颇为尴尬地道:“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也是刚刚牵扯其中……”

    罗罗道:“阿兄,我来说吧,我们早就知道今日的伏击!”

    段俭魏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道:“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算不告诉我也该告诉阿爷,你怎能让他老人家涉险?”

    罗罗不满道:“你和你说了,你会信吗?阿爷就更不用提了,我若和他说他定然会以为我是故意诓骗他,好叫他不来截你。”

    段俭魏的阿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段俭魏自问罗罗说得不错,问道:“那刺客是哪儿来的?”

    江朔和黑衣人交过手,他开口道:“他们用的臂张弩是唐军军械,但身手来看不是中原或者北地的功夫。”

    空空儿道:“不错,武器来自范阳,刺客皆是南诏人!”

第681章,国之罪人

    老人“哼”了一声道:“你道我不知么?只听弦响便知是北弩。”

    江朔奇道:“这臂张弩还有南北之分?我看唐军军械制式统一,东西两军跨地万里,看起来并无任何差别。”

    老人道:“那是你小子眼大无珠,不懂兵器之道。”

    江朔心里怪自己不该多嘴,忙叉手道:“是,是,原是我不知。”

    老人见江朔“是”了半天,竟然不追问,怒道:“你这小子,不懂却也不问,如此不求甚解的么?”

    江朔心道我原想让着他,不想反倒落了不是,只得顺着老人的意思,问道:“臂张弩有何区别,还请老先生教我。”

    老人一本正经道:“我不是什么先生,我叫柳汲,你就叫我大匠吧。”

    江朔心中好笑,哪有人叫别人称自己大匠的?但心想和一个边地老人又有什么可争的,便即叉手道:“是,请大匠不吝赐教。”

    柳汲老人道:“弓弩之要在于制造弓臂,下品用杂木,中品用桑木,上品却是柘木,唐弩数量极大,不可能都用柘木,多用桑柘复合弓,无论南北东西,皆是如此,但北地干燥寒冷,木中少了水分,便容易折断,南方湿润温暖,韧性更加,因此历代良弓皆出自蜀中。”

    江朔听了点点头,柳汲道:“唐军制弓匠人自然知道此中道理,虽说其力制为一石,其实工匠在制造北弓时减了一分力,制造南弓时则加了一分,如此一来,力量不同弓弦之声便不同,南北弩弓弦之异,简直和南人北人体型差异一样大。”

    江朔其实从未听出弩机发出的声音如何不同,但见这位柳汲说的郑重其事,想必所言非虚,于是叉手道:“原来如此,段大匠果然好见识。”

    没想到柳汲竟又怒道:“柳汲便是柳汲,哪个和你说我姓段了?”

    江朔一愣,心道:你不是段俭魏的阿爷么?怎的不姓段?罗罗似乎看出江朔的疑问,在一旁笑道:“我和你说过了,乌蛮无姓,我叫罗罗,我阿爷叫柳汲,都是名,没有姓的。”

    江朔道:“这么说段俭魏也不姓段咯?”

    柳汲道:“段郎自然是姓段,你这小子怎么夹缠不清?”

    江朔这下可是彻底糊涂了,他不敢再问柳汲,求助似的转头望向罗罗,罗罗道:“阿爷是罗罗的亲阿爷,却不是阿哥的亲阿爷。”

    段俭魏道:“我是白蛮,罗罗和他阿爷却是乌蛮,我阿爷慕唐之风,给自己定了个段姓,上古时段氏为掌铸冶镈的官职,我阿爷与柳汲大匠有嵇康、向秀之谊,又有柳林锻铁之雅好。因此一个取姓为段,一个取名为柳汲。”

    江朔这才悟道:“竹林七贤中嵇康和向秀最好,他二人在汲水之畔的柳林中打铁,柳汲便是柳林、汲水之意了。”

    柳汲捋须道:“小子倒还有些见识。”

    其实江朔知道“竹林七贤”,也还是因为太白先生,唐朝文士多好魏晋名士,而李白最为推崇的便是竹林七贤,在东鲁时与五位好友孔巢父、韩准、裴政、张叔明和陶沔并称“竹溪六逸”,就有模仿竹林七贤之意,江朔没少听七贤的故事,因此知道“柳”“汲”的意涵。

    江朔问段俭魏:“那段郎你怎么称柳汲……柳汲大匠为阿爷?”

    段俭魏道:“我阿爷与柳汲阿爷世为蒙舍诏大王阁罗盛家臣,后随着皮逻阁征战,助云南王一统六诏,不想我阿爷战死疆场,彼时我尚年幼,柳汲阿爷便收养了我。”

    江朔道:“原来是义父。”

    段俭魏道:“虽非生父,义父待我直如亲生的无二。”

    柳汲又“哼”了一声道:“你却不听为父之言,一味要和大唐作对,莫不是想气死老夫么。”

    段俭魏柔声道:“阿爷,我是有苦衷的……”

    江朔亦不解道:“大匠,你既然是乌蛮,段郎胜了唐军就算不喜,也不至于如此气愤吧?”

    柳汲道:“你懂什么?我亲眼见识过大唐的繁华与强盛,南诏就算凭着运气能胜在一时,终有运气耗尽的一天,唐虽百败不损其国,南诏一败则国之不存也。”

    江朔道:“原来大匠你也去过大唐?”

    柳汲道:“什么叫‘也’,我这‘大匠’之名,就是唐皇封的。”

    江朔一呆,没想到这位柳汲还真是“大匠”,却不知是什么大匠,锻铁的大匠么?

    柳汲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道:“老夫别的不会,就会打铁,大匠者自然是兵器大匠咯。”

    江朔听到“兵器大匠”四字,只觉得耳熟,似乎曾听说过不止一次,柳汲随手一指江朔的腰间道:“你腰里佩的裴将军就是我改的。”

    江朔大吃一惊,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他忽然想起李嗣业曾告诉他,替七星宝剑配鞘的兵器大匠出自河东柳氏。但随即一想,这位柳汲名字里有个“柳”字,恐怕是李嗣业误以为柳汲是河东柳氏,却没想到这名字是柳汲自取的。

    柳汲见他出神,道:“你不信?此剑原是东吴大帝孙权的佩剑,原是用的鲨皮鞘,但裴旻得此剑时,距汉末已不下五百年了,剑鞘早已朽坏,且汉剑短于唐剑,作战时多有不利,我想起故乡有树名樫木,既然坚且韧,正合着可以做剑鞘,又能将宝剑头尾相连,组成双手剑,说起来……”

    他捻须神思道:“这剑尾的精铜套丝还是段俭魏的阿爷所铸造。”

    江朔奇道:“原来段郎的阿爷也是铸剑师。”

    柳汲道:“非也,俭魏的阿爷心性聪慧,非我所能比,老夫只会卖傻力气,他学的却是谋略、机括之学。我做的很多兵器,其中的巧思往往出自俭魏阿爷。”

    江朔此刻已心悦诚服道:“大匠,你们是怎么认识裴将军的?”

    柳汲道:“不要以为只有东瀛日本才有留学生,我等年轻时仰慕大唐,彼时南诏尚未立国,翻越大山离开南诏,到中原求学的人多得很。我和俭魏阿爷想要学打铁,就只能从军,当年我二人便在裴旻军中,一个铸造刀剑兵刃,一个改进军械机括,正是有了这段军中经历,我们回到南诏后才会有排兵布阵的本事。”他看着段俭魏道:“所谓段家世代相传的兵书、战策其实都不过传了一代而已。”

    柳汲又瞥了一眼江朔,道:“小子,你还没说为何裴旻将七星宝剑给了你。”

    江朔不敢隐瞒,从汉水屠龙开始,将裴旻如何失去七星宝剑,黑白二龙如何双双殒命,自己离开习习山庄时候阿楚夫人让他带走了宝剑,自己后来遇裴旻还剑,裴旻却反将宝剑赠给了他等前事诉说一遍。

    柳汲听了捻须道:“奇哉,奇哉。”

    罗罗不解问道:“阿爷,你说什么事奇怪?”

    柳汲道:“裴旻在任龙华军使时,又一次遇到奚人伏击,虽然力战得脱,却丢失了七星宝剑,幸得契丹将领李楷洛潜入敌军营中,夺回了宝剑,饶是如此大功一件,裴旻也没说把宝剑赠予李楷洛,只是厚赠金银而已,江小友,你却何其幸运,裴旻竟然将随身的佩剑赠给了你。”

    江朔听了也隐隐觉得裴旻赠剑时似有不协之处,但彼时自己还是少年,裴旻思虑竟然如此深远,当时就想好了要利用自己么?

    柳汲又道:“你腰后的玄铁刀也是我所打造,那一年北地松漠天降陨铁,一块整玄铁摔为两段,契丹人用尽各种方法仍然无法熔炼打造,彼等知我治剑之名,便请我为他们打造长短二刀,以天然陨石为锋刃,你腰后所挂就是其中的短刀。”

    柳汲的眼睛似乎能穿透江朔,看得到他身背后的佩挂,说起话来从容淡定,江朔听了也忍不住按了一下后腰的短刀。

    段俭魏道:“柳汲阿爷不但替唐军打造军刃,更将唐人冶铁锻造之术带回南诏,才成就了南诏剑的威名。”

    江朔忽然记起,道:“听说当年皮逻阁获封云南王,他派人进京朝拜圣人,献上三浪剑,圣人试之锋锐无匹,亲赐南诏剑之名,之后南诏剑声名大噪,成为世间闻名的神剑。”

    罗罗道:“那自然是我阿爷铸造的宝剑,三浪者,指的是邆赕诏、浪穹诏和施浪诏,三浪乌、白蛮混居,皆在西洱河之北,自古以来就是南诏冶金制剑之地,尤其是浪穹诏,在我阿爷的带领下,已成了南诏第一铸剑之所。”

    段俭魏解释道:“唐刀需用百炼钢,我阿爷将冶铁之际,上覆石炭,待石炭渗入铁中,所得刀剑比之唐刀更加坚韧锋锐,盖因木炭者木之精,石炭者土之精,土能生金,石炭自然要大大好过木炭。”

    其实柳汲冶炼方法称为“渗碳”,钢铁变得坚硬、耐磨的真正原因是“碳”,但彼时此技术不为人所知,还道是“木精”“土精”之辨。

    柳汲瞪了一眼段俭魏,似乎意思是要你给我解释,道:“正因为我熟悉唐军兵刃军械,才知道唐军的厉害,大唐可附,不可叛。如今俭魏你一意孤行,灭了何履光的水军,自以为英雄了得,只怕是要成为南诏国的大罪人而不自知!”

第682章

    段俭魏见左右无人,跪下叩首道:“阿爷,恕俭魏先前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明言,现下没有旁人,正可以据实禀告。”

    柳汲也不搀扶,冷冷道:“你且说来,若有欺瞒定不饶你。”

    段俭魏只得自己悻悻起身,道:“我虽然击退了唐军,但其实并没有杀尽唐人。”

    柳汲一愣随即摇头道:“我不信,若没有大开杀戒,何履光怎肯撤兵?”

    段俭魏道:”阿爷,你应该知道四个月前我曾率军到过交州,借此机会预先勘察了地形。”

    柳汲道:“我当初还道是你为大唐圣人排忧解难,没想到是为了四个月后的大战做的准备。”

    段俭魏道:“阿爷请想,四个月前何履光只道是率军剿灭生番,并不知我军先到了交州,若我要灭唐军,为何不在彼时乘其不备发起突袭,反而要在几个月后在何履光做好了充分准备的时候再动手?”

    柳汲又是一愣,道:“或许……或许你当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或许彼时云南王也还没想和大唐彻底撕破脸。”他自己也觉自己说的理由十分牵强,摇摇头道:“谁知道你和阁逻凤打的什么主意。”

    江朔亦道:“四个月前,段郎你不是已经撤退,何履光就应该入主交州城了,怎的今月还会再战?”

    段俭魏道:“四个月前,我驱退安南生番乱民后,确实是撤走了,但乱民抢光了城内的存粮,何履光夺回交州城后不久就因为缺粮而撤走了。”

    柳汲道:“何履光前脚走,后脚你们就又占了交州。”

    段俭魏道:“阿爷可冤枉我了,复占交州城的是乌蛮。”

    江朔道:“一直听你们说乌蛮、白蛮,到底是何区别?难道乌蛮肤黑,白蛮貌白吗?”

    段俭魏道:“乌蛮白蛮其实都是爨人,爨、蛮都是唐人的称呼,并非美称,其实各部各有本名,只是说汉话时,习惯了才说自己是蛮。”

    柳汲啐道:“蛮就是蛮,不通教化,不知仪礼,难道不是蛮吗?”

    这位兵器大匠心向大唐,居然不惜自贬,江朔也是不禁莞尔。

    段俭魏不敢反驳柳汲,续道:“西爨人旧服汉化,着汉衣习汉字,与汉人习俗相近,被称为白蛮。东爨人则多蒙昧未开,习俗与汉人迥异,因被称为乌蛮,可不是肤色深浅之别。”

    罗罗接口道:“六诏原本皆为乌蛮,但我们浪穹诏、邆赕诏和施浪诏三诏在洱河之北,更接近汉地,因此习俗与汉人相类,可不是蛮夷。”

    江朔心道:“原来柳汲大匠是三浪诏人,方才说南诏剑又名三浪剑,原来是三浪人所铸之剑的意思。”

    柳汲道:“你东拉西扯的说什么?便是乌蛮占了交州,难道不是奉了阁逻凤的旨意?你作为辅政大臣就没个担当吗?”

    段俭魏道:“南诏大蒙国立国不过两代,蒙舍诏以武力威压各族,可不能以武治之。很多事元主也不能独断。”

    南诏与大唐交恶以来,其国刻意与汉唐文化切割,改国号“大蒙”,国君自称为“元”,臣子自称为“昶”,这都是蛮语之音,柳汲听了又重重哼了一声。

    段俭魏道:“乌蛮占了交州,其实也没什么用,汉人不服管,生番不能管,听说何履光要发兵来攻却都乱了方寸,求元主发兵去救。”

    柳汲道:“救什么?退回来不就好了?”

    段俭魏道:“毕竟是得来的国土,元主也不能说弃就弃……”

    柳汲道:“本就是夺来的土地,为何放弃不得?”

    段俭魏知道阿爷执拗,也不争辩,自顾自道:“元主派我领兵去援交州城,我心知如大战双方死伤必重,不若断了何履光的粮道,叫他不战自退。”

    江朔听到此处,想到当年安西怛罗斯之战,也是靠江湖群豪毁了对方粮草而迫使大食人撤军的,但吐火罗地与呼罗珊陆路相通,若非阿布被黑衣大食国主所杀,只怕用不了多久,大食就会卷土重来,进逼碎叶城。

    柳汲道:“何履光也算得名将,又怎会不保护辎重,任由你破坏?饶是你侥幸得手,唐军失了粮草供给,又失了船只,又怎能安然撤回?不也是等死么。”

    段俭魏道:“我却不是等何履光到了交州再破坏他的船只,而是在广州港中烧毁了转运司的粮船,粮船烧毁沉没又堵塞了河道,使得唐军兵船也不得出海了。”

    岭南与安南中间隔着崇山峻岭,称为“十万大山”,军队轻装通行都极其困难,辎重更是不可能通过,因此何履光要想从安南方向进攻南诏就必须通过水路运粮,若毁了粮船,确实可以阻止唐军进兵。

    柳汲冷笑道:“俭儿编的好瞎话,可是你忽略了一节,南诏距离岭南广州府也是山遥路远,你率军出征不过月余时间,怎么可能来得及打个来回呢?”

    段俭魏道:“既然是毁人粮船,自然不是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千里奔袭,不需太多人手。”

    柳汲这时有些将信将疑了,道:“你一个人干的?据我所知南诏了没多少高手。”

    段俭魏笑道:“便是高手,也都在元主身边拱卫,不不可能听我调用。”

    柳汲道:“那……”

    段俭魏正色道:“不敢欺瞒阿爷,我此番偷袭广州粮船的手,是借了隐盟之力。”

    听了这句话,江朔胸口如遭重击,许久没听到隐盟的消息,江朔几乎忘了这个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组织。此刻才醒悟过来,隐盟一直都在,怎么可能自己消失。

    段俭魏所述之事,倒颇似隐盟的行事风格,隐盟自称锄强扶弱,维持世间平衡,其实看起来更像是既挑起纷争又平息大战的充满矛盾的怪物。

    江朔仍不住问道:“谁和你一道?巨子?李珠儿?”又望了一眼空空儿,空空儿还了他一个白眼,道:“看我做甚?自那日起,我和隐盟便再无瓜葛了。”

    江朔记起那日的情景,难道空空儿是自愿留在南诏的?江朔心中有些不信,但空空儿其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说的倒也未必不是实情。

    段俭魏向江朔叉手道:“由于隐盟之事涉及元主,请恕俭魏不能告知,在广州烧毁粮船后,只能告诉你,他们便自北上走了,并没有来南诏。”

    江朔心道,这句话只是段俭魏想叫自己不要再追查隐盟下落才如此说,却当不得真的。又想当年皮逻阁怕段俭魏夺了自己儿子阁逻凤的王位,想在临死前杀了段俭魏,阁逻凤或许不知,段俭魏却一清二楚,饶是如此,他现今对少主仍是忠心耿耿,实是殊为难得。

    柳汲愣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道:“如此,你为何班师之际大为鼓吹,手下军士既然没立尺寸之功,又为何肯配合你演戏呢?”

    话说出口柳汲立刻自嘲般的摇头,主官只是叫军士冒功,不需冒矢石之险,军功赏赐却一点不少,哪个会不愿意?

    段俭魏道:“如此大吹大擂实非俭魏所愿,但元主有令,俭魏不得不行。这也是为了堵住朝中各族大昶的嘴,最近元主想要与唐人议和的消息很多,元主实也十分为难,既要避免和唐军大战,又不能不顾国内汹汹民意。”

    柳汲啐道:“什么汹汹民意,我看就是那几条乌蛮老狗在狂吠,还劝阁逻凤这小子借着与吐蕃结盟的机会,自立为东帝呢。”

    江朔想到大食阿布、闹文之辈也都想着要做“东方之主”,直如狂犬吠日,实在好笑。

    段俭魏道:“元主何尝不知,但他新王甫立,立足不稳之际,唐军连年来伐,却也不好示弱,以防国中野心勃勃之辈借题发挥……”

    柳汲似是彻底信了,沉吟道:“这也不是个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就算一时阻住何履光,终究不过是缓得一时,拖不了一世啊。”

    段俭魏压低声音道:“不敢欺瞒阿爷,元主原是想过几日遣我偷偷持节入唐议和。”

    柳汲摇头道:“这样也不妥,你现在是副宰之位,离开时间久了容易叫人怀疑,况且,你统帅白蛮大军,为阁逻凤之奥援,若你不在,国中乌蛮忽然发难,岂不要糟糕?”他先前还在大骂段俭魏,此刻却已经开始为他着想了。

    段俭魏道:“阿爷所言不错,元主也有此担忧,故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派儿出使。”

    江朔道:“看来皮逻阁、阁逻凤的蒙舍诏一族,也是南诏乌蛮中的异类,只是他们心向大唐却无法像柳汲大匠这样说出来罢了。”

    段俭魏闻言向江朔一拜,道:“江少主所言极是,元君所苦恼者正是此事。”

    柳汲道:“要我说这也不难,俭儿你不必亲自去,只需差一人入京面禀圣人个中曲直即可。”

    段俭魏道:“找人代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此人需得元君认可,又需得唐人信任,更要能服众,否则难免回国后被人当作卖国贼,这样的人却去那里找?”

    柳汲一瞪眼,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呀!”

第683章,大战在即

    段俭魏一愣,罗罗却拍手道:“好耶,罗罗要陪阿爷去长安!”

    柳汲瞥了她一眼,道:“你还没说,这小子是谁?你们似乎早就知道有人想要取我和俭儿的性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罗扭捏道:“阿爷,他叫空空儿……”

    柳汲皱眉道:“空空儿?汉人可没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空空儿笑着叉手道:“我确实叫空空儿,我无父无母,从小被僧人收养,这个名字取自《智论》‘何等为空空?一切法空,是空亦空,是名空空’。”

    江朔心道:“原来空空儿也是孤儿,他自小在寺庙中长大,却是第一次听说。”

    柳汲虽慕唐风,但他所专擅的是冶铁锻钢的手段,对于佛教经书却不甚了了,也不知这“空”来“空”去的,怎么就“空空”了,略一皱眉,心想还是不发表意见为好。

    空空儿接着道:“大匠想必已经知道刺杀你们的是东爨乌蛮,段郎让手下士兵冒功,虽然能诓骗南诏境内的百姓,却骗不了乌蛮各部的首领,毕竟交州现在还在乌蛮手上,段俭魏并未与何履光真正交战,他们是知道的。”

    江朔道:“不管用了什么手段,唐军无法进兵总是事实,就算冒功去朝中弹劾段郎也就是了,因此就要杀了他,这似乎说不通啊?”

    空空儿笑道:“乌蛮各部受刘骆谷蛊惑,一心想要和大唐全面开战,夺取大唐岭南、黔贵、剑南领土,对于段郎这种阳奉阴违的手段,自然不满,但冒功本就是阁逻凤叫段郎这么干的,弹劾自然无用,若在百姓面前戳穿他,千万士兵众口一词,只说是大战获胜,又如何分辨得清?”

    江朔心道不错,空空儿道:“所以他们就想借题发挥,你段俭魏不是说灭了几万唐军么?百姓不是以你为大英雄么?那便当街射杀了你,只说是被唐军派来的细作所为,不但除了眼中钉,还能激起百姓的仇恨,更能以捉细作为名,弹压在南诏的汉人。可谓一举三得。”

    江朔又问:“那柳汲大匠只是凑巧?”

    空空儿嘿嘿笑道:“你自问柳大匠,是谁撺掇他今日当街质问段郎的?”

    柳汲面色十分难看,道:“是邑君堂……“

    江朔奇道:“邑君堂是什么?”

    段俭魏道:“秦汉时,南蛮各部各有首领,汉帝授予各部族长‘邑君’之号,并颁赐印绶。这些‘邑君’议事的地方就是‘邑君堂’,后来孟获一统南中,又为蜀汉丞相诸葛亮降服,此地各族变换,关系上分分合合,‘邑君堂’议事的规矩却保留了下来。”

    江朔道:“南诏现在不是一统于蒙舍诏了么?这个‘邑君堂’难道可以独立于南诏朝廷之外?”

    段俭魏道:“这就是南诏与汉地不一样的地方,汉人习惯于凡事一尊独断,南诏却是王权初立,因此地方耆老的势力仍然很强大,非要比拟的话,‘邑君堂’可以视作门阀故旧的联盟,各诏皆有‘邑君’,阿爷便是三浪的大邑君。”

    江朔点头道:“原来如此,但听你们前面所言,‘邑君堂’如是乌蛮各族的首领,那应该反对和大唐议和才对,怎么会劝柳汲大匠来骂段郎呢?”

    罗罗插嘴道:“你这小子脑筋不灵的紧,阿爷是邑君中的异类,南诏一统以来,向东、向南扩张了不少领土,邑君们竟不把大唐放在眼里了,阿爷却总每每维护大唐,与那些家伙常有龃龉。这次的事,邑君堂那些人根本不需要劝,只要对阿哥在交州的功绩添油加醋,大吹大擂一番,阿爷可不就中计了么?”

    柳汲果然怒道:“这帮老家伙,我今日方知他们其实早就知道俭儿的大胜是假的,却对我夸大其词,引得我勃然大怒,当街质问俭儿。”

    江朔道:“你们不是说乌蛮蒙昧么?怎的计出连环,如此歹毒?”

    罗罗嗤道:“这自然不是南诏人的计谋,这背后擘划之人便是范阳来的刘骆谷。”

    江朔知道刘骆谷最擅长纵横之术,他来南诏,就是希望能引得南诏能拖住大唐剑南节度使的雄兵,让安禄山发兵时,唐军无兵可用,不禁点点头,又问道:“空空儿,既是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刘骆谷?”

    空空儿道:“首先,我脱出隐盟之时就立誓不杀人了,其次,刘骆谷已经离开南诏了,棋局已然布下,再杀他也是无用了。”

    柳汲问道:“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罗罗道:“我们也是偶尔听到有人在酒肆中说起,空空儿大哥神功卓绝,潜入邑君堂,探得的消息,我们一商量,阿爷和阿兄都不是听劝的人,只能等刺客动手之际,再将你们救出来。”

    柳汲回想起当时空空儿的身手,知道罗罗所言不虚,他自己常年打铁虽然筋骨强健武艺却是平常,但他知道段俭魏的功夫得皮逻阁真传,那是非同小可,居然被空空儿轻松制服,足见空空儿武艺之高强,实已超出凡人的想象。

    空空儿却笑道:“今日我实有些托大了,没料到所谓刺客居然是一支军团,若非巧遇江少主,得他相助,可没这么容易摆脱这些弩手。”

    罗罗又道:“也只有在这山中无人之处,阿爷你和阿兄才能心平气和地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段俭魏叉手道:“罗罗有心了……”他又要对空空儿道谢,空空儿却大剌剌地摆摆手,避到一边去了。

    柳汲道:“好,好得很,罗罗有长进,比你阿爷强。”

    罗罗脸一红,道:“全赖空空儿大哥教我。”

    柳汲捻须笑道:“好好,这空空儿我也满意得紧。”

    罗罗立刻满面羞红,一跺脚道:“阿爷,你胡说什么?甚你就满意得紧?”

    柳汲哈哈大笑,不同女儿答话,转头问空空儿:“你对罗罗满意么?”

    空空儿一愣,竟也现出羞赧的表情,江朔从未见过空空儿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禁大为讶异,看来他那日扮作向润客时,说自己“闯了大祸”“得了不治之症”云云,并非呓语胡言,假戏中竟然蕴含了真情。

    空空儿叉手刚想开口,罗罗一指他鼻子,道:“不许说话!”又对柳汲道:“不许再问!”

    这么大一个空空儿,居然立刻缄口闭嘴,江朔不禁好笑,忙岔开话题道:“既然话已说开,我们也不能在山里躲一辈子,下一步怎么走?”

    罗罗道:“杀回通海城,叫这邑君堂的老贼吃不了兜着走!”

    段俭魏却摇头道:“此前敌暗我明,因此处处受制于人,如今空空儿将我们救出,明暗之势已逆,不若趁此机会,偷偷潜行回到太和城,打邑君耆老一个措手不及。”

    柳汲亦赞成此法,却提醒道:“俭儿,军队要牢牢控制在手中,要设法通知领军将领率军回羊苴咩城。”

    羊苴咩城在洱河之西,乃太和城屏障,段俭魏的白蛮军队便驻扎在羊苴咩城。羊苴咩城距太和城甚近,有这么一支大军在,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空空儿道:“段郎不便现身,便由我去投书罢。”

    段俭魏连忙称谢,小屋中有书笺笔墨,他写了一封密信,说明自己无事,让将领们佯作自己已死,全军发丧回羊苴咩城。南诏没有鱼符、合同,段俭魏封了信笺加了花押,对空空儿道:“将领们识得我的笔体,见信必会奉行。”

    空空儿便告辞去了,江朔也跟着起身,罗罗奇道:“江郎,你要走吗?我看你武功极好,不若帮我们到底。”

    江朔却觉有些为难,他并不喜欢阁逻凤,皮逻阁、阁逻凤父子在南诏人看来可能是两代雄主,但在江朔看来不过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鸷小人,他佩服段俭魏的人品,却也不想帮阁逻凤开疆拓土,虽已知阁逻凤希望有朝一日能复归于唐,但这一切自由段俭魏替他去擘画,用不到自己这样的江湖游侠。

    江朔叉手道:“我受东瀛友人之托,护送他们回长安去,不可半途而废,还请大匠见谅。”

    柳汲道:“江兄弟哪里话来?此事和你毫无关系,却仗义出手相助,老夫谢你还来不及,怎敢见责。”

    段俭魏也道:“罗罗,大家各有其责,南诏的事情还是要靠我们自己解决,可不能老想着假手于人。”

    于是罗罗对江朔说了下山回通海城的路途,此间歧路众多,罗罗细细说了一遍,还怕江朔记不住,拟再说一遍时,江朔却原原本本复述一遍,竟一处不错,柳汲三人不禁啧啧称奇。

    江朔起身叉手再拜,便即下山去了,然而回到城中邸店,内里一片狼藉,东瀛人已离开了,江朔见桌案下压着一封信,乃晁衡所书,道城中混乱,他们怕受牵连,急急出城自行北上了,若江朔回来见到此信,便约在长安城中再见。

    江朔心中一空,从店里出来正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却见空空儿翩然而至,见面也不客套,一把揽住江朔的胳膊道:“溯之快随我走,唐军和南诏在西面大战在即了!”

第684章,首尾难顾

    江朔一惊,问道:“何履光这么快就卷土重来了了?”

    空空儿拖着他便走,口中继续说道:“不是东边的交州,是西边的……杨国忠这次进攻发兵进攻南诏,志在必得,何履光进攻交州只是偏师,真正进攻的主力在西边。”

    二人翻过院墙来到长街之上,此刻日已西坠,半天前发生了如此惨烈的屠杀,无辜百姓死伤者不下百人,此刻街道却早已空无一人,鲜血也都冲刷干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二人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飞奔起来。

    江朔道:“当年鲜于仲通伐南诏,走的也是西路,南诏故意示弱放他们深入,鲜于仲通轻敌冒进,最后败于羊苴咩城下,鲜于仲通仅以身免,西面道路难行,唐军地理不熟只怕这次也难以取胜。”

    空空儿道:“这次可不一样,鲜于仲通乃一庸才,如今率军的可是将才,更兼通晓南中地理,可说得上是南诏国最大的劲敌。”

    江朔笑道:“若论南诏熟识地理,深谙兵法,又得人望的大将非李宓老将军莫属,可是他和阁逻凤、段俭魏交情匪浅,只要不是他统兵,无人敢说最大的劲敌。”

    此刻二人已到了西面城楼,城门早已关闭,空空儿看了江朔一眼,道:“领军大将正是李将军。”

    说着他轻轻一纵已上了城头,再一踮脚飘然落下城楼,江朔随着跃起,却居然不沾城楼地面,直接越过城头,落到城外。

    这城楼比不得中原大城,却也有一丈多高,宽不下两丈,江朔居然一跃而过,他所展现出来的内外功夫竟似在空空儿之上了。

    空空儿赞道:“溯之,没想到你的内外功夫居然还在进步!”

    空空儿和江朔的内力都来自身外,区别在于空空儿的内力来自历代北溟子,这些炁都是人修炼得来的,因此空空儿一经传功便成了绝顶高手,只是他对自己的功夫也只是一知半解,比之前辈高人尚且多有不如。

    江朔炁则来自黑白二龙,二龙之炁得自天然,人力无法驾驭,江朔险些死于二炁反噬,但后来因缘际会,江朔学了茅山积金洞中陶弘景所藏玉诀神功,才化去二炁以为己用。

    此后江朔有接连得李含光、独孤问、张果先生、摩诃衍众多高手的指点,对内炁外功的理解可说比空空儿更为透彻深刻,因此此刻他的体内之炁虽还比不得空空儿体内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内力,再运用上却已略胜空空儿一筹了。

    江朔此刻却顾不得空空儿的夸奖,急道:“李将军自己说攻伐南诏绝无胜算,又怎会自领大军来攻呢?”

    空空儿笑道:“伐南诏虽全是杨国忠的主意,却是得了唐皇圣旨的,李宓身为唐臣,安能不奉旨?”

    江朔闻言叹一声,又道:“李将军何不徐徐进兵,来个阳奉阴违?”

    空空儿道:“段俭魏或许会这样做,李宓却必然不会!他既奉君命,必当尽心竭力,绝不会含混其事。”

    江朔心道不错,又叹了一声,道:“李将军的大军已到哪里了?”

    空空儿道:“鲜于仲通攻南诏之后,阁逻凤加强了都城太和城的守备,太和城东临西洱河大泽,西枕苍山险峰,从这两边都是攻不过来的,重筑了苍山洱河相交上下两端的关城,北边为上关称为‘龙首关’,南边为下关称为‘龙尾关’。”

    二人在大路上飞驰,其迅捷不下奔马,江朔忽然发现二人行走的路途不对,道:“空空儿,先前进山似乎走的不是这条路。”

    空空儿道:“还去什么山里,我和罗罗早就说好,在西面嶍峨驿碰头,再西行太和城。”

    江朔本待说不去,空空儿却哪里容他说出推辞的话,自顾自说道:“李宓命副帅何履光率水师渡海攻打交州,那是人尽皆知的偏师,他自己却派长子李贞元攻打龙首关。”

    江朔皱眉道:“这不还是走的鲜于仲通的老路么?”

    空空儿道:“莫急啊,其实李贞元的军队还是偏师,李宓自己却率大军绕过整个西洱河,攻向龙尾关。龙首龙尾二关依托山河,本是雄关,但此刻首尾同时被唐军掐断,反被山河所困,首尾难顾,不得脱身了。”

    江朔道:“李将军的战法果然比鲜于仲通高明得多。”

    空空儿道:“是啊,因此我飞鸽传书给罗罗,叫她们赶紧出发,在路上相会。”

    江朔正想说要去找东瀛人,不想掺和唐诏之间的战争,空空儿却道:“溯之,你这些年武功大进,我们却没有真正比试过,此处道路宽阔,又少人烟,正好一较轻功之短长。”

    语毕不等江朔回话,先自提气疾纵起来,空空儿全力施为之际,身形直如鬼魅一般,也不见他如何起落,已在数丈开外了,江朔被他激得起了争斗之心,也施展开穿星步,急追下去。

    单论起落之快,步幅之远,空空儿还在江朔之上,但南诏地处山区,官道不如大唐一般平直,多有曲折回环之处,这时穿星步就显出神妙来了,江朔往往在直路上被空空儿甩下,在弯道又赶了上来,甚至曲折处还能超过空空儿。

    通海城到嶍峨驿有百里之遥,但二人行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一路你追我赶最后仍是空空儿胜了一筹,空空儿高呼过瘾,江朔也是第一次与棋逢对手之人比试轻功,不禁也觉欢畅。

    二人只顾比试,竟后发先至,到嶍峨驿时,柳汲、段俭魏和罗罗尚未达到,二人在驿站内等了半天,深夜亥时那三人才到达。

    罗罗已将柳汲、段俭魏都化妆了一番,这次却是段俭魏扮作了向润客、罗罗仍是老妪装扮,柳汲则仍是一老翁,只是他原来虽老不衰,此刻却是须眉乱炸,头发蓬乱,面色黝黑、皱纹堆垒,与南诏寻常的山中老农也没什么两样。

    为了不引起驿卒的怀疑,五人只是互相以目示意,并不搭话,第二日一早边离开驿站,沿着道路西行。

    柳汲三人出发半个时辰后,空空儿和江朔才离开驿站,但他们轻功了得,不消片刻便追上三人,罗罗见二人追来,揭掉自己带着的人皮面具,长吁一口气道:“空空儿,昨夜可憋死我了。”

    空空儿道:“是啊,以后还是露宿吧,虽然化了妆,我们这五个人的穿着一看就不是一路的,容易引发怀疑。”

    此刻柳汲和段俭魏也已经取掉了装扮,柳汲问道:“空空儿,李宓率军的消息确凿么?”

    空空儿道:“是段郎手下将军收到的快马急报,他们也已经出发了,但大军行动的速度比我们可要慢的多了。”

    段俭魏道:“此去龙尾关,有近八百里的山路,大军日夜兼程再快也要十五日,李宓颇得用兵之要,只怕龙尾关未必能支撑十五日,我们若能搞到马匹,也要五日才能到达。”

    空空儿却忽然笑道:“马来了!”

    江朔亦道:“共是十几匹,虽没什么好马,换着骑的话,却也够用了。”

    二人说得柳汲、罗罗面面相觑,此刻大道上不见一人,路旁空旷荒凉,店家、住户一概没有,哪儿有什么马匹?

    空空儿把众人让到路边岩石上坐了,对柳汲道:“大匠安坐,等我和溯之给你们弄马。”

    柳汲还在奇怪之际,却似乎听到西面道路上有马蹄之声,只是离得甚远,听不太清,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马蹄之声渐隆,只是蹄音混杂,哪里分辨得出是十几匹还是几十匹。

    江朔此刻少年性起,早将自己初时多么不情愿西行之事抛诸脑后,和空空儿一起负手立在道路中央,等着那些马儿跑近。

    空空儿道:“溯之,你说来的是什么人?”

    江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马蹄沉重,看来驮着的人身披铠甲,这些马儿的步幅甚大,绝对不是矮小的滇马,想来是吐蕃骑手。”

    空空儿奇道:“为何不会是唐军骑手?甚或是大食骑手?”

    江朔道:“听声音,这支骑队只有人披了甲,具装骑兵只能用于战场,不能长途奔袭,来人当是斥候游骑,唐军轻骑身穿皮甲没这么重,大食人身披环甲也十分轻便,马不会跑得这么累,故而只能是身披札甲的吐蕃骑兵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前面山路转角处尘头大起,驰来一队骑兵,果然来了十几名骑手,这些人身披札甲,外罩的锦袍却因为天气炎热而整个挂在腰间,却不是吐蕃人又是何人?再看他们的坐骑,体型高大,毛色如缎,果然没有披甲。

    为首一名吐蕃武官喝道:“闪开,闪开,不要命了?”

    空空儿和江朔却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他,对他的呼和充耳不闻。

    那军官大怒,挥起手中的马鞭,道:“找死!”

    话到鞭到,照着空空儿的头上抽来,空空儿一抬手,“嘭”的一声,一把抓住了鞭稍,另一只手指着江朔,对那吐蕃军官佯嗔道:“你这军爷好不讲理,我和他二人一起站在这里,你为何打我不打他?”

第685章,西洱战事

    那吐蕃武士被空空儿抓住鞭梢,抽不回来正在恼怒,又听江朔打诨,怒极抽出腰刀,朝着江朔当头劈下。

    江朔侧身让开刀锋,伸手捏住刀背,立眉道:“你拿鞭子抽他,却拿刀来砍我?厚此薄彼何甚也?”

    空空儿和他斗嘴道:“你道鞭子抽在身上是好玩的么?小子却来嫉妒我?”

    江朔道:“好好好,你既觉得被刀砍好些,那你拿自己的脑袋来试试。”

    说着他以手一推,那吐蕃武士但觉一股巨力传来,身不由己,“呼”的一刀劈向空空儿,空空儿亦空手接住白刃,愈发怒道:“我何时说了刀砍好些?你也尝尝鞭子的滋味吧!”

    说着腕子一抖,吐蕃武士同样“听话”地挥鞭抽向江朔,江朔喊道:“妈耶!”一伸手,抓住了鞭梢。

    二人一左一右,互换鞭刀,那吐蕃武士却换不得手,左右臂在身前交叉,双臂被二人扯住,分毫动弹不得。

    此人也真颟顸,喊道:“你二人自去吵来,却扯着老爷我的东西不放做什么?”

    空空儿和江朔此刻身上穿的都是南诏当地普通农人、猎户的衣服,众吐蕃骑士只道他二人是憨傻乡人,只是反应快了些,竟搅得他们的头目双手不得动弹,发出一阵哄笑,策马围拢上来,想看个热闹。

    却不知空空儿和江朔胡搅蛮缠一番,就是要吸引他们聚在一起,好省了麻烦。空空儿忽然发一声喊,和江朔同时放手,那吐蕃武士之首正在双手运劲回夺,不防二人同时放手,手上的鞭刀同时向他身上招呼,他吓得撒开双手,刀坠在地上,马鞭却反卷过来在脸上抽出一道血印子来,他惨叫一声,摔下马去。

    身边众吐蕃骑士一愣,立刻抽出武器,喝道:“做什么?”

    空空儿和江朔一个左旋,一个右转,二人合在一起画了一个整圆,所遇骑士,只是一推一按,一扯一抹,那些骑士便都“窟通”“窟通”摔下马来。

    二人各转了半圈,回到那首领面前,只是左右位置调个了个,那武士刚刚挣扎着起身,却见二人左右换位,不禁“咦”了一声,再看四周的骑士也都跌在地上了,心中惊惧交加,打量着二人道:“什么人!”又眼珠子一转道:“莫不是范阳的朋友么?”

    空空儿和江朔对视一眼,道:“不错,我们正是安中丞坐下,我乃中丞亲卫向润客。”那手一比江朔道:“这位是中丞二公子安庆绪。”

    此刻段俭魏为免被人认出,脸上正戴着向润客的面具,空空儿却还自称向润客,江朔不禁好笑,但吐蕃武士并不识得向润客,与他们见礼,才知此人居然是个百夫长,那百夫长向江朔拜道:“参见二公子,原来方才是试探我等的功夫。”

    空空儿笑道:“是了,范阳和吐蕃是友非敌,方才是和诸位开玩笑呢。”

    江朔道:“你们深入南诏所为何来?”

    那吐蕃百夫长奇道:“咦,二公子不知道么?”他向后张望道:“刘先生呢?我要向刘先生当面回禀。”

    江朔一问露了马脚,那百夫长见江朔不知道吐蕃和范阳的约定,便心生怀疑,要见刘骆谷,他见过刘骆谷,却没见过“安庆绪”和“向润客”。

    眼看就要穿帮,江朔学着安庆绪的口吻,冷冷道:“主人在此,却向家奴回报?”

    那吐蕃百夫长一凛,他早听说过安二公子苛刻冷酷,心狠手黑,万不可得罪,今日见之果然厉害得很,忙叉手道:“是小人孟浪了,二公子恕罪。”

    江朔继续装腔作势道:“那就说说西边的事情吧。”

    百夫长问:“不知道二公子想问何事?”

    江朔知道言多必失,不敢多言,不横装横道:“你说问你何事?”

    百夫长本还想试探江朔虚实,但被他的威势所慑,不敢再问,叉手道:“是,是,小人先捡紧要的说。”

    江朔拿眼一横,并不说话,示意他说下去。他虽为人谦恭,但和安庆绪打过多次交道,更见过尺带珠丹,骨力裴罗这样的一方雄主的说话做派,此刻演来,竟也颇具威势,一下子镇住了对方。

    只听百夫长道:“吐蕃、南诏、大燕相约联手反唐,我主已依约出兵,在龙首关,吐蕃与南诏凤伽异大军两相夹击,大败唐军李贞元部。”

    空空儿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在江朔耳畔道:“安禄山这老狗,连国号都起好了!”

    江朔心中一凛,没想到唐军这么快就败了,更没想到吐蕃竟然会进入南诏境内作战,上次隐盟为两国牵线时,南诏尚不许吐蕃过聿贲城呢。

    这时柳汲、段俭魏和罗罗也都凑了上来,见江朔和空空儿扮作安庆绪和向润客,也不说破,站在他们身后扮作随从,那百夫长听说安庆绪手下多有异能之士,师傅是北地第一高手尹子奇,他自行对号入座,以为柳汲就是尹子奇,段俭魏和罗罗自然也是高手随从。

    江朔悄声问道:“这凤伽异又是何人?”

    段俭魏低声道:“凤伽异是阁逻凤长子,可说是南诏太子。”

    空空儿却以传音入密将声音传入江朔的脑海:“这乌蛮真是奇怪,有名无姓,阿爷叫皮罗阁,儿子叫阁逻凤,孙子叫凤伽异……不像名字,倒像接龙一般。”

    江朔一皱眉,晃了晃脑袋,想把空空儿的声音从脑海中抛出去,对那百夫长道:“凤伽异只是个庸才,却得吐蕃相助胜了大唐偏师,忒也得走运了。”

    百夫长心道凤伽异王子领兵有方,待人谦恭,可比你这张狂的小子有能耐的多了,口里却不敢有丝毫违拗,连声称是。

    他却不知江朔本就不是安庆绪,也不介意给安二公子抹点黑。江朔“哼”了一声道:“凤伽异不过胜了偏师,若我统兵,只和李宓见个高下,可惜啊,可惜……”

    他本想说可惜我曳落河武士不在身边,不料那百夫长跟着叹息道:“确实可惜……李宓这般死法,连我们将军都觉得可惜呢。”

    江朔大吃一惊:“李宓已经死了?”

    百夫长比他更吃惊,反问道:“安二公子不知道吗?阁逻凤派太子凤伽异守龙首关,自己却守龙尾关,他在龙尾关前开挖了子河,再筑玉龙关为犄角之势,深沟高垒,层层设防,只巴望李宓久攻不克,粮饷耗尽而自动退兵。”

    江朔道:“确实,李宓统兵有方,又颇得士兵人望,正面交锋恐无胜算。”

    百夫长叉手道:“二公子英明,况且何履光,李贞元皆已溃败,李宓的中军已成孤军,阁逻凤根本无需与他决战,耗也把他耗死了。”

    江朔叹道:“当年鲜于仲通遇到的也是这番局面,李宓明知伐南诏不可为而领命出征,实是令人唏嘘。”

    江朔为敌将叹息,那百夫长竟不以为怪,跟着叹息道:“然而李宓刚烈,岂是鲜于仲通之辈可比?他自率轻骑向子河上游寻找可以强渡的地点,竟然被他找到一座吊桥。”

    江朔听了心中一沉,只听那百夫长续道:“那一日,李将军手持宝剑跃马桥上,他所骑宝马神骏,彼时却止步不行,用蹄子踢打桥头,双目流泪回头望着主人。”

    空空儿道:“比马有灵性,看来这吊桥是陷阱。”

    百夫长道:“向郎有见识!原来这吊桥早被换成朽木,只是施以新漆,仿佛是一座好桥,李将军一马当先率军登桥,刚到河心,一声轰然巨响,人马皆坠入河中。”

    江朔道:“将军身穿铁铠,坠入急流之中,定是有死无生了。”

    百夫长道:“是啊,主将沉江,唐军不战而乱,南诏伏兵乘机掩杀,李宓父子所率四万唐军几乎被全歼。”

    江朔听了心下恍然,他原本担心李宓统兵,必令南诏生灵涂炭,却没想到,几天的功夫,唐军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百夫长道:“不过唐军也真是厉害,龙首龙尾两关之战,唐军死战不退,南诏虽然最终获胜,但自己也损失惨重,前后伤亡近三万人,可谓惨胜。”

    段俭魏闻言不禁忧虑道:“大唐幅员万里,兵源广阔,南诏怎比得了,损失三万壮士几乎动摇国本了。”

    百夫长笑道:“正是如此,正利于我们行事。”

    段俭魏奇道:“行什么事?”

    这句话又引起了百夫长的怀疑,江朔忙斥责道:“何千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给我退下!”

    段俭魏自知语失,江朔给了台阶忙讪讪退到一边,空空儿心性聪明,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道:“何千年一个低级武官,不知两国密约,你只说何时动手?”

    百夫长道:“南诏国内空虚,我吐蕃大军又在其国内,现在只等大燕举事,我们便夺了南诏,北上剑南!”

    江朔转头问空空儿道:“范阳在南诏境内有军队?”

    空空儿摇头道:“绝对没有,一两个刺客尚能躲过我的耳目,千万人的军队却往哪里躲?况且还要穿过数千里的大唐中原腹地。”

    百夫长听了他们的对话,已知事情不对,惊恐地看着二人,道:“你们不是大燕国的……”

    空空儿道:“对不住咯。”

    出手如电点了数穴,将他定在原地。

第686章,万人一冢

    空空儿制服百夫长的同时,江朔也已将其余武士点穴制服了。

    众人将这十几名吐蕃骑士绑在一起,多数吐蕃骑士不会汉话,那百夫长又不管他们问什么都只以大骂回应,只得都点了哑穴。

    段俭魏道:“我们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了,听他先前所言,吐蕃与范阳似乎都欲不利于南诏,虽然不知道具体计划为何,但目标一定是太和城!”

    柳汲也道:“先去太和城再说,此事和邑君堂想必也脱不了干系。”

    江朔奇道:“若吐蕃占领了南诏,对各部族长也没什么好处吧?”

    柳汲道:“那可未必,吐蕃也是赞普与五茹共治,若推翻了阁逻凤,换取各诏共治呢?”

    江朔道:“吐谷浑,大小勃律在吐蕃治下可没什么好,西海党项羌更可说的凄惨……”

    柳汲道:“嘿……江小友你说的是人之常情,却总有人鬼迷心窍,不信这个常情。”

    江朔心道不错,道:“那我们就去太和城一遭,不过江某有言在先,吐蕃和范阳忽然可恶,害死李将军的元凶我却也饶他不得。”

    柳汲和段俭魏均知他这是把矛头指向了元主阁逻凤,均是一凛,但此刻想要甩脱江朔却也不可能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总是先解决这灭国的危机最为紧要。

    众人商议已定便卸了吐蕃人的兵器,任他们自身自灭去了,后面白蛮大军不出一日便到,自会缉拿,无需他们操心了。

    又将十几匹马分做五份,每人两三匹换着骑,可以日夜兼程赶路。如此用了五昼夜时间终于穿过莽莽群山,到了西洱河南岸。江朔上次来到南诏,便在西洱河西岸的羊苴咩城见证了南诏人如何抵挡唐军,但当晚他就经苍山北归了,并没有见过西洱河的景致。

    西洱河原是自北面高山下来的一条小河,亿万年前地陷而成泽,因此西洱河原是一大泽,汉时称叶榆泽,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梁建方平南蛮时,详细勘查了当地水文地理,并着《西洱河风土记》一书,这是汉人典籍中首次出现“西洱河”。

    江朔等人在立马河边,见西洱河南北长,东西窄,状如长耳,正与苍山遥遥相对,其中拥着羊苴咩城和太和城,是为双龙合抱的格局,但江朔不懂风水,也不知这格局是好是坏。

    段俭魏道:“西洱河南北长近九十里,东西最阔初不过廿里,水深逾四丈,是以渔业兴旺,却只能渡之以舟楫,无法泅渡。”

    众人不为看景而来,在河边耽了一会儿,便转而向南,走马到西洱河最南端,几乎快到苍山脚下,段俭魏道:“此地名为‘旧铺‘。”又指着河北岸道:“那边便是龙尾关了。”

    江朔见只是一座小石头城,此城之小大大出乎江朔的意料之外,他诧异道:“这么一座小小关城怎么就能挡住数万唐军?”

    段俭魏指着龙尾关的一条河道:“前面所见宽逾数里的是西洱河,这里不足五十步的也是西洱河,试想把这么宽的河水放到这么窄的地方,其流速如何?”

    江朔这才知道这条小河虽然看着细窄,实是河深水急,无法横渡的天堑。

    再往上看去,别引一条山溪进入西洱河,溪河相交处有一小城,想来便是子河和新筑的玉龙关了。龙尾关河玉龙关为西洱河和子河所环绕,背枕险峻的苍山,确是易守难攻之地,此地距离西洱河宽阔处不足五里,若不管守军,自渡河进攻太和城,关中守军冲出掩杀,便可截断西洱河归路,因此是难攻却不得不攻的关隘。

    众人策马走近,才发现西洱河南岸的土地像被巨犁翻耕了一遍一般,深沟高垒密如蛛网的交织在一起,这些堑壕令唐军无法组成军阵,同时可藏匿小股守军,骚扰唐军,这样唐军无法发挥军械的威力,陷入单打独斗,南诏人悍勇却也不输唐军。

    江朔他们撞见吐蕃骑手是五日前,因为他们能换马才会到得如此迅速,吐蕃人这段路应该走了十日左右,如此算来南诏大败唐军至迟也是十五日前了,地上刀矛甲械随处可见,战场犹在,只是不见一具尸体,江朔在安西沙碛中曾见过不少曝露荒野的白骨,莫说本朝的,连汉时将士的尸骨都时常可见,南诏人打扫战场的速度也真不慢了。

    奇的是西洱河南岸还有人在挖掘,空空儿奇道:“仗都打完了,怎么还有人在挖壕沟?”

    众人走近了才发现这些人并不是军兵,多是当地农民百姓,老的老少的少,似乎周围的乡民都来了,段俭魏拉着一老翁问道:“老丈,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老人叹气道:“哎,我们在挖坟冢呢……”

    段俭魏道:“何人之冢?”

    老人答道:“万人之冢。”

    众人一惊,想要策马前去细看,老人却拦住了道:“别去了,廿日过去了,尸臭熏天,忒也得惨了,莫要冲撞了贵人。”他见一行人有这么多马,当然是贵人。

    江朔问道:“是南诏军兵的尸体?”

    老人摇头道:“南诏兵来自不同地方,他们自有家乡、父母,怎么会葬在一处?”

    江朔疑惑道:“那是……”

    老人道:“自然大唐军士的坟茔了,这唐人可怜啊,千里迢迢抛尸于此,再也回不到远在中原的家乡咯。这里是战事最惨烈的地方,本就尸体堆积如山,我们将原有堑壕挖通扩大,把别处的尸体运过来,埋在一起,堆成这万人冢。”

    江朔听了一呆,空空儿道:“你们怎么会埋葬敌人的尸体?”

    老人道:“你这后生不知道哩,李宓将军本就不愿出征南诏,唐皇命他出征时,他曾说,南诏受圣朝册封,称臣纳贡,不违不悖,岂有风云突变之理?自古征战无情,知交对垒,弟兄仇杀,血染沙场,天理良心何在!”

    空空儿越发奇了,道:“李宓在出征前说的话,老丈如何会知道?”

    老人道:“我自然不知道,但咱大元君知道啊,一切都刻在碑上呢。”

    众人惊奇,请那老人带路,见万人冢前有一块平整出来的台地,台地中央砌了一五阶石台,上立一碑,南诏苍山特产一种黑白相间的奇石,纹理行云流水如山水画卷一般,此碑便是这种石材所刻,只是这块石头上的黑色纹理拉长了如同泪水沾湿的文卷,映衬着上面的文字更有如泣如诉之感。

    石碑高一丈有余,题为“大唐天宝战士冢”,开篇写的天宝十三年五月,大唐李宓率军与元君阁逻凤对峙于西洱河两岸,南诏军战败唐军,唐军大将李宓不幸坠江而死,战后阁逻凤下令收集唐军阵亡将士尸骨葬于西洱河南岸云云……

    大碑尚未刻完毕,只见有石匠在刻最后一段文字,那是阁逻凤亲书的悼词,只见碑上墨书曰:“君不正而朝纲乱,奸佞起而害忠良。生乃祸之始,死乃怨之终。呜呼悲哉!唐师阵亡兄弟!”

    为敌人离碑,阁逻凤怕是古今第一人,其言辞悲切更令人嗟叹,读到最后称唐军为“兄弟”,莫说江朔是唐人,连柳汲、段俭魏都默默拭泪,空空儿自诩“空空”,却也唏嘘了一阵。

    江朔问老人:“老人家,李将军的尸体可曾找到?可有坟冢?我想去祭拜一番。”

    老人道:“哎……李将军全副甲胄坠入湍流之中,哪里还能找的着呢?元君战后也曾差遣水性好的冒险下河去找,却只寻回了一盔一袍而已。”

    见江朔神情黯然,老人道:“小兄弟,你想祭拜李将军却是不难,不过不在此处,元君在洱河对岸苍山之麓,那是元君亲自挑选的一方吉壤,他说李将军生前不能跨过西洱河,死后便让他遂了心愿吧。”

    江朔道:“老人家可能帮我们寻找舟楫渡河?”

    老人道:“此刻战事已平,从铁索桥上就能渡河,走……我带你们前往。”

    江朔不明就里,段俭魏等南诏人却知是怎么回事。段俭魏道:“不劳老丈领路,我们识得路途。”

    老人扫了他一眼道:“嗯,你是白蛮,想来是知道的。”

    众人对着“大唐天宝战士冢”拜了三拜,才转身离开,段俭魏策马带路,到了河边,却见河上一副铁索桥,铁索钉入两岸岩壁之中,上面铺着木板,吊桥高悬西洱河上,左右虽有铁索做的护栏,却也看得惊心动魄,却见当地人来往穿梭,行走自若。

    江朔当时就明白了,那吐蕃人说错了一节,李宓没有向上寻找渡河之处,他坠河之处就是在这座吊桥上。

    这座铁索吊桥正对着玉龙关,其下河流湍急,丈许宽的桥面上还有几处有工匠再补桥板,可见所谓换成朽木的吊桥就是这座,战事结束后,才拆除朽板换上坚实的木板。

    作为守军,采用此计策,不可言错,但李宓作为统军大将,怎么会看不出有诈?

    段俭魏似乎看穿了江朔的心事,低声道:“看来李将军是有心赴死,才会马踏铁桥……”

    江朔默然良久,道:“可是他这一死,却害了数万唐军将士。”

第687章,石厅受困

    江朔知道伤感也无用,一勒马道:“走,我们上对岸去。”

    空空儿却道:“这桥我看着头皮发麻,我可不想想李将军那般死的憋屈,不敢骑马,我还是自己走吧。”

    语毕也不管别人,自己跳下马来,顺着铁索桥向对岸飞奔过去,他说“头皮发麻”,自己却踏着铁索桥一侧的铁链而行,这可比马在桥面上行走更危险的多了。

    空空儿一路飞驰而去,引得往来百姓一阵惊呼。

    罗罗摇着头,半是气恼半是欣赏地道:“哎……有空空儿在,想要不引人瞩目也难。”

    江朔道:“我们还是安安稳稳的过河吧。”

    段俭魏道:“我们所骑并非本地滇马不同,怕确也无法走这铁索吊桥,况且吐蕃骏马颇为扎眼,不如弃马步行来的稳妥。”

    江朔点点头,一行人皆弃了马匹,只挑最重要的行李带在身上,顺着铁索桥走到对岸,他们刻意和寻常旅人保持相同的步调,渡过西洱河时,空空儿早已走的不知所踪了。

    江朔笑道:“空空儿定是嫌我们慢了……”

    罗罗道:“可是他并不知道李将军冢在哪里啊。”

    江朔道:“不用管他,空空儿之能实已到了神鬼莫测的境界,或许他能找到,又或许我们找到之后,他下一刻便至。”

    柳汲点点头道:“识得俭儿的人太多,罗罗,你去找人打听李将军衣冠冢所在。”

    罗罗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指的西边的山道:“正西边山上有个山洞,李将军墓便在彼处。”

    少了空空儿,四人向西行了三里,便钻入苍山之中,苍山林木茂密,要找一个山洞,本来十分困难,但有一峰下新铺了一条石路,想也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段俭魏识得这是“斜阳峰”,传说山中有洞名“老虎洞”,乃神仙藏经书的洞府,有猛虎守卫,凡人不得入内,这当然只是乡俚传说,当不得真的,段俭魏就曾进过此洞,那有什么神仙、经书?他道:“若真将李将军的衣冠冢设在此洞中,倒也配得上。”

    四人沿着石路盘山而上,走不多时,见一方天然岩洞,这岩洞入口不大,上无镌刻,洞前有一方平整的巨石,立在巨石之上,向下鸟瞰,整个西洱河一览无余,此台与近处的龙尾关,远处的旧铺万人冢连成一线,众人立刻明白了阁逻凤选在此地做李宓墓的原因。

    江朔他们在巨石上站了半晌也不见空空儿来,便自行进入洞中,洞府幽深,有凉风吹出,江朔不禁想起了习习山庄后山的“清风洞”。

    走了五十步左右,洞穴忽然变阔,似是一个穹窿大厅,广有五六丈,高不下三丈,下面岩壁坚厚,上面却多有石罅,风即是从这些石罅中吹来,看来后面还别有洞天,只是石罅太窄,常人无法钻进去。

    石厅内尽端横卧着一块大石头,这石头仿佛一个天然的供桌,四四方方顶面甚平。估计当地百姓就是见了这石案才会将此洞想象成神仙洞府。

    石案正中有一木牌,上书“大唐侍御史、剑南道留后李公宓之位”,想来是石碑不及制作,以木牌暂代。

    江朔心道:李将军至死不过是个留后,杨国忠自领剑南道节度使,若李将军凯旋,功劳也多是杨国忠的,如今惨败,他却可以将责任推的干干净净。

    再看案上果有一盔一袍,还有一剑架上面供着一把长剑,但只是寻常货色,并非阁逻凤所赠铎鞘宝剑。这盔袍也污秽不堪,也不知是否是李将军之物了。

    众人在石案正自唏嘘,江朔忽道:“有人来了!”

    罗罗问:“是空空儿吗?”

    江朔摇头道:“这么远就能让我听到脚步声,功夫比空空儿可差得远了,而且来的不止一人。”

    此洞仅有一个出入口,四人被堵在洞内不得脱身,柳汲一指石案道:“我们躲到后面去。”

    原来石案并没有贴死后面的岩壁,留有四尺来宽的间隙,恰可容人藏身,那石案宽不下两丈,高也有五尺,远比寻常桌案巨大,更兼洞内地势较高,四人蹲在石案后面,从外面进入的人若不转到石案后面一时也难以发现。

    四人才刚躲好,就听到脚步声响,其余三人只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江朔却能听出是一众人簇拥着一人。

    奇怪的是这些人进入石厅之后并不言语,以至于四人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就在罗罗忍不住要起身的时候,忽听有人发声了。

    只是那人说的话诘屈聱牙,江朔全然不懂,他望向段俭魏等人,却见他们面色皆是一凛,江朔心中奇怪却无法开口问询。

    第一人说完立刻有人接腔,第二人却话没说完就被第三人打断了,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江朔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觉他们话如枪戟,正在激烈交锋。再看段俭魏等人,皆眉头深锁,面露忧色,江朔越发的奇怪却毫无办法,段俭魏等人不似空空儿有传音入密的神功,虽然近在咫尺却也只能干瞪眼。

    众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江朔的心中也越来越焦急,听不懂实在叫人焦虑。就在此时忽听一人以汉音朗声道:“诸位邑君,何事争执不下?不如由老朽替诸位说和说和吧?”

    江朔的心突的一跳,虽然数年不闻此人说话,但江朔依然牢牢记得他的嗓音,说话的老者正是尹子奇!

    透过尹子奇的话,江朔才知道方才争吵的居然都是南诏的“邑君”,也就是各族族长。尹子奇的出现显然让在场的邑君都大吃一惊,众人都停止了争吵,一时间石厅之内变得十分安静。

    尹子奇显然不是孤身前来,江朔细辨来人的脚步声,乃是不吉的十五人,江朔当然知道十五人代表着什么,尹子奇带来了全套的璇玑阵,璇玑阵是北溟子所创阵法,当年江朔也曾对璇玑阵一筹莫展,但要以璇玑阵对付这些南诏人可实在有些杀鸡用牛刀了,南诏人中显然只有一个高手,此人单以内功论,比之尹子奇还多有不如,真要动起手来,只怕尹子奇一人就能制服洞中所有人。

    南诏人唯一那个武艺高强的人道:“原来是范阳尹先生到访,失敬,失敬。”江朔转头看了看段俭魏,见段俭魏缓缓点头,果然这武艺高强之人正是南诏国主,阁逻凤。

    阁逻凤佯作不满道:“怎的尹先生来访,也无人先进来通禀一声,忒也的失礼了。”

    尹子奇笑道:“元君勿怪,只怪老夫手下这些小厮,下手重了些,洞外那一百卫士已没人能开口咯。”

    此言一出洞中南诏人一阵大哗,江朔甚至能感觉他们身子的战栗,十五人杀死一百人也说不上稀奇,但十五人杀尽一百人,却无一人出声示警,可就实在大不寻常了。

    阁逻凤却似乎不为所动,淡然道:“范阳的朋友果然好身手,不过如此大费周章,却不知所为何来啊?”

    尹子奇笑道:“元君勿怪,老夫只是见诸位在此为了如此显而易见之事争论不休,才忍不住进洞。”

    这显然是一句瞎话,阁逻凤也不问尹子奇是否能听懂南诏人的语言,亦笑道:“怎么个显而易见?请尹先生教我。”

    尹子奇道:“元君宅心仁厚,为入侵大蒙国的唐军建冢,老夫尚能理解,但李宓作为敌军首领,死后却极尽哀荣,更胜为南诏国捐躯的乌蛮将领,这可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阁逻凤道:“孤素知李宓为人,他并不愿意领兵攻打大蒙,并力谏唐皇圣人不要出兵,圣人为奸相杨国忠蒙蔽,尽发南国之兵十余万来攻,却非李宓之罪。”

    尹子奇道:“李宓既知不可为而为,岂非不智?”

    阁逻凤道:“李宓虽然洞悉事态原委,仍然领兵出征,那是因为他禀忠于国,并非不智。我祭奠李宓,便是因其忠义。”

    旁边一人喊道:“那他所忠的也是大唐!”看来南诏邑君其实都通汉语,只是先前出身乌蛮的邑君们不愿意说汉话罢了。

    阁逻凤道:“李宓是唐人自然忠于大唐,若我们大蒙国民效仿李宓,皆忠于本国,岂非本国之福么?”

    另一邑君冷笑道:“只怕元君要的不是忠于大蒙,而要忠于大唐吧?元君为爨人之主,却想让爨人世代为唐人奴仆么?”

    阁逻凤冷笑道:“孤先前还在想,就算尹先生神功无敌,孤的卫队也不太可能连一声喊都发不出来……”

    他顿了一下,尹子奇却没有插话,阁逻凤继续道:“现在想来应当是各位邑君在卫队中安排了自己人,待尹先生动手时,里应外合么,才能一下子解决所有人而不发一点生息。”

    阁逻凤这番话引发了长时间的沉默,最后还是尹子奇开口道:“诸君,既然元君已经看穿,依老夫只见,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吧?”

    一阵窃窃私语之后,一邑君道:“元君厚大唐而薄大蒙,崇信汉人而轻视乌蛮,我等不满久矣。”

第688章,清君之侧

    江朔一怔,他此前已从柳汲和段俭魏口中得知了乌蛮邑君与阁逻凤不睦,但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联合外人算计自己的君主。

    难怪阁逻凤如此看重李宓,看来“忠君爱国”在乌蛮还是个稀罕物。

    江朔再看向段俭魏,段俭魏早想跃出石案了,却被柳汲死死拽住,他摇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江朔和段俭魏同时会意,若他们要杀阁逻凤,先前就动手,为什么要东拉西扯说这么多?毕竟蒙舍诏是乌蛮中最大一族,又得白蛮支持,恐怕诸邑君也有所忌惮。

    果然阁逻凤也似看穿了这一节,遇此变故语气却依旧从容,只听他道:“诸位邑君意欲何为呢?是想要孤的性命吗?”

    一邑君道:“不敢,如今唐皇年老昏聩,我们只是希望元君不要错失良机。”

    阁逻凤道:“哦……那孤要如何抓住这良机呢?”

    这时尹子奇道:“如今朝中奸臣杨国忠当道,纠集十万大军入寇大蒙的元凶巨恶也是此贼,安中丞欲兴义师以清君侧。”

    阁逻凤忽然笑道:“不错,不错,有进步。”

    尹子奇身边有一人喝道:“尹师傅说的有什么不对?元君笑什么?”

    阁逻凤道:“尹先生说得很对,孤说的是,记得十几年前安禄山才做了范阳节度使,就想着造反,当年派来使者说得还‘五路攻唐’,纯以利诱之。”

    一邑君问道:“那现在怎么进步了?”

    阁逻凤道:“当年父王便说,李唐人心未失,各国以利争天下,失了大义,汉人必然激烈抵抗,中原难以骤得,就算得了去,也是千里焦土又有何用?不如与唐修好,得互市之利。”

    要不是江朔在西海见过皮罗阁,差点就信了阁逻凤这番话,但此人看来真的是想与唐修好,不惜歪曲其父言论。只是江朔没有想到,当年阁逻凤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尖锐刻薄之人,如今却内敛沉郁,叫人莫测高深。

    只听阁逻凤继续说道:“如今安禄山又欲起事,却知托之以‘为国除奸’,岂不是大大的进步了吗?”

    众邑君皆哑口无言,尹子奇却抚掌大笑道:“元君通透!然世上阴谋易解,阳谋难破。当年李林甫虽奸不愚,杨国忠却是个利令智昏的小人,行事疯狂颠倒,可见李唐气数已尽,我等起事正当其时。”

    阁逻凤问道:“诸位邑君,你们也是这样想的么?”

    石厅中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一邑君大着胆子道:“南诏烟瘴之地,而剑南道却富庶繁华,我们所求不多,得一剑南道即可,剑南道与中原有重山阻隔,只要守住关塞,任谁做皇帝,爨人都能安居一隅。”

    另一人跟着道:“不错,唐人能连年进犯我大蒙国,全因占据巴蜀地利,只要占领了剑南道,唐军便再也不能威胁我国的腹地了。”

    江朔心中大大不以为然,如果占据别国领土就能让本国安全,好比说占了邻居的屋子就能保家宅平安一样,事实无稽之谈,自古穷兵黩武只能是取乱之道,却被此人矫饰成自身平安之必须,实在好笑。

    阁逻凤朗声道:“各位邑君都是如此想的么?”

    厅内窸窸窣窣,看来众邑君还在犹豫,一人道:“杨国忠此番遣李宓率军进攻可谓倾尽全力,此一战蜀地精锐尽失,正是我们夺取剑南道的绝好机会啊。”

    阁逻凤又问了一遍:“诸位都是如此想的么?”

    他语气和缓,殊无不悦之感,这下众邑君终于胆大起来了,齐声道:“不错!”

    阁逻凤笑道:“好,好,好!”

    他第三个“好”字刚出口,就听“嘎嘎”弩机声响,从洞顶石罅中竟有铁矢飞出,罗罗险些惊叫出声,嘴巴却先被柳汲给按住了。洞中却早已惊呼声一片,紧接着石厅便陷入了混乱,既有箭矢射入骨肉的声响,也有钢刀磕打铁矢的声音。

    铁矢无情洒落,齐射了七八轮,洞中终于复归平静,只听阁逻凤冷笑道:“尹先生好功夫。”

    尹子奇道:“元君好手段。”

    他二人语气如常,似乎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唯有浓重的血腥味在石厅中弥漫开来,刺激人的鼻腔,提醒江朔等人刚才发生的血腥屠杀。

    四人既是好奇又是恐惧,都想亲眼看一看石案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听尹子奇朗声道:“石案后的朋友,听了这么久的壁脚,也该现身一见了吧?”

    江朔内功卓绝,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很好,段俭魏就已差了很多,罗罗武艺只是平常,柳汲则压根不会武功,尹子奇早就发现了他们。

    柳汲闻言,一掸袖子,道:“出去吧,原来早就被人家发现啦。”说话间立起身子,扶着石案道:“蹲了这半日可把老夫的腿都蹲麻了。”

    罗罗、段俭魏、江朔依次站起。

    前三人站起身,尹子奇可说是毫不意外,他甫一进洞就发现石案后面有人,只是在他看来这些人武艺平平,绝非自己的对手,他才任由这些人在石案后躲藏,直到最后才点破。

    而江朔的出现,却叫尹子奇大吃一惊,他压根没有察觉到江朔的存在!

    但尹子奇很快平复了心中的震惊,嘿嘿冷笑道:“江少主,多年不见,不想我二人毕竟有缘,竟又在石室相遇。”

    江朔也不禁好笑,叉手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尹先生,当年若非尹先生步步进逼,我和赵夫子也不会进入积金洞,只怕我也早就死了。”

    尹子奇冷冷道:“江少主如果真心感谢老夫,就不该屡屡在紧要关头坏我的好事!”

    江朔这时才举目四望,只见阁逻凤与他之间仅隔了一张石案,正全身戒备,警惕地盯着他。在他身前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人,皆身中数箭,死状惨烈,想来就是那些邑君,阁逻凤的君权长期受乌蛮各族邑君钳制,今日本是邑君们向他逼宫,没想到阁逻凤早已埋伏下弩手,将他们尽数射杀。

    江朔初入石厅时并未察觉有人藏在石罅后,看来他们是在阁逻凤和众邑君入洞后才悄悄潜行到石罅之后的,此洞构造奇诡,石厅后别有洞天却无法通行,但可以从别的入口进口后洞,弩手虽然无法钻过石罅,却能隔着孔隙,将铁矢投射过来。

    尹子奇武功虽高,也无法通过石罅,只能用武器格挡,而无法反击,尹子奇武功卓绝,自然不会被寻常弩手射中,而他手下就没这么厉害了,何万载,何千年尚可自保,手下武士却有数人中箭,好在他们阵势严严,刀法缜密,护住了要害,只有肩臂、腿上中箭,无人被射杀。

    江朔笑道:“尹先生若行好事,我自然不会坏你的事,但你又是阴谋又是阳谋的,为祸天下苍生,我既然撞见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了。”

    尹子奇冷笑道:“各为其主,各秉其理,何需多辩?江少主请赐教吧。”

    尹子奇此番大费周章全是针对阁逻凤,并非为了江朔而来,而江朔亦并不想替阁逻凤出头,尤其是见他如此残忍的设计射杀了乌蛮邑君之后,但尹子奇性子刚直,虽然知道江朔是个极难对付的对手,却不肯稍退,江朔更是羞于启齿解释自己和阁逻凤毫无瓜葛。

    江朔轻声对段俭魏道:“一会儿我和尹先生动起手来,你带着大匠和罗罗见机快跑。”

    他却没想到阁逻凤是君,段俭魏是臣,段俭魏虽是白蛮,却饱读汉家诗书,颇奉忠爱之道,岂会自己先跑?对江朔之言,他不置可否,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江朔无暇再管段俭魏,自飘身飞过石案,稳稳立在石厅中央,对两边的二何叉手道:“今日再次讨教璇玑阵之精妙,本是赏心乐事,可惜两翼多有受伤的,倒叫我无端占了便宜。”

    他不说尹子奇统率十五人的璇玑大阵对付他,是以大欺小,反说自己占了便宜,二何兄弟都是一愣,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尹子奇骂道:“国事为重,二何休再犹豫!”

    何万载、何千年这才醒悟过来,开始转动阵法,何万载是兄,他看了一眼何千年,何千年也不推让,策动璇玑阵的右翼向江朔扑来,江朔嘿然一笑,侧身避开,脚上施展星垣步,逆踩七星,以奇诡的步伐躲过了自瑶光至天枢,所有武士手中圆月弯刀的劈砍。

    江朔到了何千年面前,挥掌佯攻,何千年不敢大意,连忙打滚闪开,身后却听恶风不善,是何万载率阵杀到了,江朔竟不回头,以南方朱雀翼宿的步法,随到随避,脚下步法看似没有章法,却似脑后生眼,将何万载这一路七柄弯刀的路数看了个一清二楚。

    江朔不禁想起当年在破渎庙第一次和二何兄弟交手时的情景,如今他随便一跃,便轻松占了中央拱极星之位,提炁在二何的刀阵之间来回纵跃,左闪右避好不热闹。

    就在此时,只听尹子奇大喝一声:“小子,接招!”

    他飞在半空中,双掌发炁,如排山倒海般向着江朔后背打来。

第689章,气剑双雄

    江朔此刻修为何其了得,和二何兄弟交手时,早已防备着在一旁伺机而动的尹子奇了。

    是故尹子奇从他背后突然袭来,江朔并不慌乱,先以掌锋逼退左右璇玑阵的武士,再于间不容发之际,忽然了扭转腰身,亦是双掌拍出,与尹子奇双掌拍在一起。

    江朔双足踏在地上得了地利,本拟将将尹子奇远远推出,没想到尹子奇双掌中传来一股黏力,牢牢粘住江朔的双掌。

    江朔就这样双手托举着尹子奇,自然无法多出手来对付其他人,二何兄弟见状,立刻催动左右璇玑阵,向江朔攻来。

    璇玑阵可大可小,大则人人相隔丈许,遥相呼应,小则摩肩接踵,弯刀相叠如一人。

    此刻众人见江朔双手被束缚,排成紧密队形,一齐攻向江朔,眼看十四把钢刀向江朔周身上下砍来,若每一刀都砍实了,当时就要把江朔砍成十几段,柳汲和罗罗都不禁惊呼出声。

    不料璇玑武士聚在一起,正如江朔所愿,他忽然双脚点地飞身而起,手上举着尹子奇,却浑如无物,身子在空中打旋,双脚连环踢出,十四名武士登时大乱,躲得快的如二何兄弟,堪堪避开却也觉脸上被罡风拂过热辣辣的疼。躲得慢的则肩头,脖颈被江朔踢个正着,重者骨断筋折,轻者也被踢飞吐出几口鲜血来。

    江朔这才掌力疾吐,将尹子奇双掌弹开,双脚落地,身边北地武士却已经倒了一半。

    原来江朔知道璇玑阵难缠,故意假装无法摆脱尹子奇,引璇玑武士们聚在一处,突施狠手,打翻了几人,璇玑阵便再不能成阵了。

    尹子奇和江朔几乎同时落地,他面上虽无波澜,心中却大是惊骇,他方才双掌拍出,以内力粘住江朔双掌,似乎是突然起意的急就章,其实却是他琢磨已久,与璇玑双阵也演练多次,前面的铺垫,出手的时机,围攻中每一把刀划过的曲线,莫不经过精密的计算,只是没算到江朔向上飞起。

    尹子奇跃在空中,掌中内力牢牢吸住江朔的双掌,身子却使千斤坠的功夫压下来,料想纵是江朔的内力高于自己毕竟有限,没想到江朔竟然毫不费力地举着他跃起,更没想到江朔内力之纯,竟能将他的黏劲化为乌有,江朔此刻的内功修为实胜尹子奇多矣,竟然令他想到了早已杳然不知所踪的师父北溟子。

    尹子奇落地之后竟不再强攻,二何兄弟带着残阵还想强攻上前,尹子奇却一扬手阻止了他们,江朔见尹子奇不动,北地武士也远远退开,心中奇怪,道:“尹先生,怎的不攻了?”

    尹子奇冷冷道:“江少主说笑了,你露的这一手功夫,虽只两招,却没一样是老夫使得出来的,如此还要强自出招,老夫岂不是太不知进退了?”

    江朔道:“尹先生想走?”

    尹子奇摇摇头,江朔奇道:“不战不走,尹先生意欲何为?”

    尹子奇冷笑道:“江少主不会以为对手只有我等吧?”

    江朔一愣神的功夫,忽听机阔声响,藏身石罅之后的弩手居然再次发出箭矢,江朔处变不惊,反手连弹击飞铁矢,铁矢虽伤不了他分毫,江朔心中却是出离愤怒,他还道是南诏邑君与安禄山勾结,被阁逻凤识破,设下伏兵射杀了这些人,此举虽有酷滥之嫌疑,但终究是邑君有错在先,没想到这却是一出连环计中计。

    侧转身瞪着阁逻凤怒道:“原来真正与尹子奇串通一气的人是你!南诏国主阁逻凤!”

    阁逻凤却也是一脸震惊,道:“我,我没有!”

    江朔却哪里容他解释,一边拨开箭矢,一边向阁逻凤猛扑过去。

    阁逻凤喊道:“住手,莫射!莫射!”

    弩机果然停止了射击,但此刻江朔已到阁逻凤面前,弩手恐怕是害怕误伤阁逻凤才停手,江朔冷笑道:“射便射,我却不怕你,说着“呼”地一掌拍向阁逻凤面门。

    阁逻凤自然不敢接江朔这凌厉一掌,他的轻功又远逊于江朔,就算要躲也已来不及了,阁逻凤只能运起气剑术,指尖内力凝聚成气剑刺向江朔胁下。

    气剑不似寻常刀剑,无质无形,即无法格挡又不易闪避,江朔知道厉害,侧身避开气剑的剑路,伸手抓阁逻凤右手腕子,阁逻凤不敢回之以小擒拿的手段,只将左手搁在右手肘上,又射出一道气剑,将江朔逼开。

    却不料江朔身随意转,避开两道气剑之际,已然闪到阁逻凤的身后,江朔手出如电,直拿阁逻凤后心。

    眼看阁逻凤避无可避,忽然听一声断喝:“小心了!”

    紧接着一股劲风袭来,江朔向后飘出避开,他才离开阁逻凤远了些,立刻有弩箭射来,江朔看也不看随手一挥,将铁矢拨到一边。再看出招之人竟是段俭魏,他既要护阁逻凤,又怕无形剑气伤到江朔,故而出招前先出声示警。

    然而江朔却并不领情,怒道:“段郎,皮逻阁如此奸诈小人,你还要护着他么?”

    段俭魏道:“元君当不会如此,江少主和不听他解释……”他虽这样说,神情语气却显得不太有信心。

    尹子奇却道:“解释什么?此子就是个祸根苗,大燕、大食、吐蕃都吃过他的亏,我们今日联手杀了他,免得再为祸大蒙!”

    说着欺身上前,左右双掌运起“烛龙功”,向江朔拍来,段俭魏急道:“且慢!”

    但尹子奇不理他,江朔也懒得听所谓“解释”,双掌一错,迎向尹子奇,烛龙功可发阴阳二炁,江朔也可发阴阳二炁,但江朔所练玉诀神功,本身是中正平和的道家玄门正宗功夫,并不具备阴阳变换之能,靠的是体内阴阳二炁自生感应,随着他的内力愈发纯熟,阴阳二炁反而不如之前凛冽或炽热。

    而“烛龙功”通过开合体内阴阳诸脉而发出或寒或灼的内力,尹子奇越练,寒热之变化越强。

    江朔和他连对两掌,只觉掌心传来阴阳变化,竟比他体内阴阳二炁更为强烈,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但江朔的内力修为早已超过尹子奇,烛龙功遇到比自己内力弱的对手,将内力注入对方体内,可立刻叫人血凝或血沸而死。但江朔内力既然高于尹子奇,烛龙功的内力便非但不能传入江朔体内,反过来还会反噬尹子奇自身。

    两掌对下来,尹子奇一掌寒白如霜,另一掌却殷赤如血,他心中也不禁一凛。

    再看江朔双掌却无变化,他双掌连环拍出,丝毫不给尹子奇喘息之机。尹子奇不敢再把掌力按实,且战且走,他的北狩步虽然不如穿星步那般炫目,却也是世间奇技,几步便到了阁逻凤的身边,他一错身,将阁逻凤让到江朔面前,口中喊道:“元君,快动手!”

    阁逻凤来不及说话,江朔的掌锋已向着他当胸拍到。阁逻凤万般无奈,只能双手挥出剑气,他知道江朔掌力惊人,气剑也不刺他手掌,而是上刺喉头,下刺小腹,只盼逼退江朔。

    空手交锋,气剑比之人手增加了三尺的长度,距离上可说极具优势,但江朔与气剑交手已颇有经验了,他脚下施展灵蛇绕龟的北玄武步法,同时双掌一翻,分别拍向阁逻凤的双腕。

    气剑术虽如无形利剑,但需凝炁于指,腕上变化却小,只要瞅准他的剑路,避其锋芒,以短打功夫拿他腕肘,阁逻凤的功夫便无从施展了。

    阁逻凤见江朔欺近只能闪避,但江朔的轻功步法远比他精妙,阁逻凤闪转腾挪数次,仍不得脱,反而险象环生,差点被江朔拿住腕子,江朔的内力极强,尚未触及便觉腕上刺痛,若被他拿住,只怕立时就要骨断筋折。

    段俭魏见元君遇险,虎吼一声,冲上前和阁逻凤一同对敌。论武功段俭魏其实强于阁逻凤,他出招端凝厚重,颇似无锋钝剑,虽无阁逻凤气剑的凌厉,却专点人体各处穴道,他认穴极准,这剑法倒似加长的点穴镢一般。

    二人双战江朔仍然没有优势,只因江朔掌风凌厉,脚下穿星步更是神妙,段俭魏对阁逻凤道:“元君,用六脉剑法。”

    阁逻凤的阿爷皮逻阁曾创出六脉同时御剑之法,但当年段俭魏指出六脉气剑只是看起来厉害,其实将有限的内力分作六份,反而大大降低了每一脉气剑的长度与威力,与高手交锋时往往不如单脉出剑,但此他却叫阁逻凤用六脉剑法。

    阁逻凤闻言先是一愣,但随即明白,手上六脉齐开,六道气剑向江朔身上刺来,江朔一脉尚不怕他,何况六脉,他轻轻摆动身体避开所有剑气,从空隙间出掌拍响阁逻凤,然而却忽觉一道雄浑气剑袭来,点中了他小臂上的外关穴。

    原来是段俭魏利用阁逻凤发出的纷乱剑气做掩护,隐藏自己的重剑之气,觅得机会刺中了江朔臂上要穴。

第690章,别有洞天

    江朔向后稍退,略一运炁,被封穴道立解,他的内力高出段俭魏太多,段俭魏自然封不住他的穴道,但这门功夫确实了得,竟能隔空点穴,果然之后数百年,段家后人不断打磨,将这门功夫变作南中第一绝技,只是今时今刻,仍然不是江朔的对手。

    江朔甫退,弓弩又至,江朔照样打落,却觉如耳边的蚊蝇一般,不胜其烦。才顿了这一顿,尹子奇又至,二何兄弟带着另四人跟在他身后,和尹子奇组成了一个小北斗阵,尹子奇自领天枢,其余六人随着他转动,上前兜击。

    江朔早就知道对付北斗阵的关键在于抢占拱极位,璇玑阵原本是尹子奇站定拱极,两个北斗阵围绕着他旋转,但此刻仅剩一个北斗阵,拱极位便空了出来,江朔移步上前,正要抢占拱极,却见阁逻凤已抢先立在拱极上。

    尹子奇笑道:“好,元君站定拱极位,我们夹击姓江的小子。”

    江朔抢步上前去夺拱极,按璇玑阵的走位,阁逻凤本当左移,因此江朔出招时候便兜着左边打来,没想到阁逻凤向前扑出,手掐剑诀,气剑径向尹子奇刺去。

    他这一招从拱极位置刺来,其他六人皆无法援助尹子奇,尹子奇向旁边一闪,身后的何万载措手不及,被阁逻凤气剑划中肩膀,立刻鲜血长流,与被真剑刺中了无异。

    尹子奇怒道:“阁逻凤,你做什么!”

    阁逻凤道:“孤本就和你不是一路的,你和江溯之的恩怨自去了结,浑赖孤做甚?”

    江朔却绕道他二人身前,两掌一分,拍向尹子奇、阁逻凤二人,尹子奇还尚可以应付,阁逻凤则全靠段俭魏抢步上前,以气剑指江朔掌心劳宫穴,才逼退了江朔。

    段俭魏道:“江少主,我主已表明心迹,元君与范阳并非一路的,你怎还出手打他?”

    江朔冷笑道:“谁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假装内讧,诓得我不留神之时,再出手加害也未可知。”

    阁逻凤亦冷笑道:“嘿,我今日先杀了尹子奇,倒叫你看看装是不装!”

    尹子奇鼻中哼了一声,道:“就凭元君你的身手怕也杀不了老夫吧?”

    段俭魏道:“江少主,我们一起联手杀了北人,皆时你便信了元君了。”

    说话间阁逻凤与段俭魏已双双向尹子奇扑去,江朔并不上前,向后退了两步,双手拢在一起,道:“既如此,你们杀了尹子奇,我便信你!”

    立刻又有箭矢射来,江朔好整以暇,也不见他动手,就把来箭尽数打歪了,此乃赵蕤袖里乾坤的功夫,配上玉诀神功的内力加持,比之赵蕤本人只怕还要神异几分。

    看江朔对付尹子奇和北斗阵似乎易如反掌,阁逻凤与段俭魏二人与之对战却是险象环生,若不是一开始阁逻凤重创了何万载,二人早就身披数创了。

    罗罗见状急道:“江少主,快去帮帮阿兄啊。”

    江朔闻言又退了一步,此刻仍然不断有冷箭射来,罗罗和柳汲自知没有躲避箭矢之能,只能仍然贴着石壁而立。

    江朔回头看了一眼罗罗道:“你阿兄心机深重,他有的是办法,无需我帮忙。”

    柳汲道:“溯之,俭儿不是这样的人啊……”

    江朔索性转过身来,对柳汲道:“阁逻凤厉害的很,备下了连弩,真要杀尹子奇,只管对着他开弓放箭就好了,却为何一直射我?”

    柳汲道:“你怎知这弩手就是阁逻凤的手下?”

    江朔道:“射杀邑君的命令,可是阁逻凤下的!”

    正说话间,罗罗一声惊呼,原来是段俭魏被何千年的弯刀划中臂膊,血染衣衫,罗罗忍不住就要上前助拳,却被柳汲拉住道:“就你这点本事,上去也是添乱。”又转头对江朔道:“先前射弩的确实是南诏爨人,后来射江少主的可是北人了。”

    江朔笑道:“大匠,你先前说能听出南弩北弩的区别,我还信得,此刻说能听出用弩箭之人的不同,我可就难以置信了。”

    柳汲正色道:“前后两队人用的都是弩,尺寸是唐军标准臂张弩,但乌蛮人生得矮小,开弩时臂力虽足,臂长却短了一些,因此多时踏弩上弦,北人高大却只用单臂就能上弦了。”

    江朔道:“大匠耳音这么好么?可以听见手拉还是脚蹬?”

    柳汲道:“脚蹬弩臂乃是大忌,若老夫制弩,需得按人臂长、力量调整弩臂和弩身的长度,才能……”

    罗罗打断他道:“阿爷,什么时候,你还说这些做什么?江少主你自己看,这像是演戏吗?”

    江朔回头望去,阁逻凤和段俭魏都已经受伤,好在北地武士忌惮气剑厉害,不敢近身,因此二人身上刀伤都不深。但鲜血溅得到处都是,看起来倒有几分惨烈。

    江朔心中略有动摇,随即哼了一声,转回头来,柳汲继续说道:“北人以臂开弩,不会损伤弩机,弦声凝稳,而南人踏弩上弦,弩机受损,射出弩箭时弦音先急后缓,虽是同一种弓弩,发射之时声音却还是有不所同。”

    罗罗跌足道:“阿爷,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又不能钻到对面去印证,姓江的小子怎能信你?”

    她见江朔不肯帮忙,说话便不客气起来,江朔却道:“要到对面去看看谁在射弩却也不难!”

    柳汲道:“不错,能在石罅背后射箭,自也是有入口进入的,不过苍山广大,林木茂密,急切间又怎知入口在哪里呢?”

    江朔道:“不用这么麻烦!”只见他飞身跃起,立刻引来弩机大动,江朔人在空中,随手弹开铁矢,向着一个射出箭矢的石罅扑了过去。

    以弩射箭,需要瞄准,这些石罅中的弩箭又能转动角度,射杀石厅中的人并无死角,可知形成石罅的山石不可能很厚,否则人躲在后面视线受阻,不可能连环射出箭矢了。

    江朔随手抓住射向他的铁矢,回手一掷正飞回石罅之中,只听一声惨叫,显是石罅背后之人被江朔掷回去的铁矢刺中了,从声音来听,果然石罅并不深。

    与此同时江朔落到那处岩壁,如大壁虎般趴在石之上,运起张果先生所授观炁之术,将双手拔住石罅两壁,运起神功,这运炁之法与当年在昆仑神泉打塌隧道入口山岩是一个法子,过不得片刻,耳听得一声巨响,那石罅两侧的石头竟在江朔内力的感应之下,碎为齑粉,被他生生打开了一人肩宽的石洞!

    江朔展现出如此伟力,下面正在打斗的阁逻凤君臣和北地武士都不禁停手,心中皆是震惊战栗,其实他们不知,江朔内力虽强,捏碎岩石却也靠的是巧劲,若无张果先生和摩诃衍的制导,江朔纵是内力再强,也是无法击碎岩壁的。

    江朔见石罅之后果然别有洞天,其广大不亚于他们所处的石厅,藏在里面的弓弩手见竟有人能徒手拆开岩壁,皆惊为天人,哪里还敢反击?早就扔下臂张弩逃跑了,只有被江朔反掷铁矢刺伤的那人因被射中小腿不及逃跑,抽出腰间横刀准备拼死一战,此等困兽之斗却哪里被江朔放在眼里,随手一点,封住了他的穴道,那人手中钢刀落地,立刻瘫倒在地上。

    江朔飞身上前,追上其他武士,那些武士反身还击的自然被江朔一下点到,低头猛奔的却也不过多跑出几步而已,不一会儿的功夫,小三十名武士尽皆被江朔点倒了。

    江朔再细看洞内,地上果然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从服色来看,皆是南诏军士。果如柳汲所言,藏在石罅后的武士发生了变化,他辨识兵器之能果然世上无双。

    他随手提起被他射伤的武士,那人一声黑色皮甲,髡发未带幞头,一望而知是个曳落河武士,江朔把那人扔下岩壁,对柳汲道:“大匠听音辨器堪称神乎其技,果然是北地武士潜入杀了原先埋伏的南诏武士。”

    柳汲手捻胡须,一副“这还用说”的表情,再往石厅中央看,只剩下阁逻凤和段俭魏两人孤零零站着,江朔入洞之际,尹子奇眼看事情败露,已先自撤走了。

    江朔心知错怪了阁逻凤,但阁逻凤射死忠邑君却是事实,他心中厌恶,不愿向他道歉,只是对段俭魏叉手道:“段郎,是我错怪了你,果然都是尹子奇的阴谋!”

    段俭魏尚未开口,阁逻凤却先开口道:“尹子奇这偷梁换柱之计,确实难料,若非江少主看破,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还道是最亲信的侍卫被人收买了呢。”

    江朔心想并非我看破,而是柳汲大匠对弓弩了若指掌,但他不愿和阁逻凤多说话,也没解释,道:“如今尹子奇已退,我也走了。”

    阁逻凤道:“不错,尹子奇虽去,但难保他没有后招,还是快些离开此地,回太和城去。”

    江朔摇头道:“我不随你去,阁逻凤你将李将军的衣冠冢作为杀人陷阱,人品忒也的拙劣了,在下不齿为伍。”

    阁逻凤哈哈大笑道:“溯之,远不怪你这么生气,不过,你真以为我会这样亵渎李将军么?他的衣冠冢并不在此处,来来,溯之,我带你前往祭拜。”

第691章,元君三愿

    江朔闻言一呆,终于压抑不住好奇,道:“好,我就随你去看看。”

    正在此时,忽然听人声嘈杂,阁逻凤道:“不好!尹子奇把邑君的护卫引来了。”

    江朔通过此前阁逻凤与尹子奇、众邑君的话语,知道同来的护卫有上百人,尹子奇并非是杀了所有人才进入洞府的,而是邑君们的护卫杀死了忠于阁逻凤的护卫。

    阁逻凤在山洞中射杀了所有邑君,外面的护卫并不知道,此刻尹子奇出洞告诉他们洞内的情形,那些护卫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正在蜂拥进来找阁逻凤寻仇。

    柳汲一指上面被江朔扒开的洞穴道:“快,走上面!”

    那洞口距地不足两丈,众人皆身负武功,虽然不像江朔可以一跃而上,各施其能,却也不难攀上岩壁。

    众人才上岩壁,就见近百名南诏武士冲进石厅,见了满地的邑君尸体,不禁暴跳如雷,向岩壁这里冲来,若他们爬上岩壁不免又要一番大战,死伤必然惨重,江朔不远再添死伤,随手一拍岩壁,石块坠下,堵死了这个小洞。

    柳汲道:“趁他们上不来我们快走,小元君你认得路,头前带路。”

    柳汲与上代南诏国主皮逻阁同辈,因此称阁逻凤为小元君,这样称呼十分不敬,但阁逻凤也不以为忤,果然头前带路,也不管那些被江朔点到的北人,一路走去,地面越来越潮湿,甚至可以感觉到空气中的湿气越来越大,走

    不到里许,便听到隆隆水声,前方水幕如帘,竟是一处瀑布的背面。

    众人在阁逻凤的带领下穿瀑而过,见是一不大的水潭,回望瀑布,却是从峰上挂下的一道白练。

    段俭魏道:“原来是仙鹤塘,没想到这道瀑布后面居然别有洞天。”

    阁逻凤道:“这个洞还是孤与段郎幼时发现的,我们那时偷懒不想练功习字,就在洞中一躲个半日,你可还记得么?”

    段俭魏叉手道:“怎不记得,倏忽半生,已有二十几年未进此洞了,只是没想到会和彼洞相通。”

    阁逻凤道:“我幼时一日在洞中游玩耍,意外地听到父王说话的声音,原来他和邑君秘密聚会的石厅就在我们发现的山洞背后,透过石罅不但可以听到,还能看到。”

    方才的洞厅是南诏国君与邑君密谋仪事之所,难怪阁逻凤在此设李将军衣冠冢会另众邑君如此愤怒。

    段俭魏意外道:“原来元君早就知道这两个洞相通?难怪后来元君就很少来这里了,我还道是你终于要安心修习了……”

    阁逻凤道:“段郎你别怪我不告诉你,此洞背后石厅中事多涉机密,不让你与闻也是为你全族好。”

    听了阁逻凤之言,段俭魏默然,皮逻阁一世雄主,若他知道有人偷听,亲子阁逻凤或许还不过是受一番训斥,段俭魏一个外臣,只怕当时就有杀身之祸。

    其实阁逻凤不让段俭魏来,自己可没少来,也是在

    这洞中,他听到皮逻阁与邑君的矛盾、争执,知道南诏国主的权力远不如汉人皇帝,受乌蛮各族挟制,其志不得伸展,他心中早就埋下了早晚要尽灭邑君,执掌实权的想法,从石罅后布置弓弩手的想法也是十几年前就有的了。

    两洞相连的石罅原本并不多,后来阁逻凤遣亲信秘密开凿多年,才将石罅增加到十几条,在洞厅内看来不过是狭窄的石罅,在另一边却是藏兵洞一般的弩手位,可以无死角地瞄准洞厅内所有人。

    今日之事阁逻凤可说已经准备了十几年的时间,只是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这些话阁逻凤当然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段俭魏。

    阁逻凤道:“只是没想到燕军能知道这处秘密,其间人渗透之深,实令人生畏。”

    江朔心道:你自己心机深沉,若论令人生畏,可也不遑多让。

    柳汲道:“既然燕军知道这个入口,我们当速速离去,免得尹子奇带人又兜回来。”

    阁逻凤道:“大匠所言极是,诸位随孤去将军洞。”

    众人皆是一愣,别说江朔,连柳汲、段俭魏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将军洞在哪里。

    段俭魏当前领路,众人跟着他钻入山中,这道山岗被称为“斜阳峰”,斜阳峰乃苍山十九峰最南一峰,由于其西南再无高山,夕阳西照之际,整个山峰南麓一片灿然,故有“斜阳胜景”之称。

    众人在山洞中耽了这么长时间,此

    刻正是夕阳时分,一路向山中走去,远远望见金色的峰峦,果然是好景致,可惜众人心中沉重,各怀心事,没无暇观景。

    黄昏时分,到了一处榕树林,四周皆是盘根错节的大榕树,几乎无法通过,好不容易钻过榕树的屏障,竟是好大一片空地,地上广布营垒,竟是一处不小的兵营。

    阁逻凤道:”此地是我藏兵之所,原本是坚守太和城最后的生力军,不想李将军坠河身亡之后,唐军迅速溃败,并没有用到这支军队。”

    段俭魏疑惑道:“元君藏兵于此,一旦用兵之际,穿林过涧,到达太和城殊为不易,似乎有违兵法。”

    阁逻凤笑道:“我既说是将军洞,自然指的不是这块平地。”

    众人走进兵营,有人上前叉手行礼,这些人的服色,军械,军中礼仪都与唐军相类似,看来是阁逻凤仿照唐军所建立的精锐部队。

    阁逻凤对一都尉模样的军官耳语几句,那人叉手低声唱喏离开了,阁逻凤并没有解释他叫此人做什么去,只领着众人向一株大榕树走去,榕树可孤木成林,这株榕树高逾十丈,树冠所覆盖的区域需以亩计,越是走近越觉巨大,仿佛一座小城相仿。

    南诏军队的瞭望哨塔就建在这株榕树上,既高大又节省木料,阁逻凤却不往上看,带着他们径直走到树下,钻入榕树高大的板根和气须根之间,树下已是一片昏暗,有武士手持火炬

    照明在前引路。

    板根如墙,须根如帐,众人仿佛钻入了迷宫之中,却有越来越多的武士加入护卫的行列,簇拥着阁逻凤前进。这些武士人数虽多,从脚步声来看,并无高手,江朔倒也不惧。

    随着火炬越走越低,众人竟然不知不觉钻入了地下,原来这大榕树下竟然是一个溶洞入口,走进溶洞,除了寻常的石钟石笋,更有无数粗壮的榕树根须钻透地层插入洞中,再贯穿洞底,扎入大地。

    根须原本生得极密,如今却被人砍斫出一条宽阔的道路,众人沿着大路行走,听到四周有淙淙水声,想来是一条地下暗河贯穿山腹,经亿万年的侵蚀才形成了这样大的地下溶洞,上面的榕树也是因为吸饱了地下暗河的水,才会长的如此高大茂盛。

    地下不辨方位,走了几里地,地势渐高,露出一块干燥的平地,阁逻凤道:“这就是将军洞了。”他指着另一边黑黢黢的隧洞道:“那边道路可直山脚下,此地恰在山腹与山脚之间,地势平阔干燥,正适合居中调兵遣将的,为了抵抗唐军,孤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进山做这地下大王了。”

    此言一出,簇拥着阁逻凤的众军士皆哄笑起来,现在看来阁逻凤所做的准备似乎是杞人忧天,段俭魏却知道李宓率大军攻入南诏腹地时形式有多么危急,他向阁逻凤叉手道:“元君深谋远虑,实是大蒙社稷之福。”

    阁逻凤摆手道:“大蒙国也好,赞普钟也罢,不过是为了存国,诓骗吐蕃、大燕等势力而已,我实愿复归大唐,做个云南王足以。”他向旁一让,对江朔道:“李将军意外坠亡之后,我便将他的坟茔设在此处,毕竟南诏李将军的仇敌不少,若设在明处,怕有宵小之徒扰他的安宁。”

    江朔见将军洞中央立了一块大石碑,上面却没有先前石厅中刻得那么复杂,只有右上角刻了“李公宓之墓”几个大字,其他文字一概没有,墓碑中央空了好大一块,颇不似唐代墓碑上刻墓志的风格。

    阁逻凤解释道:“孤实在无法找到李将军的尸骨,连他所用之物都没有,说是衣冠冢,其实名不副实,心想墓碑可不能再潦草了,要找个唐人大儒为将军书写墓志方可,故而先留了个无字之碑。”

    江朔点点头,道:“元君,你带我进此洞又是何意?南诏藏兵之处,李将军埋骨之所都是贵国机密吧?”

    阁逻凤郑重一拜,道:“溯之,我知道你怎么看孤,但孤所求从来不是做个好人,灭唐军,杀邑君都是为了南诏国祚。而江少主你的所作所为,称得起一个侠字,我有三愿,想托付江少主。”

    江朔警惕地问道:“是那三愿?”

    阁逻凤道:“其一,去剑南道寻李宓的后人,请他们送几件李将军随身之物到南诏,衣冠冢方为真冢,我可以日夜祭拜。”

    江朔心道

    “假仁假义”,面上却不动声色,阁逻凤又道:“其二,是觅一大儒,为李将军写一篇墓志。”

    江朔仍然不作声,阁逻凤道:“第三么,就是设法替我传递求和之意,望能得唐皇圣人垂怜,使南诏复归大唐。”

第692章,相约北上

    江朔仍在犹豫,不知道阁逻凤所言是虚是实,道:“江朔只是一介江湖游侠,并无功名在身,怕是帮不到元君。”

    柳汲却一拍腿道:“元君果有此愿,乃社稷之福,老夫愿持节钺,赴大唐乞和。”

    阁逻凤喜道:“柳汲大匠在大唐颇有人望,若大匠愿往,孤无忧矣。”

    江朔心想无论如何自己也不想留在南诏,便借着护送柳汲大匠入朝的由头,尽快离开南诏为上,便道:“我可以护送大匠北上,但我有言在先,南诏与大唐是战是和,与我等江湖儿女无涉。”

    段俭魏道:“溯之,若出一言而能消弭兵灾,还望你不吝相助。”

    江朔心中奇怪,我又不是朝中官员,怎能一言兴废?但他不愿多做纠缠,点头道:“若得其便,自当如此。”

    段俭魏道:“死了这么多邑君,南诏国内必然动荡,恕俭魏不能陪你们北上了,阿爷就托付江少主了。”

    江朔心道这动荡还不是阁逻凤自己造成的?加强中央集权不能说不对,但此等卑劣手段只怕乌蛮各族不服,造成朝局不稳也是可想而知的。

    正说话间,方才离去的都尉回来了,凑近了阁逻凤低声禀报,阁逻凤斜眼扫了一眼江朔,他知道江朔内力高深,纵然这军官声音再低,所言之事也逃不过江朔的耳朵。索性大大方方笑道:“洞厅中各邑君的护卫已被尽数剿灭了,谍者见到尹子奇北地武士出了龙尾关渡过西洱河,当是绕道北上了。”

    段俭魏不无担忧地道:“尹子奇武艺高强,昶与元君携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为防此人卷土重来,元君务必多带武士护卫。”

    南诏国君称“元”,臣子称“昶”,因此段俭魏自称为昶,阁逻凤点点头。

    江朔却对阁逻凤厌恶已极,原来他方才吩咐那都尉去办的事就是去石厅截杀石厅中的各族护卫,从时间来看恐怕截击的军队是早就埋伏好了的,那都尉只是去执行屠杀命令的。

    江朔一刻也不想多留,道:“既然主意已定,大匠,我们这就出发吧。”

    柳汲为难道:“溯之为何如此之急?元君尚未赐国书……”

    不想阁逻凤却道:“国书孤早已准备好了,说着他命手下奉上一个木匣,柳汲颇为细心,打开木匣,见是一卷帛书,他展开读来,阁逻凤先是解释了为存其国不得不战,又谦恭地表示因为李宓意外身亡南诏才侥幸得胜,最后说吐蕃意欲并吞南诏是非可信的盟友,最后表达了脱离吐蕃,复归大唐的愿望。

    国书用词谦恭,浑不似刚刚打了打胜仗的模样,柳汲这才放心,重新卷好,请阁逻凤钤封,在国书和木匣上都用了蜡封,方才小心的收好,对江朔道:“既然溯之不辞辛劳,我们这就出发吧。”

    罗罗道:“阿爷,罗罗也要同去!”

    柳汲斥道:“胡闹,阿爷是去公干,可不是去游山玩水!”

    罗罗道:“罗罗也不是去游玩的,我也是大人了,可以为国效力!”

    柳汲还待要斥责,阁逻凤却道:“罗罗古灵精怪,擅伪装之术,陪着大匠去也有助益,大匠不妨带她去吧。”

    柳汲这才应允,阁逻凤道:“孤和段郎还有事要商议,让卫尉送三位出洞,孤赐大匠符节信物,一应所需皆可与国内度支。”

    江朔知道阁逻凤要商量的必是扫荡各族加强王权之事,少不了又要血雨腥风,他本也不愿与闻,连忙与柳汲一起告辞走了,那卫尉就是先前替阁逻凤传令之人,他带着三人在溶洞中向东北走了十数里,便从一处山麓钻了出来。

    这小山为一池环绕,四周古树环抱,十分幽静,却如何想的到此洞可竟可直通山上,再往外多是房舍,遥遥看看见远处有城墙若隐若,料想便是南诏都城太和城了,那卫尉叉手行礼,便折回洞去了,此洞深遂多歧路,若无人指引,从这边殊难回到将军洞中。

    江朔道:“我们往太和城去么?此刻只怕早就关门落锁了吧?”

    柳汲低声笑道:“溯之,去什么太和城呀,我们现在就在太和城内!”

    江朔这才知道,原来他看到的确实是太和城的城墙,只不过不是在外侧而是内侧。

    柳汲道:“老夫在太和城中亦有宅邸,走,去我家!”

    时值深夜但月色甚明,三人借着月色在太和城行走,太和城与大唐长安城全然不同,由于此地在苍山洱河之间,地势起伏,水网密布,事实无法划成横平竖直的里坊,只能因势象形,在山水间勾画街道,因此城中楼台高低错路,道路迂回曲折,间或有丘陵点缀、溪水掩映,别有一番美景。

    江朔正自赞叹,罗罗突然叫道:“呀!不好。”

    江朔和柳汲都是一惊,却听罗罗道:“空空儿不见了,自渡西洱河之后就不见他人了,莫不是出事了?”

    她话音才落,就听一人道:“罗罗,我在这里。”

    三人明明并肩而行,罗罗身边却忽然多了一人,柳汲不禁大吃一惊,空空儿神出鬼没还在其次,他们在山中钻行,又在溶洞这样狭小的空间中走了这么远,空空儿是如何藏踪匿迹,跟住他们的?实在是匪夷所思。

    江朔早就发现空空儿一直都在附近,只是他既不愿意现身,江朔便也不点破。

    罗罗却欢喜道:“空空儿,原来你一直都在!”转而又怒道:“我们在石厅中如此凶险,你竟都不出手相救。”

    空空儿搔搔头道:“哎……我和尹子奇源源太深,不愿现身相见,况且以今日溯之的武功,区区尹子奇本不足为虑。”

    江朔道:“尹子奇的烛龙功愈发的精纯了,却也小觑不得。”

    罗罗却不管他们说些什么,自顾对空空儿道:“空空儿,我们要到长安去啦,你去也不去?”

    空空儿听了一愣,道:“我不去!南诏挺好,去大唐做什么?”

    罗罗道:“我也没说南诏不好啊,又不是要一直待在大唐,阿爷要去长安递交国书求和,我们陪阿爷去长安之后再回来,你看可好?”

    空空儿皱眉道:“溯之本就要北上,让他陪你阿爷去便好,我们去做什么?”

    罗罗道:“可是我好像去长安看看,听说长安的朱雀大街上就放的下一整座太和城,里坊相连一眼望不到头,更有高大的宫阙直插云霄……”

    空空儿嗤道:“哪有这么夸张,朱雀大街在宽也不可能比城大,整个长安也就一百零八坊,怎看不到头?宫阙再高还能高过南诏的巍巍群山么?要我说还是南诏好,比长安好的多!”

    罗罗这番话却让江朔想起了湘儿,当年他二人在习习山庄初识之际,湘儿就嚷嚷着要去大唐天下游历,去长安、雒阳看那些高楼广厦,用湘儿的话讲是“高的吓死人”的楼台。

    后来他们到了雒阳,却只一个晚上,湘儿众人就被摩尼教掳走了,压根没在城中逛过,之后又在长安城中大闹一番,倒是穿街过巷走了大半个长安城,只可惜当时实在逃命,压根没心情看城里风光。

    二人确也遍历了大唐东西南北,只是一直都是颠沛流离,疲于奔命,哪得闲暇慢慢游玩呢?如今湘儿在另一艘海船上也不知是生是死,江朔想到此间,不禁心头酸楚,竟觉得罗罗想去长安而不得,十分可怜。

    罗罗和空空儿还在拌嘴,空空儿执意不肯去还想说服罗罗不要去,罗罗则气得鼓起腮帮子生闷气,江朔对空空儿道:“长安是天下名都,罗罗想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空空儿你有何必非要拂她的意呢?”又对罗罗道:“空空儿若执意不肯去,你就跟着我们走。”

    空空儿只得摇摇头道:“好吧,去就去,你可别后悔!”

    罗罗高兴地抚掌道:“空空儿,有你陪我去,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后悔?”

    江朔见空空儿仍然是一副苦闷的表情,心中十分诧异,空空儿本是洒脱之人,四海为家,去哪里对他来说还不是一样?就算他不想回到中原,也不至于如此排斥吧?但他也不好开口向询,只得转身问柳汲:“大匠,我们何时北上?”

    柳汲笑道:“溯之,你忒也得急了,总要准备马匹、路费盘缠以应所需吧?况且折腾了这一整天,你不觉得乏累么?今日且在城中安住一晚,明日在市上采买齐备了再走吧。”

    柳汲说的在情在理,江朔只得点头称是。

    夜已深了,太和城早就宵禁了,城中往来巡视的军士不在少数,不过这却难不住四人,江朔和空空儿各带了柳汲和罗罗,悄悄潜行,二人的轻功冠绝当世,寻常寻城守夜的官兵怎能发现他们的行踪,不一会儿便在柳汲的指引下找到了他的住所。

    柳汲是兵器大匠,在南诏又是先王的从龙功臣,朝中贵胄,自然宅院广大,四人悄悄翻入院中,也不叫醒仆人,自找了几间偏房休息了。

    第二日平明时分,却听街上甚是喧哗,城中一片大乱了!

第693章,再度入蜀

    江朔内力深湛,外面甫有动静就已经醒了,走到院中,却见空空儿正从墙头跃回,道:“城里全乱了……”

    江朔惊道:“是有人造反?还是吐蕃人攻进来的?”

    空空儿道:“都不是,是阁逻凤派人大肆抓人呢,乌蛮各族不见了邑君,正群龙无首,偶有抵抗的,也都不成气候。”

    这时柳汲和罗罗也推门出房,柳汲道:“此处不可久留,我们快走!”

    院里本有仆妇苍头,听到这边院里有动静,过来查看,才发现主人竟然不知何时回来了,纷纷上前拜见。

    柳汲一挥手道:“快准备马匹行囊,我要出城。”

    众仆人一头雾水却不敢问,立刻分头行动,不一会儿便准备停当了,柳汲骑在马上,吩咐道:“老夫要离开半年,某不在时,要严守门户,小心仔细。”

    宅中自有主事,叉手称是。

    仆人共准备了六匹马,四人各骑一匹,余下两匹驮行李他们从后街小门走出,仆人赶紧在身后关上门户。

    空空儿道:“阁逻凤的军队从西边来,我们走东门!”

    太和城虽比通海城大了许多,却仍不能和大唐都市相比,四人向东行不里许,便到了东门,却发现门已落锁。

    柳汲上前说明是元君命他出使,守门官兵却仍不肯开门,毕竟今日宫中近卫抓的就是各族耆老,谁又知道这其中是否包括柳汲呢?

    柳汲还在与那门吏争执时,空空儿早已不耐烦了,他在马上手指连弹,城门洞内的侍卫便都东倒西歪跌在地上,空空儿看了一眼江朔道:“放心,只是点了他们的昏睡穴。”

    空空儿这弹指的功夫也曾教给过独孤湘,但湘儿使来还需要借助些石子、土块之类的小物事,空空儿竟能凌空发劲,虽然对方只是不会内功的寻常武士,此等身手也足够惊人了。

    空空儿说话间策马向前,到了城门前,随手一掌拍在门闩横木上,粗大的门闩竟如筷子般应手而断。

    空空儿哈哈大笑,随手一推,他却忘了所有城门是往内引,没有向外推的,他一推之下,门枢反折,“咔啦”一声折断,紧接着沉重的城门居然被轰得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激得尘土飞扬。

    本来他们在城门洞内点到守卫,城楼上的戍卫并未察觉,但此刻这么大一扇城门飞出来就很难不被发现了,见六匹马冲出城门,一阵梆子响,立刻有羽箭向他们射来。

    罗罗狠狠瞪了一眼空空儿道:“你搞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空空儿一边挥舞双袖,拨打箭矢,一边哈哈笑道:“我也没想到,这南诏国度的城门忒也得糟朽了。”

    四人六马又只有江朔和空空儿的武功能拔开羽箭,江朔只得抽出七星宝剑,与剑鞘接成长剑抡出一道巨大的光弧,才堪堪护住柳汲和众马。城上戍卫远远看不清江朔挥的是什么,只见白光中夹着金光,又听到七星宝剑发出呜鸣之声,还道是什么法宝,竟都不敢再射了,众人这才得以策马狂奔,逃出了太和城。

    四人策马向东,到达西洱河宽阔的水面边,再转而向北,江朔知道还要穿过折断苍山洱河的羊苴咩城,只道少不了又要费一番唇舌,甚或动武,没想到王命尚未传到此城,守城白蛮验过过所公验,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出城去。

    羊苴咩城在苍山洱河的中段,龙首关和龙尾关的战事都没有影响到这里,城内仍是一片祥和景象。江朔见城中已不似他当年到时得空空如也的摸样,城中心在大兴土木,十分热闹,慢慢形成了真正的城市,内城的城墙也在加紧构筑,白蛮之地多得是石头,因此此城也是内制夯土,外敷巨石,想来建成这时比之太和城更加壮观。

    江朔奇道:“这羊苴咩城建的比太和城更阔大,难道不怕被说僭越么?”

    柳汲道:“我常听说有元君有迁都羊苴咩城之意,今日观之恐怕却有此事。”

    江朔心道:“难怪此处没人盘查,这里是白蛮的势力,反而不似太和城中乌蛮势力盘根错节,既然没有旧贵族需要被肃清,自然就不需要如太和城那般大动干戈了。”

    四人顺利穿过羊苴咩城,又行七十里出了龙首关,南诏太子凤伽异并不在城中,却也不见吐蕃大军,一问城中戍卫才知道,吐蕃军队与南诏军队联手击破李贞元所率领的唐军之后,见凤伽异治军严整,龙首关又早已对吐蕃军队加了防备,吐蕃人一时不敢妄动,已经退回吐蕃去了。

    凤伽异不敢掉以轻心,率军尾随吐蕃人,名为护送实为监视,一直“送”吐蕃军队到聿贲城外,此刻凤伽异仍驻军聿贲城,要确定吐蕃退回高原之后才会回返。

    柳汲自也无留下等凤伽异回来的打算,在龙首关歇了一宿,便再度出发北上,。

    出了龙首关就是三浪诏之地了,从西到东依次为:浪穹、邆赕、施浪三诏,三浪诏同族,唐史记载其“总谓之浪人,三浪诏”,出龙首关第一个遇到的就是浪穹诏之地,称浪穹州,州府名“剑川”。

    柳汲是“浪穹诏”的邑君,不过所谓“浪人”原是居无定所之意,柳汲自由自在惯了,并不理族中日常琐事,剑川城中自有族中后辈管理,柳汲也甚少回来。

    照理众邑君逼宫时也应邀柳汲同行,只是他嫉恶如仇,又对皮逻阁忠心耿耿,因此邑君非但没有告知他,还与燕军一起设下陷阱,想将他和段俭魏一同射死在同海城。

    尚未见到剑川城,罗罗不无骄傲地道:“此地原名‘柳龙冲’,有一条大河在此一折,形成一个大湖,湖岸边有怪柳如龙,因而得名,后因我阿爷善铸剑,先王阁罗凤赐河名为‘剑川’,湖名‘剑湖’,以彰我阿爷之名,后又筑城便是剑川城了,别看剑川城小,也是背山面水的形胜之地。”

    江朔心道:看来柳汲大匠之名,除了慕竹林七贤嵇康柳林汲水打铁之故事,也暗含了他出生地的名字,便是人以地姓了。

    然而接近剑川城时,四人却大吃一惊,剑川城几乎全毁了,四处都是残垣断壁,江朔这才想起唐军从此城经过,就算浪穹诏不做抵抗,唐军又怎能放心自己身后有一个完整的南诏城池?自然是要予以捣毁以绝后患的。

    罗罗看来也是第一次见到此番惨状,道:“没想到唐军如此暴虐,将这里毁得不成样子了。”

    这时有浪穹诏黎首认出了柳汲,纷纷聚拢过来。

    有黎首对罗罗道:“李将军的唐军已比鲜于仲通的唐军仁善太多了,这剑川城多数是三年前鲜于仲通南征时破坏的。”

    另一人也道:“李将军长子贞元并未屠杀、掳掠,退兵时亦军纪严明,虽败不乱,只是拆了城墙、房舍用来阻挡追兵,却没有因败而迁怒剑川百姓。”

    四人这才知道李贞元其实没有和李宓一样全军覆没,只是打了败仗,却得以全身而退,撤回剑南道去了,作为唐人,江朔心中不禁一喜。

    虽然死伤不甚惨烈,但被毁了城墙和这么多屋舍,黎首的生计还是成了问题,当务之急就是重建家园,柳汲作为邑君,若不在此地也就罢了,既见这番景象可也就不能便走了,四人在剑川城耽搁了有两个多月,等柳汲安排完所有族中事物,夏末时分,才重新上路。

    从剑川城到大唐剑南门户巂州越巂郡有一千里的山路,山路难行,江朔和空空儿功夫虽高,却也不会移山缩地之法,四人六马只能慢慢翻山越岭北上蜀地,这段路江朔走过一次,当时还是和李珠儿、独孤湘一起,彼时他们轻功具佳,倒也没觉得山路难行,此刻只多带了柳汲、罗罗,立觉山路难行,江朔心道:我们才这几个人就觉得道路如此之难了,唐军劳师远征之难实是难以想象,看来若能不战而收服南诏是最好的选择。

    终于到了巂州邛都城时已是初秋了,上次到邛都时,江朔巧遇了李宓,三年后再到此处,与李宓却已阴阳两隔了,念及此处,江朔不禁唏嘘。

    唐诏还是敌对状态,到了大唐境内,柳汲和罗罗可就不敢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罗罗让空空儿先进巂州城买了汉人的衣衫,将四人打扮成汉人私茶商,江朔和空空儿本是汉人,无需乔装,罗罗却给自己和柳汲都好好化妆改扮了一番。

    江朔现在才知道,并非空空儿到南诏之后,易容改扮的功夫提高了,而是遇到了真正的易容高手,经罗罗一番打扮,空空儿和江朔成了一对商人贵公子,她和柳汲则是一个婢子,一个老管家。

    空空儿其实年长江朔不少,但他内功深湛,仿佛有驻颜术一般,还是江朔当年汉水上见到的模样,而江朔早从一个童儿长成了长身玉立的青年,二人倒真似结伴做买卖的族中弟兄一般。

    唐诏之间虽有战事,贸易往来却无法禁绝,四人这般打扮毫不引人注目,顺利穿州而过,恰在仲秋这天到了剑南道首府益州蜀郡成都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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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山海行介绍:
以大唐天宝年间为时代背景,以武侠小说为载体,讲述一个少年的“打怪练级”之路。随着故事的展开,少年开启了“开地图”模式,遍历大唐名胜,与开元天宝年间的各路大神邂逅,身不由己地卷入到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中去。最终会揭开什么样的历史秘辛,又将面对怎样的人生际遇呢……大唐山海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山海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