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翁山海盗船仿着水军海鹘船建造,世上没有叫海鹘的鸟,海鹘船是按着草原鹘鹰所制,头尖肚大,前低后高,其态如鹘鹰扑击,在海上行动轻捷,调转灵活如鹘鹰,故名。
海鹘船艏上有包着铁甲撞角,船艉舵楼上还有望楼,这两处就算被拍杆击中,也不致命,但拍杆恰恰拍在船舯最薄弱处,此船甲板下只有薄薄一层,桨工就在船舱内,更没有横板隔绝,拍杆上的巨石击穿甲板,直贯下去,又击穿了船底,汹涌的海水涌入,立刻灌满了整个船舱,不消片刻沉重的船艏就已经沉入海中,只怕比之之前马十二坐船沉的还要更快。
陈先登见状拍着着窗框,喊道:“糟糕!糟糕!狗杀才何时见你们砸得这么准过?”
陈先登武功差劲,江朔也没点他穴道,按理应当活动自如,但此刻他吓得浑身发软,竟如中了光明盐十软散一般,软疲疲地靠在舷板上,独孤湘道:“郎将又击沉一艘盗船,军威正盛啊,你却怕什么?”
陈先登此刻也顾不得讨好独孤湘了,道:“小女子懂个甚!翁山海盗是这么好惹的吗?那可是东海上的狼群……”
二人来不及斗口,忽听另一边梆子声响,左舷几十名弩手疯了扣动悬刀,射出铁矢,陈先登忽然一蹦三尺高,飞快地抢到左舷,骂道:“猪狗辈胆肥了!谁叫你们射弩的?”
却没人理他,一众军士“戚戚咔咔”射得正欢。
陈先登推开一人,从舷窗望出去,却见另一艘船上顺着绳索爬向遣唐使船的海盗已被射落了数人,剩下的也都骂骂咧咧地往回爬去,团结兵们的弩箭跟着转向,一阵钢铁箭雨射得船上的海盗抬不起头来。
陈先登气极反笑,道:“你们这帮懒蛆癞狗,平日里可没见有这么好的射术。”
大海上无时无刻不在颠簸,自己在晃,对手也在晃,要射中殊为不易,像团结兵这样瞄准一根绳索上的海盗,能射落这么人,已算得准了。
海盗们先前擦着海鳅船而过,是因为他们知道唐军郎将陈先登受了匪首的贿赂,绝不会与他们为难,这才大摇大摆,去攻击遣唐使船,没想到海鳅船会突然发难,众海盗不由得大怒,右边落在海里的,左边躲在舷栅后的,一齐破口大骂,海鳅船上的团结兵也不肯吃亏,对骂回去,一时间大海上骂声一片,嘈杂不堪。
所不同的是,海盗骂人只能过过嘴瘾,海鳅船上的团结兵却是边骂边叩动弩机,向着任何一个敢冒出头来的海盗射去。
海盗亦有弓箭,可是民间粗制滥造的猎弓在海上根本就是撞大运,射出之后便听天由命了,更何况海鳅船远比海鹘船高大,官盗双方如城头攻守一般,唐军占尽了优势,而海盗们只能被动挨打。
江朔心道,难怪晁衡一个东瀛人能在唐廷做到三品秘书监,他一眼就看出了团结兵与陈先登的矛盾,说话更能直击团结兵的内心,非但叫他们心甘情愿地攻击海盗,更让他们士气大振,非但一击打沉了海盗船,连弩箭的准头都提升了不少。
海鳅船内人人振奋,只有陈先登拍着舷板哀叹不已,独孤湘故意逗他道:“郎将,大胜在即,你却哭丧着脸做什么呀?”
陈先登还是那句话:“小女子懂什么?翁山海盗可谓海上狼群,得罪了他们,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会缠斗不休……”
海鳅船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陈先登险些从回廊上甩落下去,多亏江朔手疾眼快,把他拉了回来。
江朔透过舷窗往外看去,原来是有一艘海盗船撞上了海鳅船,海鹘船的船艏包着黝黑的铁甲,头上铸有狼牙般的撞角,“咣”的一声,插入海鳅船的舷板上,虽然扎不透坚厚的船木,但海鹘船牢牢钉在海鳅船上。
海盗们向上抛出拖着长绳的钩爪,钩住了船楼顶上的雉口,再顺着绳索爬上海鳅船,团结兵以弩射击,但海盗们贴着船壁如壁虎般向上攀爬,舷窗窄小,无法将身子探出射击,船上唐军一时倒也那他们没办法。
紧接着右舷又是一声巨响,江朔等人赶到那边一看,也有海盗船靠了上来,再像远处望去,更多的海盗船向这边靠拢,果然如黑色狼群一般,陈先登绝望地坐在地上,哀叹道:“完咯,完咯,海盗十几艘船,少说四五百人,我们这船上满打满算才不到一百人,如何抵敌得过?”
江朔道:“没想到海盗竟然如此猖獗!”
独孤湘则问道:“官军就没有援军么?”
陈先登冷笑道:“别说没有,就算有,见到这海上狼群捕猎,哪个敢来解救?”
江朔忽然喊道:“小心!”一把将陈先登扑倒。
只听“咔”的一声木板爆裂的巨响,一条巨矛射穿舷板,巨大的矛头如伞般撑开,往回一退牢牢挂在舱壁之上。原来是江朔见到远处的海盗船向这边射出巨矛,这才救了陈先登,陈先登拭了拭额头的冷汗,骂道:“这帮臭贼,还真下死手啊!”
紧接着木板,两舷木板爆裂之声不绝,有五六条长矛插了进来,将海鳅船向两边拉扯,发出“喀啦啦”“咯吱吱”的怪响。再向外看去,却见东海之上海盗船如狼群麇集,近的用撞角叉住大船,远的用三弓床弩射出绳矛,扯住大船。
海盗将海鳅船团团围住,倒把东瀛人的船都忘在了一边。
江朔他们两头跑来跑去,殊为不便,也无法守御向上攀爬的海盗,晁衡道:“为今之计只有登上甲板,与登船的海贼决一死战!”
江朔和独孤湘可不怕短兵相接,独孤湘道:“好,索性杀个痛快!”说着伸手就抓陈先登。
陈先登两脚发颤,连声道:“我不去,我不去!”
晁衡道:“陈郎将,你祖上也是南朝皇族的后代,祖上陈霸先可能英雄,你如此胆怯,岂不令祖上蒙羞?”
陈先登颇为意外,慑慑道:“你怎知我的家世?”
晁衡久在京中为官,怎会知道陈先登是谁的子孙,只是他想此公如此不堪,还能混个五品郎将,只怕祖上不是贵胄就是豪强,他所知陈姓名人有限,心想陈先登既是明州人,说他是陈朝后裔,就算不中也是高抬郡望,没想到陈先登真是前朝苗裔。
晁衡道:“现在与海盗战端已开,想要自保已经不可能了,不如放手一搏,方有一线生机。”
江朔也道:“朔至今仍记得当年陈将军对黑龙王时的勇武,区区海盗将军有何惧哉?”
陈先登最吃不得捧,听了晁衡和江朔,哈哈大笑以遮其惧,道:“好,兄弟们随我登上甲板杀敌!”
众人上到甲板,方才看清海上此刻的全貌,藤原清河的船已经和海鳅船搥到了一起,一头被拍杆击中的海盗船已经彻底沉没了,海面上有几十人在扑腾,另一头的海盗船收紧绳索,已经和遣唐使船、海鳅船紧紧贴在了一起,海盗们重整旗鼓,顺着舱壁向上爬来。
而吉备真备,大伴古麻吕的两条船居然一左一右,绕过被群盗围住的海鳅船,自顾自向东驶去了。
独孤湘道:“晁卿,你们东瀛人忒也的的没义气了,他们怎么把你们扔在这里自己跑了?”
晁衡道:“独孤娘子有所不知,这时我们出发前就商量好的,海路凶险,我们早做好了献身的准备,互相约定无论是谁遇难,都不加救援,只管一路东渡回国,这也是因为怕互相救援反致全军覆没。”
说话间却见挟持着晁衡坐船南逃的马十二居然奇迹般地驾着船回来了,还险些和走难免绕行的大伴古麻吕坐船撞在一起。群盗可以不管别人,马十二却不会放任他再逃跑,立刻有船转过头去截击,后面追击他的船也掉头回来,数艘船将马十二团团围住。
这艘遣唐使船却像疯了一般,直撞向迎面的那艘海鹘船,那艘船上的海盗显然没想到遣唐使船如此悍不畏死,本来海鹘船的船艏包铁,只要正面对撞绝不会吃亏,但他们最后关头害怕了,转舵打桨想要避开,却已经迟了,遣唐使船的船艏虽然没有撞角,但坚厚木料所制的破浪船艏仍然锋利如刀,在那艘海鹘船上画出一道横向贯穿的巨大裂缝,那船一起一浮之间已经开始进水,很快船便歪向了一边。
遣唐使船撞开这艘海盗船,自己却几乎毫发无伤,速度不减,撞入海盗围攻海鳅船的阵中,独孤湘笑道:“没想到马十二倒有些良心,居然回来替我们解围。”
晁衡却忧心忡忡道:“鉴真大师还在船上,他们不快逃走却回来做什么?”
独孤湘道:“马十二就是逃走,肯定也是去明州或者苏州,这样鉴真大师的第六次东渡可就又要失败了,况且和海盗一起登岸,大师勾结海盗的罪名可就做实了。”
晁衡何尝不知马十二不可能护送鉴真大师东渡,只是心中尚存一丝幻想罢了,陈先登却紧张地道:“看仔细了,那艘船没有减速,按这个速度非要一头撞穿我们的侧舷不可!”
第653章
连马十二在内,被救上晁衡那艘遣唐使船的海盗不过十几人,而船上有五六十人,尤其是二十名桨手,单凭马十二手下这点人根本不可能完全控制。
先前他之所以能操纵此船难逃,只是靠着他挟持了鉴真和一众僧尼,后来翁山海盗追来,东瀛人也怕那些海盗烧杀掳掠,因此卖力的操舟弄桨,以求摆脱敌船的追击,至于航向只能放到将来再说了。
这条遣唐使船原本已经摆脱了海盗的追击,却忽然掉头回来,与紧追不舍的海盗船打了个照面,对方居然也不夹击,而是提前转头,抢在遣唐使船之前往回驶来。
遣唐使船斜着帆,借了一半风,同时拼命划水,来的速度居然十分迅捷,眼看遣唐使船直冲向海鳅船,海盗们的海鹘船纷纷避让,但有好几艘船射出的绳矛还牢牢地插在海鳅船上呢,根本没办法拔出,遣唐使船一路撞过来,勾住了数条粗大的绳索,粗大的绳索纠缠在一起,勒得遣唐使船速度大减,最终只是侧舷重重撞了一下海鳅船上,没有造成任何破坏。
众人在雉口上探头向下察看,见马十二站在船中央,正在指挥海盗和船工们割断绳索,将船解脱出来,江朔心中奇怪,怎么东瀛船工会和海盗配合亲密无间?
独孤湘向下喊道:“马十二,你怎么良心发现,回来助我们啦?”
马十二喊道:“那个要救你?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转头对陈先登喊道:“快升帆,快升帆!”
陈先登抬头向南面马十二回来的路线望去,忽然喊道:“快!快升帆!”
他的声音比马十二更急迫,甚至透露出明显的恐惧,江朔和独孤湘心中奇怪,也抬头望去,却见南面一大片乌云盖在海面上,江朔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乌云,彻海连天望不见尽头,云层极厚,时值晌午,又是万里无云的晴天,那边云层下的海面一片漆黑,仿佛已经入夜了一般。
江朔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看了也不禁头皮发麻,问道:“那是雨云吗?”
陈先登颤声道:“哪里是雨云,是起飓风了!”
飓就是台,只不过唐代尚无台风之说,时人称夏秋之际旋转着席卷海上的狂风为“飓”。
独孤湘生在荆楚长在江南,知道飓风,奇道:“飓风不是在大暑之后,白露之前么?冬月怎么会有飓风?”
陈先登道:“飓风是东南风,冬月盛行西北风,飓风自然难得一见,但难得不是没有!”这时五条桅杆上的巨帆都已经缓缓升起了,陈先登才稍感安心,也许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他继续给独孤湘解释道:“我说怎么今天放了大晴,原来是云都被飓风给吹跑了,云在高天之上,受到飓风的影响更早。”
独孤湘道:“飓风有这么可怕么?习习山庄每年都有飓风光顾,最多也就是刮倒几棵树而已。”
陈先登道:“树木有根,房屋有基,我们在海上无凭无倚,岂不是凶险了万倍?”
这时海鳅船五面帆已经升起,而遣唐使船上人往来忙碌,通过割下长矛后面的绳索与海鳅船牢牢地绑在一起,西风推送之下,海鳅船拖着一众贴在船身上的小船,向东驶去。
升起风帆耗费了不少人力,弩手想从雉口向下射箭时,也会受到海盗船上弓手的反击,团结兵没能压制住从攀爬船舷的海盗,此刻已有不少海盗爬上雉口,一旦短兵相接,悍勇的海盗战力远超乡勇出身的团结兵。
他们用的刀比横刀更短,完全是为了在海上搏击方便,江朔与独孤湘这时也管不了陈先登了,分头迎战海盗,这时海鳅船向东越行越快,开始颠簸起来,江朔和独孤湘都没有乘海船的经验,但觉脚下虚浮,险些摔倒。
饶是如此,二人的身手比海盗高出实在太多,二人也不用武器,只以一双肉掌迎击手持利刃的海盗,出手虽然七歪八扭,但只要打中,哪怕并非要害,海盗也多承受不住,被打得东倒西歪,倒和二人七歪八扭的拳法相得益彰。
海鳅船越行越快,海上风浪也越发的大起来,独孤湘扶着雉口,对江朔道:“朔哥,不行了,我得缓一缓,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说着竟向下吐起酸水来,不经意间瞥见下面遣唐使船,外面又靠上了一艘海鹘船,海盗用绳爪牢牢附在遣唐使船上,跳帮上船,但两拨海盗自己却打了起来,想来那些都是造反头目王十七、潘廿一的手下。
此刻遣唐使船的甲板乱战做一团,一片纷乱之中,却见井真成已经拿回了他的千牛刀,也和海盗打了起来,井真成的刀法又快又狠,且他是东瀛人,习于海战,在甲板上每一步都如钉入板,走得极稳。
长刀劈斩之术其实很难,不是有一股子蛮力就可以了,因为人体内有坚硬的骨骼,长刀入体,容易被碎骨卡住,退刀若不得法,非但抽不回来,更有可能将长刀折断,而井真成的劈斩却是刀刀致命,退刀时又十分巧妙,毫不拖泥带水,看得独孤湘心中一寒。
江朔在一旁喊道:“湘儿,你没事吧?”他自己也觉得天旋地转,但凭着内力高深,强行按捺住心中恶心欲呕的感觉,眼看登上船的海盗越来越多,他只能和众团结兵一起边战边退,与独孤湘、陈先登退守船艉楼一隅。
这时海鳅船猛地一顿,竟然不再摇晃了,独孤湘抬头道:“咦,怎么下雨了?”
果然晴天白日之下居然下起毛毛细雨,再看海面平静无波,风帆有气无力地贴在桅杆上,不知何时西风居然也停了。
忽听“啪嗒”一声,一条活鱼落在甲板之上,那鱼落在甲板上兀自弹跳不止,看来不久之前它应该还在海中游动呢。此刻船只不再摇晃,独孤湘也回过魂来,瞪大了眼睛道:“天上怎么掉鱼了?”
说话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之声,成百上千条活鱼若暴雨般倾泻在甲板之上,“噼啪”弹跳之声不绝,海盗和团结兵此刻都顾不得动手了,在空无一物的甲板上到处乱窜却无从躲避,一个个狼狈不堪,更有倒霉的被海鱼砸到脑袋上立刻头破血流。
陈先登一边往舵楼里退,一边喊道:“降船帆!速速降下船帆!”
按说团结兵已被海盗逼到船艉,甲板上的海盗哪里会听他的安排?但奇怪的是海盗们闻声向奉了圣旨一般,立刻动手降起船帆来,陈先登还在毫不客气地催促道:“快些!快些!再快些!”
江朔忽觉头上天光一暗,转头看去,原来乌云的边缘不知何时已经遮到了头顶。
此刻天空已经不再落下活鱼,甲板上堆满了活鱼,简直没了落脚之地,这条船仿佛成了渔船,弥漫着一股海水的腥味。
天色迅速地变暗,江朔从舵楼向四下望去,海上的海盗船都在迅速向海鳅船靠拢,仿佛暴雨将至时,聚向高处的群蚁。海鳅船上的海盗们则喊着号子,尽其所能快地降下船帆。
然而他们还是慢了……
随着黑云迅速覆盖上来,船帆忽然鼓了起来,起的却是东风,船帆本已被降下了一半,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自动升上了杆顶,正在拉帆索的海盗措手不及,被绳索带着抛向半空,在狂风中扬了出去,远远坠入海中,江朔这才发现远处的海水如开了锅的沸水一般,落入海中之人只几个起伏便不见了踪影。
东风怒号,扯着海鳅船往回走,这时已经攀附在海鳅船上的海盗船如同挂在马身上的一串铃铛,磕来碰去,只是发出的“铃声”阴郁沉闷,十分恐怖。这些挂上海鳅船的船只还算是幸运的,没有挂上的船已如风中一叶,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
与藤原清河的遣唐使船狠狠地撞在一起,东瀛船轻,海鳅船沉,遣唐使船被远远抛了出去,海鳅船再度逼近,再度将彼船撞飞!
藤原清河船上众人一片慌乱,但那艘船先前被拍坏了舵杆无法转向,只能一次次地被海鳅船撞击,海鳅船船壁坚厚自身毫无损伤,东瀛船则被撞得吱嘎乱响,似乎随时会在怒海上解体。
先前用绳矛挂住遣唐使船的两艘海盗船,一艘已被拍杆击沉,另一艘在二船相互碰撞之际,被甩得在海上乱摆,不消几次,竟如死鱼般翻转了过来,结满藤壶的墨绿色船底倒扣过来像一只巨大的海龟,然而片刻之后,又被拽得翻转回来,只是船上的桅杆舵楼都摧折碎裂,下一个浪打来,船只再次翻覆,如此二三次,那船终于彻底分崩离析,碎成了海面上的一大片碎木,至于船上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江朔虽然神功无敌,但面对自然的伟力仍然深感无力,一阵惊呼将他从恍惚中拉回,原来是藤原清河的坐船又一次撞上了海鳅船,这次撞碎了船头,木板深深地楔入海鳅船之中,两艘船竟然一时间连在了一起,但船下海浪翻滚咆哮,随时会把两艘船分开。
江朔眼看两条矛弩还插在左右船艏,后面坠着长长的绳索,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654章,君子之国
藤原清河的坐船本已受损,在如此凶险的海面上,留在这艘破船上九死无生,只有把船上的人接到海鳅船上方为稳妥,他们的船插在海鳅船上,正是转移的最好契机,然而两船的连接并不稳妥,随时可能脱开,为今之计最重要的就是把两艘船牢牢连在一起。
江朔心中已有了计较,对独孤湘道:“湘儿,你留在此间。”语毕纵身一跃从船艉舵楼跳下。
遣唐使船虽然比海鳅船小得多,但艏艉高高翘起,从海鳅船上跳下去不过一丈不到的距离便落在了藤原清河的船上。江朔俯身摸到了船艏上插着的那条长矛,这矛从三弓床弩上射出后,深深插入船头画的“鱼眼”之中,几乎没柄,他一伸手挽住了后面系着的绳索,向上一提,将儿臂粗的绳索从海水中提了上来。
后面的东瀛人见状想上来帮他,但他们一往前走,船头便向下一沉,江朔忙抬手阻止他们道:“不要过来,等我系好绳索!”
东瀛人也知道一旦两船重新分离,只怕这条船也承受不了几次撞击了,都在原地站定,喘气都不敢幅度太大。
江朔拉上这一头的绳索,再到另一边如法炮制拉上另一条绳索。他将两条绳索缠在腰间挽了个扣,下一步就是纵身跳回海鳅船上。
两船上下相距不过一丈,以江朔的轻功跳上去应该毫不费力,但他也低估了浸透海水绳索的重量,他跃到距离船
艉还有四尺的高度,就已力竭,向下坠落。
江朔若是落回船艏,只怕下坠之力要叫两船再次分开,危急关头,他下意识地伸手向上一抓,自然徒劳无功,什么都抓不到,却忽然腕子上一紧,原来是独孤湘用白练长索缠住了他的手腕。
独孤湘在上面用脚蹬住船板,拼命往上一扯,江朔借力向上再次提纵,终于把住了船艉板的沿口。
独孤湘不敢伸手去拉,拽着白练往上拉,陈先登倒是出人意料的伸出独臂去拉江朔,江朔这才带着两条绳索爬上海鳅船,他拖着两条绳索,奋力向最后一根桅杆走去,将两条绳索在粗大的船桅上绕了数匝,但绳索太粗,江朔试了几次都无法系紧,还是船上水军接手用独特的结绳法子打了几个死扣。
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水军从船艉抛下绳梯,东瀛人见状齐声欢呼,通过绳梯向上攀爬。另江朔没想到的是东瀛人居然没有争抢,而是排成一队,逐个登上绳梯,只耳中听着狂风怒号,大海咆哮,尤其是船上木板发出的撕裂之声,就让人几乎要害怕地发狂了,东瀛人却看起来从容自如,依次登船速度竟也不慢。
再看衣着锦绣的藤原清河排在队尾,看起来不急不躁,十分淡定,江朔想到王维评价东瀛人“服圣人之训,有君子之风”,诚哉斯言。
这时天空已经几乎全暗了,能望见远处的海天仍是白昼,相隔不过
百步,这里却已是暗夜了,海鳅船上的人已经看不清下面遣唐使船上发生的一切,只有东瀛人翻过艉板时才能勉强看清他们的面目,幸好东瀛人首尾相衔依次攀爬,就算目不视物也能摸着前面的人爬上海鳅船。
不知何时,毛毛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船帆不知何时已被吹得打横,狂风似乎改变了风向,由东风转为北风,巨大的海鳅船有高达五层的船楼,在狂风中显得有些重心不稳,明显的向飓风中心倾斜。
大海也变得愈发狂暴起来,将坠在后面的遣唐使船高高扬起,又重重落回海上,从下面发出的人的惊呼声中,江朔能听出只有不足十人的东瀛人尚未登船了。
这时忽有一道闪电划过,将暴风中的一切照得雪亮,江朔看见了下面骇人的一幕,遣唐使船的后半段已经被风浪撕碎了,艉楼、桅杆都已经不见了,舱内的箱子在海上散落的到处都是,剩下半截船头,被撕裂成了两半,两块残骸被长矛串着在海上狂乱的跳跃,几乎看不来出这原来还是一艘海船的一部分。
剩下的东瀛人死死地挂在绳梯之上,竟还没有被甩脱,但他们也只是挂在绳梯上而已了,实在不能向上半步。江朔见状忙向上猛地一拽,东瀛人和水军团结兵见他竟想凭一人之力将挂着数人的绳梯整个提起,不禁一愣,更没想到是江朔居然真的拉着绳梯向前走了几步,
又一名东瀛人被救上了海鳅船,众人见了齐声欢呼,一起上前帮忙,把那些东瀛人全数拉了上来。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船上的每一个人,江朔见最后一人衣衫尽湿早已看不清面料和花色,披头散发的十分狼狈,看不清是何人,晁衡此刻也顾不上礼节,上前拨开那人湿漉漉的头发,却正是藤原清河,晁衡喜极而泣抱着藤原清河,二人拥在一起,哇哇说着东瀛话,江朔虽然听不懂,却长长舒了一口气。
藤原清河忽以汉语急切地询问:“鉴真大师呢?他在哪里?”
此刻船上早就无人打斗了,江朔带着藤原清河艰难地移动到右舷,向下望去,晁衡那艘船依然完好,由于牢牢贴着海鳅船固定,因此并未受损,但挂在它外侧的海盗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已然被甩脱出去,也不知是被吹远了,还是被拍碎了。
如此大的风浪马十二却将所有人都赶到甲板之上,用绳索将人们分别绑在两条桅杆和艏、艉船楼之上。
独孤湘怒道:“这个臭贼,什么时候,还绑人打劫,也不知他还有没有命花。”
藤原清河却道:“小女子你误会了,那位十二郎这是在救人并非图财害命。”
独孤湘奇道:“这却是为何?”
晁衡道:“若船翻覆,舱内之人被倒扣在海中,则必死无疑,因此遇到飓风,船工都把自己绑在甲板上的任何可以固定身形的物件上,翻船
时易于逃脱,就算船只被海浪拍个粉碎,绑在木料之上,也能增加浮海不沉的生还机会。”
就连井真成也在把自己绑在舵楼的木框上,藤原清河声嘶力竭地喊道:“一诺~昆,肯辛~带西~瓦多可阔~得意斯卡。”
江朔一直听他们说“肯辛带西”知道是“鉴真大师”之意,明白藤原清河问的还是鉴真大师何在,只是此刻海上风浪巨大,就算藤原清河使足了全身的力气呐喊,此刻只怕还比不上夏日宅中的蚊蚋声来得响,井真成如能听见他的呼喊。
急得藤原清河直搓脑袋,想要以此提醒井真成他问的是光头的和尚在哪里?井真成却会错了意,还以为他说雨太大要戴斗笠,心中奇怪,此时危急关头哪里去寻斗笠,你自己不戴却叫我戴什么?
还是江朔眼尖,见到主桅杆之下绑着一群僧人,而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老僧就是鉴真了,他忙指给藤原清河和晁衡看,藤原清河见了,急道:“我要下去帮鉴真大师!”
陈先登忙用自己仅存的左臂一把抓住他的衣衫,道:“这么高跳下去,想找死啊?”
藤原清河可不会江朔这样的武功,此时大风席卷,跳下去不说一丈多高会不会死,就怕脚尖连甲板都沾不到,便被吹得飞起落到海中去了,因此陈先登拉住他的衣衫喝止。
江朔想说“我去帮鉴真大师脱困”,但陈先登却道:“下面的遣唐使船为
我们大船所庇护,风雨小了许多,不必叫他们上来,要我看他们这样反而安全。”
江朔将信将疑,再看四周的其他船只,海盗们却没有把自己绑在船上,因为他们的盗船原本就小,又没有牢牢固定住,飓风一起,轻则被吹散,重则翻覆乃至裂成碎片。
海盗们顺着海鳅船的两边船舷再次攀爬起来,这次却不是为了夺船,而是为了避险。
海风的方向再变,船帆再次转动,这次改回了西风,原来不是风向多变,而是因为飓风是气之旋,海船才会沿着东北西南四个方向绕大圈,海鳅船如同挂满了不同新奇物件的货郎小车,随着海鳅船一起在飓风的推送下在海面上画起圈子来。
只是这个圈子是充满死亡的螺旋,回望来路,海面上船木、帆布、箱子飘得到处都是,仿佛组成了一条窄窄的小径。
眼看海鳅船在飓风中越行越快,陈先登不断催促降下船帆,否则在飓风内的航速越来越快,早晚所有船都会被撕裂,但手下校尉禀报:“船帆被吹上桅杆之后似乎将滑轮卡死了,标下等费劲吧啦斩断了绳索,船帆仍然高挂杆头!”
陈先登如困兽般瞪红了眼睛,咬牙切齿道:“船帆降不来下都得死!”
那校尉十分为难,道:“要降下船帆,除非爬上桅杆顶……”
陈先登道:“那就快爬上去啊,难道还要本将请你才去么?”
那校尉道:“非是小人不
敢爬,只是这样的风浪,在甲板上想占稳都难,只怕没人能爬到桅杆顶上。”
江朔一直在一旁听他们对话,同时仰头望着高耸的桅杆,说到此处,江朔忽然叉手道:“朔不才,愿意一试。”
第655章
陈先登抬头看看了,下了多时的大雨,天空不再是一片漆黑,也能勉强看清海鳅船上的五条桅杆和上面的船帆了。
海鳅船的五条桅杆高度各不相同,中央最高的主桅高不下十丈,靠近艏艉的桅杆最低,也有七丈来高。此刻海上风高浪急,五条桅杆剧烈的摆动,陈先登心道:莫说是个人,就是猿猴怕也不敢攀爬。
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哦,好在江朔并不等他发表意见,而是直接纵身跃起,攀上了船艉最末一条桅杆,三窜两纵就上到了桅杆顶端,立在杆顶才发现,飓风中海鳅船的摆动有多么剧烈,感觉一会儿上到半空,一会儿跌向海面,饶是江朔一身是胆,也觉得一颗心随着桅杆的摆动,悠上悠下。
攀在桅杆顶上,江朔才发现拉帆的绳索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绳索从各种各样的轱辘中穿过,互相勾连在一起,江朔伸手扽了扽,所有的绳子都绷得笔直,全都拉扯不动!
他转头看下面陈先登和一众水兵都抬头望着他,高喊道:“如何放下船帆?”
然而风雨之声充盈耳畔,完全掩住了江朔的喊声,况且就算甲板上的人能听见他的喊声,他们的回答江朔也必定听不清楚,江朔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了,抽出七星宝剑,见绳子就割,“戚戚咔咔”把所有的绳索都切断了,大大小小的轱辘散落下去,有的落在甲板上,有些直接落入大海中之中。
终于,那船帆刷啦啦落下,在甲板上堆成了一堆。
江朔见还是简单粗暴的法子最好用,立在杆顶,向第四条桅杆纵身跃去,只是海上如此颠簸,他跃出去的一瞬,大船早已被狂风吹得漂离了原地,江朔偏离了目标,险些直接坠到海里,还好船帆甚大,江朔将将抓住船帆一角。
船帆早已被雨水浸透,十分湿滑,江朔一抓之下竟然拿捏不住,顺着船帆向下滑去,江朔忙以手中七星宝剑在帆上一戳,割开一道口子,他以此为抓手,才勉强稳住身形。
船帆上有横木用来固定帆布,江朔踏足横木之上,用七星宝剑不断刺出小孔,另一只手抠在洞中,向着桅杆前行,回到中间,再爬上杆顶,这条桅杆更高,立在上面更觉天旋地转,海天飘摇。
这次江朔有了经验,如法炮制割断了几条绳索,船帆便跟着落下,江朔不敢再从桅杆顶上跳跃,而是抓着船帆的横杆跟着船帆一起飘落,落到甲板之上江朔疾走两步,正要向第三条桅杆也就是中央主桅冲去,眼角却瞥见陈先登从摇着手后面赶了过来。
江朔本想问他何事,但海鳅船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剩下的三面帆剧烈地扭转,中央桅杆上的主帆倒还好,前面第二道帆原本有好几道斜向的帆索拉着以控制方向,此刻被挣断了数条,粗大的帆索若狂蟒乱舞,抽打在甲板上,有几个倒霉的海盗不幸被失控的帆索击中,连喊都来不及喊一声便被扫入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鳅船原本向东航行,但飓风由东北向西南倒旋着将海鳅船卷入漩涡之中,这样海鳅船其实一直是倒着航行,但由于左右两边被遣唐使船和翁山海盗的众多海鹘船夹持,互相挤在一起不得调转,因此船舵、船帆都拧着劲。此刻海盗船被风浪打散,海鳅船终于为狂风所拂,打横了过来。
海船一旦在狂风中打横那是最为凶险的,果然海鳅船倾斜得愈发厉害,甲板上的鱼纷纷跌回海中,只可惜过了这些时候,大部海鱼已死了,死鱼漂浮在海面上,白花花的一片。船上的人自然也向一边滑了下去,他们手刨脚蹬拼了命的想将自己固定在甲板上。
陈先登只有独臂,又生的极为肥胖,向下滑的最快,好在独孤湘用长索上的飞爪钩住了他的甲绦,生生把他拽了回来,江朔见陈先登无恙,心想目下最紧急的是先降下船帆再说,当下先不管中央主帆,越过主桅冲向第二条桅杆,此刻船身剧烈倾斜,说是攀爬其实和登山行走没什么两样。
船只侧倾之后,不再左右晃动,对江朔而言攀爬反而轻松了不少,他爬到桅杆顶,割断绳索,这次船帆直接落在了大海之上,海鳅船少了这一面主帆的拖累,立刻回弹,险些将江朔弹飞出去,幸好他用手中七星宝剑插入主桅那粗大的圆木之中,将自己牢牢地钉在了桅杆上。
江朔等船只晃动稍微缓和一些,才顺着主桅下面,此番陈先登已先在船桅下面等着他了。
陈先登一把抓住江朔的腕子,他呼哧带喘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却还急躁地道:“将绳索尽数割断,虽能放下船帆,但我们在海上被冲得七荤八素,谁知道会被冲向哪里,没了船帆,将来怎么回大唐……”
江朔心中悚然一惊,陈先登说得不错,此刻在飓风之中,海鳅船为众船提供了庇护,但回程时若无风帆,谁又能帮这样的庞然巨舰?他心中懊恼于自己的莽撞,已然破坏了包括主帆在哪的三面船帆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海鳅船完成了掉头,船艏和船艉作用全然不同,船艏破浪因此尖锐,船艉要容纳打舵杆的舵手因而宽大,此刻虽然只剩下两面船帆,但海鳅船掉头之后,船艏劈波斩浪,仅凭藉两道船帆速度竟然完全不输先前五帆之时。
陈先登道:“还是得想办法把船帆降下来,但在不能使蛮力了……”
江朔问道:“陈将军,你懂得解帆索之法吗?”
陈先登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道:“本将自然懂得,只不过……”他后面话还没讲完,忽觉脚下一轻,居然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
江朔挈着陈先登几个纵跃到了主桅下方,陈先登道:“贵客想知道什么,末将必然知无不言,我就在这下面等着阁下……”
这次话又没说话,江朔还剑入鞘,单手抓着陈先登,另一只手攀着主桅向上爬去。
这一番身手简直捷如猿猴,甚至更胜,陈先登只觉耳畔生风,被江朔捉着爬上了主桅之顶,他偷眼一看,吓得惊叫失声,此处铁青色的云层几乎贴着头皮在飞速地盘旋流转,下面的海鳅船在怒海澜涛之中起伏摆动,仿佛在跳某种极其拙劣的舞蹈。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此刻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二人而已,狂风呼号之声,云层中的隆隆雷声,以及暴雨倾盆的巨大“沙沙”声混合在一起,将人声彻底盖住了,哪怕陈先登在江朔面前大喊大叫,江朔也浑若未觉,而江朔对他说话之时,陈先登也只能见到江朔嘴唇翕动,却听不到半点人声。
江朔见陈先登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危急关头,江朔重新抽出七星宝剑,在一个轱辘上敲了敲,意思是问陈先登这个拆不拆?见陈先登摇摇头,他又敲下一个,只是敲了数个陈先登都只是摇头。
江朔正要不耐烦,忽见陈先登颤颤巍巍伸出左手,将一个轱辘上绳子向上一提,此处的帆绳先前纠缠在一起,这一下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轱辘一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上上下下地运转起来,绷紧的帆索似乎变得松弛了一些。
江朔此前试所有帆索的方法都是向下猛拽,却没想到要向上提,陈先登这儿提一下,那儿别一下,都是反力的方向,他虽然身上没什么武功,但用此法不需要很大的力气,不一会儿主桅上的船帆挣脱了帆索的束缚,在风雨中向下飘落。
江朔隐约听到甲板上有喝彩之声,他却忽然感觉到了危险靠近,先一手打掉陈先登那顶威风凛凛的凤翅金盔,再一扑陈先登,二人一齐向下急坠。
却听“轰”的一声巨响,一道闪电正击打在江朔随手扔出的金盔之上,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若在晚得半分,二人只怕已经化为两道焦黑的额木炭了。但江朔和陈先登却还不及庆幸,他们还在急坠砸向甲板呢。
陈先登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江朔却还在四处寻找落脚之处,忽见眼前一道黑影扫来,江朔下意识地一伸手,却正好抱住了一条横干,定睛一看,却原来是被独孤湘割断绳索,少了石头的拍杆。
自海鳅船被吸入飓风中以来,另一头绑着石头的拍杆由于沉重,早就被吹折了,所有拍杆被吹得旋转、俯仰,早就失去了控制,没想到此刻随风乱转的断头拍杆反而救了二人一命。
只是这拍杆的恐怖更胜桅杆,拍杆旋转时有一大半时间人是在孤立无援的海面之上,江朔和陈先登就这样被带着旋了一圈,这半截圆木杆子从海面之上掠过,双脚几乎是在惊涛骇浪上踏浪而行,这番奇景看得二人都是心惊不已。
江朔一手牢牢把住断了头的拍杆,一手提了陈先登的后脖领,顺着风向荡到船艏第一条桅杆处,这上面挂着本船最后一道风帆。
第656章
第一条桅杆微微向前倾斜,又是所有船帆中最短的,因此江朔携着陈先登不费劲地攀上桅杆,还是由陈先登解开帆索,这道斜斜挂着的楔形船帆,是用于调整海鳅船航行方向的,陈先登的解法也与此前不同,他拉动轱辘小心翼翼放下绳索,同时高声解释道:“此帆小而灵活,若不慎兜上风,大船就要打转咯。”
船帆落下之际,海鳅船好像撞到了海底礁石,忽然剧烈地一仰头,陈先登手上一个抓握不牢松开了绳索,轱辘上的绳索飞快地从轱辘里滑出,船帆下面固定在桅杆底部,上半部分的绳索飞到了空中,整张帆如同纸鸢一般完全舒展开来,飞向半空。
牵着船帆的帆索有数丈长,船帆又有数丈长,想要去抓另一头的绳结是绝无可能的,陈先登急道:“啊呀……若失此帆,将来大船可就不能转向了,这可如何是好?”
江朔一手攀着桅杆,一手携着陈先登,更无多余的手去抓帆索,只能先退回甲板,再想通过固定在桅杆上的绳索将船帆收回来,然而船帆吃足了风,在飓风的乱流中疯狂地打旋,以江朔内力之深,一拉之下竟然无法拖动。
江朔将脚蹬在桅杆上,双臂同时发力,竟将绳索拉回来一些,但他双臂交替拉回了五六尺绳索之后,便感觉十分吃力了,到七八尺时,想要再往回收帆之际,只稍微松了一下手,绳索立刻从他手
中滑脱,绷得紧紧的,除了狂风强劲之外,大雨浸透的绳索异常湿滑也是原因之一。
江朔此时的内力天下几无对手,但与风神、雨神的交锋中却败下阵来。
他又试了几次,能收回的绳索最多不足一丈,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突然觉得绳索上的狂风回夺之力似乎轻了一些,他转头看时,却是陈先登用自己的独臂拉住了他身后的绳索,而在陈先登身后,独孤湘和海鳅船上的众人排列整齐,不分海盗还是官兵,甚或是东瀛人,足有上百人了,众人能抓到绳子的就抓绳子,抓不到就死死抱住前面一人的腰,一齐向后拖拽绳索。
陈先登虽只一臂,却也铆足了权利,他五官变形,咬牙切齿的地喊道:“溯之,我来喊号子,大家一起拉,船被这帆带偏了,再不收回来,就要落入飓风之眼了!”
江朔用眼角的余光一扫,果然海鳅船被这张船帆带着,船头向左倾斜,在狂暴的海面上切出一道斜斜的螺旋,向飓风中心驶去,越往里风浪越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江朔不禁想起当年在汉水之上,遇到黑龙袭击时,也是陈先登临危不乱,指挥船上水兵沉着应对,此人虽然人品不济,却还是有些本事的,他能升任五品郎将,却也有过人之处。于是点头道:“全听将军吩咐!”
陈先登口中高喊号子,海盗、官兵、东瀛人一起跟着呼喊,同时使劲,
江朔也随着同样的节奏拉扯绳索,船帆居然真的一点点地被收了回来,如此不消片刻,数丈长的绳索被全数收回,江朔的手已经触到了船帆。
甲板上的人都一齐欢呼起来,士气更盛,正准备一鼓作气将船帆收回,海鳅船的船底似乎又磕到了什么东西,再次剧震一下,船上人全无防备,扑跌摔倒了一大片,江朔手上外夺之力急增,拉扯不住,风帆再度飞了出去。
船帆被收回数丈,如弓上弦,此刻突然松脱,便如羽箭离弦一般,风帆去得又快又急,“嘣”的一声巨响,竟然挣断了绳索,瞬息间就飞到半空中去了。
船上另一半先前没跌倒的人这次再也站立不稳,全都摔倒在甲板之上,只不过此前那些人扑跌,他们却因为手上绳索忽然没了系留之帆而仰面跌倒。
陈先登趴在甲板上望着左舷喊道:“糟糕!糟糕!看样子要坠入飓风之眼了!”
海鳅船从未如此剧烈地震动,独孤湘喊道:“什么是飓风之眼?海面又不是山谷,怎会坠落?”
陈先登大喊道:“我不知道!”
独孤湘一把揪住他的袢甲绦,喝道:“不知道,你鬼哭神嚎,搞得这么恐怖做什么?”
陈先登凑近她道:“飓风是旋转之风,据说飓风是龙王爷从海中吸水,因此前面才会有这么多海鱼被吸上天空再落到我们船上。吸了这么多水,飓风中央的海自然是空的,就成了一个
大漏斗,我们坠下海底,那还回得来吗?”
独孤湘听了一哆嗦,转头问江朔道:“朔哥,陈郎将说的是真的么?”
江朔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但想来飓风中间风浪应该更猛恶吧?”
独孤湘道:“咦,雨怎么变小了?”
江朔也惊觉何止是雨变小了,天也开了,再是黑沉沉的一片了,海浪似乎也平静了不少,疑惑道:“难道风暴过去了?”
但向右舷看,乌云依然浓密,海上巨浪仍是遮天蔽日,飓风哪有稍减之意?但他们此刻的感觉确实是风浪小了不少。
独孤湘喜道:“难道是我们不知不觉穿越了飓风?”
陈先登道:“不可能,绝不可能!飓风是旋风,我们被拖入风眼,怎么可能冲破?”
这时雨已经完全停了,海面平静得吓人,久违的阳光照在众人身上,竟有些不真实之感,但向四下望去,不足一箭之地东南西北各处都是乌云密布,雨大风疾的模样。
江朔道:“我们似乎是在飓风之眼中。”
独孤湘长出了一口气道:“还好看来这风眼之中,大海并没有缺一块……”
这时藤原清河道:“吾日本国之渔民,常遭此风灾,我曾听有在风灾中侥幸逃生的渔民说过,飓风眼中其实是风平浪静的,不过无人肯信,都说他是吓傻了,或是危急中产生的幻觉,今日观之,恐怕是真的。”
晁衡道:“是了,我儿时也听过这样的传奇故事。”
独
孤湘不可思异地道:“这可真是太奇了,如此狂暴的飓风中央竟然如此平静,说出去何人能信?”
众人也都啧啧称奇,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这时船下有人高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吾等都死于风暴之中了么?这是已经到天国了么?”
独孤湘扒着雉口向下喊道:“呸呸呸!井郎你胡说什么?我们都活得好好的呢!”
晁衡和藤原清河都探出头来,焦急地询问:“鉴真大师如何?”
井真成道:“大师安稳,不过有几位同行的僧尼和吾国船工坠海了……”
众人都知道在刚才那样的情景下落到海中意味着什么,都心下黯然。
独孤湘四下张望道:“马十二呢?井郎,你要小心这家伙趁着天好又来劫船!”
只听马十二骂道:“劫个甚?今天能逃得活命就算大伙儿命大了,海上的规矩一起逃得大难,便是亲兄弟一般,若再劫掠,那便神佛不佑了……”他躺在甲板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使尽了,说话时也没起身。
马十二抢这艘船并非恩将仇报,他见海盗杀来,估摸着得全军覆没,劫了船逃命,还能救鉴真高僧一命,他哪能知道江朔的武功如此之高?海上讨生活的人都迷信,嘴里骂骂僧尼可以,真要杀鉴真这样的高僧,借马十二十二胆他也是不敢的。
也全亏了马十二将遣唐使船绑在海鳅船的侧面,大部分风浪都由海鳅船替他们挡住了
,虽然也有人坠海,但死伤反而远小于海鳅大船。
再看其他海盗船,几十艘大大小小的海盗船已经折损了大半,只有像小鱼紧贴大鱼一般牢牢靠在海鳅船两舷的五条海鹘船躲过了一劫,其他船或翻或碎,都已葬身海底了。
大船小船上的幸存者此刻都呆呆望着远方的天空,飓风中心无风,无法扬帆,船桨在狂风巨浪之中基本都已摧折了,就算能让船动起来,风眼四周全是狂风肆虐之地,却又能往何处去?
连江朔都感到无可奈何,他在陆上无所不能,出海第一日便已多次觉得无助无力无奈了。
独孤湘问陈先登道:“郎将,我看刚刚飞走的这面帆最小,丢了问题也不大吧?”
陈先登使劲晃了晃脑袋,不知道是为了甩掉满头满脸的雨水还是甩掉脑中的不祥之感,过了良久才开口道:“失者不能复得,先想法子从飓风中脱身才是正经。”
独孤湘又问道:“这海很浅么?先前颠了两下呢……不是忽然颠簸,朔哥就把那帆收回来了。”
江朔这时也想起来了,道:“我只知道江中有礁石,这海里也有吗?”
藤原清河四下望了望道:“四周昏暗,不见海岛,无法判断到了哪里,能触到礁石,难道是接近翁山了?”
陈先登心不在焉地摇摇头道:“飓风从西南向东北席卷而来,我们遭遇飓风前,翁山在我们东南边,因此不能到翁山的,此刻不
管在哪里,都应该是在大洋深处,怎么会有岛礁呢……恐怕是巨浪把船掀起,倒叫众人当成了礁石。”
正说话间,忽然海鳅船又是一震,此刻风平浪静,众人却觉海鳅船好似被抛向了空中,又重重地砸向海面,海鳅船上的人固然吓了一跳,系在海鳅船两舷的小船所遭颠簸更甚,船上人都发出惊呼之声!
第657章
独孤湘吓得抓紧了江朔的袖子,悄声问道道:“朔哥,这海面平静无波,怎么会如此颠簸?难道……有鬼?”
陈先登道:“晌晴白日,怎么会有鬼?”他虽这样说,但声音发颤,倒似在给自己打气。
江朔忽然想起当年“黑龙王”汉水鼍龙,可是四面海水皆无水线波澜,即使是水中有真龙,也不该如此毫无踪迹可循啊。
这时藤原清河忽然若有所悟道:“难道是窟记拉?”
晁衡却道:“窟记拉也该在海面留下行迹才是啊。”
藤原清河道:“阿倍君有所不知,有一种窟记拉喜食深海巨鱿……”
晁衡道:“我知道,是马靠窟记拉。”
藤原清河道:“不错,正是马靠窟记拉!这种窟记拉可以潜入深海,若从深海向上顶,海面上可就了无痕迹了!”
两个东瀛人说得好不热闹,江朔、独孤湘等人却听得面面相觑,独孤湘好奇道:“什么窟记拉?什么马靠窟记拉?是海怪的名字吗?”
晁衡歉然道:“说到海中之物,我二人不知不觉就重拾乡音了,窟记拉就是鲸鱼,是海里最大的鱼,汉人在汉以前,有称之为鲲,有称之为鲵,班固在《汉书·地理志》称之为鲸。”
江朔道:“是了,太白先生有一首古风,其中便有‘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一句。”
晁衡点头道:“是了,这是李翰林写秦王之句,下一联是‘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可不就是鲸鱼么。”
看来晁衡果然与李白相熟,对李白的名篇耳熟能详,出口能诵。独孤湘却老大不满,嘟着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儿拽文,晁卿,你只说这海鳅为什么要撞我们的船?何时还会再撞过来?”
晁衡道:“鲸鱼十分独特,虽然是鱼却没有腮,它用鼻孔呼吸,只是这鼻孔生在头顶,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浮出水面换气,喷出的水雾可达两丈,太白所书"额鼻象五岳‘就是说它鼻在顶背,而"扬波喷云雷‘则是说它换气喷水是的样子。鲸的黑色脊背不时露出海面,与湖水中的泥鳅相仿,因此渔民也称其为"海鳅‘。”
江朔心道惭愧,晁衡虽为番邦异族,却比他们更了解汉字字义。独孤湘却奇道:“海鳅?这不是这艘船的名字吗?”
陈先登终于插上话了,道:“正因为这船大如鲸鲵,才叫海鳅船的。”
晁衡道:“先前大船在飓风中有两次仿佛撞到了海底礁石,说不定就是撞到了海中的海鳅……”
藤原清河道:“一般的窟记拉生性温和,撞一下也就罢了,但马靠窟记拉生性勇猛,以大鱼为食,若渔民不慎误伤,就会这样从海底向上顶撞,直至将海舟撞翻,方才罢休……所谓覆舟之鱼,说的便是此物。”
独孤湘道:“啊,蹭了它一下,就要撞翻我们报仇啊?我们也不是故意的么。”
藤原清河道:“窟记拉可以潜入深海,不惧飓风,可能这条窟记拉也是误入飓风之中,正被搅得七荤八素之际,被大船撞到,畜生无知,还道这风浪是我们所兴,莫名狂怒之下才会袭击大船。”
独孤湘道:“可是过了这么久,也没见它再来顶撞,难道是它见无法撞翻大船,就自己走了?”
藤原清河道:“马靠窟记拉可以在水下潜泳一个多时辰,这才过了多久,恐怕正在海底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呢。”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巨响,绑在大船一侧的遣唐使船居然高高扬起飞到了半空中!
紧接着一条巨大的黑鱼从海中跃出,这黑鱼的脑袋居然是方的,其头颅之巨大,超乎人的想象,巨鲸跃起的高度超过海鳅船的甲板!一只车轮似的巨眼从空中直直盯上着船上的众人,又一转身,重重地砸入海中。
巨鲸落入海中之后,它的下半截鱼尾,从海中扬起,这鱼尾居然也差不多到了甲板高度,重重地一记横扫,拍在船舷之上,海鳅船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竟然被鲸尾横推出去数丈!
以此鲸一头一尾均超过海鳅船甲板的高度,以此观止,这条巨鲸的长度不下六丈!这六丈可是按唐大尺计算的,若以汉小尺计,则不下九丈了。
别说江朔和独孤湘,就连见惯了海中鲸鱼的藤原清河和晁衡也都没见过这么大个头的巨鲸,更未近距离目睹过这一轮巨眼,不禁吓得颜色更变,一时说不出话来。
再看遣唐使船飞起两丈高,重重落回水中,好在东瀛海船虽然不大,为了抗风浪,造得极为结实,落入水中居然完好无损。只是两艘船之间的绳索均被挣断,遣唐使船落回水中便悠悠荡开,一会儿便相距数丈远了。
藤原清河和晁错都紧张地扶着雉口,向下喊道:“鉴真大师如何?众位高僧如何?”
马十二在下面喊道:“系着他们的绳索尚未解开,倒救了老和尚一命。”
他自己却摔了个头破血流,一手捂着额头,仍有鲜血汩汩冒出,一旁的其他海盗也是轻则挂彩重则骨断筋折,唯有井真成会志能便之术,身手十分灵活,船坠回海面之时他灵活地一滚,倒没受伤。
井真成喊道:“颠这一下还好,再来一次,非得散架不可了!”
巨鲸落回水中,喷出一道两丈高的水柱后便潜入海面以下,此刻日光正好,向海中看,清晰地看到一道黑影在水面下游弋,这巨鲸的长度远超遣唐使船和几艘海鹘船,倒和海鳅船差不多长短了。
那黑影忽然向上拱起,海水一翻,白浪中留出黑色的脊背,果然有几分像泥鳅,但河湖中的泥鳅才多大,这海鳅只露一背也有一艘小船大小。
只见这巨鲸半潜水中,向一条黑色海鹘船侧舷冲去,船上有不少海盗,除了本船的海盗,还有其他船翻沉之前逃到这条船上的海盗,群盗见巨鲸冲来,纷纷用引弓射向那鲸鱼露在水面上的背脊,海鳅船上的唐军团结兵也用弩箭居高临下射出铁矢。
陈先登摇头道:“白费功夫!臂张弩连当年汉水中的老鼍龙的革甲都射不穿,更何况这巨鲸?”
只不过从先前晁衡策反之后,团结兵就不再听陈先登的指挥了,果然箭矢射在那巨鲸背上便即弹开,仿如隔靴搔痒一般,黑灰色的脊背忽然向下一沉,羽箭射入海水便立刻浮了起来。
海鹘船上的众海盗由于离海面近看不清水下巨鲸的身影,海鹘船上却看得极其清晰,众人在船楼上纷纷大喊,叫那些人快些逃命,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海鹘船侧舷发出一阵爆豆般的声响,紧接着整艘船向两侧撕裂开来,鲸鱼巨大的方脑壳从船甲板下冲出,使劲一抖,海鹘船便喀拉拉断为两截,迅速沉入海中,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便沉没不见了。
船上的海盗跳入水中,在海中浮了一大片,好在巨鲸并不吃人,打沉了海鹘船之后,喷出高高的水柱,便又潜入海下去了。
晁衡见巨鲸一撞而击沉一艘海鹘船,它的脑袋简直比拍杆还要厉害,焦急道:“这可怎么办,这鲸鱼忒也得巨大了,寻常弓弩完全奈何不了它,若再转头攻击使船,可如何是好?”
晁衡和藤原清河两个东瀛人能做遣唐使,对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唯一担心的就是鉴真大和尚的安危。
陈先登道:“如今只有一法,他抢到另一侧船舷,喊道:“快!快解开绳矛,离开大船!”
江朔恍然大悟道:“陈将军,你是想用三弓床弩射那条大鱼?”
然而另一边的海盗没见到鲸鱼攻击遣唐使船和海鹘船,他们只听到众人的惊呼和巨大的响动,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陈先登的话恍若未闻,都仰头看着他发呆。
却听一声巨响,一条船的中央被巨鲸的脑袋顶破,江朔见那巨鲸的额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布满了深深的凹痕,也不知它额头的皮肤有多么的坚厚,更不知道它撞了多少海船才又了这么一个满是伤痕印记的脑袋,不禁心中一凛。
那艘被攻击的船立刻进水下沉,沉没的速度更胜前船,晁衡道:“这条巨鲸看起来年齿颇大了,先前以为它是临时起意攻击吾等,现在看来此鲸一贯如此,堪称‘杀人鲸"。”
独孤湘道:“那就是不打沉这些船,它是不会罢休的咯?我看它如此巨大,这几十个海盗怕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呢。”
晁衡道:“杀人鲸杀人不是为了捕食,只是杀人取乐而已。只是没想到它居然还会制订战术,更知道船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江朔却道:“再不拿床弩就晚了!”
陈先登看了看海面,绝望道:“床弩只能射高处的目标,别说现在尚未脱离大船无法瞄准发射,就算真能迅速脱开,床弩绞盘收发十分困难,除非这巨鲸再次跃出海面,床弩才有十足的把握能射个正着。
江朔道:“我们不用平射,居高临下俯射!”
第658章,床弩射鲸
陈先登正自奇怪,海鳅船并未装备床弩,安了床弩的海鹘船都在海面上,怎么能以上俯射巨鲸呢?
只见江朔忽然扯了一条粗绳索跃下船去,这条绳索是第一条桅杆上的帆索,船帆挣断帆索飞走之后,这条儿臂粗的绳索就躺在甲板上,江朔抓住这绳头,跳到下面的海鹘船上。
海鹘船上的海盗人人自危,都在向海鳅船上攀爬,江朔落在船艏,也无人过问,只顾自己逃命。
江朔也不管他们,自顾着将绳索从床弩下绕过,按船工的法子打了死扣,向上喊道:“往上拉!”
一众团结兵和海盗齐声唱喏,收回绳索,那绳索不消片刻就绷得笔直,但绳索拉得嘎吱直响,床弩却纹丝不动。江朔仔细看时,却见床弩用大铁销固定在甲板上的厚重木台之上,他抽出七星宝将那铁销的帽子削掉,床弩依然不动,他四下寻找,又削掉数个铁销,忽然一声巨响,床弩终于松动,从木台上拔起寸许,江朔见下面还有几处连着销子,宝剑平挥将那些销子尽数斩断,床弩终于没有阻碍地向上升去。
几乎于此同时,海鹘船的船艉忽然翻起,江朔虽然看不到船底的动静,想来是那巨鲸在后面推顶所致,眼看那船斜着立起。以床弩上升的速度,只怕要被船艉拍到。
江朔心底忽然升起和那巨鲸一较高下的雄心,飞身跃起,炁贯于双足,猛地蹬在立起的船艉甲板上,一声巨响过后那船艉居然一顿,不再翻覆,紧接着听到落水的巨响,水花四溅,海鹘船又往回坠回海中去了。
巨鲸只有在海中才能发力,就像人必须双脚蹬地才能发力,它潜入深海,再突然向上直冲,方能顶起海鹘船,方才巨鲸大半个脑袋在海面以上,如武林高手招式已经用老,才会被江朔一蹬之下把它击退,不过江朔跃在空中也不无法二度发力,这一蹬只是和巨鲸打了个平手而已。
饶是如此,各艘船上、海面上的众人都已惊呆了,安静了片刻,轰雷似的齐声喝起彩来,那巨鲸的体型与海鳅船相类似,就算没有海鳅船这般沉重,怕也有一千石这么重,比之常人,那可是沉重了近乎千倍。江朔以一己之力能和巨鲸打个平手已是殊为不易了。
江朔却觉气血翻涌,眩然欲呕,向上喊道:“快拉!快拉!那巨鲸再来就坏了!”
众人皆知要战胜如此巨大的鲸鱼,只有依靠床弩,船上所有人都加入到拖拽绳索的行列中,床弩上升的速度明显加快了,江朔见甲板上架着数枚未连绳索的巨矛,应当是床弩替换用的矛箭,江朔向上喊道小心了,桨长矛向上一抛。
要说将这么粗的长矛抛掷到两三丈高的海鳅船上,原也不算很难,军中专司掷矛的大力士也能做到,但江朔可不是将矛尖冲上这样抛掷的,他怕这样会伤到人,故而将长矛横着向上抛,这样可就借不到矛尖破风的巧劲了,但他的内力异乎常人,连抛了三条长矛到海鳅船甲板上,众人又是一阵叫好。
然而叫好声未绝,众人又复尖叫起来,江朔转头没看到大鱼的身影,但他知道在上方可以看到鲸鱼在水下的巨大黑影,船上众人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由得全身戒备,不敢有一丝大意。
果然脚下一阵震动,海水一分,那巨鲸居然张开巨口直接向江朔噬来!
江朔但觉腥风扑面,那巨鲸口中咸臭无比,下颚齿小,上颚的牙齿足有一尺,如同森森刀阵一般!面对这样的场景,寻常人早就吓破胆了,江朔却非但不惧,反而生出一股蛮勇之气,只见他不退反进,迎着巨鲸的大脑袋一掌拍去。
只听“波”的一声,如同击中了一千张堆叠在一起的牛皮上,表面似乎是软的,但内里极其坚厚,江朔经张果先生和摩诃衍指点,更在机缘巧合之下,所练玉玦神功已登绝顶,但终究是人非神,这开碑裂石的一掌,打在巨鲸头上居然丝毫没有阻止巨鲸前冲的势头!
巨鲸咬江朔不到,又被他在脑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巨鲸虽然未受伤,但脑袋一阵晕眩,也是前所未有的,狂怒中,巨鲸猛地将脑袋向上一扬,江朔双脚离地,自然无法止住身形,被这一扬之力高高抛向空中,江朔在空中翻身稳住身形正好落在海鳅船的甲板之上。
原来是他想出的主意就是借巨鲸的力,回到海鳅船之上。
巨鲸乃海中霸王,何时吃过这种亏?暴怒之下,下颚重重砸在海鹘船之舯,立刻砸碎了半边船舷,这艘海鹘船侧倾进水,看来难逃翻覆的命运了,还好船上众人都已经逃离海鹘船。
众人将三弓床弩拉上甲板,船上有操纵床弩的海盗,这些人用绳索将床弩粗略固定在海鳅船上,却不知该瞄准哪里。
陈先登对江朔道:“这巨鲸十分狡猾,见撞不沉海鳅船,就先撞沉系在大船周边的小舟,如今海面上走的走、沉的沉,这条大鱼马上就要对付我们了,而床弩不甚灵便,瞄准不易,需要设置一个诱饵,我们预先瞄准好,等那巨鲸现身,再将其一举射杀。”
说着他的眼睛一扫漂浮在海上的遣唐使船,那船上载着鉴真,江朔忙道:“万万不可!”
陈先登忙道:“是是,若那艘船有个好歹,这艘船上的东瀛人搞不好要暴乱。”
再看海面上,还有孤零零两艘飘散的海鹘船,都载满了海盗,一左一右向两个方向逃去。
陈先登也不喊住他们,只问藤原清河道:“大使,以你所见,海鳅会攻击哪艘船?”
他见藤原清河对巨鲸的习性颇为熟悉,想必东瀛人自有屠鲸之法。
藤原清河略一思忖,指着右边的海鹘船道:“将床弩瞄准那边!”
在江朔和独孤湘的眼中,这两艘黑乎乎,奇形怪状的海鹘船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不知道藤原清河是如何判断的,就在此时那艘船周边蔚蓝的海水忽然一分,那巨鲸几乎是平贴着海面跃起,如攻城锤一般砸向海鹘船的侧舷,只一下就将那艘船撞了个对穿。”
独孤湘道:“快射!快射!”
岂料变故来得太快,海盗们尚未将三弓床准备好,况且就算已经瞄准好了,床弩还需要绞盘来上弦,海鳅船上全无这样的设备,只能人工硬拉,这都需要时间。
陈先登道:“好了,现在不用选了。”
陈先登虽然不知道巨鲸会先突袭哪艘船,但他知道不能瞄准鉴真大师的坐船,唯一能预设的靶船就是另一艘,也是这片海域唯一的海鹘船了。
众人很快就把床弩瞄准了那艘船,但是没有上弦的绞盘,只能由十几个年轻力壮的用手拉弦,好不容易扣好了第一条弦,有数人的手掌已经被弓弦勒伤了,鲜血直流。
江朔想上去帮忙,陈先登却拦住他道:“江兄弟,你天生神力别白白浪费了,还有更重要的活给你。”
他领着江朔走到三弓床弩的后背,道:“巨鲸鱼出没的具体方位不可能精确瞄准,这床弩是临时安放的,没有底座,不能转动,我想请你来操纵床弩,若那鲸鱼出来的位置有偏差,就全靠你来转动床弩了。”
说着他将弩机上前面的瞄准的望山,后面勾弦的牙,后面发射用的悬刀一一介绍了,只有悬刀、牙、望山三连线指向目标时,射出的巨矛才有可能射中。
江朔试着抬了一下床弩,这床弩有约莫二十石,十分沉重,而江朔双臂运劲,居然以一人之力将其转动了一点,众人群情振奋,一起高喊号子,将另外两根弦都扣好了。
江朔从悬刀处望出去,这张床弩需要固定三条弓弦,因此有三个牙,瞄准时也不是三点一线,而是五点一线,虽然弩机长大,倒也方便瞄准。
已有人抬来矛箭,安在箭槽上,不同于寻常连弩,床弩一次只能射出一条巨矛,之后就需要重新上弦。众人站在江朔两边,随时准备上前再度上弦。
晁衡对江朔道:“溯之慎之,我们只有三次机会。”他指的是江朔抛上来的三条巨矛。
江朔手托床弩,郑重地点了点头,忽听有人呼喊,江朔放眼望去,却见那艘被他们当作靶船的海鹘船,竟然调转船头,船上的床弩亦对准了海鹘船。
独孤湘在他身边也见了此奇景,奇道:“那船是发现被我们瞄准了吗?他不高兴,就反过来也瞄准我们?”
见此场景,陈先登又气又笑,道:“甚玩意儿,这样远的距离,就算射中了,不过是船板上多个洞而已,老子还怕他们不成!”
说话间,忽见海浪一分,巨鲸忽然从海中冒出,向着那艘海鹘船撞去。
独孤湘道:“朔哥,快瞄准!快瞄准!”
江朔自不待她说完,早已抬着床弩,慢慢锁定目标,那巨鲸忽然从海中跃出,半潜着向着海鹘船的船艏疾冲去。
江朔喊一声:“来的好!”
原来床弩预设的瞄准方案正在巨鲸冲刺的路径上,巨鲸一路猛冲尚不知情。
机不可失!江朔立刻猛地扣动悬刀,一支巨矛呼啸而出……
第659章,血染碧海
三弓床弩的威力足有十二石,开弓的力度是寻常唐军臂张弩的十二倍,一把悬刀要释放三道弓弦,这不是普通人力所能达到的,因此海盗们击发床弩时要用锤子敲击。
而江朔以一己之力转动弩机,更是单手扣动悬刀,此等伟力实在令人咋舌,只见那巨矛似的弩箭直直射向巨鲸的头部,船上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气宁息,唯恐发出些许声响给那鲸鱼提了醒。
果然巨鲸毫无防备之际长矛正中鲸首!只见矛尖在鲸鱼黑色的巨大脑袋上画出一道长长的白线之后,向前平飞落入海中,原来是那鲸鱼的皮糙肉厚,更兼头骨坚硬,长矛竟然斜刺不穿只是在它头上划了一道大口子,伤口中露出的白色乃是鲸脂。
那巨鲸吃痛向下一沉,海中先翻起一阵黄白的油花,才涌出鲜血来,看来这一矛终究还是刺伤了它,或许若干日之后这道伤口会要了巨鲸的命,但此时此刻,只是令它更加狂暴而已。
巨鲸下沉不久便又浮起,直直向着挡在它面前的海鹘船冲去,奇怪的是这艘海鹘船也不避让,船头床弩高高昂起,以这个这个角度发射弩箭,根本不可能射中巨鲸,反倒似瞄着海鳅船一般。
陈先登看了忍不住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瞄哪儿呢?”
藤原清河却道:“快装弩箭,趁这窟记拉跃出水面攻击那艘船时,射它腰腹柔软部位。窟记拉虽是海中大鱼,却不似海鱼周身覆盖硬骨,反而和陆上牛马一样,腰腹无骨,正是它的弱点。”
江朔点点头,与众海盗一起将三道弓弦扣到牙上,第二枚弩矛装入箭槽,他们一起抬动长矛瞄准了海鹘船的方向,来个守株待兔。
藤原清河特意对江朔耳语道:“溯之,我知道你宅心仁厚,但海上遇此杀人鲸万分凶险,有时候只能硬下心肠,一定要等那巨兽跃出海面时露出腰腹才能射弩,哪怕它打碎那船,也不能提前出手。船上的人落海我们尚有法施救,若再浪费了这一弩,只怕那巨兽转头就要来对付我们了。”
江朔心中一紧,但知道藤原清河所言不错,默默点头,紧咬牙关盯着前方。
巨鲸头上红白一片,甚是醒目,眼看离海鹘船不到十丈,在大海之上可谓近在咫尺了,那艘船上的床弩突然发动了!
“咔”的一声悬刀响动,在海鳅船上的众人都清晰可闻,只见长矛漫无目的地向空中飞去,矛身上居然还绑着绳索,这绳索绑得也怪,此前海盗们用矛弩锁拿遣唐使船和海鳅船时,是把绳索系在矛尾,而此矛却是系在腰间。
就在众人看得一头雾水之际,忽见绳索抖动,竟然是有人在后面船上拉动,江朔眼尖,看出绳索头上有铁索飞爪相连,将斜刺向天空的长矛忽然拉到直直向下,飞爪松脱,任由长矛向下刺落,不偏不倚扎入了巨鲸朝天的鼻孔之中!
那巨兽怪叫一声,鼻中喷出水柱,却居然没有把长矛喷出,鼻孔位置没有骨骼,一丈多长的巨矛插入鼻孔足有一多半,只怕已经直贯入脑了。此时喷出的水流已经变成鲜红色,鲜血喷涌而出,如同在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血红的喷泉,将海面染红了一大片。
巨鲸拼命地扭动身躯,想要把长矛甩脱,却哪里能够?只不过是加速鲜血涌出罢了。
它发出奇怪的“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牙齿打颤的声音,只是江朔他们在海鳅船上尚能听得如此清楚,其声音之响实在难以想象,远处船上的海盗似乎被这声响所慑,都捂着耳朵远远退开。
巨鲸仍在挣扎,只是动作幅度小了很多,最后侧翻过来躺在自己喷出的血泊之中,嘴角还在不断冒出血沫,巨口开合,再次发出那种夺人心魄的“咔哒咔哒”之声,其中似乎蕴含某种意义,似是悲鸣,又似咒语,搅得所有听到这声响的人都心神不宁,终于它慢慢向海底沉去,那咔哒声却仍然持续不断地从海中传来。
碧海之上一大片血污久久不散,且巨鲸死前的悲鸣太过魔性,以至于其实声响早就消失了,但仍在很多人脑海中挥之不去。
陈先登脱下头盔,使劲拍了拍脑袋,又撸了撸自己的脑袋,嘴里发出“嘚嘚”声,道:“看来这厮觉得自己死得冤啊,临死给我们下咒呢,这一下子插鼻贯脑,我看着都觉得疼,潘十七真是他娘的鬼才,亏他想得出这种损招。”
原来那艘船上就是叛乱海盗的头目潘十七,他和陈先登勾结,让陈先登以剿匪为名打死马十二,之后又来围攻遣唐使船,甚至肆意攻击大唐水军的官船,确实是个狠人。
藤原清河道:“此人出手狠辣,但确实有效,可说是救了我们所有人。”
这时船上众人都张罗着救起先前落水之人,穿越了飓风,又经此惊心动魄的一战,不管是官军,海盗,还是东瀛人都有劫后余生之感,只管将落水之人救起,互相额手称庆,浑然忘了半日前还在你死我活的厮杀呢。
海鳅船的船桨已经几乎全毁了,船帆除了中央主帆还能升起,其他帆索都被江朔割断了,已经完全失去了动力,现在海面上还算完整的,就只有潘十七的海鳅船和马十二控制的遣唐使船了。
两艘船都在海鳅船附近打捞落水之人,马十二对着对面喊道:“老潘,干得不错,落手无情,想你的手段。”
那潘十七哼了一声,一脚蹬着船头似在看远处的风景,并不理睬马十二。
独孤湘戳戳江朔道:“朔哥,那潘十七怎生得这么矮?倒像东瀛人一样。”
江朔迟疑道:“我看着他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独孤湘嗤笑道:“你不是有过目不忘之能吗?怎么不记得此人了?”
江朔亦笑道:“离得这么远,我如何看得清?一会离得近了再说。”
马十二见潘十七不理睬他,招呼船工把船靠向对方,海鹘船比遣唐使船要低矮许多,他一跃上了潘十七的船,口中道:“老潘,我不管你此前为什么想夺我老马的位置,不过按海上的规矩,一起共过难什么节也就都解了,以后我们仍是好弟兄……”
他见潘十七仍不理他,上前一拍潘十七的肩膀道:“老潘……”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潘十七忽然抽出腰间横刀,转身一刀干净利落地把马十二的肚子横着剖开,几乎斩为两段。
马十二瞪大了双眼,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潘十七,口中嗫嚅却只有鲜血涌出,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向后一仰,身子裂开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通”的一声跌入海中,与那巨鲸不同,只泛起一个小血沫就再无痕迹可循了。
这变故一生,两艘船上的海盗尽皆哗然,潘十七此举实是坏了规矩。海上讨生活的人都迷信,一起遭遇海难而未死,那就是老天不让人死,又怎能再刀剑相向呢?
不少人已手按刀柄想要发难了,潘十七却毫不畏惧,现在船头,向众人喊道:“我杀此贼自有原委!”
别看他生得矮小,却凛然有威,气势上压人一头。
只听潘十七道:“要说坏规矩,可是他马十二先坏了规矩,兄弟们在海上讨生活,少不得要做杀人越货的勾当,这本不为过,可是所谓盗亦有道,海盗也是讲规矩的。”
一名上了年纪的海盗冷笑道:“海盗有五不抢——不抢官家,不抢同道,不抢僧侣,不抢贫苦,不抢保户,我没见马十二坏过这些规矩,倒是你潘十七今天官家、同道、僧侣可都已经抢了个遍呢。”
潘十七从怀中掏出一件事物,江朔等人离得远来看不真切,却听他道:“我便是官家!”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那海盗慑道:“既然是朝廷的人,怎么陈将军不识得?”
这下轮到潘十七冷笑了:“你怎知他不识?”
几艘船上的海盗又齐刷刷地望向陈先登,陈先登见躲不过去,只得承认:“是了,其实我早知道潘十七的身份,今日用官船拍沉马十二,并非帮着海盗黑吃黑,而是为国锄奸。”
话虽这样说,但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人觉得一定另有隐情。果然晁衡问道:“陈郎将,你官居从五品,在明州地面颇不低了,这位潘郎看起来也既不像比你官阶高,也不像是监军的黄门太监,你怎会受他差派?”
陈先登叹气道:“哎……只怪马十二实在是太过分了……”
众人越听越糊涂,陈先登却不肯再说了,潘十七道:“马十二坏的规矩,比五不抢更甚,他勾结黑衣大食,想要切断大唐的海上通海夷道的商路。”
江朔心道:难道是那闹文又到海上兴风作浪了?当年闹文的大食海船一路北上直到渤海,江朔就觉得奇怪,后来被追击而来的崖州海盗大统领冯如芳击败,才灰溜溜地逃跑了,看来后来又来勾结翁山的海盗,意图不利于大唐。
先前那海盗却道:“如今马十二死了,空口无凭,姓潘的你说什么都可以咯。”
潘十七道:“姓潘的说话自然没有分量,但我盐官许家说话,却还有些分量吧?”
第660章,深海巨鱿
江朔喊道:“许大哥果然是你!”
独孤湘奇道:“朔哥,你还真认得他啊?”
江朔道:“何止我认得,湘儿你也认得他呢,就是那日在巨野梁山遇到的高矮二盗。”
独孤湘也忆起来,恍然大悟道:“是了,我想起来,二人是南八的同门,他就是那个‘小跳蚤",叫许什么……”
江朔道:“许远,许令威!”
那人果然不是什么”潘十七”,朗声道:“江少主,我早见到你了,只是不便见礼,等我此间事毕再向你请罪。”
众人听“潘十七”其实是“许远”都窃窃私语起来,独孤湘悄声问道:“这盐官许家很厉害吗?怎么一听许大哥的名号,就把那些海盗都镇住了呢?”
先前说话的海盗则喊道:“你们又是何人?说他是许远就是许远?”
独孤湘闻言,柳眉一竖,纵身向海鹘船方向跃去,只是两船相聚数十丈,独孤湘轻功再好,也不可能跃到那艘船上,却见她以海面上到处都是的碎船木为踏脚石,曲折迂回,纵跃向前,数个起落竟落到了海鹘船上那海盗的面前。
独孤湘对那海盗笑道:“你问我们是何人?”
那海盗见她轻功如此了得,早就没了刚才的气势,下意识地嗫嚅道:“是,是,是啊……你带怎讲?”
独孤湘道:“那你给我听好了,那位是江湖盟主,江朔江溯之,本女侠复姓独孤单名一个湘字,若还是不信,可以去习习山
庄问我的爷娘,也可以去震泽问问浑二!”
众海盗闻言都是一惊,他们可以不怕官,也不怕匪,对江湖盟却颇为忌惮,长江五湖是江南最大的门派,不但高手众多,眼线更是遍布江南道各个州郡府县,就算海盗也不是生在海中,多是来自明州、越州,这是震泽帮的地盘,浑惟明既有柔软的身段又有霹雳手段,饶是海盗也不敢得罪。
那海盗气势上已经完全被独孤湘打垮了,慑道:“不敢,不敢,既然是江湖儿女,所言定然不虚。”
独孤湘道:“不敢最好!”便不再理他,对许远笑道:“许大哥,上次遇到你是山贼,这次又做了海盗,你还真是上山下海无所不能呢。”
许远笑道:“湘儿取笑了,当年我得罪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被贬为高要县尉,我因不愿去南方烟瘴之地,逃官不做不敢回家才落草为寇,后来遇到你和江少主及南八,才烧了山寨回归正途,后遇天下大赦,才回到杭州家中,春日蒙圣人垂鉴,又征辟为睢阳防御使,本该即刻赴任,却偶然得知了马十二与大食人勾结之事,这才乔装加入翁山海盗。”
独孤湘吐吐舌头道:“许大哥,你隐姓埋名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就做上海盗的头目,竟能聚众颠覆马十二,也真是有才呢。”
许远哈哈大笑道:“官匪本是一理,做匪还更讲真才实学,也无须吏部考功,因此拔擢的倒
比做官更快些。”
一海盗问道:“如此说来阁下真的是盐官许家大郎?”
许远道:“不错,不但有睢阳防御使铜符,更有朝廷任命的敕书在此。”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白藤纸端在掌心,海盗均不认字,也没人上前拿来看,但心里已信了七七八八。
独孤湘问道:“许大哥,你们许家很显赫么?”
许远笑道:“自然比不得陇右独孤家这样的赫赫大族,但我祖上许敬宗是高宗朝著名女干相,我么,是盐官县第一个进士,在杭州、明州一带算小有名气吧。”
许远为人放旷,居然称自己的祖先是“女干相”,独孤湘不禁好笑,她若有所悟道:“所以你一向陈先登表明身份,他对你也颇为忌惮,不敢不照着你说的做。”
许远道:“其实陈先登也不算恶人,为人虽然贪蠹,但家国大事,大是大非,还是分的清的。”
有海盗不满道:“许大人,你口口声声说马头领和大食人勾连,可有真凭实据?就算你是地方豪族,空口白牙却也难教人信服!”
许远道:“勿怪众家弟兄蒙在鼓里,马十二行事极其机密,他今岁大半年耽在俞大娘航船上,看似为了吃喝耍钱,其实是一路暗绘大唐内陆的水文地理,大食人的海船吃水与俞大娘航船相类,俞大娘船能行驶、靠泊的码头,大食战船也都能到达。”
独孤湘奇道:“大食人还敢深入唐境?”
许远道:“我听
说黑衣大食在波斯故地四处征伐,打下了好大一片江山,其主哈里发尤不知足,素怀入寇大唐之志,派呼罗珊总督阿布攻打安西,那阿布夜郎自大,极其猖狂,不但要走陆路,还要走海路,他们知道大唐粮米财帛多来自江南,想要以水军偏师阻断江水漕运,唐军无有接济则自乱。”
独孤湘道:“嘿嘿,这也是五路攻唐的老路子了,此计早已破灭,回纥人、契丹人压根不想反唐,吐蕃人叫哥叔翰打的打败,南诏虽不得已叛唐却只守不攻,至于大食么,去岁在怛罗斯惨败,没几个月阿布大王自己也被其主问罪枭首咯。”
其实黑衣大食在怛罗斯是惨胜而非惨败,阿布·***被杀也不是因为怛罗斯之战不利,而是他功高震主为哈里发所妒,才会丢了性命。但明州地处大唐最东面,与最西面的怛罗斯相隔万里,许远哪里去评判独孤湘所言的真假,不禁叹道:“天佑大唐,我听说大食铁骑十分厉害,没想到在我大唐天兵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众人闻言皆大笑起来,纷纷痛骂马十二叛国可耻,又骂大食人不自量力,竟然想与大唐争雄,有独孤湘故事的推波助澜,众海盗这才完全信了许远。
别看这些海盗平素与官军作对,对外族入侵却同仇敌忾,恨不能替国出征,灭了大食海军。
一时间海面上骂声一片,却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就
这时候,独孤湘忽然道:“许大哥,你有没有听到咔哒声?”
经她一说,果然人们耳中都响起了“咔哒咔哒”的声响,一海盗颤声道:“不好,是那龙王鲸的冤魂来了……”
大唐沿海鲸鱼并不算十分罕见,但张开嘴都是刷子一样的长须,只吃小鱼小虾,性情也十分温和,故称为“海鳅”。
而这种长有利齿的巨鲸,东瀛人称之为“马靠窟记拉”,唐人渔民则称之为“龙王鲸”,平日里都是敬而远之,但今日实在是被逼急了,又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许远在,这才用巧计射杀了“龙王”,此刻咔哒声再起,叫人不由得怀疑是龙王回来索命。
这咔哒声比先前的更密,层层叠叠,似乎还不是来自一处,就算那条龙王鲸未死,又如何能同时在海中不同地方现身?如此飘忽,不是冤魂又是什么?
只有许远不信,喝道:“怕什么?方才长矛直贯入脑,就是真龙也已死了,真要是大鱼的鬼魂,那便再杀它一次!来人,床弩上弦!”
群盗这才心下稍定,分头撑弩抬矛忙碌起来。却忽然听到那边海鳅船上众人在大喊大叫,独孤湘见江朔,藤原清河等人都在向他们拼命挥手,正疑惑间,只听海浪翻涌之声,数条长满吸盘的红色长触手伸出海面。
那触手鲜红胜血,十分可怖,众盗贼齐声高喊“娘耶……海怪来了!”
东海船民都听说过深海海怪的传说
,说有海怪如巨大的章鱼,触手有十几丈长,能将海船拖入深海,说的可不就是眼前的场景吗?
那触须在海面上高高扬起,反卷回来,有的缠在海鹘船上,有的在甲板和船舷上胡乱抽打,又有不少海盗被击中坠海。
只有许远抽出方才斩杀马十二的横刀,对着一条触手猛砍,斩了数刀才将其斩断,斩断的触手流出一股蓝血,迅速由红色变为透明。
许远高喊道:“莫怕,我听说海怪是杀不死的,这触手流的却会流血,断后褪色,不过是深海巨鱿罢了,速速将这些触手斩断,可别叫它拖入深海里去了。”
众人见确实如此,才又恢复了勇气,纷纷抽出兵刃砍起那些触手来。
果然那些触手也吃疼,胡乱抽动,众海盗见状胆子更大了些,一起动手斩断触手,将那一节节死后即变得苍白的触手扔下海去。
不一会儿,海水一翻,一轮巨大的蓝灰色眼球露出海面,紧接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巨大鱿鱼脑袋腾上了海面,众海盗见状齐声欢呼,只是那脑袋后面竟然没有身子……
巨大的头颅被齐齐切段,后面空空如也,众人看着海中的鱿鱼头慢慢褪去红色,变成一片惨白色,眼珠也渐渐蒙上一片白翳,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与不安之感。
一年老的海盗忽然一拍大腿道:“不好!我听说龙王鲸最喜欢吃深海巨鱿。”
许远斥道:“胡说!难道龙王
鲸的亡灵还能吃饭不成?”
第361章
占位,等待替换
江朔见状,沉声道:“许大哥,莫非这龙王鲸并未死去,而是在暗中窥视,等待时机?”
独孤湘眉头紧锁,道:“若真是如此,那我们可就危险了。龙王鲸体型庞大,力大无穷,一旦发起攻击,我们恐怕难以抵挡。”
许远却显得十分镇定,他环视四周,高声道:“各位兄弟,龙王鲸虽然凶猛,但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定能将其击退。现在,大家听我指挥,准备迎战!”
海盗们见许远如此镇定,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纷纷拿起武器,准备迎战即将到来的龙王鲸。
就在这时,海面上突然掀起了巨大的波涛,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水下快速移动,向着海盗们的船只逼近。
独孤湘眼尖,她指着海面大喊:“快看,龙王鲸来了!”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水下快速游动,搅动起的水流让海盗们的船只开始剧烈摇晃。
江朔紧握长剑,道:“大家小心,龙王鲸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话音刚落,海面上突然掀起了滔天巨浪,一个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正是那条传说中的龙王鲸。
龙王鲸的体型巨大无比,它的皮肤呈深蓝色,布满了坚硬的鳞片。它的头部长着一对锋利的角,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
海盗们见状,无不惊恐万分,纷纷尖叫着四处逃窜。但许远却毫不畏惧,他高声喝道:“大家不要慌,听我指挥,一起攻击龙王鲸的弱点!”
海盗们在许远的指挥下,开始有序地组织起反击。他们用床弩射出长矛,瞄准龙王鲸的眼睛和腹部等薄弱部位。
龙王鲸虽然力大无穷,但在海盗们的有序攻击下,也开始感到疼痛,它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疯狂地在海面上翻腾。
战斗持续了许久,海盗们凭借着团结和勇气,终于将龙王鲸击退。海面上恢复了平静,海盗们虽然疲惫不堪,但脸上都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许远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对江朔和独孤湘道:“这次多亏了大家团结一心,才能击退龙王鲸。看来,无论是面对外敌还是海怪,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就没有什么是我们克服不了的。”
江朔点头道:“许大哥说得对,这次的经历也让我们更加明白团结的重要性。”
独孤湘则笑道:“许大哥,你不仅智勇双全,还擅长指挥,真是让人佩服。”
海盗们也纷纷向许远表示敬意,他们心中对这位英勇的领导者充满了敬佩。
经过这次战斗,海盗们之间的凝聚力更加牢固,他们对许远的忠诚也更加坚定。而许远、江朔和独孤湘三人之间的关系,也因为这次共同的战斗经历而变得更加深厚。他们相信,只要团结一心,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和挑战,都能够勇敢地迎难而上,取得最终的胜利。
正当众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突然,海面上又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咆哮声。众人心中一紧,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望向四周。
江朔凝神倾听,沉声道:“这不是龙王鲸的声音,似乎有其他东西正在接近。”
独孤湘也感到了一丝不安,她环顾四周,却只见海浪起伏,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许远则冷静地指挥着海盗们:“大家不要慌,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威胁。”
就在这时,海面下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阴影,迅速向海盗们的船只靠近。众人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海面。
突然,一道巨大的水柱从海面喷涌而出,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一头巨大的海兽破水而出。它的身躯庞大,皮肤呈深蓝色,布满了坚硬的鳞片,一对巨大的眼睛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海盗们惊呼出声:“是海龙!”
海龙,传说中的海中霸主,拥有强大的力量和速度,是海中最为可怕的存在之一。
许远紧握横刀,大声喝道:“大家不要怕,海龙虽然强大,但我们只要团结一心,就一定能战胜它!”
海盗们在许远的鼓舞下,重新振作起来,他们迅速调整阵型,准备迎战海龙。
海龙似乎感受到了海盗们的挑战,它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然后猛地向海盗们的船只冲来。
海盗们在许远的指挥下,迅速分散开来,利用船只的灵活性,躲避海龙的攻击。同时,他们用床弩射出长矛,瞄准海龙的眼睛和腹部等要害部位。
战斗异常激烈,海龙的力量和速度远超众人的想象,它的每一次攻击都让海盗们的船只剧烈摇晃,甚至有的船只被直接击翻。
然而,海盗们并未放弃,他们在许远的指挥下,不断调整战术,利用海龙的攻击间隙,发动反击。
经过一番艰苦的战斗,海盗们终于找到了海龙的弱点。在许远的带领下,他们集中火力,对准海龙的腹部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海龙虽然强大,但在海盗们的集中攻击下,也渐渐感到了疲惫。最终,在一声震天的怒吼后,海龙沉入了海底,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海盗们欢呼起来,他们击退了海龙,再次证明了团结的力量。许远、江朔和独孤湘三人相视一笑,他们知道,这次经历将成为他们人生中难以忘怀的一段记忆。
战斗结束后,海盗们开始清理战场,修复受损的船只。许远则召集众人,准备商讨接下来的行动。
他环视四周,沉声道:“各位兄弟,这次我们虽然击退了海龙,但海上的危险仍然存在。我们必须加强防备,提高警惕,以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威胁。”
海盗们纷纷表示赞同,他们知道,只有团结一心,才能在这片充满危险的海域中生存下去。
江朔和独孤湘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们认为,除了加强防备外,还应该加强与其他海域势力的联系,共同应对海上的威胁。
经过一番讨论,众人达成了共识。他们决定,不仅要加强自身的实力,还要与其他海域的势力建立联盟,共同维护海上的和平与秩序。
在许远的带领下,海盗们开始了新的征程。他们不仅要在这片海域中生存下去,还要为维护海上的和平与秩序贡献自己的力量。
而江朔和独孤湘,也决定加入许远的队伍,与他一起,迎接新的挑战,共同书写属于他们的海上传奇。
在击退海龙的战斗后,海盗们对许远的领导能力更加敬佩,他们相信在许远的带领下,他们能够克服任何困难。江朔和独孤湘也对许远的智谋和勇气印象深刻,三人之间的关系因此更加牢固。
经过一番商议,他们决定建立一个联盟,以海盗们的力量为基础,联合周边的海域势力,共同维护海上的安全和秩序。他们将这个联盟命名为“海盟”,并推举许远为盟主。
“海盟”的成立,很快在周边海域引起了轰动。许多小股海盗和渔民纷纷响应,他们渴望有一个强大的组织来保护他们免受海怪和外来侵扰的威胁。海盟迅速壮大,成为了维护海上和平的重要力量。
在许远的指挥下,海盟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各项建设。他们建立了一套完善的预警系统,确保能够及时发现并应对海上的各种威胁。同时,海盟还组织了一支快速反应的队伍,专门负责救援遇险的船只和人员。
江朔和独孤湘也各自发挥自己的特长,江朔利用自己在江湖中的人脉,帮助海盟与内陆的武林门派建立了联系,从而获得了更多的支持和资源。独孤湘则利用自己的智慧和医术,为海盟的成员提供医疗救助,大大提高了队伍的生存率。
在海盟的保护下,海上的商路逐渐恢复了繁荣。商人们可以放心地进行贸易,而不用担心海盗的袭击和海怪的威胁。海盟的名声也随之水涨船高,成为了海上的一股正义力量。
然而,好景不长,海盟的壮大引起了一些势力的嫉妒和恐慌。一些心怀不轨的海盗团伙开始暗中联合,企图破坏海盟的稳定。他们散布谣言,挑拨离间,甚至不惜使用暗杀等手段来对付海盟的成员。
面对这些挑战,许远并没有退缩。他知道,海盟的成立是为了维护海上的和平与秩序,任何破坏这一目标的行为都必须被制止。在江朔和独孤湘的帮助下,许远开始采取行动,一方面加强内部的团结和防备,另一方面积极揭露那些海盗团伙的阴谋,争取更多的支持。
经过一系列的斗争,海盟最终成功地粉碎了那些海盗团伙的阴谋。海盟的威望因此更上一层楼,许远、江朔和独孤湘也被誉为海上的英雄。
在海盟的保护下,海上的和平与秩序得到了维护,商路的繁荣也带动了周边地区的经济发展。许远、江朔和独孤湘的名字被载入了史册,他们的故事被后人传颂,成为了一段传奇。
第662章
江朔水性不错,坠入海中却也不甚惊慌,此处海水澄澈,江朔在水下张目四望,却见脚下一团浓墨似的黑色海水,想来是那巨鱿刚才在海底喷出的,意在阻挡巨鲸的视线,忽见那浓墨一阵搅动,龙王巨鲸的脑袋从中穿出。
巨鲸意不在江朔,但江朔身形对它来说太小了,巨鲸满不在乎,直直向海面升来,正对着江朔冲来。江朔的轻功在海中不得施展,他虽也会游水,速度却远不能和巨鲸相比,他索性双膝缩在胸前,双手抱住脑袋,团起身子,等着那巨鲸撞来。
海面上众人正在焦急地望着海面,忽见海中射出一球,那圆球飞到空中舒展开来,却是江朔,江朔被龙王鲸顶起三丈有余,这个高度完全够他重新跃回海鳅船上。
众人正待欢呼,却见江朔展开双袖,如鹘鹰般在空中打个盘旋,又向着幼鲸扑了过去。
江朔借着下落之势,手中短刀直指巨鱿双目之间,那巨鱿早就见到江朔从空中袭来,松开腕足抬头向江朔喷出一股浓墨,江朔在空中折起身子,继而向前一窜,团身翻滚避开墨汁,落在鱿鱼巨矛般的身子上,双手合把刺了下去。
巨鱿的外壳如同厚革,玄铁短刀虽能刺入,却觉十分滞涩,它体内有鞘,刀尖竟然不能刺入,饶是如此,江朔的短刀仍然在巨鱿的背上划开出一道裂口,那巨鱿吃痛不过,松开裹在幼鲸头顶的八条短腕
足,向后弹出。
江朔拔出短刀,落在幼鲸额顶,巨鱿另两条长腕足还缠在幼鲸身上,两条腕足一同发力,竟如攻城锤般把巨鱿的身子又拽了回来,它口中八条腕足向江朔兜头抓来,江朔见腕足根部乃巨鱿之口,口中竟然生有巨颚,那一对黑色弯钩般的口器向他迎面噬来,江朔连忙向后翻滚避开,一手还短刀入鞘,一手拔出七星宝剑,只等巨鱿扑上来便递出长剑直刺其口。
不料巨鱿身后海水一分,龙王鲸不知何时游到了巨鱿身后,跃出海面张口一咬,将巨鱿大半个身子吞入口中!
龙王鲸重重落回海中,溅起数丈高的水花,那巨鱿一对长腕足仍然缠在幼鲸,拼命落拽,江朔手疾眼快,挥动七星宝剑,“刷刷”两间干净利落地斩断了这对长腕足。
巨鱿失去了锚点,龙王鲸大口往里一吸,巨鱿大半个身子都落入它的口中,巨鱿虽然失去了最长的一对腕足,但马车一般大的脑袋上仍有八条腕足,这些腕足反转,牢牢扒住龙王鲸的巨口,龙王鲸竟一时无法将其吞下。
双方正僵持不下之际,江朔站在幼鲸额顶,跨上一步,长剑直递,正刺在巨鱿双眼之间,这次巨鱿无法躲避,被刺了个正着,江朔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大脑的位置,只管将长剑直没而入,蓝血涌出,巨鱿的双眼迅速失去了光彩。
缠在幼鲸脑袋上的那两条极长的腕足也迅速
失去了活力,变成了几近透明的灰白色,幼鲸猛地一甩头,将那些腕足甩脱,只留下脑袋上一圈圈的红色血印。
与此同时龙王鲸一口咬断了巨鱿头背连接之处,将巨鱿的大半个脑袋吐了出来,幼鲸迎上前张开巨口将这脑袋囫囵吞入口中,鱿鱼那了无生机的触须仍在无力地抖动着,但这种死亡的抽搐却再不能对龙王鲸构成任何威胁了,龙王鲸喉头一动,将最后的几条露在口外的腕足也一并吞没。
幼鲸仰头张口之际,江朔再也站立不住,顺着鲸背向下滑落,江朔随手一抓,抠住了不知什么凹陷之处,这才稳住了身形,岂料幼鲸忽然暴躁地跳起,原来江朔慌乱中正抠在它最脆弱的鼻孔之中。
幼鲸腾在空中喷出一道水柱,江朔拿捏不住,被它扬到了空中,一旁的巨鲸大张其口竟向空中的江朔吞来!
这时传来一声弓弦响动,一条长矛贴着江朔身边划过,直刺向巨鲸的口中,原来是
海鳅船上陈先登早就将矛弩对准了这边,眼见江朔人在空中无处闪避,便下令射出长矛,矛尾还连有绳索,那是为了让江朔可以顺着绳索回到船上。
三弓床弩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又快又猛,巨鲸正大张其口,看不到长矛飞来,这一下非得穿透上颚直贯入脑不可,不料江朔在空中抬腿一蹬,将那长矛踢歪,自己则借力向上跃起丈许高,避开了巨鲸之口。
龙王鲸
巨口一合,没有咬到江朔却咬住了长矛,长矛之杆极其坚韧,更兼龙王鲸口中利齿最大,却十分稀疏,一咬之下矛杆正好卡在两齿之间,竟然没有将之咬断,于此同时江朔双足落在龙王鲸的身上。
龙王鲸感到口中有异物,张口甩头,想将长矛吐出去,长矛向外滑出时,箭头形的精钢矛尖居然像鱼钩一样刺入它的下颚,龙王鲸越是甩头,矛尖刺得越深,那巨鲸终于发起狂来,拖着长矛飞快地向前冲去。
幸而这条巨鲸颇有年齿了,后背皮肤不似幼鲸一般光滑,鲸背上有数条纵向的褶皱沟壑,壑中生有寄居的藤壶,江朔牢牢抓住凸起的藤壶,才得以不被甩落海中。
海鳅船上不似海盗的海鹘船,他们系在长矛后的是先前失去风帆的第一条桅杆上的帆索,那巨鲸蛮力无穷,居然扯着长索拖拽着巨舰跟着一起动了起来!
幼鲸跟在巨鲸身边游动,口中“咔哒咔哒”之声不止,巨鲸含着长矛同样发出“咔哒”声,二鲸你来我往,似在交谈一般。奇怪的是巨鲸并没有潜入海下。江朔少时随赵蕤学过兽语,可赵蕤也没见过海中巨鲸,因此江朔对这种如同叩齿的奇怪语言,也是一筹莫展,不知道二鲸在说些什么。
海鳅船上众人齐声高呼,叫江朔赶快顺着帆索回到大船上,江朔回头看那绳索绷得笔直,约莫十几丈长,对江朔来说要顺着绳索回到
船上并非难事,只需回到船上后切断绳索,便可以避免巨鲸拖走海鳅船。
但是他再转头向前望去,龙王鲸竟然直直向着海鹘船和鉴真所在的遣唐使船的侧舷冲去。
侧舷是船只最薄弱的环节,先前那头龙王鲸撞沉几艘船都是从侧舷击破的,江朔不敢在此时离开,他还剑入鞘,双手攀着鲸背爬到鲸头伸手猛锤巨鲸一侧,想要叫它转向,只是巨鲸皮糙肉厚,江朔虽然运起神力砸去,对巨鲸却如隔靴搔痒一般。
眼看就要撞到海鹘船的侧舷,忽见一道人影跃上鲸首,江朔喊道:“湘儿你来做什么?”
来者正是独孤湘,她口中喊道:“朔哥,我来助你!”却不理江朔,拔出龙牙匕毫不犹豫地插在龙王鲸的脑袋上,巨鲸吃痛,一拨脑袋,张开巨口,独孤湘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她手中一抖,白练长索飞出,在巨鲸口中穿过,龙王鲸巨口一合,将白练含在口中,独孤湘从另一头抓住白练的另一头,将长索两头的银球和飞爪扣在一起,成了一个超长的套索。
独孤湘使劲向后一拽,竟然想像训马一般,让龙王鲸转向,龙王鲸表皮虽然坚厚,口腔中却柔嫩,被独孤湘一勒竟然真的微微转向,江朔见此法可行,忙抢步上前,挽住白练,和独孤湘一起用力,生生拽得巨鲸偏转头颅,身体搅起的巨浪,推得靠在一起的海鹘船和遣唐使剧烈地摇晃,几乎
要翻覆,可想而知,若龙王鲸直接撞上海鹘船,只怕两艘船要被它一齐顶翻。
龙王鲸虽然避开了海鹘船,但后面十几丈长绳牵着的海鳅船却没这么容易转身,虽然船上众人死命地打满船舵,却也无法避免碰撞,海鳅船与海鹘船的侧舷猛地撞在一起,海鹘船比海鳅船低矮得多,海鳅船一撞之下,船上身侧倾,几乎骑在了海鹘船之上。
龙王鲸仍在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江朔和独孤湘向后猛拉白练,想像勒马一样让巨鲸停下。然而龙王巨
鲸是海中霸王,可不是马匹所能比,白练制成的简易套索也比不得马缰挽具,二人与巨鲸拉扯角力之际,忽听裂帛之声传来,夹入天蚕丝密织而成的白练居然被生生扯断了。
江朔和独孤湘完毫无准备,一齐向后跌倒,险些摔落鲸背,还好二人互相挽住对方的手肘,才勉强稳住身形。巨鲸再无阻碍,向前猛地窜出,拖着纠缠在一起的海鳅、海鹘二船,海鹘船上的帆索又挂上了遣唐使船,三艘船被一条巨鲸拖拽,此等奇景真是闻所未闻,三艘船上的人齐声惊呼起来。
以龙王鲸怪力竟能拖着三艘海船缓缓前进,只是绳索被拽得“嘎吱吱”直响,随时可能绷断。
就在这时,海鹘船和遣唐使船上风帆忽然鼓起,疾风推送之下,三艘叠压在一起的船缓缓前进,竟然越行越快,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三艘船被那巨鲸
拖出了暴风眼,飓风再度掌握了船帆,推送着三艘船复归怒海澜涛。
第663章,脱离风暴
在暴风眼中待得久了,似乎以为世界已经回归了平静,重新冲入飓风圈之际,才发现风力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海面仍然是雨大风骤,巨浪滔天的模样。
独孤湘从龙王鲸头上拔出金牙匕,对江朔道:“朔哥刺死这怪物!”
说着就要去寻那巨鲸头顶的鼻孔,江朔却拉住她道:“湘儿,你看边上那幼鲸怕是它的孩子,他们并不想攻击我们,只是捕猎深海巨鱿时误闯了进来,和先前那条狂鲸并不相同,我们怎能当着孩子的面杀它父母?”
果然那条幼鲸仍然伴游在巨鲸身边,独孤湘回头看了看后面搅在一起的三艘海船,皱眉道:“可目下的情况,可如何是好?”
被挤在中间的海鹘船船体结构严重受损,眼看是不成了,船上的人正在转移到海鳅船和遣唐使船上,忽见海鳅船上的中帆居然也升了起来,后面船获得了更多的推力,再前面拖拽的龙王鲸顿觉轻松许多,向前游动得更快了。
江朔和独孤湘正在奇怪,弧线海鹘船艏上的三弓床弩忽然发动,射出一枚拖着绳索的巨矛,不过这枚巨矛似乎失去了准头,落在了巨鲸的身边,这矛没有矛头,一截巨木浮在海面洪波之上,更奇怪的是矛杆上居然趴着一个人。
独孤湘道:“是许大哥,他来做什么?”
浮木之上的正是许远,他带着那自己的铁爪飞索,但飞索不过一丈不到,在海中距离实在太短了,抛掷出来压根够不到江朔他们这边,只能用手滑水,艰难地想向龙王鲸靠拢过来,但海上波涛汹涌,乱流横生,他才进得几尺,便又被海浪推远了数尺,非但没有靠近反而被越推越远。
江朔武功再高,在茫茫大海之上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许远徒劳的努力,忽见海水一翻,那条幼鲸竟出现的许选的背后,别说许远,就连江朔和独孤湘都吓得惊呼起来。
然而那幼鲸却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样一口吞下许远,而是用脑袋轻轻一拱,推着许远向巨鲸这边游来,在狂风怒海之中它却显得毫不费力,许远终于登上龙王鲸的脊背,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那条幼鲸,竟然对它躬身施了一礼,道:“多谢鲸兄相助。”
许远侧年纪已经四十开外了,也不知道他从何论起,称这幼鲸为“兄”,行礼已毕,许远这才对江朔和独孤湘道:“我们船皆已受损,想靠自己的力量离开根本不可能,大家寻思着龙王鲸或许能带我们离开飓风。”
独孤湘指着矛杆道:“你想把让老龙王衔着这条绳索?”
许远道:“海鹘船上的人已经分到两艘船上,这条绳索也已经系在东瀛人的船上了,只要能把绳索套在龙王鲸身上,后面凿沉中间的海鹘船,就能令其余两艘船脱困。届时龙王鲸就可以拖着我们离开飓风了。”
独孤湘道:“可是你怎么知道龙王鲸会带着我们离开飓风呢?再者它万一把我们往深海远洋拖去,无处登岸不是死路一条么?”
许远道:“藤原大使说曾听过有人海中受困,龙王鲸将其送回的故事,又有熟悉龙王鲸习性的东瀛船工说,冬季龙王鲸会去南海过冬,现在飓风往北而行,龙王鲸一定会穿过飓风,向南方去,据说南海多岛屿,不似北海荒凉,不至于无处停靠。”
江朔道:“但是晁卿和鉴真大师要去的东瀛日本国却在东北面……”
许远道:“哎……我们早已被这飓风吹得不知到了哪里,目下只能先脱困再说,至于能到东瀛还是南海,全凭造化吧……啊呀,糟糕!”
原来三人只顾着说话,却不注意矛杆已在海波间漂远了,虽然距离不过丈许,但他们都知道在怒海澜涛之间游出去这点距离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许远跌脚道:“糟糕,糟糕,这可如何是好?”
却见那幼鲸张口衔住了矛杆,向他们游了回来,许远喜道:“啊呀……鲸兄,你愿意帮我们拖船么?”
幼鲸的脑袋在海中沉浮数次,头顶喷出一道水柱,也不知它是什么意思,许远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躬身再拜道:“如此就有劳鲸兄啦。”
说着他一跃跳到幼鲸的脑袋上,那幼鲸口小,矛杆咬在口中露出两头,许远将自己的铁索拴在没绑绳索的那端,铁索另一头则绕在绳索上,这样就做成了一个简易挽具,幼鲸鱼就算这会儿想不干也无法吐出横木了。
许远一拉绳索,在狂风中哈哈大笑道:“鲸兄,我们出发吧!”
两条鲸鱼竟都似听得懂人话一般口中发出“咔哒”之声,一起向前游动,分别牵引着海鳅船和遣唐使船前进,后面众人见两条绳索绷得笔直,齐声欢呼,不一会儿中间黑色的海鹘船缓缓吃水下沉,想来是有人将船底凿穿,海水浸漫,不多时海鹘船就在巨浪中裂解开来,沉入海底。
两条船挣脱了束缚,各自扬帆,被鲸鱼拖着前行,海鳅船上居然修好了尾部桅杆的帆索,勉强升起半帆,双帆吃风,较之之前硬拖硬拽省力了不少。而遣唐使船三帆均未受损,更兼船小体轻,幼鲸的力气虽小,拖着遣唐使船竟似更快一些。
许远一个人立在幼鲸头上,鲸兄长鲸兄短,大呼小叫好不热闹,江朔和独孤湘立在巨鲸头上却觉无所事事,二鲸拖着两艘船并不使用蛮力,切着风向一圈一圈向外脱离飓风圈,如此以来虽然耗时不少,却花费不了多大的气力,竟真似经常拖船脱困似的,叫人不由得佩服其智慧。
不一会儿巨鲸拖着二船进入飓风深处,海天尽墨,目不能视物,也不知道是飓风的云层仍然如此稠密,还是外面天色已暗,好在众人被飓风卷入时,也是这般感受,倒也不觉十分恐慌。
这样不知多久,风雨渐息,海面渐平,抬头已能望见天空,但见空中星光稀疏,左侧海天已露曦光,竟已是第二天黎明了。回望来处仍是黑云压顶,洪波涌起的怒海景象,只隔了百步竟似两个世界,众人方知真的是脱离了飓风的范围了。
江朔道:“太阳在左,我们果然是在向南走。”
独孤湘当年在渤海三山岛上跟着徐来学过观星定向之术,独孤湘记性固然不及江朔,但只要是她感兴趣的事情却都记得极牢,时隔多年仍然记得此法,此术在黎明与黄昏之际最是好用,独孤湘辨明启明星的方向,略一推算道:“我们出海已有六七百里了,只是……奇怪,我们现在居然在明州港的南面……”
江朔道:“飓风向北,我们怎会反而向南?”
许远道:“也不是不可能,飓风生于南海,夏季本就是东南风盛,因此台风总是向北的,而冬季西北风烈,飓风被吹得转头向南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我们先入为主,认为一定是向北而行罢了。”
这时两条鲸鱼的行动已经慢了下来,如马儿般并辔而行,相距不过一两丈远,拖着两艘海船穿越飓风,它们已经耗费了太多的体力。
许远隔海喊道:“龙王鲸吃不消了,后面只能靠我们自己咯!”
说着他想要解开矛杆上的铁链,设法将矛杆从幼鲸鱼口中拔出,他喊道:“该死……铁链打不开。”
长时间的拖曳之后,铁链已经深深嵌入到矛杆之中,以许远的内力无法拉断铁链,身上也没有堪用的利刃。独孤湘道:“我来帮你!”
此刻幼鲸几乎贴着巨鲸游动,独孤湘从巨鲸口中抽出白练长索,甩出长索,以飞爪抓住另一条绳索,飞身荡到幼鲸身上,手抓铁链正想抽出龙牙匕去割断铁索,海面上忽然起了西南风。
遣唐使船三帆尽展,被吹得在海中打横,向着东北方向推送过去。那幼鲸毫无准备,被绳索倒拖着向东北而去,幼鲸忽然掉头,其上二人脚下皆一趔趄,独孤湘手上抓着铁链,尚能稳住身形,许远却被绳索一绊,跌入海中。
江朔忙跳入海中,万幸二人距离极近,江朔在海中一捞,竟抓住了他的手腕,向上一提,转头去找鲸鱼,幼鲸已被遣唐使船拖离了数丈远,巨鲸见幼鲸被拖走,转身去追,一下子把江朔和许远落在了空荡荡的海中,江朔头皮发紧,在海中想要靠游水是绝对追不上鲸鱼的。
这时他身子忽然挂到了什么东西,是巨鲸身后拖着的绳索,江朔如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连忙抓住绳索,他一手抓着绳索,一手抓着许远,重新爬上鲸背,再看许远灌了几口海水已经背过气去了,江朔忙在他胸腹上按压一番,许远哇哇吐出几口海水,这才苏醒。
许远睁开眼,迷惘地望着江朔道:“江少主怎么是你?我不是跌入海中了么?湘儿呢?”
江朔转头再看海面,幼鲸被杨帆远去的遣唐使船拽着,已经距离他们五十步开外了……
第664章
幼鲸越行越远,巨鲸虽也尽力追赶,但它身后拖着沉重的海鳅船,西南风虽盛,但海鳅船只有一张半风帆,遣唐使船则是三帆尽展,且遣唐使船原本是就是为远洋破浪航行准备的,海鳅船则是近海的战舰,此消彼长,巨鲸距离幼鲸越来越远。
龙王鲸口中的“咔哒”显得焦虑起来,它开始摇头摆尾,想要甩脱钩在口中的长矛,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拖拽,矛尖已经刺入极深了,绳索又绷得笔直,巨鲸无手如何拔得出来?
二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巨鲸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引得海鳅船也大幅晃动起来。”
许远不无忧虑地对江朔道:“江少主,我们恐怕现在就得斩断绳索,万一这巨鲸和先前那条一样忽然发起狂来……”
江朔道:“可是湘儿还在前面……”
许远踟蹰道:“是啊,若无巨鲸帮忙拖船,只怕也追不上前面的船……只是……只是……啊呀,真难办。”
巨鲸忽然掉头,向海鳅船冲去,引得船上众人惊呼起来。
许远道:“糟糕……看来它是想自己搞断绳索了……少主,快做决断吧……”
江朔知道所谓决断只有一条路而已了,他在鲸背上摸索到鲸鱼挂住长矛的那一侧,伸手入鲸口。
许远惊呼:“少主,你要做什么?”
江朔不答,只说:“许大哥抓紧绳索。”
他自己则抓住矛杆,此刻龙王鲸掉头之际,紧绷的绳索松了下来,江朔趁此机会将矛杆向上用力一推,巨鲸吃痛,大张其口,吐出一口鲜血,同时矛尖已被江朔拔出。
巨鲸忽然挣脱了桎梏,狂喜之下,不再冲向海鳅船,猛地一甩尾鳍,再次急转,向幼鲸和遣唐使船的方向追去。
短时间内连续转向,绝非任何海船能做到,只有龙王鲸才能如此灵活,鲸背上的江朔和许远再也站立不住,被一起摔落海中,还好江朔叫许远提前抓紧了绳索,江朔自己则牢牢抓紧了矛杆,二人虽然落入海中,却仍挂在绳索上。
绳索一旦脱离鲸口,在海中乱甩,同时向下急沉下去,此刻海面看似平静无波,但置身其中和江河中的感觉仍然大大不同,浸透海水的绳索极其沉重,江朔和许远下沉了一段,却忽觉上浮变得轻松起来。
游了一阵,忽然海水一翻,二人冲出海面,不停顿地继续向上飞入半空中,身子几乎撞到海鳅船高大如城墙的船舷板,原来是海鳅船上众人见巨鲸甩脱绳索后二人落水,便一齐拉动绳索,将二人生生从海中拔上了海鳅船。
二人回到甲板上,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团结兵拿来毯子裹在二人身上,许远裹紧了毯子喘息不止,江朔则甩开毯子手把雉口向东北方向眺望。
海鳅船的船舷甚高,能眺望到远方,只见遣唐使船已距离里许远了,后面拖着一道水线,此刻已经成了海船拖着幼鲸在走了,后面还有一条更粗大的水线在迅速接近中,自然是那条巨鲸了。
看来巨鲸与幼鲸定然是父子或母子,才护如此不顾一切地去追逐,这时忽见拖拽在遣唐使船后面水线变相往回游来,许远不知何时来到江朔身边道:“看来湘儿也放开了幼鲸。”
江朔不停地以手抹脸,不知是为了拭去头发上滴下的海水,还是眼中涌出的泪水,他心中尚存一线希望,茫然无措地问道:“湘儿会不会骑在幼鲸背上,往回来呢?”
众人都望着海面上不断接近的两道水线,沉默不作声,不一会儿时间,见两条水线交汇在一起,盘桓良久,却一齐向东南游去,离他们这边越来越远了。
许远安慰道:“或许湘儿和我们一样,切断绳索放开幼鲸后,被拉到遣唐使船上,他们应该会掉头回来吧?”
这也是江朔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了,然而一个人的一句话却打碎了他最后的希望:“遣唐使船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东瀛船队此番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送鉴真大师到日本国去传法,无论落下谁都不会回头的。”
江朔回头见说话之人是东瀛遣唐使正使藤原清河,他心中一沉,藤原清河和晁衡这样最富名望的东瀛人都在海鳅船上,如果遣唐使船上的船工可以了连这两人都弃之不顾,又怎么可能送湘儿回来呢?
晁衡在一旁安慰道:“江小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湘儿姑娘身怀神功,想必不会葬身大海,使船到达日本国之后,我国上下最是仰慕大唐人物,定然对她也是礼遇有加,下次遣唐使赴唐之时,就可以送她回大唐了。”
这句话并没有给江朔很大的慰藉,遣唐使出使大唐并无定数,可能相隔几年,也可能相隔数十年……
江朔对陈先登叉手道:“陈将军,可否请你帮忙,追上前面的船?”
陈先登为难道:“这……除了失去首帆,船工们正在加紧修另两张帆,但就算四张帆都修好,只怕也追不上前面的海船了……”
许远道:“不是还有桨……我们一齐打桨,或许可以……”
藤原清河指着远方道:“马上就要加速了,就是想掉头也不可能了。”
许远奇道:“这却是为何?”
藤原清河解释道:“你们看到东方的那座岛屿了么?”
江朔目力极好,见远方海中有一个小黑点,木然点了点头。
藤原清河道:“那个岛十分独特,四周皆为悬崖,北面平坦东南陡峭,正好挡住了南来的飓风,大唐渔人取义姜太公‘稳坐钓鱼台’,称之为‘钓鱼屿’,此岛乃大唐海上门户,也是南岛路的起点,海船驶过此岛,就会进入黑潮……”
江朔不解问道:“黑潮?”
此地距离大唐已有千里之遥,陈先登和许远都摇头表示不知钓鱼屿,更没听说过黑潮。藤原清河道:“大海其实和陆地一样,海底有山脊也有沟壑,自然也有’河流‘……”
大海四面皆是无边无际之水,怎会还有“河流”?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众人听了都直皱眉,均道藤原清河所言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藤原清河道:“因为海底地形不同,海中会产生流向固定,流速更快的海流,可不就和陆上河流一样么?只是海中的海流宽度远比路上的河流要宽,譬如黑潮,宽不下百里!”
海中有宽达百里的河流?众人无论如何不信!
藤原清河不管众人怎么想,继续解释道:“这黑潮是东海最大的海流,终年自南向北流动,如同一条大河一样从钓鱼屿一路向东北,沿诸岛而上,直抵东瀛日本国,黑潮所经之地就是所谓‘南岛路’……”
江朔在勃海曾听井真成说过遣唐使的“北岛路”,就是沿新罗国海岸线北上,绕过乌湖海和勃海交界处的链条般的岛屿直抵登州或海州港。北岛路紧贴海岸线,而南岛路却在大洋深处,难以寻找,没想到飓风推送,居然把两艘船直接送到了南岛路的入口。
陈先登道:“就算真有海中河流,东瀛使船能进入,我们也能进入,可也不一定会慢啊……”
藤原清河道:“遣唐使船的船体是专为远洋设计的,就像车要对辙,海船要最大的利用海流,也需要最为匹配的构造,大唐造船虽然远强于我国,但一旦进入黑潮,却无船会是遣唐使船的对手。”
此刻西南风正盛,海鳅船不一会就驶到了钓鱼屿附近,只见钓鱼屿的东面、南面有不少零星的小岛,藤原清河说北面远处有一小岛名“黄尾屿”,东面很远的地方有一岛名“赤尾屿”,这些岛串联成了南岛路的起点,也是遣唐使进入大唐时的门户指引。
忽听有人高喊:“海水真的变黑了!”
众唐人低头看时,果然海中有一条明确的边界线,西边是蓝色的海水,东边说黑色有些夸张,但颜色确实深得多,“黑色”的海面上,遣唐使离去时的水线仍十分明显,海鳅船也切入黑色海水之中,众人皆感觉不出什么改变。
看似黑色的海水其实并非黑色,溅落在甲板上的海水仍然是透明的,没有一丝颜色,藤原清河说是因为黑潮自南方归墟而来,水温高,水流急,故而海流中的杂质极少,也因此更加透明,能一眼望见幽暗的海底,故此澄澈的海流反而成了黑色。
在黑潮中行了一段时间,遣唐使船果然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几乎看不见了。
许远道:“似乎我们的船也快了一些,少主勿忧,就算我们的船慢些,只要沿着相同的海流,总是能追上前船的么……大不了晚几天到而已。这艘破船本就需要好好修缮,到时候在东瀛修好船只,再和湘儿一起回大唐不就好了?”
江朔心道:不错,自己一心只想着追上前船,其实只要知道对方的目的地,慢些也能达到。但他一看陈先登、船上的一众团结兵皆面露为难的神色,知道他们不愿意远渡重洋去东瀛日本,似乎自己不该一己私利要求他们陪自己一起去如此遥远陌生的国度。
正纠结间,船上忽然响起击点之声,陈先登指着北方,颤声道:”飓风又回来啦!”
第665章
这是一片颇为荒凉的海滩,目之所及只有几棵东倒西歪的椰子树,杂草如屏灌木如障,没有半点人烟,海沙倒是细幼柔软,躺在上面让和暖的阳光晒着,叫人慵懒得不想起身。
但晁衡终究还是爬了起来,白色沙滩上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破碎的木板,还有断成数截的桅杆,再向远处看去,沙滩上一架巨大兽骨般的船骸,晁衡呆呆看了半天才看出这是大唐水军海鳅船的残骸。
晁衡的记忆也慢慢恢复了过来,那日他们在海上遇到了飓风转头袭来,遣唐使船则由于黑潮的加持,恰好避开飓风,自向着东北方的东瀛日本国驶去,而海鹘船则被杀了个回马枪的飓风推送向南,离钓鱼屿越来越远。
裹挟着海鳅船的飓风仍然十分激烈,不间断地将他们向南送去,飓风到哪里,风雨就跟到哪里,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
海鳅船本是近海战舰,造得十分高大,但在远洋海上,别说船帆,船桨已经受损,就是全船完整,也难以靠自己的力量脱离飓风。
这次既没有别船来救,也没有龙王鲸现身救援,更连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判断不清,哪怕是武功卓绝如江朔彼时也都无计可施了。
飓风速度极快,之前能将他们一日之内向东南送出千里,转向之后威力不减,几个昼夜就到了南海。
飓风将他们送到这片海域之后,便登上陆地呼啸而去了,把海鳅船留在了
浅滩之上,冲滩搁浅之际,海船不堪重荷,居然自行解体了,这才散落的整个沙滩上都是它的桅杆、舷板、船楼。
经历了数日的疾风骤雨天气和海上风浪颠簸,如今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空,海静沙平的海岸,晁衡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海鳅船的上部已经完全被掀掉了,水线以上的船板也几乎全毁,但龙骨却仍然牢固,船底几乎没有损坏,他们就是靠这半副船架子来到这片海岸的,晁衡不由得暗自赞叹大唐造船术之精湛。
大船四周围了不少人,难道他们还想修复这艘船?晁衡在人群中第一个认出了陈先登,他踉跄着走上前去,喊道:“陈郎将!你们在做什么?”
陈先登转头看到晁衡,立刻满脸堆笑,不过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殷勤地道:“啊哟,晁卿,万幸你平安无事。”
晁衡心中奇怪,在海上时陈先登对他可没这么客气,问道:“陈郎将,你可知道这是何处?”
陈先登很肯定地道:“在安南,是我大唐的领土!”
难怪陈先登对晁衡如此客气,先前晁衡要渡海回东瀛日本,饶他在大唐是什么***,都只是过往云烟,而此刻重回大唐,他就还是那正三品的正授秘书监,陈先登怎能对他不逢迎有加。
晁衡追问道:“我看这里荒无人烟,郎将怎能肯定这里是安南?”
虽然这里椰林海沙,气候炎热,显然是极南之地,但南方
地域广大,听说海南有大小岛屿数万座,更有真腊,室利佛逝这样的域外大国,陈先登又没来过南海,怎知这里就是安南都护府?
陈先登大方承认道:“末将可没有此等见识,是许远告诉我的。”
许远所授官职不过正六品下的睢阳防御使,陈先登可是从五品的郎将,看似查了一品,其实官阶差了很多,因此陈先登说起许远来,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晁衡愈加迷惑道:“许远由怎知这里是何处呢?”
陈先登摇头道:“这末将可就不知道了,要不要末将帮你把他招回来问问……”
晁衡摆手道:“你只说他人在何处?我自去寻他便了。”
陈先登继续谄笑道:“是,是,他在前面短岗上……我们在这儿看看能不能拆了船板做大车,把诸位大人送回中枢。”
原来陈先登率着这么多人,并非为了修船,而是为了造车供他们乘坐,他指的是海岸深处的坡地之上,那边草木丰茂,完全看不出有人烟的样子,晁衡没想到这里还有村子,他不愿意和陈先登纠缠,道:“如此有劳陈将军,我去前面看看。”
那短岗近在眼前,亦不甚高,晁衡沿着一处斜坡向上,见灌木中被人用刀开辟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他艰难地穿过小径,看到了不远处聚集的十几人,许远,藤原清河都在其中,只是不见了江朔的踪影。
晁衡走近才发现他们竟然围着
一个墓地!
只听藤原清河道:“……和我们一样,撞上了飓风,只是不走运,船翻了,他落水惊悸而死,十年不过廿六,实在令人叹息……”
许远则道:“埋在此间也不知道是何人的主意……他溺水而死,应当惧水,却让他在此间每日里看着大海,每当飓风来临之时,岂不要在棺材里发抖?”
晁衡登上短岗,才发现这墓地虽然不高,却在整个海岸的最高点,站在此地可以俯瞰整个海湾,南面有一条澄澈的大河注入海中,身后皆是茂密的丛林,山都退在极远的北方。
在今天这种风和日丽的天气看来,此处确实是风景优美的形胜之地,但却如许远所说,若在飓风天气,望着万里黑云和狂暴的大海,想来也真是恐怖。
晁衡凑上前去,问道:“这是谁的坟墓?”
许远等人见晁衡无恙都甚欢喜,藤原清河往边上一让,道:“阿倍君,你绝对想不到,这是王子安的坟……”
晁衡疑惑道:“王子安,王勃王子安?那个写《滕王阁序》的王勃?”
许远道:“不错!”
晁衡激动起来:“就是写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王勃?”
许远道:“不错!”
晁衡靠近墓碑,这是一块典型的唐代墓碑,由三块灰色岩石刻成,上有螭首,下有龟趺,都是单独雕刻而成,再与中间刻满墓志铭的墓碑榫接在一起。
此地海风咸卤,烈日灼灼
,王勃去世至今不过七十余载,螭首纹理已经几乎磨平了,而龟趺之首仅剩一个不规则的圆球。墓碑上的字迹依稀难辨,晁衡凑近了仔细观看,只见上书:
大唐故朝散郎补虢州参军王公墓志铭
王公讳勃字子安,绛州龙门人父大唐太常博士交趾令王福畤……
……
王福畤后累官至泽州长史,但王勃埋葬之时,王福畤仍是交趾县令,世间流传的故事与墓碑上的内容相印证,可知此碑为真。
王勃曾因擅杀官奴当诛,遇赦除名,其父王福畤受到牵连,被远贬交趾做了县令,王勃因为自己的过错导致父亲远谪,心中十分自责,执意要陪父亲南下,后在坐海船返回中原时,遇到飓风,王勃落水后虽被救起,却因惊吓过度而死,王福畤将他埋葬在海边,没想到竟在此处。
晁衡喜道:“我还以为飘到了海外异邦,没想到还在大唐境内,只是不知此地距离长安有多远?”
藤原清河表情戏谑道:“许郎曾任益州从事,对剑南道还算熟稔,阿倍君不妨听他说说。”
许远不待晁衡问他,道:“我也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但粗略推算,此地距离姚州云南郡大约两千里,穿越滇道、蜀道到长安的话,约莫四千里……”
晁衡大吃一惊,道:“都说大唐幅员辽阔,纵横皆有万里,但世人多只知东北、西域之遥,没想到南方交趾竟也如此遥远!”
许远笑道:
“此地属驩州,南面还有罗伏州呢,此地是整个安南的一处内凹的峡湾,飓风经常把海船卷到此处,倒也不算巧合。”
晁衡忽然想起没见到江朔,问道:“你们有没有见到江溯之?许郎,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么?”
许远摇摇头,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一声惨叫,三人一惊,向下望去,却见不知何时沙滩上涌入无数赤裸上身的土著,这些人身材矮短,皮肤黝黑,手持长杆武器,杆上绑着的武器有石有铁。
许远道:“糟糕,糟糕,生番来啦!”
海滩上幸存的团结兵、海盗、东瀛人共有两百人之多,野人数倍于他们,别看手中武器十分粗陋,这些野人十分凶悍,遇人就杀逢人便砍,人们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杀了数十人,剩余人在陈先登的指挥下奋起反击。
团结兵和海盗本都携着武器,但海鳅船颠簸散架之际,多数人的武器都遗失了,但他们毕竟也是习武之人,不可能坐以待毙,或用拳脚,或用船上散落的木板,甚至夺过野人的武器反击,
许远、晁衡、藤原清河和随从众人立刻高喊着冲下山岗,许远师出名门,功夫不弱,虽然链爪早已丢失,但拳脚功夫仍非普通人能比。晁衡和藤原清河作为东瀛贵族,皆袭古风,出则为将入则为相,都是文武全才,虽然比不得许远,也是不弱的战力。
他们一行人冲下山岗,杀出一条血路,到船骸
边与陈先登汇合,陈先登独臂持刀,边杀退野人,边高喊道:“生番太多了,此地平坦无依,得快想办法,不然一会都就都成了蛮子刀下冤魂啦!”
第666章
沙滩上的野人越聚越多,幸存者们边战边退,退入到船骸内,他们以船骸为城墙据守,野人虽然众多,但一来他们手中武器粗陋拙劣,二来他们不懂得分进合击的战术,虽然人多却也无法攻克这一道千疮百孔的防线。
幸存者的刀剑在野人眼中简直就是神兵利器,斩断他们手中的粗制武器直如砍瓜切菜一般,团结兵更有数把弩箭,指哪儿打哪儿例无虚发,比野人的弹弓厉害得多,野人伤亡惨重索性不再强攻,而是手摇兵刃,口中发出嗷嗷怪叫,却不敢贸然上前。
许远嘬牙道:“糟糕,糟糕,这么多生番,就是把刀剑砍得卷刃也杀不光……这可如何是好?”
晁衡道:“擒贼先擒王,若能捉住蛮子的首领,或可脱险。”
陈先登赞道:“晁卿说得极是。”
他溜须拍马已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随时随地给上官捧场,许远却道:“说起来容易……这些个生番不下五六百人,又没有衣服,又没有冠冕、旗帜,这些个生番看起来各不相同,又似乎千人一面,谁能分辨他们谁是谁啊?”
晁衡道:“就算能分辨敌酋,我们也没有这六百人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哎……溯之要是还在就好了……”
藤原清河身上的东瀛人的悍勇之气起来了,手持横刀,喝道:“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只恨不知鉴真大师有否平安到达日本国……”
晁衡却比他冷静得多,道:“藤原君莫急,我看那人当是首领。”
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见远处有一十分高大的野人,此地野人和东瀛遣唐使身高相若,那长人却有两个晁衡这样高度,相比大唐汉人已经高了许多了,此人脑袋上插着五颜六色的羽毛,又加高了不少,站在那里如同鹤立鸡群一般。
在此危急关头,许远不失诙谐本色,调侃道:“晁卿、大使,我看这些生番比你们东瀛人还矮,说不定是百年前是本家,不如和他们商量商量,或可放我们一条生路。”
藤原清河不知许远是在开玩笑,一本正经地答道:“我们连蛮语都不会说,又谈何商量呢?”
晁衡道:“反正擒他不来,不如将他一箭射死,蛇无头不行,若失去了首领,蛮子必败!”
沙滩广大,野人中的长人站在距离海鳅船残骸不下百步的位置,唐弩虽劲,准头却不高,团结兵谁也没把握能一箭将他射死。
晁衡从一名东瀛人手中接过一把长弓,此前此弓藏于囊中没有上弦,此弓甚长,上弦之前几乎与晁衡等高,晁衡用脚蹬住上完弓弦,缓缓拉开,瞄准那长人,道:“如今只能勉力一试了!”
说话间晁衡手指一松,羽箭离弦,快如流星向那长人飞去,而那人尚未察觉,还在那里大呼小叫,颐指气使的神态倒确实像个首领。
百步的距离须臾便到,晁衡这一箭正中那长人的面门,敌酋不及惨叫向后便倒,海鳅船内众人见状齐声欢呼起来。没想到长人向后跌落后身子却没倒下,仿佛被人横着切为两段,上半身眼看不活了,下半身却仍然屹立不倒。
再仔细看时,才发现原来这长人是两人相叠才显得如此高大,上面一人骑在下面那人肩头,上面那人被射翻,立刻又有人攀上那人肩头,原来这登高之人只是了望之用,并非首领,再往左右看,才发现这样叠在一起野人约莫有十人之多,看来是类似唐军中旅帅这样的角色。
晁衡不愿在浪费弩箭,把长弓背在身后,喊道:“不要浪费箭矢,发现敌酋再射!”
这时野人见幸存者们手中兵刃锋利,几十人依托船骸围成圆阵据守,己方的人数优势也无法发挥,那些叠在一起的野人开始变换口令,呼喝着所有人后退,不消片刻这些野人退入丛林之中。
晁衡方才在短岗上鸟瞰,这个海湾沙滩宽有三百步,长不下数里,往内陆走地势不断升高,林木茂密难行,此刻野人退入林中恐怕不会就去,而是在林中伏击,等海岸上的幸存者们松懈之际再杀过来。
藤原清河道:“我们只是遇难之人,船上又没有财货,这些野人为何见面就下死手?”
许远道:“生番为化外之民,全看大唐官员如何教化,据说王勃之父王王福畤任交趾县令时,兴修水利、劝课田桑,为生番所敬服,但大部分官员,只缩在治所县城,不敢出城,更有甚者勾结当地好强盘剥压榨,故而民怨沸腾,时有反者,小则掳掠过往客商,大则攻入县城屠杀军民。”
陈先登道:“这里是通海夷道沿岸,应该时有商船罹难,漂到这里,恐怕是野人把我们当成商船了吧。”
晁衡望着海岸上一片狼藉,倒毙者数以百计,不仅是船上之人,生番野人死伤亦重,叹了口气道:“可怜诸君,没想到遇海难为死,却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
许远道:“为今之计,还是先想着如何脱身吧。”
陈先登道:“上岸肯定是死路一条,不如等夜晚潮起,看这个船底还浮的起来吗,如能浮起,我们向北走,听说北边交州港驻有唐军。”
许远苦笑一声,道:“交州距离此处怕也不下百里,就凭咱这条破船,能到的了吗?”
也许是见惯了海难,两名东瀛人却比他乐观的多,晁衡道:“无论如何不能等死,就按陈郎将说的办,总得试一试。”
藤原清河道:“我们白天加固船体,捡拾木板做一些桨橹,用来划水。”
许远道:“也只能如此啦,听天由命吧。”
他虽然觉得希望渺茫,但生性豁达,不惧死却也不想等死,和众人一起忙碌起来。
安南天黑得很晚,潮起时日头还挂在西边,但海鳅船的底壳已经浮了起来,晁衡还想再等等,借着夜色掩护离岸,陈先登道:“等不来了,趁着潮起,快走吧,破船也撑不了多久。”
众七手八脚,用日间打造的简易的长杆将船推离海岸,进入前滩,船壳吃水渐深,立即开始四处漏水,好在船上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船工,他们一边想法子堵漏,一边用修复的或者自制的桨橹划起水来,这具海船的残骸居然吱吱嘎嘎地动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北方驶去。
众人不敢将船驶离海岸太远,只在前滩上堪堪浮起的位置沿着沙滩前进,这艘海上无敌霸王的残骸如今像竹筏木排一般,靠着杆子杵着沙滩上,在海面上滑行。
野人发现他们的行动,从丛林中冲出,但他们手中少有弓箭,多只能投掷石头,众人伏在船壳内,只顾拼命划水,撑着船骸离开,耳听得石头敲击在船壳上的声音渐稀,再探头张望时,野人已被甩在身后一箭远。
船骸向北航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众人的合作越发默契,只剩下半副架子的海鳅船越行越快,他们驶出十数里,岸边的景色已变,树林侵入了沙滩,一直长到海中,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海中生出树林的奇景,心中啧啧称奇,同时也放心不少,野人无法像在沙滩上那样在这海中丛林中奔跑,无论如何追不上他们了。
不知不觉间日已经西坠,漆黑的海面显得异常平静,众人心中一松,皆以为脱险了。
就在此时,忽见前方火光一闪,一条木筏从黑魆魆的海中树林中冲了出来,木筏中间架着巨大的火盆,照得上面的野人满身油亮,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越来越多的木筏出现在船骸的前后,上面的野人手持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虎视眈眈地盯着船上众人。
陈先登忍不住骂道:“这些南蛮猴儿怎么如此执着?难道不知道网开一面的道理?”
他这话一开口,许远忍不住笑道:都说生番不通教化,如何能懂郎将说的道理?”
陈先登道:“山贼也好海盗也好,总得抢点什么吧?我们已经如花子一般,还有什么可抢的,何必以性命相博呢?”
许远正色道:“我们的兵器、身上的衣衫,在我们自己看来或许已经破败不堪,在生番的眼中,可都是好东西呢……”
晁衡道:“多说无益,大家做好准备,等他们靠上来就和他们拼了!”
眼看木筏数量越来越多,密密层层地围住了船骸,就在此时,后面一条木筏忽然火起。
陈先登抚掌笑道:“南蛮猴儿打翻了灯盏,再多打翻些才好,来个火烧连营!”
这只是一句玩笑话,陈先登过过嘴瘾而已,没想居然真的如他所愿,陈先登伸手戟指道:“起,起,起!”
后面的木筏上的火盆果然依次倒下,无不灵验。
许远惊讶地瞪大眼睛道:“没想到郎将你还会祝由诅咒之术?”
火盆应该是鱼油牛油之类的油脂,一旦打翻,木筏虽然潮湿却也烧了起来,不一会十几张木筏被一燃,夜晚海风一吹,火势更盛,从起火的木筏上延烧出去点燃了更多的筏子。
更奇怪的是离得稍远的木筏非但不避开,还打横撞向起火的筏子,将自己点燃。
这时众人皆知这绝非因为陈先登的诅咒,而是有高人相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