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万马齐鸣
三人站在山头看了一会儿,独孤湘道:“我看这里的形势和唐军占领的湟源其实差不多,也是口小肚大,易守难攻。况且石堡城还建在悬崖之上,若唐军强攻,死伤必然惨重。”
江朔道:“因此听说王忠嗣公一直极力反对攻打石堡城就是这个道理。”
拓跋乞梅道:“石堡城和临蕃城之间山路狭窄,大军无法列阵,每日发生的战斗,双方多是数百上千人,这样打打停停已经有半年时间了。王忠嗣确实是大将之才,他执掌陇右这半年来,或是小股袭扰,或是诱敌出击,虽然没有大战,却占了不少好处,搞得吐蕃军队苦不堪言。”
赵蕤传授给江朔的《长短经》无所不包,其中亦有兵法韬略,江朔虽只是纸上谈兵,却也看得懂一些兵家形势,道:“现在想来去岁皇甫惟明攻打石堡城,就是大军全都用来围困石堡城了,吐蕃只需几千人就能守住数万大军的围困,他们却只需要以轻兵偷袭后方就好了。”
拓跋乞梅点头笑道:“没想到江小友还动兵家之学,不错,去岁皇甫惟明便败于此,皇甫惟明轻敌冒进围攻石堡城,以数万大军围困石堡城月余,铁刃悉诺罗所帅吐蕃守军不过五千,却岿然不动。
之后吐蕃大论莽布支率军兼程往援,更有吐谷浑小王率轻兵健卒,翻越群山,突袭湟源,截断了皇甫惟明的粮道,皇甫惟明只能撤退,铁刃奚诺罗趁机冲出石堡城,阵斩唐军副将褚诩。”
江朔道:“我看今日唐军的战力,很难想象他们会被战败……”
拓跋乞梅道:“兵者诡道也,一战之胜败,往往不在军卒的战力何如,陇右节度使领十二州,有军七万五千人,马一万六百匹,石堡城前根本排不开这么多军队,因此说是数万大军围攻,其实也只能轮战,真正在城下的军队其实也不多。
吐谷浑不欲死战,虽然出奇兵截断了唐军粮道,见唐军回撤他们也就溜了,所以皇甫惟明所谓大败也不过死了千把人,这与天宝元年,吐蕃入寇陇右之战不可同日而语,双方在鄯州城下拉开架势大战,结果吐蕃王子琅支都被大将王难得枪挑于马下,皇甫惟明挥军掩杀,斩级三万!”
独孤湘道:“哟,原来皇甫节度使领兵打仗这么厉害啊?”
拓跋乞梅道:“可不是,皇甫惟明自开元末担任陇右节度使以来,斩将夺城,连战连捷。”
江朔一直以为皇甫惟明是一个庸才,现在听拓跋乞梅的话,才知道皇甫惟明其实也是名将贤才。
独孤湘道:“照此说来,皇甫惟明大胜小败,这次石堡城之败,不至于削官夺爵啊。”
拓跋乞梅道:“嘿,皇甫惟明被贬,可不是因为石堡城之败,而是因为他和韦坚得罪了奸相李林甫。据说皇甫惟明不满李林甫专权,劝圣人罢相,荐韦坚以代之,李林甫知道后,便怀恨在心。
今岁上元节,皇甫惟明与韦坚同游,李林甫遂以此为借口,说韦坚与边将私会,欲谋废立。才将皇甫惟明与韦坚一同入狱。”
江朔这时想起罗希奭在运河一线捉拿谢延昌等人,道:“奸相实在可恶!今春捉了无数槽帮兄弟,也是为奸相构陷韦相公。”
拓跋乞梅也义愤填膺道:“何止于此,他还让杨慎矜、王鉷、吉温等人一起诬陷攻奸,二人才落得流徙的下场。”
江朔闻言大大地后悔道:“早知王鉷如此恶毒,当日就该将他一刀杀了。”
拓跋乞梅问其缘故,江朔才说了当日大闹长安平康南曲,废了罗希奭武功之事,可惜当时不知王鉷、王焊弟兄的酷滥,放过了二人。
拓跋乞梅却击节叫好,道:“江小友不必懊恼,人说李林甫之爪牙,首推‘罗钳吉网’,如今你拔其钳,已断其一臂矣。”
江朔则道:“拓跋大哥,我听你的谈吐,也绝非猎户的见识,实乃文武全才。”
拓跋乞梅不禁得意,一挺胸道:“他日若能领一州,率一军,也当护国佑民,为国家出力。”
独孤湘道:“朔哥、拓跋大哥,你们先别在这里豪气干云啦。先说今晚去哪里过夜吧。”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日是个朔日,夜色昏暗,道路难辨,却去哪里找下处?
拓跋乞梅笑道:“还能去哪里过夜?咱们猎户出身,习惯了风餐露宿,就在这山中忍一宿呗,难不成还叫开石堡城大门,让铁刃奚诺罗给你找宿处吗?”
独孤湘眼睛骨碌碌一转道:“我倒有个法子,石堡城自然去不得,下面的营帐,难道我们也去不得么?”
江朔笑道:“湘儿你又要胡闹了。”
独孤湘撅嘴道:“朔哥,你难道被吐蕃具装骑兵给吓破了胆么?我们只去找个帐篷过夜,拉起帐帘子,蒙头便睡,又有什么人知道?”
江朔一想也是,他也委实心疼湘儿,道:“好,不过我们之找最边远的小帐篷,忍一宿即可,千万别给我添乱子。”
独孤湘点头如捣蒜,贼兮兮地笑道:“好好,都听你的。”
拓跋乞梅却道:“太冒险了吧?我们还好办,两匹马怎么混进吐蕃军中?”
江朔手打凉棚,向山下观看,由于体内有二龙内丹,他的目力极佳,虽然在暗夜之中,看下面营地的情况也甚是分明,拿手一指道:“那边是一个骑兵营地。”
拓跋乞梅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却只看到朦朦胧胧的一片,哪里分辨得出骑兵还是步卒,他正在心下暗暗称奇,却听江朔拿嘴“噗噗噗”、“希希希”地发出奇怪的声音,而胯下二马居然也“扑哧”、“噗哧”喷着鼻息,仿佛在回答他一般。
拓跋乞梅问江朔何故如此,江朔笑着解释道:“我和二马说了,现在要下去敌人营地,叫他们千万禁声,一会儿听我的号令行事。”
此刻夜色昏暗,江朔看不清拓跋乞梅的脸,否则他会见到拓跋乞梅一脸震惊的神色。
江朔随着拓跋乞梅走了一段羌道,已知其理,口中轻声吆喝,让二马寻路向山下走去,他控马从来不用鞭策,只凭一张嘴,却如臂使指,让马儿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拓跋乞梅骑了几十年的马,也达不到江朔的万分之一,对于江朔所说马语云云,不禁又有些将信将疑了。
不消片刻,三人二马缓缓下到山下,二马借着夜色缓缓踱到江朔所指的那片骑军营地边,此刻各营早已熄了营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烟和被水泼灭的篝火余烬的特殊气味。
拓跋乞梅轻声对江朔道:“江小友,我们虽然能悄无声息地接近营地,但二马如何混进去?营地的马儿可都围在马厩之中呢,况且营地必有守夜的岗哨,明哨易躲,暗哨却防不胜防啊。”
说话间,江朔和独孤湘已经下马,江朔一带桃花马的缰绳,对拓跋乞梅道:“拓跋大哥先下马,我自有办法让明哨、暗哨都自己走出来,迎我们进去。”
拓跋乞梅看不清江朔的面目,唯见江朔一对眸子在夜空下发出两点光芒,他万般无奈,只能先行下马,江朔居然开始把马匹身上的鞍鞯取了下来,应用之物则都挂在了自己和独孤湘的身上。
拓跋乞梅道:“江小友……你就算把马儿弄的好像歇马的样子,总也不能跃马进入马厩吧?必然会被发现的……”
原来军马在日间要上鞍鞯、披战甲,不作战时却要除去所有的负载,让马匹得到充分的歇息,只有临战前一刻才会披挂整齐,江朔他们所骑二马没有甲胄,取下鞍鞯后,看着和歇息状态的战马颇为类似。
江朔对拓跋乞梅的问话笑而不答,把拆卸下来的马鞍马镫之类的东西往长草从中一藏,忽然仰天长嘶起来,龙骧马干草玉顶黄也跟着嘶鸣起来。
龙骧马是马中之王,它一嘶鸣起来,吐蕃骑军营中的马厩顿时如开了锅一样,万马齐鸣,响成了一片。
拓跋乞梅这下才叫真正的震惊了,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忽听江朔嗓音一转,又发出另一种嘶鸣,龙骧马也跟着嘶鸣起来,这次吐蕃军马却不再只是回以嘶鸣,而是鬃尾乱炸,在马厩中躁动起来。
营区里的吐蕃人也被惊醒了,除了帐外站岗的明哨,不少人出营张望,这些第一时间掀开帐帘的自然就是暗哨了。
江朔见状,笑道:“这不是都出来了么。”
他鼓唇再发出第三种嘶鸣,这下可好,吐蕃军马竟然在马厩中跑了起来,吐蕃军中有专司牧马之人,见军马炸营,连忙口中呼喝,手中鞭子抽打得山响,想要弹压住群马,却一点用也没有。
军马们在马厩中汇成激流,跑了几圈,忽然向边上的围栏撞去,这个营地有上百匹军马,百马接连撞击之下,围栏如何抵挡得住,立刻就被撞到撞塌,这一百多军马呼啸着向江朔三人的藏身处冲了过来。
拓跋乞梅不禁大惊,要知道马儿受惊发起疯冲来,实在是比虎豹还要吓人,一旦被撞到,那千千万万个马蹄践踏在身上,饶你是大罗金仙,也要被踏为肉饼,他忙一拉江朔和独孤湘的手喊道:“危险,快闪开!”
此刻马蹄声惊天动地,他也不怕喊叫声会被吐蕃人听去,江朔却轻轻拨开他的手,对二马发出一声马语,这时军马已经冲到眼前,二马欢嘶一声,从长草中跃出发足狂奔,龙骧马当先嘶鸣一声,拓跋乞梅恍惚间似乎听到龙吟一般。
军马立刻转向,从江朔他们的藏身处前横扫而过,而二马的速度已经达到和军马奔驰的速度一致,转眼间已混入马群之中。
江朔双手一携湘儿,一携拓跋乞梅,笑道:“轮到我们了!”
第484章,走马积石
趁着马群从三人面前卷过,拓跋乞梅被江朔拖着在马群后飞奔起来,三人正好藏身于马群掀起的巨大烟尘之中。拓跋乞梅此刻只觉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速度竟然不输奔马,再看江朔一手提着他,一手拉着独孤湘,跑起来竟然毫不费力,心中更是啧啧称奇。
拓跋乞梅所不知道的是,其实独孤湘的轻功本不逊于江朔,江朔和独孤湘只是将手牵在一起而已,只有他才是那个拖后腿,需要提携的人。
将朔见时机成熟,有纵声嘶鸣一声,龙骧马在马群中跟着高声嘶鸣。江朔虽然会马语,内力又深厚,但群马未必听他的,但龙骧马嘶鸣起来,却有帝王般的威严,马群在它的嘶鸣声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弧开始转向。
吐蕃骑兵本有司牧的军卒,但马厩中群马受惊冲出,竟然连一匹马都没留下,吐蕃司牧军卒无马可骑,靠自己两条腿如何追得上?只能追在后面高声呼喊,却徒呼奈何。
没想到冲出去的疯马,居然兜了一大圈又往回跑来,众人真是意外之喜,忙从两边兜转上去,将马群往里马厩里轰,先前马跑出去的时候,他们拦也拦不住,此刻却出奇地顺利,马儿们乖乖地跑进马厩内,吐蕃司牧简直不敢相信会有此等好事临头。
本来弄丢了马匹,哪怕只有一两匹,在军中都是重罪,但现在马群竟然自己回来了,这不是好运又是什么?
吐蕃人把马群轰入马厩,立刻加固马厩,粗略清点之下,马儿非但未少还似乎多了两匹,点数之人只道是着急忙慌数错了,但反正多了不是少了,自然也就没有人去深究了。
至于江朔等三人,早趁着一片混乱,烟尘满天之际,悄悄混入了营地。
此刻吐蕃军卒都忙着对付马匹,守备最是松懈之时,江朔和独孤湘轻功极妙,就算带着拓跋乞梅,也不落行踪,随便找了一顶帐篷就钻了进去。
江朔他们有意找了一顶又破又小的帐篷,料想不会是什么军官住的地方,帐篷内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在,借着外面摇动的火把发出的光亮,见帐篷内只有几床粗布被褥,上面堆着一堆毛茸茸的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再有就是长弓弯刀等弓骑兵的武备,看来不过是普通骑兵的居所。
这时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呼喊,听得出来都在重复同一句话,江朔和独孤湘正在不得要领、面面相觑之际,拓跋乞梅道:“糟了……这一支吐蕃军队的东本在呼喝全军集合……”
拓跋乞梅是西海党项羌人的首领,常与吐蕃人打交道,自然听得懂吐蕃语。
正说话间,忽然帐帘子一挑,两名全副武装的吐蕃军卒冲了进来。估摸着此二人才是这个帐篷真正的主人,二人手中持着火炬,忽见帐内竟然有生人,也是大吃了一惊,刚要出生喝问,江朔和独孤湘一左一右冲上去,各点了二人的几处穴道,教他们也不能反抗,也不能出声。
这两个吐蕃兵生的高大,身上甲胄齐全,除了躯干上的甲胄,更有护肩、护腿,将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的,二人均带着兜鍪铁盔,只露出双目,和江朔他们日间所见的吐蕃骑兵颇为相似。
二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紧接着自己就忽然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了,不免以为自己遇到立刻巫觋,心中游移不定,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就在此时外面呼喊声越来越密,马匹又开始嘶鸣起来。
拓跋乞梅道:“看来不出去是不行了,吐蕃人要拔营而去了!”
很快又有人站在帐外,对着帐篷内呼喊,语气中颇多不满催促之意。
独孤湘眼珠一转道:“朔哥,你们穿上此二人的甲胄。”
拓跋乞梅道:“妙啊!吐蕃人全身披甲仅露二目,我们装扮成这个样子,吐蕃人未必认得出来。”
江朔道:“可是只有二人,少了一套衣甲,湘儿你怎么办呢?”
独孤湘嘻嘻笑道:“怎么是二人,这里还有一个呢。”
说着一翻那堆皮毛,变戏法似的,从中揪出一个人,此人和独孤湘长得差不多高,竟然是个小孩子,他一身褐衣,看起来不像军卒,早已哆嗦成了一团。
江朔大吃一惊,没想到帐篷里居然还藏了一个人,此人气息虚浮,并非练武之人,江朔全神防备着周边的吐蕃武士,反而忽略了这个帐中之人。
拓跋乞梅道:“这是一个‘庸’,吐蕃军有‘桂’‘庸’之分,‘桂’为作战武士;‘庸’为随军奴从,江小友,你我扮成‘桂’,湘儿扮成‘庸’正好,否则她生得矮小,扮作武士也不太像呢。”
三人说干就干,三下五除二,将三人扒了个精光,穿上了吐蕃武士的装束,只是江朔和拓跋乞梅都没当过兵打过仗,二人都是盔歪甲斜,看来甚是滑稽。
他们将三个吐蕃人都点了穴,藏在皮毛堆里,一时倒也不易发现。
三人准备停当这才掀开帐帘,却见外面大半的吐蕃骑手已经上马正装待发了,一军官模样的人,策马冲上来,挥鞭便打,江朔不会吐蕃语自然不敢开口,拓跋乞梅怕被那军官听出口音不对,也不敢说话,只能由得他打了,好在二人罩了盔甲,鞭打在盔甲上叮当作响,却一点不疼。
那军官也只是做做样子立威,胡乱打了两下,便以吐蕃语叫二人上马归队,拓跋乞梅听得懂吐蕃话,一拉江朔和独孤湘的袖子,就往马厩走。
三人装作一副犯了错的样子,低头急跑,那吐蕃甲胄十分厚重,兜鍪铁盔上更是只露双目,黑夜之中还真没让那军官认出来,至于独孤湘,她抓了一把地上的泥胡乱抹花了脸,军官又怎么注意到这么一个脏兮兮的“庸”长得什么模样呢。
到了马厩,还有不少吐蕃骑手正在给自己的马披挂铠甲,好在前面马群大乱,将马厩折腾得一片混乱,否则吐蕃原来人马鞍韂各就其位,江朔他们必然露馅,此刻人人在找马,江朔他们就不显得那么突兀了。
拓跋乞梅皱眉道:“如此混乱,我们却如何找到那两匹马?”
江朔笑道:“这却不难。”
他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轻轻打了个呼哨,黄马和桃花马便自己穿过马群,凑了过来,拓跋乞梅见了不禁啧啧赞叹。
二马身后居然还跟来了一匹青马,龙骧马是马中之龙,那青马许是仰慕黄马,从马群奔驰之际就一直跟在黄马的左右。
拓跋乞梅哈哈大笑,拍着青马的背道:“这下我的坐骑也有了。”
龙骧马称为透骨龙,看起来甚是清瘦,江朔舍不得让它负重,他看到吐蕃军奴“庸”人马均不披甲,便对独孤湘道:“湘儿,你骑老马,不用披甲。”
江朔自己和拓跋乞梅一起,给桃花马和大青马披挂上马甲,大青马本就是吐蕃军马自不待言,桃花马是郭子仪所赠,本也是军马,对于披挂马甲倒也不抗拒。
二人胡乱具装完毕,这时吐蕃骑兵已经基本都整装完毕了,为首的大将一声呼喊,“呜呜”号角之声此起彼伏,吐蕃骑手人呦呵声随之响起,骑兵开拔了。
江朔见共有十几个营垒,上千骑兵开拔,对拓跋乞梅低声道:“这么多人马,难道是要趁夜去攻打湟源的唐军,报日间的一箭之仇?”
拓跋乞梅道:“不像……唐营在东北,吐蕃军却向西而行。”
独孤湘笑道:“那可太好了,正好带我们穿过石堡城防线。”
拓跋乞梅点点头,轻声道:“少说话,跟着他们,别被人听见我们说汉话。”
江朔和独孤湘缄口不语,默默点头,三人就这样随着吐蕃骑士向西跑马,不一会儿就穿过了石堡城西边的隘口,行不到二十里路,就见地势突然开阔,眼前是一片大草场,悠悠群山便似忽而退到了远方。
独孤湘忍不住低声问道:“拓跋大哥,这是去大非川的路么?”
拓跋乞梅轻轻摇头,拿手在胸前暗指南方,道:“那边的山是大非岭,翻过大非岭才是大非川。”
独孤湘皱眉道:“这里地势这么开阔,如果我们离队向南方跑,一定会被发现的。”
江朔微微点头道:“我们先随着吐蕃军行进,等他们歇马时,再寻机会溜走。”
三人说话、动作都十分细微,唯恐被吐蕃人察觉有异。
然而此时夜风舒爽,地势又开阔,正好跑马,吐蕃骑兵出了山谷之后转向西北疾驰了数十里,仍没有要歇息的意思。
此刻背后的东方群山已经微微露出曦光,远处的景物越来越分明,江朔三人眼看离大非川方向越来越远,不禁暗暗有些焦急。
这时忽然一个吐蕃骑士靠了过来,拍着拓跋乞梅的肩头,和他攀谈起来,原来吐蕃骑手转进之时,营帐等物虽有辎重队运输,但自己私人应用之物都会打包背在马背后。
那人与大青马的主人相熟,见他三人马屁股上都空空如也,身上盔甲更是穿得歪歪扭扭,心想他们定然是睡死了,才会如此狼狈,便凑过来奚落调笑。
拓跋乞梅虽然听得懂他说的什么,但对方既然认得马的主人,拓跋乞梅怎敢开口。那人见拓跋乞梅不回答,只道他是被自己说得羞愧,不禁哈哈大笑,猛拍乞梅的肩头,他拿眼睛扫到拓跋乞梅身边的独孤湘。
此刻天光已亮,金色的阳光斜斜地扫过来,将独孤湘的面庞镀上了一圈金边,她虽然用泥土抹了脸,但俏丽的五官却无法遮掩,那吐蕃人一愣,他竟然还没发现拓跋乞梅不是他朋友,一搡乞梅,以吐蕃语道小子不够朋友,私藏营妓竟然不和兄弟分享。
说着也不管拓跋乞梅,在马上探出身子,伸手就来楼独孤湘。
拓跋乞梅忽然高喊:“败露啦!快跑。”
说着一挥手中精钢药锄,正铲在那人脑后,从铁盔和铁甲的缝隙见插入,那吐蕃骑士哼也没哼一声,便栽下马死了。
周围的骑士听不懂汉语,一愣神的功夫,江朔和独孤湘却已经随着拓跋乞梅一起催马,斜着冲出队列,拓跋乞梅向西南一指道:“进山,快进山!”
第485章,吐蕃环甲
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吐蕃骑士开始追逐,三人原本在队伍的中后部,冲出队列之后,不但身后的骑兵开始追逐,身前的骑手也回过头来追逐。
故而不用拓跋乞梅喊叫,江朔和独孤湘也知道要向南边山里跑,但此处地势开阔,远看山跑死马,南边的大非岭还在十里之外。
龙骧马虽是千里马,但桃花马和大青马不过是军马中的上品,较之其他吐蕃战马没有太大的速度优势,好在他们冲出队列这一举动十分突然,得了先机,才和追兵稍稍甩开了三五十步的距离。
但眼看着身后数百骑的追兵,三人也不禁头皮发麻。
独孤湘骑着干草玉顶黄一马当先,已冲到几十步外,急的她连连勒马,龙骧马从来都是只怕不快,哪里碰上过主人让它减速的?甚是不快地嘶鸣起来。
江朔和拓跋乞梅在马上连连摆手,喊道:“湘儿,你不要停,你先往山里跑,我们随后就到。”
独孤湘这才醒悟,此刻能走一个是一个,吐蕃人真追上来,十个八个的也不是江朔的对手,她在身边反而碍事,于是一拍干草玉顶黄的脖颈,龙骧宝马不需鞭策,立刻知道湘儿的心意,欢嘶一声,撒开蹄子飞奔,瞬间就拉开了差距。
看着龙骧马驮着独孤湘越跑越快,拓跋乞梅忽然一拍脑袋,对江朔喊道:“快!快脱铠甲!”
江朔也立刻醒悟,他们这人身上、马身上披挂了上百斤的铁甲,如何跑得快?先前穿成这副模样,不过是为了隐藏身份,现在要逃跑要紧,还去穿这些牢什子做什么。
江朔先把压在脑袋上的兜鍪铁盔摘下来扔了,少了这铁帽子,江朔立觉风清气爽,整个人都似乎轻了一大截。
他继续除下身上的铠甲,他和拓跋乞梅都不会穿甲,若是给他们大唐札甲,他们便是连袢甲绦的绳结也不会打,但这吐蕃骑兵铠甲乃鏁子甲,以铁锁连环打造而成,如同一件铁衣,只需从头顶套下,甚是方便。
但是铁衣没有开襟,脱下也只能从头上退出,二人在马上颠簸,急切间哪里脱得下来?江朔被甲上的铁环勾住了头发,鏁子甲卡在脑袋上进退不得,他忙从腰间抽出七星宝剑,向上一剖,“哗啦”一声,鏁子甲前襟上一整条铁环被齐齐切断,鏁子甲立刻分崩离析,江朔这才从这副盔甲的桎梏中逃脱出来。
他转头再看拓跋乞梅,也早是脱不下身上的鏁子甲,将朔手提七星宝剑,对拓跋乞梅喊道:“拓跋大哥且住!”
拓跋乞梅陡然见到将朔手提宝剑,不知他要赶忙,心中大是惊骇,道:“江小友,你要做什么?”
江朔不及解释,趁着他一愣神的功夫,挥剑直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将拓跋乞梅铁甲的前襟也尽数斩开了。拓跋乞梅这才知道江朔的目的,不禁大喜,口中赞道:“好剑!好剑法!”
二人脱下铁甲随手扔了,再要脱马甲可就难了,马披甲是先披上鏁子甲,再盖上马鞍,此刻人在鞍上,鞍在甲上,要卸甲必须取下马鞍,否则就算能切断前后的鏁子甲,也无法脱下铠甲。
拓跋乞梅的骑术也都真的了得,他双手不必控制缰绳,依然不会坠马,只见拓跋乞梅伏在马鞍上,伸手探到马腹下解开肚带,肚带一松,沉重的马鞍立时头重脚轻,向下滑落。
拓跋乞梅发一声喊,忽然从马背上跃起,顺手抓住飞扬起来的马肚带,将整个马鞍向江朔抛去,喊道:“将小友接住!”
这边江朔伸手接鞍,自是没什么难度,那边拓跋乞梅却已经骣骑在了大青马背上,他再次忽然跃起,这次却非常之低,仿佛只是在马背微微欠了欠身而已,双手向后一扯一撸,马身上的鏁子甲从屁股后面“稀里哗啦”地滑落在地。
拓跋乞梅对江朔喊道:“江小友,把鞍还我!”
江朔闻言向着拓跋乞梅扔出马鞍,他这一下手法极是巧妙,拓跋乞梅跃在空中之际,马鞍恰好滑到他身下,拓跋乞梅忙坐回马鞍之上,附身系好腹带,将马鞍牢牢固定住。
拓跋乞梅这一下脱马甲的方法,兔起鹘落,甚是干净利落,惹得江朔高声叫好。
拓跋乞梅双手平举,对江朔道:“江小友,轮到你了,把马鞍抛给我。”
江朔依照拓跋乞梅的法子,顺利取下马鞍,却未交到乞梅的手上,只见江朔也是先伏在马背上,解开肚带,再提着马鞍跃起,向着前方草海远远地投掷了出去。
拓跋乞梅惊呼道:“江小友,你马鞍也不要了吗?”
江朔胯下桃花马却还在奔驰,江朔不及答复,手上暗运神功,三两下扯碎鏁子甲,环扣落了一地,马蹄下的草地长草萋萋,这些铁环一旦落入长草丛中,那可就再难找回了。
这时桃花马跑出了二十几步,正到了江朔抛出马鞍的位置,江朔俯身一抓,重新拾起马鞍,同时跃起,将马鞍放到身下,再依法施为固定好马鞍。
二马身上陡然轻了这么许多,自然欢嘶不已,四蹄腾空,加速跑起来。
鏁子甲铁甲难得,需要先将铁锭熔铸拉坯成铁丝,再做成铁环,再将铁环串成一片,编织成甲,铁匠将铁环连缀成片,被称为“织铁布”,一名制甲师,每日只能织一寸见方的铁布,要制成可供一人穿着的铁甲所费功夫可见一斑。
吐蕃国力不比盛唐,就是倾全国之力,估摸着也拿不出三千副以上的骑甲。江朔他们这样穿脱,便是毁了两副鏁子甲,身后的吐蕃追兵见状叫骂声一片,却止不住双方的距离越拉越开。
眼看双方已相距一百步之远了,江朔索性转身倒坐在马上,翘起脚来,将残留在马身上的鏁子甲铁环抄手中。
这套鏁子甲的铁环呈山纹排列,互相锁扣在一起,比之唐军札甲更轻,因此适合给骑兵穿着使用。江朔拿起一条数个铁环扣在一起的链条,在手中掂了掂,感觉甚是趁手,随手如飞蝗石般打出。
江朔内力了得,链条的重量正适合飞行,竟然被他掷了近百步远,然而终究是太远了些,甲环在堪堪打中吐蕃排头兵之前坠落在地,饶是如此,也将众吐蕃骑士惊得勒马。
拓跋乞梅没想道江朔的武功竟然如此神俊,不禁和江朔对视哈哈大笑起来,然而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许是江朔这一掷提醒了吐蕃人,吐蕃武士竟然纷纷摘下角弓,扣上雁翎羽箭,吐蕃角弓的威力极强,江朔曾见识过南霁云使用尹子奇所赠吐蕃角弓,知道这种弓的厉害,射两三百步远不在话下,自己和拓跋乞梅还完全在对方射程之内。
吐蕃军队开始追逐时,并没有用弓箭,因为他们知道自家的鏁子甲的防护力,所谓“铠如环锁,射不可入”,这么远距离上射了也是白白浪费箭矢。
当然鏁子甲也只能防远距离的弓箭不能防近距离的弩箭,不然吐蕃具装骑兵就不会在湟源被唐军劲弩射得全军尽没了。此刻吐蕃军见江朔和拓跋乞梅身上没了铠甲,立刻改变策略,向他们射起箭来。
只听“嘣”“嘣”弓弦声响连绵不绝,数百支羽箭一齐射来,场面蔚为壮观,江朔功夫再好,也难以尽数击落,拓跋乞梅喊道:“往左!快往左跑!”
二人一边用各自的武器拨打羽箭,一边策马向左飞奔,这才避开了这一轮飞箭的攒射。
不想吐蕃人的射箭方式先当诡诈,此前射箭的只是追兵的十之二三,待江朔和拓跋乞梅向左驰出之后,领军将领立刻高声呼喊,让上一轮未射箭的骑士朝着二人躲避的方向再次开弓射击。
这次二人更加慌乱,拓跋乞梅的兵刃本就是长柄药锄,江朔则将七星宝剑的剑与鞘首尾相连在一起,组成一把斩马刀样子的兵器。二人将手中长柄武器轮转如飞,拼命磕打,才将羽箭尽数打落。
二人脱了铠甲虽然马跑得更快了,但也畏惧箭矢,别说人,就是马,被射中一箭也是凶多吉少,因此二人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拼命转动武器,才能将将自保。
就在二人手忙脚乱再度变相之际,吐蕃人的第三轮弓矢又到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三轮射罢,第一轮射箭的吐蕃武士已重新扣箭,再次向二人射出箭矢。
吐蕃兵制有“五如六十一东岱”,“东岱”既管军又管民,一个东岱约有军一万,民十万,其指挥官称为“东本”,因此“五如六十一东岱”就是吐蕃全国有大军约六十万。
“五如”代表是一方,其中伍如、约如、叶如、如拉四如均在吐蕃腹地,只有苏毗如在吐蕃之北,所领军卒最少,却极是强悍,这支千人弓骑队便来自苏毗如的一个“东岱”。
此军堪称吐蕃最强一军,他们的领军将领也十分有智谋,他见江朔等二人不但马快手上功夫更好,便命令众骑士以弓箭三段射之,就算射不死他二人,也要先将他们累个半死,再短兵相接时就不怕他们反抗了。
江朔和拓跋乞梅如何不知道吐蕃将领的心思,但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能策马曲折前进,就在此时,忽听一声龙吟般的马嘶,吐蕃人胯下的战马忽然焦躁不安起来。
只见远处一个黄点闪现向吐蕃军直冲过来,不断发出悠长的嘶鸣之声,江朔看出原来是独孤湘坐在干草玉顶黄之上,龙骧宝马则不断嘶鸣,似在催促。
吐蕃军中东本还想喝令骑兵继续射箭,却忽听得群马一起嘶鸣,撩起蹶子来,这一下队形大乱,速度大降,吐蕃人射出的箭矢都没了准头,江朔和拓跋乞梅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吐蕃骑兵不断催促、弹压战马,战马却忽然失心疯了一般,不理主人,调转马头,与江朔等人背道而驰,折回原来行进的路线上去了。
第486章,初涉西海
这时太阳已经跃上高原,将干草玉顶黄的全身照得一片金光灿烂,不禁把江朔和拓跋乞梅都看呆了,江朔赞叹道:“龙骧天马此之谓也!”
干草玉顶黄的毛色在中原看来,有些干枯暗弱,但高原上的日光更为猛烈,可以将人皮肤晒得通红,在吐蕃高原阳光的照射之下,黄马的毛色焕发出完全不同的神采,江朔想起独孤问曾说干草玉顶黄是来自西海龙驹岛的天马,此地距离西海已经不远,难道此地真的是龙骧马的出生地?
二人愣神的功夫,独孤湘骑着黄马已到了近前,她嬉笑道:“朔哥,今天可是黄马救了你们一命。”
拓跋乞梅道:“我自小就听此间牧民说有龙骧天马为天上真龙所化,可以号令群马,一直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是真有其事。”
独孤湘向后一指道:“啊呀,不好!快跑……”
原来吐蕃骑士终于控制住了战马,又兜了回来。阳光下吐蕃骑士也是盔甲鲜明,耀人二目,搭在弯弓上的几百枚箭头也在阳光下烁烁放光,令人不寒而栗。
拓跋乞梅道:“龙骧马的嘶鸣虽然能一时扰乱马群,但对方终究是训练有素的战马,一旦适应了,可就不灵了,我们快趁乱逃脱!”
三人调转马头,继续向山里跑去,此刻三人轻装,吐蕃骑兵具装,相互间又拉开了两三百步的距离,纵使个别吐蕃骑手能在全力奔跑的战马上射出这么远的距离,也是强弩之末,被三人轻易地磕飞了。
如此又跑了里许,双方距离越拉越大,吐蕃骑士眼看追不上,只能骂骂咧咧地调转马头回去了,三人胯下的马儿除了干草玉顶黄,桃花马和大青马也都已经气喘吁吁,几乎脱力了,这才敢让三马减速歇力,但也不敢停下来,仍是向着西南面的大山小步急趋。
高原上林木疏落,视野没有遮挡,可以远远看到几里外吐蕃骑兵的行动,他们似乎放弃了对江朔等人的追逐,继续整队向西进发了。
又行了数里,太阳完全升起之时,终于进入了山岭地带,三人策马登上一座小丘,放眼北眺,却见这一支吐蕃弓骑兵的队伍正在急速向西北移动。
独孤湘不禁又生出了好奇心,问道:“朔哥,你说他们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里?”
江朔摇摇头道:“我对吐蕃山川地理一无所知,连他们去哪里都不知道,怎能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拓跋乞梅道:“这个方向是往着西海去的,但西海之北是祁连山,并无通往大唐的道路,唐蕃交战都在鄯、廓二州,从没听说在西海以北开战的。”
江朔道:“我倒有个主意……”
独孤湘笑道:“嘿嘿,朔哥,我知道你的主意是什么,是不是想要跟踪吐蕃大军,看看他们的动向?”
江朔点头道:“不错,吐蕃人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去而复返,我们尾随在他们身后,看看他们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拓跋乞梅道:“可是,江小友,你不找那队先几日进入吐蕃的怪客了么?”
江朔道:“爷爷他们落在我们后面,此刻应该也到了湟源唐军驻地了,我已拜托张守瑜、高秀岩二位,告诉他们我们进入吐蕃寻找谢大哥等人下落,爷爷他们不知我们的际遇,应该会继续往大非川行进。但其实也难保谢大哥他们穿过石堡城后到底会去哪里,因此我们向西海寻找也未必无功。”
独孤湘道:“对啊,听说鬼臼就是产于西海,他们去西海直接寻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拓跋乞梅沉吟道:“唔……鬼臼虽然珍贵却不罕有,吐蕃人称为‘奥莫色’,以其果入药,我党项羌人称之为‘羊蒿爪’,以其叶入药,至于汉人称之为‘鬼臼’乃是以其根入药,无论何地所产鬼臼花、叶均可入药,只有这根入药么,必须得是西海蛋岛所产方可。”
独孤湘奇道:“这是为何?”
拓跋乞梅本是药农之首,说起药来头头是道,捻须道:“鬼臼喜湿、喜阴,生于高山疏叶林下,因其喜湿,其根须粗壮且极长极密,这就显出西海鬼臼与别处不同了。”
独孤湘听了个一头雾水,道:“没明白,西海有什么不同?”
拓跋乞梅道:“西海既然是海,那便是咸的,寻常草木遇咸水则死,西海鬼臼吸饱了咸水却生长得更加壮旺,这可不是大大的异事了么?”
江朔和独孤湘都瞪大了眼,他们只知道西海是一个大湖,没想到西海居然和真的海一样,是咸的。
拓跋乞梅道:“寻常鬼臼不过能祛风除湿,活血止痛罢了,要治疗你所说的‘失魄’之症,只有西海鬼臼才行。”
江朔道:“如此说来,我们这就去西海,只怕全大贤也不知道这鬼臼的名堂,我们先找到草药也是一样的。”
独孤湘也催促道:“那就快走,吐蕃人都跑没影啦。”
拓跋乞梅笑道:“小湘儿不用急,他们一千人的队伍,走不快的。我们远远跟着就好,太近了反到容易被发现。”
三人打定主意,一溜烟又下了山,跟着吐蕃骑兵的蹄印迤逦而行,此刻天高云淡,虽然烈日当空,全没有夏季的暑气,三人放马驰骋,甚觉舒爽。拓跋乞梅却劝独孤湘遮住头脸,免得被烈日晒伤。
回到路上只行了数十里,独孤湘忽然惊呼一声:“真的有海!”
江朔见远方地平线上银光跳跃,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广漠水域,三人一齐催马,三匹马也十分兴奋,奋蹄而前,不消片刻就到了“西海”岸边。
桃花马跑了一路早已渴了,见到了水边,也不等主人号令,低头便饮,才饮了几口却立刻吐了出来,不断地甩着马唇,蹄子直刨地,原来西海之水和海水一样,是咸水,饮不得的。
三人见了桃花马这副模样,都捧腹大笑起来,黄马和青马却都没有饮水,青马本就是吐蕃军马,自然知道西海之水饮不得,而龙骧马居然也知道西海之水不能饮,江朔不禁更加怀疑,龙骧马真的来自西海上的龙驹岛。
他策马上到一处海边的高坡,放眼望去,只见碧波万顷,水色湛蓝,果然是海水的模样,与寻常江湖水色迥异,然而却哪里看得到海中有岛屿?
拓跋乞梅知他在寻找岛屿,笑道:“西海广有二百里,龙驹岛在海心,距此有百里之遥,如何看得见。”
江朔和独孤湘听了都不禁咋舌,当年他们横跨乌湖海,也不过二百里,这高原之上的巨湖居然也有二百里宽,果然真的是海而不是湖了。
大路到了西海之滨,分作了两条路,一条沿着西海东隅北上,一条沿着西海南岸迤逦西行。
而两条路上居然都有吐蕃骑兵的马蹄印,难道他们兵分两路了?拓跋乞梅仔细看了一番,登时醒悟,道:“我们先往北行,一看便知。”
三人策马向北行了十里,见到草原上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横在面前,吐蕃人的马蹄印也就止于小河南岸,原来吐蕃军在此饮马之后,又折向西路去了。
江朔额手称幸道:“还好我们追的不急,不然吐蕃人打一个来回,可就正好撞上了。”
拓跋乞梅见吐蕃人居然走的是向西去的道路,不禁奇道:“怎么往西边伏俟城去了?看来这支吐蕃骑军不是往唐境去作战的。”
三人原以为这支吐蕃军是要绕道北方偷袭唐军,但如是如此,他们没必要再绕西海一大圈,看来他们真的不是与鄯州唐军作战,而是要去别处。
拓跋乞梅道:“这样也好,我们要去找的生长西海鬼臼的蛋岛,正好也在西面,吐蕃人这样走倒是省了我们的麻烦了。”
吐蕃军这一来一回饮马之后,与他们的距离近了许多,三人怕追得太急和吐蕃军队后卫撞上,索性也在河边饮马休息。
此河虽然清浅,却有一项特异之处,天下河流都是自西向东流,此河却是自东向西注入西海。江朔问拓跋乞梅何故。
拓跋乞梅笑道:“此水名‘倒淌河’,吐蕃人称之为‘柔莫涌’,吐蕃语爱慕之地的意思,传说龙王派他最小的女儿造西海时,需用一百单八条河,小女儿却只找到一百单七条,最后一条河怎么也找不到。最后聪明的小龙女从东面日月山倒着牵来了一条河,便是这条倒淌河。”
朔湘二人见河水晶莹透明,也掬起河水来饮,但觉清冽甘甜,二人对视而笑,但觉心中亦纯净、甘美,长途奔袭了一昼夜也不觉乏累了。
拓跋乞梅颇为识趣地走开了,二人坐在河边圆石之上,独孤湘除去鞋袜,在河水中濯足,江朔只是呆呆望着这日渐丰盈的美少女,心中万般柔情,却说不出口。
二人这样呆呆坐了良久,拓跋乞梅却回来了,手中居然还提着两尾鱼,也不知他用什么法子捉来的。
那两条鱼也甚是奇特,呈长梭形而稍扁,头钝似鲤而无须,全身浅黄,只背上略深,最奇的是通体无鳞。
拓跋乞梅道:“这可是西海特产湟鱼,吐蕃人不吃鱼,这湟鱼到处都是,每到鱼泛季节,骑马涉水踩死鱼,十分好捉。”
药农常年在野外谋生,拓跋乞梅不仅会捉鱼,剥洗、烤制都十分熟练,只小半个时辰,三人就吃上了香喷喷的烤鱼,这无磷的湟鱼果然十分美味。
在倒淌河边耽了一个时辰,三人才重新上马,继续追着吐蕃战马的足迹向西而行,一直追到午后未末时分,拓跋乞梅忽然止住朔湘二人,三匹马离开大路,高原上鲜有高大的草木,三人找了一处小丘掩藏。
才刚躲好没多久,就听到马蹄声响,一队吐蕃骑兵倏然而至。
第487章,衔枚夜行
看这队吐蕃骑士的衣甲,应当是先前那支弓骑兵军中的斥候,拓跋乞梅悄声道:“不要轻举妄动,他们箭壶中是鸣镝。”
吐蕃斥候们跑到方才江朔等人离开大路的位置,驻马四下打量了一番。
江朔三人是顺着吐蕃马队的线路行进的,地上马蹄印纷乱,吐蕃斥候自然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们驻马片刻,便即转身往回驰骋而去了。
独孤湘奇道:“拓跋大哥,你的耳音这么好,怎么朔哥还没发现,你就先知道吐蕃骑兵要来了。”
拓跋乞梅笑着解释道:“我可不是听到的,这是吐蕃骑兵的惯例,在骑军前后各十里,左右各三里安排斥候巡逻,以防偷袭。”
江朔叹了口气道:“看来吐蕃人也颇通兵法,大唐要彻底打败吐蕃也殊为不易。”
三人又等了一刻,才重新回到路上,继续向前走西走,只是压着马的速度,不敢再快了。
拓跋乞梅抬头望了望天色,道:“白天应该不会再有巡哨了,夜间我们把马藏起来,再去探营。”
三人走在这西海南岸的路上,右侧是一望无垠的海水,左侧是茫茫苍山,山水之间离得极近,窄则数里,宽不过三十里,想要躲藏左侧山里有的是地方,倒是不用担心。
只是前进时又多加了几分小心,毕竟天色转暗,吐蕃军也该扎营了,但又行了多时,看天色已是戌时了,却仍不见前方有营垒的迹象。
拓跋乞梅在马上蹙眉,神色甚是疑惑。
江朔不解地问道:“拓跋大哥,有什么不妥么?”
拓跋乞梅道:“大股骑兵行军不可能每一匹马都是千里马,更有扎营做饭的时间,一日所行不过行百里而已,这支吐蕃骑兵夜半就已出发,到现在仍在不顾一切地奔驰,已跑出二百余里仍不停歇。不知道他们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正说着,江朔忽道:“就在前面!”
这次轮到拓跋一头雾水了,在他看来前面不过是黑魆魆的一片罢了,但见江朔已然下马,他和独孤湘便也随着下马了。
江朔以马语对干草玉顶黄说了几句,黄马喷了一下响鼻,似乎表示知道了,转头对桃花马和青马轻声嘶鸣,三匹马边转头向着左侧的山林里跑去了。
江朔对拓跋乞梅解释道:“我让黄马带二马一起躲到山林里去,这样我们就不必自己绕远了,到时只等我打个呼哨便可唤他们回来。
若在一日前,拓跋乞梅对江朔这种说法只会嗤之以鼻,但有了昨夜今晨的神奇经历,他此刻对江朔的言语深信不疑。江朔再次挈起他的手,带着他向西飞奔过去,独孤湘自己展开身法,随着江朔一起行动,竟也脚下如飞,丝毫不落下风,拓跋乞梅这才知道这个小女子也身怀绝技,轻功更不在江朔之下。
向前行了里许,拓跋乞梅才看清前方有一道山梁横亘在面前,只在海边留出了一个百步宽的缺口可供通行,三人爬上山梁,见是下面是一块小丘合抱的平整河滩,地上都是小粒的黑色砾石,在此河滩歇马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此刻吐蕃人在“造饭”,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不举火,更没有砌炉灶,架设铁镬,不知他们如何做饭。
想来这些吐蕃弓骑兵出发的匆忙,帐篷食物这些辎重都无法随军运到,也没有帐篷,更没有热乎吃食。只见他们围坐在一起,从腰带上解下一只随身携带的束口皮袋,从中掏出一些粉末,放入一只木碗中抓捏起来。
独孤湘远远地看不真切,问道:“他们在做什么?吃泥巴么?”
拓跋乞梅轻笑道:“这可不是土,此地有一种特殊的麦子,名叫‘青稞’,吐蕃人将青稞麦晒干后炒熟、磨细,便成了‘糌粑’,糌粑可以久存不坏,正可以做军粮。吐蕃军人人人都携带一个名为‘唐古’的皮袋,里面装着糌粑,又带一木碗,倒入少许酥油,将糌粑揉捏成团便可食用。”
江朔点头道:“吐蕃军能够快速移动,这种便捷的军粮也功不可没。”
独孤湘却道:“也不知道好不好吃,等会儿我们抓‘舌头’的时候,夺一些来尝尝。”
此刻天色已经越来越暗,日轮西坠新月东升,上千吐蕃军人在黑暗中默默吃着糌粑,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情景甚是诡异。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听到吐蕃军中窸窸窣窣,似有人在轻声传令,军令传到哪里,哪里的吐蕃武士便霍然站起,整理好衣甲,重新跨上马背。
这一举动让三人都吃了一惊,拓跋乞梅惊道:“他们还要赶夜路?”
吐蕃骑士上下马之际,竟然没有一匹马咴咴鸣叫,江朔眼尖,看到所有的马口中都衔着枚,江朔道:“人皆禁声,马皆衔枚,他们要施展偷袭?”
拓跋乞梅迷惑道:“西海在吐蕃腹地,没有敌人,他们夜袭何人?”
江朔忽然激动起来,道:“王忠嗣公用兵如神,会不会是他找到了从北边进入吐蕃的小道?”
拓跋乞梅摇摇头表示不信,他在西海吐谷浑故地以采药狩猎为生,这里的沟沟坎坎他都到过,却从未听过西海之北祁连山与大唐有道路相通的。
他们尚在不得要领的胡猜之际,吐蕃弓骑却已经开拔,他们在沉默中前行,马蹄踩在黑色的粗砾石上沙沙作响,真像一支鬼军一般。
江朔道:“不管如何,追上去再说!”
三人翻下山梁,江朔清啸一声,这一声如鹰似枭,却不是马语,这是他和龙骧马约定的暗号,却不是马语,高原多猛禽,这样呼唤也不会引来吐蕃人的注意。
不多时,干草玉顶黄便带着两匹马回来了,它还甚是不解,拿头蹭蹭江朔的身子,咴咴询问,江朔以马语咴咴噗噗说了几句,告诉老马还得继续追击。
干草玉顶黄是日行千里的龙马,今日这点脚程对它来说可还没尽兴,听说还要追居然十分雀跃兴奋。另外两匹马虽然已有疲态,但他们大半时间没有披挂马甲,比之吐蕃骑兵的具装战马可要轻松多了,也咴咴表示还能再跑。
拓跋乞梅道:“我去找三条树枝也做成口衔,免得马儿发出声音。”
江朔却道:“只需一条,不必三条,我和马儿们说一声便可。”
他以马语告诉三匹马下面要禁声前进,桃花马和青马本就是军马,懂得衔枚之意,虽然口中不含木棍也能禁声,龙骧马极其聪慧,和江朔有感情笃厚,江朔既叫他不要出声,它便绝对不会声。
拓跋乞梅见江朔一番马语之后,三匹马竟然一齐对着江朔点头,果然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不禁心中暗暗称奇,却问:“那为何还需要一条树枝呢?”
江朔斜睨一眼独孤湘道:“湘儿的话可比马儿多多了,怕她管不住嘴,找个木棍儿来给她叼住。”
独孤湘半嗔半笑,那拳头搥了一下江朔,二人嘻嘻哈哈笑做了一团。
拓跋乞梅自然知道江朔是在开玩笑,无奈摇头心想二人武功虽高却毕竟还是孩子,但又想这两个半大孩子,居然有此侠义心肠,千里追踪不觉其苦,心中又是暗暗钦佩,
这时距离吐蕃弓骑开拔也过了不少时间了,三人也重新上路,这次他们知道吐蕃军就在前方不远,不敢放马驰骋,只能频频勒住马缰,让马儿缓行,引得龙骧马十分不满,但它谨记不能发声,只能喷喷响鼻以示不满。
吐蕃军又行了八十里,已经到了西海的西缘。
拓跋乞梅道:“难道他们要去伏俟城过夜?”
独孤湘被江朔说她话多,故意不再说话,在拓跋乞梅面前一摊手,摇摇头,意指:伏俟城又是什么所在?
拓跋乞梅道:“伏俟城在西海之西十三里,务哈曲河之畔,说起来伏俟城原来是吐谷浑的都城,为北朝魏国征西将军,西海郡开国公伏连筹所建,魏兴和二年,伏连筹之子夸吕自立为吐谷浑可汗,定都伏俟城。不过吐谷浑人皆游牧,虽有城廓而不居,如今吐谷浑早已被吐蕃吞并,更是只空有一个城垣而已。”
江朔道:“看来这领军的吐蕃将领十分小心,要将军队带到城中再歇马。”
拓跋乞梅却心道,他如此小心所为何来?难道真有唐军从天而降?然而他再一次猜错了吐蕃人的动向。
务哈曲是西海最大的支流,从祁连山而来直注入西海,马蹄印顺务哈曲河不向西行,却向东进,到了务哈曲河口忽然中断不见了。
夏季高原上的河水并不深,三人策马涉过务哈曲,果然又见到了马蹄痕迹。
拓跋乞梅道:“奇哉,奇哉……”
独孤湘仍不说话,一手指蹄印,一手搔头,那便是询问拓跋乞梅奇哉何处,她的模样甚是滑稽,江朔轻声笑道:“好啦,湘儿,我不说你便是了,你还是说话吧,不然引得我们笑出声,岂不是传的更远?”
独孤湘却一插手不理他。
拓跋乞梅道:“我观吐蕃人是往蛋岛方向去了。”
这下独孤湘再也仍不住,啧啧道:“怎么我们要去蛋岛,他们便也去蛋岛,好像在前面给我们引路似的。”
拓跋乞梅道:“是啊,你说奇也不奇?”
江朔道:“我们只跟上去,看他们到底搞什么古怪,反正我们的马快,见势不对马上就撤。”
拓跋乞梅点点头,道:“不过前面几里地就是蛋岛了,骑马容易被发现,我们还是把三匹马留在此处饮水吃草,步行前往探查。”
第488章,重兵围岛
三人将马儿留在务哈曲河畔,仍是由江朔携着拓跋乞梅一同前行,拓跋乞梅对于这腾云驾雾般的感觉已经见怪不怪了,反而对飞速奔行的感觉颇觉享受。
行不数里,忽见前方火光大盛,照亮了半边天,三人都是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支吐蕃弓骑行事十分隐蔽,先前歇马吃饭的时候,偌大的营盘无一星半点的火光,怎么现在忽然大张旗鼓地举火呢?
三人正向前行,忽听马蹄声响,江朔暗夜中的目力远超常人,他远远看见有哨骑驰近,往左右看时,发现西海边不知为何有一个白色石头堆成的小山,堪堪够三人藏身,三人忙躲到石堆后面。
好在哨骑手中的火把能照亮的范围非常有限,夜色中并没有发现三人,自顾跑远了,只是再往前可就没有任何遮挡了。
此处地处西海岸边,地势平缓没有高大的林木,西海是咸水,岸边也没有如蒹葭的长草可供三人藏身,不知如何才能接吐蕃人而不被发现。
独孤湘道:“我看我们还是按之前的法子,依样画葫芦。”
拓跋乞梅奇道:“什么法子?”
独孤湘嘻笑道:“扮作吐蕃骑士啊。”
拓跋乞梅一愣,道:“这……湘儿你也太胆大包天了吧?我们已经被识破过一次了,况且我们前次逃跑的时候把吐蕃人的甲胄都扔了,现在也没有衣甲啊……”
独孤湘道:“衣甲么再抢就是了,前次被发现不是我们没扮好,而是遇到了熟人……”
江朔不解地道:“那还不是一样?再遇到熟人怎么办?”
独孤湘摇头道:“朔哥,你仔细看,这些游哨不是我们追踪的弓骑兵。”
这时那个巡哨小队正好从远处折回来,看来他们的巡哨距离不过一里之内,可见前面的军队已经停止前进了。
江朔目力极佳,经独孤湘一提点,他仔细看时,果然这支吐蕃军绝非那支弓骑军队。这些武士虽然也穿着类似的铠甲,但他们背后背着圆盾,手中却提着长枪,更为显眼的是他们头盔之上多了一只蓝色的“眼睛”!
这蓝色的大眼睛在远处火光的照耀下,忽闪忽闪地,仿佛活了一般。
拓跋乞梅道:“是孔雀翎,他们是吐蕃莽布支的亲兵。”
独孤湘道:“这莽布支是什么官,很大么?”
拓跋乞梅道:“莽布支也不是人名,也不是官名,莽布支意为‘智者人尊’,乃吐蕃各个氏族执掌军政之人,其地位仅次于吐蕃赞普。”
这时江朔已经明白了,道:“如此看来,这支弓骑兵兼程赶路,就是为了和这支莽布支的军队汇合。我们看到的火把应该都是这些枪盾骑兵所持。”
独孤湘点头道:“两支军队交织在一起,互相怎会认得?我们只需要扮作枪骑兵,再混到弓骑之中,又如何发现得了?”
拓跋乞梅沉吟道:“这样说来,倒是可行,但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这支哨骑呢?”
这时那支哨骑已掠过了白色石堆,这支斥候不过一伍,江朔忽然从石堆后绕出,他脚下无声无息,却奔行如飞,拓跋乞梅虽早已见识过江朔轻功之能,但此刻一旁观者的视角看来,仍是觉得诡异似神鬼。
江朔几个起落就追上了最后一匹马,他轻轻一跃上了那人马背,在他后背一点,那人便向前一扑,趴伏在马上。他足尖在马鞍上一点,如鹘鹰般轻捷地扑向前面一骑,又是如法炮制将那人点倒,如此五个起落,那五人都趴在了马上。
江朔落地,嘬口作马鸣,五匹马忽然原地兜转,将马上五人尽都甩了下来。
独孤湘嘻嘻一笑,一拉拓跋乞梅从石堆后跃出,来到江朔身边,拓跋乞梅见落在地上的五名吐蕃骑士都呼吸深沉,原来都被江朔点了昏睡的穴道。拓跋乞梅叹道:“江小友,你心地太过良善,在战场上这样可是很危险的。”
江朔笑而不答,拓跋乞梅也不好把这五人杀了,只能解下他们腰间系甲的丝绦,将他们的手脚缚得死死的,放在白石堆后面,三人换上吐蕃骑手的衣甲,选三匹战马骑了,放任另两匹吃草,自向前驰去。
吐蕃大军就在前面一里多,三人走近了才发现,吐蕃骑兵果然多了很多,虽然没有移动,却没有下马,骑在马上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但和独孤湘所想的不同,弓兵都在后,所见的火光都是地上点燃的篝火堆,并不影响弓骑兵们张弓搭箭,看他们的样子似乎随时准备发射羽箭,三人心中惊诧却不好开口询问。
弓骑见他们到来,纷纷让开道路,此刻想要混在弓骑兵中间显然不可能,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策马向前,江朔瞪了独孤湘一眼,独孤湘却满不在乎地对他挑了挑眉,她可能还吐了舌头,但是兜鍪铁盔挡住了她的嘴。
吐蕃骑兵虽多,阵形压得很扁,弓骑兵呈扇形向前围拢,每三列紧紧靠在一起,互相之间则拉开了五十步远的距离,如此通过了三层九列弓骑,到了前面才发现并非都是骑兵,像他们这样头盔上插着孔雀翎的枪骑兵只是少数,前排大部分是步卒,这些步卒也是全身披甲,一手持盾挡在身前,一手持枪架在盾牌上。
吐蕃人的盾牌是藤盾,以铁架为骨,覆以老藤编织而成的牌面,长枪则好像是小号的马槊一般,长度不过八尺,只比寻常人的身高长了些许,枪尖约莫一尺长,后面系着黑色犛毛编成的枪缨,这枪的长度兼顾了马上和步下,像唐军马槊一样长的枪矛步卒难以灵活运用,不似这长枪不但灵活,其重量还可以单手持握,这样双手才能同时持枪盾。
之间步卒在前组成密集队形,插着孔雀翎的骑兵却疏疏落落地站在后面,看来这些插着孔雀翎的骑兵地位更高,才在步卒后面压阵。好在枪骑兵恰好三人一组,组成尖锥样的队形。江朔等人寻一个缺口站定,所有军卒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前方,竟然没人对三人生疑。
江朔站定后向前看去,却见步卒前面就是西海的水岸,最前一排军卒的靴子都已经踏入水中了,隔着三五十步就是一片白色砂石的陆地,这些砂石小的如鹅卵,大的有枕头般大小。
众军卒脚下的河岸尽是细碎的黑色砾石,而仅仅隔了一条窄窄浅浅的水道,对面的小岛上却是截然不同的石色,江朔心中不禁暗暗赞叹造物之神奇。
难道就是“蛋岛”之名的由来?
江朔没想到这个所谓“蛋岛”距离岸边竟然如此之近,他原来还以为此岛和龙驹岛一样,也在海中央呢。
此地水岸形成一个尖锥形的地岬,因此步兵、弓骑才能如扇形展开,越往前越是密集,越往后越是稀疏,而蛋岛却正好相反,此岛方圆不足百丈,靠近岸边的位置最为尖细,远处却十分宽大,整个岛像树枝上长出的一枚银杏叶子,若要从岛上登岸,则必须通过此处地岬。
此处易守难攻,却动用了数千人守御,岛上却没有数量巨大的敌军,白色圆石之间,不过站了十几个人!
江朔仔细观瞧,却不禁大大吃了一惊。
岛上尖细的一头站着一个体型庞大的吐蕃官员,正是江朔他们的老相识,马祥仲巴杰。他身边站着两名吐蕃将领,却不认得,想来是枪盾兵与弓骑兵的领军千户“东本”。
岛屿宽阔的一边,却站了好多人,见着这些人才真可说让江朔大吃一惊,先见到一老一少及他们身后十四名随从,居然是安禄山次子安庆绪和他师父尹子奇,身后十四人自然是何万载、何千年兄弟二人。
他们来此间是何目的?看这剑拔弩张的样子,似乎也不是来密谋什么“五路攻唐”之事的。
再往二人身边看,白色卵石地上有一块白巨石,这巨石如同一张天然的桌案,顶面甚是平整,其上端坐一人,正是古辛上师,在他面前放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人,离得太远,看不清面目,无从知晓躺着的是谁。
江朔忽然紧张起来:躺在那里的十之八九就是叶清杳,却不见其他人,难道是谢延昌、全行俭撞上了安庆绪、尹子奇一行人,被他们杀散了,小叶子亦落入他们手中?但又想,安庆绪捉了小叶子去又有什么用处?
独孤湘却先自明白了,对江朔悄声道:“朔哥,我们可都搞错了!张守瑜所见的,以及高秀岩所追踪的,并非谢大哥、全大贤这些人,背着弓的也不是南八,而是……”
她拿手一指岛上的何万载,江朔随即醒悟——二何兄弟当年到访习习山庄时就是扮作猎户,南霁云的吐蕃角弓便是来自何千年所赠,这样说来,早在天宝二年,安禄山和吐蕃人就有接触了。
想到此处江朔不禁头皮一阵发麻,原本要在两千吐蕃人中脱身就十分不易,更有尹子奇这样的高手在,自己若是一个人,倒也不惧脱身不得,但要护湘儿和拓跋乞梅的安全可就有点力有不逮了。
但是……看两拨人这般剑拔弩张的样子,可又不像是盟友,眼前的形势实在太过吊诡,叫人难以索解。
第489章,赞普密令
三人虽然在后排,但他们骑在马上,比前面的步卒高了一截,因此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岛上众人的一举一动,至于说话的声音,就只有内力深厚的江朔才能听清了。
只听安庆绪朗声道:“莽支布,你这是何意?”
马祥仲巴杰道:“安二公子,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吧,值此唐蕃大战的前夕,你带这么个人来找古辛上师是何居心?”
江朔吃了一惊,他只知道马祥仲巴杰是吐蕃“国舅”,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人尊“莽支布”,独孤湘见他惊讶的表情,知道江朔听得到岛上人说话,忙问他听到了什么。
江朔于是将马祥仲巴杰就是莽支布之事悄声对二人说了,好在吐蕃枪盾步卒全神贯注地面向前方,没人留心听见人轻轻如蚊蚋的说话声。
拓跋乞梅道:“马祥仲巴杰出身吐蕃大族,否则他阿姊也不可能嫁给赞普,此人门第即高,又颇有智机,由他以莽布支的身份统领北边吐蕃军,也不算意外。”
安庆绪恚怒道:“这可不是什么‘这么个人’……这是我阿兄。”
躺在担架上的竟然是安庆绪的阿兄,安庆宗?江朔不禁糊涂了,他是得了重病还是被人打伤了?
马祥仲巴杰冷笑道:“值此紧要关头,令兄被打伤了,未免有些太巧了吧?”
原来安庆宗真的是被人打伤的。
古辛上师低头看着躺在那里的安庆宗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管如何,我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安郎死在我面前吧。”
马祥仲巴杰道:“上师,此人心脉被毁,活不过这一时三刻了,你又何必为他白白损耗真元?”
古辛上师却缓缓摇头道:“老衲不可打妄语,以龙象功,确实可以助他重聚心脉,虽然仍会阳寿大损,却不至于立时就死。”
安庆绪连忙拜倒,对古辛上师道:“还请上师垂怜,救救我阿兄。”
安庆绪为人阴鸷狠毒,但对他这个同胞阿兄却发乎真心的关心。
马祥仲巴杰喊道:“上师不可,安庆绪这贼厮年纪虽小,却残忍好杀,他只怕恨不得他阿兄早点死了才好,这样他才能做安禄山的世子。又怎会这么好心救他阿兄?这其中必然有阴谋啊。”
这时尹子奇冷冷地道:“有甚阴谋?莽支布倒说说看。”
马祥仲巴杰道:“我看安郎的伤势,说不得是尹先生所为,也不一定吧。尹先生是北溟子爱徒,想必也有此摧心断脉的手段吧。”
尹子奇重重地哼了一声,古辛上师却替他回答道:“打伤安庆宗之人,单论武功比尹先生还多有不如,但他伤人的手法甚是诡异,却又不是烛龙功所能为的。”
马祥仲巴杰道:“上师,就算不是尹子奇所伤,他也可以找人打伤安庆宗啊,总之不能救他们。”
这下轮到安庆绪冷笑了,他道:“莽布支,吐蕃与范阳既已结盟,将来是要平分天下的,对盟友如此不信任,屡次三番言语推诿,却是何故?”
他忽然夸张地拖长音“哦……”了一声,道:“是了,是了,马祥仲巴杰,你原是与高不危私底下勾搭连环,可不是盼着我二兄弟早点死了么?”
他此刻说话不客气起来,也不对马祥仲巴杰以“大莽支”相称,而是直呼其名。
江朔听到这里,心念一动,对独孤湘道:“我记得珠儿姊姊和我说过,范阳内对于未来世子,分为两派,一是尹子奇、严庄等人,效忠于安禄山发妻,康氏夫人所生庆宗、庆绪兄弟;另一派是高不危为首的,效忠于如夫人段氏和她的儿子安庆和。
这两派人互相之间的争斗之激烈残酷,更甚于对外。
安庆宗虽然年长,又在朝中为官,但他雅好文艺,对于做世子却没什么兴趣,早将自己的权利让渡给了二弟安庆绪,他自己在长安洛阳两京拜访各路名流,说他醉生梦死,不思进取也不为过。
而三子安庆和尚年幼,全赖其母段氏,纠集了不少安禄山的重臣为她所用,安禄山手下两大智囊,高不危支持三子庆和,严庄却是二子庆绪的死党。
因此说安庆绪确实不必害他阿兄庆宗,段氏夫人和高不危倒是无时无刻不想除掉庆宗、庆绪兄弟二人。
马祥仲巴杰却不理安庆绪的挑衅,只对古辛上师说道:“上师莫要当我不知,前次在陇山,你把我和铁刃奚诺罗支开,其实是见了北溟子和中原武林的人,我知道上师对赞普攻略天下的雄心有颇多不满,但此番不是吐蕃去攻打唐朝而是大唐来攻我石堡城要地,若不能同仇敌忾杀退唐军,则整个西海和河曲之地都要不保。”
古辛上师仍是不疾不徐地道:“河曲本就不是吐蕃之地,我族习居高原,又何必下山争夺别人家的土地呢?”
他转头对安庆绪和尹子奇道:“贪欲乃万恶之首,少了贪欲,王侯将相不过是过眼云烟,执着与土地与权利,最终只能是使得自己反受其害。”
他这话似乎说的是吐蕃赞普,又似乎是说的安禄山父子,安庆绪心中大大地不以为然,但他此刻有求于古辛上师,不敢出言顶撞了他,只得低眉顺目唯唯称是。
马祥仲巴杰道:“上师你定然要替这安庆宗疗伤,而不愿为赞普效命吗?”
古辛上师闭上眼睛,眉毛微微地弹动了一下,似乎是心意已决,对马祥仲巴杰道:“你回去吧……为师是不会替你们杀人的。”
马祥仲巴杰道:“好……”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份尺牍,朗声以吐蕃语宣读起来。
江朔和独孤湘不通吐蕃语,一齐转头望向拓跋乞梅,拓跋乞梅道:“马祥仲巴杰说的是,传吐蕃赞普之令,古辛上师叛国,格杀勿论!”
拓跋乞梅太过震惊,说话时忘了压低声音,已经颇为大声,好在吐蕃武士也都惊讶莫名,正在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没人注意到这三个骑士居然说的是汉语。
马祥仲巴杰将手中尺牍往空一举,大喝一声,众吐蕃武士终究不敢违抗赞普的命令,齐声高呼。后排弓骑兵在马上引弓,略微举高,已然算好了曲射的角度,而前排步卒将盾牌挡在胸前,长枪架在其上,渐渐收拢队形,以防岛上众人强行突破。
安庆绪怒道:“马祥仲巴杰,你想做什么?连我们也要射死吗?”
马祥仲巴杰狞笑道:“唐廷使者,蛊惑上师,死有余辜!你们和上师死在一起,正好是上师通敌叛国的铁证。”
尹子奇、安庆绪这些年来在大唐各处行走,一直在暗中策划反叛之事,如今却被人说成是唐廷使者,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安庆绪忍不住嘿嘿冷笑。
马祥仲巴杰在两名东来的掩护下,缓缓向后退去,只要他离开小岛,那千枚箭矢片刻就到。
安庆绪忽然发难,向前跃出,手出如爪,径向着马祥仲巴杰抓去,那两个吐蕃东来,一持枪盾,一持刀盾,忙上前左右夹击,如封似闭,想要挡住安庆绪。
安庆绪一低头,躲过左边东来刺来的长枪,顺势右手一抹,拍在右边东来额盾牌之上,这一下运了自己功力的十之七八。
那东来如何能抵挡得住,他原本挥刀想要劈砍安庆绪,却不料盾上中掌,立刻觉得一股夹带寒气的巨力传来,登时人向后飞去,手中挥砍的长刀倏地脱手飞出,安庆绪趁此机会,游身而上,仍是向马祥仲巴杰抓去。
左边这位东来,手中盾牌一横,挡在身前,长枪再次刺出,戳安庆绪胁下,不料这正是安庆绪的计谋之一,只见他脚步变换,看似向着马祥仲巴杰抢攻而去,实则中途调转身子,一伸手臂,夹住了长枪,同时一掌打出,正排在东本的盾牌之上,那东本立刻觉得手上一灼,藤编的盾牌竟然烧了起来!
看来安庆绪上次惨败之后,果然知耻而后勇,内力有了长足的进步。
江朔看得出来安庆绪所用的掌上功夫是烛龙攻,脚下功夫是北狩步,这正是北溟子对得意的招数,当年给尹子奇传武的是前任北溟子大野勃,他不似空空儿身形灵活,全凭内力修为取胜。尹子奇又将之传授给了安庆绪,这样的招数正适合尹子奇、安庆绪这样的阴鸷、深沉之人。
此刻庆绪使将出来威力非同小可,将二吐蕃东来逼退,再想往前去抓马祥仲巴杰,却忽然发现马祥仲巴杰并未后退,而是跨前前一步,伸掌来拍,安庆绪心中虽然奇怪,但他仍然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去接马祥仲巴杰的这一掌。
这马祥仲巴杰善于扮猪吃老虎,看似不会武功,用两名东来保护,既然这两名东来武功不怎么样,安庆绪自然认为马祥仲巴杰也一定武功平平,江朔却知道厉害,忍不住惊呼道:“不要上当!”
可是却已经晚了,二人手掌相击,“轰”的一声巨响,马祥仲巴杰原地未动,安庆绪却向后飞出,尹子奇也是一惊,赶忙飞身上前托住他后心,安庆绪才得以稳住身形,但胸口气血一阵翻腾,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第490章,漫天箭雨
尹子奇手按安庆绪后背灵台穴,注入内力替他推宫过血,安庆绪一抹嘴,恨恨道:“师父我没事,这小老儿耍诈!”
安庆绪内力不及马祥仲巴杰,但他和马祥仲巴杰对掌之前听到有人喊了声“小心”,不觉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因此虽然被击飞吐血,却没有受重伤。
尹子奇仍不放心,运炁在安庆绪体内行了一个小周天,发现内力运行无碍,这才放心。
马祥仲巴杰却无暇顾及他师徒二人,他知道尹子奇的厉害,一击得手,也不再追,飘身退回地岬的另一侧,两名东本也持盾疾步后退,二何兄弟带领璇玑阵的两翼压上。
璇玑阵以拱极为枢,尹子奇既然未动,二何兄弟也不好追击,只是持刀圈转二翼,将尹子奇、安庆绪围在垓心。
如此一来,岛上便只剩下范阳众人和古辛上师了,吐蕃弓箭手早已引弓待发,马祥仲巴杰以吐蕃语高喊一声,吐蕃弓骑立刻放箭,千人千弓仿佛只发出一声响,漫天箭雨劈头盖脑向岛上众人射去。
马祥仲巴杰却忽然向后射出,他向着三名枪骑兵一指,大声呼喝。
此刻江朔不用传译也知其意,他刚才一声喊已经暴露了自己,独孤湘忍不住抱怨道:“朔哥,安庆绪这小贼就是被拍死也是死有余辜,你又何必出声救他?现在倒好,把我们也饶进去啦!”
江朔只是觉得安庆绪甚是可怜,自己阿兄被人打伤,又遭
自己姨娘设计陷害,不禁动了同情之心,才出声提醒他小心,他当然也知道安庆绪是个祸害,本不该为了他而暴露自己,此刻自觉理亏,也不回嘴。
拓跋乞梅却道:“先别管这些啦,冲出去再说!”
眼看前面部分的步卒已经随着马祥仲巴杰的号令转过头来以长枪向三人刺来,拓跋乞梅一手持药锄,一手持吐蕃长枪,哗啦啦地拨打如林的枪尖,已甚觉吃力。
眼看长枪从四面八方刺到,拓跋乞梅就算是天生神力也不及挡开所有枪头,就在此危急关头,忽见一道白练划过身前,白练头上一点银光如蛟龙出水,上下翻飞,“玲玲当啷”脆响不断,所到之处将刺向拓跋乞梅的枪尖全数打歪,却是独孤湘施展“月影素寒流”的功夫,替拓跋乞梅解了围。
江朔也抽出七星宝剑,将剑茎与剑鞘旋接在一起,组成了长兵刃,在马上一划,立刻削断了十数支枪尖。吐蕃枪盾武士没想到这少年手中长剑如此锋锐,都愣了一愣。
这时马祥仲巴杰已经冲到了江朔面前,挥掌就向江朔胯下坐骑拍来,他知道江朔功夫了得,想将他胯下坐骑打死,下马步战,自己手下上千枪盾武士,挤也把他挤死了。
江朔如何不知道马祥仲巴杰的用心,手上前把一压后把一抬,以剑当矛刺向马祥仲巴杰的手掌。
马祥仲巴杰的功夫称为“龙苯”,身手甚是敏捷,他游身而
上,绕到江朔坐骑马头的另一侧,江朔若在平地,此刻就该挥剑横削,但有马头阻隔,若是横削岂不是把马儿的脑袋都斩下来了?
江朔只得翻腕提剑,划出一道圆弧,绕过马头,向马祥仲巴杰斩来,马祥仲巴杰猱身又转到了马头的另一侧,江朔纵声喝坐下吐蕃马转身,将马祥仲巴杰让到身侧,这下没有马头阻隔,江朔挥剑横削。
这一下双手持武器,不控辔头却能令马匹转向的本事,世上除了江朔恐怕再没有第二人了,但此刻他胯下所骑的是一匹寻常吐蕃战马,虽也能听他号令,但比之龙骧马的神骏毕竟差了一大截,转身慢了些,待江朔横削之际,马祥仲巴杰已经转到马臀后面去了。
若在平地,江朔只需要旋转身子,剑划长弧,便能追上马祥仲巴杰,将他一刀削作两截,但他此刻坐在马上,身子旋转的角度有限,眼看马祥仲巴杰避开剑锋,伸掌又要拍马臀,以马祥仲巴杰的内力,拍在马身上任何部位,只怕这马都承受不起。
江朔急中生智,口中呼喝马向前行,自己却一跃而起,在空中扭转身形,学张果先生倒骑毛驴之术,反坐在马背上,挥剑直劈而下。
这一招也大大出乎了马祥仲巴杰的意料之外,他忙往后退。
江朔本该追上再刺,但胯下吐蕃马听了他的号令正向前冲,江朔不敢离马,便又无法追击了。
二人一进一退之间
,立刻有十数名吐蕃枪盾武士,塞入了这个缝隙,手中长枪一齐向江朔刺来。这次他们学了马祥仲巴杰的乖,不刺人只刺马。
江朔再次跃起,在空中转了一圈,手中七星宝剑下撩,再次把枪尖尽数削断,他又多转了半圈,重新正骑回马背之上。
众吐蕃武士没想到江朔竟然如此神勇,都不敢再上前,其实他们刚才若是不管枪尖被削断,只以秃木杆去戳战马,那马也必然受惊逃窜,江朔又如何坐得回马背上?但当时人人震恐,谁又敢上前一步呢。
江朔重新坐正之后,双臂轮转如飞,在身体两侧舞出两道光轮,这七星宝剑的剑身上镶有七颗铜钉,舞动之时,银光中带有七道金轮,更发出呜咽如龙吟之声,众吐蕃武士哪个不怕?不自觉地向后退却。
江朔得以策马而前,杀出一条通道,他手中加了忖量,尽量只削断枪尖,但此刻吐蕃武士挤在一起,难免有人退无可退,被七星宝剑削中,吐蕃鏁子甲也挡不住七星宝剑一触,立刻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江朔来回挥突,将三人身边的武士杀散开一些,再看独孤湘和拓跋乞梅,二人虽不似江朔神勇,但也尚可勉强自保,拓跋乞梅虽然被刺中几枪,但好在他们为了伪装吐蕃骑士,穿上了吐蕃人的全套鏁子甲具装,枪尖并未扎透甲胄,独孤湘胯下马亦被刺中几下,也是全赖鏁子甲保护,虽然
疼得暴跳,却仍能驰骋。
江朔将手中七星宝剑向西一指道:“湘儿、拓跋大哥,我来引开他们,你们往西跑,冲出找到老马,便能突围了。”
拓跋乞梅道:“溯之,那你怎办?”
江朔道:“我要去助古辛上师!”
他们三人和枪盾武士缠斗之时,吐蕃弓箭手仍在不断射箭,白色小岛上如刺猬一般插满了羽箭,岛上众人挥动手中兵刃拨打雕翎,安庆绪和尹子奇还好,璇玑阵的众武士已经人人挂彩,连二何兄弟都各中了一箭。
璇玑阵可谓步战无敌,但此刻在箭雨之下却完全无从施展。虽然他们内衬了皮甲,也还不能抵消吐蕃羽箭的侵彻,鲜血已经从身上渗出。
古辛上师挥动衣袖,如作祈雨的法术,他手上挥洒自如,面目平静丝毫没有恐惧之相,不但自己没有中箭,还替石上躺着的安庆宗挡开了箭矢。
但人力终有尽时,吐蕃弓骑早有准备,每人携带五壶箭,众人只守不攻,怕是顶不住五十轮齐射。
独孤湘道:“朔哥,我和你同去,古辛上师对我有恩,我可不能一走了之,况且,况且……我们说好再不分开了……”
江朔闻言不禁脸上一红,欣然道:“好,湘儿,我们并肩杀敌!”
拓跋乞梅道:“两位小友尚不惧,我半截入土之人又有什么好怕的?我们结伴前来,丢下朋友独自逃命可不是党项羌人所为。”
江朔纵声长笑,道:“好
!那我们三人便一同登岛!”
说着一拨马头,一马当先向岛上冲去。马祥仲巴杰此刻隐身众枪盾武士之中,见三人不往外突围,反而向岛上冲去,自然不加阻挡,心想今日能将古辛上师、安庆绪和江朔三人一同射死在岛上,那可真是意外之喜咯。
独孤湘跟在江朔身后,喊道:“朔哥抢盾!”
江朔喜道:“湘儿,还是你脑子灵光!”
眼前正有一个枪盾武士挺枪刺来,江朔随手一磕打飞了他的长枪,手中七星宝剑向前挺刺,扎入藤盾,紧接着向上一扬,那盾牌立刻呼啸着飞向半空,此刻江朔三人距离小岛还有百步,那盾牌却向着白岛只飞过去。
安庆绪伸手想借,却不料盾牌飞过头顶,远远落到身后的西海碧波之中了。
他瞪眼怒道:“江溯之!你这么大力做什么?显摆你内力高强吗?”
他此刻深陷绝境,江朔来救他,他非但没有感激之情,还出声呵斥,江朔却不以为意,笑道:“我没想到这滕盾这么轻,看这个!”
说着手中已经依前法将另一枚圆盾挑到了半空,这次他已经知道了盾牌的分量,手中运劲竟然十分准确,圆盾不偏不倚正落在安庆绪手中,安庆绪接盾在手,倒不自用,先献给尹子奇,尹子奇一推道:“先给武功最弱的武士用。”
他知道就算躲过了箭雨,想要从上千枪兵面前全身而退,还得倚靠璇玑阵,若手下的武
士被射死了,可就难以发动阵法了。
江朔却以为他是体恤手下,高呼道:“尹先生我来助你!”
江朔出手如飞,不断将藤盾挑到空中,他手法越来越纯熟,每一枚盾牌都稳稳落在范阳武士的手中,何千年肩头中箭,流血不止,但接盾在手,精神大振,对着江朔高呼道:“江少主,多谢了!”
江朔想起当年何千年赠南齐云铁胎弓之事,心想此人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高呼道:“何千年不必谢啦,当年你赠南八神弓,今日我送你盾牌挡箭,算是你的福报吧!”
第491章,浅海杀机
独孤湘道:“朔哥,别管何千年的福报了,先想想我们可有什么福报吧。”
此刻吐蕃枪盾武士如过江之鲫,层层叠叠地涌将上来,江朔夺盾之际,独孤湘和拓跋乞梅守在他背后,二人并坐骑身上又中了几枪,独孤湘还好,拓跋乞梅腿上未被鏁子甲覆盖的地方,中了一枪,已经挂了彩。
两匹坐骑也好不到哪里去,马甲缝隙处都中了数枪,鲜血长流不止。
江朔喊道:“湘儿上岛!我们快到岛上去!”
他舞动手中七星宝剑,同时向着白色岛屿的方向冲去,吐蕃武士对于他手中这把神兵利器颇为忌惮,见他挥劈过来,都纷纷避让,反正莽支布刚刚发出号令,不得令三人走脱,目下三人往岛屿方向冲去,那是三面环海的死地,放他们过去也不算违反军令。
于是江朔三人顺利地冲到地岬的尽端,地岬和岛屿之间只隔了一条浅浅的水道,似乎踏水可渡,然而江朔刚刚策马入水,就听到安庆绪大喊道:“江溯之,小心水底有大鱼哦。”
话音刚落,就听“哗啦啦”三声响,水下忽然拉起了三道铁链,其中一条正绊在江朔坐骑的前腿之下,江朔虽然立刻向上提拉缰绳,然而那只是一匹寻常战马,并非龙骧神马,在水中不及跃起,被铁链一绊,顿时前腿跪倒,跌入水中,江朔及时跃起才没有随着马儿一起跌倒。
此地海水深度已及腰,江朔尚未
落水,便觉水中有异,他在空中翻个筋斗,头下脚上,将手中七星宝剑直直向下刺入水中,水中顿时涌起一股血花,江朔将剑往上一扬,竟然从水中拉起一人来,七星宝剑刺穿了他的左肺,那人被扬在半空,江朔顺势一拍,那人又仰面扑倒在水中,眼看是不活了。
江朔借方才一拍之力,在空中一翻,头上脚下落入水中,立刻在水中旋转身子,同时手中不停,七星宝剑横挥,在水中划出一个整圆,剑气在水波中荡开去,竟然有激得数名持刀武士从水中弹起。
这些武士身穿黑色短衣,双手持弯刀,竟然都是大食武士,他们此前口含苇管,躺在水底,就算有人会想到水中藏身这一节,也绝想不到大食武士会以这种方式藏身浅水之中,若非安庆绪提醒,说不得江朔就会中招。
江朔对着安庆绪高喊道:“安二郎,多谢了!”
安庆绪冷笑道:“我还你一个人情罢了,可不要误会,如今我可不欠你人情了。”
江朔立于海中,哈哈大笑道:“以你安氏父子的名声,我可也不要你欠我人情呢。”
见偷袭手法被识破,又有更多的黑衣大食武士从水中起身,转眼已有数十名大食武士化作数道环阵,将朔团团围住,内圈十名武士互相交换眼色,忽然一齐向上抢出,手中弯刀向着江朔掷出,大食人的弯刀是带有细绳的飞刃,十分难缠,江朔在崆峒
山就曾见识。
江朔知道若在水中缠斗久了,他还好说,湘儿和拓跋乞梅被困在岸边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必须要想个法子快速冲过浅滩。
江朔想起自己方才长剑在水中一划,只是为了震慑水中潜伏的刺客,却将身边伏在水中的大食武士都震出了水面,可见在水中内力传递更迅捷,他想到张果先生教他观炁御炁之术时,告诉他万物皆有炁之理,那海水自然也有炁,因此以内力激荡可比凌空劈斩威力要大的多。
于是江朔左手单手掣剑,右手一扬,重重拍在水中,浑厚的内力顺着海水激荡开来,海水果然以他为中心,形成一道环形的涟漪,剧烈翻涌着向外传递出去。
这内力虽然不至于将人打得受内伤,但海水剧烈的震荡,还是令大食武士在水中站立不稳,摔得东倒西歪,飞刀后面连着细线,众武士摔倒之际,反而牵引着飞刀坠入水中,江朔只此一招,便将这二十柄飞刀的攻击尽数化解了。
这时独孤湘和拓跋乞梅也已策马赶到,只是他们的胯下的马儿也无法跳过水中三道绊马索,二人索性弃马步行,泅渡到江朔身边。
江朔道:“湘儿,你带拓跋大哥先走,我来断后。”
独孤湘点头,一手拉住拓跋乞梅,向前纵跃,却发现双腿如灌铅一般的沉重,却原来是忘了身上还穿着吐蕃骑士的鏁子甲,虽然鏁子甲比札甲轻了许多,但毕竟是铠
甲,人在水中更觉得异常沉重。
独孤湘自嘲似地笑了起来,脱下头盔随手向一名大食武士掷去,那武士没想到独孤湘突然使出这一招,忙向后一仰头,虽然避开了这个头盔,脚却在水底软泥中一滑,跌坐在地上,他甫一跌倒,便再次跃起,哇哇暴叫着向独孤湘扑来。
江朔喊道:“湘儿,离开水面!”
独孤湘虽然不晓得江朔想做什么,但却没有一丝犹豫,立刻一提拓跋乞梅,纵身一跃,由于身上铠甲沉重,着一跃也才跳离水面二尺来高,然而这对江朔来说足够了,他再次挥掌排击水面,震荡的水波再次荡开去,连同追击独孤湘的那武士都一同震倒在水中。
水波荡开的速度极快,独孤湘跃起后落回水中,不过瞬息之间,却已经避开了波浪,完全不受江朔内力的影响,她见众大食武士东倒西歪如同醉酒,不禁哈哈大笑,又帮拓跋乞梅解下头盔,向着方才那名武士扔去。
那大食武士上一次勉强避开了,这一次却由于脚下踉跄,躲闪不及,被那头盔砸中面门,登时血流满面,这一下伤的不重却令他愈发的愤怒了,他手中双刀一起飞出,飞刃分上下两路,打着旋儿向独孤湘飞去。
独孤湘却浑如未觉,仍是带着拓跋乞梅跃出海面,拓跋乞梅惊呼道:“湘儿小心!”
这时江朔第三掌却又拍了下来,那武士自然再次跌倒,飞刀亦坠入水中
,其他大食武士虽然知道江朔要如此施为,却都毫无办法,有几个学着独孤湘跃起,却慢了半拍,双脚离开水底却还没来得及跃出水面,浪涌来时,脚下没根跌的更惨。
独孤湘越发的快活,高呼道:“朔哥快替我削断环甲,要削成一段一段的……”
江朔不知独孤湘又打的什么鬼主意,但他此刻哪里有空却帮湘儿削甲?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鹿皮小包,抛给独孤湘,道:“你自己削吧。”
独孤湘凌空抓住小包,解开系着的牛皮绳,往外一抖,却见金光一闪,正是她的金牙匕。
金牙匕原是回纥王子移地健赠予江朔的,后来因为独孤湘喜欢便给了她佩戴,在岐山中独孤湘以此匕刺杀飞鸿子不成,反而被飞鸿子夺去反刺了叶清杳,江朔、全行俭替叶清杳拔出匕首后,此匕就一直揣在江朔身上。后来遇到独孤湘之后,虽然已经消除了误会,但这金牙匕江朔却一直忘了还给湘儿,此刻湘儿要用利刃,江朔忽然想起,便将匕首抛给了她。
独孤湘见是金牙匕,欢呼一声,抄在手中,她也不急于将整件鏁子甲削断,而是从甲裙下摆上削下了几段互相勾连在一起的甲环,这时大食武士再次冲了上来,江朔喊道:“湘儿快跳!”
独孤湘随着江朔的喊声再次拉着拓跋乞梅跃起,别看她身上披着铁甲,还托着拓跋乞梅,却仍然身姿曼妙,被漫天星
光镀上一层银光,如鱼跃龙门、白龙出水一般。
这次有不少大食武士踩准了步点,跟着独孤湘一起跃出水面,江朔的内力对他们可就无法造成影响了。却不料跃在空中的独孤湘一抖手,手中铁甲碎链向着那几名武士打倒。
大食人全神贯注地对付江朔,却忘了独孤湘的手上功夫也自不弱,她打镖的手法经空空儿调教,已经十分了得,此刻虽然内力已经还给了空空儿,准头却还在,她看似天女散花般地胡乱一洒,每一串铁链却都准确地击中了每一名跃出水面的大食武士。
着硬邦邦的铁链对于大食人来说,可比江朔隔着水面传来的内力更为可怕。登时有人头上被打出了包,有人被打落了门牙,有人被打中了胸口烦郁之下口吐鲜血。
江朔百忙中不禁赞道:“好功夫!”
独孤湘道:“朔哥你只管拍水,这些个漏网之鱼交给我!”
说着再次从水中一跃而起,江朔此刻和她已经配合的天衣无缝了,独孤湘和拓跋乞梅的双脚刚离开水面,江朔的手掌便已经拍下而独孤湘早已从身上削下更多的铁链,向跟着跃出水面的大食武士掷去。
二人如此配合着边打边向白色岛屿移动,大食武士皆未披甲,被江朔的内力震翻在水中倒还好,被独孤湘的铁链砸中,却是头破血流、七荤八素,他们不敢再上前了,与三人的距离越拉越大,只是高声呼喝,看
似穷追不舍,实则更像是将三人向岛上驱赶。
江朔三人终于登上白色岛屿之时,才知道为何拓跋乞梅说此岛名叫是“蛋岛”——原来这个岛屿上铺满的不是白色砾石,而是一枚枚大小不同的白色鸟蛋,鸟蛋如此之多几乎铺满了全岛,只是方才连番的箭雨戳破了无数鸟蛋,黄白之物流满了一地,不知有多少鸟儿今年夏天都白忙活了。
第492章,璇玑显威
三人从密密麻麻的箭杆间穿行,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背后“哗啦啦”的水声,那些一身漆黑的大食武士如同水鬼般从水中悄无声息地走上岸来,江朔回头看时,只见到黑压压的人头,数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细数之下,登岸的大食武士竟有五十人之多,这些人以黑布包头,湿透了的黑色衣衫紧贴在身上,手中的弯刀在夜幕下闪着冷光,比刀刃更冰冷的,是这些大食武士的目光。
他们方才在水里被江朔戏耍得够呛,此刻登上陆地,都死死盯着江朔,目光中满含杀意。而江朔在陆地上无法像在海中一样传递内力,他功夫虽高,要同时对付着么多大食武士却也几乎不可能。
这个小岛不大,此刻距离岛上尹子奇、安庆绪等一干人等不过百步距离,但江朔不愿与范阳燕军为伍,就此站定,不再往岛上走,将转过身来,将七星宝剑在手中一横,亦瞪视着对方,别看他这边只有三人,对面的大食武士对江朔的神功颇为忌惮,一时五十人竟无一人敢上前。
就在双方对峙之际,独孤湘惊呼一声,只见大食武士忽然飞奔起来,但却不是冲向江朔三人,而是向岛屿另一侧冲过去。
这个小岛呈倒楔形的恶形状,头尖尾粗,江朔他们站在一边,却见另一边尹子奇带着璇玑阵向着大食人的侧翼包抄过来。
大食武士被江朔打得憋屈,二何兄弟为首的范
阳武士可也愤懑得很,此前吐蕃军用弓箭攒射了十几轮,璇玑阵虽妙,却毫无施展的余地,此刻大食人登岸,好不容易有了短兵相接的机会,他们自然各个奋勇,要拿大食人来出这一口恶气。
璇玑阵中多名武士中箭,但这些北地武士颇为勇悍,仍带伤坚持,只有何千年阵中天权位的那名武士受了重伤,他的位置便由安庆绪替代,安庆绪在阵中与江朔对视一眼,抢先喊道:“江溯之,可不要以为我们是在帮你,大食人勾结吐蕃必须置我们于死地,此刻联手破敌才是上策!”
江朔点头道:“安二郎,你也不要误会,我们所要救的是古辛上师,便是你阿兄庆宗也算是个好人,尚可救得,至于你么,还是自祈多福别要被大食人一刀斩杀咯。”
尹子奇哈哈大笑道:“小子死到临头了还在斗口,先把眼前这些烦人的刺客解决了吧。”
尹子奇他们早就知道水中埋伏了大食刺客,因此才不敢离开岛,在水中人无法如在陆地上一样的奔跑,璇玑阵施展不开,此刻大食人登岛,可说是正和尹子奇之意,说话间,他忽然踏步上前,右手挥掌向一名大食武士头顶击落。
那武士见尹子奇竟然不使兵刃,只以肉掌拍来,举双刀向上,一斩尹子奇手腕,一斩尹子奇手肘,恨不能将他的手臂绞碎。
不料尹子奇等的就是大食武士这一变招,他右手举在半空
却不击下,左手忽然平推,向那武士当胸拍到。
尹子奇出手何其迅捷,那武士不及变招,被尹子奇一掌打个正着,立刻口吐鲜血,向后飞出,仰面栽倒在地上便不动弹了。
尹子奇又向右跨了一步,右手顺势向着另一名武士头顶拍到,那人有了先前的前车之鉴,不管自己脑门,只管挥刀横削,向着尹子奇当胸劈到。
然而尹子奇这次却没有变招,只听他右手骨骼忽然一阵爆响,手臂似乎长了一寸似的,抢在那大食武士的刀锋触及他身体之前,一掌拍在那人额顶的百会穴上。那武士立刻软疲疲地倒了下去,手中斩向尹子奇的双刀也坠在地上。
尹子奇两掌毙两人,令众大食武士大为震恐,他们此刻才知道尹子奇的功夫全不亚于江朔,见他孤军深入,忙包抄上去,十数把飞刀向着尹子奇掷去,想要依多为胜。
然而尹子奇可不是一个人,二何兄弟催动璇玑阵的两翼掩杀上来,大食武士人数众多,初时还不以为意,分出十几人去抵挡。
然而璇玑阵何其奥妙,二何兄弟自领天枢,策动两个北斗阵围绕这尹子奇旋转,抢攻上前的大食武士不知不觉间便被分割开来,有几个倒霉蛋陷入了三面受敌的陷阱之中。
北斗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为“魁”,以玉衡、开阳、摇光为“杓”,各自形成了正反两道弯弧,一旦陷入弧圈内便是落入了死地
大食人不明其理,陷入“魁”、“杓”的武士立刻被三四把弯刀砍中,殒命当场。
这下大食武士知道厉害,不再冲入阵中,只远远退开,以飞刀攻击,但璇玑阵滚滚转动,攻其一点,两边必有人来救,因此璇玑阵可以少胜多,飞刀虽然奇诡多变,但璇玑阵中人人好似生了三头六臂一般,尽可以格挡数量众多的飞刀。
两边北斗双翼旋转过来,将与尹子奇打斗的大食武士卷了进去,待他们发现时,已经陷入重围之中,有数人不及突围,也都叫尹子奇尽数拍死了。
双方甫一接战,尹子奇以十五人对五十人,却完全占了上风,不多时就掌击、刀斩,毙敌近十人。眼看大食武士力敌不过,忽听对岸有人以大食语高声呼喊,众武士立刻改变战术,快速散开,与璇玑阵拉开距离,只以飞刃攻击。
璇玑阵虽然严整,但宜守不宜攻,能以弱胜强,却难以强凌弱。璇玑阵必须保持阵型,当大食人散开时,尹子奇虽武艺高强,却也不能舍了阵眼,跳脱出去一个个追击大食人。
双方一时成了均势,大食人不敢进攻,璇玑阵则是难以追击。
江朔的目光却在对岸游走,寻找方才发号施令之人,很快他就看见在岸上枪盾武士的背后,马祥仲巴杰和两名东本骑在战马之上,正在指挥吐蕃步卒重整队形,牢牢守住小岛登岸的地岬。
而在他们身边又有数十
骑黑色的高头大马,上面的骑手披着黑色带风帽的斗篷,当先一人却未带风帽,顶着个黑布缠绕而成的大包头,其上镶嵌的宝石在周围火炬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他虽然也穿着黑袍,袍子的边缘却绣着金色的花纹图案,夜风吹动黑袍,那些金色的纹饰便如金色的火焰一般翻滚起来。
此人正是江朔两次在黑帆大船上撞见的大食将领闹文大王。
闹文其实不是“大王”,大食呼罗珊之主阿布大王曾有谁克大唐西域,谁为东方大王之说,因此严庄献媚称他为“闹文大王”。
江朔见璇玑阵与大食人如猫捉耗子般地翻来滚去,不甚紧张,便拿安庆绪打趣道:“哎……安二郎,对面是你的老相识呢,你快和闹文絮叨絮叨,让他收兵撤队。”
独孤湘在一旁起哄道:“别收兵啊,调转兵锋杀退吐蕃人,送我们突围出去才是正经。”
安庆绪涨红了脸怒道:“闹文狗贼,和高不危勾结,想把我和阿兄害死……”
独孤湘做恍然大悟状,道:“哦……原来如此,怎地‘五路攻唐’没搞成,你们这五路自己先互相攻伐起来了呢?”
尹子奇冷笑道:“你们现在和我们一起被困在岛上,任谁的武功再高,也难以一敌千,终究难逃一死,小妮子你不担忧倒还挺高兴么?”
独孤湘拢着手,看戏似的看着尹子奇他们和大食人相斗,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笑道:“我
可没什么可担心。”
尹子奇冷哼一声,独孤湘接着道:“我看尹先生你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想必早就有对策了,尹先生腹有韬略,老谋深算,你既死不了,我们便也死不了。”
人多是吃软不吃硬,吃夸不是贬的,尹子奇也概莫能外,他虽然知道独孤湘的夸赞当不得真,却也不免觉得受用,他忽然纵声长笑,抢前一步,一掌拍在一名掉队的大食武士后背,“喀拉”一声将他的脊椎打断,那人来不及惨叫便倒在地上死了。
尹子奇手上不停,口中却笑道:“小妮子倒还算有见识。”
大食人虽然拉开距离缠斗,但小岛甚是狭小,他们已经退开到滩涂上,小腿都浸在水中了,仍然不免被璇玑阵追上,一旦落入阵中那便是有死无活了。
这时闹文那边呼喝声又起,他说的是大食语,江朔等人可都听不明白,范阳军中严庄原本听得懂大食语,但他今日显然不在此处,正疑惑间,忽见大食武士纷纷转身跳入水中。
大食人涉水到及腰的水中,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岛上众人,安庆绪还要再追,尹子奇一把拉住他的腕子,道:“别追,璇玑阵在水中无法施展,需得防备大食人暗箭伤人。”
独孤湘却喊道:“阿哟……不得了,‘明箭’来咯……”
原来是对岸吐蕃弓骑的羽箭又射了过来,此前黑衣大食武士上岸抢攻,和众人打在一处,吐蕃弓手无法
开弓放箭,此刻大食人遁回水中,弓骑便在东本的命令下,再次发射起来。
岛上众人一边拿武器拨打雕翎,一边向后边退边聚拢,这是人性使然,遇到箭雨就会不自觉地靠拢在一起,此刻也顾不得是敌是友了。
众人退到古辛上师所在的那块巨大的白色岩石周围,独孤湘突然发现这岩石并非天然的白色,这是一块普通的黑色巉岩,上面的白花花的其实是经年累月西海群鸟排泄所致。
而古辛上师居然坐在上面、安庆宗居然躺在上面,独孤湘不禁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第493章,庆绪立誓
古辛上师似乎能看透独孤湘的心思一般,宽厚地笑了,对独孤湘说道:“湘儿,我将安大公子放在这石头上,可不是因为我们吐蕃人不爱干净哦。”
他说话时仍在挥舞双袖拨打雕翎,语气却仍然平缓,毫无气急之相。
独孤湘的心思被古辛上师说破,红着脸道:“上师,那你这是做什么呀?难道这鸟粪还能治病不成?”
古辛上师道:“此乃海鸥之遗。”
独孤湘转头四望,只见无数破碎的蛋壳,简直可说是满目疮痍,道:“鸥鸟都去了哪里?”
古辛上师道:”鸟儿十分敏锐,吐蕃军队甫一现身,就都飞走了。”
江朔站在古辛上师身侧,挥动七星宝剑替古辛上师照拂躺在石上的安庆宗,七星宝剑与剑鞘相连之后,长如枪戟,罩住了安庆宗头顶好大一块,古辛上师的压力骤减,向他微笑着点头。
安庆绪也向江朔投来感激的一瞥,江朔却假装没看见,只对古辛上师道:“上师,西海虽然名海,其实在关山之内,距离大海何止千里,怎会有海鸥呢?”
古辛上师道:“鸿蒙之初,西海是与外海相通的,故老相传,吐蕃原是大海,忽一日海中高山涌起,海底成了崇山,海水化作了冰雪,唯余西海一个盐泊。”
独孤湘道:“世上真有此沧海成山之事么?我看多半是哄小孩子的吧。”
古辛上师道:“在我的家乡象雄古国,常有牧人能捡拾到
像鱼骨、贝壳一般的石头,可见吐蕃原来确是大海,不过年代太过久远,鱼贝水族皆已化为石头矣。”
江朔和独孤湘对视一眼互相吐了吐舌头,仍觉难以置信。
古辛上师却继续说道:“人早已忘了祖先居于温暖的海边之事,鸟儿却还记得,此地的海鸥来自须弥山之南的尼婆罗国,这些鸟儿冬天在尼婆罗暖暖的山麓生活,只在夏日才会返回西海产卵,这便是蛋岛的由来。”
江朔瞥了一眼满地被戳破的白色鸟蛋,叹息道:“凡人一战,却害得无数生命凋零,实在可叹可惜啊。”
独孤湘却追问道:“好吧,就算西海真有海鸥,那么上师你把安庆宗摆在这鸟儿的雪隐处又是为何呢?难道这尼婆罗来的海鸥之遗有什么独特的功效么?”
唐人雅称厕所为“雪隐”,按唐代制式,厕所多在宅中西侧,故称“西净”,而按唐时发音,“雪隐”与“西净”相若,因此以“雪隐”代指厕所。
独孤湘难得拽一次文,古辛上师虽是吐蕃象雄人,居然听得懂此中意思,笑道:“确实不同,鸥鸟在尼婆罗国所食与西海不同,尼婆罗无海,鸥鸟没有鱼虾吃,便只能把斋茹素,他们吃得最多的是一种果子,名‘乌力’,而这乌力果便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草药,尼婆罗人谓之‘还魂草’。”
拓跋乞梅在一旁哼了一声,道:“当真好笑,就算还魂草却有奇效,
难道鸥鸟吃了这果子,阿出来的屎便也有了药效?”
西海党项羌人与吐蕃人仇怨颇深,拓跋乞梅见古辛上师是一副吐蕃苯教的打扮,便无好感,忍不住要搥他两句。
古辛上师却毫不动怒,淡然解释道:“还魂草之效并不在果肉,需得将果核碾碎,方可入药,鸟儿长食此果阿出屎来便有镇静宁神之效,靠的是其气味,而无需服用。”
独孤湘奇道:“上师你又如何得知呢?再说了我看这岛上鸟蛋大大小小,想必不止一种水鸟,你又怎知在这石上没有别的鸟儿阿屎呢?”
她问得太多过细致,连何千年都不禁“扑”了一下,后面那半个“哧”强行忍住没有发出声来。
古辛上师道:“须弥山虽高,却也不是不可翻越,常有天竺、尼婆罗国的僧人翻过大雪山来到吐蕃,这鸟遗的药效,就是一尼婆罗番僧教给我的……他更留给我一把乌力果干为引,引得尼婆罗鸥鸟来到这方岩上栖息,鸥鸟虽小,却十分凶悍,其喙如枪,非但能捕鱼更以别鸟为食,一旦鸥鸟占据此岩,便再无他鸟敢接近了,此后那尼婆罗番僧每年带给我一包乌力果干,我便放在岩上吸引鸥鸟前来,至今已有三十年矣……我常坐在此石之上修炼,鸟遗的确可使人宁神敛炁,于修炼大有裨益。”
修炼内功以敛神为要,一旦邪魔入侵,走火入魔,那便是最凶险之事了。江朔听
说有人卧寒玉,有人浸冰泉,已可称是奇谭了,而古辛上师竟然以铺满鸟粪的石头为修炼之所,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独孤湘悟到:“原来上师你把安庆宗放在石上,不是疗伤,是拖延之计,让他敛息而已。”
古辛上师道:“小湘儿聪颖,正是此理,安郎为古怪内力所伤,只有以龙象般若功才能解救,需得我凝神运功才行,只是现在却不得其便。”
这时马祥仲巴杰见岛上众人守御甚严,索性下令不再放箭了,但众人知道弓骑仍有箭矢,若此刻要冲出岛去,吐蕃军必然又是弓矢相迎。
江朔对古辛上师道:“上师,趁现在的机会,我替你护法,你来救人!”
独孤湘却一扯他道:“朔哥且慢,先容我问清楚,上师,方才你说要救人,马祥仲巴杰极力反对,却是为何?”
古辛上师道:“以龙象般若功救人,大耗真元,没有个三五年难以恢复。所以莽支布不许我救人。”他又摇头道:“不过他也不是怜惜我这把老骨头,而是想要我帮他守石堡城。”
独孤湘点头道:“后来他见上师执意要救人,反正不能利用了,便想将你和安氏兄弟一起射杀在此地。”
古辛上师缓缓点头,被自己徒弟背叛想必是粉痛苦,他虽是高僧大德,面上没有露出丝毫变颜变色,点头的动作毕竟僵硬缓慢了些许。
这时安庆绪窟通跪倒,对古辛上师磕头道:“还请
上师垂怜,救我阿兄,三年也好,五载也罢,恢复功力期间,我和师傅必定护你周全。”
独孤湘道:“上师,你可别上当,安庆绪和尹子奇蛇蝎样的人物,他们若不害人,那才见鬼了。”
安庆绪道:“我可立下毒誓,只要能救我阿兄,我必护他一生周全,如违此誓,教我死于刀剑之下。”
发誓有真心有假意,如说自己天打雷劈,神弃鬼厌之类,都是虚缈之说,难以应誓,但安庆绪是军旅之人,死于刀兵应誓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可见他此誓真诚。
江朔对古辛上师道:“上师,那我们能否按前次救北溟子一般,我和你手掌相连一起运功,这样你所耗是否会减少一些呢?”
古辛上师道:“如此当然会好一些,只是江小友,我看你和范阳安氏并非一路,又何必为安大郎平白损耗了真元?”
独孤湘急道:“对对对,何止不是一路,简直是冤家对头,朔哥,你可不能做傻事啊,你这边救了安庆宗,那比安庆绪的刀剑就要架在你脖子上了。”
安庆绪忙道:“不会的,不会的,江溯之,你只要救了我阿兄,我便再不与你为敌……”
江朔喝断安庆绪道:“我何惧与你为敌?只是庆宗与你不同,是个好人,我才要救他,又与你何干?”
安庆绪此刻可不敢得罪江朔,讪讪道:“江溯之,你说得不错,你侠义无双,求你救救我阿兄吧。”
独孤湘
道:“朔哥,你可别因为安庆绪夸你几句,就上了他的当啊,这安庆宗救不得……”
江朔道:“湘儿,你别劝我了,我意已决。”转头对古辛上师道:“上师,就趁现在我们快救他!”
独孤湘万般无奈,只能对安庆绪道:“你立个誓!”
安庆绪跪在地上郑重道:“只要今日古辛上师和江溯之救活我阿兄……”
独孤湘打断道:“什么救活……哪有保证救不死的?只要救了,你就不能加害。”
安庆绪道:“是,是……只要他二人施救,无论死活,我终生不能相害,还要保他们周全。”
他知道古辛上师和江朔的为人,丝毫不担心他会不尽全力。
独孤湘道:“还有我和拓跋大哥。”
安庆绪道:“是,是……还有湘儿和这位拓跋大哥,我都不能加害。”
独孤湘道:“还要护我周全。”
安庆绪哪有心情和独孤湘玩文字游戏,道:“是了,还要护你周全。”
江朔见安庆绪誓也立了,对独孤湘道:“湘儿,你放心了吧?我和上师要救人了……”
独孤湘道:“慢来,慢来,尹先生怎么说?”
尹子奇冷冷道:“二公子既然说了要护你们周全,我又怎能加害?小妮子若不放心,我也给你立个誓来。”
独孤湘笑道:“我问的是尹先生可有脱困之计?若无法脱身,朔哥又失了内力,岂不是要糟,那安二立什么誓都不管用啦。”
尹子奇哈哈大笑道:
“小妮子想得倒是周到……”
他拿手一点西面,道:“你要的援军,这不是来了么?”
第494章,乱行经脉
独孤湘顺着尹子奇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虽在夜间也能看到白烟升腾,一片纷乱。紧接着,吐蕃弓骑兵的阵型开始乱了起来,这混乱如同麦浪一般从北向南,从远及近,快速的席卷过来。
远处的情况看不真切,近处的马祥仲巴杰和手下二东本却看得出惊慌的模样,一东本策马往回走,去指挥弓骑调整队形,对付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伏兵,一东本则分出了一半的枪盾武士转向后方。而那些枪骑兵作为莽支布的亲卫,则聚拢过来围绕在马祥仲巴杰的左右。
独孤湘瞪大了眼睛,对尹子奇道:“你们居然把曳落河带到了吐蕃?”
尹子奇简单回答道:“非也……”
独孤湘问:“那这是支什么军队?”
尹子奇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江溯之,还不快动手。”
江朔对古辛上师道:“上师如何施为?我来助你。”
古辛上师知他发自真心,嘉许地点头道:“江小友,你也坐上来吧。”
于是江朔也也登上白岩,隔着安庆宗盘坐在古辛上师对面,这块岩石是一块巨大的遍石,高不过三尺,宽逾七尺,长则一丈有余。安庆宗躺在中间,古辛和江朔坐在两旁,仍十分宽敞。
江朔这时还身穿着吐蕃人的鏁子甲,他颇觉不便,想要脱下此甲,独孤湘却劝他道:“朔哥,你们一会儿要全力运功救人,甲胄还是穿着为好,以防有顾及不到的
冷箭。”
独孤自己更脱下被她拆了半截的鏁子甲披在古辛上师身上,古辛上师知她一番好意,也不好拒接,微笑着点头任由她将鏁子甲披在自己身上。
拓跋乞梅亦脱下甲胄,如被子般盖在安庆宗身上,对此古辛上师也不反对。
待独孤湘和拓跋乞梅退开后,古辛上师以右手提起安庆宗左手,对江朔道:“溯之,你拿他右手。”
又向江朔伸出左手掌,道:“你我二掌相抵。”
江朔依言以左手握安庆宗右手,再以右掌抵住古辛上师左掌。
三人内息一旦联通,江朔只觉古辛上师的内力温暖和煦,如上次在陇山伏羲神崖上的洞穴时一般无二,而安庆宗的内息则非常微弱,他本就不会武功,此刻又受了重伤,更是气息奄奄,脉象孱弱。
古辛上师道:“安郎伤在心脉,你我二人双管齐下,我从少冲走手少阴心经,你从中冲走手厥阴心包经,切记缓缓逐穴推进,到天泉穴停住,不可冒进。”
江朔点点头,中指指端发劲,炁从安庆宗右手中指顶端中冲穴输入,少冲穴在小指内侧,古辛上师将小指叠在安庆宗环指与小指之间,缓缓注入内力。
若对方也是修炼内家功夫的高手,内力注入体内时就要万分小心,系出同门还好,只需按本门心法便可内息循行无碍,但如非同门,练炁之法迥异,那就需得先以内力压住对方,才能继续运功,这也是以
内功疗伤中最困难的一节。
江朔注入内力之际,但觉安庆宗体内空空如也,想来也是如此,安庆宗并不会武功,对于疗伤来说反而是大好事。
然而炁行到安庆宗上臂天泉穴时,忽然不受控制地自渊腋注入胸中天池穴中,紧接着一股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内力猛地一顶!
江朔注入的炁本该循胁内脉络入心,却忽而上逆,冲入安庆宗咙边人迎穴,安庆宗虽然昏迷,但在江朔内力灌注之下,他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似是呻吟又似喃语,声音甚是可怖。
江朔的内力兀自不停,直冲向上,抵达鼻边迎香穴,但见安庆宗眉毛弹动,眼鼻皱缩起来,原来是内力行到了颜面五官之间,之后斜行冲到颧髎,急转而下冲到风门穴时又忽然不再下行,而是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在安庆绪的心肺之间蔓延开来。
此时已是十分凶险了,内炁好比河水,经脉好比河道,炁在经脉中循行,好比河水在河道中流淌,虽曲折回环,却所耗不多,但如河岸决堤,河水四溢,那便收不回来了,非但发功之人自己大耗真元,内力灌入病人体内,如洪水泛滥,对于病人也是有害无益。
短短片刻时间,江朔注入安庆宗体内之炁在他足阳明胃经穴、手阳明大肠经、足太阳膀胱经数道经脉间横冲直撞,胡乱跳跃,此刻便该纳炁收功才对,江朔却如鬼迷心窍一般,仍在继续注
入内力。
忽听古辛上师一声暴喝:“句利句利帝那,忧拙忧拙帝那!”
江朔不知其意,却忽觉内心一震,紧接着与古辛上师相抵的右掌中传来一股强劲霸道的内力,此内力与先前和煦厚重的内力不同,江朔如遭雷击,浑身一阵酥麻。
这强劲的内力之时如蜂尾一刺,旋即消失,古辛上师继续念道:“度呼度呼帝那,究吒究吒帝那!”
同时内力又是一刺,江朔心中悚然一惊,鼻尖闻到一股异香,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灵台却恢复了些许清明。
古辛上师此时声音转归平和,吟唱道:“若蜜都若蜜都帝那,究吒呼究吒呼帝那……忧守忧守帝那……若蜜都若蜜都帝那,度呼吒究吒多……”
古辛上师的咒声渐渐减弱,鼻中香气亦慢慢淡去,江朔这才听到他的说话声:“江小友,快收功!”
江朔这才知道自己方才深陷安庆宗体内纷乱的脉络之中,险些走火入魔,幸得古辛上师的咒术和这白岩上鸟屎的气息,才让他心智复明,他连忙凝神聚炁,终于将自己的炁在安庆宗体内再次聚拢,只是这次却行入了手太阴肺经。
江朔慌不择路,不敢稍停,内力顺安庆宗手臂导回,直至拇指外侧的手太阴的末穴少商穴上,以自己的拇指压在安庆宗拇指之上,才将内力接回,然而一来一回之间,竟已有不少内力留在了安庆宗的体内。
江朔抬头望向古辛上
师,见他神色凝重,仍在闭目轻声念咒,片刻之后,才睁开眼睛,对江朔道:“江小友,你注入内力太急,再有内力散入安郎胸腹之中,我们要救治他可就更难了。”
江朔这才知道古辛上师方才和他说的缓缓逐穴推进的意思——此刻安庆宗手臂中各脉看似平和正常,胸内各脉却已经错乱,互相纠缠在一起,内息在各脉间跳跃之时,不明就里之人,若运炁为他疗伤,注入之炁极易散逸。
炁散逸的多了,便如有一个内家高手躲在安庆宗体内,专门和注入内力疗伤之人作对,而随着外面内力的不断注入,那躲在安庆宗体内的“高手”便越来越强大,直至变得不可撼动。
想来安庆宗受伤后,安庆绪、尹子奇等人都曾用内力给他疗过伤,这些内力如今都淤积在安庆宗的心肺之间,不以内功治疗内伤还好,越治疗,安庆宗的内伤也就越发变得沉重了。
江朔惊道:“到底是何人如此歹毒,把安庆宗的身体做成了一个陷阱,非但难以施救,还要害救他的人。”
古辛上师道:“不错,这便是打伤安郎之人的目的……”
江朔疑惑道:“这到底是何人所为呢?”
他心中慢慢忖度自己所知的高手,却一时想不透何人会此等歹毒的功夫。
古辛上师却道:“江小友,凝神运炁,莫要在分心了。”
江朔知道此刻运炁疗伤才是紧要,追问真凶之事可以捱
后再问,于是也不在询问,专心运起功来。
这次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炁推至天泉即止,未在冒进。
古辛上师这才对江朔详加解释解此内伤之法,原来人体除了十二经脉,更有十二经筋和十二经别。
十二经筋是十二经脉对外连属的部分,具有约束骨骼、屈伸关节之功效,因此治疗外伤多从经筋入手,而十二经别则是从四肢的正经中别出,深入体内与脏腑相联系,在再浅出于体表上行头项部,与经脉相合。
此刻安庆宗经脉虽被打乱,但打伤他的人却无法伤其经别。古辛上师便是教江朔将注入手厥阴心包经的内力进入胸中,入走三焦,上出耳后,合于手少阳三焦经;他自己则催动内力走手少阴心经从渊腋入体,上出目内眦,合于手太阳小肠经。
如此一来便能由内而外地打通了心脉,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世上练内家功夫的,只听说练经脉,何曾听说练经别的?要将自己内力深入腠理直达脏腑就已殊为不易,更要出于头项中,与别经相合,更是谈何容易。
且运炁时走的是阴经,回炁时走的却是阳脉,要让阴阳相合,更是难上加难。江朔在古辛上师的指点之下潜心运功,忽见安庆宗双目微睁,流出泪来。
江朔一惊以为他醒了,岂料他双目张开,竟然只有眼白不见瞳仁,泪水从目内眦中汩汩如泉涌出,江朔忽然醒悟,原来
这是内力将手少阴心经和手太阳小肠经打通之征兆。
江朔心中正自欣喜,忽然脑袋上“当”的一声响,头痛欲裂,他茫然抬头,却见空中羽箭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第495章,鸥鸟翔集
吐蕃军背后遇袭之后,马祥仲巴杰眼看后队大乱,他倒不怕这两千人被杀散,只怕跑了古辛上师和安庆绪、江朔等人。事关与段氏夫人的盟约,决不能放走安氏兄弟自不待言,古辛上师在象雄颇有人望,若此番杀他不成,被他跑回象雄去,可也大大的糟糕了。
因此命令剩下的枪盾步兵,不顾一切地向岛上强攻上来,此刻古辛上师和江朔在替安庆宗疗伤,无论如何不能挪动位置,尹子奇带着璇玑阵迎了上去。
好在地岬和小岛之间只有一小段水下有暗梁相连,可以泅渡,岛屿四周皆是深水,吐蕃人一来不善游泳,二来他们身披鏁子甲虽然比札甲轻得多,却终究多了几十斤分量,更是难在水中浮起,故而只能从狭窄的地岬处进攻。
璇玑阵也真了得,在尹子奇居中调度之下,利用小岛尖端地势狭窄的优势,生生挡住了数百步卒,当然主要原因是步卒无法登岸展开,只能挤在水中,每次接战的不过二三十人而已。
独孤湘和拓跋乞梅,一来不懂璇玑阵法,二来担心江朔安危,因此待在巨石边上,并未随着尹子奇上前。
吐蕃弓骑们已看清杀入阵中的是一支手持环首刀的札甲骑兵,好在弓骑兵本就列队非常稀疏,对方骑兵如锥刺入之后,他们并不整队力敌,而是分成小队,散开了起来,一边逃跑一边在马上回射对方,双方在草原上挥突
追逐,一时倒也难分胜负。
马祥仲巴杰见尹子奇牢牢卡住上岛的隘口,一时不能登岛,而身后喊杀声已近,立刻命令弓骑兵不顾一切地向岛上齐射。
这支弓骑不愧是吐蕃军中精锐,他们自身受到攻击之时,仍能服从将令,听到马祥仲巴杰的呼喝,立刻在马上张弓搭箭,从各自方位向着岛上齐射了三轮。
这一下突施冷箭确实出人意料,独孤湘和拓跋乞梅虽然全力拨打,但他们只有两人,如何护得了江朔他们三人的周全,而江朔正在用心运功,连独孤湘的高呼示警都未听见,这才被一支漏网之箭射中了脑袋。
多亏他听了独孤湘的话,没有脱甲胄,头上也带着吐蕃军的尖顶兜鍪铁盔,羽箭射中头盔却未穿透,如其不然,饶是他神功盖世,今天这一箭也得要了他的性命。
紧接着江朔看到古辛上师、安庆宗也都中箭了,鏁子甲正是弓箭的克星,这些羽箭或是弹开,或是插在甲片上却无法刺入身体,独孤湘和拓跋乞梅只需要磕打射向二人头面部的箭矢即可。
古辛上师道:“集中精神,不要分心。”
这阵突如其来的箭雨似乎对他毫无影响,江朔心中不禁钦佩,忙收敛心神,继续用功。
好在吐蕃弓骑只射出三轮箭矢,便再没有发射了,他们先前消耗了太多箭矢,此刻又被这支神秘骑兵追逐,再要攻击岛上众人实在是力有不逮了。
尹子奇
的璇玑阵此刻却又变得险象环生了,璇玑阵虽妙,但人力终有尽头,就算尹子奇内力丰沛,不觉乏累,阵中其他燕军武士却手臂酸麻,刀都挥不动了。
此刻岛边滩涂上已经堆满了尸体,尸体阻碍了璇玑阵的旋动,尹子奇只能指挥全阵往后退,岸上留出的空间越来越大,吐蕃武士踏着同袍的尸体,不断涌上岛来,虽然登岛武士人数的增加,璇玑阵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安庆绪忍不住高声喊道:“江溯之,我阿兄怎么样了?我们快顶不住啦!”
其实就算现在安庆宗体内混乱的经脉得以理顺,他心脉受损若厮,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起身行动,若不走地岬,跳入西海也是死路一条,只是此刻安庆绪顾不到这么多了。
江朔和古辛上师二人此刻已如入定一般,对于身外之事熟视无睹、充耳不闻,哪里能回答安庆绪的问话呢?江朔按照古辛上师所授之法,将内力缓缓注入安庆宗体内经别之中,随着内力不断灌注,安庆宗的身体似乎对他透明了一般。
江朔闭目凝神观想,仿佛见到一道道精血气脉在安庆宗体内涌动,从混乱到秩序,从虚弱到壮旺,张果先生教他观炁之术,能感知到敌人的方位和每个人气息的强弱,而古辛上师教他的炁走经别之术,称之为“内照”,乃烛照腑内之意,江朔对炁之运行更有了深刻的理解。
此刻经别虽然打通,
但要以内力修复他受损的心脉,仍然十分艰难而缓慢,通过经别深入腑内的内力不同于循行经脉,进去的多出来的少。更因为安庆绪不会武功,需得把他体内积聚的古辛、江朔、尹子奇等人的内力尽数逼出,否则他体内多股内息乱撞,可就是生不如死了。
独孤湘站在江朔身边,见璇玑阵已呈败象,几名范阳武士身上已然带伤,吐蕃人以长枪刺击,虽然创口不大,却极致命,扎中手脚还只是行动不便,若扎中身子不死也得重伤。独孤湘想上去帮忙,但又怕弓骑兵忽然又射箭雨,江朔、古辛上师无法出手拨打羽箭。
不禁急道:“朔哥,这可怎么办?除非海鸥帮忙,我们可就再没援手了。”
江朔也知此刻情况十分危急,但他更知道此刻正是运功疗伤最关键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松手,更不可能是去帮忙,他忽然听到独孤湘提到海鸥……脑中如划过一道闪电,立刻有了主意。
他此刻内息和古辛上师联通,给安庆宗疗伤靠的是水磨功夫,内力却大有富余,还需额外运功压制体内涌动的炁息。江朔主意已定,张口望空,尖声啸叫起来!
独孤湘吓了一跳,捂住耳朵道:“朔哥,你做什么?”
拓跋乞梅更是不堪魔音灌耳,痛苦不堪地蹲在地上,只古辛上师完全不为所动,仍在专心运功。
江朔不答独孤湘,不断变换声调,发出断断续续地
啸声,这啸声从高到低又从低到高,从短到长又从长到短,好似调弦不断地滑动。
此刻别说独孤湘,整个蛋岛,乃至整个西海之畔的战场上,人人都能听到这啸声,吐蕃人虽然不知江朔在做什么,但江朔的啸声以极其深厚的内力推动,绝非寻常人所能发出的音调,吐蕃人素来崇信鬼神,不禁都有些害怕,对璇玑阵的攻势也缓和了些许。
尹子奇所率璇玑阵见吐蕃人脸上有了怯意,精神大震,手上加紧,竟然将吐蕃人向海边又逼退了些许,但江朔的啸声一不能消除他们的疲态,二不能让吐蕃人有些许受损,等吐蕃人慢慢习惯之后,又重新压了上来。
璇玑阵只能不断后退,这小岛是倒楔形,地岬登岛西端最窄,越向岛内走,地势越是开阔,吐蕃人不断地涌上小岛,璇玑阵已不能覆盖到岛边,吐蕃武士从左右两翼包抄上来,渐渐将璇玑阵团团围住。
如此一来,不仅尹子奇、安庆绪等人深陷重围之中,更有不少吐蕃枪盾武士径直向白石这边冲来。
独孤湘和拓跋乞梅见状也不再犹豫,各挥武器迎了上去,此刻江朔和古辛上师既不能移动,更不能腾出手来,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俎上鱼肉,独孤湘和拓跋乞梅只能各尽其能拼死顶住,不能让一个武士突破他们这最后一道防线。
而江朔仍在变换音调长啸不止,独孤湘急道:“朔哥,你这招不
管用,吐蕃人不上当,想点有用的法子吧?”
就在此时,江朔的啸声忽然有了回应,空中传来鸟鸣之声,这鸟鸣之声和江朔的某一段啸声音调极其相似,虽然没有江朔这般内力充盈,但这胜在数量众多,似有千千万万只飞鸟在空中同声鸣叫,和江朔的长啸声斗了个旗鼓相当。
原来江朔此前是在以啸声引鸟!
他曾随着东岩子赵蕤学过鸟兽之语,赵蕤可唤林中百鸟来朝,江朔最早随着他学的就是唤鸟之术,但他从未听过泥婆罗海鸥的叫声,只能不断尝试,此刻终于得到了群鸟的回应。
鸟语比之人言简单得多,鸟鸣发乎自然,大唐的飞鸟和泥婆罗海鸥之间叫声的差异,绝没有大唐和泥婆罗人的语言一样的差异,江朔一旦真切地听到了鸟鸣,立刻就懂得了这些鸥鸟鸣叫之意。
他内力高深,一人之声可与鸟群相匹敌,在群鸟听来,便似天降神鸟一般。
这蛋岛上鸟蛋如此密集,岛上的泥婆罗海鸥本来数量极多,几乎占满了小岛,一来尹子奇等人登岛后惊走了部分鸟群,二来吐蕃长弓手厉害,只望空齐射了一轮,岛上的鸟儿便受惊逃了个干干净净,之后海鸥散到了西海别处,江朔他们登岛之际可就一只鸟儿都不见了。
此刻江朔将海鸥唤回,灰白色的鸥鸟翔集,围绕这小岛盘旋,夜空中如同一片巨大的、灰白色的云朵将蛋岛整个罩住,
使得岛上一片昏暗,几乎目不能视物。
独孤湘正想问江朔这样做又有何用,忽听江朔敦促尖厉的连叫数声,鸥鸟们在空中变换姿态,如箭一般直射下来,冲向岛上的人群!
第496章,四镇节度
鸥鸟疾冲而下,岛上立时就炸开了锅,尼婆罗海鸥的鸟喙又坚又锐,堪比尖锥,而飞鸟的扑击速度更如绝顶的高手一般,让人防不胜防。
江朔虽能唤来海鸥攻击,却无法告诉他们攻击何人,不伤何人,因此尼婆罗海鸥此刻的攻击是无差别的,不仅攻击吐蕃人,也攻击尹子奇、安庆绪、独孤湘等人。
璇玑阵中众人身上没有甲胄,身上被鸥鸟啄得到处是伤,只能勉强护住头脸,后背、臀腿这些皮糙肉厚的地方只能任由鸥鸟的利喙去啄了。
吐蕃武士全身的甲胄,反而成了劣势,鸥鸟之喙无法穿透鏁子甲,便集中攻击吐蕃人露在甲胄外的双手和眼睛、鼻子。这时候枪盾这样笨重的武器对于快速飞行的鸥鸟都无甚效用了,吐蕃武士扔了枪盾,双手乱挥乱抓。
但登岛的吐蕃武士不过百余人,尼婆罗海鸥却有数千,每个人要对付十几只鸥鸟,一双手如何够用?不断有人被鸥鸟啄烂了双手、啄瞎了眼睛,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独孤湘眼见这场景,又听到这骇人的惨叫声,心中害怕,将手中白练在头顶舞做一团,从头到脚全都严密地护住。拓跋乞梅对她高喊道:“湘儿,快往白岩这边躲!”
江朔发出鸥鸟的鸣叫声,指挥它们攻击岛上众人,更兼他所坐的白石散发出的乌力果的气味,群鸟都当他是鸟王,自然不会往这边攻击。
江朔和古辛上
师、安庆宗三人都没有受到攻击,非但如此,更有不少鸥鸟打得累了,飞到白石上休息片刻,再飞去继续攻击,独孤湘和拓跋乞梅撤到白石边上,海鸥便立刻停止了攻击,方才还在拼命追逐猛啄的海鸥,非但不再追击,更有不少落在独孤湘脚边,啄食砾石间的草籽、小虫。
岛边滩涂上一片鬼哭狼嚎,岛中白石上却是一片祥和,如此景象反而让人更觉诡异,吐蕃武士本就对古辛上师心存敬畏,此刻见江朔竟有指挥群鸟之能,更以他为神人,哪还有心思恋战?
吐蕃武士向水中退去,通常遇到蜜蜂刺人、飞鸟袭人,只需躲入水中,蜂、鸟便不会再攻击,但尼婆罗海鸥本就是在水中捕食,吐蕃武士退入水中除了陷在水底淤泥之中,减慢了自己的行动之外,丝毫不能减缓鸥鸟的攻击,他们此刻斗志全消,一个个只想着摆脱飞鸟,回到对岸逃命。
吐蕃人一退,璇玑阵的压力骤增,大量的鸥鸟开始转头攻击尹子奇、安庆绪等人,安庆绪忽然回头望见白岩那边的情景,忙对尹子奇喊道:“江溯之会妖法!这是他使的妖法,飞鸟不会攻击他,我们快撤到他边上。”
尹子奇自然不会相信什么“妖法”之说,但江朔长啸唤来飞鸟袭人,飞鸟却不伤他们分毫,却又是眼见之实,叫他百思不得其解,此刻也不容他多想,指挥璇玑阵众人退到白石边
果然一到了白石边,鸥鸟便立刻停止了攻击,众范阳武士背靠白岩,就地坐倒,大口地喘息,他们虽然人人带伤,好在五官俱全,也没有受致命伤。只有那个腿被箭射中的武士,他被安庆绪替换后一直退在一边,海鸥来袭之际,无人管他,被乱喙啄死了。
再看吐蕃武士在水中挤作一团,好不容易跑回对岸,忽见一队骑兵如风而至,马上骑士手持环首长刀,向下挥砍,立刻将第一批上岸的吐蕃武士枭首,吐蕃人虽然全身鏁子甲,脖项处毕竟没有护甲,这队骑兵出手极准,人人都是手起刀落,一刀枭下了吐蕃人的首级。
水中的吐蕃枪盾步卒们这才发现弓骑兵早就如流云星散,主将马祥仲巴杰也已在亲兵的护卫下撤走了,至于大食人更是不知何时撤走了,遁得不知所踪。地岬上除了几十匹无主的战马,就剩下数百具吐蕃人的尸体了。
这时古辛上师缓缓对江朔道:“江小友,敌兵已退,鸥鸟袭人杀戮过重,快些停了吧。”
江朔这才止住啸声,啸声一停,鸟群失去了主宰,便自散开了,虽还有零星攻击,却已不成气候了。
江朔从眼角余光中瞥见滩涂上死了不少人,除了被璇玑阵杀死的,恐怕被飞鸟啄死的也不在少数,他心中虽然不忍,当方才那种情况也实在是无他法可想。
此刻岸边已经立满了骑兵,这些军士仅穿轻便的札甲,
马匹亦不披甲,与吐蕃骑兵皆具装不同,他们在骑兵冲锋时速度更快,也更灵活。从衣甲制式来看,这是一支唐军骑兵。
吐蕃步卒被困在水中,前有砍头如砍瓜切菜一般的唐军,后有能召唤飞鸟杀人的巫师,更兼领军莽支布早已撤走,他们进退维谷,实已陷入了绝境,众人在前滩水中拜倒,有会汉话的高喊道:“投降!投降!”
一时间残存的二三百吐蕃人一齐高喊“投降”,地岬岸上骑兵越聚越多,皆横刀立马,冷冷看着他们,没有要受降的意思,吐蕃人心中害怕,叫“投降的声音愈发的响亮、急促起来。
这时骑兵忽而分开,从中走出一员大将,此人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身穿明光铠,背后一条猩红的披风,头上未戴头盔,黑色软裹巾幞头前系着一条红色的抹额。
再往他面上看,此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正值壮年,长须美髯,凤目蚕眉,生得颇有英雄气概。
那将官将手一扬,道:“缴械纳降!”
他身后一将闻言忙抢上前道:“王公,不可啊!”
此人看起来比主将还年长一些,胡须已见花白,却生得异常高大威猛,全身黑色山纹札甲,胯下一匹黑色高头大马,手中提着一杆马槊,只是这马槊不若高秀岩的马槊队所使用的一丈八尺长槊,而是丈许长的短槊,此槊虽短,但从槊头来看无疑是槊非枪。
先前这将独孤湘不认
得,后面说话这将,独孤湘却认得,正是当日她在灵州遇到的大斗军副使哥舒翰,当时她不懂兵刃的差别,和江朔说哥舒翰用的是大枪。
只听哥舒翰道:“我等奔袭两千里到此,可没有闲置的马匹带这么多俘虏回去。”
那主将道:“那便收缴了兵器,放他们走吧。”
哥舒翰瞠目道:“他们回去重新领一副甲胄不就又是兵了么?他日战场之上……”
“他日战场上便再杀败他们一次!”主将打断哥舒翰道:“杀降不吉,翰郎勿复多言。”
他神色甚有威严,别看哥舒翰为大斗军副使时,对安思顺颇为不服,屡屡出言顶撞,对此公却事之甚恭,低声唱喏道:“是……”
转头喝道:“通译何在?”
军中通译都是士卒充任,并非专职文官,一骑兵策马而来,道:“标下在,衙将有何吩咐?”
哥舒翰道:“叫这帮吐蕃狗缴械,王公仁善,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通译是个天生大嗓门,看来军中传令的也是他,他在马上向吐蕃步卒高声喊话,众吐蕃人死中得活,竟然欢呼起来。
唐军士卒让吐蕃人排队逐一登岸,将手中武器堆在一起,再将衣甲脱下堆作另一堆。这些吐蕃人一个个垂头丧气,脱下衣甲,大部分人的武器早已丢失了,唐军也不追究,让他们脱得只剩中衣,便放他们自行离去了。
独孤湘对江朔道:“朔哥,这位将军倒和你差不多
,仁善得很呢。”
拓跋乞梅道:“湘儿,别人你朔哥或许比得,此公江小友可还比不得。”
独孤湘撅着嘴道:“他是何人?好威风的么?”
安庆绪冷冷的插话道:“此人便是清源县公,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王忠嗣公!”
此言一出,莫说独孤湘,江朔都不禁浑身一震,险些走叉了炁,古辛上师左手掌传来内力,帮助江朔稳住心神,道:“紧要关头,不可分心。”
江朔点点头,继续凝神用功。
那边百余吐蕃人不多时已走得干净了,王忠嗣让哥舒翰在对岸戒备,自己带着数骑,策马淌过浅滩,登上蛋岛,此时的蛋岛与先前大为不同,江朔召唤回来的海鸥,占满了小岛,见岛上鸟蛋被箭射、脚踩,几乎破坏殆尽,海鸥虽是禽类,但物伤其类,也不禁仰头哀鸣不已。
王忠嗣踏马到白岩前,在马上对尹子奇拱手道:“尹将军,你不在范阳好好待着,跋涉万里到此作甚?我可是听说安禄山又报奚人、契丹叛乱,问朝廷要兵要粮呢。”
王忠嗣说话时自有威严,尹子奇虽然倨傲,对王忠嗣竟也不敢造次,恭敬叉手道:“王公,我等此来不为军务,乃是替安中丞长子庆宗求医来的。”
王忠嗣在马上往白岩上的古辛上师和江朔一看,哂笑道:“我大唐这么多名医大贤都治不好安大公子的病?要到此找一老僧和一吐蕃小儿来给
他做法?”
独孤湘在一旁抢白道:“王公,朔哥可不是吐蕃小子,是如假包换的大唐子民!”
第497章,残忍真相
王忠嗣在马上手扶鞍桥饶有趣味地看着独孤湘道:“你就是独孤家的孙女么?”
独孤湘一愣道:“咦……王公,你怎么认得我?”
王忠嗣手中马鞭一指江朔道:“不止你,我还认得他……江朔江溯之。”
独孤湘扮个鬼脸,嬉笑道:“原来王公还认得朔哥,先前是逗我们玩呢,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呢?”
这时王忠嗣身后一矮个子蜡黄脸的亲卫催马上前,伸手往脸上一抹,卸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雪白的脸庞和秀丽的容颜,对独孤湘道:“湘儿妹子,好久不见。”
独孤湘惊呼:“珠儿姊姊,怎么是你?”
李珠儿虽是燕军的谍者,但她曾向西军透漏东军情报,因此王忠嗣认得她毫不奇怪,不过她的身份是可以当着安庆绪、尹子奇面表露出来的么?独孤湘不禁有些迷惑。
李珠儿见她不说话,笑道:“湘儿妹子,你一定在想,我怎会和王公在一起,其实是安二公子让我给王公领路来此的。吐蕃曾想引诱安中丞反叛,东西夹击大唐,安中丞假意应允,派我到吐蕃来以为联络,这才摸清了吐蕃人在边界的兵力调度,王公方能长驱直入,深入吐蕃腹地。”
这显然是一句谎话,所谓“五路攻唐”完全是安禄山主动提出的,在李珠儿口中却颠倒成了吐蕃人提议,但她说安禄山派她来吐蕃作为联络人,并窃得了吐蕃军的情报应该也是事实。
独孤湘脑袋有点发懵,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拓跋大哥说祁连山连绵高耸,难以翻越,王公何以能神兵天降,直抵西海?”
李珠儿道:“祁连山确实没有缺口可以进入西海,不过王公可是从瓜州奔袭而来的。”
独孤湘大吃一惊:“瓜州远在千里之外吧……”
王忠嗣补充道:“瓜州距此可不止千里,而是两千里!瓜州四面沙漠环绕,晋昌城东北却有一处大泽,相传大泽之水是吐谷浑之地来的冥水灌注而成,却从未有人成功翻越大雪山进入高原,若非李娘子探得情报,我们也无法找到路径。”
独孤湘道:“可是东西军素来不睦,王公你怎会如此相信珠儿,凭她一句话,就孤军深入二千里?”
王忠嗣道:“独孤娘子,你搞错了,李珠儿给我的情报,并非进入高原的路径,大雪山何其险要,就算知道路径,敌军只需一支偏师就能拦住千军万马。”
独孤湘道:“那我可不明白了……”
王忠嗣道:“李珠儿送来的情报是,吐谷浑小王率精骑五千,想趁我军与吐蕃在石堡城鏖战的机会,偷袭瓜州晋昌郡。这一击确实出乎意料,晋昌郡只是下都督府,麾下只两军,若非事先得到消息,被吐谷浑精兵占据晋昌,左右沙洲敦煌郡和肃州酒泉郡的联系将被打断,整个河西镇便会陷入混乱。”
独孤湘道:“原来如此,唐军也认为吐蕃军要进
入河西只能通过石堡城,若非珠儿姊姊提醒,被吐谷浑小王偷袭瓜州成功,可能会左右整个战场的局势。”
王忠嗣道:“不错,这吐谷浑小王也是个将才,去岁皇甫惟明之所以败北,也是因为吐谷浑小王穿插迂回,偷袭得手,阵斩褚诩,才不得不退兵。”
众人多知听说皇甫惟明去岁大意轻敌败于石堡城下,现在才知原来也是这吐谷浑小王所为。
王忠嗣接着说道:“我得到消息时,陇右的兵将已经来不及调动了,这才以大斗军副使哥舒翰为衙将,率领大斗、玉门二军各一部精锐骑兵奔袭晋昌,这一下反而打了吐谷浑一个措手不及,全歼敌军,生擒小王,这五千人是吐谷浑最后的精兵,经此一战吐谷浑已不复存在了。”
独孤湘叹道:“那吐谷浑可真是偷鸡不成蚀光了米啊……难怪王公你会如此信任珠儿姊姊。”
王忠嗣点头道:“我挑选一支精兵,溯吐谷浑下山的道路,进入高原,此时吐谷浑西方墨离之地数千里没有一兵一卒防守,我们才能如此顺利一直杀到西海。”
独孤湘道:“我还是不明白,安禄山为什么这样帮西军,这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啊?”
李珠儿道:“那是因为这不是安中丞之意,全是二公子的意思。若安中丞一时受到蒙蔽,真的做出什么不臣的举动,那么待在长安的大公子必然第一个受牵连。二公子与大公子感
情甚笃,为保大公子周全,他让我向西军泄露吐蕃军的情报,只要西军尽快挫败吐蕃,大公子便可保万全。”
这显然也是一句谎话,安庆绪虽爱其兄,却绝不可能因此阻止自己阿爷的叛唐举动,恐怕是他和严庄、尹子奇等人认为现在叛唐时机未到,更因为吐蕃与三公子安庆和的生母段氏勾连,他们才让李珠儿设法破坏吐蕃的军事部署。
独孤湘道:“难道打伤安庆宗的是吐蕃人,好让安禄山断了念想,尽快叛唐自立?”
紧接着她又否定自己道:“不可能,安庆宗不会武功,若真是如此,一掌打死他便了,何必用如此怪异的手法把他打得半死不活?”
安庆绪道:“打伤安庆宗的人,意在古辛上师。”
独孤湘道:“我还有一事不明,你们怎么知道安庆宗的伤只有古辛上师能治呢?”
安庆绪冷笑一声,道:“因为打伤阿兄的人留了字条。我和师父都曾尝试给阿兄疗伤,却只会加重他的伤势,我们知道留字条之人所言非虚,这才冒险穿过石堡城,进入西海之地来寻找古辛上师。”
独孤湘道:“那边引王公千里奔袭,这边安庆宗遇袭重伤,两头各跑各的,却在西海之畔恰巧聚首,这可太巧了吧?”
王忠嗣道:“我们来之前,尚不知安庆宗重伤之事,本来想在吐蕃腹地制造一番混乱之后便撤兵的。”
独孤湘道:“这么费劲吧啦,好不
容易杀上高原,何不前后夹击,占领石堡城?此处距离石堡城不过两百里,比之此瓜州至此的两千里,不过是个添头罢了。”
王忠嗣道:“吐蕃一路荒凉,无从补给,如与吐蕃守军扎下阵势,正面对决,绝占不了多少便宜,石堡城在群山之中,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极难攻克。故而我原也没做攻打石堡城之想。”
独孤湘想起来,传言王忠嗣曾因反对攻打石堡城,不惜触怒了圣人。
王忠嗣继续说道:“没想到莽支布围岛,正给了我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机会。”
独孤湘这才发现这一支唐军数量并不多,约略千人不到,但是一人配有两三匹马,一来可以换乘歇马,二来可以可以驮大量补给,人少马多,军队行动起来烟尘滚滚,阵仗之大仿佛有两三千人一般。
独孤湘忽然醒悟,道:“原来你们早知围岛之事,却把我们当成了诱饵!”
李珠儿道:“湘儿妹子,这你可不能怪我们,我为王公前驱,早大军几日到了河曲,遇到尹先生等人,才知道安庆宗重伤之事。
我素知莽支布久欲不利于古辛上师,才和尹先生定下计策,在此设饵,钓莽支布率军前来,尹先生和安庆绪是甘愿以身涉险,只是没料到你和溯之居然会这么巧出现在此地。。”
独孤湘道:“原来你们早知道求古辛上师给安庆宗疗伤会引来大军围岛……不对……恐怕莽支
布那边也是珠儿姊姊你给通风报信的吧?”
李珠儿难得一笑,道:“湘儿妹子你果然机灵……”
独孤湘不禁感到心中一阵恶寒,李珠儿也好,尹子奇也罢,为达目的可说无所不用其极,他二人本也不是一条心,但为了共同的目标,别说他人的性命,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放上赌桌。
独孤湘道:“可怜古辛上师却被你们彻头彻尾地利用了,安庆绪方才跪地恳求之际,我还道他是真情流露呢……”
安庆绪笑道:“我救我阿兄之心当然也是真的……”
独孤湘心中暗骂一声:“才怪!”
如果安庆绪真心将他阿兄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又怎么会把阿兄置于此等险地,若不是今日江朔和自己登岛相助,吐蕃人的连番箭雨射下来,哪还有安庆宗的命在。
果然李珠儿道:“说起来确实要多谢溯之和湘儿你们如此侠义心肠,不然今天可就糟了,莽支布会带这么多精兵前来,也实在是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
独孤湘道:“所以你们就按兵不动?”
王忠嗣捻须笑道:“我军只有几百人,饶是奇袭,要战败两千人的吐蕃精兵也没有把握。若非你们牢牢吸引住步军,又耗费了弓骑这么多羽箭,我们也难以取得如此大胜。”
独孤湘看着王忠嗣,心想若今日岛上没有江朔,吐蕃人轻易占据了上风,恐怕王忠嗣绝对不会发起进攻,只会看着岛上众人去死
,而李珠儿也不会有丝毫的难过,成大事者都是这样的冷酷吗?她心素来乐天,今日居然有了几分悲怆之感。
现在想来,方才王忠嗣放走这些吐蕃人,也不单纯是因为“杀降不吉”,而是需要这些吐蕃人把唐军出现在后方的恐惧充分传递回去,嘴越多,传的就越广,也会越离谱,只怕到后来就成了数万唐军翻过祁连山,偷袭吐蕃腹地。
其实湘儿还是小看了吐蕃败兵编故事的能力,后来吐蕃人把江朔唤鸟和王忠嗣奇袭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把这场战事描述成为:唐军巫觋召唤千万飞鸟爪抓口衔,带着五千唐军骑兵飞跃祁连山,突袭西海,至于后来唐军撤得无影无踪,自然也是靠飞鸟把他们带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