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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圏吉     大唐山海行txt下载     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92章,呼雷三招

    江朔此刻才明白所谓裴旻和空空儿被困云云都是李珠儿编出的谎话,现在回想起来,哪有被困住却从数千里之外找援军的道理?一月之内无碍的谎言多么的拙劣,偏偏他还就信了。

    然而此刻再后悔也是无用,他总不能对尺带丹朱和纳朗上师说自己上了别人的当再告辞出帐吧?

    纳朗上师可不知道江朔心中所想,见他发苶,心想古辛上师有神功护体,这小子的功夫虽然了得,若是堂堂正正决斗,却也杀古辛不死,想来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此刻在我吐蕃白帐之中,无法施展诡计,因此怯了。

    想到此处,纳朗上师道:“小子今日想走是不可能了,老僧也不欺负小辈,且让你三招。”

    江朔嘴唇翕动,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说自己是被骗来的,太没有说服力,况且对方认定是自己害死了古辛上市,似乎也无法解释得清楚。

    纳朗上师见江朔迟迟不出手,不禁有些不屑地道:“小子即然不肯先出手,怕是想称量秤量老僧的手段,再不出手老僧可就要先出招了。”

    江朔心不在焉,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好……”

    纳朗上师不禁勃然大怒,道:“小子忒也的托大了,老僧今天不能在三招之内取胜,便不再为难你。”

    江朔正在想如何不大打出手而能脱身,听纳朗上师这般说,真是意外之喜,精神一振,道:“便按老前辈定的规矩来……”

    纳朗上师没想到江朔竟然顺杆就上,怒极反笑道:“好,好……接招吧。”

    虽然纳朗上师生的十分干瘦,看来只比死人多一口气,但江朔不敢大意,不知纳朗上师会如何攻过来,且不知道大帐中是否还有陷阱或别的机关,不敢胡乱闪避,索性运炁于臂,准备硬接纳朗三招。

    不料纳朗站在原地,黑色大袍纹丝不动,却忽然张口向着江朔,江朔心中一凛,才想起此前纳朗上师用来攻击阁逻凤和自己的都是类似狮吼功的“呼雷功”,只听纳朗上师口中发出轻轻的一声“啵”的声音。

    这声音不大,江朔却忽觉小腹刺痛,纳朗上师口中吐息竟然能如利剑一般刺中他的身体!

    皮逻阁的气剑术能入利剑般刺穿人体,但气剑的长度不过和正常的长剑相仿,并不能无限延伸,崆峒三圣的琴音范围倒是极广,但也只能扰乱人的心智,不能如利剑般伤人。

    纳朗上师此刻距离江朔数丈开外,“呼雷功”却能如利剑般直刺江朔肚腹,真是闻所未闻之事。

    当然这如利剑般的一刺并没有真的刺穿江朔的身体,他体内阴阳二炁在关键时刻自然涌起,护住了身体,这阴阳二炁无法抵御真正的刀剑,但抵挡纳朗上师“呼”出的无形剑气却绰绰有余,江朔只是一阵刺痛,却没有受伤。

    纳朗上师见江朔身躯一阵微微俯身,就重新站直,心中一凛,道:“小子倒有几分本事,是老僧小看你了,小心了,第二招来了!”

    江朔倒是想小心,但这无形的“呼雷”比气剑更诡异,气剑尚可看对方手指的方向,“呼雷”却如何知道对方嘴对向哪里?江朔只能举手护住双眼喉头这样的柔软之处,奇怪的是,这次纳朗上师只是张口,却不闻其声。

    来不及奇怪,江朔忽觉胸口膻中穴如遭重锤,胸骨向内塌陷,几乎要压碎自己的心脏,幸而他体内阴阳二炁无需驱策,感应外力而自生,自动汇聚到胸口,护住了心脉,饶是如此,也忍不住嘴里发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江朔旋即明白了,纳朗上师的“呼雷功”其实不需要发出声音,但他自持身份,不愿用无声无音的功夫暗箭伤人,才事先发声作为警告,却被江朔误以为是和狮吼功一般的以声发功的功夫,若非自己有阴阳二炁护体,只这第二招已取了自己的性命了。

    纳朗上师见江朔正中两招,却不过只吐了一口血,看来似乎并没有受重伤,也不禁暗暗吃惊,道:“小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可惜了,可惜了……接我第三招吧!”

    江朔尚不及问他“可惜”什么,只听纳朗上师忽然发出磨齿般的“嗡嗡”声,这嗡嗡声连绵不绝,仿佛吟唱着什么奇特的咒语,但除了听得心里发毛,有些许躁郁的感觉之外,却再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了。

    这仿佛无止尽的磨牙之声中忽然奇峰突起,一阵尖啸声响起,江朔心里突的一下,几乎要晕倒,他随即明白过来,这尖啸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心中的感应,但这心中所感却又造成了实际的伤害,难道这位纳朗上师真的会念咒?

    不等江朔想明白,纳朗上师“咒语”中第二个“奇峰”再次突起,江朔心中再次不可抑制的一颤,紧接着第三、第四、第五“峰”一波紧似一波,江朔心中纷乱难以言状,这第三招的攻击与前两招不同,非但无形,甚至不是从外部攻来。

    原来纳朗所修“呼雷功”,乃一苯教秘术,吐蕃人笃信自然,中原武人练炁之法皆逆天而为,而此一秘术却是顺天应人,究其一生,都在寻找天人相契的方法。

    “呼雷”与少林狮吼功、崆峒铁铮功都是音波功,不同的时其他音波功都是以听得见的声音作为载体,虽然不能亲眼看见,但终究不是无迹可寻。“呼雷”中的“呼”就是那类似磨牙之声的吟唱,这吟唱尚在人耳能听见的范围之内,但“呼”只是引子,呼来的“雷”却在人耳能听见的范围之外,究其本质还是音波功,只是一来根本不可能被察觉,二来呼雷可以穿过表层,直接攻击人的五脏六腑。

    凡练武之人,多是筋骨强健,但内脏却难以修炼,和常人无异,因此内家功夫以内力伤人,往往比外家拳脚功夫更具杀伤力,但就算用内功伤人还是要穿透肌骨方能抵达内脏,纳朗上师的秘术却能无视身体的屏障直接作用于人的体内。

    其实“呼雷功”就是“超声波”,声波震动的频率超过一定的范围,人耳便听不见了,普通声波只能传音,超声波却有其他的特性,比如蝙蝠可以用超声波定位,海豚可以用超声波射杀鱼类,只不过古人不具备后世之学,苯教先辈也只是从自然中悟出此法,虽不明其理,却知道吟唱某几种特殊的“咒语”,用喉头发出某些特殊的听不见的音,便可以达到不同的效果,古人以为此乃天授神技,只在纳朗上师这茹拉一脉的上师中相传,便是其他四茹上师亦不知其法。

    “呼雷”所发出的“雷”频率越高,杀伤力便越大,纳朗上师第一招用声音提示,第二招虽用了无声音波,但仍是从外推送,只想重伤江朔还想留他一条命在,却没想到江朔竟能抵御,于是这第三招便是全然直抵内脏的杀招了,江朔全然无从抵御,之所以还能勉强站立不倒,全凭着体内阴阳二炁自生抗力,与这古怪的“咒语”相抗衡。

    江朔体内阴阳二炁来自黑白龙王的内丹,原本性状相反的内丹入体断无生理,但江朔天缘凑巧练了茅山积金洞中的《玉诀遗篇》,将阴阳二炁慢慢化为己用,不但不受其害反而内力大涨,但江朔玉诀神功并未练到巅峰,这阴阳二炁也尚未完全化去,正因为没有完全化去,今日反而救了江朔一命。

    纳朗上师的攻击完全无迹可寻,若江朔的内力全完受自己控制,那必然是来不及抵御的,此刻五脏六腑早被震得支离破碎了,正因为他体内部分阴阳二炁尚未完全化去,才能自感自生,与体内异常的波动相平衡。

    “呼雷”是学自自然,阴阳二炁是来自自然,自然之法天然中和,丝毫不需人力干涉。江朔悟到此一节,索性闭目散功,将内力还给阴阳二炁,任其自涨自落,在体内倏忽而生,又倏忽而去,与那来无影去无踪的“雷“咒似在体内翩然起舞,又似琴瑟和鸣,一旦相谐,江朔烦郁昏乱净祛,居然觉得灵台空明,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汉人所说经脉,其实是血炁自然汇聚之腧穴,经脉之行便似天下江河流淌一般,练炁便是要控制江河之水汇聚于一点,以增强其杀伤力,已属逆天之举了,但和世间一样,有地表流淌的江河、也有地底暗涌的隐河,人体的穴道除了附于肌骨的外穴,更有深藏体内的内穴。

    比如手少阴心经,本起自心脏,在体内向下贯穿膈肌,联络小肠,向上支脉顺着食道连系脑目,主干上肺,斜走出于腋下极泉穴方才露出体表,其外露不过手臂上九个腧穴,体内却联络了心、小肠、脑、目等重要脏腑、器官。外九穴好练,内部的联系却极难锻炼。

    此刻纳朗上师的“呼雷”却给了江朔难得的机会,他此刻闭目敛神转为内视,只觉阴阳二炁随着雷咒在体内各处深藏的腧穴间行走,刚开始时还觉得有些酥痒,后来居然越来越舒服自在,只觉体内如烛照府内,一片澄明,炁脉之行彷若可见一览无余,江朔只觉心中涌起无限的力量,在体内鼓荡。

    体内的光华越来越盛,阴阳二炁仿佛两条活了的蛟龙,翻江倒海,至于纳朗上师的雷咒之波早成了二龙起舞的鼓点,江朔中忍不住张口,纵声清啸起来。

第593章,大腹便便

    纳朗上师满拟第三招出手,江朔就该应声倒地,没想到第二招还让江朔呕了一口鲜血,第三招杀招使将出来,江朔反而神色泰然,似乎“雷咒”对他根本不起作用一般。

    原本纳朗上师第三招未能击倒江朔,就该践行前约罢手不斗,但他在吐蕃赞普面前夸下海口,若就此算了,这张老脸如何挂得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念动“咒语”,他气息悠长,只要“嗡嗡”之声不停,这一招就不算结束。

    呼雷功的“雷咒”皆在常人听力范围之外,因此大帐中所有人的耳中只能听到单调的梦呓磨牙般的声音,并不知道纳朗上师已经向江朔发动了无数次悄无声息的攻击,这种攻击具有指向性,旁人是绝难察觉的。

    及至江朔体内阴阳二炁受到“雷咒”的激发,纵声长啸之时,却是人人皆可耳闻,这啸声与崆峒三圣的琴音相似,只是江朔今时今刻的内力早胜过崆峒三圣多矣,啸声一起,大帐中上至尺带丹珠,下至宫娥婢女,皆感头晕目眩,如以一叶扁舟入怒海澜涛,不仅站着的脚下踉跄,坐着的也是东倒西歪,人人眩然欲呕。

    此刻江朔只觉体内炁行无碍,若云流风行,不再囿于脉络腧穴,而是从心所欲,意到神随,不知不觉间已经冲破了玉诀神功九重天的至高境界,阴阳二炁也彻底化为其所用,他此刻只觉周身说不出的舒畅,对大帐内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自顾长啸不止。

    好在这些人皆无内力,因此只是晕眩而已,若有内力修为的,遭江朔的啸声一激,当时就要经脉逆流,气闭而死,这些吐蕃人不会武功,反倒躲过了一劫。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爆喝:“贡布赞普日巴!”

    那人喊的是吐蕃语,江朔听不懂,但能感到一阵劲风向他袭来,睁眼看时,只见一团肉球向他飞撞而来,这肉球来势极猛,江朔下意识地抬手一掌拍在那肉球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那“肉球”中掌之后,忽忽悠悠向后荡开了丈许,飘然落在地上,江朔这才看清来人乃是一个又高又胖的吐蕃僧人。

    他立刻有些后悔,他冲破九重天的关锁正高兴时,随手拍出一掌可没加忖量,这一掌可有开山裂石之力,打在活人身上只怕立刻就要骨断筋折难逃一死了,他与这飞来的肉球并无冤仇,怎可甫一出手就将人打死。

    好在那僧人看来似乎并未受伤,再细看此僧光着上身,赤色的僧袍歃在腰间,他身长七尺开外,腰围怕也有七尺,肚子上白花花的浑圆一团,脑袋却像个小弹丸般顶在肥大的身躯上,手脚亦如四条小枝,不禁让江朔想起了冬天顽童胡乱堆砌的比例失调的雪人。其实僧人的脑袋、四肢与常人无异,只是因为身体太过肥胖,脑袋、四肢陷在其中而显得特别小而已。

    胖大的僧人落地之后正挡在尺带丹珠身前,喊道:“赞普切玛吉,木雅昆布吉!”

    他说的显然是吐蕃语,江朔仅能勉强听出“赞普”二字,只道此人是尺带丹珠的护卫,当即也不理他,转过身对纳朗上师叉手道:“多谢上师成全,呼雷三招助我修为更进一层。”

    纳朗上师何等样人,早看出江朔的变化,心知他所言非虚,不禁重重地“哼”了一声,此刻三招已过,也不好再出手,况且他方才念动雷咒,精气消耗颇巨,索性就地盘坐闭目养神。

    那肉球似的大胖子见江朔不理睬自己,不禁怒气勃发,对着江朔大喊一声,章藏榭先前被江朔的啸声震晕在地,扶正帽冠,在一旁对江朔道:“江少主,这位是苏毗茹的索南上师,索南上师不会说汉语,便由下官代为传译。”

    江朔一惊,没想到这大肉球竟也是五茹上师之一,他转向章藏榭,报以一笑,道:“章西本好久不见,又要有劳你了。”

    那边索南上师早已不耐烦了,他此刻也知道自己和江朔语言不通,对章藏榭“哇啦哇啦”嚷嚷了几句。

    古辛和纳朗虽然功夫全然不同,但都是一派得道高僧的做派,说话语调也都不疾不徐颇为沉稳,而江朔看这位索南上师却性如烈火,更兼他肥胖的身躯,哪里像“上师”的模样,想到此处他不禁眉头一皱。

    章藏榭对江朔传译道:“索南上师说,大呼小叫的算什么本事?他要与你在拳脚上见真章。”

    江朔心想这索南上师如此肥胖,还要比试拳脚,隔着这么大的肚皮,也不知两人手臂加在一起够不够长,拳头能不能碰到一起还不一定呢,想到此处不禁暗自好笑,他强自忍住,问章藏榭道:“还是三招定胜负么?”

    章藏榭照实对索南上师译了,不想索南上师怒气勃发,哇哇大叫起来,章藏榭对江朔道:“索南上师说,甚三招五招,便是百招千招也无妨,非得分得胜负不可。”

    索南上师态度蛮横,显然没说什么好词,章藏榭却语气如常地译来,这种反差颇具喜感,江朔忍不住面露微笑,索南上师愈发的怒了,一腆肚子,向江朔撞来。

    江朔神功刚得突破,正是志得意满之时,难免有少年人的心高气傲,对章藏榭道:“章西本,你且对上师译来,不用百招千招,三招内我定胜他!”

    说着运起神功,迎着索南的大肚子,挥掌拍去。

    索南上师虽然胖大,总归一身是肉非铁,江朔这一掌拍去,便是一头巨象也推得倒,遑论是人?然而一掌拍在索南便便大腹之上,却如击中一面没有绷紧的巨鼓,敲不出声音,却在表面荡出层层涟漪。

    索南上师并没有被击飞,而是原地站定,他腹上的涟漪先是扩散开来,紧接着往回汇聚,江朔打出这一掌的气力也跟着反掷回来,巨大的力量反推回来,江朔竟然站立不稳,向后连退两步,索南上师哈哈大笑,口中叫骂一声。

    章藏榭忠实地译出了这一句:“第一招咯。”索南上师不等章藏榭说完,跨步上前抢先出招,他肚子太大,正面出拳似乎确实打江朔不到,但他自有办法,旋转身体侧身向江朔一拳打来,他上臂几乎陷在肥大的身躯之中,只有露出一小截小臂,相比巨鼓般的身子,拳头倒似个小鼓槌似的,向江朔捶来。

    见此滑稽的场景,江朔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施展穿星步,跨步闪身避开索南上师的拳头,再次出掌,江朔知道索南上师的肚子能反弹对方劲力,显然靠的不是肥胖,而是一门十分厉害的武功,他二度出掌不再向索南上师的肚子中央招呼,而是借着他侧身的机会,“呼”的一掌拍向索南上师的侧胁。

    人的肚子里没有骨头,如索南上师这般练有异门功夫的,可以收放自如,凭借伸缩反弹江朔的掌力,但无论人生的再肥胖,侧胁下有肋骨,只需一掌打到实处,江朔便有信心叫他一掌之内骨断筋折!

    索南上师果然体态臃肿,转身不灵便,被江朔一掌正中胁下,然而江朔却觉手掌如同击中了一团油面,不断向内陷入,却哪里有骨头?

    索南上师嘿嘿冷笑,深吸一口气,忽然吁出,身子竟然又膨胀了一圈,江朔连拳头带半条臂膀几乎陷入他身子里去了。江朔大惊之余,却见索南上师的手臂却如充上气的羊皮筏,上臂忽然从身子里弹了出来,手臂陡然伸长了一倍,拳头向江朔当胸砸了过来。

    江朔右手手臂被索南上师吸住,避不开他的拳头,忙伸左手去挡,他掌上发出罡炁,在索南上师的拳头上一燎,索南本能地一缩手,喝骂一声,章藏榭尽责地译道:“好烫!”

    江朔心念一动,右手掌如法炮制,罡炁到时立刻变得灼热无比,索南上师“嗷”的一声怪叫,将江朔的右手弹了出来,江朔一旦得脱,不敢冒进,又向后退了一步。

    索南上师只是被江朔的内力灼了一下,并未受伤,站在原地怪笑着又骂了一句,章藏榭译道:“第二招了。”

    显然章藏榭将江朔三招取胜之言译给索南上师听,令他大为恼火,时时出言挑衅,其实江朔只说三招取胜,却没像纳朗上师那般说过不胜便停手,况且江朔深陷敌阵,也不可能束手就擒,但他方才自恃内功已臻绝顶竟然小瞧了索南上师,此刻不禁面有惭色。

    想来索南上师位列五大上师,又怎会是泛泛之辈?还剩一招,江朔心思飞快地转动,想不出如何取胜。

    这时却听到耳中一人的声音说道:“利刃不能断流,却不能斩冰吗?”

    江朔一愣,那人继续说道:“小子可真够笨的,冻住的面团还能随意揉捏改变形状吗,你却用火去灼他做甚?”

    江朔登时醒悟,再次挥掌对着索南上师肚子拍来,索南上师见他不长记性,哈哈大笑,一挺肚子迎向他的手掌。

    江朔冲破九重天的关锁之后,阴阳二炁的收发、转换更为从心所欲,他忽然右掌一收,左臂一长,冷冽的凛炁打在索南肚子上,索南惊叫一声,章藏榭译道:“怎么变凉了?”

    江朔的掌力冷过寒冰,索南一激灵,本能地想往后退,江朔却用吸字诀将他的肚子牢牢吸住,同时右手回击,一掌拍在索南上师的巨腹之上,索南原本柔软的肚子已经被凛炁冻得邦邦硬,哪里还有弹性?

    只听一声巨响,捶鼓成了击磬,索南上师一声怪叫,口喷鲜血,向后便倒。

第594章,苯教五宗

    索南上师这个充满弹性的身体只是一门奇门外功,一旦被江朔破解,被他一掌打在实处,登时倒在地上闭过气去了,只见他躺在地上,圆滚滚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漏了气的河豚,软绵绵地塌陷下来,在地上摊开来如同一张待烤的馅饼。

    江朔却没空管躺在地上索南上师,方才耳中响起的分明就是空空儿的声音,这传音入密的功夫本就是空空儿的绝学。难道李珠儿所言并非全是虚妄,空空儿确实在此,只不过并没有被困,而是躲在暗处,只是不知他藏身何处,目的又是什么。

    江朔东张西望之际,却听一人缓缓说道:“小友倒有几分本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伤得了这苏毗蛮子。”

    说话之人一直坐在大帐中,只不过他身着月兰色锦袍,和满帐吐蕃达官贵人没什么两样,之前江朔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此刻转头细看此人,但见是一老者,眉毛胡子皆已花白,头戴布帽故而没看出是光头,此人虽老不衰,面目俊逸出尘,抱膝而坐倒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度。

    那人继续道:“江小友不必奇怪,吐蕃宫闱皆通汉语,五茹上师多深奥的经文都能通晓,汉话自然不在话下,卫藏四茹上师皆能说汉话,只有这苏毗茹的蛮子,举止粗鄙不通唐音。”

    见江朔疑惑,章藏榭在一旁解释道:“吐蕃原只有卫藏三茹,圣主松赞干布时先后并入了羊同和苏毗,才成了今日之五茹,羊同便是象雄,乃苯教肇始之邦,与卫藏吐蕃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上师古辛,江少主你是见过的。”

    江朔点点头,古辛上师确实也会说汉话,亦通唐人礼节,章藏榭继续道:“苏毗并入吐蕃最晚,风俗教化又与卫藏多有不同,因此虽然松赞干布以来历经数代,苏毗茹上师却仍不善汉话。”

    江朔道:“如此说来这位身着锦衣的老前辈,也是一位上师?”

    那人哈哈大笑道:“老衲乃是伍茹上师嘉黎是也,身穿锦缎不过是为了出入宫廷方便而已,倒叫小友见笑了。”

    章藏榭在一旁补充道:“伍茹便是吐蕃王城逻些城之所在,嘉黎上师也是唯一能出入王城的国师。”

    江朔对章藏榭点头致谢,心想事到如今,道理是讲不通了,只有先斗败五茹上师再做计较了,当即叉手道:“如此,便请教国师的高招。”

    嘉黎上师微笑着道:“老衲也正有此意。”

    他虽如此说,却并未起身,似乎不急于出招。与纳朗和索南相比,嘉黎上师倒和古辛上师更为相似,颇有些得道高人的风范。江朔心中对他有些好感,但也知道往往越是谦恭的人,功夫越是了得,此人身为五茹上师之首,只怕也有别样神功,切不可掉以轻心。

    嘉黎上师完全不顾江朔全神戒备的模样,自顾自说道:“我苯教亦有五行之说,只不过和汉人金木水火土五行不同,我们认为组成世界的基本元素是气、风、火、水、土。五茹上师的绝技也是依此排列的。”

    江朔不解地问道:“纳朗上师的呼雷功是气?索南上师这河豚鱼般的功夫却又是什么五行?难道他体内鼓气才是气?”

    嘉黎上师闻言一笑,道:“江小友这样理解,可就有些小觑苯教了,所谓五行是世界运行的根本规律,并非目之所见的泡沫幻影……所谓气与你们中原汉人所练的炁相类,生灵吐息为气,天地万物莫不有气,古辛上师之道是吐蕃唯一练气的功夫,因此是气宗。”

    江朔心道:原来如此,难怪古辛上师一门的功夫虽然高强,在他看来却不觉奇诡怪异,此番遇到其他上师的功夫却一个个闻所未闻不明其理,原来是古辛的“气宗”与汉人修炼方式最为接近。

    嘉黎上师随手一挥,继续道:“空中看似空无一物,其实有无数看不见的颗粒,所谓风便是这些颗粒

    震动传导的,纳朗上师的呼雷功以雷咒震动空气伤人,乃是风宗。”

    江朔若有所悟道:“如此说来索南上师是水宗,我和他交手之时,只觉如中流击水,再大的气力,再利的刀剑都无法斩断水流,只有改变水的性状,才能击破。”

    嘉黎上师赞道:“难怪小友年纪轻轻能有如此修为,果然天资颖慧。”

    江朔心中暗道一声“惭愧”,斗败索南上师之法可不是他自己悟出来的,而是空空儿传音告诉他的法子。

    嘉黎上师道:“而我伍茹一宗,便是御火者。”

    语毕他缓缓起身,面向江朔双手合掌。

    江朔见他站起,知道嘉黎上师终于要出手了,但他说自己是“御火者”,却是何意?难道是和当年荀媪所练的“炎云掌”类似的发热的掌法?

    随着江朔江湖阅历的增长,他已知道“炎云掌”也好,“火焰刀”也好,并非什么一流功夫,嘉黎为五茹之首,其技应该不至于如此普通吧。

    正思忖间,嘉黎上师忽然身形晃动,竟然贴身逼了上来,江朔一心想的是他要喷火吐烟,搞出什么“火”来,却不料他用的是贴身短打的手段。

    江朔恐他手上带忽然生出火焰,右掌聚凛炁迎着嘉黎上师的手掌拍来,这样就算遇到火焰也不会被灼伤。然而嘉黎上师却并不与他对掌,灵巧地侧身避过,身手之轻盈,丝毫不像老人。

    他能避开也在江朔的意料之中,江朔左掌从右臂下穿出,嘉黎上师正绕到他身侧,江朔这一掌正向他当胸拍到。如此近的距离,嘉黎上师无论如何不及抬手格挡,不料他忽然一含胸,竟似生生向后滑出去了数寸,将将避开了江朔这一掌。

    江朔右手一翻,向嘉黎上师拍到,这次嘉黎上师横向一滑再次避开了他的掌风,江朔爆喝一声,施展开赵蕤所授短打的功夫,双掌连环出击,嘉黎上师却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都是可丁可卯地避了开去。

    二人的打斗与前两战全然不同,之前江朔都几乎站立不动与对手比拼,此番二人却是满帐游走,一时间帐中如有二龙游走。在尺带丹珠等人的眼中,已经完全见不到人影,只能看到烛影乱摇,映得人影在白色帐壁上胡乱地跳跃,这场战斗似乎比之前更为惊心动魄,但其实二人并未真正碰到一下。

    江朔原以为比拼轻功,天下没有胜得过穿星步的,没想到嘉黎上师的轻功竟然如此了得,此刻他感觉自己完全是在和空气搏斗,眼前之人仿若只是一道有形无质的鬼影,看得见摸不着,无论速度如何加快,出招如何诡谲,都沾不到嘉黎上师的一片衣衫,他忽然想到儿时见过的山火。

    山中野火刚起来时,只是远远看见林中烟起,看起来并不甚大,但附近村人无论是用水扑、用树枝打,都是这边扑灭了那边又起,拍下去火灭抬起来火起,仿佛火焰能躲闪人的扑击一般,因此山火往往难以扑灭,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失控,终成燎原之势,烧尽一座山头方止。

    如今嘉黎上师不就如山火一般,他闪避的动作似乎没有一定之规,只是迎着江朔的掌风随意地摆动,便如火焰闪避着扑火的枝条一般,江朔心念一动,口中道:“原来这"火‘的功夫,并非发热吐火,而是随心所欲的变幻身形。”

    嘉黎上师笑道:“不错,小友好悟性,都说水无定形,入碗则圆入匱则方,入溪则曲入渠则直,其实水还是会被周围环境塑形,并不自由。火则不然,烈焰腾空哪有一定之规?遇水则伏遇风则起,遇扑则缺遇隙则复燃,在地如涧水四流,在空如流云风行。我这"火宗‘一门便是从火焰中悟出的天地大道,推之以技击,不过我道之细枝末节而已。”

    他说这番话时,二人的速度丝毫不减,江朔见每每差之毫厘打他不到,

    便学葛如亮劈空掌之法,从掌心射出阴阳二炁,喷向嘉黎上师,如此一来便似手臂伸长了数寸一般,但说来奇怪,江朔的攻击范围增加了,嘉黎上师的闪避幅度似乎也相应地增加了。

    只见他真如火焰在风中起舞一般,在江朔发出灼浪寒风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摆动,到后来,嘉黎上师竟然颇为闲适地闭上了眼睛,他面带微笑丝毫不见刻意运功用力,似乎不是与江朔在对战,而是江朔在给他扇风,他则借着这风翻滚飞腾,“火”借风势,愈发地壮旺。

    江朔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招数,他悟到了玉诀神功的最高境界,原本应该是世间再罕逢敌手,没想到与嘉黎上师一战,内功再强打不到对方却也无用,江朔仿佛觉得自己是一个独自上山扑火的人,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只能看着山火越烧越旺。

    这时空空儿的声音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你打这么快做什么?和他打慢!越慢越好!”

    江朔心中一震,是啊,火焰不就是越扇风烧得越旺么,便如油灯,狂风吹倒落地便能成灾,若无风时不过是一枚小火苗而已,自己攻得越快,嘉黎上师趁势而起,便也越快,如果自己打得慢又会如何呢?

    想到此处,江朔忽然定住身形,右手缓缓向前拍出一掌,眼前嘉黎上师如风摇烛影般的残影竟也随之慢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第595章,奇诡掌法

    江朔心中一喜,空空儿果然一眼看出了关节所在,他出招一缓,嘉黎上师果然也随之慢了下来。江朔的右手几乎按到嘉黎上师的肩头,他恐怕再向前推,嘉黎上师就会闪开,于是掌力一吐,江朔满以为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对方无论如何闪避不开了。

    不想掌风到处,嘉黎上师竟如无根之草,被风一吹,飘荡开去。江朔不死心,跨上一步,左掌对着嘉黎上师小腹一掌缓缓拍出,这一掌打向身体正中,难以闪避,江朔更是暗运神功,掌心内力不往外吐,反向内吸。

    果然嘉黎上师被他内力一吸便靠了过来,江朔右掌早等在那里,迎着他当胸拍到。却不料嘉黎上师身子一侧,这一掌再度走空,江朔左掌粘住嘉黎上师,右掌连环拍击,却仿佛他的手掌和嘉黎上师的身体之间存在某种神秘的斥力一般,只是打得嘉黎上师身子不断左旋右转就是打不到实处。

    江朔心想:看来嘉黎上师的“火宗”功夫,只要出掌带起一点风来,他便能借力闪开,于是改掌为指,缓缓戳向他胸口膻中穴,江朔左掌黏住嘉黎上师小腹,右手戟指他胸口膻中穴,如此不偏不斜,似乎再难闪避了。

    然而江朔还是想错了,嘉黎上师上身向后一仰,弯曲成了一个难以想象的角度,又避开了这一招,江朔手指疾换方位,戳向嘉黎上师的下腹神阙穴,嘉黎上师也随之立刻反弓,下腹一含,江朔指尖将将差了寸许,仍是戳不中。

    江朔左手往回一领,右手再点时,嘉黎上师竟然双脚离地,整个压在了江朔的左掌之上,无江朔手指如何戳点,嘉黎上师只是以他的左掌为支点,飘来荡去,浑如一片粘在手掌上的树叶,抓不住甩不掉。

    江朔出招极慢,嘉黎上师只要挣脱开他的左手,便可以轻松避开右手的攻击,若是如此江朔还不会觉得气恼,偏偏嘉黎上师并不甩脱江朔的左掌,只是恰到好处地避开他右手的各种攻击。

    这般情景在大帐内其他人看来既滑稽又诡异,江朔却深感有劲没处使的郁闷,万般无奈之下,他左掌掌力一吐,嘉黎上师果不其然,立刻向后飘然弹开。

    江朔追上再打,此刻他心中躁郁暗生,出招不觉又快了起来,然而无论他或快或慢,或拳或掌或指,什么招数都用尽了,始终与嘉黎上师身子差之毫厘,仿佛嘉黎上师身上有某种看不见的屏障,将二人隔开了一般。

    这时空空儿的声音再度响起:“让他打你!”

    空空儿定然躲在这个大帐的某个角落,始终观察着二人的打斗,否则不可能随时出言叫江朔调整战法。

    江朔心道:不错,打了这半天始终是自己追着嘉黎上师打,嘉黎上师却未还一招,是他故意戏弄自己?还是他的功夫只能躲闪不能进攻?

    既然自己无论如何进攻都没效用,那就不如让嘉黎上师出招再寻破绽伺机反击,于是江朔忽然停手站在原地,嘉黎上师果然也同步停了下来,时间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嘉黎上师微笑着对江朔道:“小友是打累了么?”

    江朔心中已有了计较,亦笑道:“非也,乃是我这半日已看出了上师功夫的破绽,仍是以三招为限,便要胜上师。”

    嘉黎上师一愣,看着江朔一时不知他所言真假,他自持自己所练神功定然不会被打中,若是换了旁人说三招取胜,他自然不信,但与江朔缠斗这半日,虽然江朔没打中他一掌,嘉黎上师却也对他的功夫颇为佩服,心道:此人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实在是不合常理,难道他真有什么天赋异禀?竟能破我神功?

    但嘉黎上师是吐蕃成名已久的苯教大师,自然不会被一句话吓退,稍一愣神旋即笑道:“好!江小友只管出招,三招也好百招也罢,老衲奉陪到底。”

    江朔却大摇其头,道:“我

    打了这半日倒叫人说我欺负老人,这三招便请上师打来,我也学学上师这以退为进的功夫,如此取胜方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其实江朔哪里有什么破敌之法,他这样说只是为了引得嘉黎上师出手攻击,至于三招内能不能取胜,就要看空空儿能否看出对方的破绽了,退一步说,就算不如此,自己按先前的打法也是绝难取胜的,不如兵行险着,以求险中求胜。

    嘉黎上师却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道:“原来小友当我火宗只会退,不会进。既如此,老衲再不出手倒显得小觑了小友,便请赐教!”

    话音刚落,嘉黎上师身形闪动一掌拍来,他出掌不疾不徐,当胸拍来不正不奇,看来并没什么特异之处,但江朔不敢大意,运炁于胸前,他自持有玉诀神功护体,进攻虽然不利,自保却绰绰有余,当即站定不动,只等嘉黎上师打来。

    不料嘉黎上师一掌拍在江朔胸口上时,他胸口毫无异状,背后肩胛却一阵剧痛,江朔心中一惊,背后有人?嘉黎上师这么高的身份居然找帮手偷袭?他忍不住转身去看,背后却哪有人在?

    嘉黎上师站在那里动也未动,手掌按在江朔背后大椎穴的位置上,这次江朔却觉上腹中脘穴位置气息一窒,仿佛胃上遭了一下重击,“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嘉黎上师手掌继续往下一捋,江朔立觉左脚膝后一痛,单脚跪了下去。嘉黎上师这才慢悠悠地转到江朔面前,道:“方才一掌三连,可是一招哦。”

    方才嘉黎上师打他前胸时,江朔还道是背后有人偷袭,现在嘉黎上师打他后背,受伤的却是前腹,江朔眼看着面前空无一人,心道:莫非有鬼?

    中原内家功夫原也有“隔山打牛”一说,但不过是借人传力,又或者是使人表面无伤而内脏受损的功夫。江朔遇到的情况却并非如此,嘉黎上师打他两掌在外,遭的反向两击也在外,最后一掌造成的刺痛也在表面,并非内功所致,难道天下真有指东打西,击正伤背的功夫?

    好在江朔体内阴阳二炁有护体之效,虽然被嘉黎上师结结实实地打了三掌,吐了一口血,却未受重伤。江朔勉强压住自己心中的震恐之情,起身对嘉黎上师笑道:“那自然是一招,还有两招,请上师赐教。”

    嘉黎上师心中亦惊,他这三掌实有开碑裂石之力,江朔居然看起来毫发无伤,心中也不敢小觑江朔,合十笑道:“好教小友知晓,我这‘大手印"的功夫,有单掌,有三掌,还有百掌、千掌。自我出师以来,从来只用到过三掌,百掌、千掌只在石人、铜人身上试过。”

    江朔嘿嘿一笑道:“想必这石人铜人试掌之后都不太妙吧。”

    嘉黎上师正色道:“石人化为齑粉,铜人变为铜球。”

    江朔心想:那便是拍碎了、打扁了呗,老和尚看着和气,手上功夫倒狠。只是这番内心活动却不显露在面上,江朔仍是笑嘻嘻地道:“那今日就看看是石人结实,还是我这肉人结实。”

    嘉黎上师摇头道:“小友年少得道,我本不想取你性命,不过这功夫一旦使将出来,却也讲不好说不得了。”

    江朔笑道:“多谢上师提醒,既然约定三招定胜负,自然是生死无论。”

    嘉黎上师忽然喝道:“百掌来也。”欺身上前。

    他速度极快,仿佛幻化出千百道人形,一齐出手向江朔拍来。江朔知他的掌法着力点飘忽,看清了出掌的方位也无从守御,索性闭目不看,将体内阴阳二炁散诸四肢百骸,承受任何可能的猛击。

    江朔忽觉浑身一震,原来这所谓“百掌”是几乎同时拍到的,否则一百掌打下来,石人粉碎还好说,铜人最多只能变铜饼可变不了铜球,嘉黎上师说能将铜人打成铜球,原来不是夸张,而是因为他的手掌

    可以从四面八方同时拍到,才能将铜人压缩成球形。

    江朔体内阴阳二炁无需运功,自己就会产生抗力,保护自身对抗所遭受的攻击,但嘉黎上师这“百掌”大手印拍来,却似乎每一掌都能避开二炁之力,转移到身上最柔弱的部位。

    江朔被打得浑身疼痛,筋骨散架了一般,好在嘉黎上师的拍击虽然诡异,却皆是从外而来,江朔的虽然在外不及抵御,在内却有神功护体,五脏六腑皆未受伤。

    说是“百掌”,其实在旁观者看来,嘉黎上师只是向上一扑,紧接着便退归原处,而江朔则是伫立原地,身子如风摆柳兀自晃动不止,过了良久才稳住身形,

    脑海中空空儿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

    空空儿虽然藏身大殿之中,但他只能看到江朔和嘉黎上师交手,却不知道嘉黎上师掌法之怪异,在他看来嘉黎上师的掌法虽然刚猛迅捷,但以江朔之能,应该尽可以抵挡得住,听见江朔似乎一掌都没挡住,心中奇怪,故有此问。

    江朔既明其理,双手在身上乱搓,呲牙咧嘴道:“啊呀呀,痛死我也……上师你的功夫果然了得,怎么我明明见你拍在我前胸却后背疼,明明打在臂上却腿脚酸麻呢?”

    他口中问嘉黎上师,其实却是说给空空儿听的,果然嘉黎上师尚未回答,空空儿却只顿了片刻,便再次传音入密道:“原来如此……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596章,杯酒破功

    嘉黎上师一则见江朔中了“百掌”之后屹立不倒,只是晃了几晃似乎还不如此前三掌的威力,又见江朔说完话之后,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但明明没有人在和他说话,难道此子真有鬼神庇佑?想到此处,嘉黎上师一时呆在原地,第三招也长久未出手。

    江朔忽然从神游状态中醒了过来,向嘉黎上师叉手道:“上师,还有第三招未打,莫非就是‘千掌"么?我有言在先,‘百掌"未将我打成齑粉,若‘千掌"是将‘百掌"重复打个十遍,可也没什么用。”

    嘉黎上师脸上却无丝毫笑意,他正色道:“千掌与百掌绝不相同,相传吐蕃人原本被困在高原之上,我苯教祖师当年曾以此招打开了几处山口,吐蕃人才能走出高原,老衲的功力虽然差祖师甚远,但以此功打在人的身上实在有些太过残忍了。”

    江朔哑然失笑,没想到这第三招竟然和神话传说还能牵上关系,开山裂石的掌法可也不在少数,哪个又能真正劈山开路的?见嘉黎上师说得郑重,他亦敛住笑容,道:“今日既然约定三招,那便必定要打完,若上师不用‘千掌",江某可就独承其惠啦。”

    嘉黎上师叹气道:“若不是与赞普有约在先,老衲断不会对下此杀手,如今既然约定三招,唯有竭尽全力。”

    江朔精神一振,空空儿既说他明白了,自然也就有了破解之法,道:“好,便请上师赐教。”

    嘉黎上师不再说话,这次出招却没有欺身上前,而是站在距离江朔尚有丈许的位置上挥掌拍击,他越拍越快,却并不上前一步,江朔不禁心中奇怪,便是有皮逻阁气剑术的本事,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也伤不到自己分毫啊。

    嘉黎上师却执着地拍击空气,如此诡异的场景让大帐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赞普尺带丹珠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嘉黎上师,看来这“千掌”的功夫确实从未在人前显露过。

    这时,江朔隐隐听到有嗡嗡的震动之声,但这与纳朗上师磨齿般的唇音不同,而是类似昆虫振动翅膀的声音,江朔还在疑惑之际,忽听耳中空空儿道:“快闪开!”

    虽然不明就里,但空空儿既然说得十分急迫的样子,他便下意识地向边上一让,几乎同时的,江朔只觉一股热风从耳边刮过,一侧脸仿佛被钢刀刮过,一阵刺痛,紧接着一声巨响,白色皮帐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仿佛有一把开不见的巨刃划过一般。

    江朔大吃一惊,这么大的破坏力却没听到什么猛烈的风声,从头到底只有轻微的“嗡嗡”声而已。

    只见嘉黎上师手掌继续挥击,追着江朔拍来,江朔双臂运炁推,去格挡那开不见的掌风,却挡了个空,只觉一股巨力袭来,他便如被狂风卷起一般,飞起来撞在一根木柱上。

    江朔为木柱所阻,重重地落道地上,好在他有阴阳二炁护体,并未受致命伤,抬头看去,只见嘉黎上师并不跨步上前,手掌向下一压仍对着虚空拍击。

    江朔不敢再托大,这时也顾不得狼狈了,就地一滚闪到一边,只听“喀喇喇”的爆裂声响,身后碗口粗的木柱齐根折断,轰然倒下,牵扯着大帐塌了一大片,盖住了不少宫人,一时间惊叫、呼救声不绝。

    江朔一滚后紧接着起身,施展穿星步飞也似的向一边跑去,嘉黎上师双手平挥,似乎在指挥那股看不见亦听不见的烈风追着江朔刮来。

    这“风”忒也的奇怪,完全没有猛烈的风声,却将一路上遇到的木柱、木梁一一击碎,很快半个帐篷都被掀到半空中去了,帐中吐蕃人纷纷尖叫着抱头闪避,便是尊贵的赞普尺带丹珠也只能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

    江朔一路闪避,慌不择路之际差点与一身穿锦袍的吐蕃贵族迎头撞上,那人手中端着一只金杯,见江朔撞来,一扬手将杯中酒水向江朔泼来。

    江朔百忙中一甩头,避开水珠,却见那吐蕃人大袖一卷一送,泼洒在空中的酒水,散作无数水滴直扑嘉黎上师。

    这时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这一杯残酒居然穿过嘉黎上师幻化出的千万只手掌,溅得他前襟湿了一片,江朔起身仔细看时,却见嘉黎上师居然定在原地,被点了穴不再动弹了。

    江朔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自己和嘉黎上师斗了半日,连他的身子都没沾到,这一杯酒泼在他身上,却如施了定身法一般,将他定在了原地?难道说嘉黎上师是火精所变,因此忌水?

    嘉黎上师身子不能动,口中却仍能说话,他对着对面的吐蕃贵族怒喝道:“达扎路恭,嫩玛呢古?”

    他情急之下,不再说汉语,江朔能听懂一些吐蕃语,对面那吐蕃贵族似乎叫“达扎路恭”,嘉黎上师喝问他施了什么妖法。没想到那吐蕃贵族不理嘉黎上师,转向江朔搓搓手手道:“嘿嘿,溯之,我所想果然没错。”

    听他说话的声音,江朔才猛然醒悟,此人是空空儿假扮的!

    嘉黎上师也吃了一惊,道:“你不是达扎路恭……你是何人?怎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那人伸手缓缓揭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里面俊俏的面容,他将那张人皮拿在手上端详,以空空儿一贯心不在焉的语气说道:“这吐蕃人长得还不错,这幅面孔我很喜欢。”

    嘉黎上师道:“你如何得到这张脸的?”

    空空儿转头瞥了一眼嘉黎上师,一脸坏笑着说:“自然是杀了他,再割下他的面皮……”

    大帐内吐蕃人多通汉语,听空空儿这么一说,发出一阵惊呼,看他的眼神半是惊恐半是愤怒。章藏榭亦摇头道:“太残忍了,太残忍了,大唐礼仪之邦,怎能如此行事?”

    江朔忙对章藏榭道:“西本勿惊,北溟子前辈好诙谐,他逗你们呢,这面具是猪皮所制,再施以装扮,虽叫人皮面具却绝非人皮所制。”

    空空儿听了哈哈大笑,道:“溯之,你何必戳穿我,你看着这帮吐蕃人的表情多有意思?”

    嘉黎上师道:“原来你就是北溟子?”

    空空儿道:“不错,我可说是北溟子,得了人家好处就只能用人家名字咯。”

    嘉黎上师不知北溟子不是一人,是世世代代传功延续而来,故而也听不懂空空儿话的意思,只自言自语道:“如此说来,这不是妖法……”

    空空儿笑道:“嘉黎,你的‘大手印"也不是妖法,我怎用妖法破你?”

    江朔不解道:“世上真有大手印这样的可以随意改变击中部位的掌法?”

    空空儿道:“我原也只是听说,没想到这功夫真有人练得成。”对嘉黎上师道:“倒叫我也有几分佩服。”

    嘉黎上师“哼”了一声,他现在全身不能动弹,以是输到不能再输,空空儿“佩服”云云,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讽刺。

    江朔仍是不解,问道:“这功夫却是什么道理?”

    空空儿道:“嘉黎上师已经说了吐蕃苯教五宗,只有古辛一脉是练炁的,他这自然不是内功,但比内功更厉害,内功只是改变自己体内炁的流动,他的门功夫却是直接改变体外炁的流动。”

    江朔听了越发的不解,问道:“体外亦有炁?”

    空空儿道:“世间万物皆有炁,不然你吞了黑白二龙珠,怎能变为你自己的内力呢?”

    江朔心道不错,空空儿继续道:“别说活物,就算是死物也都有炁。”

    江朔忽有所悟,道:“是了,张果先生说石头其实有人眼看不见的微微震动,摩诃衍大师也曾教以震动之法击塌山岩之法。”

    他将张果教他观炁之法击碎三门峡河底暗礁,以及摩诃衍教他击碎巨岩的事情约略说了,空空儿道:“此二人都是世间奇人,世人难得一见,你却得二人提点指教,溯之,你果然福泽深厚,论运气天下无人能比啊。”

    江朔脸一红,叉手道:“前辈说笑了。”

    空空儿道:“万物之炁和空中之气其实是一回事,只是空中无处不在的气更为稀疏,更难驾驭。嘉黎的功夫其实就是御气之法,你攻他时,手中发出的炁越强,他越可以借着你的炁行动,看似他躲开了你的每一招,其实是你的炁把他推开了。”

    一旦点明此理,江朔回想前面二人相斗的情景,立刻明白了,可不是这么回事么,难怪始终觉得嘉黎上师如无枝之叶,无系之舟,在自己的掌风中飘来荡去,原来他真的是全不着力,全靠着自己的炁在推动。

    空空儿又道:“而他攻击你的时候,其实用的也是御气之法,你内功深厚,一遭外力攻击,体内的炁自生反抗之力,这就会推开嘉黎上师的气,但他的气来自空中,会自行绕开你炁强的一边,在你身外游走,直接攻击身后薄弱处。”

    江朔道:“所以我会觉得嘉黎上师的攻击无迹可寻,内力应对又总是差了一步,原来是他以御气之法专攻我内力不到之处。那最后一招‘千掌",就是直接振动空气,来攻击咯?”

    空空儿道:”不错,此法比南诏的气剑不知要高深多少倍,你能击碎岩石,是因为掌风振动和石头的振动一致,而嘉黎拍击所形成的振动一旦和空气振动相偕,所释放出来的威力,远超你拍击岩石,毕竟你用的是自己体内的炁,他用的是世间随时随处都存在的空中之气!”

    江朔听了不禁背后冷汗直冒,嘉黎上师此法应用到的气可说是无穷无尽,若非空空儿识破他的招数,自己今日可真是在劫难逃了,他不禁好奇地问道:“那空空儿你用一杯酒就破了嘉黎上师的神功,又是何理呢?”

第597章,土宗现身

    空空儿不答,反而笑着问道:“溯之,你可知道为什么你打不中嘉黎?”

    江朔道:“你不是说因为隔着炁,嘉黎上师可以借着空中无处不在的炁避开我的攻击。”

    空空儿道:“你出招发出的炁和空中的炁,虽有强弱之分,却无轻重之别,因此体炁和空炁相互激荡,将他推开,便如风吹树叶,树叶被吹飞是一定的,风大风小不过是将树叶吹得远些近些罢了。”

    江朔点点头,空空儿继续道:“但水就不同了,水重炁清……”

    江朔立即醒悟道:“所以水穿越空中之炁时,没有互相激荡,而是直穿而过……”

    空空儿手握一只银壶,随手一扬,一道酒液如箭般从壶嘴中射出,毫无阻滞地击在地上,竟然在地毯上钻了个小眼,比真箭也不遑多让。空空儿道:“不错,内力只需借水为媒,嘉黎上师便无从借炁,他本无一丝一毫的内力,只要得法,封他穴道简直易如反掌。”

    江朔不可置信地道:“这么简单?”

    空空儿仰天大笑道:“就这么简单!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此之谓也。”

    正说话间,却忽听脚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江朔想起先前阁逻凤突然从地毯的拼缝处陷入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他和苯教几大上师交锋时,初时还十分小心,循着对手的落脚处落脚,后来以快打快竟然忘了再留心脚下,却并未出事,此刻想来不禁暗暗称幸。

    此刻脚下传来异响,江朔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自觉地望向嘉黎上师,嘉黎上师却忽然正色道:“阴兵将至,我劝二位或降或走,否则无论你们有什么神功奇术,在土宗的异术面前,都是死路一条。”

    江朔听了嘉黎上师之言,心中愈加疑惑:土宗真这么厉害,为什么嘉黎上师要说破与他二人听?况且嘉黎上师口中对这“土宗”似乎毫无尊重,更有些厌恶的语气。

    他再望向空空儿,空空儿确实一脸有恃无恐的表情,笑嘻嘻地对嘉黎上师道:“上师果然是得道之人,自己站得像个木头桩子,还替我二人担心呢,我看那些虫子爬上来,先要把你老人家生吞活剥了。”

    原来所谓“阴兵”是虫子?

    江朔想起之前在营地中遇到无数毒蝎,才和阁逻凤一起进入大帐躲避,大帐外的火线阻住了群蝎,难道大帐地底还另有蝎子坑?如此说来,阁逻凤已然凶多吉少了。

    江朔倒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危,毒蝎密密层层虽然叫人看了头皮发麻,毕竟不会飞,真要从地底涌出,直接跃上梁柱一时蝎子也蛰不到,倒是这满帐的吐蕃贵胄,包括赞普尺带丹珠,只怕无此身手,这“土宗”伤不了空空儿和自己,倒要先把自己人杀个干净了。

    嘉黎上师紧接着的一番话,替江朔解开了疑惑,只听他道:“我等自然有藏药护体,阴兵只会攻击你们两个中原人。”

    空空儿掀开锦袍,拍拍挂在胸口的一个三寸见方的小金匣,道:“不劳上师担心,达扎路恭的全套行头可都穿戴在我身上呢。”

    江朔记得在崆峒山第一次遇到吐蕃人时,当时还是摩尼教护法的睿息曾和他说过,吐蕃人挂在胸口的这个小盒子作为表明身份的章饰,一等用金盒饰以瑟瑟,二等用金,三等用金包银,四等用银……共六等十二级。

    章藏榭几年前胸口所挂的是个乌黑的铁盒,如今换做了黄铜,看来还小小的升迁了些,而空空儿此刻所佩戴的却是镶嵌了一枚小宝石的金盒,看来这位达扎路恭是一等下的显爵。

    嘉黎上师道:“北溟子有所不知,这嘎乌之中虽然藏了避虫的药物,但只能驱散普通蛇蝎,却防不了约茹夏扎上师所养的黄金蝎。”

    空空儿“哦”了一声,脸上却无惊恐的神色,反而满脸好奇地问道:“我已将那个什么达路扎恭剥了个精光,还能有什么防虫秘技,难道虫儿能认得人?”

    嘉黎上师纠正道:“是达扎路恭……北溟子所言不错,正是可以认人。”

    这番话竟将空空儿逗得大笑,道:“没想到上师竟然也会说笑,虫儿能认得人?我不信,我不信!”

    嘉黎上师道:“不是认得人脸而是认得人的气味,土宗防毒虫误伤之法,并非以饵药驱散,而是让人喝下蝎毒所酿之酒,金蝎遇到蝎毒的气味就不会蜇人,药酒藏于逻些城,出发时赐饮的是达扎路恭,北溟子虽然穿了他的衣衫却也没用。”

    空空儿点头道:“此法果然缜密……”

    耳听得脚下窸窣之声愈密,江朔忍不住问道:“那怎么办?”

    空空儿还是一副无所谓的口吻道:“什么怎么办,等他出来呗。”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裂帛之声,厚重的羊毛地毯上撕开了一条大口子,一个矮小黄衫老僧从地里冒了出来,他跃得甚急甚高,看来功夫不弱,落地时却居然合扑在地,脸埋在地毯之中一动不动,不知搞的什么古怪。

    正惊讶间,却见地毯裂缝中又钻出来一个黑衣年轻人,那人虽然披头散发满身尘土,江朔却一眼看出此人正是南诏王阁逻凤。

    只见阁逻凤口中骂骂咧咧,跌跌撞撞走到黄衫老者身边,飞起一脚踢在那老僧身上,黄衫老僧如同面口袋一般扬起,又重重落在地上,这次却翻了一面,江朔这才看到他面目惊恐,五官挪位之后不得复归,只有时而翕动一下的鼻翼显示出他还是一个活人,看来是被点了多处穴道,非但手脚不能行动,连口眼都无法转动了。

    江朔气道:“南诏王,你落到地下居然无事?怎么还擒住了约茹上师么?”

    阁逻凤不答,只顾往地上老僧身上乱踢,不住口地骂道:“甚上师?老贼养蛊害人,如何称得起上师?若非珠儿,本王险些折在这老秃驴的手上!”

    “珠儿?”

    这时一团青丝从裂缝中显露出来,李珠儿缓缓爬了上来,先对江朔莞尔一笑道:“溯之,恭喜你啊,不但有立新功,功力更是又进了一层。”又对嘉黎上师叉手施礼道:“上师勿忧,地下蝎子洞里被我灌满了美酒,夏扎上师养的蝎子暂时是钻不出来了。”

    地上的老者正是吐蕃苯教约茹上师夏扎·西坚赞,嘉黎上师闻言欣慰的神色居然还胜过忧虑之情。

    李珠儿一身黑衫箭袖窄裤,衬的身材纤细可怜,秀发乌云似的蓬起,白玉似的脸上染了些许泥灰,更显楚楚动人。江朔却被她搞得哭笑不得,道:“什么有立新功,我也不知道我立的什么功……姊姊,原来你一路都在骗我,什么吐蕃人困住了裴将军、北溟子,原来都是诓骗我的。”

    李珠儿打散发髻,从怀里掏出一只牛角篦子,在众人面前旁若无人地梳理起秀发来,她手上不停,口中对江朔对道:“溯之,你别怪我,巨子说了,非如此请不动你江盟主的大驾。”

    江朔不悦地道:“南诏与吐蕃自去狗咬狗,与我有什么相干?”

    阁逻凤闻言气得一瞪眼,他不看江朔,却对李珠儿道:“我向隐盟求援,巨子便是不允,我们南诏自有应对吐蕃之策,何须找不相干的人来?倒像是我求来的一般。”

    李珠儿手挽秀发,拿眼一横阁逻凤,语气恢复到冰冷的状态,道:“南诏王说得豪气干云,只不过方才若非小婢子出手,只怕现在已经被蝎子啃得连渣都不剩了,爬上来了又说不要人帮忙……”

    阁逻凤竟立刻赔笑道:“好珠儿,我可不是说你。”

    李珠儿语气仍是冷冰冰的:“我只是个东夷番婢,王驾自也说的,只是请溯之助战是巨子之令,南诏王难不成对巨子的决定也有异议?”

    李珠儿的语气愈冰冷,阁逻凤脸上的笑意便愈浓,此刻说话的语气甚至有些谄媚:“好珠儿,你可别屈枉了我,巨子目光如炬、高瞻远瞩,远非我等能比,他用江朔定有他的深谋远虑,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江朔原先觉得阁逻凤只身闯营还有些骨气,对他也还有些敬重,此刻见他这般做派,如吃了飞虫般,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滑腻难受,打断道:“珠儿姊姊,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我便去了!”

    李珠儿转向江朔,换了一张脸般柔声道:“溯之,你生气了么?”

    江朔道:“吐蕃赞普野心勃勃,此番能杀杀吐蕃的锐气,我倒也说不上生气……只是你为何不和我明说,却要如此兜兜转转地撒谎骗我?”

    李珠儿叹了一口气道:“溯之,你心高气傲,又屡次拒绝巨子,若说实话你如何肯来?”

    江朔心道确是如此,却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心中烦乱,一甩袖子,道:“我走了……”

    江朔说走却未走,李珠儿却也没有出言挽留,一时气氛尴尬至极,满帐的吐蕃鸦雀无声,江李二人忽作此小儿女之态,若换作旁时,一众吐蕃贵胄早就轰然大笑了,但此刻四茹上师都已败下阵来,可说所有人的性命都攥在他们二人手中,众吐蕃人心中恐惧,竟然不敢发一言一笑。

第598章,蕃诏结盟

    吐蕃赞普尺带珠丹打破了沉默,他缓缓地道:“此番我在此设帐,原是为了结我吐蕃与南诏的旧怨,不想引来了隐盟群豪……”

    见李珠儿转头看着他时,尺带珠丹亦冷冷地盯着她,道:“巨子是铁了心要与我吐蕃为敌了么?”

    此刻谁都看得出此刻帐内吐蕃落了下风,但尺带珠丹的语调依然平稳,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王者风度。

    李珠儿叉手道:“隐盟之道在乎平衡,初唐时唐军深入吐蕃,隐盟也曾助吐蕃退敌,不过赞普这些年来夺城拓地,怕是早已不需要隐盟了。”

    李珠儿这番话便是暗示当年隐盟帮助吐蕃,是因为唐强蕃弱,如今吐蕃自恃兵强马壮,四处出击攻城略地,自然是得不到隐盟支持的了。

    尺带珠丹道:“难道吐蕃人只能世世代代生活在这苦寒之地么?我想为臣民打开走下高原的通道又何错之有?巨子何在?我要和他好好谈谈。”

    李珠儿摇头道:“巨子不在此处,巨子让婢子转告赞普,吐蕃和南诏可约为兄弟之国,依唐蕃茶马互市之故事,通商旅利民生,巨子绝不阻拦。”

    尺带珠丹缓缓地道:“只怕南诏王未必肯,唐蕃马市断绝日久,剑南道节度使也必不肯让南诏与吐蕃贸易。”

    阁逻凤也对李珠儿陪笑道:“自父王死后,鲜于仲通对我南诏逼迫日急,巨子要我与吐蕃交好互市,只怕鲜于老儿不能答应。”

    李珠儿笑道:“鲜于仲通那边,南诏王不用担心了。”

    阁逻凤喜道:“莫非巨子与鲜于老儿有交情……”

    不等他说完,空空儿在一边大摇其头,道:“不是,不是……是鲜于老儿马上要发兵来打你了。”

    阁逻凤惊道:“我又没有得罪他,无缘无故他为什么要进攻南诏?”

    空空儿一本正经地道:“因为你杀了云南太守张虔陀啊。”

    阁逻凤更惊,道:“哪有此事?张虔陀好好在姚州待着。”

    空空儿摇头道:“杀了,杀了,张虔陀确是死了。”

    阁逻凤见空空儿夹缠不清,本待要怒,但他知道空空儿武功太高实是神鬼莫测,一时不敢发作,转头向李珠儿投去征询的目光。

    李珠儿一笑,道:“王驾贵人多忘事,我替你回忆一下。先云南王皮逻阁王薨后,张虔陀奏请以王驾的弟弟诚节为王,甚至当面辱骂逼迫王驾退位,可是有的?”

    阁逻凤点点头,迟疑道:“是有此事,但此乃我南诏家务事,大唐圣人也已经正式册立我为南诏之主了……”

    李珠儿道:“可是张虔陀可没有就此罢休,他仍然常常向朝廷密奏你对朝廷无礼,似有反叛之心。”

    阁逻凤道:“这都是张虔陀诬告,并无实证,圣人英明,必不会为其所蒙蔽。”

    李珠儿不答,继续说道:“张虔陀为什么一定要死死咬住王驾,其实另有隐情,王驾应该知道……”

    阁逻凤忽然涨红了脸道:“别说了!”

    李珠儿却哪里听他的,自顾自说道:“王驾曾携夫人到姚州弄栋城拜谒张都督,张都督垂涎王妃美貌,言语行为中颇有狎昵、猥琐之态……”

    阁逻凤大喊道:“这都是谣言!”

    李珠儿仍是不理,继续说道:“王驾非但不点破,反而每次拜见张都督都带着王妃,二人暗通款曲,一来二去……竟然有了私情。”

    阁逻凤怒道:“假的,假的,没有此事!”

    他想要上前阻止,但李珠儿此刻已经走到大帐中间,和他之间隔着江朔和空空儿,他却也不敢冒进,只能无力地呼喊,大帐中的一众吐蕃贵胄不禁忘了自己身处的困境,一齐望向阁逻凤,隐隐感到他的脑袋上似乎有些绿油油的,有定力差的已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阁逻凤怒目瞋视,喝道:“笑什么笑?都是谣言,没有的事!”

    众人哪里肯信,都微笑着看着他,目露同情之色,在阁逻凤眼中简直比刀子还扎人,他如困兽般转头一一盯视那些吐蕃人,被他吓人的目光盯到的人都不禁一抖,敛起笑容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只有李珠儿冰冷的语音仍然不停:“如今边情紧急,王驾亲冒弓矢,只身犯险之际,王妃却被张都督接到姚州去咯……”

    “啊!”阁逻凤怒吼一声,他终于知道这桩丑闻是包不住了,于是改变策略,怒吼道:“***!猪狗辈!我必杀此二獠!”

    空空儿捂掌道:“对咯,这才是真男儿,我说你杀了张虔陀吧……”

    阁逻凤疑惑地看着空空儿,他口中喊杀,却还未杀,难道他喊一声张虔陀就在几百里外的姚州城暴毙了?

    李珠儿解释道:“巨子知道王驾定不能受此辱,故而请空空儿帮你杀了这对狗男女,目下首级已然传到成都,弄栋城也已被愤怒的南诏百姓团团围住了,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空空儿随手虚划一道,桌上那把银壶立刻断为两截,内里的酒液泼了个满桌,空空儿笑道:“我模仿南诏王的手段杀了这对男女,虽非南诏王亲自动的手,却也差之不远矣。”

    这一招正是南诏皮逻阁父子最为得意的气剑术,没想到空空儿竟也能施展,气剑术斩击的断口与刀剑切割有明显的区别,李珠儿既说已经将斩下的首级送到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处,阁逻凤自是无从辩白了。

    阁逻凤呆呆凝视着李珠儿,又看了看空空儿,有那么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他终于回过味来,对着空空儿叉手道:“有劳前辈……为这等猪狗样的人,平白脏了前辈的手。”

    阁逻凤一直以为空空儿就是北溟子,因此以前辈相称,空空儿笑着摆手道:“举手之劳,南诏王不必谢我。”

    江朔可不管阁逻凤此刻哭笑不得的表情,他问空空儿道:“空空儿一向洒脱,怎么做起了别人的杀手?”

    空空儿道:“一来此事对我确是举手之劳,二来张虔陀确也不是什么好人,三来裴将军与我有恩,这次帮了做了这件事,我欠的人情便算一笔勾销咯。”

    他所说的“这件事”应该不仅仅是刺杀张虔陀,还包括了此番和江朔一起大闹吐蕃王帐,否则对他来说,还这个人情也太轻松了。

    江朔又问李珠儿道:“珠儿姊姊,你们这样大费周章,引唐军来攻击南诏却是为何?隐盟不是号称要以战止战么?怎么又主动挑起战端?”

    李珠儿对江朔笑道:“鲜于仲通不来,南诏王还能听巨子的么?”

    江朔道:“阁逻凤依裴将军之策,与吐蕃交好?鲜于仲通就会乖乖退兵?”

    尺带珠丹若有所悟道:“难道隐盟想要我吐蕃与南诏合兵一处,抵挡剑南大军?”

    天宝年间剑南节度使麾下有精兵两万四千余人,以南诏的实力难以抵挡,若加上吐蕃军队,则战场形势立刻反转了。

    阁逻凤闻言却颇为踟蹰,李珠儿嗤笑一声,道:“赞普好盘算,若放吐蕃大军穿过聿贲城,吐蕃人还肯乖乖退回去么?”

    这句话正点出了阁逻凤的担心,不由得点了点头。

    尺带珠丹眉毛一扬,道:“裴旻老儿到底想怎样?”

    李珠儿道:“要助南诏退唐军,无需合兵一处,赞普只需派一大将,出道坞城攻雅州,或出积石山南攻松州,皆是唐军不得不救之地。”

    尺带珠丹“哼”了一声,道:“川西群山板障,虽有孔道,但要翻越茫茫雪山,就算大军能通过,粮草补给也难以为继,只要唐军回援,就只能退兵,如其不然,我吐蕃何必舍近求远,从南北两边找下山的途径呢?”

    李珠儿佯作惊讶道:“吐蕃所需要做的就是逼退进攻南诏的唐军呀,难道赞普还想乘机占了西川不成?”

    阁逻凤闻言喜道:“此计可行,若得如此我愿奉行。”

    雅州、松州都在南诏北面,吐蕃从彼处出兵,正在南下唐军的侧后方,可谓围魏救赵之计,同时要攻击川西,就必须从聿贲城退兵,又解决了南诏此刻的危机,可谓一石二鸟,对南诏有百利而无一害。

    尺带珠丹冷冷道:“我若不依呢?”

    李珠儿叉手道:“赞普三思,现在眼看着聿贲城一时难以攻克,再在此处耽搁下去,逻些城中的梅色、东则布等人难免会生出些别的想法,乃至苏毗茹之地人心浮动也是有的……”

    李珠儿所说二人乃吐蕃九政大臣中的两人,尺带珠丹早就怀疑他们心存不轨,而苏毗为吐蕃吞并,其民未化,也是最令他担心的地方,李珠儿这样说,难保隐盟没有做什么手脚。

    李珠儿又道:“出兵川西,虽然不可能占领剑南道,却要借道苏毗……”

    尺带珠丹立刻会意,此刻退兵可以令国中的野心家有所收敛,以出兵攻唐为名,则正好可以顺路弹压苏毗,确实是目下最好的选择。

    想到此处,尺带珠丹忽然哈哈大笑道:“巨子果然思虑深远,我愿与南诏约为兄弟之邦。”

    阁逻凤见有利可图,立刻接口道:“阁逻凤愿以兄礼事赞普,两国修好,永不背盟。”

第599章,雪山大战

    尺带珠丹起身离座,伸掌与阁逻凤相击道:“你我约为兄弟,便以赞普钟相称。”

    空空儿奇道:“甚钟?赞普不是吐蕃王的意思么?阁逻凤,赞普以你为钟,是要时时敲打你呀。”

    章藏榭在一旁解释道:“吐蕃语以钟为弟,赞普钟便是赞普之弟的意思。”

    这时吐蕃贵胄纷纷起身称贺,大帐内的气氛重又活泛起来,江朔不禁感到落寞,今夜与吐蕃苯教长老生死大战,结果却是李珠儿一番言语,倒叫南诏和吐蕃成了兄弟之国,自己这一趟又是所为何来呢。

    这时却听空空儿对李珠儿道:“珠儿,巨子所愿已经达成,可还有什么未尽之事?”

    李珠儿摇头道:“没有了,今日一切圆满,果然只要溯之不和我们作对,事情便顺遂了。”

    空空儿喜形于色,道:“既如此,我与巨子的旧债一笔勾销,从此后便不要再来寻我了。”

    李珠儿叉手拜道:“多谢空空儿相助,你虽非我师,却有师徒之谊……”

    空空儿却不等她讲完,长笑道:“我去也……”

    也不与江朔、李珠儿打招呼,向前一跃,轻轻一拍嘉黎上师的肩膀,借力飘身而起,从大帐破洞处飞了出去,这大帐颇高,空空儿却毫不用力,如一抹有形无质的淡影,飘了出去,似乎从未在大帐中出现过一般。

    听空空儿之言,他这一走,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江朔心中更加空落,茫然四顾,与四周的热闹情景极不相衬。

    忽见一人走近,却是嘉黎上师,原来空空儿走时轻轻一掌,解开了他的穴道。

    江朔立时紧张起来,嘉黎上师却淡然笑道:“江小友不必如此,我之功法已被空空儿点破,再要交手便是有败无胜了。”

    江朔心道不错,且想来嘉黎上师是个忠厚长者,绝不会故意示弱设计害人,于是叉手道:“方才多有得罪,上师见谅。”

    嘉黎上师道:“我与你一战而知江小友的操行品德,古辛上师绝非你所害,如今吐蕃与南诏修好,江小友何去何从呢?”

    江朔一愣,道:“这……我可也没想好……”

    忽听得一声炸雷似的怒吼:“切木墩!”“切木墩拖木桩!”

    江朔悚然一惊,顾不得好笑,转头去看,原来方才躺在地上的黄衫老僧夏扎上师竟爬了起来,第一声正是他在怒吼。而第二声却是方才被江朔打的“泄了气”的索南上师,他已变成了瘦高个的模样,只有脸上气鼓鼓还有些原来的模样。

    看来此二人对刚才被江朔、李珠儿斗败十分不服,现在又气咻咻地来邀战了。

    李珠儿道:“啊呀,不好,我内力不如溯之,这会子功夫,老猢狲的穴道自己解开了。”

    江朔茫然道:“怎么办?”

    他已知李珠儿此来是为了撮合吐蕃和南诏结盟,面对苯教上师再无战意,心想李珠儿当有应对之策。

    不想李珠儿拿眼一瞟左右,道:“还能怎么办?跑呗。”

    再看尺带珠丹和阁逻凤携手揽腕,显得颇为亲近,却殊无阻止夏扎和索南二人之意,尺带珠丹和阁逻凤也看出两国结盟的好处,但他们却并不感谢李珠儿和江朔,若苯教四上师联手,杀了二人,他们自然也乐见其成。

    李珠儿一携江朔的手道:“溯之,快走!”

    她没有空空儿这么厉害的轻身功夫,只管向前帐壁冲去,江朔和嘉黎上师大战之际,强烈的炁流几乎掀翻了半个帐篷,此刻大帐中半边一片狼藉,无人阻拦,李珠儿一手揽着江朔,一边随手抽出江朔腰间七星宝剑挥动,七星宝剑何等锋利,牛皮也好,木梁也罢,无不应手而断,二人便此一路冲出大帐。

    李珠儿随手将宝剑向江朔胁下刺去,恰好插入江朔腰间鞘中,二人脚下不停,李珠儿手法潇洒,江朔则不闪不避,仿佛早已演练过千万次似的。

    此刻天光已然大亮,十八路吐蕃军士层层叠叠围退在远处,九宫方帐的火线还在燃烧,其外满是黑色的小孔,江朔道:“这些孔洞下面都是毒蝎,我们如何脱身?”

    李珠儿往空高喊道:“剑来!”

    江朔奇道:“珠儿姊姊,你难道会御剑飞行之术?”

    却听“铺地一声,一支小铁矛似的弩箭钉在地上,原来李珠儿喊的是“箭来”,这弩箭尾上拴着一条细绳,一路延伸到营旁悬崖之上。

    再看崖上,一个白色的身影来回跳跃,哇哇乱叫,正是江朔的老朋友白猿“白兄”。

    江朔和李珠儿一路走水路到此地,白猿不可能跟得上,想来是空空儿将它带来此处,江朔和阁逻凤闯营之际,李珠儿消失的那段时间,便是去预备这些事物了。李珠儿先把长索一头绑在悬崖树上,另一头系在箭矢上,让白猿埋伏崖上,一听到她呼喊,便射出弩箭。

    这条细绳斜斜地从悬崖上延伸到吐蕃营中,正在火线范围内,也不知道李珠儿是怎么教的白猿,白猿也忒通人性了,竟然能像神射手般,将弩箭射到准确的位置上。

    绳索极细,但江朔和李珠儿的轻功何等了得,只需借得一点力,便一路向山崖上奔去,离得近的吐蕃武士尚能看清二人脚下有绳索,离得远的却如见二人白日飞升一般,直惊得满营鸦雀无声,无一人敢上前阻挡。

    江朔道:“珠儿姊姊,那日见你和白兄在一起,我就十分奇怪,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李珠儿笑道:“这白猿性灵,竟能发现地脉中的孔洞,其实隐盟一直利用地下暗河隐秘行动,因此被我遇到,一来二去便成了好友,白猿替我办事直比人还得心应手,只是没想到,溯之你居然早就和它相识。”

    李珠儿冰冷无情,“好友”这两个字居然会从她口中说出,不过再一想,她人里面没个朋友,与猴称友倒也不为怪。

    二人说话的功夫,忽听背后哇呀哇呀的喊声,回头看时,却是索南和夏扎二上师追来了。吐蕃苯教四上师,嘉黎、纳朗颇有长者风范,并未追来,看来追兵就只有索南和夏扎二人了。

    索南上师轻身功夫也不弱,在绳索上踏行好似没有重量一般,眨眼间已经冲到近前,此人看似粗鲁,实则颇有些小心思,他领教过江朔的厉害,怪叫一声虚晃一掌,越过江朔头顶扑向李珠儿,李珠儿见他出手无甚特别,便抬手迎击。

    不料索南上师的手忽然鼓了起来,如同巨锤向她砸了过来,李珠儿的北狩步轻功卓绝,虽然在细绳之上,一步向后滑开,避开索南的攻击,同时手掌向下一按,拍在他的大腿上。

    索南人在空中无法闪避,李珠儿的内力虽然比不上江朔、空空儿这样的绝顶高手,但这一掌的威力也不小,不说开碑裂石,打他个骨断筋折当不在话下。

    但索南上师的大腿居然也极速膨胀起来,如一滩烂泥裹住了李珠儿的手掌。

    江朔和索南相斗之时,李珠儿并未亲眼见到,故而不知他的身子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变化之能,此刻手掌被他吸住,不禁惊呼一声,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向索南的肚子上推去。

    眼看着索南的身子又如河豚般鼓了起来,江朔忙喊道:“珠儿小心!”

    却听索南一声怪叫,向后飞出,鼓起来的肚子又瘪了回去,笔直坠下绳索,江朔正在奇怪,李珠儿扬起手对他一晃,原来她指尖夹了一枚细如牛毫的银针,李珠儿笑道:“这是当年飞鸿子的暗器炎魂针,被我捡了来,没想到今日到用在了这气鼓鱼身上。”

    江朔笑道:“你这法子虽好,就是有点不够光明磊落。”

    李珠儿嗤笑道:“我只是个婢子,见不得光的刺客,要什么光明磊落,小心了,老猢狲来也。”

    夏扎上师生的又矮又小,落在了身高腿长的索南上师的后面,看他攀爬绳索的模样,果然像个老猢狲一般,不但眉毛胡子皆白,身上汗毛似乎都一根根变成了白色,只怕和他常年在地底养虫有关。

    江朔见着他的样貌,忍不住回头去看崖上的白猿,果然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白兄是真猴儿,夏扎上师却只是貌似白猿罢了。

    夏扎上师一手持铃,一手持笛,二物皆金中透紫,当是紫铜所铸,他忽忽悠悠,摇摇晃晃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和傩戏跳大神的无异。

    他也不管索南的死活,只管手中摇铃跨步上前,李珠儿道:“地下的蝎子应该一时半刻还爬不上来,我看这老猢狲摇铃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江朔转回身迎向夏扎,道:“珠儿姊姊,看我把他的招魂铃夺过来。”

    夏扎上师见江朔上前,忽然将铜笛送入口中,对着江朔一吹。

    江朔见他一手持铃,先入为主地认为另一件也是乐器,却原来这不是笛子,而是一件发射暗器的吹管。

    眼前黑影一闪,江朔怕如果闪避,会累及背后的李珠儿,手中七星宝剑半截出鞘,迎向那暗器想要将其击落,没想到那暗器居然凭空打了个旋,绕过宝剑,径向江朔面门射来。

第600章,雪山大战

    江朔猛地一甩头头,想要避开那暗器,没想到暗器再度急转,向他刺来。

    高手打暗器,利用手法上的细微变化,令暗器中途改道也不足为奇,但那都是发射之际就已经预设好的路线,绝无此般二次变向的道理。

    江朔耳中听得“嗡嗡”之声,定睛看时,已知那“暗器”不是死物,竟然是一只蜂子,此蜂大的惊人,尤其是翅膀,不似一般蜜蜂的圆翅,而是长如蜻蜓,在朝阳的照耀下,烁着妖冶的淡蓝色,但它的身子黑黄相间,又显然是一只蜂子。

    此蜂身形如此巨大,不知那夏扎上师是如何将它塞进那小小的吹管之中的,但想必不怎么好受,因此那蜂一旦飞出,立刻变得狂暴无比,朝着江朔的头上乱叮乱蛰,再看它的尾针有一个指节这么长,黑中透蓝,一望而知毒性定然猛烈。

    江朔的功夫也真是了得,在这一条细索之上如风摆柳,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幅度摆动,闪躲,但终究是双足无法离开绳索,始终无法甩脱那蜂。

    他想用七星宝剑拨打飞蜂,但宝剑沉重,竟没那蜂灵活,一时打它不到。李珠儿在江朔身后喊道:“溯之,快往上跑,蝎子上来了!”

    江朔百忙中偷眼观瞧,果然下面半截绳索似乎变粗了不少,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黑头金背的大毒蝎,正跟着夏扎上师手中金铃的声音向上爬来。

    这半空之中,绳索是唯一的落脚点,若金蝎爬到脚下,势难闪避,江朔一面挥袖拍打,一面转头便走,再看李珠儿已在身前数丈远了。

    若是独孤湘在此,必然紧随江朔左右,但李珠儿先走,江朔不用担心她的安危,不会束手束脚,李珠儿虽然看似冷酷,江朔却也不觉无情

    江朔轻功虽妙,却也没有巨蜂飞得快,好在江朔耳音极佳,依照脑后的“嗡嗡”声,左右晃动,躲闪巨蜂的毒刺。这时只听背后“啵”“啵”“啵”数声轻响,回头看时,竟是夏扎上师又吹出了数只毒蜂。

    夏扎上师吹出多只毒蜂,江朔才看清,他每次从怀中拿出一枚小卵般的白色茧子,塞入吹管再吹出,想必是用独特的药丸将巨峰裹在其中,令其休眠不动,鼓腮吹出时,高速令外壳破裂,巨峰破茧而出,看到面前的活物便蛰,不死不休。

    江朔大叫一声:“不好!”

    也不回望,将长剑再背后无成一道光圈,发足向前狂奔。

    好在这山崖不足百丈,全力奔驰之下,不多时便登上了崖顶,江朔上崖后见李珠儿立于崖边,正自奇怪,却见李珠儿抢步上前,从他手中抄过七星宝剑,顺势一挥斩断了长索。

    长索原本绷得笔直,一经斩断,立刻松松垮垮地坠了下去,绳索上密密麻麻的金蝎如同绳子上的泥点一般,被甩到半空,扬起来好大一蓬。

    夏扎上师的速度远不如江朔,此刻距离山崖还有几十步远,他见绳索被斩断,若直直坠下,定然摔得粉碎,夏扎上师怪叫一声,张开手足,如鼯鼠般向山崖飞扑过去,终于落在悬崖的半腰之上,这才侥幸未死。

    只有紧跟在江朔身后的巨蜂不受绳索断裂的影响,仍然紧随着飞扑而至,却见李珠儿还剑江朔,同时移步换位,到了江朔身后,单手连挥,牛毫般的细针刺向巨蜂。

    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江朔手中宝剑虽利却刺不中巨蜂,李珠儿手中的炎魂针却一扎一个准,四只巨蜂皆中针坠落。

    李珠儿拍拍手,笑道:“没想到这细针还挺好用,可惜飞鸿子已死,今次把捡来的炎魂针都用完了,以后再也没处要去了。”

    白猿却指着崖下哇哇乱叫,江朔往山崖下看,原来是夏扎上师仍不放弃,手扒山岩向上攀爬,那索南上师跌落的早,并未摔伤,他早已跑到崖下开始攀爬,此刻也已到了半山腰,倒和夏扎上师会师一处了,二人一左一右,一齐骂骂咧咧,向山崖上爬来。

    李珠儿道:“我们用石头砸死他们。”

    江朔连忙阻拦道:“我们还是快走为上,他们又追不上我们,何必无故杀人。”

    李珠儿向崖下望去,见数百吐蕃军卒也可以向上攀爬,再四顾崖上,似乎也没几块松动的石头,于是点头道:“权且记下他们的性命,我们走吧。”

    二人一猿,转身向上走去,这里并非山顶,群山之巅还远在北边。

    走不多时,绿色净退,放眼望去不见一草一木,唯余嶙峋怪石,再走里许,走进了山腰云中,四周一片茫茫素白,目不能见他物。

    再走不多时,穿过了云层,回望来处,一片白茫茫的不见吐蕃追兵,放眼四顾,头顶碧空如洗,脚下白云如练,群峰皆隐在白云之中,只露出十几座略高一些的山峰,二人皆感心胸一阔,大有王者降世,睥睨天下之感,再转头看时,竟然距离顶峰还有不短的距离。

    江朔不禁赞道:“此山孤峰高耸,壁立千仞,只怕在吐蕃高原也算得数一数二的高峰了。”

    李珠儿道:“此山名‘卡格薄’,当地人称之为神山,吐蕃人说这是一员银盔玉甲的神将,把守着三江汇流之处。”

    江朔道:“既然神明都给吐蕃设了门神,定了界限,尺带珠丹赞普又何苦老是想要向外攻略呢。”

    李珠儿道:“所谓雄才大略之主,大略如此,死的是百姓,成就的却是他的伟业,又有何顾惜?”

    江朔闻言嗟叹,没有再继续下去,李珠儿忽然笑道:“溯之,据说这神山从没人登上过山顶,我们试试看如何?”

    江朔抬头看时,这“卡格薄”神山越往上越是陡峭,山巅如长矛之首直指天空,不禁跃跃欲试,但又见白猿冷得瑟瑟发抖,又有些犹豫。

    他尚未开口,忽听云下传来“呜呜”螺号之声,紧接着头顶也传来一阵号声,似在呼应,李珠儿一惊,道:“这是吐蕃赞普亲兵的军号之声。”

    见江朔不解,李珠儿解释道:“吐蕃地处高原,并不临海,但自古却有牧民不时会捡到巨大的白海螺,历代吐蕃赞普以为祥瑞,便用白海螺为军号,指挥大军行止,不过第二次号声也太近了,而且似乎还在我们上头,难道吐蕃人会在这么高的山峰上驻军?”

    不一会儿果见一队人从山上下来,这些人和普通吐蕃武士的打扮大不相同,皆身穿兽皮,手持钢叉,倒似是山间猎户一般,不过在此高山之巅,哪有野兽的踪影?又怎会有猎户?

    江朔不惊反喜,对牙齿打颤的白猿道:”白兄,我去帮你抢一身行头,那便不冷了。”

    白猿勉强发出“吱吱”两声,表示赞同,又“哇哇”两声,催他快去。

    江朔笑道:“白兄莫急,我去也!”

    此时雪已及膝,行走颇为困难,江朔提气纵起,踏在雪面上竟不下沉,向着那队猎户直冲过去,双方相聚百步转眼便到。越往上走雪积的越厚,此地雪已及腰,那些“猎户”大半个身子埋在雪中,江朔站在雪上,成了以上击下之势。

    江朔迎着当面第一人挥掌拍去,不想那人并不举叉格挡,而是向下一蹲,“哧”的一声埋入雪中,竟不见了踪影。江朔心中奇怪,不及细想,脚下不停,向第二人头顶拍去,那人也是一缩头,躲入雪中。

    江朔怒起,挥掌追着他拍去,一掌打在雪上,高山上的雪极干极松,江朔内力虽高,拍在雪上却如拍在面粉上一般,高高扬起一阵白烟,丝毫伤不到潜藏在雪下的吐蕃人。

    江朔再扑向第三人,亦是如此,如此左一下右一下,不消片刻一队二十几名吐蕃人都隐入雪中,不见踪迹。正疑惑间,脚下一动,江朔连忙跃起,却是数柄钢叉从雪中刺出,若非江朔轻功了得,此刻已被穿了十几个透明窟窿了。

    江朔在空中打转,双手向下一抓,他的出手极快,立刻抓住了两把钢叉,向上一扬,想将吐蕃人从雪中拉出,不想那两把钢叉的主人毫不顾惜武器,立刻松手遁去,江朔手中平白多了两把钢叉却无用处,只能随手一掷,扔回雪中。

    受厚雪阻挡,两把钢叉自然也没有刺中任何人,只是慢慢陷入雪中。江朔双掌在雪面上一拍,翻身立起,却忽觉脚下一空,原来立足之处被吐蕃人挖空了,成了一个雪窝,江朔轻功再好也站立不住,坠入雪中。

    江朔落入雪中,才见下面已被吐蕃人挖得四通八达,如田鼠窝蚂蚁穴一般,雪墙之间只能见到人影幢幢,看不真切。忽然左右雪墙崩塌,又有数柄钢叉从四面刺来,江朔抽出七星宝剑一转,立刻将钢叉的头齐齐切下。

    吐蕃人似乎没有料到江朔手中宝剑如此锋锐,在雪中远远遁去,不敢轻易上前,江朔持剑四顾,尚在犹豫是继续待在雪中还是跃出雪面之际,却忽听“咔嚓”“咔嚓”的悬刀响动之声——这些吐蕃人有弩!

第601章,移动冰川

    雪窝之中,声音四散、光影破碎,江朔虽然耳聪目明,一时竟也辨不清吐蕃人的弓矢从何处射来,只能百忙中低头下腰,伏低身子,只听“嗖嗖”数声,铁矢擦着头顶飞过。

    弩箭无羽,在积雪中穿行毫无阻碍,从这头穿来,从那头没入,丝毫不见踪影,只听吐蕃人连身咋呼,想必是互通消息,以防射到对面的自己人。

    但这些吐蕃人的口音好怪,直比孙波如上师索南的口音还要难以辨认,更兼雪窝拢音,嗡嗡声不绝,更是十句中辨不出一个词来。

    江朔心道:这些吐蕃人故弄玄虚,我且用蛮力破他们的鬼蜮伎俩。

    他抽出七星宝剑,将剑柄与剑鞘连在一起,他循着雪中黑影,边前进边旋转舞动手中长剑,立刻如旋风铲一般在雪中打出一道隧道。积雪毕竟不是岩石泥土,江朔打洞的速度极快,一路突飞猛进,向潜藏的吐蕃人追去。

    吐蕃人呕哑嘲哳胡乱喊叫着,雪墙后的人影晃来晃去,不一会儿竟然不见了踪影。

    江朔往回望去,雪中隧道难以持久,不远处的隧道已然塌陷,一片白雾茫茫,往前看时,雪墙中却已不见一个人影。江朔心中奇怪,刚想平地跃起,回到雪面上探个究竟,却忽觉脚下一空,向下急坠了一人多高。

    原来积雪之下并非泥石地,而是常年不化的积雪凝结而成的玄冰,吐蕃人不仅在雪地中打了雪墙,更在玄冰中掏了隧道,江朔向他们猛攻之际,吐蕃人便都躲到了雪下冰层之中。

    江朔放眼望去,玄冰后面果然又出现了人影,只是离得甚远,看来冰下隧道并非急就章,而是早已准备好的冰下迷宫

    此刻外间虽然日光灼灼,但透过一人高的雪层,已昏暗了不少,微弱的日光在冰层中来回折射,更显光怪陆离,无法分辨路途,江朔想要故技重施,但玄冰坚硬不亚于岩石,七星宝剑虽利,却也掘进困难,也不知吐蕃人用了什么秘法开凿了这么大规模的冰中迷宫。

    昏暗中忽见一人挺叉刺来,江朔忙挥剑格挡,却“嗤”的一声插入冰中数寸,他立时醒悟,侧身一闭,一柄钢叉从腰边擦过,矣插在冰墙之上,原来那人本就是从背后攻来,只是江朔看到冰墙的反射还以为那人是迎面攻来。

    江朔回头时那人却已经弃叉不要,一转身躲入冰墙之后,紧接着又听到“嗤嗤”声响,原来是吐蕃人又发射了铁矢,玄冰坚硬,铁矢却仍能穿透,速度虽然减缓了不少,但受到光影的折射,仍然难以辨别方位。

    亏得江朔反应极快,每每在紧要关头勉强避开了铁矢,但如此终是只能躲闪,进攻难以奏效,吐蕃人似已立于不败之地,此刻虽是冰天雪地,江朔却忙得热汗直流。

    江朔心中奇怪,他内力已臻化境,便是剧斗数百回合也不觉疲惫,此刻战不多时却觉心慌气短,行动竟已有些迟缓。他不知道此时已近卡格薄峰顶,距地万仞,空气稀薄,常人在这个高度已经不能行动了,更兼半埋雪中,愈发气闷。

    江朔先前以七星宝剑为旋风铲舞动,大耗真炁,实是高山行动之大忌。这队吐蕃人熟稔雪山作战之法,知道江朔这样猛打猛冲必不能持久,因此才避其锋芒,引诱他多多耗费体力。

    江朔大口喘气,却觉肺中如拉一口破风箱,出气多进气少,再这样下去非憋死不可,万般无奈,江朔立起七星宝剑向上一旋,切开冰隧之顶,不等上面积雪泄下来,江朔纵身一跳,跃上冰面。

    他猛吸两口气,却觉一阵头晕目眩,胸腔里却没吸入多少气,他不明其理还道是吐蕃人用了什么毒药所致。

    他跃上冰面,却听到白猿正在厉声尖叫,转头向下看,李珠儿已和另一队吐蕃人打在一处,但她不似江朔这般轻敌冒进,与吐蕃人在齐腰雪中对战,不肯被他们引到雪深处,但她的行动也受到雪地和高山的影响,也比在平地时迟缓了不少。

    江朔刚想去援助,却见雪地中一个个吐蕃人又冒了出来,江朔冲上去打,那些人便立刻缩了回去,此刻的情景像极了江南田间地头农人打地鼠的样子,击之则潜退之则显,求战不能脱身不得,不胜其烦。

    若真在平地上泥地之中,这些吐蕃人自然快不过江朔,但在这雪山之巅,他们早已习惯了空气稀薄的环境,行动自如与常人在平地上无异,此消彼长,江朔竟然拿他们没有办法。

    李珠儿边战边对江朔喊道:“溯之快走!这些吐蕃人古怪得很,在雪山之巅无人能胜他们!”

    此刻江朔若踏雪而行,当能摆脱这群吐蕃人,只要下到山下,这些雪中怪客便不足为惧。换做李珠儿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但江朔如何能抛下李珠儿就走?

    他喊道:“要走一起走,珠儿姊姊,我来助你,然而雪下的吐蕃人或已钢叉偷袭,或已弩箭拦阻,叫江朔无法向下与李珠儿汇合,江朔一会儿雪上一会儿雪下,上上下下纵跃数次后,愈发觉得胸闷气短,仿佛被埋在雪中不得呼吸,几乎窒息。

    江朔胸口剧烈地欺起伏,呼呼吸气之际,感觉肺要炸开了一般,终于任不住纵声长啸,只是并非往日飞龙般高亢嘹亮,而是潜龙般沉重低回之音。

    江朔常以长啸为引,壮己之声威,然而此番的震慑效果忒也的好了,吐蕃人居然爬出雪洞冰窟四散奔逃。江朔在雪上滑步向李珠儿处赶来,正撞上一名慌不择路的吐蕃武士。

    那武士并未再潜入雪中,而是挺叉就刺,江朔一笑,也不夺叉,一边还剑入鞘,一边侧身闪过两股叉尖,伸左手抓那人左肩,那武士立觉肩头如被铁钳捏住一般,骨痛欲裂。

    他扭动肩头想要脱困,不想江朔借着他的力,往下一扯,将他身上皮袍的左袖褪下,那武士怒吼一声右手挥叉砸向江朔,这叉通体黑铁打造,颇为沉重,被打中一下定也伤得不轻。

    不料江朔早有准备,他脚步变化,忽而绕道对方背后,伸出右手又抓住了他的右肩,那人还想要挣扎,江朔真是求之不得,借力一扯,又褪下了他的右边袖子。

    那吐蕃人向前一窜,真像从果壳中挤出果子一般,从袍子中脱出,竟不转弯,向山下狂奔去了。

    江朔手中挈着夺来的皮袍,对白猿笑道:“白兄,我给你狍子抢来了,快试试合不合身。”

    不想吐蕃人虽然跑了,白猿却既然狂躁地乱叫,江朔心中正奇,又见李珠儿颤颤巍巍地指向他身背后,同时江朔耳中隐隐传来牛吼叫般的轰鸣之声。

    江朔回头一看,矛头一样的山顶似乎矮了一截、瘦了一圈,一道粗粗隆起的白线向他们涌来。

    这时候李珠儿终于喊出声来:“雪崩!雪崩了!”

    吐蕃牧民在雪山下经过亦不敢高声言语,这可不是因为对山神爷金配,而是怕高声谈笑会造成雪崩。此刻为江朔啸声所激,果然立刻形成了雪崩!

    卡格薄峰十分陡峭,山上积雪一旦崩落,立刻遮天蔽日的倾泻下来,江朔依稀见到几个跑得慢的吐蕃人被埋入雪中再不见踪影了。在这自然界的伟力之下,任是什么绝顶高手,也绝逃不脱。

    李珠儿挥动手臂道:“横着走!横着走!”

    原来雪崩向下移动虽然极其迅捷,但毕竟雪崩只有一面悬崖,横着走避开雪崩的范围,便还有脱身的希望。

    江朔道一声“好!”

    却并不转向下跑,而是几步来到白猿身前,用抢来的皮袍将它一卷,将它夹在胁下,随着李珠儿向山之东北面跑去。

    虽然拼尽全力却仍差了十几步二人一猿先被雪崩赶上了。

    他们立刻被下滑的大量雪尘包围了,身体被裹挟着向下滚落,江朔眼前一片迷离,目不能视物,也不知李珠儿在何处,只能牢牢抱紧白猿,尽力将身子维持在雪面以上,以防白猿和自己被雪崩所埋。

    终于雪崩之势暂缓,江朔和白猿并未被卷到山下去,再左右看时,整个山峰居然裂开了一条口子,沟里覆了一层玄冰,此刻积雪塌落,玄冰在阳光下中显示出深湛海水般的蓝色,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深邃之感。

    再看不远处李珠儿正趴在冰面上,江朔急道:“珠儿你怎么了?雪崩停下来了,追兵怕也快到了,快醒醒!”

    然而江朔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忽听脚下传来细密的碎裂之声,李珠儿突然一跃而起,面露恐怖的神色道:“溯之,不好!我们站在一条千年冰川之上!”

    江朔低头看时,地面的冰川连绵不断一直延伸到东边山腰部云环之下,仿佛一条山巅上倾泻而下的大河突然冻结了一般,此刻这条大河如同一条努力挣脱枷锁的巨龙一般,抖了数抖,将底下与山石地面相连的冰脚一一挣断,终于整块冰川开始缓缓向下滑动起来……

第602章,艋艟冰舰

    眼看冰川裂成数块,隆隆声响中,如数艘艋艟巨舰山下急驶而去,冰川上原本覆盖了积雪,江朔勉强稳住身形,白猿在他怀里已经抖作了一团,他转头望去,李珠儿半蹲在另一块巨冰之上,并未坠落,这才心中稍定。

    江朔快速向四下一扫,那些吐蕃人早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及时逃脱了,还是早已被雪崩掩埋了,此刻也顾不到旁人了,他转回头向前看时,冰川巨舰已经下滑了里许,逼近了山腰间的云雾。

    冰川滑入云层,立刻陷入一团白色的迷雾之中,江朔目不能视物,唯能听见冰川隆隆擦过地面的声音,又不多时,冰川巨舰冲出云层,船艏如巨刃割破白色巨幕,四周的视野再度清晰起来。

    高山之上的冰川不知是千年万年的积雪所累积,早已变得密实坚硬,不亚于岩石,飞速下滑之际,四周不断如抖虱子般掉落小冰块,核心却岿然不动。

    说是小冰块,其实小的如牛犊,大的如小舟,撞到四周的巉岩上,竟然能将巨石打得碎裂开来,一时间冰舰四周白的冰、黑的岩、黄的泥,绞成一块,更似巨舰推开浊浪一般,其声势更加惊人。

    此刻冰舰的底部被山岩打磨得愈加光滑,非但不见减速,反而越行越快,江朔虽然见多了险景,又有神功护体,却也不觉有些头晕目眩,转头看李珠儿时,她已经颇为实用地趴在了冰面上。李珠儿

    可不要什么英雄侠客的面子,不顾形象叉开手脚尽最大可能贴在冰面上以免被震落。

    看到此处,江朔也不禁蹲低了身子,用手中七星宝剑插入冰川之中稳住身形,不过他终究没有趴下来。

    山麓这一侧也真是奇怪,此刻山的高度已经降低了很多,两侧山峦上多有松、柏、杉树这样的耐寒林木,郁郁葱葱十分茂盛,只在冰川下滑的方向上,竟然一棵树也没有,前方地面山势虽有起伏,却大体是齐齐整整地倾斜向下,好似有人预先在此开出一条道路供冰舰行走一般。

    又行了里许,江朔极目下望,见山脚下下一条大河奔流而过,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山上会有这么一条大道似的通路了。

    原来这里就是江朔和李珠儿初到此山时,遭遇冰川滑坡之处!下方兰沧水中灰白相间的泥石冰雪载浮载沉尚未消散,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眼看冰舰向着水面俯冲而下,江朔不禁暗叫一声“不好!”

    这冰川巨舰十分牢固,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受林木山石层层阻拦最后速度变缓,最终停下来。但这一路上借冰川滑坡的旧道,冰舰非但丝毫没有减速,还越行越快,就此一头撞在水面上,直与撞墙无异。

    他转头对李珠儿喊道:“珠儿,我们要想办法从冰面上跳下去!”

    可是此刻尽是冰川擦过山体和速度带来狂暴风声,江朔内力虽强,喊声又如何传

    得到李珠儿的耳中?她只趴在冰上一动不动,江朔一时忽然有些担心她是不是被飞石砸伤了才趴在那里。

    眼看冰舰距离水面越来越近,江朔一咬牙,拔出七星宝剑,转身在冰川上向李珠儿的方向走去。

    冰川上原本覆盖着浮雪,此刻早已被抖落干净,冰面上变得极其光滑,向下望去,脚下冰川纯净,内部竟有幽幽蓝色。饶是江朔也脚下打滑,走得险象环生,白猿在他怀中,见他竟不好好站定,反而在冰面上乱走,不禁吓得吱哇乱叫,伸爪去抓江朔的领衿。

    江朔安抚道:“白兄莫慌,珠儿姊姊有危险,我们不能不救。”

    白猿颇有灵性,它转头望了一眼李珠儿的方向,立刻明白了江朔想做什么,竟然禁声不再喊叫了,只是恐惧无法克制,蜷缩在江朔怀中兀自颤抖不停。

    江朔边走边喊:“珠儿姊姊!珠儿姊姊!”

    李珠儿却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动不了了,只是趴在冰面上一动不动。

    江朔心中愈急,以七星宝剑为杖,插入冰中固定身形,才能在冰面上艰难移动,终于到了冰川巨舰的边缘,李珠儿在他侧后方的冰川上,那块冰川远小于江朔方才所立的巨冰,两块冰川由于碰撞磨损,互相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况且冰川滑行的速度极快,便是江朔也没有把握能一跃落到对面冰川之上。

    他回望前方,相距水面已不足一里了,这个距离以目前

    冰川巨舰的速度而言,须臾便到,江朔一咬牙,纵身跃起,在空中如大鸟般展开双臂,衣袖兜风向李珠儿所处的冰川飞扑而去。

    然而冰川移动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他以为会够不到,没想到远远超了过去,险些错过,他在空中使个千斤坠的功夫,向下急落,手中七星宝剑插入冰中,刚刚好落在冰川尾端,再差一点,便要落到山路上,若被后面的冰川所碾,只怕纵有不世神功也难逃一死了。

    怀里的白猿早吓得昏死过去了,少了白猿的折腾,江朔稳住心神,拄着七星宝剑,向着李珠儿趋近。

    终于靠近李珠儿,江朔摇她肩头,喊道:”珠儿姊姊,你怎么了?”

    才发现李珠儿已僵卧其上,脸上手上已结了一层冰霜,江朔一惊,忙伸手探她鼻息,所幸尚有微弱的气息,江朔忙蹲低身子,一手以七星宝剑插入冰中稳住身形,一手以手掌按在她背心大椎穴,将温热的罡炁缓缓注入。

    罡炁一经注入,立遭李珠儿体内一股极其阴寒内力的反击,江朔上次已发现李珠儿的内力似乎与此前不同,极其阴寒,其凛冽似乎更胜自己体内的阴炁。

    江朔以李含光所授疗伤之法,缓缓注入真炁,他的内功已登巅峰,李珠儿的内力虽然怪异,却如何挡得住江朔的纯正道家内功,不一会儿便见她面上冰雪消融,有了血色。

    只见李珠儿眼珠在眼睑下轮动,睫毛

    扑簌簌抖动几下,终于睁开眼来,她轻声道:“溯之,我怎么晕过去了?”

    江朔如何知道她怎么晕过去的,想来和她所练的邪门内功有关,但此刻哪有空闲细说此事?江朔急道:“珠儿,快起来,冰川要撞入江中了!”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头前第一块冰川已然撞入兰沧水之中,激起巨大的浪涛,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巨冰接连不断地撞入水中,一时间浊浪排空,大河咆哮,山川颤抖,天地为之变色!

    江朔拽起李珠儿道:“快走,快走!”

    然而李珠儿此刻脚下虚飘飘的,迈步都难,怎么可能随着江朔跳跃?

    江朔此前所立的巨舰似的冰川也终于撞入水中,沉重的冰川入水,竟然将先入水的冰川震得跳出水面,好似收网时争先恐后跃出水面的鱼,只不过这些“鱼”,每一尾都有数百石沉。

    巨冰入江竟然不碎,横担其上几乎将江水堰塞,江朔和李珠儿所在的浮冰终于紧随其后砸在了巨冰之上,后面的大小冰川仍在不断滑下,在巨冰之上堆垒起来,如小山一般。

    江朔只能搀起李珠儿,攀上小山,以免被后面的冰川砸到掩埋。

    二人立在这一瞬间堆起的“冰山”上,向山上看,大块的冰川都已落入水中,只有零星碎石碎冰翻滚下来,再看兰沧水,被冰川堰塞,仿如巨龙忽然被锁,愤怒地猛拍冰川。

    兰沧水起源于高原,

    从断山上流下来,落差极大,水势澹澹,怒涛拍击两岸声势本就十分惊人,此刻流动受阻,立刻变得更加狂暴,隆隆水声更胜之前。

    终于巨龙挣脱了枷锁,在一道道浊浪的反复拍击之下,巨大的冰川终于抵受不住,发出低沉的呻吟,“咔啦啦”断成数段,又被紧随而来的后浪拍碎,最终碎裂成无数小块。

    刚刚平地隆起的“冰山”迅速消解,小者沉入水底,大者随波逐流,由于两侧的冰川最先瓦解,江朔和李珠儿立于江心冰山之上,已无法登岸,李珠儿虚弱地一推江朔道:“溯之,你走吧,以你的功夫,回到岸上并非难事。”

    江朔如何肯走?别说他不肯,怀中刚刚甦醒过来的白猿亦不肯,吱吱哇哇地对着李珠儿喊叫,似在诉不离不弃之意。

    江朔只挽着她,不置一词,李珠儿又推他叫他走,江朔只盯着脚下不说话。

    终于,脚下的冰山彻底散架,江朔看准时机,一拽李珠儿,二人腾空跃起,落在江面上一块浮冰之上,才一落脚,便见一块浮冰被水流推挤着横撞过来,江朔再度跃起,落在另一块浮冰之上,身后二冰相撞一起反转沉没。

    这块冰亦在浊浪中打旋,漩涡卷起另一块冰从空中砸了过来,江朔再起,躲开的同时,又找准了另一块浮冰落脚。

    如此飞来跃去,闪转腾挪了小半个时辰,水中流冰减少,水流虽然依旧狂暴,却变

    得急而不乱了,江朔和李珠儿站在江心一块小舟似的冰块上,被兰沧水的激流推着向下游前飞驰而去,转头看时,冰川坠落之处仍然热闹非凡,只是已在数里之外了。

第603章,铁索横江

    兰沧水自上而下,顺峡而下,流速极其惊人,江朔和李珠儿所在的冰块已经甩脱了其他浮冰,仿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穿行。

    水面宽逾百步,冰舟为激流推动,根本靠不了岸,只见前方左手边出现了无数白色营帐,那是吐蕃人的营地,紧接着河湾一拐,右手边出现了一座小石城,想必是南诏人驻守的聿贲城了。在山上看还相距甚远,在兰沧水中漂流居然片刻便到。

    攻守双方怕是还不知道双方的首脑已经结为兄弟,仍紧握武器紧张地对峙。城上城下的军士都注意到了雪山上发生的大雪崩,也看到兰沧水中飘过的两人,一时间忘了身处战场,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然而不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冰舟已载着二人飞也似的掠过聿贲城。

    之后兰沧水在一条几乎竖直的长峡中行进,没有了此前的蜿蜒曲折,以致江朔也无从借力,无法靠岸,他想用七星宝剑当桨划水改变冰舟的方向,然而宝剑狭长,在水中拨动,难以在激流中改变行进方向,江朔试了几次无果也只好作罢。

    好在江中并无礁石、险滩,顺水放舟倒也一时没什么危险,但很快江朔发现了重大的危机——冰舟在水中的溶解速度正在加速,按这个速度,不消一时三刻巨冰便会化为乌有,二人无所承载,落入湍急的兰沧水中,江朔还有脱困的可能,李珠儿如此虚弱如何能活性命?

    李珠儿似也注意到了冰舟正在溶解,她将手掌按在冰面上,对江朔道:“溯之,快用寒炁凝住冰块。”

    原本冰舟表面已如冒汗一般析出水来,但在李珠儿双掌之下的冰面上的水滴迅速收敛,重新凝成坚冰,江朔体内阴炁源自龙珠,而李珠儿的内力应该是自己练就的,短短几年不见李珠儿居然练就了如此阴寒的内力,江朔心中暗暗吃惊。

    李珠儿的内力虽是至寒,但终究不够深厚,只能凝结一小块冰面,江朔忙以手按冰面,对李珠儿道:“珠儿姊姊,你且撒手,小心伤了身子。”

    他自己掌力一吐将凛炁送出,他运炁之法与李珠儿大相径庭,李珠儿的运功凝冰,是将内力逼出,虽能凝水成冰,却虚耗自身,终不能持久。

    江朔所练玉诀遗篇的功夫,却是道家正宗功夫,经张果先生提点,江朔更明白了万物皆有炁的道理,他将内力导入冰中,助其凝结不化,再将炁导回自己体内。

    如此一来,炁流转不止,只不过发出的是凛冽的寒气,回到体内的却变得温热了。因此江朔运功之际,整块冰舟都笼罩在凛冽寒气之中,他自己却越来越热,头上竟如笼屉般冒起烟来。

    白猿何其精怪,立刻爬上江朔肩头,顿觉温暖惬意,再不怕冰面寒冷了。江朔亦出掌抵住李珠儿的后背,将暖气导入李珠儿体内,道:“珠儿姊姊,你这功夫是哪里学来的?对身体实在是有害而无利。”

    江朔自己体内的阴寒之炁其实远胜于李珠儿,但他天缘凑巧同时获得了至阳之炁,又学了玉诀神功,才能将二炁化为己用,茅山掌教李含光曾告诉江朔,这两项条件只要缺了一项,定然不可能活得性命。

    因此见李珠儿练此阴寒的功夫,江朔不禁十分忧虑。李珠儿方才发功之际,似乎又为寒气反噬,正冷得颤抖、牙齿打磕,江朔温暖的内力一经注入,她不禁长长吁出一口气,闭目团坐,似乎颇感舒适。

    但很快李珠儿就挣开江朔的手掌,坐在冰面上自顾运起功来,江朔见她眉宇间又凝起了白霜,知她又在练那套邪门功法,他想要再出言阻止,但李珠儿一副闭目闭口闭心的模样,江朔知道说也无用,李珠儿身负对契丹族人的使命,对自己的身体并不十分爱惜,话到嘴边只能生生咽了回去。

    冰舟在江朔内力的加持下,不再溶解,兰沧水的推送下穿过关山万重,江朔和李珠儿各自运功,互相也不说话,时光飞逝,冰舟从日出行到日落,不知行出了百里千里,江面越来越开阔。

    两岸高山渐渐低矮平缓起来,山上的林木也不再是单一的针叶林,很多树江朔连见都没见过,更不知起名,甚至出现了一些平坦的河谷,其上整整齐齐地种着的似乎是庄稼,不过时值黄昏,看不真切,也不见农人。

    李珠儿似乎终于压住了自己体内的阴寒内力,冰玉般的脸上又恢复了一些血色,夕阳下更见俏丽,她睁开眼缓缓道:“我们似乎顺着兰沧水深入南诏腹地了。”

    江朔笑道:“我们这样会不会一路冲到大海里去了?”

    李珠儿摇头道:“我从未到过这南方烟瘴之地,不过听皮逻阁说兰沧水到了下游,会如扫帚般散成无数支流,隐入丛林之中,南诏国越往南林木越是茂盛,以致***不能通行,只怕我们还没到海边,就先陷入丛林,死于瘴气之中了。”

    江朔不信,仍然轻松笑道:“若真是如此倒好了,我们被困在江面上不得脱身,只要能登上陆地,总有办法回到北方去的。”

    正说话间,冰舟忽然猛地一震,白猿从江朔肩头跌落,险些掉下江去,幸好江朔手疾眼快,抓住了他的一条腿又拉了回来。

    此时天色已昏,江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却看不真切,冰舟似是擦上了水中的浅滩,不过水势湍急,推着冰舟翻了过去。

    江朔和李珠儿互相对视,尚未开口,冰舟又是剧烈一震,这次白猿早有准备,死死抱住了江朔脖子,倒是没再跌落,只是勒得江朔喘不过气来,直叫救命。

    李珠儿道:“这江面似乎有古怪。”

    话音未落,冰舟又是猛烈一晃,这次居然停在了水面上,兰沧水依旧湍急,从冰舟两侧咆哮而过,冰舟就算撞上礁石,也应该不会就此停住。

    李珠儿俯身往水里一摸,对江朔道:“水下有铁索。”

    江朔一愣,也伸手入水,果然水下有一条粗大的铁链,铁环上还带着弯钩,正是这铁索上的钩子挂住了冰舟。江朔道:“难道南诏人也在这里搭了铁索浮桥?”

    李珠儿摇头道:“不像,此处江水如此湍急,不似黄河上的孟津渡口,无法架设浮桥。我看这倒更像是拦江的铁索。”

    江朔忽而喜道:“若真是拦江的铁索,我们正好可以借这铁索上岸。”

    李珠儿望着滔滔江面,皱眉道:“水流如此湍急,铁索尚在水下尺许深,踏索登岸太危险了。”

    江朔道:“我自有办法。”

    他再次拔出七星宝剑,右手持剑在手,左手探入水中握住铁链,对李珠儿和白猿道:“珠儿、白兄,你们抱紧我!”

    白猿对江朔无条件的信任,虽然不知道江朔要干什么,立刻搂住江朔的脖子,江朔笑着拉开它,道:“抱住我的左臂,抱脖子可要被你勒死咯。”

    李珠儿已然明白了江朔要做什么,双手抱住江朔的后腰,道:“溯之,小心岸边的岩石。”

    江朔点点头,道:“小心了!”

    挥剑入水,七星宝剑在水下撞上铁索,剑锋为水流所阻,一时竟且不断粗大的铁环,江朔手中运劲,七星宝剑嗡嗡振动,在水下发出一声龙吟,刷的一下切断了铁索!

    横江的铁索一旦被切断,立刻被兰沧水推着向左右两岸分别荡去,江朔左手抓着铁索的一环,铁环极粗大,江朔将整个手臂套入环中,牢牢固定住身子,任由铁索将他们二人一猿带往岸边。

    江朔整个身子没入水中,他吞了黑白二龙珠,因此水性极佳,将身子尽量上浮,让李珠儿和白猿露出水面,不至于窒息。他自己则闭气的同时睁大了眼睛,看着铁索飞速向岸边荡去。

    眼看铁索就要撞上岸边,江朔猛地一抖身子,一招“霸王卸甲”将李珠儿抛向空中,同时松开左手,左臂一扬,将白猿抛出。

    此处河滩上尽是大大小小的嶙峋怪石,李珠儿在半空中折了个筋斗,稳稳落在河滩之上一块巨石上,同时一伸手,将江朔抛来的白猿接在怀中。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铁索撞在河边巨石之上,砸得岩石上碎石飞溅,李珠儿立刻向后跃出,才没有被碎石所伤,再看那巨石有一半化为了齑粉,而那儿臂粗的铁索竟也断成了好几段。

    再看江朔在十数丈开外的浅水中立起,前后不过一刹那的时间,居然就相隔这么远,水的威力恐怖如斯。李珠儿不禁有些后怕,江朔若时机拿捏的稍有偏差,抛得晚片刻,二人难免要撞上巨石,彼时化为齑粉的可就不是岩石和铁索了。

    江朔疾趋几步回到李珠儿身边,一抹脸上的水,笑道:“珠儿姊姊,这登岸之法可比顺着铁索走回来快多了吧?”

    李珠儿莞尔一笑尚未开口,就见河岸边林中忽然大亮,数十人手持弓刀、火把冲上前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第604章,白蛮故人

    江朔看这些人都身穿白色土布服饰,说他们是百姓猎户吧,袍服款式相同似有制式,说是军士吧,武器又是形形色色各不相同。难道是南诏大户人家的家丁?

    这些人前排横刀,中间持枪,弓箭手远远站开,倒似操练过阵法,不过这点人马就算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江朔也自不惧怕,他反倒担心一言不合,李珠儿会大开杀戒,要了这些半军半民蛮子的性命。

    他先对李珠儿道:“姊姊别胡乱杀人。”才对那些白衣人叉手道:“不知可有通汉语的?”

    果不其然,无人回应,江朔又以生涩的吐蕃语说了一遍,这下可炸了锅了,众白衣人立刻横眉立目,哇哇乱叫,手中刀枪乱挥,似是叫他们缴械投降。

    白猿见状,也吱吱大叫起来,白猿腰间一直挂着茅山积金洞所得青铜宝剑,此剑无锋无刃尺寸又小,其实是一把青铜镇纸,但给白猿用却是正好。

    它此刻持剑在手,露齿咆哮,众白衣武士看了大感滑稽,都哈哈大笑起来,为首一人抢步上前,手中钢刀作势一挥,他本不想伤害白猿,只是想吓唬吓唬它。

    不想白猿抢步上前,手中青铜剑向前疾递,正刺在那人手肘上,竟将他手中钢刀打落。

    白猿剑术与江朔师出同源,亦学自茅山金壁,但不像江朔后来又得名师指点,剑术已然超群拔萃,白猿的神枢剑只学了个皮毛,此刻这一招使出来也歪歪扭扭,徒具其表全然不对,但神枢剑毕竟是上乘武功,只这一招使出来竟也轻易打落了对方的兵器。

    江朔和李珠儿见状一齐喝彩,连李珠儿都难得玩笑道:“恭喜白兄初战告捷!”

    对面的白衣人不明就里也哄堂大笑起来,白猿淳朴,不知众人因何发笑,也跟着咧开嘴嘎嘎笑起来,只是这笑声着实比哭还难听。

    那持刀人乃是白衣人的小头目,败于一只扁毛畜生,又被众人嘲笑,如何肯善罢甘休,他慌忙捡起钢刀,挥刀又砍。

    这次可就不是威吓而已了,他挥刀猛砍,恨不能一刀将白猿劈作两爿方解心头之恨。白猿却不知他杀心已起,见众人皆笑还以为是玩耍,已挥青铜剑迎上。

    有一句话叫“捷如猿猱”,白猿虽然没练过功夫,身手却远快于常人,只见它向前一窜避开来刀,顺手将青铜剑向前一送,这次却戳在了那人的腕子上,那人不防,“当啷”一声,钢刀再次落地。

    这一下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白衣众人爆发出更大的笑声,那人恼羞成怒,俯身拾起刀来,不及起身,钢刀横挥,恨不能一刀把白猿斩为两段。

    那人出招猛恶,江朔不禁吓得喊了一声,不想白猿玩的兴起,竟不知害怕,一跃而起,手中青铜剑拍在那人肩头,这一招后发先至,颇得剑法真髓。

    那人原拟无论如何都要握紧钢刀,绝不撒手,但白猿这次拍得极准,正中他肩髃穴,他整条手臂酸麻异常,虽有心绝不弃刀却终于拿捏不住,钢刀三次落地。

    见此场景,一众白衣终于不笑了,此刻人人看出白猿三次击落钢刀绝非运气,他们面面相觑,难以相信这白猿居然身负武功,这时更有去水边探查的人跑了回来,神色惊惶地对着江面比划。

    原来江朔他们所乘的冰舟一旦失去了江朔内力的加持,在水中一会儿就融化作水,与滔滔大江混成一体。江朔斩断的铁索之后还有拦江铁索,众人却没有发现船只。

    众白衣人再看江朔和李珠儿时,眼神变得既敬畏又复杂起来,那二人一猿从江上来,却无船只,这不是神人又是什么?但他们穿着吐蕃服饰,就算是神人也是吐蕃的神,故而既敬又惧。

    那三次落刀的白衣人再次拾起钢刀,这次却不敢再上前,而是横刀胸前,缓缓后退。其余白衣人也拉开了距离,弓箭手拉开长弓,扣上羽箭,随时准备开弓射箭。

    李珠儿柳眉一挑,道:“今日说不得要大开杀戒了!”

    正在此时,忽听一人高喊:“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江朔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才发现来人喊的真的是汉话。

    李珠儿笑道:“此人一味叫我们别动手,看来倒是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手下都是些酒囊饭袋。”

    江朔奇道:“他怎知我们厉害?难道珠儿姊姊你认得他?”

    李珠儿道:“我认得他他却不认得我,说起来,此人溯之你却认得!”

    这时只见一人从密林中钻出,飞奔脚不沾地一般,却是身负武功之人。须臾到了面前,他拦在江朔、李珠儿和中白衣人之间,伸开双手喘着粗气喊道:“江少主,勿伤我族人。”

    此人亦穿着白袍,生得长身玉立,面目英朗,江朔果然认得,正是皮逻阁的弟子,南诏大将段俭魏!

    白猿打得兴起,见又来了一人,竟不等对方进攻,挺剑向段俭魏当胸刺去,它这两下子打打不会武功的普通军士还好,遇到真正的武林高手可就不够看了,段俭魏一笑,手指轻弹,发出一道无形的剑气,将白猿手中青铜剑打飞。

    白猿见来了硬茬子,不吭一声,剑也不要了,转头就走,“哧溜”一下躲到了江朔身后,李珠儿走上前捡起青铜剑递回给白猿,笑道:“白兄见机到快。”

    段俭魏转头喝了几声,白衣武士立刻收起了兵刃,收起阵势退到了段俭魏身后。

    段俭魏这才转头对江朔叉手施礼道:“江少主,多时不见,一向可好?”

    江朔见来的是段俭魏,不禁心中一沉,对段俭魏还了一礼,冷冷地道:“托段郎的福,我可还没死呢。”

    段俭魏一愣,道:“江少主何出此言?”

    江朔道:“那日段郎引我和湘儿进入江湖盟故地,后托故离去,待我们出去时却发现来路已被堵死,幸的奇遇,否则我二人便被困死在地底了。”

    段俭魏又一愣,道:“怎是我弃江少主而去?那日我退出洞穴,却遇到唐军登岛,我是南诏王麾下,不便与唐军见面,又想少主与唐军相交甚厚,唐军当不至加害你和湘儿,故而再拜先主墓之后便悄悄离去了,几日后我曾再度登岛,但见龙驹城已被拆毁,粮窖亦被填平,先主长眠地下便似封土一般,我这才放心离去,全不知少主你们被困地下之事啊。”

    江朔心道:此说到也合理,又想之后我随着井真成再次登上龙驹岛时,见粮窖被填平,还道是隐盟所为,现在想来这么大的土木工程绝非隐盟这些余人能为的,当是张守逾大哥带着唐军完成的。

    那时江朔觉得隐盟似乎无所不在,无所不能,什么事都往隐盟上去想,现在看来是有些魔怔了。

    想到此处江朔不禁尴尬一笑,重新叉手施礼道:“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段郎了。”

    段俭魏看了一眼李珠儿,问道:“这位娘子是……”

    江朔心道:原来段俭魏不是隐盟,看来皮逻阁至死都对段俭魏隐藏了不少秘密。

    他正犹豫不知该如何介绍李珠儿时,李珠儿笑着对段俭魏福了一福,道:“小女子是江少主的婢子。”

    江朔一皱眉,李珠儿低声道:“当年主人安庆宗叫我跟着你服侍你,可没说期限,说是你的婢子也不算撒谎。”

    段俭魏心里想的却是看这位娘子的模样气度绝非婢子,只是上次江少主身边的女子似乎不是此人,又一想,少年人,又是少年英雄难免多情,这也是人之常情。

    江朔却不知道段俭魏心中想些什么,道:“我还道段郎你在聿贲城守城,不想却在此处。”

    段俭魏道:“江少主也知吐蕃攻打聿贲城之事?阁逻凤并不信任我,此次守城是他自己亲率大军御敌。至于此处么,我们担心吐蕃人一旦击破聿贲城,会造战船顺兰沧水而下,因此在水中设铁索横江,抵御敌船,作为第二道防线。”

    江朔和李珠儿闻言相视一笑,段俭魏这可是纯粹多虑了,吐蕃人能造的最大的船不过是能乘两人的牛皮筏子而已。如何需要这种防备艋艟战舰的铁索呢?

    段俭魏指着身后的白衣人道:“这些都是我白蛮族人,我白蛮世代居住在此地,这些族人平时习弓射猎,此刻便充作军队守卫乡土。”

    江朔道:“原来我们已到了白蛮之地,也不知道此处距离聿贲城多远了。”

    段俭魏道:“聿贲城远在八百里之外,二位要去那边么?”

    江朔惊呼道:“这么远了?我们便是走水路从聿贲城外来的,没想到一昼夜竟然走了这么远!”

    段俭魏不及问他们坐的什么船这么快,忙问正事道:“战事如何?”

    他不无担心的自顾自道:“聿贲城城可说是南诏面对吐蕃唯一的堡垒,若聿贲城有失,我白蛮之地可就首当其冲了。”

    李珠儿道:“段郎且放宽心,吐蕃赞普已与南诏王约为兄弟,非但不日退兵,过两日还要为南诏解唐军来袭的危机呢。”

    段俭魏颇感意外,一则没想到吐蕃竟然和南诏非但不打了还约为兄弟之邦,二则更想不通无缘无故,大唐怎么突然攻击南诏。

    他开口询问,李珠儿拦住江朔道:“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段俭魏立刻会意,道:“是了,此处并非讲话之所,二位请随我来。”

第605章,羊苴咩城

    段俭魏不仅是南诏大将,更是白蛮部族的首领,一众白蛮见首领对江朔甚是恭敬,自也对江朔、李珠儿肃然起敬,不敢有丝毫怠慢,众人收起兵器,手持火炬,簇拥着段俭魏、江朔、李珠儿三人向密林深处走去。

    在丛林中走了数里地,隐隐绰绰见到林中还伏有其他白蛮武士,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江朔一度有些担心段俭魏是要把他们引入陷阱之中,正在犹疑间忽见眼前一阔,一处山坳内建了一个不大的木头营寨,段俭魏道:“这里有我族寨子,今夜可在此歇息。”

    江朔抬头看去,白蛮的寨子虽是取材林中树木,却都削去木皮施以白漆,夜色中在火把下显得十分醒目。

    段俭魏解释道:“我族所居之地潮热卑湿,多有毒虫野兽出没,而毒虫多凭借木色,于暗影处躲藏,我白蛮人服白色,木涂白漆,可令蛇虫无所遁形,那便安全了不少。”

    守寨白蛮武士也是一样的半军半民的打扮,他们见是段俭魏,忙打开寨门放众人进入,江朔进寨子再看,所有房舍果然也是白色,更有一处于中原建筑大大不同,便是皆以木梁柱承托,架空一层,人皆居住在二层,估计也是为了防蛇虫之故。

    段俭魏将二人请到寨中最平坦干燥处的一座大屋,此地远在聿贲城之南八百里,更在高山峡谷之中,已是酷热无冬之地,因此大屋只有地面和屋顶,四周空荡荡的没有墙壁,坐在其间可避风雨,四面通风亦不觉暑热。

    三人在大屋坐定,有人上前奉酒,南诏在群山之中,茶叶是极其精贵的贸易品,因此多以酒代茶待客。江朔端起酒盏见这酒是未滤过的米白色酒浆,饮之但觉清凉,一路上的燥热尽消。

    白猿对枯坐聊天可没什么兴趣,自追着众白蛮出去作耍了,众人此刻对白猿早无敌意,反以为它是仙界灵物,与其逗乐玩耍,乐此不疲。

    折腾了这许久,三人此刻方能安安静静,定定心心地说会儿话。

    江朔先说了二人在卡格薄遭遇雪崩,后冰川滑落兰沧水中,二人乘坐冰舟顺激流而下,行在此处冰舟被困江心,后二人斩断铁索登岸等等故事,但他说的有尾无头,段俭魏听了个云里雾里,那日大帐中还有隐盟和空空儿之事,江朔一时不知该如何讲述。

    李珠儿接过话头,轻轻巧巧地将吐蕃王帐中所发生的事情略说一遍,只是她不但隐去了隐盟,更是只字不提空空儿,若叫江朔来说定然破碎不堪,令人闻之生疑,但李珠儿巧加穿引竟然说得滴水不漏,便是亲历者江朔,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似乎她说的才是真实发生之事。

    听完李珠儿的讲述,段俭魏长舒一口气道:“如此说来,江少主助我国消弭兵灾,实是我南诏各族的大恩人啊。”说罢起身要拜。

    只因李珠儿将空空儿而所为所为都加在江朔头上,又说南诏与吐蕃结盟皆赖江朔之功,因此段俭魏才要拜谢江朔。

    江朔不善撒谎,早闹了个大红脸,忙起身拦住段俭魏,李珠儿在一旁道:“段郎,先别忙着谢,此间还有一劲敌,大唐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亲提大军来讨南诏,旦夕便至西洱河畔南诏王城大和城咯。”

    段俭魏奇道:“难道鲜于仲通知道吐蕃和南诏结盟,故来讨伐?可是两国结盟之事我都刚刚从二位口中知晓,鲜于仲通纵有谍者传递消息,也不应该行动如此迅速啊。”

    李珠儿又将阁逻凤杀张虔陀的故事说了一遍,当然是她编造的版本。段俭魏也听说过阁逻凤之妻与张虔陀的丑事,因此竟不生疑,道:“阁逻凤此举固然不够冷静,但张虔陀为人霸道昏聩,欺压我南诏各族已久,久必为祸,杀之也不为错。”

    他转念一想,这其中似乎有些不对——阁逻凤在聿贲城亲率大军迎战吐蕃,何时去的姚州杀人?倘使阁逻凤真的杀了张虔陀,那便该预想到唐军断不会善罢甘休,又怎会不做安排,自去了聿贲城。

    须知聿贲城在南诏国西北,唐军南下,首先就会截断聿贲城的归路,若彼时吐蕃未退,唐军又至,阁逻凤岂不是自陷死地?阁逻凤虽然癫狂,却也不至于如此颟顸。

    段俭魏转头看向李珠儿,李珠儿已从段俭魏的眼光中看出他已经识破了她编的瞎话,却并不脸红,自顾说道:“段郎,听说鲜于仲通将兵八万,从戎州和嶲州分两道出发,目下已至曲和靖两地,西洱乃南诏根本之地,若再不做布置,西洱可就不保咯。”

    段俭魏眼珠一转,心道不错,如果李珠儿所言非虚,目下第一要务是抵挡唐军,而非追究真相,于是他起身道:“若真是如此,我需立刻起身,回洱泽布防。”

    李珠儿随之起身,笑道:“若段郎离去,我们断无留下做客的道理,请随段郎同行。”

    段俭魏再次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李珠儿一通,缓缓道:“我即刻动身,二位不嫌辛劳的话,便随段某一起走吧。”

    江朔自也不愿在此停留,此刻他更担心李珠儿再搞出什么阴谋阳谋,当即表示同去,白猿见他们要走,便也不再玩耍,回到二人身边,段俭魏当即点齐一支骑兵小队,又叫人给江朔和李珠儿准备了马匹。

    江朔发现这南诏当地的马儿与西域大相径庭,倒似当年习习山庄中独孤湘和自己骑过的果下马,上路后,江朔才知此地良马长成这样子自有其道理,南诏马生得矮壮,但四足粗壮有力,南诏之地多山,这样的马儿最适合走山路。

    众人连夜出发,趁着月色向东穿山疾行,从子夜到黎明,日到晌午时,眼见一座巍巍大山,段俭魏言是洱海之畔的名山点苍山,黄昏时分翻过大山,段俭魏指着山脚下一座城镇道:“这苍山脚下的,便是羊苴咩城。”

    李珠儿掩嘴笑道:“这城的名字好奇怪,起了个羊吃草的名字。”

    段俭魏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点苍山原是我白蛮之地,羊苴咩是白蛮语水滨之城的意思。”

    江朔从山上向下看去,果见一白色的城塞西枕苍茫群山,东抵一大泽之畔,段俭魏一指大湖道:“这便是唐人所谓叶榆泽,我白蛮称之为洱泽。”

    李珠儿道:“南诏两大泽,一为滇池,一为洱泽,皆水草丰美之地。”

    段俭魏边领着二人下山,边道:“确是如此,所谓南诏本分六部,六诏皆乌蛮,起于滇池,我白蛮则在洱泽与苍山之间。后乌蛮中蒙舍诏与我白蛮结盟,一统六诏,兼得滇池、洱泽之地,是为南诏国。”

    江朔心道:原来白蛮地位如此重要,看来皮逻阁收段俭魏为徒,除了见他有习武之才,还另有深意。

    段俭魏一路指点山中风物,不觉间已到了羊苴咩城脚下。

    此城仅有南北两道城墙,城墙之长不下三四里,西依苍山为屏障,东以洱河为天堑,彻底封锁了南下的路途。

    他们所在的北面城墙,更以一道从苍山注入洱河的天然大溪为护城河,唯有中间一道大门,可谓易守难攻的形胜之地,再看羊苴咩城外墙以巨石砌成约丈许高的台基,其上再设两丈高的木寨,这样筑成的城墙,既高且固。

    这石墙可不是随意堆垒而成,而是精心选择不同形状的石头互相嵌实砌筑而成,中央门楼高大,其上木构亦构造精美,竟不亚于中原汉人城塞。石墙、木寨皆以白漆涂饰,夕阳下,白墙如龙,甚是壮观。

    一行人进入城中,只见城中央一条宽逾百步的通衢,直通南门。南北城墙圈出方圆十几里的大城,其中里坊却大多空闲,只沿街建了少许屋舍,让人不禁有虎头蛇尾之感。

    这些木构屋舍数量虽少却建的美轮美奂,下半部分一样的通体白色,飞檐斗拱上先施以雕刻再饰以彩绘,白墙灰瓦雕梁画栋,虽夜色之中亦觉精致华丽,江朔和李珠儿边走边看,江朔不禁赞道:“此城中亭台楼阁皆雕饰华美,没想到白蛮虽有一个蛮字,生活精致竟不亚于汉人,不过城内空荡荡的,看来还没建完。”

    段俭魏解释道:“羊苴咩城乃是新筑,为南面南诏王城大和城之屏障。”

    原来此城是太和城的关城,看这建筑制式,只怕居民也以白蛮为主,难保南诏王没有以白蛮为乌蛮屏障之意。

    众人正沿着通衢向城中央走去,忽听背后北门口上响起了急促而响亮的击点之声。城门吱吱嘎嘎地关闭起来,数队白衣武士从他们身边擦过,向北面城墙跑去。

    声音响亮尖锐,江朔不禁皱眉道:“封城不用钟鼓,却以击点传令,在别处可没见过。”

    段俭魏却紧张地一拨马头,道:“这不是寻常关闭城门,正是北面有军情紧急才会如此。”

    众人随着段俭魏驰回北门,守成军士认得段俭魏,无人拦阻,江朔便也随着段俭魏一起登上了城楼,在城楼上手扶垛口向北面眺望,却见炬火之光冲天彻地,好似点燃了半边天空,耳中听得脚步之声隆隆,再往城下看,黑压压的无数方阵仿佛一路铺到了天边,鲜于仲通的大军来的好快!

第606章,邛都乱兵

    登上城楼,转头再看白蛮武士手持弓箭纷纷登上城头,但粗略数来不过数千人,在长近八里的城墙上散布开来,看起来稀稀落落的。

    再看城下唐军,如乌云般席卷过来,人过一万无边无际,江朔自然数不清是八万还是五万,只知道这么多唐军哪怕平推过来,恐怕城上的白蛮也无法抵御。

    江朔不愿意卷入与唐军的战争之中,他自然不可能帮着白蛮抵挡唐军,但此刻身在南诏城头,他却也不能反戈一击,助唐军夺下此城。

    江朔皱眉道:“珠儿姊姊,我不想卷入此事,我走了。”

    李珠儿看了看城下缓缓靠近的唐军,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我和你一起走,后面都是段俭魏自己的事情咯。”

    江朔以为段俭魏会出言挽留,没想到段俭魏对他点点头,道:“你们给我传递消息,俭魏已经十分感激,守土卫疆乃段某的本分,不敢再劳大驾。”

    他叉手行了个礼,便转头盯着城下,口中不断以白蛮语对手下发出指令,不断有人领命而去,江朔不通蛮语,也不知段俭魏说了些什么吗,他本也不通军事,就是用汉话说来他也未必明白。

    羊苴咩城左有高山,右有大泽,江朔略一忖量,转身沿着城墙向点苍山方向走去,此时唐军离得尚远,白蛮武士纷纷拉弓调弦,奇怪的是他们人数居于绝对劣势,却丝毫不见慌乱,完全没有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江

    朔和李珠儿的轻功了得,不一会儿就沿着城墙走上点苍山,走了一程,江朔忍不住回头望向城墙方向,唐军并未结寨,而是直接向着城墙推进,看来唐军准备快速突袭,直接拿下羊苴咩城。

    眼看唐军已经进入一箭之地,城上白蛮开始零星射出羽箭,这是在试射,只是在确认距离,不过就算城头几千白蛮发起齐射,只怕对身穿札甲的唐军也难以造成多大的杀伤。

    然而唐军却不再前进,军中忽有数队持弩军士突出,向城上射去,虽然白蛮以上击下,但唐军人数占优,唐军臂张弩无论射程还是速度又都远胜于白蛮土弓。城上白蛮被唐军的漫天箭雨压得抬不起头来。

    唐军弩手压制住对方之后,身披重甲的步卒开始抬着云梯攻城,羊苴咩城前虽有大溪为护城河,但此时并非丰水期,溪水可以徒涉,眼看唐军蜂拥而至城下,城头白蛮却无有效的反击,江朔不禁摇摇头,不忍再看,加快脚步往山上走去,不一会儿钻入林中,战场为浓密的林木遮挡,只闻鼓角之声、却看不见厮杀的场面了。

    二人远遁入点苍山中,在密林中一路择路向北,走了大半个时辰,连喊杀声也听不到了,不知道是离得远了,还是唐军已经一举攻下了羊苴咩城。

    江朔和李珠儿轻功了得,又善于利用野兽,穿越数千里吐蕃高原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南诏莽莽群

    山中却迷失了方向,在山中转了二月有余才来到巂州邛都府,其实在天宝初年巂州已改名越巂郡,但此地僻远,当地居民仍以巂州旧称。

    邛都城汉蛮混居,城市的模样已经与中原无异,江朔和李珠儿早已将身上的吐蕃服饰与当地乡民换了,进城时已是汉人客商打扮。

    邛都古称“蜀滇锁钥”控扼着蜀中进入南诏的门户,此番鲜于仲通两路大军攻打南诏,其中一路便是从巂州邛都出发的。李珠儿身上有过所公验,二人未遇阻拦进入城中,在酒肆歇息,李珠儿身上有的是值钱的事物,随手拿出一枚玉环扔给店伙儿。

    这是于阗国美玉所制,甚是精美,那店伙儿见了非但不喜,却嘬牙道:“此玉昂贵,小店本小利薄,破不开啊。”

    李珠儿道:“废什么话?有什么好酒好菜,直管端将上来,哪个要你破了?”

    那店伙闻言立刻喜笑颜开,不一会儿大坛的酒搬上来数坛,饭菜皆以大盆盛了端将上来,一张案子放不下,又拼了一张案子,才勉强放下。

    江朔笑道:“姊姊,你是吃饭还是上货来了?这么些吃的,我们只怕三日五日也吃不完呢。”

    李珠儿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此间土人也忒实在了,若是长安、雒阳的店家,也不过就是酒菜上的精致些,哪像他们这般,整鸡整鸭地往上端?”

    江朔故意往后堂探头张望,道:“珠儿姊姊,你听

    ,后面羊叫呢,一会儿要怕是整牛整羊也要端上来了。”

    二人正在吃喝,却见一队唐军将士闯入酒肆,这些人盔歪甲斜,看来军容不整,军纪涣散。酒肆中的客商见这些军卒闯入,立刻抛下手上的吃喝,从后门退出店去。

    这些个游兵散勇也不管百姓去留,自寻坐处横七竖八或躺或卧,占满了酒肆,为首一个校尉模样的军士坐在榻上将案子拍得山响,喝道:“店家,店家,快上好酒好菜!把军爷们伺候的好了,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却哪里有人回应,那校尉喊了数声,仍无人应声,便有军卒冲进后堂去看,不一会儿转回来,骂道:“贼店家,竟都逾墙跑了!”

    那校尉下令道:“去后面找找有什么吃喝,都端出来。”

    那些军卒回到后堂,立刻传来叮叮咣咣翻箱倒柜的声响,外面的军卒却不管不顾,自拿起桌上的残羹剩酒吃喝起来。

    入内翻找的军卒不一会儿又骂骂咧咧地出来,一人道:“不知店家将好吃好喝都藏去了哪里,只有些个粗粮饼子聊可充饥,倒有活鸡活羊,难道要爷们现杀现做吗?

    这时有人发现了江朔和李珠儿居然未走,而他们的桌上竟然堆了许多吃食,忙提醒校尉,那校尉见了站起身径直走向二人,在李珠儿身边大剌剌地一坐,笑道:“嘿,我说呢,好吃好喝的都在你们两个油头粉面的小家伙面前放着呢。”

    说

    着他一手抓李珠儿面前的酒盏,一手就向李珠儿身上摸去,李珠儿柳眉一立,站起身来就要对他动手,江朔忙拦住她道:“姊姊到我这边坐,军爷为国为民出生入死,这桌吃食便让与军爷又如何。”

    李珠儿“哼”了一声,移到江朔身边却立而不坐。

    那唐军校尉斜眼睃了他二人一眼,心道:我说怎么这两人出手如此豪阔,原来是小主人带着婢子出来,看二人模样、神态,恐怕还另有私情也不一定。当即哈哈大笑道:“小子有心了,那军爷就不客气了。”

    说着一挥手叫军士们上前来,自己撕下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江朔那日虽然急急离去,此刻却又不禁好奇起南诏战事如何了,他端起盏来道:“我敬众位军爷一杯,想必众位在南诏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他这话一出口,正在推杯换盏、狼吞虎咽的唐军士卒忽然停了下来,人人皆瞪目瞠视江朔,江朔还不明就里,那校尉掷杯于地,怒道:“小子竟敢嘲笑我等?”

    江朔讶异道:“我……我没有啊?”

    那校尉道:“你祝我等凯旋,不是嘲笑又是什么?”

    李珠儿凑近江朔道:“恐怕是唐军在南诏战败了。”

    江朔道:“难道是先胜后败?”

    那校尉“嘿”了一声,霍然立起,道:“小子找打!”

    他扬拳作势要打,李珠儿哪里还能忍,跨上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

    那校尉忽

    觉腕子如被钢爪钳住,他吃疼不过,喊道:“啊哟哟,松开……松开……”

    李珠儿随手一抛,将那校尉掼了个跟头,众军卒忙上前七手八脚将他扶起,那校尉再看自己的腕子已经高高肿起,喊道:“这女子会妖术!快……”

    他话未说完,李珠儿上前一抬手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那校尉“啊哟”一声一摸脸颊,却见李珠儿已经回到本来的位置,他眨吧眨吧眼睛,还道是自己眼花了,他正自奇怪,李珠儿又上前反手一扬,又在他另一边脸上扇了一记耳光。

    那校尉两边脸颊也都高高肿了起来,他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腕子已肿却举不起来了。

    李珠儿冷冷道:“现在会好好说话了么?”

    她话语冷峻如刀剜骨,本已围住他们的众军卒具都心中一凛,竟不敢上前,那校尉则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陪笑道:“是,是,女侠教训的对,是小人唐突了。”

    李珠儿一抬手,那校尉只道她又要打自己,吓了退了一步,李珠儿却道:“我家少主请你吃喝,你便坐下吃喝,站起来做甚?”

    那校尉连忙摇手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猪狗样的东西怎配与你家少主同席?”

    李珠儿柳眉一立,道:“叫你坐你就坐!”

    那校尉吓得一颤,立刻跪坐在榻上,李珠儿又道:“吃!”

    那校尉忙拿随手抓起一块肉来塞进口中胡乱嚼了两下。

    李珠儿又道:“喝!

    那校尉立刻举盏喝了一大口,他嘴里还塞着肉,酒一入口,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他怕李珠儿责怪,以手牢牢捂住嘴,不叫口中剩肉掉出来,他咳嗽一时止不住,酒浆从指缝间喷出,却仍不敢松手。

    李珠儿见他狼狈的模样这才满意,对江朔道:“少主,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来,军爷想必知无不言。”

    那校尉一仰脖子,硬生生把酒肉咽了下去,被噎得直翻白眼,他一边用手撸喉咙,一边谄媚道:“是,是,少主旦有所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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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山海行介绍:
以大唐天宝年间为时代背景,以武侠小说为载体,讲述一个少年的“打怪练级”之路。随着故事的展开,少年开启了“开地图”模式,遍历大唐名胜,与开元天宝年间的各路大神邂逅,身不由己地卷入到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中去。最终会揭开什么样的历史秘辛,又将面对怎样的人生际遇呢……大唐山海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山海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