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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圏吉     大唐山海行txt下载     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22章,游牧大军

    岑参道:“大食人有十万大军,看来是志在必得,我大唐呢?高节度使派出了多少军队?”

    岑参是参军,知道安西四镇一共只有两万四千驻军,战马两千七百匹,唯一可作为援军的北庭都护府,有军队两万,战马五千匹,安西四镇,北庭三镇,相互间距离遥远,真正能调动的军队少之又少。

    封常清满不在乎地道:“高节度使这次带了五千人。”

    独孤湘咋舌道:“五千对十万?”

    封常清道:“不错。”

    独孤湘道:“那怎么会有胜算?封大夫,你是盼着高节度使死么?”

    封常清笑道:“此间不是说话之所,我们回节度使衙门慢慢说吧。”

    三人还待要说,封常清却自顾自背着手一跛一跛地走了,三人只能跟着他穿过花园,走到十字大街东北角的一坊内,碎叶是军镇,坊墙和城墙几乎等高,有望楼,有箭楼,即使敌军攻入也可以逐坊抵御入侵者。

    坊内屋舍均贴着坊墙布置,中间空出一片演兵场,封常清带众人穿过操场,走向居中的大屋,这便是安西节度使的衙署,此刻高仙芝不在,封常清便是此间最高长官,高仙芝和封常清常年如此配搭,高仙芝领兵出征,封常清在后方督粮运草。

    节度使衙门门窗狭小,内部布置十分简单,木榻几案均比寻常家具厚重,为的是防御作战时可以作为最后的堡垒,屋内空间昏暗逼仄,封常清也不领众人进屋,就在廊下坐了。

    封常清一边吩咐士兵准备酒食,一边笑道:“岑参军勿忧,江小友他们不知安西军的底细,你还不知道么?本次出阵,步弓手两千,马弓手两千,还有一千人的左右陌刀队。”

    江朔心道:“李嗣业大哥果然是随着高仙芝出征了。”

    独孤湘道:“陌刀再厉害,一千人砍十万人,那就是……”她拿手指头掰了半天,道:“那就是一人要砍死一百人,人家伸长了脖子乖乖让你砍,也要累个半死啦。”

    岑参道:“封司马所恃者,怕是仆从国军队吧?”

    封常清点头道:“参军所料不错。”

    这时军卒送上酒食,封常清举盏道:“没什么好吃食,酒是好酒,岑参军、溯之长途跋涉,正好解乏。”

    岑参知道拗他不过,端起酒来囫囵饮了,急道:“从国军队中,可有葛逻禄?”

    封常清道:“目下没有,随军出征的有康居、俱密、拔汗那等国步军二万,施突骑骑兵二千,还有于阗、疏勒联军骑兵三千。”

    江朔心中一算,共是三万人,虽然数量仍然比大食少了不少,但一比三的兵力对比,未必没有胜算。

    岑参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道:“还好……”

    封常清奇道:“什么还好?”

    江朔道:“我们得到消息,葛逻禄可汗被大食收买了,要在战场上倒戈,但听说葛逻禄压根没有出兵,看来是我们得到的信报有误。”

    封常清闻言沉吟不语,岑参知道封常清这副模样就是有事,忙追问道:“封司马,有什么问题?”

    封常清缓缓说道:“只是目前战场上没有葛逻禄,其实高节度使确实给葛逻禄送信让彼部发兵助战,但葛逻禄人在金山南麓游牧,居无定所,信使一直没有找到他们,我今早刚刚收到消息,使者终于找到了葛逻禄牙帐,三日前葛逻禄骑兵已从玄池出发,至多两日便达到战场了……”

    岑参急道:“葛逻禄从来不奉唐军调遣,这次却来得这么爽快,怕是葛逻禄已和大食达成了秘密协定。”

    封常清对廊下军卒道:“传杜环来。”

    独孤湘问:“这杜环是何人?”

    封常清道:“便是这次出使葛逻禄的使者。”

    不一会儿杜环急匆匆地跑来了,他一身军中书吏的打扮,却生得肩宽背厚,孔武有力。他叉手行礼道:“见过封司马,见过岑参军,二位官长唤我何事?”

    封常清问道:“你是如何遇到葛逻禄可汗牙帐的?详细说来。”

    杜环一愣,道:“我向北翻过多坦岭,在草原上找了数日都没遇到葛逻禄人,那一日忽然遇到一支游牧队伍,那牧民问我一个人在此地转悠什么,知道我要寻可汗,他说几日前正好见过可汗,给我指明了方向,我在金山脚下的玄池边找到了葛逻禄大军……”

    封常清道:“你请可汗出兵,他是怎么回答的?”

    杜环道:“葛逻禄可汗道,他早就看大食人不顺眼,正想教训教训他们,没想到啖……这个……节度使大人就来信相约一起讨伐大食。”

    高仙芝是高丽人,高丽人喜食狗肉,因此以“啖狗奴”蔑称,杜环说到一半立刻改口,但众人皆知这个吞回去的词是什么。

    封常清皱眉道:“葛逻禄人看不起高仙芝,却爽快地答应出兵……”

    杜环道:“是,属下也觉得有些奇怪,那日的感觉就像,就像……”

    岑参道:“就像他早就等着你去邀请他了!”

    杜环点头道:“对,对,就是这个感觉。”

    封常清起身走进衙署,署内白日亦点着牛油大蜡,照亮墙壁上一幅巨大的地图,封常清看着地图,问道:“杜环,你知道葛逻禄的行军路线吗?”

    杜环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道弧线道:“顺夷播海南下。葛逻禄和碎叶之间隔了一片沙碛,葛逻禄军多马,无法直穿沙漠,故而顺夷播海前进。”

    封常清摇头,指着地图道:“夷播海一湖二水,西边有伊丽水注入,是淡水,东边却是咸水,根本无法饮用。”

    果然,地图上弯月形的夷播海的左半段标着“淡”,右半段标着“咸”。

    杜环道:“啊……那他们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封常清手捻胡须,眯着眼睛道:“想来他们急于奔赴战场,从这个方向……”他手在地图上一切,道:“渡过碎叶川上游浅滩,可以直刺我军侧翼。”

    岑参道:“葛逻禄果然有问题!”

    杜环的额头已经见汗了,闻言跪倒在地道:“封司马明察,属下实在不知葛逻禄包藏祸心,这阴谋实与属下无关啊……”

    封常清忙将他搀起,道:“杜郎勿惊,我并无见责之意。”

    杜环处不肯起身,封常清又劝了几句,才战战兢兢地道谢站起身,封常清道:“现有一件要辛苦杜郎。”

    杜环忙道:“封司马但请吩咐,环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封常清道:“请你与这位江少主一起去找节度使的大军。”

    杜环看了一眼身边这年轻人,疑惑地道:“找到节度使说什么?”

    封常清道:“劝他撤军。”

    杜环道:“是……”又犹豫道:“可说节度使未必会听我的。”

    封常清道:“所以我才觉江少主与你同往。”

    杜环更奇道:“江少主和节度使大人颇有交情吗?”

    江朔实话实说:“在下并不识得节度使。”

    杜环仍然不得要领:“那……”

    封常清道:“事出突然,不及解释……节度使肯听你的最好,若不听时,便请江少主把他掳回来。”

    此言一出,江朔和杜环都是一惊,封常清对江朔解释道:“高仙芝心高气傲,就是知道葛逻禄反叛,也未必就肯撤军。若慢得一时半刻,我军很可能会被葛逻禄切断后路,怛罗斯战场距碎叶城近七百里,一路上处处有可能会遭到葛逻禄人的劫杀,要去调兵救援则几乎不可能。”

    江朔叉手低头道:“我明白了。”

    杜环此刻已知江朔是江湖游侠,下来有些功夫在身上,他略一犹豫,亦叉手道:“谨遵封司马之命。”又对江朔叉手道:“事不宜迟,江少主我们这便出发吧,几位可有军马?”

    江朔道:“好!我们带了马匹……”

    封常清打断道:“民马纵是千里马,也不堪用,上战场必须得用战马。”

    江朔不知道其中道理,此刻却也无暇再细问,道:“全听封司马安排。”

    封常清唤来一小校,道:“速速准备三匹最好的马。”

    岑参道:“四匹!我也要去。”

    封常清对那小校点头道:“那就四匹,速去牵来。”

    那小校领命去了,不一会儿牵回四匹军马,军马与民马外观上差别不大,不过是鞍鞯辔头这些配件做得更为坚固、舒适,江朔不解为什么非得骑军马不可?心道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排场。

    江朔还在胡思乱想,岑参却已经要往马上跨了,催促道:“事不宜迟,江少主、湘儿娘子,我们快出发。”

    杜环对岑参道:“还是先骑民马,不过距离战场三十里之内就不能再骑寻常民马了,我们接近战场时再换军马。”

    说完他在前面带路出了节度使衙门,再从江朔他们骑来的民马中选了四匹,自骑了一匹,在前引路,江朔、岑参紧随其后,出了碎叶城,城南有碎叶川,古称楚水,四人知道情况紧急,不敢稍停,溯流而上一昼夜驰出了六百多里。

    第二日旭日东升之际,杜环手中马鞭向前一指,道:“前面就是怛罗斯城了。”

第623章,怛城之战

    碎叶在碎叶川之北,怛罗斯城则在碎叶川之南,三人随碎叶川一路到此,宽阔的河流到上游已成了浅滩薄水,三人打马可渡。

    怛罗斯城只是一个不大的小土城,城头没几个戍卒,完全没有大战的迹象,走近看时,都是唐军的打扮。

    怛罗斯城并非四周之路的必经之路,丝绸之路翻越葱岭,直接进入康国和安国,但对于石国而言却十分重要,石国通过此城,可以绕过吐火罗诸国,直达碎叶,亦可以北上与葛逻禄、回纥做生意。

    这几年高仙芝以石国无君臣之礼,屡次征伐石国,怛罗斯城早就被荒废了,此刻却成了唐军贮存粮秣、器械的营地。

    杜环向城头喊道:“高节度使大军何在?”

    城头领军的校尉认得杜环和岑参,在城头高声回道:“怛罗斯小城,且平原开阔,不利防守,因此节度使引大军在南方山口列阵,如今和大食人已经大战五天了,参军可有鱼符,勘验后方可入城。”

    岑参道:“事有紧急,我们不进城了,此去战场有多远?

    校尉回道:“再向前约莫三十里!”

    四人绕过怛罗斯城向南进发,走不多时就隐隐听到鼓号之声了,眼前山峦是葱岭余脉,大食人骑兵曾多次尝试从葱岭间的康居国进军,皆被各国联军击退,因此买通了石国,准备绕过葱岭天险,直接进攻碎叶和北庭,高仙芝率军卡住了石城通往怛罗斯的山口,正

    堵在了大食人的必经之路上。

    四人眼看前面沙尘滚滚,不知战况如何,杜环眼尖,向左一指道:“中军在山上。”

    只见山口左侧山地相对平缓,台地之上插着一面大纛旗,上书“唐安西大都护李”,左右另有两面旗各书“安西节度使高”、“左金吾卫大将军高”。

    李林甫兼领安西大都护,因此大纛旗上写的一个“李”字,其实李林甫从未到过遥远的西域,左右两面旗上所书都是同一个人:安西四镇节度使,左金吾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特进——高仙芝。

    四人策马上山,小山上有鹿砦,其后有弩手严阵以待,早有人看到他们四人,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

    杜环道:“我乃行官杜环,还有岑参军,从碎叶城来,有急事报于节度使知晓。”

    山上唐军拉动鹿砦,闪开一道口子,将四人放上山去,立刻重新封闭。

    上到山顶,却见旗下那将,江朔也认得,并非四镇节度使高仙芝,而是押牙将毕思琛。

    押牙乃“押牙旗”之意,毕思琛便是管领节度使仪仗侍卫的将军,照理在战场上毕思琛应该不理高仙芝左右才对。

    岑参道:“毕思琛怎么只有你在?高节度使呢?”

    毕思琛见到江朔和独孤湘十分奇怪,忍不住多看了他二人两眼,却先向岑参叉手行礼道:“报岑参军,高节度使在山下战场上呢。”

    岑参一惊道:“胡闹,你等侍卫

    怎不去保护节度使?”

    毕思琛道:“节度使叫我们押住阵脚,不得擅离。”

    岑参道:“节度使在哪里?快指给我看。”

    毕思琛带众人走到南面,见是一个陡峭的大斜坡,下去容易上来难,站在小山之上,倒似一个天然的点将台,江朔向下鸟瞰整个战场。

    只见最后面山口处堵着一支数千身披铁甲的步兵,他们打着三角形的旗帜,上面曲里拐弯写的不知道什么文字,杜环道:“这是拔汗那的重甲步卒。”

    毕思琛道:“不错,节度使命他们做后卫。”

    在后卫的前面的是上万人的大型方阵,这方阵排的还算严整,只是他们旗号杂乱,军卒穿着服色各异,有穿札甲的,有穿锁子甲

    的,有穿厚皮甲的,但都将浑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和唐军的轻甲步卒大不相同。

    杜环一一指出那些旗号代表那些国家的军队,毕思琛道:“这是各国联军的步军方阵。”

    在各国方阵之间,有一队骑兵,在高声呼号,往来奔驰,指挥各***队能够整齐地排列在一起,同进共退。

    毕思琛道:“前几日作战,联军方阵不够严密,以致险些被大食骑兵冲散,多亏我唐军弩箭厉害,才抵挡住了大食人的进攻,故而今日高节度使亲自下场指挥他们列阵。”

    再向前看,却是九列黑衣轻甲的唐军努手,他们人数不过两千人,每列有两百多人,如一层黑色薄纱覆盖在重甲步

    兵前面,此刻尚未开展,唐军在前线调整弓弦,排列铁矢,为之后的大战做准备。

    江朔奇道:“骑兵呢?陌刀队呢?”

    毕思琛指着山口另一面山头道:“骑兵在山坡的反面,江少主你看见,大食人也看不见,至于左右陌刀队么,也藏在战场上呢。”

    他没有说陌刀藏在战场何处,陌刀是唐军大杀器,江朔也没细问他李嗣业在哪里。岑参却奇道:“毕思琛你认得江少主?”

    毕思琛道:“怎么不识。”

    将于阗城里发生的故事述说一遍,岑参和杜环都听的啧啧称奇。

    这时战场上起了变化,远处尘头大起,是大食人杀了过来,江朔一愣,道:“大食人全是骑兵?”

    毕思琛道:“不错,五日前第一战,程副都护所率先锋骑兵和大食前锋打了一仗,双方死伤不重,只是甫一接触就各自退开了。第二日,以重步兵为中军,挡住大食骑兵之后,程千里和于阗王各率一支骑兵包抄上去,斩杀了大约千余敌军。”

    江朔心道:原来程大哥和我大哥、二哥都在此地。

    毕思琛继续道:“但敌骑数量众多,分成三道波浪一般,连环冲击我军阵型,我军骑兵却穿不透彼阵,只能且战且走,退到山口处,敌军恐有埋伏便退了回去。”

    “第三日,我军以骑兵组成锋矢阵冲入敌阵,弩兵、步兵跟着进发。”

    岑参皱眉道:“这是呆战之法,虽然把步兵、弩手保护

    的很好,但无法发挥骑兵灵活的优势,不是高节度使擅长之法。”

    毕思琛道:“岑参军所言极是,节度使太小看大食人了,他们骑兵的韧性亦强,击之不散,双方鏖战一日,丢下上千具尸体,各自回营了。”

    岑参道:“敌众我寡,大食人死一千人不放在心上,我们却损失不起。”

    毕思琛道:“第四日,我军仍以步兵引诱敌人来攻,骑兵则绕道百里,攻大食人的后路。”

    岑参道:“前后夹击虽为良策,但敌军如果数量众多,正面进攻的同时,分兵把守后方,只怕这个战法也要落空。”

    毕思琛道:“正是!程千里绕了个大远,却撞上了大食人的偏师,说是偏师,数量也是我军两三倍,虽然没吃亏,却也无法尽数歼灭敌军。正面防守的步兵由于各国间排列不严密,险些被冲垮。”

    彼时作战,军队要紧密地排列在一起,同进共退,若阵型被冲散,那等待步兵的结局就只有被屠杀了。

    毕思琛道:“还好当时节度使将弩手藏在山口两头山上,用密集的箭雨击退了大食人。”

    独孤湘好奇问道:“今天又是用了什么新的阵形?”

    说话间,战场上的号角声越来越密集,大食骑兵已经冲到面前弩箭的射程之内,这些大食军队和江朔印象中的黑衣黑袍的样子大相径庭,只见这些大食骑兵一身闪着银光的鱼鳞甲,别说浑身上下覆盖着及膝的长甲

    ,连头上都戴着密布鱼

    鳞的铁盔。

    面对杀气腾腾的大食军队,唐军步弓手丝毫不惧,忽然齐声高呼,前三列一齐射出弩箭,大食人显然早有准备,密集的阵型忽然散开,如一张大网般向唐军罩了下来。

    这三列唐军射完弩箭,不等上弦,立刻一转身钻入步兵阵中,第二列、第三列也依样而为。

    就在第三列退回步兵阵中之际,大食人的骑兵恰好冲到步兵面前,但他们为了躲避弓弩,队形已经拉开了,对步兵的冲击力大大降低,第一列步兵皆以等身高的长盾挡在身前,骑兵撞上盾牌时,后排的步卒涌上去,死死顶住盾牌,守住了阵型。

    大食骑兵撞不开盾墙,正想要挥手中弯刀砍杀,盾牌忽然一开,数百手持铁杖的高大军士冲出来,向大食人乱挥乱打,大食人连忙拨马回撤,一时间慌不择路,向后撤去。

    一见他们后撤,唐军射手立刻向前冲出步兵阵,对着大食骑兵又是一顿乱射。大食人回撤一百步,调头再冲,这时唐军恰好又射完了三轮,撤回步兵阵中。

    这一次大食人可就不会傻傻地撞上来了,他们取下弓箭,一边策马从唐军阵前掠过,一边抵近射击,他们骑在马上,以上击下,又飞快地横向移动,唐军步兵打不到,弩手也准头大降。

    这时唐军最外侧两翼缓缓展开,仿佛长出两只牛角一般。两列各五百人的队伍排成五道纵列,

    向大食人包抄而来,他们手中的铁棒虽长,头上却套着布囊。

    大食骑兵又收起弓箭,抽出弯刀想要直接砍杀一番,却不料跑在最前面的人被包着布的铁杖打个正着,他却不似被钝器击中,而是连人带马被剖为了两段!

    江朔几乎同时惊呼道:“陌刀!是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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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章

    随着两翼的“持棒番兵”不断挥舞手中的长杆,杆头的布囊纷纷破碎露出里面寒光潋潋的陌刀来,他们抖落身上披着的五颜六色的西域长袍,露出唐军的黑色玄铁甲,高呼酣战,如砍瓜切菜一般向大食人挤压过去。

    大食骑兵为了闪避唐军的劲弩,已然散开不成阵势,而唐军故意把步军方阵正面拉得特别宽,有利于诱使大食骑兵随着两翼的“持棒番兵”不断挥舞手中的长杆,杆头的布囊纷纷破碎露出里面寒光潋潋的陌刀来,他们抖落身上披着的五颜六色的西域长袍,露出唐军的黑色玄铁甲,高呼酣战,如砍瓜切菜一般向大食人挤压过去。

    大食骑兵为了闪避唐军的劲弩,已然散开不成阵势,而唐军故意把军阵的正面拉得特别宽,这样可以诱使大食骑兵分散开来,压向唐军,中央大食骑兵已经深深地嵌入联军阵中。

    联军且战且退,正面已成了反弓的新月之形,以至于两翼陌刀队冲出时,中间大队的大食骑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挥舞手中弯刀砍得正欢呢。

    毕思琛哈哈大笑道:“今日陌刀队分兵合击,如此威力,天下何人能挡?”

    江朔在对阵大勃律国时已见识过陌刀的厉害,没想到对阵装备精良铠甲的大食重骑兵,陌刀的威力既然巨大,这“如墙而进,人马俱碎”的威力别说是江朔、独孤湘,就是岑参这样久在安西军中之人见了,都觉心里突突直跳。

    眼看陌刀队就要迅速合围,这支大食骑兵就要被彻底歼灭之际,忽听远方山头上号角声响。

    毕思琛道:“是第二波大食骑兵要来了。”

    果然第二支骑军冲了过来,他们用弓箭向唐军陌刀队射出羽箭,然而唐军虽然多不披甲,陌刀队却是少有的例外,他们身披内牛皮外玄铁的“重铠”,手持制式兵器中的顶级利器,“披坚执锐”此之谓也。大食人的羽箭无法射穿唐军的铠甲,唐军身上虽然插满了羽箭,却浑然不觉。

    这时第一波的大食骑兵也已经发现自己被包围了,转身杀了回来,毕思琛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下面的军阵,见有红旗挥舞,连忙喊道:“快击点,快击点!”

    “点”是形如“云板”的铁片,一击之下,发出清越的响声,响彻山谷,陌刀队闻声向两边撤去,在被大食两波骑兵合围之前,抽身而出。

    大食骑兵也真了得,两支骑兵眼看就要轰然撞到一起之际,忽然一齐旋转,一左一右相掠着避开,他们哪里肯善罢甘休,分头追向陌刀队,然而陌刀队一头扎入步军方阵之中,大食军追到时,只剩下一面面盾牌挡在面前。

    唐军两翼收缩,中间却又鼓了起来,弩手从方阵中冲出,如疾风骤雨般向两支大食军的背后抛射出无数铁矢,唐弩的破甲能力比大食羽弓强得多,立刻又射到了一大片。

    两支大食骑兵不敢恋战,从两翼向后撤去,山上号角声再起,这时毕思琛不说江朔也知道,那是第三队大食骑兵又来了,唐军弩手则早已转头藏入阵中了。

    毕思琛解释道:“大食人号称十万,其实没有这么多人,我们估计他们大约五到七万人,但这么多人全是装备精良的骑兵,大食也在对面山头设了中军,不过他们的主帅惜命,一次都没有出离本位,大食军把万余骑兵分成三队,轮番攻击,使我军不得休息,而他们可以轮流歇力。”

    独孤湘问:“为什么我军不轮战呢?”

    毕思琛道:“步军集结不易,聚难散易,所以无法和骑兵一样编成几队轮流出击,但我们有我们的办法。”

    江朔已经看出来了,道:“步军方阵内部在轮战,站在后面的人不用作战,看他们正在内部前后轮换。”

    毕思琛道:“不错,弩手进出步军方阵也是轮战的一种。”

    说话间,却见大食军已经冲到了阵前,第三队大食骑兵手中兵器换成了长矛。一般作战时,应该先排除持矛骑兵,冲散敌阵后再派持刀骑兵砍杀,最后以弓骑兵追杀。但经过四天的鏖战,大食人已经知道这种战法对唐军无效,因此改变了出击的顺序,以求出奇制胜。

    大食人先以持刀骑兵近距离搏杀,引出唐军的种种变化,当持刀骑兵被困时,则以弓骑兵救援,但弓骑兵无法攻坚,这时最后派出枪骑兵,猛攻阵势变化已尽的步兵方阵。

    此刻唐军两翼收缩,变成了一个鼓起的凸月状,大食枪骑兵轰然撞上唐军之后,由于唐军盾牌兵牢牢压住阵脚,排列整齐的大食枪阵不得不随着弯曲。

    骑兵冲击讲究同时同列,互相保护侧翼,但此刻大食军变成了弧形,左右平行变成了前后错落,忽见长盾侧转,陌刀队又杀了出来,近距离搏杀,长矛还不如弯刀,大食人的长矛太长,想收回格挡之时却互相勾挂在一起,陌刀队如砍瓜刈麦一般,将初见乱象的枪骑兵砍翻落马。

    独孤湘喜道:“唐军一会儿瘪一会儿鼓,把大食人耍得团团转,真好玩。”

    江朔道:“我听说东晋刘裕北伐北魏时,曾背水布却月阵,以两千精锐步卒,抵挡了北魏三万骑兵。我看此刻唐军变化如月相变化,难道就是此阵?”

    岑参道:“却月阵早已经失传,不过高节度使根据史书中双方大战的记录,推断出却月阵的布阵之法,当时晋军推着大车抵挡骑兵突击,今日各族联军则以长盾阻挡敌军,通过阵型的凹凸变化,让敌军露出破绽和软肋。我曾见过唐军训练,但没想到实战中威力如此巨大。”

    说话间,战场上的唐军已经斩杀了上千大食枪骑兵,枪骑兵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这时鼓角齐鸣,先前回撤的骑兵重新列阵完毕,重新杀了上来,可能也是为了救出这一队枪骑兵。

    陌刀队并不贪功冒进,斩杀了数百大食人之后,见后续部队上来,立刻转身藏入步军阵中,照这样打下去,不消半日大食军队就要损失上万人。

    这时只见对面山头号声再起,手持弯刀和长矛的大食骑兵一齐向后撤去,看来是大食军收兵了。

    独孤湘:“大食人这么快就放弃了?”

    毕思琛笑道:“没这么简单,此前四天都是从早打到晚的,不过大战消耗极大,双方都需要修整。”

    果然唐军三三两两靠在一起,或是喝水,或是吃些干粮,以补充体力。

    独孤湘道:“唐军形势一片大好,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毕思琛道:“却月阵守强攻弱,全靠各军压住阵脚,才顶住了大食人的三轮冲击。如果离开了隘口这一小块阵地,敌人可以绕开正面,攻击后方,则却月阵立破。”

    独孤湘撅嘴道:“唐军只能挨打,不能反击,这月月阵又有什么用?”

    毕思琛笑道:“湘儿小娘子,你忘了还有程千里的骑军了么?”

    独孤湘向另一边山头眺望,却见毫无动静,道:“程副都护是睡着了,还是绕远去了,我怎么一面旌旗都没见到?”

    毕思琛道:“高节度使还没有等到机会……”

    他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只听战场上爆发出一阵雷鸣似的巨响,大食骑兵惊天动地,席卷而来,岑参不禁担心道:“我军虽然雄壮,但大食军队人数太多,这样乌云压顶而来,只怕阵势变化再巧妙,也不及施展。

    这次大食人的数量约有五万多人,阵型散开成三条弧形,压了过来,而唐军此刻少了两千骑兵,再加上四天来的损失,只有约莫两万多人而已,大食人在数量上有绝对优势,可以从前、左、右三个方向同时进攻,那唐军就变无可变了。

    这次冲锋大食人更吸取了此前各自为战以致损兵折将的教训,将骑兵组成一个个小队,每个小队大约十几人,前有枪骑兵冲击,左右有持刀骑兵随护,后有弓骑兵策应,显然是为了应对唐军弩手和陌刀队而制定的策略。

    方阵中的唐军果然不敢贸然出击,只以持盾联军步卒拼死抵挡大食军,这下双方成了硬碰硬的“呆仗”,由于大食人数量更多,同样的死伤,显然对唐军极为不利。

    这时防守方阵中响起号角之声,联军开始缓缓地向山口方向且战且退,眼看就要和后卫拔汗度军队撞到一起,挤作一团了。

    就在此千钧一发的关头,忽听几声巨响,原来是高仙芝早已吩咐挖了陷马坑,再在其上铺木板,覆盖薄泥伪装好,人踩在上面绝无关系,但大食人马皆披甲具装,十分沉重,足以压垮木板。果然不一会儿大食骑兵跌落陷阱的声音已经此起彼伏了。

    联军只等大食人落入陷阱,便重新冲上去,刺死大食骑手,之后便以陷坑为堑壕,在堑后列阵抵御大食人,战场上彻底陷入了焦灼的状态,唐军已不再撤退,大食人也已然无法推进了。

    大食人果然没有十万,刨除压上前线的五万余人,后卫部队已经不多了,最多也就一两万人,众人看着现场的情形,都知除非派出所有军队,否则大食人实难取胜。

    终于号角声响起,对面山坡上的大食骑兵也开始出动了,俟骑兵冲下山坡,毕思琛忽见阵中再次有红旗挥动,他高声喊道:“鼓手何在?快击鼓,击鼓!”

    侍卫营中早有鼓手等的不耐烦了,此刻得令,立刻脱了个光膀子,猛捶起大鼓来,对面小山背后也传来了隐雷落地翻滚般的鼓声,似乎在呼应此间的鼓声一样。

第625章

    只见对面山上露出一线黑色,紧接着一道黑色浪潮涌过坡顶,却是一支玄甲骑军,这支唐军只有两千余人,但威势非同一般,他们身穿黑色山纹札甲,两肩有带兽头吞口的披膊,膝上覆有甲裙,头戴黑色铁兜鍪,就连所骑之马都是黑色的大宛骏马,这一片黑色的浪潮之中间或闪过亮光,如同乌云中的烨烨雷电,却原来是他们胸口的两片椭圆形板甲护胸反射阳光所致。

    这支唐军所穿甲胄便是闻名天下的“明光铠”,此刻唐军从北向南冲锋,胸甲正好反射阳光,灼人二目,正应了“见日之光,天下大明”之说。

    唐军骑手腰间夹着长杆马槊,向前平端,如横卧的杉树林一般令人观之心生寒意,当先一将生得异常高大,如同半截黑铁塔一般,正是安西副都护程千里!

    大食的枪骑和弓骑都在和唐军鏖战,增援的军队皆是手持圆月弯刀的轻骑,大食弯刀对付落单的步卒最具威力,遇到唐军马槊却要在兵器长度上吃大亏。

    但大食骑兵临战经验也极其丰富,他们知道此刻若犹豫后撤,被唐军追逐必然有死无生,只能挥舞手中圆月弯刀,硬着头皮迎着唐军反冲锋,仗着自己人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大食人仰攻之际,忽觉眼前白光大盛,唐军皆如胸口恰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发出耀目的光芒,大食人只觉一阵晕眩,看唐军如同天神下凡般,轰然撞入大食阵中。

    两支军队皆着黑色,却绝不会搞错阵营,唐军皆全身披甲,大食人则是长袍大袖,只有胸背披着两当铠一般的轻甲。大食并非没有重甲骑兵,只是这些手持长矛的重甲骑兵正在和唐军重甲陌刀队缠斗,此刻则完全是以己之下驷对上了彼之上驷。

    一些大食骑兵尚未接触便被唐军挑落马下,一些大食骑兵侥幸避开了唐军马槊的突刺,手中弯刀却无法砍穿唐军的明光铠,反被后面跟上的唐军骑兵刺死。

    在如此局面下,大食骑兵居然没有崩溃,剩下的骑兵策马避开唐军的刺击,向山坡方向冲去。

    骑兵对决,很少有原地对砍的,马儿一旦极速奔驰起来,根本不可能说停就停,只能迎面冲击,转身整队再战。因此大食骑兵顶着巨大的伤亡,直冲上山,为的就是抢占下一轮对决的地理优势。

    没想到他们转身之际,唐军骑兵却在程千里的率领下,向着山坡上的大食统帅营地直冲过去。

    大食骑兵不禁大为惊骇,连声呼喊,打马扬鞭去追唐军。然而唐军一路从山上冲下来从未减速,大食军在山坡上调转马头,重新起步,怎能追得上唐军?

    这时山上的大食中军也已看出了程千里的意图,山上的护卫结成阵势严阵以待,阿布大王的护卫应当是黑袍团,但在两千骑兵的雷霆冲锋之下,个人武艺再高,也是无用。

    不消片刻,唐军已经冲上山坡,几十名黑袍武士立刻被密集的马槊洪流所吞没。程千里冲到阿布大王的大旗边,抽出腰间横刀将旗杆斩为两段,那面黑色的大旗轰然倒地。

    这边山坡上的唐军不禁高声叫好,山下联军方阵虽然不能纵揽全局,但也是能见到对面山上斩断了敌酋大旗,跟着喝起彩来,一时间声震寰宇。

    江朔直看得血脉喷张,赞道:“高仙芝作战时真是奇计百出,而且每每料敌机先。不过两三万人,却打得数量近一倍的大食人鬼哭狼嚎、疲于奔命。”

    独孤湘也道:“看眼前的情形,大食人的统率或死或降,此战已经群龙无首,人再多也得举手投降咯。”

    杜环一直警惕地环视四边山野,此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大局已定,就算此刻葛逻禄人赶到战场,见我们歼灭了大食军队,只怕也不会再存非分之想了。”

    岑参点头道:“葛逻禄只是想趁机占点小便宜,若见我军大败大食军,绝不会再有反叛的行动。”

    说话间,山巅的短暂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唐军骑兵彻底占领了这一方小小的台地,两千军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山顶,眼看唐军又是以步克骑,又是重甲克轻甲,占尽了优势,恐怕五日来的连番大战就要结束在今日了。

    忽听号角声再起,江朔一愣,心想山头的中军营地已经被捣毁,怎么会还有号角声?却见不知从哪里涌出了大量骑兵,将小山团团围住。

    原来阿布和高仙芝一样藏了生力军,只不过他更沉得住气,双方第一日交锋时,大食人就和唐军骑兵交过手,因此阿布第二轮故意露出山头的破绽,引程千里的骑兵进入陷阱,才派出最后的生力军,将唐军骑兵困于山上。

    这个山峦是大食人精心选择的,堪堪容乃两千骑兵,但想在上面整队跑马却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唐军想要突围就只能分头突围,而无法依托阵型和速度冲击了,程千里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按兵不动。

    好在步军方阵与大食主力对决尚不落下风,虽然程千里的骑兵被围,战场上的形势却也不至于太过糟糕,然而此时,步军方阵与大食人的战斗也发生了变化。

    先前冲下山增援的大食轻骑此刻没了对手,转向主战场,这支轻骑十分灵巧,从重甲骑兵之间钻了过去,骑士们策马冲到堑壕边却像没长眼睛一般,只顾催马向前直冲,战马长嘶一声坠下沟去,大食骑士却在最后一刻从马上飞跃而起,从盾牌手的头顶飞过,回身以弯刀乱砍,瞬间在盾墙上撕开了数个缺口。

    陌刀队压上来挥刀去砍,却不料这些大食人飞跃腾挪,捷如猿猱,陌刀虽有雷霆万钧之威,但斩不中敌人又有何用?一时间步军阵内一片大乱。

    而大食重骑则趁乱从盾墙的缺口处突入,四处射箭,到处挥砍,西域各国联军的步卒可没有陌刀队的装备和身手,外圈盾牌防御被击破后,内部随之大乱,大有动摇崩溃之相。

    毕思琛道:“不好!节度使危险了!”

    江朔循声望去,只见一员大将骑在白马之上,头戴凤翅兜鍪,身穿金色明光铠,披着猩红色斗篷,想来就是安西节度使高仙芝了,高仙芝骑在高头大马上十分扎眼,已有数队黑袍武士,无视唐军军卒的截杀,直奔着高仙芝而来。

    高仙芝身边有骑马亲卫,亲卫自然是军中精锐,但与大食黑袍团刺客相比,仍落了下风,还好他们身上铠甲坚厚,大食黑袍团刺客也难以一击必中,一招必杀。

    眼看大食刺客将高仙芝和他的亲卫团团围住,杜环大急,对身后唐军士卒道:“随我下山,助节度使脱困!”

    岑参却道:“不可!此山是我们最后的壁垒,又是扼守山谷的隘口,若放弃此地,被大食人占了去,我军却往哪里退去?”

    毕思琛道:“诸君莫急……”

    杜环急道:“怎么不急?难道眼睁睁看着节度使遇难不成?”

    江朔道:“我去救高节度使!”

    独孤湘也道:“朔哥,我和你一起去!”

    毕思琛拦道:“且慢……”

    杜环道:“啊呀,来不及犹豫,江少主,我陪你同去,毕将军、岑参军,你们只管留下严守壁垒。”

    毕思琛道:“不是……”

    江朔却不等他说完,一扶杜环的手肘道:“杜郎小心了,我们走!”

    杜环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觉耳畔生风,脚底踏云,如飞鸟一般向着山下俯冲而下,他禁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句。江朔拉着他从众人头上肩上一路踏行过去,百忙中还不忘安慰道:“杜郎勿要惊慌。”

    独孤湘则在一边笑道:“杜郎你喊什么呀?朔哥这样带着你走,比你自己一层层挤进去可快多了。”

    杜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不自觉地手刨脚蹬,双足在空中乱踢,被江朔踩到的人几乎没有感觉,被杜环踩到的可就倒霉了,被他踢得鼻青眼肿,惨叫声此起彼伏。

    三人落地之时,已经十分接近高仙芝的队伍了,高仙芝头戴金盔,身骑白马显然有些扎眼了,黑袍武士怕也知道他的身份,早已将他团团围住。

    有大食黑袍武士见到江朔,转身不由分说挥刀就劈,江朔避也不避,随手捏住他的刀背,一扬手,那人把持不住,圆月弯刀立刻翻着跟头飞了出去。又有两人从两侧夹击而来,独孤湘跟上扣指一弹,左边人手中的弯刀毫无意外地脱手飞出,另一侧那人更惨,被江朔绕到身后揪住脖领子,顺手一抡,远远飞了出去。

    江朔和独孤湘一左一右保护着杜环,一直冲到高仙芝面前,高仙芝的亲卫不认得朔湘二人,举起手中环首长刀作势要砍,杜环忙喊道:“休砍,我是杜环!”

    亲卫中有认得杜环的,却已不及收刀,往空胡乱一劈,由于用力过猛,险些坠下马来。

    杜环来不及不管亲卫如何,急趋上前拽住白马的缰绳道:“节度使,是我!”

    马上那人喊道:“杜环,怎么是你?”

    杜环一惊,抬头端详那人相貌,反问道:“怎么是你?”

    独孤湘道:“咦……你不是行官王滔么?来这里做什么?”

    王涛哭笑不得道:“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们才对吧?”

第626章,风云突变

    没想到军中这金盔金甲的大将居然是行官王滔,以王滔的官阶自然不能穿如此华丽的铠甲,定然是有意为之让他假扮中军主帅,原来此前毕思琛就是想告诉他们下面的并非高仙芝,只是三次都被心急的杜环和江朔打断了。

    杜环问道:“王滔,你怎么在军中冒充主帅?节度使到哪里去了?”

    王滔无奈地撇撇嘴道:“我就是个诱饵啊,啖狗奴哪里去了,我怎知道……”

    此刻唐军的所有兵力应该都已经投入战场了,高仙芝却不知所踪,王滔这个诱饵又是诱的什么?朔湘二人和杜环都一头雾水之际,忽听阵外鼓声连天,喊杀声大作。

    江朔他们此刻身在阵中,只见四面都是人头攒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起,更别说看外面的情况了。但这可难不住他们,二人飞身跃起,各自找了一面唐军大旗,立在旗杆上头,向阵外望去,却见一支全副金盔金甲的骑军忽然斜刺里杀出。

    骑士皆一手持矛一手持盾,军中有人背着大鼓,敲得山响,引领着上千人的骑军踏着整齐的步点从大食人阵后掠过,骑士们手中的短矛如蜂刺一般,快速地钉刺在黑潮般大食骑军的边缘,虽不似唐军陌刀、马槊这般声势骇人,但每一刺都在黑潮中绽放出一朵红花。

    毁天灭地的大杀器砍中是杀一人,这短矛刺中也是杀一人,从杀人的效率而言,都是一样的,金色骑兵从东

    到西,又从西到东,不断横穿大食军的后翼,如此穿插了几次,大食人的阵型便变得千疮百孔了。

    这时大食军队分为两头,一头是和联军步军纠缠在一起的前锋大军,一头是将程千里围在小山上的后卫部队,前锋要掉头固然不易,后卫若分兵来攻这支骑兵,却也会给程千里以可乘之机,若程千里的马槊队从山上结阵冲下,后卫必溃。

    一时间战场上出现了一番奇景,这股最后杀入战场的金色骑兵仿佛一阵金色旋风,在大食军黑色的海洋中肆意席卷,前后两股大食军无视他们存在一般,任由其予取予求。

    金色骑兵的锋头有两杆大枪,上面横挂着旗帜,只为狂风所卷,一直看不真切,终于有一次切中了风向,旗帜迎风展开,一面大旗上写的是“右羽林大将军高”,另一面写的是“右威卫大将军尉迟”!

    江朔见当先一将面白无须,深眉碧目,正是于阗王尉迟胜,喜道:“原来是二哥来了!”

    这支金甲奇兵自然就是于阗国助战的两千精锐了,尉迟胜入朝时曾被圣人授予右威卫将军、毗沙府都督,此次随高仙芝出征,因此打出的旗号是唐军武职,而非于阗王旗。

    尉迟胜身边一将则是黑面紫髯,剑眉蚕目,想来便是高丽人高仙芝了。

    江朔在旗杆上看得清楚,二人可注意不到他,仍在催动大军来回冲杀,于阗骑兵的战法如同以笊篱耙沙

    ,每次只从大食军队的边缘刮下一点“沙子”,然而对大食而言,每次少这一点“沙子”就是死伤了数百军士,于阗骑兵来回已不下十次,大食人便已抛下了千余尸体了。

    大食前锋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缓慢而持久的“失血”了,骑士们纷纷调转马头向后退去,联军步兵一旦得到喘息之际,重新结成方阵,或用弩箭或用刀枪,将来不及走脱的大食骑兵分割消灭,尤其是两支陌刀队重新排列成墙,一路砍杀过去,大食人心胆俱裂,再没有打下去的勇气,向后狂奔撤退。

    于阗骑兵见大食主力回转,并没有硬截,退到一边让出道路,大食人见于阗军让开道路,战意更弱,只顾逃跑更不再战。然而跑出一半之时,高仙芝和尉迟胜忽然同声呼喊,于阗骑兵从两侧杀出,将大食军截为两段。

    若一开始就截击的话,大食人定然拼死突围,此刻“半渡而击”,逃出的大食

    人自然不可能回头来救,被截留的大食人也再无斗志,竟然抛下手中武器,纷纷跪倒投降了,粗略数来投降的大食人不下万人。

    大食前锋溃兵逃出生天之后,直撞向围山的大食后卫部队。后卫大将砍翻了打头的几人想要止住溃逃之势,然后数万溃兵如潮涌来,此举如同扬汤止沸,哪里止得住。

    山上的程千里看准了这个时机,开始向下冲锋,将后卫大食军打得大乱,更加加剧了

    战场上混乱的局面,这时高仙芝和尉迟胜率军从后掩杀,终于与程千里会师一处,更将大食军纵分为二,金甲明光两支骑兵队伍一齐向左右冲杀,大食前后军皆大动摇,向四野溃退下去。

    唐军毕竟人数太少,骑兵不过四千余人,步卒打了大半日仗,已无力再追击骑马逃跑的大食人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食人四散奔逃。

    这样的战争场面,江朔、独孤湘的武艺虽高却毫无用处,二人缓缓溜下旗杆抱肘看着唐军追逐大食人,独孤湘道:“朔哥,你看他们像不像乡里追逐逃跑的牛羊群?”

    江朔笑道:“原是我们无知,我只道唐军人少,大战必然艰难,没想到高仙芝用兵如神,大哥、二哥如此神勇,几千人就能挑动战场局势大变,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此刻战场上尸体堆积如山,双方少说死了二三万人,若二人亲身陷阵杀敌,此刻恐怕早无闲情逸致这样聊天了,但虽然身在修罗战场,只要不是自己动手杀的人,竟觉死万把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江朔想到此间不禁浑身打了个寒战。

    杜环这时也凑过来道:“可惜了,若还有几千骑兵,便能将大食散兵尽皆包围起来,高节度使今年再入京城献捷,带着数万俘虏,定然盛况空前。”

    王滔已摘下金盔,笑骂道:“啖狗奴还真有两下子,初叫我在此为饵之时,我还以为他看我不顺眼故

    意要借大食人的手杀了老子呢。”忽又指着西北面山峰道:“嘿,杜郎,你道怎的,你要的骑兵来咯!”

    杜环和江朔闻言皆惊,转头向那边望去,却见之前程千里现身的山坡上,不知何时又来了一支骑兵大军,他们的数量远超程千里骑军的规模,而且还在不断地从山后涌出。

    这些骑兵明显不是唐人或大食人,他们身上无甲,服色各异,马匹毛色各异,高矮胖瘦皆有,武器更是弯刀、长枪、角弓、连枷,各色各样。

    就是这样一支杂乱无章,胡拼乱凑成的军团,从山坡上如野兽般狂啸着冲下,却也令人心生寒意。

    独孤湘问道:“咦……这是什么人呀?好似一群要饭的花子……”

    杜环却已经神色大变,颤声道:“这是葛逻禄人!”

    江朔和独孤湘心头皆是一凛,王滔却不知情,他大笑道:“来得好!来的好!来得正是其时!这下大食人可成了瓮中之鳖咯。”

    唐军和各国联军对葛逻禄人也毫无防备,步卒们见到葛逻禄人甚至还振臂高呼,全然不知已经大难临头,就在此时忽听得背后一声巨响,再回头看时,背后山坡上“安西节度使”的大纛旗被折断,轰然倒地,原来葛逻禄骑兵也登上了另一侧山头,山上的毕思琛毫无防备,所部唐军精锐遭到葛逻禄的突袭,瞬间死伤惨重。

    战场上风云突变,山谷中的步军见状都是一愣,不知道发

    生了什么,另一边的葛逻禄骑兵却已经冲到了他们的眼前,用刀砍,用枪刺,用弓射,用枷砸,一时间血肉横飞,其状甚惨。

    冲在前面的大唐和于阗的骑兵听到背后喧嚣声起,转头看时却见战场混乱,一时不明所以,步军拥在一起,很多人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葛逻禄人却利用这瞬间的恍惚,大杀特杀,毫不留情!

    杜环大喊:“

    葛逻禄反叛了!葛逻禄反叛了!”

    王滔也明白过来,跟着大喊:“快结阵防守!快结阵!”

    可是在乱哄哄的战场上,如在狂风中呼喊,哪里听得清他二人的声音?江朔见状,运炁朗声高呼道:“葛逻禄已叛!全军防御!”

    他全力施展内力之际,声震寰宇,虽是人声,却大大超过了人声的范畴,以至于战场上数万人一齐仰头望天,还以为是天神降下的神迹,就连葛逻禄人也跟着停止了厮杀。

    江朔见众人没有反应,又提炁高呼了一声,葛逻禄人是草原游牧民族,以苍天为神,听到这巨响,以为是天谴,都不禁震恐不已,这时唐军和西域联军却都觉醒了过来,匆忙结阵,摆出守御姿态。

    一愣一醒之间,在战场上不过刹那,葛逻禄人在首领的催促下再度狂性大发,砍杀起来,而联军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禁狂怒,慢慢组成阵势,开始反击。

    然而大食人这时也注意到了战场局势的改变,趁唐军骑兵转身

    与葛逻禄人作战之际,重新集结,向着唐军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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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

    此刻战场局势已经彻底反转,大食加葛逻禄的兵力是唐军为首联军的三四倍,且联军步兵方阵已经被葛逻禄游骑毫无章法的冲杀彻底打散了,军阵厮杀与武人比武完全不同,一旦阵型被打散,溃败就是只是时间问题了。

    此刻数万联军,还能组织起有效抵抗的就只有数千唐军了,驻守在左侧山头的是唐军精锐,虽然遭到葛逻禄的突袭,但他们仍然顽强抵抗,唐军步卒皆配合臂张弩和横刀,他们很快射完了弩机中的铁矢,来不及装填便将弩机扔到一边,拔出横刀继续战斗。

    横刀是短兵,如果是训练有素的大食骑兵,那就成了单方面的屠杀了,但葛逻禄人武器各异,战法松散,在唐军的顽强抵抗下,双方竟打了个平手。

    江朔却看到山上仓皇跑下一匹马,上面骑着一人,正是岑参,岑参是文官,想来是毕思琛混战中将他扶上马,送下山来,然而山下的情形并不比山上好多少,葛逻禄人的游骑漫山遍野哪里都是,立刻有人发现了岑参,策马向他追来。

    江朔见状忙提炁疾纵,向岑参跑去,一路上遇到葛逻禄游骑,他或是一掌将人打下马来,或是抓住兵器将人拉下马来,脚下却丝毫不停,同时他嘬口作马声,喊岑参的坐骑过来。

    那马儿倒是听话,立刻转头向着江朔极速驰来,然而这却引发了另一个更糟糕的问题,附近的葛逻禄人的坐骑也不听骑手控制聚拢了过来。

    岑参此刻也顾不得名士风度了,伏在马背上喊道:“溯之救我!”

    江朔迎上前去,一把拉住马缰,同时“希律律”大喝一声,附近所有战马跟着一起嘶鸣起来,扬起前蹄人立而起,马上的骑士措手不及,纷纷坠落马下,只有岑参胯下坐骑被江朔控住缰绳,才没有立起,江朔顺手一搀,将岑参从马上接了下来。

    然而葛逻禄骑兵络绎不绝地赶来,他们口中如野兽一般的呼喊,搅得人心神不宁,江朔正想转身迎战,却见一道白影闪过,正是独孤湘使“月影素寒流”的功夫,舞动手中白练,不等葛逻禄人明白过来,已将他们一一打落马下。

    越是野蛮的民族越是迷信,葛逻禄人见江朔一开口就让坐骑将自己的主人掀翻,而独孤湘更不知用的什么手段,只手一扬,就有白练飞出击落了追兵。这两项手段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功夫,只道是什么神仙法术,葛逻禄笃信萨满教,以天为神,此刻已将二人看得与神人相似,一时不敢抢步上前。

    这时杜环和王滔已尽力收拢了不少士兵,组成一个小小的环阵,阵型推动上来,将朔湘二人与岑参围在中间。江朔对王滔插手道:“我和湘儿去外面看看哪里可以帮忙,将军只管严守门户,保护好岑参军。”

    大唐与于阗的骑兵赶在大食军重新集结之前,往回杀来,葛逻禄的骑兵虽然比他们数量多得多,但战力完全不能比,当他们见到金、黑两道骑兵旋风席卷而来之际,不敢与之正面交锋,纷纷躲闪避让。

    此外还在坚持战斗的就是唐军陌刀队了,陌刀队分为左右两列,与联军精锐一起死战不退,勉强维持住阵型的外围。这样只要骑兵能及时撤回,就还能回归本阵,不至于被葛逻禄游骑冲散。

    江朔正准备主动出击,帮唐军骑兵肃清路上游骑之时,最快的情况发生了!

    先前匍匐在地投降的大食人,由于人数太多,唐军根本不及将他们捆绑起来,武器也只是随手扔在一边,大部分人连甲胄都穿在身上,这些大食人此刻见有机可趁,立刻再度拿起武器,攻击唐军背后,大食人可没学过什么礼义廉耻,因此做起这种降而复叛的事情毫无愧疚之心。

    江朔眼见一名高大的陌刀将被波斯刺客团团围住,不消片刻胸肋上就被刺了好多刀,江朔大惊,对独孤湘道:“湘儿,守好岑参军!”自己却像离弦的弓箭一样,冲到那陌刀将身后。

    大食刺客和江朔可就是一个套路了,大食黑袍团武功虽高,却不是正规军,他们和联军军队打仗之际虽然很占优势,而面对江朔之际,却连同等数量的军队都不如。

    江朔一路砍瓜切菜般地杀散了守军,迅速靠近那重伤倒地的陌刀将,江朔大喊一声:“李大哥,你怎么了?”

    然而将那将军扶起来脱掉染血的头盔看时,此人不到四十的年纪,前胸后背被大食人攮刺数刀,由于失血过多导致面色苍白,但可以肯定此人绝非李嗣业。

    江朔正疑惑间,忽听背后一人喊道:“溯之,我在这里,你怎会到这战场上来的?”

    江朔又惊又喜,转头看时,果然自己的结义大哥李嗣业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虽然身上沾满了鲜血但看到身手依然矫健,恐怕这些都是敌人喷洒在他身上的。

    江朔随手点了那人数个穴道,替他止住了流血,当无性命之忧。对李嗣业道:“我是偶然听到唐军与大食在此决战,葛逻禄却遭大食人收买,正想来报信之际,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万幸大哥你没事……”

    李嗣业道:“陌刀队分左右两队,你救下的这位是右队统率,田珍贤弟。”

    田珍虚弱地睁开眼睛,以虚弱的语气向江朔称谢道:“多谢江少主救命之恩,李将军时常说起你和尉迟大王……”

    李嗣业道:“你去疗伤吧,我与溯之来断后。”

    说着李嗣业命南北陌刀队统一听他指挥,变为两个车轮型的圆环阵,这样就不怕大食人从后偷袭了。

    这时唐军的骑兵终于回来了,当先一人金盔金甲,瘦高个子,面目俊秀挺拔,须发黑中带赤。那人一入阵中,立刻骂道:“杜环,葛逻禄人怎会突然反叛?”

    杜环叉手道:“属下也是被葛逻禄人给骗了,等我回到碎叶城,才听到葛逻禄要反叛的风声,星夜兼程前来通风报信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此人果然就是安西节度使,高丽人,高仙芝。

    高仙芝眉毛一立,道:“葛逻禄这笔帐总有一日要和他们清算,当务之急却以先突围为要。”

    程千里道:“山北隘口是我军撤出战场的唯一通道,只有拔汗那国几千士兵断后,要守住隘口全靠两侧山峦,如今两座小山倒有一个半在葛逻禄人的手中,若彼等从两侧山上向下冲击隘口,则我军危矣!”

    高仙芝点头道:“此话不假。”

    尉迟胜叉手道:“我愿率本部人马,夺回两山!”

    杜环也叉手道:“杜某愿为小卒,随王驾夺山!”

    高仙芝道:“那就有劳尉迟大王去夺回山去,程千里,你去夺东山。”又看了一眼杜环,道:“你也随着尉迟大王去吧。”

    东山上有毕思琛所率唐军精锐,而西山上并未唐军营垒,夺取东山比西山简单多了,从这分派可以看出高仙芝对唐军十分爱惜,更派了杜环监视尉迟胜的一举一动,如此这般对其他各族则不免有些刻薄寡恩。

    然而尉迟胜毫无怨言,叉手领命去了,程千里占了便宜自然更不会说什么,也领命点兵去了。

    高仙芝继续下令道:“李嗣业,命你总督陌刀队断后,西域诸国步卒虽众却难以指望,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李嗣业叉手称是,又道:“可惜田珍受了重伤,我一人无法督帅两支陌刀队。”

    高仙皱眉道:“我却去哪里给你找会使陌刀的将领?”

    李嗣业道:“我兄弟江溯之正在此地,他会用陌刀,可以助我军一臂之力。”

    高仙芝看了一眼站在李嗣业身边的江朔,皱眉道:“如此年轻,何能担此重任?”

    李嗣业忙道:“节度使休欺他年少,溯之小小年纪已是江湖盟主,漕帮帮主,若论武功,恐怕世上没有敌手……”

    高仙芝皱着眉头打断道:“好了,好了,越说越离谱,江湖中人多有夸大其词的地方,不可轻信。”

    李嗣业道:“节度使有所不知,溯之可是有真本事的!”

    高仙芝摆手道:“我还要去收拢各国被打散的步兵,总之断后之事李嗣业你全权负责,至于你去找什么江朔、刘朔,那都随你,只是如果顶不住,仍是为你是问。”

    李嗣业喜道:“多谢节度使。”

    二人将田珍送到王滔处,自己赶回陌刀队,江朔压低声音对李嗣业道:“大哥有何驱策,只管吩咐小弟便了,何必去求高仙芝的同意?”

    李嗣业道:“哎……兄弟有所不知,建功立业就在今日,你功夫再高,功劳再大,若不节度使不知,岂不是白忙活了。

    看来李嗣业还是想要安排自己从军做官,江朔不禁笑着摇摇头,他绝无从军或做官的打算,不过现在战场情况紧急,李嗣业又是出于一片好心,也不好驳他的面子,江朔只得把话咽回肚子里,将七星宝剑和剑鞘反向相接,组成了一把小号的陌刀,跟在李嗣业背后随他出战。

    而这一会儿的功夫,大食军和葛逻禄军都退到远远的地方,重新整队,互相冲杀,此刻刚过晌午,双方用了大半日时间,互相使了一圈计策之后,最终还是要硬碰硬的迎来最后一场大战了。

第628章

    唐军兵分四路,程千里向左,尉迟胜与杜环向右,分别冲向两侧的山头,高仙芝亲自压阵,重新聚拢步军方阵向隘口退却,这三路都是突围,只有李嗣业的陌刀队背道而行,他们在联军身后重新列队,排成一列,面向扑来的千军万马如墙而进。

    一般军阵都有数排乃至数十排,陌刀队却只有一排,虽有死伤但陌刀队仍有八百多人,这八百人排成一列,背后完全没有后援,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

    江朔紧挨着李嗣业站在队伍的最中间,有人想要给他一副甲胄,江朔却道:“我不惯着甲,还是这样自在。”

    唐军不知他确是如此,只道这小子忒也得胆大,不是有惊人之技,就是脑子不太好使,不管是哪一种都令人敬佩,军中武艺高强之人固然受人尊敬,但头脑简单只知冲杀之人更受欢迎。

    李嗣业对江朔笑道:“溯之,我教你的陌刀战法没忘吧?”

    江朔默默点头,他虽然上过几次战场,但加入军阵,正面冲杀却是第一次,更何况此刻敌我众寡太过悬殊,他不禁有些紧张,用力攥了攥手中的七星宝剑。

    他倒不是为自己的安危担忧,以江朔的功夫要脱身并不难,但此刻身边李嗣业以下八百人都是他的袍泽兄弟,如何能顾他们的周全?江朔实在有点没信心。

    李嗣业则显得信心十足,仿佛此刻是唐军的千军万马在围剿对方几百游骑似的,他

    高呼道:“陌刀队,前进!”

    八百唐军武士齐声喊一声“杀”!八百人齐声呐喊如一人,在数万人的纷乱战场上竟也如打了一下霹雳一般,陌刀队迈开步子向着敌人前进!

    葛逻禄的游骑数量远超陌刀队,他们轻装无甲,冲刺速度极快,陌刀队却是重装步兵,推进十分缓慢,战场上出现了一番奇异的景象,一边是漫山遍野飞驰而来的骑兵,一边是薄薄一线,缓慢移动的武卒。

    一边如肆虐的洪水浪潮,一边如单薄的木栅墙,双方实力对比实在太过悬殊,撤退中的联军都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张望,若陌刀队这道薄墙无法挡住葛逻禄骑兵的怒潮,他们纵然多跑出几步也终究难逃全军覆没的危险。

    两军终于短兵相接,怒潮狠狠地撞上了薄墙!但奇迹出现了,葛逻禄游骑的浪潮前赴后继不断拍击在陌刀队组成的薄墙上,这道薄墙却如铜浇铁铸的一般岿然不动,只见唐军手中长刀翻飞,撞上这堵钢铁长墙的葛逻禄游骑立刻如拍上礁石的洪水,泡沫般地碎裂开来。

    葛逻禄游骑擅长突袭,刚才的突然发难,偷袭联军可说正是他们的特长,但此刻与陌刀队正面对决,就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了。冲杀了一阵,见唐军非但无法撼动,还踏着尸体步步紧逼而来,葛逻禄人就有些胆怯了,他们虽然口中还是呼喝不断声势不减,却是雷声大雨点小,不

    敢再上前了。

    江朔置身唐军陌刀队之中,斩杀的敌人反而不如普通士卒,只因他下手没有军士一般果断决绝,在他手上受伤遁走的远比斩杀的少得多。

    这时大食重甲骑兵完成了重新集结,黑压压地向唐军冲来,他们按五百骑一排,前三排持枪,后两排持刀,组成五列,共两千五百骑,排成整齐的队列向唐军冲来,大食骑兵是正规军,与葛逻禄半军半民不同,装备精良,队列整齐。

    唐军见状竟然不是惊骇,而是兴奋,李嗣业高喊道:“退到尸体后面。”

    唐军先前已斩杀了数百葛逻禄骑士,他们边杀边走,将人尸马尸抛在背后,此刻李嗣业一声呼喝,全军立刻转身,大食人见唐***身,还道是唐军害怕逃跑了,急急催马追击,然而却突然发现,和唐军之间多了一道尸体堆成的壁垒。

    由于唐军陌刀队排列得极为紧密,相应的葛逻禄人的

    尸体也极为密集,甚至很多尸体堆叠了数层,对于骑兵而言就如同泥泞的沼泽一般。

    大食骑兵一旦踏上这道“尸路”,速度立刻减缓,枪骑兵的阵列被拉开成了杂乱的锯齿形,李嗣业见时机已到,转身高喊道:“建功立业便在今日!”众军士同时转身,同声高呼:“杀!杀!杀!”

    大食骑兵追逐之际忽见唐军反身都不禁吃了一惊,更有不少骑士不自觉地勒马,队形愈加散乱,唐军抓住稍纵即逝的

    战机,如猛虎出笼一般,冲上挥砍,骑兵没有速度和队列的优势,长枪对陌刀完全没有优势。

    长枪的刺击需得一击必中,因此一定要密集,这样刺中的概率就大大提高了,但一对一的刀枪对决中,陌刀的灵活性就大大超过骑枪了。

    唐军或是避开长枪直接斩杀马上骑手,或是挥刀斩断枪杆再突刺骑手,又或是用陌刀斩马,骑手坠马后更是难逃一死。

    大食骑兵见讨不到便宜,急忙拔马后撤,前排骑兵转身时却令后排猝不及防,一时间大食人自己撞在一起,自相践踏,造成死伤无算,唐军也不追赶,眼看前面尸垒成了尸山,阻滞作用更佳。

    大食军队见机亦快,他们迅速改变战法,正面以弓骑兵牵制唐军,与葛逻禄骑兵一齐展开,从两翼杀来,毕竟唐军只有薄薄的一排,虽然八百人展开十分宽阔,但不足以覆盖整个战场,况且唐军自身亦有损失,只要有死伤,阵列便会横移弥补缺口,此刻的横队比先前已经短了不少。

    大食和葛逻禄人数优势巨大,可以以十倍的兵力包抄这一支小小的八百人的队伍。

    李嗣业喊道:“变为环阵!”

    陌刀队人人持刀,没有吹鼓手,传令全靠口口相传,队列的两翼缓缓向后卷去,组成环形。

    然而大食人的马真快,环形尚未组成,已有零星骑兵插到了背后,若大食骑兵留在环形阵中,哪怕只有十几骑,对

    于唐军而言都是灭顶之灾,江朔见状,对李嗣业道:“大哥,这些游骑让我来对付!”

    李嗣业一边拨打雕翎,一边呼喊调整队形,已顾不得其他,只对江朔重重点了点头,江朔转身飞奔而去,他这一侧的陌刀队武卒立刻横向移动,弥补了这个缺口。

    那些大食游骑见江朔一人脱离队伍向己方冲来,立刻策马向他冲来,想先解决了此人再行搅乱唐军阵势,没想到第一个冲到江朔面前的骑手,手中长枪尚未刺出,江朔已经猱身而上,用肩膀一顶那人胸口,将他撞得飞了出去。

    那人被江朔一撞之下,胸肋已断,坠在地上口喷鲜血,眼见不活了,江朔坐上马鞍,他此刻心中的优柔寡断尽去,只知道要尽快消灭所有进入环阵内的敌人,策马转身向其他大食骑兵冲去。

    迎面来了两骑,正好一个右利手,一个左利手,二人一左一右挥圆月弯刀向江朔砍来,江朔手不扶缰,将七星宝剑的剑鞘和剑身飞快地旋开,右手宝剑横挥,先斩断了那人手中弯刀,紧接着将他半个身子劈了下来。

    同时左手挥剑鞘,后发先至,抢在那人弯刀格挡前砸在他脑袋上,七星宝剑的剑鞘乃南海樫木所制,坚逾金铁,这一下直把那人敲了个脑浆迸裂,二人的鲜血溅在江朔身上,让他看起来十分恐怖。

    第四名骑士见江朔如此悍勇,侧转马头想要从他身边窜过,江朔双

    手合把,将剑和鞘再度组成长柄大剑,横着一撩,扫在那人腰间,将他身上铁甲划开,肚肠流出,那人惨叫一声坠下马来,又遭马蹄践踏,死状尤其可怖,江朔却视若无睹,他此刻眼中只有那些闯入圈中,威胁到唐军后背的大食骑兵。

    此刻唐军环阵已成,但已有十几骑冲入阵中,那些大食人见江朔瞬间杀了四人,不敢与他硬拼,

    立刻四散开来,去攻击其他唐军的后背,毕竟他们的任务是冲散唐军的阵势,不必非要和江朔交手。

    江朔见这些人散的极开,自己胯下的又不过是一匹普通的战马,如何能同时去追这么多散开的骑兵?而数百陌刀队在李嗣业的号令下,皆面向外举刀,没有一个人有一丝动摇,唐军对他无条件的信任让江朔更为焦急。

    眼看一大食骑兵已经冲到李嗣业背后,挥刀就要劈下,江朔无论如何已经来不及救援了,忽听破空之声,一枚白羽箭从那人脑后贯入,那人立刻从马上坠地而亡,但他的战马却未停步,大食马高大健壮,被这样的马儿撞一下不死也得重伤。

    然而第二支箭接力而至,这是一直雕翎箭,射穿了战马的头颅,那马在李嗣业背后几尺处跪倒,而李嗣业甚至都没有回一下头。

    江朔转头看去,左侧山崖似乎已经被唐军夺回了,定是有长弓手在山头射箭相助,没想到唐军之中竟然有如此神射手。这两支

    箭给江朔提了醒,他跃下马来,将七星宝剑插在地上,随手捡起方才第一名骑士掉落在地上的长枪,向着数丈外一名大食骑士掷出。

    长枪立刻贯穿了那人的胸口,从背后透出,其势不减,又刺穿了他后面一人,二人被串了一串,坠落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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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9章

    那大食骑士头戴铁盔,却依然被贯穿,足见射出此箭长弓的劲力之强,那人从马上坠地而亡,但他的战马却未停步,大食马高大健壮,李嗣业若被这样的马儿撞一下不死也得重伤。

    千钧一发之际,第二枝箭接力而至,这次是一枝雕翎箭,射穿了战马的头颅,那马在李嗣业背后几尺处跪倒,而李嗣业甚至都没有回一下头。

    江朔转头看去,左侧山崖似乎已经被唐军夺回了,定是有长弓手在山头射箭相助,没想到唐军之中竟然有如此神射手。这两枝箭给江朔提了醒,他跃下马来,将七星宝剑插在地上,随手捡起方才第一名骑士掉落在地上的长枪,向着数丈外另一名大食骑士掷出。

    长枪立刻贯穿了那人的胸口,从背后透出,其势不减,又刺穿了他后面一人,二人被串成了一串,一齐坠落马下。

    战场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尸体和兵器,江朔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兵刃,无论是刀剑还是枪戟,随手向大食骑士掷去,无有不中。

    江朔发现圆月弯刀尤其好用,以西河剑器舞的手法掷出,大食人的弯刀立刻化作一团圆光,飞出,撞到头上旋即斩首,撞到身上便腰斩为两截。

    江朔功夫已经超出一般人的认识,这一番抛掷宛如法术,大食人大为惊骇,在环阵内策马乱跑,但这只是徒劳,无论他们如何闪避,江朔掷出的武器都能准确击杀一人,出此之外更有远处山上飞来的羽箭,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也射杀了数人。

    江朔发现射进圈内的只有三种羽箭,一是白羽箭,一是雕翎箭,最后一种是一种颇为罕见的红色尾羽的羽箭。三箭配合无间,没有两枝箭射中一个人的,加上江朔掷出的武器,一瞬间竟然把环阵内的大食人消灭了个干干净净。

    此刻陌刀队合成一个圆环,仿佛一只鼓足了气的河豚,又像团成一团的刺猬,叫大食人和葛逻禄人无从下嘴,然而大食人的目的并非消灭陌刀队,只要迫使李嗣业这数百重步兵纯取守势,大食和葛逻禄骑兵就可以绕过他们,继续追杀大唐与西域各国联军的步兵。

    步军乱哄哄地向后撤,不一会儿后卫部队就被大食人追上了。高仙芝早就安排好了后卫部队,将唐军弩手夹在联军步军中间,每百人一队,远了射箭近了肉搏,虽能稍微阻滞大食人的进攻,但在运动战中骑兵对步兵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这样层层抵抗的战法充其量只能为大军撤退赢得时间而已。

    李嗣业在阵中看得清楚,喊道:“军阵后撤!”

    陌刀队的环阵如同置身大食骑兵洪流中的无根之萍,飘飘遥遥地向隘口移动,陌刀队的砍杀依然威力无穷,奈何战场太过宽阔,骑兵又太过灵活,此刻无论是大食人还是葛逻禄人都不愿意碰李嗣业这个硬钉子,任由他们慢慢地向联军大部队靠拢。

    江朔在阵中算是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位置,他骑在大食马上,将七星宝剑挂在马上,骑着马在阵中来回驰骋,不时俯身捡起散落在战场上的武器,从唐军间隙中掷出,周边的骑兵,无论远近,只要被他瞄上的,几乎是百发百中。

    人很奇怪,同样是杀人,近距离喷溅一身血和远距离击杀,心里所承受的压力完全不一样,江朔虽然不忍心在陌刀队中近距离丝毫不留情面的砍杀,对投掷之法杀敌负罪感却大大减轻了,如论杀敌的数量只怕早已不在手持陌刀的军卒之下。

    而山头弓箭手对山下大军的助力也很大,初时只有那三枝羽箭能射到如此之远,而当唐军靠近隘口之时,立刻有更多的羽箭覆盖过来,以此刻战场而言,弓比弩好,因为弩箭只能平射,一旦视线被遮挡就无从施展了,而弓箭可以曲射,可以跨过己方射击更远的敌军,在混乱的战场上,更远比更强更重要。

    大食人不堪其扰,集中数千兵力反冲隘口左右小山,意图夺回两山,完成对正在通过隘口的联军的包围。

    唐军在左侧山头筑有营垒,此前是由于对葛逻禄人不加防备才被轻松夺了山头,如今重夺阵地之后,依托土墙木砦,弓矢齐发,让大食人吃足了苦头。

    唐军中不知何时增加了长弓手,唐军步卒皆配弩,因为用弩只需要简单的训练即可具有不小的威力,而一个长弓手也需要长期的训练。

    唐弩破甲极佳,已令大食人心惊,弓手更准,常常一箭贯脑,更令大食人胆寒。原来高仙芝还留有后手?

    左边大食人畏惧弓弩的威力,退下山来,右边山头可没有营垒,放眼望去是一片开阔的山坡,此刻虽也已被尉迟胜的于阗骑兵占据,但向这边进攻的葛逻禄人不惧仰攻,策马向山上冲去。

    山上于阗军竟然立刻发动反击,于阗国兵力不多,战力却强,由于国富,于阗国骑兵装备精良,尉迟胜更是使用骑兵的大行家,他亲自带领军向下冲来。

    葛逻禄人见对方冲锋,竟然不惊反喜,葛逻禄人贪财好勇,见于阗人身披金甲,其上还镶有玉饰,不禁两眼放光,悍不畏死地争相冲锋。

    没想到于阗人却越跑越慢,竟然在半山腰停了下来,居然还有不少骑士手扶鞍桥笑盈盈地看着葛逻禄人。

    葛逻禄前锋被他们看的心里发毛,正不知所以,忽听破空之声如蝗,无数羽箭翻过山顶,向葛逻禄骑兵袭来。

    原来另有一支弓军藏在右侧山后,长弓与弩箭不同,弩箭只能直射,弓箭却长于曲射,这样不但攻击的距离更远,更能在地形复杂的战场上出其不意杀伤敌军。

    葛逻禄人疾驰之际发现飞羽再想驻马已经来不及了,相当于迎头撞上了飞来的箭矢,放大了弓箭的杀伤效果。

    葛逻禄游骑身无片甲,一阵箭雨过后,如田里的庄稼倒了一大片,这时葛逻禄人的队伍发生了分化,一些人仍在冲锋,大部分人开始犹豫,更有人已掉头往回跑了。

    这时第二阵箭雨又至,比第一次射的更为密集,直接落入了葛逻禄人最密集的区域。

    显然山头有观察的斥候将上一轮齐射的情况报告藏在山后的弓箭手,弓箭手调整角度再次齐射,对葛逻禄人造成了更大的杀伤。

    挨了两轮齐射的葛逻禄人队伍更乱,一部分人暴躁狂怒,一部分人扭头就跑,这时第三轮齐射帮他们达成了统一意见——“跑!”

    与弓箭手第三轮齐射几乎同时,于阗骑兵开始启动,他们高举长枪追逐刺杀,将尚有抵抗意志的葛逻禄人逐一刺死。

    军纪松散的葛逻禄人终于达成了空前的一致,齐刷刷地向山下逃去。

    于阗骑兵也不甚追逐,杀了一阵就退了回去,而藏身山后的弓箭手也始终没有露面。他们知道自己军队的绝对数量劣势太大,如今大食人占据了现场的主动,大唐联军只能据险而守。

    这时战场上又出现了另一番奇景,唐军与于阗军借助地形优势,以少数军队扼住了山头,大食和葛逻禄人不敢上前,空有数倍的优势却不敢发起进攻。而山谷隘口之内,大食和葛逻禄骑兵则插入西域联军之中,混战成了一团,骑兵与步兵交织在一起,山上的弓弩手也不敢向下射箭。

    终于陌刀队也退回本阵之中,弓弩手在他们的身后织成了一道死亡的钢铁雨,隔开了追兵,江朔暗数人头,约莫牺牲了一二百人,对这支千人规模的精锐部队而言,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惨重损失了。

    陌刀采用夹钢折叠锻打的工艺,比百炼钢更为复杂,不但昂贵,其配料工艺都是唐军的绝对机密。

    江朔注意到陌刀刀头和刀杆之间也和他的七星宝剑一样用螺口相连,刀镡上另有小环,一旦有陌刀武卒阵亡,边上的人就拆下他的陌刀,系在腰间,不少人腰间系着一两把陌刀刀头,粗略计算,竟没丢失多少陌刀。

    李嗣业看了一眼眼前步骑混战的景象,对众人道:“以圭阵剿灭敌军!”

    “圭”是上尖下方的礼器,圭阵就是三角形阵,江朔见陌刀武卒三人一组,一前两后组成三角形队形插入混乱的战场之中,这种圭阵既灵活,又能互相掩护,正是秦以来,骑兵常用的基本战术,却被李嗣业用作步军战术,只因陌刀太过强悍,有不输骑兵的威力。

    陌刀队化整为零,杀入战场,所到之处,敌军无不披靡,大食和葛逻禄散骑见到陌刀的寒光就忍不住发抖,或被斩于马下,或转头就逃,然而逃跑也是没有出路的,隘口现在是不出不进的状态,只要有骑兵脱离战场,立刻会遭到山顶弓弩的射杀。

    江朔随着李嗣业一起行动,为其左卫,李嗣业足够悍勇,斩将杀敌完全不用江朔助力,江朔只是替他留神防备冷箭,三人一路向隘口北缘杀去,却见前面骑兵越来越少,人却越挤越多,摩肩接踵几乎无法通行。

    江朔心中奇怪,如此存亡关头,这些步卒不快穿过隘口,却堵在这里做什么?

第630章

    江朔见前方山坡陡峭,各族步卒都挤在山谷中狭窄的平地上,你推我搡无法前进,两边山上各有一些士兵在崖边向下张望,看来十分焦急,却苦于无法下山,两者之间是大段陡峭的山崖,他对李嗣业道:“大哥,我上去看看。”

    李嗣业尚未来得及问他上哪里去看,却见江朔纵身跃起,在几乎垂直的崖壁上飞奔起来,下面的军士抬头望去如见神人,一时间竟忘了喝彩。

    江朔在众人头顶飞驰了一段,见前方崖壁上有一截凸出山体的巉岩,他向上攀爬了一段,落在石上向前看去。

    只见前方山谷最窄处,竟然起了一座凹凹凸凸的丑陋木墙,仔细看时,却是上百辆大车胡乱地堆在一起,车上车下大麻袋散落得到处都是,看来是运送随军粮秣的大车被人抛弃在了这里。

    江朔来时曾见过这些大车,原本是整整齐齐停在谷外开阔处,此刻不知为何全都挪到了谷内还堆成了小山,挽车的驽马也不知去了何处。

    江朔听毕思琛说过,在大军阵尾的是拔汗那的两千步军。“拔汗那”之名无人知晓,要说起该国汉代时的名称则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唐之“拔汗那”就是汉之“大宛”!

    大宛出产出名的“汗血宝马”,汉代为得此良种,曾与大宛大打出手,以后大宛每年向大汉进贡汗血马两匹。

    唐代以来,以更符合当地人自称的音译,“拔汗那”相称。初唐时,葱岭以西即为突厥昭武九姓所统治,作为塞种人的拔汗那人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之后大唐先是与突厥连年大战,又与吐蕃,大食争锋。拔汗那成了四战之地,被各路豪强轮番统治,早就不复当年之国力。

    以至于本次高仙芝招兵,曾经以盛产汗血宝马闻名于世的拔汗那连骑兵都派不出来,只派来了两千步卒。

    看来高仙芝也不太看得上这两千人,没有把他们编入联军步军方阵,只让他们在阵尾负责押运粮秣,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状况。

    粮车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往外推是推不动了,想要往里拉,却发现背后被不明所以的重甲步兵顶住了,完全腾不出空地来,江朔在巉岩上看得清楚,头戴金盔的高仙芝在亲卫的夹持护送下,努力分开众人挤到了最前面,见此场景也不禁破口大骂,然而两千拔汗那人一个也不见踪影,他隔空骂了几句也无人响应,只得作罢。

    有军士报告高仙芝粮车塞死道路,推不动拉不出,高仙芝气得踢了那人一溜跟头,叱道:“憨大!你们不会爬过去再从外面拆解开么?”

    众军士恍然大悟,他们脱下沉重的铠甲,从粮车上攀爬过去,这粮车堆得颇高,江朔虽在高处也看不清另一边的情形,但听到“吱吱嘎嘎”之声,看来确实能从另一侧开阔处拉开粮车。

    这头的军卒一阵欢呼,江朔亦心中赞道:高仙芝有大将之才,混乱的场面下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然而响了一阵,对面的声音又止歇了,众人心中奇怪,高仙芝喝道:“多去几个人!小心有什么古怪。”

    更多的士卒从粮车上爬过去,不仅是唐军士兵,也有西域各族士兵,场面一时十分混乱,更有人卡在粮车间隙间,哇啦哇啦地怪叫呼救。而顺利到达对面的人却高声喝骂,传来金铁交击的声音。

    江朔心中奇怪,离开落脚的岩石,向前跑去,却见原来拔汗那人躲在粮车之后偷袭翻过粮车的军卒,初时过来的人不多,还能悄无声息地干掉,后来翻过来的军卒又来越多,又人人加了防备,双方便动起手来。

    这两千拔汗那人是矛兵,人人配备八尺长矛,联军步卒为了攀爬方便脱了甲胄,遇到长矛手,立时落了下风,伤亡惨重。但终究爬过来的军卒越来越多,且众军皆知留在山谷那头就是死路一条,因此人人奋勇争先,和拔汗那人缠斗在一起,照此下去,联军人数不断增加,拔汗难终究是堵不住他们的。

    江朔有心下去帮忙,但下面实在太过混乱,他未穿军服,服色不清,怕是两边的兵刃都要往他身上招呼,且看来大唐联军渐渐占据优势,倒也不用他下场帮忙。

    就在此时,忽听粮车下面发出一声闷雷似的巨响,紧接着有火苗窜出,不消片刻,粮车上火焰连成一片,烈焰腾空而起,粮车上的粮秣皆是易燃之物,拔汗那人更有可能放了硝石、硫磺之类的易燃之物,以至于点燃之际产生了爆燃之声。

    还在粮车堆成的小山上的军卒立刻变成了一枚枚燃烧的蜡烛,他们疯狂的扭动,在边缘的还能滚下来扑灭身上的火焰,陷在火海中心的却无能为力,被活活烧死之际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震彻山谷。

    这下将数万军卒彻底挡在了火焰长墙的另一面。江朔回头再看时,另一边乱做了一团,靠近火焰的纷纷后撤,离得远的只看见火焰腾空而起,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胆小的忙转头往回跑,才出山谷就被大食人的弓箭射死,原来大食人虽然进不了隘口,却能以大军封闭隘口,他们进不去,唐军也同样出不来,凡跑出来的便被一一射杀了。

    高仙芝却仍然岿然不动,见此景象,不惊反笑道:“拔汗那人颟顸,这大火正好帮我们把拦路的木车烧成灰烬,我们只等火焰烧尽一切之后再穿过山谷,杀尽拔汗那狗贼。”

    此话一出,众将士也觉有理,粮车又不是森林,不可能无休止地烧下去,本来众人对这个大路障十分头疼,现在拔汗那人点火却是主动为他们分忧了,话虽如此,但谁又知道粮车能烧多久,大食人何时会失去耐心再次冲锋?

    恰在此时,只听号声、鼓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大食人再次发起了冲锋,这时高仙芝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骂道:“定是大食狗贼买通了拔汗那人,拔汗那这边一举火为号,那边大食贼子便又开打了!”

    江朔在山坡上往回极目远眺,但见烟尘滚滚,大食人分左右小山和中央隘口三个方向发起了冲锋。而两边山头上喊杀声震天,正不知道战况如何,但谷中这些步军绝对不是大食人的对手,大食人的骑兵战术弓刀一体,一部分人追上联军后卫大肆砍杀,另一部分人则骑在马上,用弓箭射杀远距离的步卒。

    这时高仙芝也露出了踟蹰之相,他应该是在犹豫到底是在这里只会众人强渡火海?还是回去指挥抵挡大食人的追兵?江朔在高处心想:若高仙芝往回挤,我便下去拉上他从崖壁上奔回后卫处,但高仙芝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江朔便也没动。

    就在此刻,正在熊熊燃烧的粮车忽然塌了一大块,高仙芝喜道:“粮车烧塌了,速速扑灭大火,我们一鼓作气冲过去!”

    说着,高仙芝就往前凑,忽见火中有一片冷光飞出,直冲着他的脑袋而去,江朔叫一声:“不好!”

    想要下去救援已经来不及了,好在高仙芝头戴凤翅金盔,高仙芝努力避让之际,那寒光从他的耳畔刮过,削掉了一侧的凤翅装饰,更在盔侧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这才坠落在地,原来是一把大食弯刀,若非有头盔保护,高仙芝的脑袋上就得开一道大口子了。

    众人正惊骇间,忽见落在地上的弯刀竟似活了一般一跳一跳地往回移动,江朔立刻想起了崆峒山上所见——这是大食黑袍团刺客的弯刀,他们用极细的天蚕丝系在刀柄上,抛出的弯刀可以收回再用,只是这刀怎么会从火海中飞出?

    江朔顾不了这么许多,他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氛,从高处纵身跃下,几乎与此同时,火堆中飞出两条灰影,这两条灰色的身影显得异常巨大,原来是披着巨大的灰白色披风,这灰白色披风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显得十分厚重,但却比皮革柔软飘逸得多,二人被宽大的灰袍完全照住,别说看不清面目,连他二人的体型和招式都看不出来,只见四道寒光画出不同的弧线,却殊途同归一齐向着高仙芝飞去。

    高仙芝的亲卫先前已经看出了端倪,立刻有四人抢步上前,以手中横刀格挡飞刀,不料飞刀如活了的鸟雀一般上下振动,飞舞起来,灵巧地避开亲卫手中的刀锋,却在他们颈上留下四道血口子,四名健壮的武士遭此轻巧的一击便轰然倒地,鲜血流了一地。

    大食人收回飞刀之际,江朔已从空中扑到他们头顶,二人忽觉头顶风声不善,立刻举起刚刚收回的飞刀,迎向江朔,江朔在空中拔出七星宝剑,同时双臂张开,双袖鼓风,如鹰翱翔盘旋,借此稍稍迟滞下落之势,手中七星宝剑向二人顺劈而下。

    江朔满拟这一剑将二人手中四把弯刀尽数斩断,不想那两个大食人似乎早就知道七星宝剑的厉害,忽然将双刀收回长袍之中,转头跳进了火中……

第631章,一招制胜

    江朔见这两个大食人冲入火海,不禁一愣,任你练的是炎云掌、火焰刀,或是其他什么绝世武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以肉身冲入烈焰之中而安然无恙的神功,这两个大食人却练的是什么邪门功夫?

    江朔正站在火墙前发呆,忽然左右火焰一分,那两人又冲了出来,一左一右分别向江朔头、脚掷出飞刀。

    二人这是分进合击之策,从两边攻江朔上下两路,叫他头为难顾,江朔却早有了计较,他脚尖点地,不管左边那人,却向右边那人猛扑过去,他冲出的速度极快,早超出了左边那人飞刀后系着的天蚕丝的长度极限,那人的双刀攻势便被自然化解了。

    同时他缩起身子,七星宝剑向前疾递,整个人跟着长剑在空中打横,这一招丹凤朝阳,既避开了上下两柄飞刀,又中宫直进,刺向那大食武士的前心。

    这一招大大出乎那人的意料之外,在想收刀已然不及,他就地一滚,想要退回火中,江朔紧跟着落地,一脚踩住了他飞刀后的天蚕丝线,天蚕丝何其牢固,那人手腕上扣着铁环连着天蚕丝,被江朔一踩之下,整个人被天蚕丝牵拉着弹了回来。

    江朔挺剑便刺,那人来不及解开天蚕丝,被江朔这一剑刺个正着,立刻口喷鲜血,尸体跌落在地。

    江朔转头去看另一人,没想到那人竟然不来解救同伴,也不攻击江朔,而是径直冲向高仙芝,此人虽然披着灰袍却是大食黑袍团刺客无疑,看来他们此次的目的就是刺杀唐军主帅高仙芝。

    高仙芝面对刺客毫不胆怯,抽出腰间横刀在手,尚未出手,左右亲卫却抢在他前头,各持刀剑冲向那大食人,那大食人身法十分诡异,他一掀大袍,如同一张飞毯一般,完全隐匿了自己手脚的动作,立刻有两人倒在血泊之中,这大食刺客杀人的手法是分干净利落,就是一刀封喉。

    众人正震恐之际,忽见江朔翻身飞到那灰色巨毯正面,这大食刺客显然吃了一惊,一则他没想到江朔这么快就解决了自己的同伴,二则他不明白为什么江朔要跳到自己面前,若是背后一剑刺出,此刻自己就已经是剑下之鬼了。

    但大食刺客早已训练的麻木而冷血了,这两个念头只是从他的心头一闪而过,便立刻被他甩在脑后,手中弯刀一上一下,隔着袍子挥出,刀路诡异,实在令人难以分辨。

    但江朔可没有想这么多,大食人的刀路如何也不关他的事,江朔仍是中宫直进,一快破千巧,刺中了大食人的心窝,这次这名刺客浑身一震,紧接着仰面倒地,袍子上连个血点也没有,原来是江朔刺破了他的心包,鲜血尽流在胸腔内了。

    才刚刺死二人,就见火焰开处,又闪出四名灰袍刺客,这片火海仿佛打通了地狱之门,不断有孤魂野鬼从中钻出。江朔眉头一皱,挺剑向四人冲去,那四人并不联手杀向江朔,而是远远拉开,看来是想要牺牲一两人的性命,拖住江朔,其他人抓住时机刺杀高仙芝。

    大食刺客一切以完成任务为目的,哪怕以自身入局而饵也不皱一下眉头,更可怕的是,这都是他们自己在一瞬间做出的战术安排,而非上级的命令。

    江朔知此刻速度就是一切,他向最近的一人飞扑过去,同时唐军高仙芝的亲卫也没闲着,不下十人向四名大食刺客冲去,包括江朔面前这人,他们还不能信任江朔,要将每一个刺客都计算在内。

    江朔不管那些,只顾眼前之敌,那人大袍一抖,双刀交错飞出,向江朔绞来,江朔飞脚一踢,正中一柄飞刀的刀背,江朔的内力何其深厚,看似随意的一踢将那弯刀踢得打起旋来,与另一把刀的天蚕丝纠缠在一起,翻滚着织成一道死亡螺旋,带得那大食刺客也脚下踉跄。

    江朔抢步上前,锋斜指,那灰色袍子被齐齐切开一道口子,连带里面的人的腰腹也被斜切成了两段,下半段身子“窟通”倒地,上半截身子却还随着双刀转了两圈才落地。

    江朔侧身滑步向第二人的胁侧杀到,那人手中双刀飞出,切向迎面两名唐军的双足,二人不知道此招的厉害,随之跃起闪避,江朔高喊:“不可跃起!”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柄飞刀像俯冲扑向水面的鱼鹰忽然拉起,刺向二人的胸口,二人跃在空中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飞刀贯穿,那两柄刀却忽然软疲疲地跌落在地,原来是江朔抢步上前,用七星宝剑削断了刀镡。

    天蚕丝既坚且韧,就是七星宝剑也不能轻松斩断,但江朔不斩线而斩其与飞刀的连接部分,自然是应手而断,那大食刺客万没想到飞刀竟然会被这样斩断联系,一愣神的功夫,江朔已欺身到他面前,伸手连点他膻中、期门诸穴,将他定在原地,江朔原意是要留个活口,没想到那两个死里逃生的唐军从后跟上,他们不知着大食人已经被江朔点了穴道无法行动了,上前戚戚咔嚓将他斩为数段。

    江朔一嘬牙,却没时间和他二人理论,左右两侧还各有一名灰袍刺客正在冲向高仙芝,挡在他二人面前唐军各有五六人,但无论唐军如何扑击想要阻止他二人,大食刺客仍能不断向着高仙芝逼近,同时还能间或顺手杀一人,眼看就要冲到高仙芝面前。

    二人为了躲开江朔,各自绕了个大弧圈,但江朔知道他们最终的目的是高仙芝,于是大踏步向高仙芝冲去,此刻江朔身上、头上、脸上沾满了大食人飞溅的鲜血,风尘侠客或许真能杀人而血不沾衣,但在战场上,到处都是鲜血与死亡,想不沾上这两样东西是不可能的,此刻江朔便是如此一副沾满了这两样东西的地狱魔王的样子。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高仙芝能感受到江朔身上的杀气,他不知江朔的底细,见他直冲自己跑来,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他感觉到威胁,却又竟然不敢举刀,他呆呆的矗立,唯恐自己一个细微的动作惊动了江朔心中的魔鬼。

    江朔到了高仙芝面前,却忽然折而向右,侧身闪过右边那大食刺客掷出的双刀,手中长剑一振,将两柄飞刀的刀镡一齐切断,两柄刀贴着高仙芝的面前飞过,直射向左侧包抄过来的那大食刺客,而那人还在浑然不觉地向前疾驰,恰好迎面撞上双刀,双刀插入他的肩头,几乎斩断了两边的锁骨,那大食刺客惨叫起来,不过追上的唐军没有让他痛苦多久,一刀将其枭首。

    江朔转身再面对右侧之敌,那人失了武器,又眼见所有同伴均已惨死,不禁心生怯意,转身就跑,江朔哪能容他逃脱?三五步便追到他身后,那人正要向火中钻去,江朔伸手一抓,正抓在他那灰白色袍子上。

    这袍子十分宽大,那人向前纵跃的最后关头被江朔抓住袍子,实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大食人如同一粒被挤出豆荚的小豌豆,从袍中飞出,江朔这时才看清此人在灰白袍子之下确实是穿了一身黑!

    那大食刺客飞向火焰时却没了方才的从容,惊恐地手刨脚蹬,但他身在空中,无法再调整自己的姿态,就这样飞坠入火焰之中,那人立刻惊声尖叫起来,他跌跌撞撞想要逃出火场,却不幸的找错了方向,在火海中越陷越深,没多久就合扑在火中,不再动弹了,

    江朔没想到会这样,拿着那件灰色长袍发愣,这袍子灰不灰白不白,虽然厚重却不喧软,拿在手上甚至还有些扎手,他忽然想起在茅山见过道士身穿火浣衣,便可自由出入火海而不怕为烈焰所噬,只不过茅山的火浣衣外观和道袍一模一样,但却如填满棉花的冬衣一般厚重,其实里面却是灰白色的石棉丝。

    而这件灰白色的大袍似乎就是以石棉抽丝,编织而成的石棉火浣衣,听说将石棉捏在手中会手指红肿发痒,江朔忙随手将那袍子扔在地上,火焰燎在上面果然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唐军看着江朔对付这些大食刺客,似乎也没有用什么特别的招式,便轻松取胜,等到他们与大食人交上手,却觉对方身法飘逸,神鬼莫测,追之不到,又招架不及,这才知道江朔的功夫已到了大巧若拙的境界,此刻刺客已除,众军士不仅仅是唐人,只要亲眼看见江朔一招制胜神迹的人都忍不住喝起彩来。

    高仙芝此刻更加庆幸江朔冲到自己面前时,自己没有举刀,还刀入鞘,对江朔叉手道:“这位少年英雄何名?多谢你仗义相救。”

    其实李嗣业给高仙芝介绍过江朔,但他当时压根没把江朔当回事,自然也不记得江朔的名字。

    七星宝剑上沾满了鲜血,江朔不敢将它还鞘,将宝剑插在地上,郑重叉手还礼道:“在下江朔,一生溯行!”

第632章

    高仙芝见江朔此刻浑身是血,身上头上热气直冒,更兼亲眼见他疾如闪电斩杀大食刺客,真如杀神下凡一般。高仙芝世代从军,原是高句丽王族的远枝,他一直自视甚高,但偏偏唐人最看不起高句丽人。

    由于高句丽和隋唐龃龉已久,隋唐两朝为灭高句丽,前后六十余载,大战十数次,汉人死伤不下百万,尤其是军户,可说家家有死在辽东的亲人,此时虽然距离高句丽灭国已近百年,别说高仙芝,就是他阿爷高舍鸡也早已和高句丽国毫无瓜葛了,其实大部分唐人也早已不知道高句丽当年有多么的暴虐无道,只是骨子里血脉中刻着对高句丽人的仇恨,这种莫名其妙的仇恨又转变成了毫无理由的蔑视。

    哪怕高仙芝做到安西四镇节度使,手下将领仍私底下蔑称他为“啖狗奴”,遑论以前的上司了,这造成了高仙芝孤芳自赏、刻薄寡恩的性格。今日却见江朔为了素未谋面的自己如此尽心竭力,高仙芝不仅感动,甚至有些敬佩。

    他向江朔叉手一拜道:“多谢江郎相助,高仙芝有礼了。”

    他手下的亲卫从未见过节度使如此谦恭有礼,都暗暗吃惊不小,但江朔的功夫也是他们亲眼所见,绝无不服之理。也随着高仙芝一齐下拜,齐声喝彩道:“江郎溯之神功盖世,扬我国威!”

    联军今日由胜转败,先是险些被包围,幸得李嗣业的陌刀队和

    两面山上忽然出现的弓箭手迟滞了敌军,才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危机,继而又被拔汗那人困在此处,原本已经人困马乏,精神萎顿不堪,几乎要崩溃了。江朔的神奇表现无疑给了众人最大的鼓舞,齐声高呼起来,声势为之一振。

    就在此时,火海中又钻出了更多的大食刺客,这已经不是一般几人一组的刺客了,而是一个小型的作战军团,他们皆身披灰白色的大袍,手持双刀向唐军走来,他们人数虽少,却像狼群围猎一般,在气势上完全压住了联军。

    这时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一座黑铁塔一般的汉子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原来是李嗣业带着他的陌刀队终于穿过密集而笨重的联军步卒,挤到前面来了。

    李嗣业见状,一步跨到高仙芝身前,高仙芝原本也算长得高大,但在李嗣业面前竟显得有些纤弱,他高喊一声:“陌刀队,列阵迎敌!”

    手下武卒齐声怒吼,列成一队,如同凭空出现的一堵墙,挡在江朔身后、高仙芝之前。

    大食刺客见了唐军陌刀队,竟也有了一瞬间的踟蹰,但他们很快就克服了内心的恐惧,高声呼号发起了冲锋,就在此时忽听,弓弦声响,一枚黑色羽箭贯穿了当先一人的头颅,紧接着是一枚白羽箭和一枚褐色的雕翎箭,也各自射中了一人。

    之后就听见刷刷声响,这三种羽箭交织成一道死亡之网,没等大食人明白过来

    是怎么回事,就尽数被钉死在地上了,细看之下共射了二十四箭,没有一箭是射空的,倒是有人同时被射中了好几枚箭矢。

    忽听一人朗声喊道:“高贤侄勿惊,老儿特来助你。”

    江朔抬头看去,他的目力十分锐利,只见那人手持一根奇奇怪怪长满树瘤的粗大手杖,正是有“塞上神弓”之称的拓跋守寂,手上这条其貌不扬的手杖,正是神弓木蠹,他与高仙芝的阿爷高舍鸡是一代人,因此称高仙芝为“贤侄”。

    另一边山头却有人喊道:“江少主,一向可好,江湖盟的弟兄们找你找的好苦!”

    江朔早已认出了这手持铁胎弓的汉子,惊喜地高喊道:“南八,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南霁云尚来不及回答,又有一人喊道:“江少主,还记得小侄么?”

    江朔见与南霁云相隔不远之处,有一青年人,比他大不了几岁,但却谦恭地自称小侄,江朔喜

    道:“你是曜郎!”

    王栖曜的年龄比江朔还大了些,但他自称小侄,是自降了一辈,皆因他对江朔倾心仰慕。

    高仙芝早知几人的大名,喜道:“天下射术最精的三人居然都来了!看来是天不绝我大唐啊。”

    拓跋守寂寞也不客气,喊道:“高贤侄,快命人穿上火浣衣,冲破车阵,我们山上可挡不了多时了。”

    高仙芝先是一愣,继而醒悟,原来这些大食人穿的灰袍就是能阻挡火焰的“火浣衣”,穿上

    这样的衣服,就可以在火海中穿行也不用担心被点燃,可是话虽如此,谁有这么大胆量披上一块布就冲入火场呢?

    却听李嗣业朗声道:“破障正是陌刀队的职责所在,嗣业愿为节度使荡平前路。”

    高仙芝却有些舍不得,毕竟李嗣业是他帐下第一悍将,真有个什么好歹,他可有些舍不得。但李嗣业已经去大食人身上扒袍子了,高仙芝转念一想今日若不能突围,也就没有以后了,只能让李嗣业放手一搏,或许还有生路。

    地上大食人的尸体共是二十来具,李嗣业挑了二十人与他一起披上火浣衣,就要进入火海,江朔也捡了一件袍子,对李嗣业道:“大哥,我同你一起去。”

    李嗣业却一推江朔道:“兄弟,你别去,这种粗活你干不来的。”

    江朔知道李嗣业是怜惜自己,不想让自己冒险。道:“大哥,我有神功护体,再不济也能全身而退……”

    李嗣业知道自己这个小兄弟执拗,认定的事情就不可能劝退,于是点头道:“万事小心。”

    陌刀队身披石棉织成的火浣衣,他们用手中陌刀横扫竖劈,将已然被烈火烧塌、烧酥的粮车劈碎,推到一边,为大军清出道理,一开始颇为顺利,但越深入,大车堆得越是密集,越来通行。

    况且披上火浣衣虽然不会被大火电燃,但置身火海之中仍绝胸闷气短,尤其李嗣业等人穿着重甲,铁质甲胄更是灼

    热难当,不一会儿的功夫,唐军已然各个汗流浃背,身上甲片热的通红,仿佛很快就会自燃起来一般。

    这时江朔上前一手按在李嗣业腰间,一股凛冽的寒气立刻隔着铠甲传入他体内,再过一会儿,铠甲上居然结了一层薄冰。

    李嗣业顿觉舒爽许多,他想要道谢,但一开口就觉炎风呛喉,只能闭口对江朔点了点头。

    江朔转身再到下一个陌刀武卒身边,依样施为,给每个人穿上一套“寒冰铠甲”。

    众武卒可不知这是江朔利用体内至阴至寒的凛炁为他们降温,还道是他会法术,众人凭一时之勇奋不顾身闯入火海,心中原本也是七上八下,但此刻得“神人”相助,还有什么可怕的?

    陌刀队在火场中不能开口发声,却想出了另一种方法互相鼓劲,他们猛踏地面发出闷雷般的声响,渐渐越踏越齐,虽然不过二十人,却有地动山摇之感。

    江朔则在他们之间穿行,不断给灼热的铠甲降温,陌刀队精神大震,奋力挥砍打开通路。

    他们身上薄冰在灼热的火海中不断融化,腾起的白色烟气大盛,几乎将众人完全包裹其中。外面的人不明就理,见他们如兴云吐雾一般,在火海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联军将士齐声欢呼,冲上去用长枪钩开木车,用衣衫扑打,甚至以靴子踩踏,熄灭余火,大部队跟在陌刀队后面迤逦前行。

    终于陌刀队击穿了火墙,对面开

    阔地上有两千拔汗那步军持枪列阵。

    李嗣业等人抖落身上的火浣衣,发出憋闷已久的怒吼,高举陌刀毫无畏惧地发起了冲锋。

    拔汗那人见火海突然分开,冲出来几十个浑身冒白烟的武士,不知道是神是鬼,总

    之肯定不是人!

    虽然拔汗那有两千人,但被这二十人的声威所吓,有数百人毫不犹豫转身就跑,拔汗那领军将领还想要呵斥军士回来再战,却不想江朔来得好快,百步开外瞬息便到,抬手点了他穴道,将他一脚蹬翻。

    这次跟上来的陌刀武卒没有再挥刀就砍,而是一左一右,将两把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拔汗那军见主帅被擒,更没了约束,军阵立时裂解,一时间狼奔豕突,四散而逃。

    陌刀队又追出一百步,斩杀近百人,李嗣业道:“穷寇莫追。”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住阵型,不再追击了。

    后面的联军也冲出了山谷,他们用长杆兵器将燃烧着的粮车拉到空旷处任其燃烧,一会儿也就都熄灭了。

    联军从隘口蜂拥而出,高仙芝喝道:“大食人还在后面,四散而逃必然会被骑兵追上,有死无生,为今之计只有结成方阵缓缓退回怛罗斯城,方能活命。”

    各族众军士皆以为然,重新列成防御方阵,面向隘口缓缓后退。高仙芝以鼓角通知两山上的军队后撤。

    不一会儿弓箭手先撤了下来,原来在左边的是南霁云和王栖曜所带领的安西健

    儿,而左右边的则是拓跋守寂所率党项弓手。

    弓兵退入步军方阵之内,骑兵也撤了回来,分列军阵两翼。

    这时山头尘起,大食与葛逻禄骑兵追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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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3章,宁远王子

    大食骑兵在唐军和于阗骑兵后面追得甚急,江朔见尤其是左侧山头明显有几骑落在了后面,数十名葛逻禄游骑围攻一匹黑马上的骑士,那黑马受了惊,畏葸不前,马上骑了一个中年人,此人青衣长袍一副文士打扮,正是岑参,马下一娇俏的身影却不是湘儿是谁?她想拉着马儿向下跑,然而她越是用强拖拽,那黑马就越是挣扎抗拒。

    唐军骑兵后队分出十几骑前来接应,见唐军来援助,更多葛逻禄游骑向此处汇聚,他们在马上张弓,边跑边射,唐军骑手尚未到近前就有数人中箭倒地,只能稍退,不敢过分靠近,独孤湘还在努力想要控制住黑马,那马儿却左跳右突愈加狂躁。

    葛逻禄人射向他们的箭皆指向黑马和独孤湘,却不向岑参身上招呼,独孤湘一边自己躲避,一边还要替黑马抵挡飞矢,同时还要保护岑参勿为流矢所伤,左右穿绕手忙脚乱却徒劳无功。

    眼见形势十分危急,江朔飞身抢出,飞奔上山坡,一名葛逻禄游骑策马横挡到他面前,江朔随手一推,竟然连马带人一齐推得飞了出去,重重贯在地上。

    葛逻禄游骑原本没有关注江朔这边的情形,忽见一人一马摔成这个样子,一时竟不知江朔是怎么做到的,立刻有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向江朔扑来,同时手中弓弦连响,两人共射出四枝羽箭,首尾相连,连珠价地向江朔飞来。

    江朔喊一声:“来的好!”

    他飞身跃起,双手抓住前两枝羽箭,同时双脚连环踢出,将后两枝箭顺势向后踢出,他踢时并没有看向身后,却如脑后生眼一般,那两枝箭不偏不倚,各射中了一名葛逻禄骑士,同时江朔将手中两枝箭随手掷出,正中射出羽箭的那两人。

    江朔全程一气呵成,甚至看都没看一眼被羽箭射中的四人,脚步不停奔向独孤湘和岑参。四周葛逻禄人大为震动,他们抢在大食骑兵前面行动,原本只是为了占点小便宜。

    方才葛逻禄人见战场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名文官,他们知道大唐重文官,若掳了去,说不定能得一大笔赎金,因此射杀了岑参的坐骑,想要生擒他,没想到他身边的小女子竟然武功十分了得,用一条白练就打伤了数人。

    见独孤湘武功高强,葛逻禄人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射箭,想先以冷箭射杀这小女子后再掳走岑参,唐军骑兵回撤接应岑参,则更令葛逻禄人兴奋,知道岑参定然是个重要人物,重要的人物自然值更高的价钱。

    葛逻禄人对高价的猎物总是很有耐心,他们一边围住岑参,一边射杀回头接应的唐军,间或射出冷箭偷袭独孤湘,眼看就要得手之际,却又忽然杀出来一个江朔。

    江朔到了岑参面前,一牵缰绳安抚住惊马,道:“岑夫子,我来带帮你。”

    岑参见一个血葫芦似的人上来就抢他的马缰,正觉害怕,但听他开口才知是江朔,顿时放下心来,道:“溯之,原来是你。”

    江朔口中“咴咴”两声,黑马立刻长嘶一声,发蹄向山下直跑下去,江朔的口技当比最熟练的骑手的控缰之术更厉害。江朔和孤独湘跟在马后面,这样葛逻禄人的弓箭都从背后射来,要再守御就可就方便多了。

    独孤湘十分担忧地看着江朔道:“朔哥你怎么头上脚下全是血?”

    江朔道:“放心,不是我的血。”

    独孤湘立刻皱眉道:“你怎么也不闪不避?哪有当世大侠被人溅一脸血的?”

    江朔哭笑不得道:“当世大侠也不用上战场啊……”

    独孤湘道:“人血凝结又脏又丑,后面可难洗了。”

    江朔道:“战场上下来的人能活着就不错了,那还有人担心洗澡的。”

    二人一边跟着黑马下山,一边旁若无人地聊起天来了,葛逻禄人在后面射箭不断,二人随手拨打,好似在挥去扰人清净的蚊蚋一般,压根没有把这些利箭放在眼中。

    葛逻禄人越射越是心惊,越射越是自讨无趣,追了一阵子终于不追了,转头看大食人骑兵早已停住了步伐,这数十游骑正感奇怪,忽听破空之声,抬头看时,黑色的羽箭已然临头,在想拔马逃跑已经不及,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已追到了唐军长弓手的射程之内,犹豫之际失去了最后逃生的机会,只一阵箭雨便被全数射落。

    江朔和独孤湘保护着岑参退入本阵,高仙芝对岑参十分恭敬,迎上去道:“参军受惊了。”

    岑参苦笑着摇头道:“今日始知战场厮杀之残酷,不瞒节度使,岑某现在腿肚子还转筋呢……哪有什么‘上马带吴钩,翩翩度陇头’的潇洒气度。”

    岑参这番自嘲引得众人一阵哄笑,但这轻松的时刻十分短暂,严峻的形势仍在眼前,虽然他们退出隘口,保留大部未被大食人歼灭,但大食和葛逻禄人的数量仍然远胜己方,如今在平原上对决,非但没有胜算,久而必败。

    高仙芝道:“为今之计,只能先退回怛罗斯城,依托城墙坚守,后面的事情融后再议。”

    军令向下传递,联军缓缓向后倒退,大食骑兵缓辔尾随,他们之所以不敢进攻,是因为后卫是李嗣业的陌刀队,此刻陌刀队大约还剩六百余人,相比开战时左右陌刀队共一千人计,损失已近四成,几乎每一名武卒的腰间都挂了一把从战友包刀柄上取下的陌刀。

    陌刀极类汉之战马大剑,只是更为坚固锋利。每个陌刀武卒手持利刃,身披坚铠,怒目瞪视着对手,目眦尽裂,几乎要瞪出血来!

    大食骑士心中打鼓,他们人数虽多,但推来让去,一个敢出阵的都没有。至于葛逻禄人,早就悄悄躲在后面不肯主动出击了。江朔心道此刻的场景颇似被饿狼跟踪的旅人,人和狼都互相忌惮,人固然不敢打狼,而狼也不敢轻易扑咬旅人,双方就这样互相戒备,保持着一进一退的节奏。

    唐军就这样退行了大半日的时间,日落前终于退到了怛罗斯城下。怛罗斯只是一方小城,乃是兵家死地,高仙芝自然不会吧全军撤入城中,将骑兵大部和部分弩手留在城外安营扎寨,步卒和长弓手则进城休整,唐军守将见大军这个样退回来,后面不远处还跟了乌泱乌泱的大食骑兵,已猜到是吃了败仗。

    一边赶紧登城加强防御,一边准备干粮清水,怛罗斯小城可不是要塞化的石堡城,虽然粮草不缺,但此城的城墙坚固程度,内部街垒的数量而言皆可谓不堪一击,只能提供一时的庇护而已。

    高仙芝和江朔等人一同登上夯土城墙,向内望去,败退回来的士卒基本把城中角角落落都填满了。向北面看时,骑兵躲在城后,开始扎寨。最后回看来路时,烟尘滚滚,大食人非但已经兵临城下。而且将军队充分展开,将怛罗斯城团团围住。

    大食四面围城,将营寨藏在城后,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快快快!

    骑兵们得到了城内派出的协助的民夫,然而他们动作再快再熟练,也不可能一瞬间就建起营盘。

    城头忽然有眼尖的了望手高呼道:“小心,大食人冲过来啦。”

    江朔顺着声音望去,果然大食军队中有一彪人马从大食军中杀出,向着唐军骑兵营垒直冲过来。江朔拢目光看时,这支军队穿戴整齐,当是大还是人的主力,一旦战马真能全速跑起来,以凡人的力量便难以抵挡了。

    大食骑兵仍在不断加速,此刻若他们被撞一下,步卒只怕要历时倒地便死,毕思琛在城头高喊道:“弓箭手集中,我们射退这股敌军!”

    然而唐军尚未发一箭,大食人的骑军忽然被斜刺里杀出的一支骑军拦腰截断!

    这支军队甚是奇特,人人穿猩红色的衣衫,胯下所骑皆是通体红色的汗血宝马,这些人来的好快,一阵旋风似地收割了近百颗人头,不等大食人反应过来便策马快速逃离了。

    大食骑兵尚未从眼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红马骑军绕城一周,又再度出现在大食人的右侧,他们再度打出一波攻击后更不恋战,策马便走,大食人以为她们这一次又要绕城一周再来冲杀,于是转而面向右侧,布置好了层层反骑兵防御,没想到这支骑兵的指挥官奇计百出,转过城墙一角之后,立刻转头一个回马枪杀了回来。

    这下正扎在大食军最薄弱的环节上,三次攻击之后,这支突前的大食骑军终于被击溃了,大部逃归本阵,却也留下了数百具尸体。

    岑参手搭凉棚向下看去,问道:“我们还有生力军?”

    高仙芝也摇头道:“我也不知这支军队从何而来?”

    这时那队骑兵到了城下,为首一员西域胡服小将叉手道:“在下宁远王长子薛裕拜见节度使!”

    独孤湘奇道:“甚宁远国?我怎么没听说过。”

    岑参道:“天宝三载圣人改拔汗那为宁远国,不过西域诸国不习此名,还是称他们为拔汗那人……”

第634章

    独孤湘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这拔汗那不就是刚刚堵住隘口的叛军么?”

    高仙芝冷笑道:“不错,正是这个拔汗那。”

    那自称薛裕王子之人马上叉手道:“节度使有所不知,反叛的并非拔汗那,而是领军将领巴哈杜。”

    高仙芝只说不信,岑参却道:“把俘虏的拔汗那将军带上来。”

    不消片刻,那人被五花大绑押上城头,岑参问:“可是此人?”

    薛裕道:“正是此贼!”又喝道:“巴哈杜,父汗待你不薄,你为何刺死领军大将塔克西?挟持大军叛唐?”

    那叫巴哈杜的闻言哈哈大笑,乌里乌突,骂了一堆江朔等人都听不懂的语言,毕思琛是突厥人,拔汗那长期受昭武九姓统治,话语和突厥语颇为类似,因此毕思琛能听懂,他代为译道:“狗贼说,薛裕黄须小儿知道个甚,拔汗那在葱岭之西,大唐山高路远,只有投靠大食才是正道。”

    巴哈杜说话之时,薛裕不时打断,高声喝骂,毕思琛却都没有翻译,估计是“狗贼”“猪狗辈”之类的词句。巴哈杜却越说越冷静,态度从容地又说了一番话,毕思琛给译了出来:“塔克西若真得军心,我杀了塔克西,全军就应该将他巴哈杜剁成肉酱替塔克西报仇,结果拔汗那军卒却立刻倒戈,却死心塌地为巴哈杜卖命,民心向背还不清楚吗?”

    独孤湘对江朔咬耳朵道:“高仙芝经常在吐火罗诸国刮地皮,恐怕确实也不太得民心哩……”

    江朔明知道独孤湘说的很可能是事实,却对她使个眼色道:“别瞎说。”

    独孤湘撅嘴道:“做得说不得么?”

    毕思琛还在继续译出巴哈杜的话:“薛裕,你和你父愿意做唐人的狗,我可不愿意……”

    薛裕冷笑道:“巴哈杜,你说得如此义愤填膺,其实还不是因为大食呼罗珊总督阿布大王许你为拔汗那之主?”

    薛裕说的是巴哈杜,用的却是汉语,明显是说给高仙芝、岑参等人听的,巴哈杜看来不通汉话,迷惑地望向毕思琛,毕思琛可没这么好心替他传译。

    岑参对高仙芝道:“我方才已问过康国、突骑施等国将领,这薛裕确实是拔汗那的王子,看来这巴哈杜确实也是违背了其国主的意志,害死了原来的领军大将,私自带兵投靠了大食人。”

    高仙芝道:“如此说来,这个巴哈杜也没什么用处了。”

    他拿眼一横,以手在颈上一比划,立刻有亲卫拔出腰间横刀一刀斩下了巴哈杜的脑袋,巴哈杜的尸体扑倒在城垛之上,头颅滚落城下,高仙芝对薛裕道:“这个脑袋你拿回去给你父汗交差吧。”

    薛裕亲自下马捡起头颅,叉手再拜谢道:“多谢节度使为我国铲除内奸,我的手下已重新聚拢队伍,加上我带来的一千骑兵,三千骑步供节度使驱策。”

    毕思琛道:“节度使,不可轻信此人啊……”

    高仙芝笑道:“将军何必疑神疑鬼,此刻正是用人之际,王子所言皆发自至诚如何不信?”转头对薛裕道:“王子既然愿意为大唐效力,现在就有个绝好的机会……”他拿手一指远方道:“阿布就在此间,你去取了他的头来见我。”

    岑参一听,忙道:“不可,不可,这如何能做得到?”

    不想薛裕哈哈大笑道:“小侄正有此意,来人呐,随我直捣大食人的中军。”说着向高仙芝一叉手,领兵便走。

    江朔心道:“高仙芝有意为难,这薛裕倒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忙道:“薛郎,我与你同往!”

    说着也不走楼梯,直接从城头上跃了下去,独孤湘急得直跳脚,追着跳下城头,道:“朔哥,他区区一千骑兵怎么可能冲破大食人的包围圈?况且我们打了一天,也不知道大食人的首领到底藏在何处,为了素未谋面之人,就去闯龙潭虎穴,值得吗?”

    江朔道:“我也知薛郎不可能杀得了阿布大王,但他是个豪气干云的汉子,不忍见他枉死,我只在危难关头救他脱险便了。”

    薛裕骑在马上,见江朔和独孤湘二人从城头跃下,居然轻轻巧巧落在自己面前,已是暗暗称奇,再听他二人对话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知遇之感。对江朔叉手道:“这位小兄弟,我名薛裕,只是音译,拔汗那人有名无姓,并非姓薛。”

    独孤湘笑道:“既然原本无姓,姓薛也无妨咯。”

    薛裕看了独孤湘一眼,哈哈大笑道:“小女子说得不错,来人,给两位备马。”

    立刻有人给江朔、独孤湘牵来两匹赤碳一般的骏马,这就是传说中的纯种汗血宝马,二人谢了,飞身跨上骏马,他们身姿俊逸潇洒,引得拔汗那骑士一阵喝彩声。

    薛裕向城头再拜,振臂高呼一声,拔汗那骑兵齐催战马,一齐向南方冲去。

    然而却没有见到敌军,他们一直跑到日间战场的山谷隘口处,粮车燃起的火焰早已熄灭,仍冒着白色的烟,却不见大食人和葛逻禄人的踪影,此时太阳依然西坠,拔汗那骑军不敢深入,转而向西驰了一段,仍然毫无收获,他们转向回走,眼看都要碎叶水之畔,却仍不见不见一人一马。

    朔湘二人跟着拔汗那骑兵绕了一大圈,未经一战,天色却已彻底黑了下来,独孤湘道:“大食人难道都打地洞藏起来了?怎么一个也没见到。”

    江朔道:“看来是薛郎方才在城下说话之时,大食人撤走了……会不会是欲擒故纵之计?只等唐军离开怛罗斯城再突然袭击?”

    薛裕道:“若是战术,不太可能退这么远,否则这么远的距离,发现城中军队撤退时再追,大军都涉过碎叶水了。”

    独孤湘道:“那是怎么回事?大食人总不可能就这样退兵吧?”

    薛裕摇头道:“我也想不明白,总之今日先回去吧……”

    独孤湘道:“绕了这一大圈,未建尺寸之功,薛郎你不怕高节度使见疑么?”

    薛裕道:“那也无法可想,大军在荒野夜宿实在太过危险,我们只依托怛罗斯城墙扎营,不要求进城,想来节度使也不会太多怀疑。”

    一行人到怛罗斯城时,却是完全另一番景象,只见四门打开,城里城外灯火通明,三人正在城门外疑惑之际,行官王滔迎了出来,他满脸喜色,丝毫不像是刚刚经历了大败。

    王滔对三人叉手道:“快请进城,节度使等候多时了。”

    三人面面相觑,独孤湘低声道:“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江朔道:“高节度使虽然有故意刁难之意,但不至于要害薛郎吧?毕竟当着西域诸国这么多军士的面。”

    薛裕转头对手下拔汗那骑兵道:“你们在城外扎营,我自去城中拜见节度使。”

    那些骑兵闻言叫嚷,想来是反对薛裕只身入城,薛裕也高声反驳,拉扯了半天,最后薛裕还是不带一兵一卒,与朔湘二人随着王滔进入城内。

    怛罗斯城早已被石国人放弃,此刻城中没有一个老百姓,皆是军士,怛罗斯城是西域城市,与中原城市大不相同,城里没有里坊,除了一条中央大街,两边的道路屋舍都造得歪歪斜斜,乱七八糟,各国各族的军士聚集在街上,点起篝火,又是吃喝,又是歌舞,倒似打了打胜仗一般。

    三人随着王滔沿着大街一直走到城中央的一处大院,院内只有一所大屋,却有好大一片空地,此刻唐军和西域各国联军的将领齐聚于此,少不得也在吃喝,各国将领推杯换盏,好不热络。

    三人进到大屋内,从人群中挤过,高仙芝见他们来了,忙起身相迎,道:“江少主,你们终于回来了。”

    江朔一愣,难道是南霁云、王栖曜等人和他说了自己江湖盟主的身份?

    却忽听一人在一旁喊道:“少主,这些年你去了何处?叫我等好找!”

    江朔转头看去,却是震泽湖主浑惟明,他也十分激动,忙揽住浑惟明的双手肘道:“浑二哥,一向可好,这么多年不见,江湖盟和漕帮如何?”

    浑惟明叉手道:“托帮主的福,江湖盟愈加兴旺了,漕帮么,两京依然繁忙,最奇的是通往范阳的永济渠最为兴旺……”

    他来不及说下去,就见鲁炅、谢延昌、狄侃、徐来等人都上前来见礼,江朔实在是意外之喜,这些江湖弟兄已经多年不见了,当年他们推举自己做江湖盟主、漕帮帮主之际,自己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呢。

    江朔喜道:“诸位大哥,你们怎么会齐聚西域如此偏远之地。”

    谢延昌笑道:“还不是为了少主你……”

    高仙芝在一旁笑道:“多亏了江少主手下弟兄们,大食人已经撤兵了,至于葛逻禄人,赔本的买卖不做,见大食人撤了,他们也立刻作鸟兽散。”

    江朔十分迷惑,问浑惟明道:“我们漕帮也好江湖盟也好,兄弟虽然众多,却毕竟不是军队,怎么可能击退大食大军呢?”

第635章

    浑惟明道:“嘿,大唐漕工、船民不下二三十万,但我们来西域的路途万里,不可能带这么多人,只不过几百最精锐的弟子,这点人要投入战场无异于杯水车薪,毫无用处,但要是用来偷袭敌军后方,截断粮道,烧毁仓库可就是我等江湖人士所擅长的了。”

    段秀实道:“是啊,多亏了浑把头等人找到了大食人的储粮之地,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饷,大食人失了补给,只能撤退了。”

    独孤湘问道:“那葛逻禄人呢?我看他们都是猎户,饿了自己打猎就好了,可不需要粮秣。”

    段秀实道:“大食人收买葛逻禄人无非许以金银财货,如今仓库被烧,连粮食带财货都烧了个赶紧,葛逻禄做的现打不赊的买卖,可不会再替大食人卖命咯。”

    说着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独孤湘又问:“浑二哥,你怎么知道大食人把粮草藏在哪里?”

    萧大有道:“湘儿妹子,你难道忘了咱是干什么的?”

    独孤湘不解道:“除了习武,就是操舟、拉纤咯。”

    萧大有道:“哎……我们在大唐不就是运粮的么,无论水路陆路,无非是根据军人吃多少带多少,来决定储粮和中转之地,只要知道大食人的进军路线,不难推测他们运粮路线和储粮地点。”

    程千里这时也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来道:“这事儿我不得不佩服浑二,老小子金算盘打得噼啪响,不仅准

    确捣毁了大食人的几个临时中转的粮仓,更是深入敌后,奇袭白水城,纵火烧毁了全城,如今白水城已成了黑石城咯!”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江朔赞道:“浑二哥果然深谙漕运之道……”

    萧大有听他们都在夸赞浑惟明,不禁不满地道:“浑二深谙漕运之道,我和谢老大可以不含糊。”

    江朔忙道:“是了,今日漕帮四大把头有其三,什么粮仓找不到。”

    谢延昌可没有萧大有这般小器,道:“说起漕运,我老谢也不服人,但浑二能化用运粮的经验,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反向找到大食人的储粮之地,说来不难做来却难,我老谢佩服得紧。”

    浑惟明摆手道:“老谢太抬举我了,全是江少主运筹帷幄,居中调度之功。”

    江朔大奇,指着自己道:“我?”

    萧大有也道:“少主何必故作惊讶?一月前你传书给我们,让我们尽快进入安西,南八和曜郎去找拓跋汗王借兵,到碎叶城掩护唐军撤退。”

    萧大有党项羌人的首领拓跋守寂的尊号是“大上白”,对外族首领一概以“汗王”称之。

    封常清道:“是啊,党项羌弓手来到碎叶时,我还大吃了一惊,没想到江少主身在江湖,还知道党项人弓术厉害,更能请得动塞上弓神亲率大军前来相助。”

    一旁的拓跋守寂道:“江小友于我党项羌人有大恩,别说是派点弓手帮手这样的小

    事,就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党项人也死不旋踵。”

    江朔心中虽然感动,却越发的糊涂,他有无数的问题,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萧大有继续道:“至于我们几个么,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潜行敌后,伺机烧毁大食人的粮仓,初时我对你以浑二为主的决定还颇有微词,但经此一役,我老萧对少主可是越发的敬佩了。”

    江朔感到脑袋里嗡嗡直响,问浑惟明道:“浑二哥,你们收到书信,怎就知道是我所书?”

    浑惟明惊讶地看着江朔道:“少主用的不是我们当年所定的传书之策么?当年我们约定用盟主之宝,那枚青铜古镜背面的花纹做花押。”

    三位把头和鲁炅、南霁云、狄侃等人均从怀中掏出一枚

    纸笺,正是加盖了盟主之宝的密信,详细说明了委派各人各自做些什么。江朔看得更加疑惑了,这确实是那枚铜镜的花纹,而文字依稀像是自己的笔体,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写过这些纸笺,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那枚铜镜还好端端地揣在他的怀中。

    独孤湘也凑近了观看,奇道:“朔哥,这真是你安排的?我怎不知你何时做的擘画,怎么漕帮、江湖盟众位把头、湖主齐聚,独独少了我阿爷和卢郎。”

    萧大有笑道:“小湘儿,这还不明白吗?这事儿连我老萧都知道,卢大哥是总要有人留在中原管漕运的事,卢郎是漕帮总军

    师,留他在中原调度漕运最是稳妥。至于葛庄主么,少主虽是江湖盟主,但葛庄主毕竟是他岳父,这世上哪有女婿差派岳父的道理?”

    江朔和独孤湘闻言立刻羞红了脸,独孤湘双手乱摇,道:“不是,不是,我和朔哥还没有……”

    萧大有笑道:“就算没有,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准女婿见了准岳父,也是一样尴尬的,不如让葛庄主在江南好好待着,享清闲咯。”

    谢延昌见朔湘二人已经羞红了脸,立刻呵斥萧大有道:“胡说什么?少主和独孤家的事还需要你来操心?”

    他虽这样说,众人心中无不以萧大有所说为然,只是不像萧大有这般没有城府和盘托出罢了。

    江朔继续问道:“那是谁给你们送的信呢?”

    这下可就众说纷纭了,有说是中年驿卒的,有说是街头小叫花子的,更有翩跹公子,美丽少妇,不一而足,几乎没有重样的。江朔心道:这假传我命令之人隐藏的颇深,看来几位见到的没有一个是本尊。

    众人见江朔一脸疑惑,又问得如此详细,也不禁生疑,南霁云问道:“难道这些命令不是少主你发出的?”

    江朔摇摇头,众人见状皆是一惊,交头接耳起来。

    南霁云道:“这事倒怪了,若那人是为了搅乱我们,倒说得过去,但他的计策环环相扣,全是为大唐着想,却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浑惟明问道:“少主,难道那枚青铜镜

    被偷了?”

    江朔摇摇头,却又自己也不放心,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打开了里面还有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后,露出里面一枚古朴的铜镜,铜镜已经被打破过一次,两面一般的乌黑,但一面光华可鉴,另一面却刻了古奥的图案。

    江朔道:“这铜镜表面的黄铜镜原来是镶上去的,已经被打破了……”后续的事情涉及西海龙驹岛下的秘境,江朔自然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因此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浑惟明拿起铜镜在手上观看,这确实是当年李邕传给江朔的那一面铜镜,图案和几人收到信笺上的花押图案也完全对得上,背面看起来也是干干净净,没有墨迹。

    浑惟明将铜镜放在自己鼻子地下,用力嗅了嗅,道:“铜镜上有墨香,这是松烟墨,虽然经过仔细的擦拭,已经看不出痕迹,但镜后的油墨味却经久不散,仍能闻到一丝气味。”

    说着浑惟明恭恭敬敬地将铜镜递回给江朔,道:“看来是有人趁少主不留神,悄悄盗用了我们的接头暗号……”

    江朔皱着眉头,却想不出来何时曾经被人拿走过这枚铜镜,忽然他心中似乎有了个模糊的轮廓,但他却又不愿意说出来,一旁的独孤湘却脱口而出:“是珠儿姊姊!”

    谢延昌疑惑道:“什么珠儿姊姊?这位姊姊是何人?”

    独孤湘道:“珠儿姊姊叫李珠儿,是范阳安禄山的手下。”

    萧大有一

    拍桌子道:“安贼的手下,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南霁云道:“就是那个契丹娘

    子吧?此女妖异,心思深沉,搞不好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招,少主千万小心。”

    江朔点头表示知晓,同时道:“珠儿姊姊其实算不上坏人,但心思深也是真的。”

    他心中想到的却是隐藏在李珠儿背后的两个字“隐盟”,李珠儿应当是和他在南诏朝夕相处之际,偷偷盗用了铜镜,至于她为什么知道花押的做法,很可能是见过花押信笺而推理出的用法。出蜀之后他们和李珠儿分开,想必是李珠儿回中原时,将这些信笺用自己的方式传了出去。

    这么懂军事,有如此通晓人心,只有一个人能达到此境界,便是隐盟巨子裴旻,裴旻本就是唐军大将,在西域各地又有自己的眼线,这仗有几分胜算,变数在哪里,想必裴旻是最清楚不过了。

    此番唐军和吐蕃大战,大食人虽然在战场上击退了唐军,但唐军斩首敌军的数量远超对手,可谓一个得了面子,一个得了里子。

    现在想来,这一仗打得颇符合隐盟的希望——人数更多的大食人几乎被唐军打残,而人数劣势的唐军而言,固守怛罗斯城也没用,高仙芝原本就擅长快速奔袭、移动歼敌。正正之旗、堂堂之阵伤亡过大,唐军健儿在安西四镇不过两半四千人,承受不起这么大的伤亡,只能撤回碎叶城。

    此战之后,

    双方互相忌惮,战事可能就不会如此频冉了。

    江朔不愿意加入隐盟,不想和隐盟有任何关系,但没想到李珠儿用假传命令之法,一招轻松将葱岭以西的局势引导到隐盟希望的方向,隐盟在大唐关系盘根错节,就算江朔不肯合作,隐盟也自有办法让他如牵线木偶般实现自己的诉求。

    想到此处,江朔不禁心中一阵恶寒,仿佛自己被笼罩在隐盟投下的巨大的阴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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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6章

    其实大粮仓被毁并非不可克服的困难,大食人的离去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他们没想到唐军竟然如此骁勇,此前大食人已经得到消息,出征的军队中只有几千唐军,绝大部分是西域仆从国军队,没想到大唐的马槊骑兵、手弩轻兵、陌刀重兵都如此了得,不但装备精良,战斗意志更是令人胆寒。

    大食铁骑纵横东西上万里,数万骑兵吃不掉一千步军,却也是从未遇到过的局面,这一战他们虽然利用葛逻禄的临阵倒戈,获得了战场上的胜利,但毕竟唐军主力最后还是从容撤退了。

    在如此大的劣势之下,唐军指挥官表现得如此沉着冷静,最终联军的溃败成了小败,大食的大胜成了惨胜,这也是大食呼罗珊总督阿布未能料想得到的,与大唐将领冲锋在前不同,大食的军官自始至终都藏在战场的阴暗角落中不敢现身,借着粮仓被毁的因头,阿布指挥大食军队撤回了出发地木鹿城,秣马厉兵,以待来年再战。

    没想到怛罗斯之役后不久,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林就因功高震主而被谋杀,手下黑衣团首领齐雅德·伊本·萨里也被一同处死,自此以后数年,大食未再东顾,拔汗那、倶密、康国、安国等国依然遣使朝贡于唐朝,葱岭以西也依然是大唐的天下,甚至阿布死后,大食开始遣使朝入朝谋和。直到四年后的天宝十四年,西域局面才发生了天翻地覆不可扭转的剧变……

    得知大食人撤军之后,联军便此解散,各国各有伤亡,其中康国、俱密等国是构成步军方阵的主力,死伤十分惨重,于阗骑兵舍生忘死在数倍于自己的敌军中冲杀,伤亡也不轻,除了最后达到战场的党项羌长弓手,就是一哄而散的拔汗那没遭受多大的损失了。

    这一战死伤虽重,将领们却大多没有损伤,唯杜环一人,在乱军中被大食人掳去,再没了音信,当时人们都以为他死在乱军之中了,没想到十年后杜环居然在广州登岸,原来他被大食人当做奇货送到黑衣大食首都安巴尔,黑衣大食的国主称“哈里发”,没想到大食哈里发竟然十分喜爱杜环,留杜环在身边讲了许多大唐的奇闻轶事,之后竟然允许他在大食全境游历。

    杜环的足迹遍布大食全境,曾到达埃及的亚历山大城,他很可能是唐朝抵达西方最远的人,九年后大食新都“马迪纳·萨拉姆”建成,其繁华程度不亚于长安城,据说其中就有杜环的建言献策,新都落成之日,杜环见其恢宏之貌,不禁想起了故乡的长安城,于是向大食哈里发请辞,乘海船沿海上丝绸之路回到大唐,最终在广州登陆。

    他将自己十年间的所见所闻写成《经行记》一册,可惜书中描述的大食国各地风土人情太过怪诞离奇,时人皆谓其杜撰,后竟未能流传下来,如今只能见其残篇一千五百余字,令人扼腕痛惜。

    当然对于杜环之后的奇遇,刚刚经历了怛罗斯之战的唐人无从知晓,只是为他伤悼而已。

    却说江朔、独孤湘和江湖众兄弟随着大军回到碎叶城,听了大战的前后经过,封常清也啧啧称奇,连称侥幸。众人在西域耽了两个月,朝廷的敕令就送到了。

    高仙芝被解除了安西四镇节度使之职,命他入长安任右金吾卫大将军,官职不降反升,岑参是高仙芝的属官,高仙芝回朝后,岑参也跟着回了长安。三年后,岑参再度出塞,那次却是应封常清之邀,任节度判官,彼时却是封常清出征,岑参留后了。

    封常清没有直接参与怛罗斯之战,因其固守碎叶,调派援军得法,升任安西节度使一职。段秀实为其判官。

    程千里指挥骑兵在怛罗斯之战中表现神勇,迁御史中丞,擢为北庭节度使,北庭就是江朔一路西行经过的伊州、庭州等地,下辖瀚海军、天山军、伊吾军三镇,将兵两万,老程也成了封疆大吏,他上任之后,葛逻禄可倒了大霉,每日里被唐军追着打,终于彻底臣服,不敢再起贰心了。

    李嗣业在大军险些溃散之际,奋力断后,救出高仙芝,又破除路障开辟道路让唐军能安然撤回,可谓居功至伟,留任疏勒镇使,天宝十二年,加骠骑大将军衔。李嗣业进京朝见时,圣人当面赐酒,李嗣业因酒醉起身拜舞,圣人大悦,又赏李嗣业绸百匹、钱十万贯、金器五十件。

    至于江朔,他不肯让封常清在奏报朝廷的文书中写自己的事迹,辞谢了高仙芝、封常清的一切赏赐,只替独孤湘要了一匹骏马,独孤湘原来的坐骑桃花马已轶,但她最喜欢白马,毕思琛亲自替她选了一匹白色两岁骏马,众皆谓此马堪比圣人坐骑照夜白,是龙种。独孤湘甚是喜欢,她可不会拽文,只昵称为“小白”。江朔的黄马当年留在于阗沉重,也早由尉迟胜派人送回。

    这时又传来了大食呼罗珊内乱,阿布总督被杀的消息,众人知道大食人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杀来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眼看安西大事已定,各方人士先后离开了,先是于阗、拔汗那等西域各国撤军,紧接着党项羌也告辞离去,江湖群豪则各自结伴,隔三岔五开始各自回归。

    江朔和独孤湘是最后离开的,江朔骑着“老黄”,独孤湘骑着“小白”,他们马快,又是少年人,不愿意与众人同行,这才找各种借口拖到最后才启程踏上了回归中原的旅程。

    二人走到庭州时已是冬月,西域的风雪为南人所未见,岑参四年后再度入西域时,做诗云:“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冬月的西域与夏季简直就是两个地方,此刻一片素白世界,道路积雪难行,到庭州时,前方天山山谷完全被冰雪覆盖,二人坐骑虽然神骏,到此地便再也走不动了。

    此时程千里已在北庭节度使,自然是无论如何不肯让他们走了,二人在庭州住下,正月里与当地牧民烹牛宰羊,对酒当歌好不快活,满以为过了正月,开了春就能继续上路,没想到西域的冬季还远未结束。

    李白的《塞下曲》中有:“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五月飘雪稍嫌夸张,但整个三月,仍然无法穿越天山,直到四月冰雪初融,朔湘二人才辞别程千里,一路向东,经伊吾,过星星峡,穿过河西走廊进入关中时已是五月。

    翻越陇山之际,二人却多出了一层烦恼,独孤湘是甩脱了自己父母、爷爷跑出来的,自与江朔重逢之后,便再也没有家人的消息,怛罗斯之战中,助战群豪中也没见到葛如亮夫妇。

    李珠儿假传江朔盟主令,把江湖群豪拉去西域,唯独少了卢玉铉和独孤家,留下卢玉铉还可说是因为漕运无人,而故意漏掉葛如亮夫妇和独孤楚,则肯是为了朔湘二人不至尴尬。

    在西域时二人几乎与世隔绝,江湖群豪都是江朔手下,对于不见独孤家人自然也讳莫如深,不敢相询,还可以不考虑这个问题,此刻回到中原,则不可能刻意避开独孤湘的家人了。

    独孤湘在陇山东麓的一处小山上驻马,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问江朔:“朔哥,我们要去找我阿爷和爷爷么?”

    江朔与她并辔而立,道:“自然要去寻找,他们是你的家人,绝无回避之理。”

    独孤湘道:“可是找到他们,爷爷必然还会问你那个叫你的为难的问题。”独孤湘虽然自称女侠,但爷爷逼婚之事仍然不好意思说出口。

    江朔急道:“我没有为难……我只是……”

    独孤湘满面羞红,低声道:“既然不为难,那日你怎么逃了?”

    江朔道:“我不是要逃,是珠儿姊姊有急事叫我去的……”

    说到李珠儿,江朔担心独孤湘会生气,立刻住口不说了,没想到独孤湘只是叹了一口气道:“珠儿……姊姊确是有苦衷的,好在你和她也没白跑一趟。”

    江朔心中暗暗吃惊,自从那日李珠儿拉着独孤湘在帐篷中背着自己说了一阵子小话,独孤湘对李珠儿的态度就变得极其亲昵,甚至是同情,他忍不住问道:“湘儿,那日在帐中珠儿姊姊到底和你说了什么话?”

    独孤湘略一犹豫道:“没什么,总之珠儿姊姊很可怜……”又补了一句道:“你不要问了!反正她是有苦衷的。”

    她说得没头没尾,江朔自然也是一头雾水。转回先前的话题道:“湘儿,你说我们去哪里找你家人?”

    独孤湘仰脸看着他笑道:“你现说见了爷爷怎么说。”

    这次轮到江朔脸红了,他嗫嚅道:“我,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独孤湘大窘,背过身去,啐道:“我问你说什么,你却说愿意……愿意什么?”

    江朔鼓足勇气一气说道:“自然是娶你为妻,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独孤湘转过身来,换了一副凶戾的眼神气咻咻地盯着他,江朔被盯得心里发毛,慑慑道:“湘儿,我哪里说错了么?”

    独孤湘道:“此生此世永不分离……那么来生来世呢?”

    江朔登时醒悟,道:“是我说错了……我们永生永世也不分开!”

    独孤湘登时换做了大大的笑脸,一边策马下山,一边道:“朔哥,我们去习习山庄,耶耶他们寻我不到,定然是去山庄等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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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913/ 第一时间欣赏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作者:圏吉所写的《大唐山海行》为转载作品,大唐山海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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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山海行介绍:
以大唐天宝年间为时代背景,以武侠小说为载体,讲述一个少年的“打怪练级”之路。随着故事的展开,少年开启了“开地图”模式,遍历大唐名胜,与开元天宝年间的各路大神邂逅,身不由己地卷入到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中去。最终会揭开什么样的历史秘辛,又将面对怎样的人生际遇呢……大唐山海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山海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