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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圏吉     大唐山海行txt下载     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8章,打通带脉

    古辛上师道:“象雄原是和吐蕃历史同样悠久的古国,唐人或译称‘羊同’,唐以前两国鼎立,可谓双雄,但在吐蕃崛起之际,象雄却日渐衰落,为防备吐蕃国突然发难,主李迷夏迎娶松赞干布的胞妹赞蒙赛玛噶为妃,与吐蕃结为姻亲同盟。”江朔道:“想来这和汉唐和亲是同样的道理。”古辛上师颔首道:“江少主文武全才,小小年纪,对于历史掌故也颇为熟稔。”听了古辛上师的称赞,江朔不禁脸色一红。

    在唐代,江湖武人多是大字不识一个,如江朔这般先随着李白做书童能识字书写已是不易,又随着赵蕤在积金洞中通读了汉学六经更是难得。

    当然这么短时间不足以让江朔吟诗作赋,但难得他记忆力超群绝伦,相比寻常武人,他的学问已经高的多得多了。

    古辛上师继续道:“但这段姻亲同盟没能坚持多久,吐蕃由于国力不断壮大,野心也越来越大,两国关系越来越险恶。最终,松赞干布借赞蒙赛玛噶失宠为由,率大兵于贞观十六年讨伐象雄,费时三年攻灭了象雄国,以琼波邦色为象雄总管,自此象雄成了吐蕃的藩属。”独孤湘道:“啊……古辛上师,这样说来你们象雄人和吐蕃也有世仇呢?”古辛上师摇头道:“百年以来,吐蕃与象雄可谓已成一体,吐蕃在松赞干布以前无文字,吐蕃的文字便是来自象雄文,当年松赞干布派大臣吞米桑布扎创造藏文,其实不过是对象雄文的改良。如今藏人的习俗,比如拜神山、插风马旗、置玛尼堆无不是来自象雄雍仲苯教。”江朔思忖道:“如此说来,吐蕃和象雄谁灭了谁也不好说呢。”古辛上师道:“汉灭秦而用秦制,唐灭隋而沿隋制,都是同理,隋臣可有恨唐皇的?”独孤湘道:“听我爷爷说,都在大唐当官当得欢哩。”古辛上师笑道:“所以你要问我作为象雄人恨不恨吐蕃,我等已是吐蕃的一部分了,就像党项羌是唐人的一部分是一样的。”拓跋守寂言大笑道:“上师说的是。”江朔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象雄与吐蕃一体,但吐蕃侵占了党项羌在河西的故地,为何拓跋公和古辛上师还能成为朋友呢?”拓跋守寂道:“古辛上师是苯教大德,我们党项羌人能平安撤出河西故地也多亏了上师相助。”江朔奇道:“此话怎讲?”拓跋守寂道:“党项羌人原居河曲之地。”江朔道:“呀……就是睿宗皇帝送给吐蕃的黄河九曲之地?”拓跋守寂道:“不错,不过彼时河曲之主是吐谷浑,吐谷浑为大唐属国,河曲自然也是大唐之地,我党项羌人则散居西海之地,受吐谷浑节制,倒也相安无事,高宗永隆年间,吐蕃入侵吐谷浑,彼时唐廷忙于内斗,无暇他顾,吐蕃尽得吐谷浑之地后,党项羌人便沦为吐蕃的奴仆,被称为‘饵药’,女皇如意元年,我部终于决定脱离吐蕃内附。”江朔不知

    “饵药”具体何解,但从字面看也定不是好词,又问道:“听湘儿讲,拓跋公你们后来内迁到关内道庆州静边军。”拓跋守寂道:“大唐贞观年间在河曲设静边军,辖河曲十六州三十余万党项军民。内迁后静边军才移置庆州。但当年数十万人,民多军少,要脱蕃入唐,谈何容易?”江朔道:“是啊,我记得赵夫子和我说过民为国之本,这么多人口,涉及钱粮税赋,自然不能轻易放走。”拓跋守寂道:“何止钱粮税赋,吐蕃之主赤德松赞连年用兵,这么多青壮年更是宝贵的资源啊。当时吐蕃发大军意图阻挡党项羌人东去,若执意不肯留在吐蕃做‘饵药’,便要大军展开屠杀!”听到此处,江朔不禁感到背脊发凉,却听拓跋守寂继续道:“当时包抄的骑军主力就是象雄十东岱,东岱乃吐蕃兵制,一东岱有千人,十东岱便是万人,若这万人骑军包抄上来,党项羌内迁之民定然死伤惨重,多亏古辛上师劝说本族茹本,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大开杀戒,象雄军团才缓了几天进军,网开一面,放走了党项军民。”古辛上师道:“当年老僧还只是三十岁上下,能说动位高权重的茹本,也是天意,不能说是老僧的功劳。”拓跋守寂道:“天意之说飘渺无凭,我等还是极为感念上师的恩德。”江朔道:“原来如此,所以这就是拓跋公极其信任古辛上师的原因。”古辛上师道:“我的两个弟子马祥仲巴杰和铁刃悉诺罗建功立业之心甚强,飞鸿子霍姆什到吐蕃来商议之时,他二人甚是雀跃,只盼着借机攻入大唐,尽占河西之地,老僧虽已看出其中有诈,但两个徒儿却劝之不听,只能随着一起过来,一来是想见机戳破霍姆什和乙亥阿波的阴谋,二来也想护两个徒儿的周全,勿令其鬼迷心窍而致身败名裂。”独孤湘抢着道:“所以我们在灵湫之畔找到古辛上师时,古辛上师不等我们开口,就已知我们来意,一口应允暗中相助,却没有告诉两个徒儿。”qqxδnew古辛上师笑道:“不告诉铁刃悉诺罗,是因为他心里藏不住事,怕他说漏嘴,而马祥仲巴杰……他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做吐蕃大相,他们二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江朔点头道:“所以上师打发二人前头赶路回石堡城,也是不希望他们与闻此后和空空儿秘商之事。”古辛上师道:“江少主,你说的也对也不对,二人速返石堡城,唐军正在谋划再攻石堡城也是事实,不过和拓跋公在此伏击大食人之事确实也是不要让我这两个徒儿知道的为好。”江朔这才知道,古辛上师早就知道大食人尾随在他身后,他和空空儿本就是在此引诱大食人前来包围,他们在崖洞内举火以及章藏榭念诗,其实只是为了让伊本能找到这里来。

    他此刻细想伏羲神崖的位置,正是兵法上所说的三面高山围合的死地,伊本也是领兵打仗之人,原本不该落入这样简单的陷阱,但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大鱼,围住了古辛上师,而忽略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江朔的武功或许已经可以和这些武林宿耆一较长短,但若要说阅历、计谋、隐忍,和古辛上师、拓跋守寂这样行走江湖数十年的老前辈相比,可还差得远了。

    江朔心想:我之所以总是犹犹豫豫,还是在大是大非上看不清楚,若和古辛上师一样有智慧,便能做到杀伐果断,不再迟疑了。

    进而想到,这计划中唯一的变数其实是他和湘儿突然到访,而湘儿身上的烛龙功突然反噬,空空儿和古辛为救湘儿才使局面变得险象环生。

    江朔不禁不好意思地道:“上师、空空儿、拓跋公,若非我和湘儿扰乱了你们的计划,今日歼灭大食人本该是手到擒来的,结果被我们所扰……”空空儿道:“哎……溯之,你说得哪里话来?若你们再晚的一时三刻,哪还有湘儿的命在?你们来的甚是及时啊。”古辛上师也道:“此番空空儿和湘儿小娘子其实都可说是因祸得福,空空儿将内力传给湘儿实在是太欠考虑,无异于杀人,幸得上天垂怜才未酿成大祸,至于空空儿自己,此次洗练,比他任何一次传功都要彻底,或许能就此脱出轮回也说不定。”空空儿笑道:“嘿嘿,古辛上师你自己也得了好处,怎么卖乖不说?”古辛上师道:“是了,我们三人其实都得了好处。”江朔和独孤湘听了都是一愣。

    古辛继续解释道:“烛龙功的内力何等神妙?虽然只是江流过渠,但水过润物,这内力经过体内亦帮助打通了周身穴道,对于日后修炼内力大有裨益。湘儿的内功本来根基不稳,经过此番洗髓,将来内力必然大进。”江朔闻言亦喜,握着独孤湘的手道:“湘儿,你真是懒人有懒福,莫名其妙提升了内功修为。”独孤湘一甩他的手,佯怒道:“呸呸呸……本女侠哪里懒了?我学扔纸团的功夫可勤快了,空空儿都夸我进步神速!”空空儿插嘴道:“湘儿,你先别美了,烛龙功抽回之后,你弹纸伤人的功夫可就不灵了,只有等你自己内力练到极高境界的时候,才能再次使用了。”湘儿闻言不禁稍感落寞,不过她天性乐观,很快就想开了,道:“有朔哥在,我要什么绝世武功也没什么大用,扔不了纸团,我就扔弹丸,扔飞刀,总有能扔的东西。”空空儿又道:“溯之,其实这次你受益最大,你还不知道么?”江朔心中一惊,旋即醒悟道:“是了,原是如此,我竟然刚刚想到……”凡修炼内功都说要打通任督二脉,其实任督二脉同起自胞中,一阴一阳,汇聚于口,打通任督二脉虽难,却也不是难以企及的高深内功,江朔就早已习得了。

    若要说内功中最难修习的,是打通左右两边,因为人体经脉脉络均与任督二脉平行,想要横向跨越可是千难万难,纵然玉诀神功如此神妙,能将内力散之四肢百骸,随取随用,却也不能逾越任督二脉的鸿沟,跨越左右。

    但传递烛龙功内力之时,却意外地打通了江朔体内左右各脉的联系,阴阳十二脉之外,更有奇经八脉,其中有一路带脉,起于季胁,绕身一周,如腰带,能约束纵行的诸脉,只是寻常练炁之法都是起自气海,散诸四肢,无法练到带脉,因此素来不为武家所重视。

    但在烛龙功这股外来的强劲内力如江河决堤般一路冲刷,冲开了江朔身上带脉诸穴,从此后内力可在左右身体中自由流动,简直让威力提升了一倍,这才有了挥掌成风,吹飞大食武士这样的惊天之力。

第469章,西海向导

    空中忽然又响起鸣镝声响,拓跋守寂出洞问道:“何事?”

    崖下一党项羌军官高声回话道:“禀报大上白,斥候报信,有六匹健马径直往这边来了。”

    说话的正是拓跋守寂之子拓跋朝光,他虽是拓跋守寂之子,但在军中,丝毫不显露父子之情。

    江朔心中细数,独孤问、葛如亮夫妇和卢玉铉、程千里、仆骨怀恩正好是六人,对拓跋守寂道:“拓跋公,来的可能是湘儿的家人和我帮中弟兄,还请探查清楚,切勿误伤。”

    拓跋守寂道:“传令四下埋伏,没我的号令,不得射箭。”

    拓跋朝光道一声“得令!”发出号令,指挥手下快速撤离,党项弓手皆骑马,行动极快,不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想必他们方才就是这样躲在远处,再策马突袭,才偷袭大食人得手的。

    古辛上师道:“老僧不便与中原豪杰相见,就此别过。”

    不等江朔等人回复,他一提章藏榭,出了崖洞,竟然不向下跑,而是向上爬上陡峭的岩壁,伏羲神崖有三十丈高,崖洞距地不过二十,此处距离崖顶还有十丈,不仅更为陡峭,更无阶梯可供踏足借力,但古辛上师就这样踏着崖壁飞快地上到了崖顶,更遑论手中还提着一人。

    空空儿也道:“我也不愿意与人多打交道,溯之、湘儿,就此别过咯。”

    江朔知他行事古怪,想留也留不住,对空空儿叉手施礼,道:“不知何日有缘还能再见。”

    空空儿道:“缘分到时,自然会见到……”

    说话时已跃下崖去,他可没穿伊本那像蝙蝠一样的大袍子,但在空中举着一只手,跳胡旋舞一般,在空中旋转飞舞,仿佛风中一叶,毫无重量,在晚风轻拂之下飘摇而下,下坠速度远比常人为缓。

    江朔、独孤湘和拓跋守寂就这样看着他缓缓、远远地飘去,直至落地,空空儿落地后也不回头,径直大踏步地走了,他看似轻巧的一步,便迈出七八尺远,不多时便彻底没入黑暗之中,不见影踪了。

    三人在崖上又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听到马蹄声响,翩翩六骑驰到崖下,当先一人白须皓首,正是湘儿爷爷独孤问,他见了满地的死尸,对崖上叱骂道:“臭湘儿,你知这是什么地方?在羲皇圣地杀这么多人,实在是有辱先圣。”

    独孤湘在崖上道:“爷爷,你又冤枉我,你看看这些大食人身上插着这么多羽箭,我又不会射箭,怎会是我干的?”

    独孤问身后的葛如亮、卢玉铉等人听到“大食人”三字,忙下马翻看,见这些黑袍人都是卷发虬髯,果然都是大食胡人。

    独孤问道:“咦,这羽箭,是党项羌人?”

    拓跋守寂喊道:“追云叟好眼力,这些大食刺客正是老夫的党项弓骑所杀。”

    独孤问喜道:“原来是塞上神弓,拓跋公在此,暌违多年,你看起来一点没变啊。”

    拓跋守寂笑道:“甚没变,老咯。”

    程千里扯着嗓门道:“这些大食人是刺客?他们的首领那个什么先知呢?”

    江朔道:“伊本先知在此。”

    先前大食人射入崖壁的矛索还在,他一手夹着伊本的尸体,一手抓着粗麻绳,顺势滑下,独孤湘一看,拍手道:“这个好玩!”

    她也抓着另一条绳索,滑下来。然而看江朔拉着绳索下崖似乎毫不吃力,其实他拉麻绳只是虚持,坠得急了才抓一下绳子顿一顿身形,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需要心眼手的配合,手上内力收发控制也非易事。

    独孤湘不明其理,只是死死抓着绳子,下降了不过十丈,就觉手掌被磨得发烫,赶紧撒手松开绳子,却立刻向下急坠,再想抓住绳子,却早从绳索上甩了出去。

    独孤问和葛如亮见状,忙双双跃起,一人挈独孤湘一条臂膀,携着她稳稳地回到地面。

    葛如亮一搭独孤湘的脉门,奇道:“湘儿,你的那股内力怎么没了?”

    独孤湘道:“已经还给空空儿啦!”

    葛如亮问道:“空空儿?他在何处?”

    独孤湘道:“早就走啦,他说怕麻烦,不想见中原豪侠。”

    葛如亮道:“这空空儿行事古怪,不过内功修为确实是无比高超,可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独孤湘嗤声道:“他的内力源自几百年数代人的传承,自然高超,耶耶,你要是活几百年,肯定比他武功修为高。”

    独孤问叱道:“甚活数百年,那葛郎岂不是成了……嘻嘻……”

    独孤湘忙道:“呸呸呸……是湘儿说错话了,耶耶你可别怪我。”

    葛如亮却道:“湘儿,走捷径得人内力看似省力,但天道终归没有这么便宜的事,还给空空儿也好,从今以后,你还是要好好自己修炼内功才是。”

    独孤湘转头对江朔道:“朔哥,听到没有,快把二颗龙珠吐出来,免得反受其咎。”

    见她胡拉硬扯,葛如亮皱眉道:“小女子没一点规矩,不可对少主如此放肆。”

    独孤问生性诙谐,和孙女也没大没小,葛如亮却是一副严父的模样,对女儿一直极为严厉,独孤湘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了。

    这时拓跋守寂也循着江朔的法子,从崖上下来,和独孤问等人见礼。众人听说眼前的老人就是当年威震武林的塞外五子之一,都颇为敬重,不敢稍有逾矩,只有程千里念道:“南八也号称神射,不知道他和塞上神弓的射术,孰高孰低。”

    江朔向独孤问道:“爷爷,湘儿不是和你们约了在前面隆德寨聚首么?你们怎么会找到这伏羲神崖来的?”

    卢玉铉道:“少主,你和湘儿的马快,我们坠在后面差了小半天的脚程,翻过陇山时,暮色已沉,却见北面火起,才特地过来一探究竟。”

    程千里却早已耐不住性子了,问道:“少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大食人伏击你们么?又怎么都被杀了?”

    江朔这才将自己和湘儿怎么来的此处,大食先知伊本如何围攻伏羲神崖,党项羌人如何反过来包围伏击,并全歼了大食人,空空儿传给湘儿内力的事情,独孤问等人早都知晓,江朔并不回避,只隐去了古辛上师在崖洞内的事实。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唏嘘,葛如亮道:“看来这空空儿真是个狠角色,不但武艺高强,计谋亦深远,此人亦正亦邪,日后遇到需得千万小心。”

    他不知道还有个古辛上师,只道所有事都是空空儿的计策安排。

    程千里道:“葛庄主,空空儿敢把毕生功力都传给你女儿,你却还说他亦正亦邪?”

    卢玉铉却道:“我看葛庄主说的有理,空空儿这样的世外高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还是小心为上。”

    江朔和独孤湘互相对视一眼,他们知道空空儿也好,李珠儿也好,中原群豪终是不能理解他们这样的人的,朔湘二人虽然对空空儿也说不上多了解,但心中相信他绝对是友非敌,只是这般见解毫无根据,不足与外人道罢了,这种默契让二人相视而笑。

    江朔忽然一拍大腿,道:“啊呀!不好!”

    独孤湘被他吓了一跳,问道:“朔哥什么事不好?”

    江朔道:“章藏榭……”

    他刚想说章藏榭被古辛上师带走了,他本说要找章藏榭,让他带路去西海找鬼臼,此番意外见到章藏榭,却没和他提起,如今古辛上师带他离去,却又去哪里寻他?

    但江朔只说了“章藏榭”三字,却忽然想起他隐瞒了古辛上师,却如何解释怎么会遇到章藏榭的呢?赶忙住口不语。

    果然卢玉铉生疑道:“少主,你们见到了章藏榭了么?他出了什么事?”

    独孤湘道:“啊呀,不是……朔哥是说我们在此耽了这么长时间,只怕再追不上吐蕃一行人啦!”

    江朔忙道:“是,是,是……这可如何是好?”

    心道:还是湘儿机智,立刻能想到说辞化解。

    独孤湘道:“不过呀,朔哥,你不用担心啦……有拓跋公在此,却不需要去找什么章藏榭咯。”

    江朔尚不明其理,拓跋守寂也问:“湘儿,你要我帮你办什么事?”

    独孤湘道:“朔哥要去西海找草药鬼臼,大上白,你说是不是该找你?”

    拓跋守寂哈哈大笑道:“可不是找我?”

    江朔绕不过弯来,心中愈发的糊涂了,拓跋守寂解释道:“我党项羌人世代在河曲之地边游牧,对于西海的野兽、草药最是熟悉不过,虽然被吐蕃人辇得背井离乡,到了庆州,但我族人还有很多留在西海,暗中联系也是有的。”

    江朔闻言,连敲脑袋,骂自己颟顸,章藏榭虽然是吐蕃人,但他未必就对西海熟悉,更不一定知道草药之事。而党项羌人对西海最是熟悉,要找鬼臼,党项羌人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拓跋守寂嘬唇发出一长串枭叫,不一会儿,马蹄声再起,党项羌弓骑兵在拓跋朝光的率领下再次现身伏羲崖下,众人都是一惊,原来他们也和大食人一样,进入弓骑兵包围圈内而丝毫没有察觉,不禁庆幸还好党项羌人是自己一边的。

    拓跋守寂点手招来朝光,道:“江小友和湘儿小娘子,要去西海找草药,你陪他们走一遭吧。”

    拓跋朝光忙叉手道:“湘儿所托,敢不从命。”

    朝光和独孤湘在贺兰山已结下友情,听父亲说要他陪伴朔湘二人入西海故地寻找草药,自然欣然领命。

    众人见解决了大食人的黑袍团,免除了大食人在中原潜伏的危险,又得了拓跋朝光为向导,实是意外之喜,都甚感雀跃。

    程千里道:“那就别等着啦,我们快快连夜出发西行吧?”

    独孤问道:“伏羲神崖是羲皇圣地,不能让大食人的尸体给污了。”

    拓跋守寂道:“追云叟,这你不用担心,我手下的儿郎自处理。”又唤人来道:“把擒住的活口割了鼻子、耳朵放回去,让他回大食国报信,扬我党项威名!”

第470章,兰州金城

    那个被党项羌人生擒的大食人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虽然先前侥幸得了活命,此刻党项羌武士却掏出利刃要割他耳鼻,江朔见他们如此残忍不禁皱眉,只是他想要阻止却一时想不到说辞。

    独孤湘自然知道他的心意,道:“大上白且慢,我有一言。”

    拓跋守寂略感意外道:“湘儿你要替这大食人求情?”

    独孤湘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想问大上白,你随军有否配备医生?”

    拓跋守寂奇道:“没有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独孤湘,道:“湘儿,你身子有恙?”

    独孤湘道:“你把这大食人割了耳鼻,自然要有个医生替他止血,还要伴着他西行,一路上为他换药,殷勤服侍、悉心照料,不然就算他不是血流不止而死,也得创口生疮,腐坏败血而死。”

    拓跋守寂哈哈大笑道:“小湘儿说的是,还是你思虑周到。来人呐,鼻子耳朵不割了,把大食死尸的右耳统统割下来,串成一串,给他挂在胸前。”

    江朔心想:毁坏尸体固然不好,但死人终究无知无觉,总比割活人的耳鼻来得好,他们也不便再阻拦,伸手轻轻捏了捏独孤湘的手,湘儿便道:“大上白明鉴,小女子佩服。”

    拓跋守寂如何看不出两小的心思?他对着江朔笑道:“久闻江少主仁爱,今日始知传言不虚,不过老夫说一句倚老卖老的话,江湖险恶,你以仁爱之心对人,别人可未必同样对你,有些时候,还是快意恩仇,杀伐果断的好。”

    江朔忙叉手称是,拓跋守寂看出他心中并不认可自己的说法,只得摇头道:“少年人呐……终究不是听人劝的年纪。”

    他目视星夜,眼神也变得悠远起来,似乎是在回想自己年少的模样。

    这会儿功夫,党项羌武士已经麻利地切下了所有尸体的右耳,用一根弓弦串了,血呼呲啦的一大坨挂在那大食幸存者的颈上,大食人虽然彪悍,但此刻没了悍勇之气,任党项羌武士摆布。

    拓跋守寂命人取来笔墨写了一封极尽羞辱之能事的书信,让那大食人踹在怀中带回大食,书信以汉字书就,至于对方能不能读懂,他可就不管了。

    又拔了一匹马,这马却是好马,否则怕他走不出玉门关外的大沙海,那大食人骑上快马,知道自己死中得活,赶紧鞭鞭打马,策马飞也似的往西去了,见他这副狼狈慌张的模样,党项羌武士免不得又大声嘲笑了一番。

    党项羌人对河西到关内的连绵山路十分熟悉,他们静边军的驻地在庆州,本不能在河西、关内各郡自由行走,但他们早摸熟了这千里大山中的每一条小路,可以避开各州驻军,拓跋守寂让拓跋朝光带着江朔等人循捷径前往金城郡。

    众人都是武林高手,倒也不惧风餐露宿,连夜赶路,有拓跋朝光引路,少走了不少弯路,原本六七百里的山路缩短到了五百里。

    晓行夜宿,走了四日便到了兰州金城郡。

    汉霍去病西征匈奴时,在黄河岸边设塞驻军,成为开辟河西四郡的前哨,西汉始置金城县,后改为金城郡。隋文帝开皇三年,因城南有皋兰山,改金城为兰州。大唐一统天下后,仍置兰州,并置都督府,天宝后又改称金城郡,治所却未变更。

    大唐经营西域,金城是出入西域的最紧要处,此地借着黄河天堑,南有府城,北有关城,控扼河西走廊。任何外族就算能攻入玉门关,但穿过狭长的河西四郡后便成了强弩之末,最终受阻金城关下。

    但这金城的武备有一项最大的弱点,虽然不惧西域而来的南下之敌,对于侧面西来之敌却无险可守。自从吐蕃崛起之后,若吐蕃骑兵顺大河南岸进攻,金城郡就显得不那么固若金汤了。

    因此开元十七年唐廷将原本驻守在狄道的临洮军移至陇右节度使所在的鄯州,管兵一万五千人,马八千四百余匹,是陇右节度使所辖地区中最大的一军,鄯州在金城之西,便是前出防御吐蕃人东侵的。

    金城郡少了驻军,成了腹地,反而更加繁华,城中不仅有众多汉人百姓,更多有西域胡商的聚落,金州城无法容纳这么多的商人、百姓,在城外沿着大河南岸冒出了无数的港口、民居、商肆,此等景象在中原城镇却是见不到的。

    这样也少了江朔等人进城的麻烦,他们甫到城外,就见到了漕帮兄弟留的暗号,循着记号一路找到众人落脚之处,却是一处医馆,江朔看门前匾额,正是睿宗皇帝御笔亲提的“孟余堂”。

    程千里笑道:“这安排的好,住在药肆,小叶子可就不愁没药用咯。”

    江朔心中却不禁担忧起来,他们千里来回,距离叶清杳被刺伤已有旬月,他真怕叶清杳伤势突然恶化,一路寻来之时心中焦急,恨不得肋生双翅,到了门口却胆怯起来,唯恐听到坏消息。

    阿楚夫人心细如发,察觉到江朔神色的变化,上前劝道:“朔儿,你不用太过担心,若小叶子有事,全大贤定然会设法传递消息,我们一路没收到任何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江朔心中却想:我们随着拓跋朝光一路走的都是无人知晓的山中隐秘小道,就算要通知我们,有哪里找得到我们?他虽然向阿楚夫人投以感激的目光,心中的忧虑却丝毫没有减轻。

    程千里却不管这些,他径直走上到大门前,道:“奇哉怪也,大白天的,不开门做生意,紧闭大门做甚?”

    说着叩打起门环来,然而却无人应门,程千里浑劲上来了,“砰砰砰”地猛砸门板,直震得门檐上的陈年浮灰都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众人忙都跃出,退到街上。

    仆骨怀恩笑骂道:“老程忒也得胡闹了,房都要被你拆了。”

    然而这“孟余堂”的大门倒是极其结实,在程千里巨掌拍击之下,虽然吱嘎乱响,却仍然屹立不倒,程千里还待要拍,忽然“吱扭”一声打开了一道细缝,内里探出一个脑袋,看来头上戴的巾帻是一个苍头,那苍头怒道:“哪里来的恶徒?”

    程千里道:“你们开药肆的也是买卖,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那苍头却不看他,那眼一扫程千里身后站在街上的众人,最后停留在拓跋朝光的身上,“哼”了一声道:“好贼子,找来的帮手来么?”

    程千里大奇,顺着那苍头的目光转头看去,指着拓跋朝光,又回过头来问那苍头道:“你见过他?”又问拓跋朝光:“你来过这家铺子?”

    拓跋朝光和那苍头同时道:“没有!”

    程千里一双铜铃大眼瞪着那苍头道:“既然没见过,又何来贼子?何来找帮手云云?”

    苍头怒道:“料想你们都是这贼厮找来的帮手,劝你们休要被他蒙蔽,替西海饵药出头,能得什么好?”

    江朔知道“饵药”是吐蕃人对留在西海的党项羌人的蔑称,心道这苍头怎么如此无礼,果然那边拓跋朝光勃然大怒,叱道:“好狗贼!你说甚?”

    那苍头又扫了一眼众人,道:“小贼,快滚吧!你看看你这找的都是些什么帮手?老的老,小的小,居然还有妇人……啧啧啧,进去也只有挨打的份。”

    独孤湘原本插着手在一边看戏,听这苍头竟然把她和爷爷、阿娘都编排了一遍,不禁大怒,道:“你自己长得獐头鼠目,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歪瓜裂枣,倒编排起我来了?”

    那苍头嘴上功夫倒好,丝毫不让地道:“你好看,你是天仙下凡,怎么给贱民做打手?我看你这灰头土脸的,又如此瘦弱,几天没吃一顿饱饭了吧?”

    其实众人这副灰头土脸的尊容是程千里刚刚造成的,独孤湘的穿着也并非破烂衣衫,她拍着身上的尘土,道:“我哪里灰头土脸了!还不是你们家门楼不结实?撒了我们一脑门子灰?”

    江朔劝道:“湘儿,你和一个苍头一般见识做什么?”

    独孤湘却一把抓过江朔,拿袖子掸土,对那苍头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衣衫可是上等绫缎的。”

    江朔的衣衫是浑惟明置办的,确实是上等的面料,但他一路摸爬滚打,又是下河又是钻山,哪里还看得出半分华贵的模样?

    那苍头却别过头去,道:“那里来的小疯子……”就要退回门内。

    独孤湘纵身一跃,向大门冲来,那苍头在门内道:“啊哟,疯子发癫了!快掩门,快掩门!”

    门内显然还有别的苍头,众人在门后推动大门就要重新闭户,但独孤湘伸手何等快,她从空空儿那里得来的内力虽然已经还回去了,但穿星步的神妙轻功还在。

    抢在大门关闭前,伸手探入门内,抓住那苍头胸口的衣襟,将他一把揪了出来,这一下兔起鹘落,出手太快,以至于门内推门的众苍头仍在拼命推门板。

    那苍头大半个身子被独孤湘拽了出来,门扇正合在他当胸位置,只听“喀啦”一声,也不知是大门木板,还是他胸骨发出的声音,夹得那苍头“啊哟哟”地乱叫。

    独孤湘却哪里理会他,左手攥着他的衣襟,右手左右开弓“叮叮咣咣”结结实实打了那苍头四个耳撇子,打得他鲜血立刻嘴角流了下来,忙不迭地告饶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独孤湘道:“少废话,快开门。”

    门后的众人见看门的管事被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子给拖了出去,大是惊骇,正犹豫是继续顶着门,还是依言打开,程千里却道:“湘儿,你和他说什么,看我的!”忽然大喝一声“开”,双掌倏地拍出,打在门板之上。

    这一推将门枢打断,沉重的门板直挺挺地倒下,将数名躲闪不及的苍头压在门下,登时尘土飞扬,哀呼声不断。

    江朔见湘儿和老程下手太重,忙上前松开独孤湘的手,又提起门板放出众人,对那苍头道:“这位管事,我等不是来闹事的,只因有朋友在此治病,才上门叨扰,湘儿和程大哥心中焦急,下手失了分寸,还请见谅。”

第471章,河曲冰蚕

    孟余堂的大门极其厚实,一扇门板不下两百斤,而江朔只用一只手就能轻松抬起,众苍头对他畏如神人,都垂手让在一旁,不敢再有聒噪。

    那管事的苍头也早没了先前的气势,舔了舔嘴唇,颤声道:“这,这……小的只是个门子,不知道贵客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邸内。”江朔温言道:“你家主事是谁?可否通禀一声,容我等一见?”程千里道:“啊呀……少主,你和这小厮客气什么?我们直闯进去便了。”江朔心想若路上顺利,谢延昌、全行俭等人护送叶清杳应该在这间孟余堂住了多日了,自己这些人初来乍到,怎能喊打喊杀,直闯进去,岂非失了礼数?

    他那眼神制止了程千里,仍是好言好语地道:“莫非今日药肆有什么事?我等确实不知,请管事明告。”那管事的苍头将信将疑地望了望拓跋朝光,对江朔道:“公子,你们真的不是饵……”他刚要顺嘴说出

    “饵药”,旋即改口道:“……党项羌人请来的帮手么?”江朔道:“这位拓跋郎和我们一样,都是第一次来到宝号。”拓跋朝光却察觉了一丝异样,问道:“难道有我西海党项人在邸内?”那管事的慑慑不敢言,独孤湘一挈江朔的手道:“朔哥,此人忒也的不爽利,你这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自己进去看吧!”说着也不管江朔答应与否,拖着他向内奔去。

    众苍头颟顸,见他二人先是展露神力,现在又穿行如飞,皆以为真遇到了神人,吓得伏地祝祷不敢起身。

    独孤问等人见状,都觉好笑,也不说破,随着朔湘二人一起进入孟余堂内。

    孟余堂占地甚广,进入大门是一大片车马场,此刻却不见一匹马、一架车。

    穿过车马场才是孟余堂真正的店邸,此邸有五楹宽,五扇大门尽皆紧闭着,独孤湘走到正门,随手一推,大门却只颤得一颤,她忘了自己的烛龙功的内力早已还给空空儿了,这一推非但没有震断门闩,反而把自己的手震得生疼。

    江朔笑着一拍大门,门闩应手而断,大门

    “咣当”一声向内开启。却见内里有高大的拦柜、满壁的药柜,却空无一人。

    二人听屋后有人声,穿过拦柜转到屋后,却见屋***院中竟然站满了人。

    这些人皆身穿白衣,只是这些白衣都污秽破旧不堪,从服色来看应该都是党项羌人,这些党项羌人层层叠叠挤在一起,江朔和独孤湘视线被这些人的脊梁挡住,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只听到里面正在激烈的争吵,似有无数人抢着发声,现场吵作一团也没人注意到二人的到来。

    二人皱着眉头,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听到一人朗声道:“诸位!诸位!听孟某一言!”此人喊话之时暗运了少林

    “狮子吼”的功夫,声震屋宇,庭院内立刻为之一静。江朔对独孤湘道:“是孟芦!”独孤湘长得矮短,隔着重重党项汉子,无法看清里面说话怎么之人,急得垫着脚伸长了脖子,却仍然看不到说话之人,江朔握着她的手,向后一指,独孤湘见是一个大木架,一层层地塞满了竹笸箩,笸箩里是各种药草。

    独孤湘见那木架子所用木料极其厚实,应当能承受两人的重量,于是和江朔携手轻轻跃上那副木架,这木架靠在屋檐之下,又是朝北,笼在阴影中,顶面看不真切,而朔湘二人手脚颇轻,因此院中众人并未察觉。

    独孤湘坐在高处,才看清党项羌人只是立在庭院的一侧,庭院另一侧,则是一众孟余堂的苍头簇拥着的孟芦,那孟芦矮胖,难怪独孤湘方才看不见他,想到此处,她不禁好笑,忙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拼命地憋住笑。

    孟余堂苍头的人数远少于党项羌人,虽也配着刀剑,但党项羌人亦手持的猎弓、长刀,因此孟余堂苍头显得颇为紧张,手按刀剑四处张望,却也不敢先拔出武器。

    孟芦倒是显得十分镇定,道:“诸位,我们孟余堂收购药材的价钱一直最为公道,可我们是医家,也是商肆啊……总不能做亏本的买卖不是?”党项羌人一听,顿时炸开了锅,一人喊道:“孟余堂生意越做越大,收药的价钱却越来越低!这是何道理?”另一人跟着喊道:“我等采药不易,如此贱卖,可都要没活路啦!”又有一人喊道:“是啊!如今吐蕃封锁河曲,我等冒死送药,却如贱卖,实在令人齿冷!”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又开始混乱起来,孟芦不断举手压言,却毫无作用。

    孟芦只得再使用狮子吼的功夫,喊道:“诸位,诸位……你们这样七嘴八舌的,我也不知道听谁的好,可否请诸位公推一人来说话?”众党项羌人自己有呼来喊去又争论了半天,才终于推举出一人作为代表,那人道:“在下乞梅氏,想替众弟兄,问孟家主一句,为何今年收购冰蚕的价格如此低贱?”孟芦苦着脸道:“啊呀……乞梅贤弟有所不知,如今大唐与吐蕃交恶,中原百姓对吐蕃同仇敌忾,连带着吐蕃河曲之地的药材也卖不出去,这个,这个……孟某也很为难啊。”独孤湘听了低声嗤笑道:“这个女干商,鬼话连篇……”江朔奇道:“唐蕃两国为了争夺石堡城,连年征战也是事实,湘儿你怎说是鬼话?”独孤湘道:“这冰蚕是极名贵的药材,普通百姓可无福消受,买得起的都是长安城内的达官显贵,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心中还会有唐蕃交战,不买敌国货物之想?”果然那乞梅冷哼一声道:“我们弟兄扮作客商,在孟余堂长安柜上问过,今年长安城中冰蚕的价码可是比去岁更高了二成!”这时边上一人喊道:“说得不错!低买高卖,好不要脸!”孟芦仍是苦着脸拖长了音道:“乞梅贤弟……我已说了,唐蕃交战,这兵祸之地来的药材当然是要贵一些啦。”乞梅似乎是被孟芦气乐了,道:“孟主事,你这话说得可真可笑,深入战地抢收冰蚕的是党项羌人,冒杀头之险将冰蚕运到金城的也是党项羌人,这唐蕃交战的兵祸与你何干?”又有人喊道:“既然孟主事也知战地采药之不易,就该多给些钱帛,怎么反而收价越发的贱了?”此言一出,顿时获得一阵轰然响应,孟芦冷笑一声道:“市舶司不许东西两市贩卖吐蕃物事,我上下打点,难道不要财帛的么?这笔账你等饵药贱民如何懂得?”孟芦之言激起了群怒,党项人纷纷咒骂,场面再度混乱。

    乞梅转身拿手压了半天,才止住众人,对孟芦道:“孟主事,其实我们也不要多,只求你按五年前的药价收药即可。”孟芦瞪大了眼睛道:“什么?什么?什么?五年前的药价?你当我孟芦是傻子么?”乞梅道:“孟主事,你别当我等愚昧,不知你做的深恶勾当。五年前,兰州有十家药肆收冰蚕,孟余堂来后,第一年就以高价将那一年采摘的冰蚕一扫而空,此后两年更是逐年抬高收购冰蚕的价格,那十家药肆或是无货可卖,或是搬去别处卖别的货去了……”孟芦怪眼一翻道:“我高价收药,你们又不满意了?”乞梅道:“你这高价只维持了三年,十家药肆关门之后,整个金城只有一家做冰蚕生意,孟余堂便凶相毕露,这些年来收购价格逐年走低,今年柜上的开价更是不到五年前的一半。”孟芦道:“乞梅,你七拉八拽的,说这么多没用的做甚?你既嫌价贱,完全可以不卖给孟余堂么?”江朔心中也道:孟余堂又不是官府,既然收购价格不合适,那不卖就是了,围着孟芦,硬要叫他高价买了去,似乎也不妥。

    乞梅却怒道:“孟主事,少在这里卖乖,如今金城只有孟余堂一家收冰蚕,我们不卖孟余堂却卖给谁去?”江朔悄声问独孤湘:“湘儿,这冰蚕是个什么东西?”独孤湘道:“嘿嘿,说道着冰蚕可是十分神奇。冰蚕在冬日风雪之中,乃为虫,其形如蚕,到了夏季,却不知为什么,僵死如枯草,因此又叫“冬虫夏草”,冰蚕为河曲所独有,只能夏季为草之时才能采摘,若采摘不及时,到了冬天就变成虫跑啦!”其实冰蚕是菌丝寄生于虫身,一旦夏日成

    “草”,那冬季便再也变不回

    “虫”了,自然也没有变虫逃跑一说。江朔皱眉道:“这又是虫又是草的,竟然也有人敢吃么?”独孤湘嗤道:“听我爷爷说,这冰蚕生于冬、成于夏、出于秋,按其阴阳之理,乃补肾助阳的神药,此药在长安卖得极贵,饶是贵如黄金,每到初秋上市之际,都被达官显贵一抢而空。”江朔皱眉道:“补肾?练足少阴肾经之炁不就好了?吃这怪东西做什么?这助阳又是何意?难道长安的达官显贵都练炎阳内力吗?”独孤湘红着脸道:“这我可不知道……”江朔心想,你不知道却脸红什么?

    二人胡聊的同时,孟芦却对乞梅道:“卖你又嫌贱,不卖又不肯,这可不是自相矛盾么?总不能好处都让你党项羌人占了吧?”江朔握紧拳头道:“这孟主事可太过分了。”独孤湘道:“朔哥,我倒有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可以整治整治他,只是……”江朔问道:“只是什么?”独孤湘道:“如全行俭真的带着叶家妹子寓居于此,我们拆了孟主事的台,你的清杳妹子怕要被赶出来……”江朔敲着额头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节,这确是一件麻烦事……”这时却听一老人的声音道:“后院里里外外都查了,漕帮和全行俭一行人都不在此处。”朔湘二人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墙上有一高窗,独孤问正在窗后扒着窗栅对他二人说话。

第472章,朝贡之策

    江朔和独孤湘二人不管不顾,径直闯入药肆后面的庭院,独孤问等老江湖却悄悄避开人群,潜入后院,已将后面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并未见到叶清杳或者任何漕帮、全家相关的人。

    谢延昌等漕帮弟兄也就罢了,全行俭一族上百人,绝对不可能藏得毫无痕迹,因此独孤问可以断定众人并不在孟余堂中。

    这时隔着墙板,拓跋朝光对独孤湘道:“湘儿,你说有釜底抽薪的法子可以帮这些河曲党项羌人么?”原来众人早都已经聚集在药肆店铺内了,只是没有像朔湘二人一样冒险在庭院中露面。

    独孤湘笑道:“原是需要朝光大哥你出面的,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然而这孟余堂药肆的木墙板甚厚,缝隙亦严密,独孤湘说话难以传入隔着墙壁的拓跋朝光耳中,江朔见状伸手在木板上轻轻一点,

    “啵”的一声,墙板上登时多了一个小圆洞,一小块小圆木头落到对面地上,把拓跋朝光吓了一跳。

    江朔又用手指在洞中劏了一圈,把那洞口又扩大了一圈。拓跋朝光见那圆洞甚是圆整光滑,四周隐隐有烧灼的痕迹,不禁心中暗暗称奇。

    独孤湘道:“哎……有此神功倒也不错,我呀,现在有些后悔把内力还给空空儿了。”江朔心道:你若不还,那日便死了,但他现在学聪明了些,知道有些真话不能说,只是笑着对湘儿道:“你快教教拓跋大哥怎么帮党项羌人吧,我看他焦急得很。”独孤湘凑到洞口,嘀嘀咕嘀嘀咕,对拓跋朝光述说了一番,拓跋朝光犹疑道:“这……能成么?”独孤湘道:“朝光大哥一试便知。”拓跋朝光心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湘儿这小女子看来古灵精怪,照她说的做说不定能成,于是下定决心,走出店铺,一分众党项羌人道:“让开。”众党项羌人见是拓跋朝光,都躬身施礼,立刻让出一条小径,看来甚是恭敬。

    拓跋朝光走到乞梅面前一躬身,双手平举说了一句奇怪的语言,想来是党项语。

    乞梅却颇为冷淡地道:“你怎么来了?”拓跋朝光回道:“阿兄,我来助你。”此言一出,江朔和独孤湘都大感意外,原来二人是兄弟?

    独孤湘奇道:“他二人都是党项羌人,怎么不说自家话,却用汉语?”独孤问道:“我听说拓跋守寂带族人内附大唐之际,还有不少党项羌人不肯离开故土,他二人应该是族兄弟,这乞梅怕就是留在西海的党项首领之后,和朝光平辈,这两支党项羌人选择不同,自然称不上和睦,我看乞梅对朝光不说本族语言,那是不以他们为党项羌人了。”果然乞梅冷哼一声道:“我们党项羌人的事,不劳汉人来管。”朝光道:“阿兄,此刻不是争执的时候,容我先和孟主事说几句。”乞梅不置可否地将头转向一边,朝光又向他躬身行了一礼,才转头对孟芦道:“久闻孟主事大名,执掌孟余堂以来,将医局药肆开遍大唐诸道,好不兴旺,今日得见,果然是当世子贡。”拓跋朝光所言

    “子贡”乃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复姓端木单名赐,出生于富商之家而拜入孔子门下,他虽家财万贯,却富而有仁。

    曾经自筹巨资赎回鲁国奴隶,被尊为儒商之祖,大唐开元二十七年,圣人下诏追封其为

    “黎侯”,以彰其德。孟芦先前对党项羌人百般刁难,显然够不上

    “儒商”的品德,拓跋朝光称他

    “当世子贡”,显然有讽刺的意味,孟芦却佯做不知,叉手道:“不敢当,不敢当……看阁下的服色,莫不是庆州来的?”党项人尚白,皆着白衣,但与西海党项人的污秽破烂不同,拓跋朝光的衣衫光鲜亮丽,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因此孟芦才能猜出他是内附的庆州党项羌人。

    拓跋朝光道:“正是,在下拓跋朝光,静边军西平公拓跋守寂便是家父。”孟芦

    “哦”了一声,道:“失敬,失敬……”但看他的表情却没什么

    “失敬”的意思,庆州拓跋家虽然定着公爵的名号,但内附大唐的外族都是虚封,契丹李怀秀还封了个崇顺王呢。

    孟芦与庆州并无商业往来,因此也不把拓跋朝光这个西平公世子放在眼里。

    孟芦对拓跋朝光道:“拓跋郎此来孟余堂,所为何事啊?”拓跋朝光一笑道:“孟主事误会了,我此番来并非为了孟余堂,只是听说族兄在此,才来此处找他。”孟芦颇感意外地看着拓跋朝光,朝光继续道:“我听说西海党项有一大批好货没处去,只能贱卖,颇感意外,正要来给阿兄指一条明路。”孟芦冷笑道:“嘿,你当我不知道你什么打算,不过孟某有言在先,长安的贵胄只会从我孟余堂买药材,就算你们把冰蚕送到长安,只怕也卖不出去。”拓跋朝光道:“孟主事误会啦……我们庆州静边军是军户,可不会做药材生意,更不敢抢御笔孟余堂的生意。”孟芦有点吃不准地上下打量着拓跋朝光,道:“那你到底想做什么?”拓跋朝光道:“家父西平公听说西海冰蚕在长安勋贵中极受欢迎,但圣人竟然不知,不禁甚觉可惜,又听说今年冰蚕价贱,与白饶无异,便叫我来劝族兄拓跋乞梅,反正都是白送,不如送给圣人,西平公每年朝觐圣人时,尽是些猎获,今年便以冰蚕进贡……”说到此处,孟芦双手乱摇道:“哎……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拖把朝光一看,果然如独孤湘所料,不禁精神一振,佯作不解,道:“有何不可?”孟芦道:“这……这冰蚕怎能说是白饶的,我出价可不低啊……”拓跋乞梅身后一西海党项羌人啐道:“怎么不低?冰蚕极是难得,上等的冰蚕产自河曲群山之中,河曲如今为吐蕃人所得,西海边易得的冰蚕早就被吐蕃人挖去了,我党项羌人只能深入荒僻山中寻找,采挖冰蚕正是夏日,一来草深极难寻获,二来天气变化极烈,在高原上,雷雨可是要人命的!”原来河曲高原上疾风流云,气候变化极快,刚才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突然阴云密布雷雨大作。

    高原无树,荒山上的人极易遭雷击,而人在高原上稍有跑动便会心慌气短,无法像平原上一样长距离奔跑,往往低头细心翻找冰蚕时,忽然天暗,待发现雷雨将至时,再想跑就已经晚了。

    每天都有不少党项羌人在荒山中或遭草中毒虫噬咬,或遭雷击,更有疾风骤雨下迷途摔死、大雨导致山崩被埋,可说是十分危险,九死一生才能寻回这一点冰蚕。

    而孟余堂收冰蚕时又极其严苛,价格低也就算了,对品相要求极高,稍有破损便不收货,因此党项羌人都是将冰蚕集中到一处,卖给孟余堂后先厚恤死难族人,再全族均分。

    今年孟余堂的收购价,实在连恤养死者家人都不够了,但是要说价钱太低,就拿来进贡给唐皇,众西海党项羌药民又有些不愿意,毕竟孟余堂给的价再低那也是一笔财货,进贡的话今年可就颗粒无收了。

    当即有人道:“但要进贡……”拓跋乞梅抢过话头道:“不错!既然如此不如进贡,我听说圣可大方得很,若冰蚕得了圣人喜的欢,赏赐必厚,好过今日贱卖!”拓跋乞梅虽然不知拓跋朝光打的什么主意,但他见孟芦看来极其担心,心知朝光必有所计策,因此配合朝光也说药贱不如朝贡。

    孟芦大摇其头道:“乞梅兄,你可不要犯糊涂啊!圣人每年千秋节所得朝贡的珍奇之物何其多栽?送上的冰蚕只怕压根就入不了圣人的眼,若无赏赐今年你们可怎么度过严冬啊……我……我这可是全为你们考虑啊!”西海党项羌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部分人都认为孟芦说得有道理,有人想劝拓跋乞梅道:“族长,我看孟主事说得有礼啊,卖给孟余堂虽然价贱,总好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拓跋朝光道:“哎……此言差矣……今年你低价卖给孟余堂,他明年再压低价格,可怎么办?如此经年累月,西海党项羌人必要被孟芦老儿逼死。”拓跋乞梅此时已经确定朝光的朝贡之策能让孟芦就范,也跟着道:“不错!与其被慢刀子杀人,不如朝贡放手一搏!”拓跋乞梅在族人中极有威望,众人听他说得断然,也一起喊道:“朝贡!朝贡!”

    “不卖孟余堂啦!”

    “孟芦老儿要冰蚕,自己去西海挖吧!”一片喧闹声中,孟芦急道:“好啦,好啦,乞梅,一切好商量么,你嫌我开价低,我可也没说你不能还价么,你说,你说……多少价钱才肯卖给我?”拓跋乞梅举手压言,对孟芦道:“就按三年前的价钱!”孟芦惊道:“方才你还说按五年前的价钱,怎么变成三年前了?”五年前孟余堂为了争夺冰蚕,打压其他药肆,不断抬高价格,三年前到达最高价时,其他商贾或败或走,孟余堂一家独大之后就开始不断压价,到了今年反到只有五年前的一半价钱了。

    因此乞梅说按三年前的价钱,那便是最高价了。拓跋乞梅道;

    “那是因为过去两年你压价太狠,今明两年须得找补!三年后再恢复原价。”孟芦听了直嘬牙,拓跋朝光道:“阿兄,我看孟主事太过为难,还是别卖了,听我的,朝贡为好。”孟芦忙道:“别别别……”一跺脚道:“好,就依你!”拓跋乞梅没料到孟芦竟然会答应不禁大喜,拓跋朝光道:“须得立下字据。”孟芦狠狠剜了拓跋朝光一眼,他已知道朝光说什么朝贡云云大抵是威胁的言辞,但西平公虽然是个虚衔,却确实有朝贡的资格,其实就算他以三年前的价钱收冰蚕仍然大有赚头,若党项羌人真的拿冰蚕做贡品,那可就真断了财路,他不敢冒这个险,只能咬着牙道:“好!便立“合同”!”江朔奇道:“湘儿,你出的主意就是朝贡么?孟芦听到朝贡为什么会畏之如虎?”

第473章,合同书契

    “合同”就是书契,秦汉时借贷契约称

    “判书”,买卖契约称

    “下手书”,原是在一片竹简上书写后,一剖两爿,买卖双方各持一半,合在一起比对便可判断真假后来则是在两片木牍上书写相同的内容,再合在一起,魏晋时更增加了

    “画指头”,就是买卖双方在契约上自己名字的下方,亲手画上自己一根手指长度的线段,并画出指尖、指节的位置,作为凭据。

    随着纸张的推广,木牍为纸张所替代,东晋的契约被称为

    “文券”,十六国时,人们会将书契两札合在一起写上一个

    “同”字,是为

    “合同”。唐代人又把契约叫成了

    “市券”,采用官府统一规定格式和文字,孟芦与拓跋乞梅所立

    “合同”便是收购西海党项羌人采挖冰蚕的书契。独孤湘和江朔坐得高,对于双方立约自然看得清清楚楚,问江朔道:“我听说订合同,要将两份文书和在一起,写上一个“同”,以防作伪,怎么看执笔写了两份书契就交予二人,并没有写“同”字呢?”江朔笑道:“你说的那是前朝旧事了,其实写一个“同”字很容易造假,只需契,上面都要盖印、画押,还有保人,一会儿还要送到府衙去照验盖官印,如何做得了伪?不过呀,“同”字还是要写的,不过是作为花押罢了。”独孤湘道:“原来如此,看来我耶耶说多读书,也没甚用,还是像朔哥你这样见多识广才好。”这时听到有人在壁后轻轻地弹木板,独孤湘这才想起耶耶葛如亮就在背后药铺大堂之中,不禁吐吐舌头。

    江朔却问道:“湘儿,我倒要问你,你怎么知道祭出朝贡这一招,孟芦就会就范?要我说朝贡给圣人之物,人人都知道定是好的,不是应该更好卖么?”独孤湘道:“我也是猜测,冰蚕每年只能采挖这么一点,都朝贡给了圣人,孟芦可就没货可卖了,冰蚕珍贵,多是先订后卖的,长安城内的大户人家怕是早已订了多年的货,到时候孟芦交不出货,那些个勋贵可不来管什么朝贡不朝贡的,孟芦如何吃罪得起?”江朔不解地问:“照你这么说,也不用说朝贡不朝贡的,只要党项羌人抵死了不卖,孟芦总是要屈服的。”独孤湘摇头道:“我估摸着孟芦肯定有存货,拖个二三年不在话下,党项羌人却能挨几年的饿,受几年的冻么?一旦朝贡就大不一样了,意味着孟芦再拿不到货了,你说他急也不急?”江朔恍然大悟,赞道:“湘儿,还是你鬼灵精,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独孤湘道:“我也是听故事听来的,静乐姊姊曾和我说,原本蜀中也有荔枝,商人将荔枝种在盆中,整株运到长安贩卖,售价极高,但自从圣人命以八百里加急送鲜荔枝进京,专供杨妃享用之后,长安城内便再没有荔枝卖了。”独孤湘所说的

    “静乐姊姊”便是她那个嫁给李怀秀做王妃,后来被奚王李延宠所杀的独孤家的族姐,静乐是李唐皇室信成公主与独孤明之女,自幼生在长安城中,独孤湘和她在范阳城中曾盘桓过多日,听她说了不少长安城中的奇闻逸事。

    江朔点头道:“原来如此,僭越之罪可是杀头的大罪。”其实朝贡的东西种类繁多,并非一旦朝贡,其他贵胄就不能再享用了,其实是孟芦对长安的买家说冰蚕得自于吐蕃腹地,乃后贿吐蕃官员私贩而来,故此可以卖到极高的价格,若庆州的党项羌人竟然向圣人朝贡,那就说明冰蚕来自两国交界之地,孟芦撒下的谎可就要被戳穿了,如此一来孟余堂才叫在两京再难立足了。

    孟芦和拓跋乞梅定好合同书契,正要吩咐手下送去金城郡府衙照验,却听一人喊道:“且慢!”他身后的房门被推开,走出一人,此人生的极胖,身上穿绸裹缎,佩金戴玉,显得颇为富贵,面色却十分黝黑,两腮更是透着一抹红色,仿佛抹了腮红一样。

    江朔和独孤湘一怔,江朔失声轻呼道:“马老肥?”来人正是吐蕃人马祥仲巴杰,程千里因其名字矫舌拗口,因此以

    “马老肥”代之。古辛上师的两名弟子马祥仲巴杰和铁刃悉诺罗都在吐蕃为官,古辛上师曾告诉江朔,因为大唐准备再度攻打石堡城,因此二人急急回吐蕃去了,而古辛上师则借口拜神湖神崖,与空空儿在陇山伏羲神崖相会。

    江朔见只有马祥仲巴杰一人,料想铁刃悉诺罗作为领兵大将已先回石堡城了,马祥仲巴杰却不知为何,藏在这金城孟余堂中。

    独孤湘却心如明镜一般,对照前情,立刻想明白了,对江朔道:“孟芦欺压西海党项羌人,应该是这吐蕃人马老肥在搞鬼!我们以为孟芦只是利欲熏心,没想到他还和外族联手,迫害亲唐的党项羌人。”江朔道:“孟芦原本想两头得利,却被拓跋朝光唬得立采买了合同,马老肥自然不满意,这才亲自现身,湘儿,我们可不能让吐蕃人在我大唐的地方撒泼!”说着江朔就想跳下架子,独孤湘一把抓住他的腕子,笑道:“朔哥,你急什么,先听他怎么说,再动手也不迟么。”马祥仲巴杰虽然穿着唐人装束,不像那日在崆峒山一样穿那种袒一肩膀的吐蕃服饰,但他那副吐蕃人的长相,西海党项羌人如何识不得?

    党项羌人遭吐蕃人欺压已久,虽然马祥仲巴杰只有一人,但众人自然而然而然生出恐惧之心,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只有拓跋弟兄二人没有后退,顿时如潮退石出一般突兀地站在庭院中间,拓跋乞梅扫了一眼马祥仲巴杰道:“阁下是吐蕃人?两国正在交战,阁下安敢深入唐境?”马祥仲巴杰斜觑一眼拓跋弟兄,道:“此地早晚要成吐蕃的领地,我先来勘察一番,有何不可?”拓跋朝光对孟芦道:“孟主事,这是怎么回事?孟余堂中怎么包藏了这吐蕃的妄人?”孟芦慑慑不敢言,马祥仲巴杰却冷笑道:“西海党项乃我吐蕃子民,你们又来大唐做什么?”拓跋朝光冷冷道:“党项羌人自由来去,吐蕃不兴仁政,则我民自离之。”马祥仲巴杰不答,转而对孟芦道:“孟大贤,我们不是都说好了么?你怎又变卦了?”拓跋乞梅闻言眉毛倒竖,须发戟张,喝道:“好啊!孟芦你居然和吐蕃人勾结坑害我党项羌人!”拓跋朝光亦道:“孟芦,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孟芦吓得双手乱摇道:“在商言商,我最多想私贩点药材,绝没有里通外国啊……马先生你可要说句公道话啊……”马祥仲巴杰奇道:“咦……我们不是说好了吐蕃攻占陇右之后,药材生意尽归孟余堂么?以大唐观之,却也当得起”里通外国“四字。”孟芦急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却说不出别的话来,他确实与马祥仲巴杰密谋,马祥仲巴杰叫他压低价格把党项羌人打发了,自己可以以同样低廉的价格大量供应孟芦冰蚕,吐蕃人可以在西海之畔的丘陵缓坡之上悠然采挖冰蚕,比党项羌人可是轻松得多,因此冰蚕数量又多品质又好,如果价格还低孟芦怎能不动心?

    至于说吐蕃占领陇右之后,在此地继续做药材生意,只是孟芦随口应承而已,他也不信吐蕃人能攻破大唐临洮军,进入陇右腹地。

    但这话确是形同叛逆,马祥仲巴杰将二人密谋之事大大方方说出来,让孟芦又羞又恼,此刻见马祥仲巴杰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不禁怒急攻心,暴喝道:“我杀了你这吐蕃狗贼,以明心志!”说着孟芦向着马祥仲巴杰挥掌便拍,江朔曾听他以

    “狮子吼”的内力发声,知道他是少林俗家弟子,此刻他一出手,果然是少林韦陀掌。

    少林入门两门功夫便是伏魔拳和韦陀掌,但别看是入门功夫,北少林渐宗的功夫不讲究外在拳脚架式,而注重内力修为,虽是同一套拳法,入门新手和修行几十年的老手,使出来威力却是天差地别。

    江朔见孟芦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但法度严谨,掌风隐隐有风雷之声,不禁暗暗点头,心道没想到这白白胖胖的孟医师竟然也是个武林高手。

    马祥仲巴杰却看起来满不在乎,好整以暇地把双手背在背后,他生得极其肥胖,将大肚子向前挺出,任由孟芦一掌拍在肚子上。

    孟芦只觉手掌如同拍在一口大瓮之上,一阵阵波动如涟漪般通过手掌传遍他的全身,只觉浑身酥麻提不起一分劲来,正觉晕眩之际,忽然一股巨力从马祥仲巴杰的肚上传来,只见他肚子一吸一吐,孟芦便忽然双脚离地,倏地飞出。

    孟芦也是一个大胖子,他一掌拍在马祥仲巴杰身上对方毫无反应,却被对方的内力激得如纸鸢般飞出,这数百斤的分量混若无物一般,

    “砰”的一声,孟芦背脊撞上数丈外的廊柱之上,反弹到地上,便不动了,不知是被震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江朔和独孤湘在崆峒山见过他的功夫,知道他是苯教

    “龙苯功”的高手,尚且不甚惊讶,拓跋弟兄却大吃一惊,拓跋朝光抽出身后背着的铁骨朵,抖个棒花,道:“阿兄,今日这吐蕃人来者不善,必欲不利于西海党项,我兄弟二人联手杀了他!”拓跋乞梅暗忖自己一个人断难取胜,道:“好!对吐蕃番子,无需讲什么江湖道义,并肩子上吧!”他的武器就是手上所拄着的药锄,挥动之际其风猎猎,江朔才知这药锄通体为精铁所铸,十分沉重。

第474章,黄金双杵

    拓跋弟兄摆好架势,拓跋乞梅对马祥仲巴杰道:“吐蕃番子,亮兵刃吧!”马祥仲巴杰嘿嘿一笑,道:“就凭你二人,还不配让我用兵器。”他如此小觑拓跋弟兄,二人不禁气得哇哇暴叫,也不再说话,各挥兵刃向马祥仲巴杰攻来。

    拓跋兄虽然暌违许久,但却颇有默契,朝光抡起铁骨朵对着马祥仲巴杰当头击落,乞梅则以药锄向马祥仲巴杰下路铲去。

    马祥仲巴杰丝毫不惊,侧身踱步避开拓跋乞梅一铲,同时大袖一挥,刮起一阵罡风竟然将拓跋朝光手中的铁骨朵震得偏到一边。

    江朔只看了一招,就不禁大摇其头,道:“这拓跋两弟兄的武功比孟芦还多有不如……”此刻不比先前吵闹,众党项羌人正凝神屏息观看首领双斗马祥仲巴杰,整个庭院中寂然无声,江朔这句话说得虽轻,却也被前面的党项羌药农听见了,登时有数人转头看过来,却见竟有一双少男少女坐在晒药的木架之上,不禁心中大奇,但此刻首领正在院中与人打斗,众人也没闲工夫管他二人,只狠狠瞪了一眼,就有转过头去。

    院中马祥仲巴杰却也见到了架子上的江朔和独孤湘二人,心中一惊,此二人看来还是半大的孩子,却内力高深直如神人,他可不知道独孤湘借来的神力已经还给空空儿了。

    拓跋弟兄背对朔湘二人,仍在拼命抢攻,瞬息间已经联手攻了三四招,马祥仲巴杰一疏神的功夫,险些被拓跋乞梅的药锄撩到,

    “嘶啦”一声,衣袍的下摆被药锄的锋刃削去了一角。马祥仲巴杰抖擞精神,心道:有两个硬手在侧,须得先把这两个党项首领解决了,迟则生变,当即他也不打招呼,伸手入怀,掏出一双金灿灿的降魔杵。

    他这一双降魔杵与铁刃悉诺罗大不一样,铁刃悉诺罗的兵器称为

    “金刚降魔杵”,极其粗大沉重,状似一个带尖的长柄风磨铜锤,一头攒尖,一头似锤,而马祥仲巴杰的这一双降魔杵不过十指来长,一头是四棱空心尖锤状,一头却是三张人脸,一悲一喜一怒,看来十分小巧,却金灿灿地夺人二目,仿佛一个镀金的法器而非武器。

    拓跋弟兄见马祥仲巴杰忽然亮了兵刃,精神都是一振,手上招式加急,两件沉重的长柄武器舞动如风,向马祥仲巴杰打来。

    拓跋朝光挥铁骨朵横扫,拓跋乞梅的药锄从朝光身后穿出,向着马祥仲巴杰当胸锄到。

    马祥仲巴杰此刻兵刃在手,不再闪避,左手黄金杵横着一格,来势极猛的铁骨朵立刻停住,进不得半分,马祥仲巴杰腕子一转,

    “喀啦”一声,那张口作怒骂状的黄金人脸正卡住了铁骨朵,这下铁骨朵便如嵌入石中,进退不得。

    右手黄金杵则向下一猛凿,尖锤正凿在拓跋乞梅的药锄之上,

    “当”的一声巨响,将药锄砸得向下坠去,正击在铁骨朵的杖身上,顿时将铁骨朵的杖身生生砸断,而药锄刃口也崩裂成碎片。

    不等拓跋弟兄从惊骇中反应过来,马祥仲巴杰已经双手一翻,两枚黄金杵尖头向外,对着二人当胸直戳过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奇变突生,众党项羌人皆来不及上前援护,一齐惊呼起来。

    却见一道人影从众人头顶飞过,原来江朔自打看见马祥仲巴杰掏出黄金杵,已知拓跋兄弟定然抵挡不住,便一跃下了木架,待得二人武器被击碎,马祥仲巴杰使出杀招之际,江朔已然冲到了跟前。

    他也不客气,手中七星宝剑一挥,从三人中间划过,直削马祥仲巴杰手中的黄金双杵。

    马祥仲巴杰知道江朔手中宝剑厉害,忙向后缩手,同时足尖一点,向后飞退出去。

    江朔果然一剑挥出之后,立刻抢步上前,挺剑再刺,若非马祥仲巴杰提前后退,此刻身上已被扎了一个透明窟窿了。

    马祥仲巴杰侧身抢上来,双手黄金杵一上一下,阴阳交把,

    “咯楞”一声卡住了江朔七星宝剑的剑身,宝剑无法挥动,自然不能削断他的黄金双杵了。

    江朔却不是拓跋朝光,他手腕一振,七星宝剑在手中转了一圈,要借旋转之力削断马祥仲巴杰的双杵。

    马祥仲巴杰也不简单,他立刻放手,任双杵随着七星宝剑一起旋转了一圈,又重新握住双杵,二人一攻一守,有如杂耍一般,江朔兵器上虽然占了优势,却居然奈何不得马祥仲巴杰。

    江朔心中对他也不禁暗暗佩服,他往回抽剑,马祥仲巴杰左手黄金杵一敲七星宝剑剑身,右手却向江朔持剑的右手臂上刺来。

    别看马祥仲巴杰生得甚是肥胖,但他的身法居然十分灵活,围观之人看了都不禁错愕。

    江朔自然不惧这短打的手段,他足下脚步变幻,以穿星步错身后退,闪开马祥仲巴杰的一击,同时长剑圈回,斜着劈向马祥仲巴杰,若他挥黄金杵格挡,则兵刃立断,若他不挡,则势必被江朔斜肩铲背劈成两截。

    马祥仲巴杰知道厉害,忙向后退去,如此二人交手三招,各自退了一步,暂时分开不再递招。

    江朔倒转剑柄,抱拳道:“马国舅,斗极峰一别旬日,不想在此又见面了。”

    “马老肥”毕竟太不尊重,江朔面对马祥仲巴杰自然不能以

    “马老肥”呼之,他想到马祥仲巴杰自称是吐蕃赞普内弟,因此以

    “马国舅”称之。马祥仲巴杰嘿嘿一笑道:“江少主,看来你我缘分匪浅,在斗极峰上没有讨教阁下的高招,正自引以为憾,没想到在此地却得偿所愿,某愿与江少主单对单,一决高下。”他对着江朔说话,眼角却一直斜瞄着独孤湘,他对江朔倒不是十分害怕,却唯恐独孤湘忽然出手打出暗器,因此十分提防。

    江朔知他此言是怕自己和湘儿夹击,正要说话,独孤湘却喊道:“哎……马国舅,此言差矣。”她跳下木架,分开众人缓缓走到庭院中间,口里却道:“今日并非斗极峰上比武,唐蕃两国乃是正在交战的敌国,你敢深入我唐境,自然不惧与中原群豪交锋。”独孤湘知道马祥仲巴杰要给江朔设绊,她这番话却是反过来给马祥仲巴杰设套,言下之意,大唐群豪哪怕群起而攻之,也并无不可。

    马祥仲巴杰倒也是个人物,他听独孤湘言语中要与江朔联手进攻,面上却丝毫没有惧色。

    道:“小女子,你道我堂堂国舅是一人前来的吗?”此言一出,江朔和独孤湘不禁面面相觑,不知道马祥仲巴杰所言是真是假,正犹疑间,马祥仲巴杰忽然将手中双杵交击,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之声。

    江朔一怔,马祥仲巴杰却继续敲击,那龙吟之声层层相叠,虽说不上响亮,却远远传开,庭院中的众人都觉得耳鼓震动,心神荡漾。

    江朔心道:不好!马祥仲巴杰师从古辛上师,难道他也学会古辛上师的咒术?

    他见识过古辛上师咒术摄人心魄的威力,若马祥仲巴杰敲击黄金杵也有同样的效果,那可大大的不妙。

    江朔纵身抢上,挥剑便刺,他只往马祥仲巴杰双手之间刺去,先叫他不能敲击发出魔音再说,马祥仲巴杰却不再和他交锋,反而向后飞身退去,以江朔穿星步之能竟然一时追他不上。

    古辛上师是象雄不世出的大师,除了他无人能练成

    “龙象般若功”,两名弟子马祥仲巴杰和铁刃悉诺罗各学一半,马祥仲巴杰练

    “龙苯”,铁刃悉诺罗习

    “象苯”,与铁刃悉诺罗的

    “象苯”横练硬功不同,马祥仲巴杰的

    “龙苯”则是以气御行,迅若游龙只是其表,悠长之气却是其里。马祥仲巴杰反身冲入党项羌人之中,党项羌人一阵大乱,各持手中兵刃向他胡乱挥击,却如何打得到他?

    反而被马祥仲巴杰随意推搡,撞得东倒西歪。党项羌人不动还好,他们胡乱追击马祥仲巴杰,反而阻住了江朔的去路,江朔又不好和马祥仲巴杰一样粗暴地推开党项羌人,只能边闪避边追逐,如此一来他的穿星步虽然高出马祥仲巴杰一筹,却仍然追不上马祥仲巴杰。

    马祥仲巴杰自以为得计,正自得意,却忽见眼前一道银白色的光闪过,却是孤独湘施展月影素寒流,以白索银球阻住马祥仲巴杰的去路。

    独孤湘在斗极峰上可没使过月影素寒流的功夫,因为当时她当时身负空空儿的绝世神功,自然不需要借助兵刃取胜,此刻又恢复了内力平平的小女子,自然不敢和马祥仲巴杰硬碰硬,只以白练长索挡住他的去路。

    马祥仲巴杰却误会了,独孤湘的长索功夫全靠着巧劲,他却以为是以那深不可测的内力所驱动,当下不敢接招,只是一味闪避,如此一来独孤湘有恃无恐,手中长索挥舞,全是抢攻的招术,全无守御。

    马祥仲巴杰被独孤湘这一阻,脚下可就慢了,江朔已然抢到他背后,挥剑便刺。

    江朔这一剑来得好快,马祥仲巴杰不及趋避,心道被这宝剑刺中那是有死无生,被白索上的银球打一下却未必必死,于是发狠向前一跃,向着独孤湘冲去,手中黄金双杵上的人头互相摩挲,发出刺耳的声音。

    独孤湘见马祥仲巴杰冲来,舞白练迎战,却听到那双杵摩擦发出的杂音之中竟然隐隐发出悲鸣之声,抬头见双杵上的人脸中悲泣的一面正对着自己,那悲鸣之声似乎就是从这黄金人脸的口中发出,不禁一怔。

    对方黄金双杵忽然一转,换做了张口呵骂的人脸,那黄金降魔杵做得甚是机巧,疾风灌入口中,竟然真的发出巨响,如同凶鬼怒吼一般!

    独孤湘最是胆小,吓得一呆,竟然忘了出招,喊一声

    “鬼呀……”抛掉白索,双手捂住耳朵,蹲了下来。

第475章,恶鬼缠身

    眼看马祥仲巴杰手中黄金双杵就要向独孤湘头顶击落,虽然只是人面的一面,但这钝器猛砸在天灵盖上,也不是寻常人所能承受。

    江朔见状忙抢步上前,他以穿星步中东方尾宿步法,如神龙摆尾,划出一道弧线后发先至,挥剑去格马祥仲巴杰手中黄金双杵。

    也是马祥仲巴杰心中忌惮独孤湘的神妙内力,只道独孤湘忽然害怕地蹲下去是其中有诈,这一刻的犹豫才给了江朔抢前解围的机会。

    马祥仲巴杰见江朔以此神鬼莫测的步法绕过来,忙足尖一点,改前进为后退,避开江朔这一剑,心中还暗自庆幸,心道:若是方才砸独孤湘这一招用实了,被独孤湘抓住兵刃,江朔再削将上来,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却不知这全是他自己的臆想。江湖一把拉起独孤湘,道:“湘儿,这不过是兵刃挥舞时发出的异响,专用来扰乱人的心智,你却怕他何来?”独孤湘知道自己失态,却嘴硬道:“不是啊,朔哥,你看现在马国舅没有击杵,那厉鬼的哭声却仍未断绝。”江朔还待要说哪有此事,却听到空中果然若有似无地飘荡着诡异的声音,似乎真的是鬼泣之声,也不觉一怔。

    此刻莫说江朔,庭院中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异样的声响,说是哭泣声吧却含混不清,说是风声吧又似乎真有呜咽之声,整个庭院中似乎起了薄雾,真有鬼神降临一般,一股异样的感觉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马祥仲巴杰也听到了这声音,暗自吃了一惊,须知吐蕃苯教笃信万物皆有神灵伏焉,他此刻心中不禁也有些害怕,难道是大唐的鬼神看他这个外来的吐蕃人不惯,显灵示怒不成?

    独孤湘忽然一指马祥仲巴杰,面露惊骇的表情,道:“呀……这是什么?”马祥仲巴杰悚然一惊,但旋即平复,冷笑道:“嘿!小女子竟还想讹我不成?你爷爷可不吃这一套……”独孤湘却顺杆就上,惊呼道:“爷爷,你站在马国舅背后做什么?”马祥仲巴杰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留心戒备,若有人试图偷偷靠近身后他如何会不知,暗忖身后哪里会有人?

    不禁怒斥道:“小女子胡说什么……”说话时,忽然感觉颈后一阵凉意,竟似有人在他身后向着他脖梗吹气一般,马祥仲巴杰浑身汗毛一嗲,吓出一身冷汗。

    马祥仲巴杰喝道:“何人装神弄鬼?”说着猛地一转身,却见背后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马祥仲巴杰心中大骇,两眼的余光左右一扫,哪有一个人影?

    就在此时颈后忽然又是一凉,竟似又有人在吹气。马祥仲巴杰刚刚转身,身后怎会有人?

    这不是鬼在吹气又会是谁?他一咬牙,猛地在此转身,身后果然仍然空无一人,众党项羌人见他猛恶,都不禁退开几步,更显得他身边空旷,然后他甫一站定,颈后凉风立刻如影而至。

    马祥仲巴杰脸上肌肉突突直跳,大喝道:“谁敢戏弄你爷爷!”看书喇双手挥动黄金双杵,原地团团转圈,在空中乱击乱打,却只是白费力气,全都打在了空处,马祥仲巴杰猛挥猛打了一阵才停下来喘息,然而只要一停下来,颈后的凉气便如跗骨之蛆,立刻又吹了起来。

    江朔见他的样子,感到忍俊不禁,只能强自忍住,独孤湘却不嫌事大,喊魂似地拖长了声调喊道:“爷爷,爷爷,马国舅无意冒犯,你就不要戏弄他啦……呀……你骑在他背上做什么?呀呀……你怎么还要咬他?”马祥仲巴杰可不知道独孤湘的爷爷还健在,只道是自己刚刚侮辱了她的先人,以致她爷爷的亡魂附在自己身上,作弄自己,而此刻恶鬼居然爬上自己后背,张口要咬,更是骇然。

    苯教中也有轮回之说,若鬼魂被激怒,变为恶鬼只在弹指之间,他只道是独孤湘的爷爷正在从一个只会吐寒气的普通幽魂变为噬人的恶鬼。

    心中惊慌之下,背上竟然真觉得真多了点分量,而后颈也酥酥麻麻,好像蛇虫啃噬一般。

    马祥仲巴杰心道此刻若不立刻持咒,说不得立刻就要被厉鬼害死,他也顾不得和江朔、独孤湘交手,立刻紧闭双眼,右手横杵指着太阳穴,左手托杵指心,这是苯教密修之法,意在清目净心,抵御外魔。

    他口中念咒驱魔,然而越是念咒,颈后的寒气吹得越紧,他心中大惊,难道是唐地的鬼魂不懂吐蕃的咒术?

    他对面的独孤湘却终于绷不住,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马祥仲巴杰一惊,睁开眼,看见江朔乃至党项羌众人都面带笑意,尤其是党项羌人更是将嘲讽二字写在了脸上一般。

    马祥仲巴杰立刻知道自己被人给耍了,但对方轻功比他高太多,无论他如何转身都见不到对方,他老羞成怒之际倒是颇有急智,忽然双腿一分,一折腰,脑袋向下,从两腿间往后看去。

    这一招虽然十分不雅,却十分有效,由于没有转身,马祥仲巴杰身后之人果然毫无准备,马祥仲巴杰只见一双无乌皮六合靴,这双靴子脚踏实地,形影俱全,自然是活人而非鬼魂了。

    马祥仲巴杰大怒,他双手猛递,两柄黄金杵从胯下穿出,同时整个人就势翻滚,整个人贴着地飞出,向着那双靴子扎去。

    那人长笑一声,倏地纵起,马祥仲巴杰仰面朝天,这才看清那飞到空中之人乃是一老者,他后背触地旋即弹起,向老人足底扎去。

    老人在空中抱膝翻了个筋斗,变纵为跃,向前射出,飞出丈许,远远落在院中,马祥仲巴杰自知以对方的轻功,自己决计追不上,索性也不追赶,喝问道:“尊驾是何人?端的为老不尊,竟然装神弄鬼戏弄与我。”老人捋着白须,嘻笑道:“我可没扮鬼吓你,是你自己做的亏心事太多,胆小怕鬼,却来怪我。”马祥仲巴杰怒道:“你和这小妮子一搭一档,装鬼骗我,怎说没有?”独孤湘一脸无辜道:“我没有骗你啊,这就是我爷爷。”老人正是追云逐月叟独孤问,他笑道:“不错,我便是湘儿如假包换的爷爷,她方才唤我的名字可不是装神弄鬼。”马祥仲巴杰被独孤湘爷孙俩一顿抢白,顿时被噎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众党项羌人则起哄式地大笑起来,贞观以来,党项羌人一直受到吐蕃的欺压,尤其是开元以来,党项羌人大举内附,留在西海党项族人更是遭到吐蕃的奴役,因此对吐蕃人仇恨颇深,方才见马祥仲巴杰出丑,皆强自忍住笑,此刻把戏戳穿他们才无需再忍,开怀大笑起来。

    遭到众人嘲笑马祥仲巴杰反倒冷静下来,冷冷笑道:“群贼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独孤湘道:“马国舅,你现在身陷重围,说得这样哼声夺气,却又吓得住谁?”马祥仲巴杰道:“我方才击杵时,我吐蕃武士已将孟余堂团团包围,你们已经身陷死地还不自知。”说着又猛击了一下黄金双杵。

    独孤湘还要和马祥仲巴杰斗口,江朔却忽然喊道:“不好!”对党项羌人高喊:“快进屋!”江朔有观炁之术,此刻果然能感觉到这方庭院被人远远的围住了,而这些人距离庭院有三百步之遥,只怕都藏在左近的屋舍之中,因此独孤问等人探查庭院之际才没有发现伏兵。

    这些人距离这么远,那就绝不会是持刀剑的武士,而是长弓手!看书溂江朔功夫虽高,但看来不过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他高呼闪避,满院中无人相应,还都杵在院中,呆呆地张望。

    江朔急道:“敌在三百步外……”他此言一出,拓跋朝光立刻醒悟,他的阿爷是

    “塞上神弓”拓跋守寂,静边军最擅长用长弓手伏击敌人的战术,江朔一喊出

    “三百步外”,朝光自然而然地想到对方也是弓箭手,忙跟着喊道:“快进屋!”拓跋朝光的话比江朔的作用大得也有限,因他是内附的党项羌人,西海党项羌人对静边军这一支党项羌人颇为怨恨,认为吐蕃人之所以对党项羌人如此苛刻残忍,皆因为静边军内附大唐之故,因此众人对朝光的话也不为所动。

    朝光对乞梅高喊道:“阿兄,快让大家进屋,吐蕃弓手就在附近。”乞梅闻言大惊,立刻以江朔听不懂的语言高声呼喊起来,想来是党项羌语,众人听了首领的话虽然将信将疑,却立刻行动起来。

    然而这时已经晚了,空中飞蝗之声已经响起……拓跋朝光对这声音可是太熟悉了,这种曲射偷袭的战术原本正是静边军最擅长的,此刻再要进屋已经来不及了,他高喊:“就近找掩护!”羽箭瞬息便到,虽然江朔、拓跋朝光提醒在先,但寻常人哪里来得及反应,庭院中无论党项羌人还是孟余堂的苍头,立刻有数人中箭,惨叫声中,众人再不需要指挥,都向附近屋舍冲去,然而没跑几步,又一轮羽箭如雨落下,众人虽然尽力用手中武器拨打雕翎,但那羽箭来的极快,登时又有更多的人中箭。

    江朔抢到拓跋弟兄二人身边,抽出七星宝剑,一手持剑一手持匣,双手齐舞拨打羽箭,这才护住二人没有受伤。

    独孤湘和独孤问也用月影素寒流的功夫挥动长索,卷走羽箭,也救了不少人的性命,而葛如亮夫妇、程千里等人也顾不得再隐藏,纷纷现身,各自以兵刃磕打羽箭,掩护党项羌人进屋。

    第二轮之后又是第三轮、第三轮后又是第四轮,这时众人已躲进屋中。

    吐蕃弓强劲,弓矢坠下时,可以轻松穿透屋瓦,但终究是势头缓了一缓,在大屋中家具、杂物极多,躲避起来也方便得多了,因此第六轮箭矢就基本造不成任何伤害了。

    饶是如此,箭雨还是一直不停,共射了九轮,所有人都想吐蕃人这是要射完一壶十支箭,但这第十轮弓矢却始终未再落下,众人严阵以待片刻,葛如亮一拍大腿道:“哎呀不好!我们中计了,快追!”

第476章,深入吐蕃

    众人分头冲出孟余堂,在三百步内的住宅一一访查过去,却没见到任何弓箭手,想来吐蕃人早有准备,连射九支箭之后立刻扮作当地工商人等,化整为零分批撤走,待众人发现中计,要找人时却去哪里寻找?

    回到孟余堂,才发现马祥仲巴杰也早已遁走不见。江朔气恼的一拍大腿,道:“中了这马老肥的女干计,让他也给跑了。”独孤问安慰道:“这姓马的吐蕃人很是个人物,他方才绕着你们敲击黄金杵,就是为了给弓箭手定位,想来他的脱身之计不止一途,就算这一计被你识破了,他总还有办法逃脱的。”拓跋朝光也道:“我一直以为我们静边军的长弓手天下无敌,今日观吐蕃人的弓术,似乎不在我阿爷亲随长弓手之下,如果他们真的能在这么远距离上听音辨位,准确曲射出羽箭,那可真是一支劲敌,江少主,我看你还是不要去追了,以防对方还埋伏有后手。”葛如亮也劝道:“朔儿,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捉吐蕃人,把他们赶走也就罢了,不要因此耽误了正事。”江朔听了三人所言,也只能打消了再去追马祥仲巴杰的念头。

    众人分头查点中箭受伤之人,幸亏江湖群豪相助,西海党项羌人无人被射死,只重伤了一人,轻伤无人,如其不然死伤定然沉重。

    最可笑的是孟芦被马祥仲巴杰震飞后,晕倒在地,无人管他居然被乱箭射中了大腿,幸得拓跋乞梅和众西海党项人冒着箭雨把他拖入屋中,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孟芦被羽箭射中,哪还有不醒的,好在他自己就是名医,手下又有不少得力的医师,众人一齐动手,抠箭头的抠箭头,止血的止血,上药的上药,又用白布牢牢地裹紧伤口。

    江朔待他伤口处置停当,才上前来拜见,道:“孟主事,朔等不揣冒昧,不请自来,还请见谅。”孟芦伤了腿,没法起身,只得斜倚榻上,向江朔还礼,疑惑道:“这不是江湖盟的少主,江溯之么?你们怎么来金城了?”他被打晕时,江朔等人尚未现身,因此陡然见到江湖群豪,他头脑昏乱,不知他们何时来的。

    江朔忙约略说了前面发生的事,孟芦再次叉手道:“多谢江少主仗义相救。”江朔道:“孟主事,可不是我救了你,乃是拓跋大哥亲冒弓矢,把你从院中拖回屋内,不然当时院中混乱,就算不被射死,也要被踩踏而死。”孟芦其实刚一中箭就已经醒了,因此西海党项羌人怎么救他回屋,他都清清楚楚,只是他先前对党项羌人甚是无礼,心中羞愧,才佯装昏死不敢开口说话,而拓跋乞梅虽然救了他,却不想居功,早和中党项羌药农远远地站开。

    此刻江朔递了话头,他忙挣扎着起身,跪在榻上,对屋子另一边的拓跋乞梅道:“乞梅兄,多谢你不计前嫌、仗义相救,若不是你,今天孟某这条老命就算交代了。”拓跋乞梅本待不理他,但见孟芦在榻上久跪不起,只得上前将他搀起,道:“孟主事,我们党项羌人最是实在,你虽然为人刻薄,却也是药民的衣食父母,我们念着你的好,不忍见你被死的不明不白。”孟芦哽咽道:“我瞎了眼,气迷了心,才信了吐蕃人的鬼话,叫党项弟兄们受委屈了……我,我……我悔不当初啊”说着竟然涕泪横流,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孟芦一介女干商,此刻流泪或许有部分是发乎内心,但也少不得做戏的成分,拓跋乞梅自然不会当真,道:“孟主事,你也无需如此,我们既然已经签了合同书契,那便还是一样的做生意,只当这档子事没发生过,不知道孟主事你意下如何?”孟芦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我再加价一成!”正在此时,去府衙加盖照验官印的苍头回来了,下拜道:“主事,事已办妥!”他见孟余堂屋内屋外扎了无数羽箭,暗自心惊,又多了一群不知什么来路的老少男女,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问,只是低头递上文书。

    孟芦摇手不接文书,道:“快,叫执笔先生重写合同,加价一成!”看来这是孟芦的常用套路,孟余堂内执笔也好,苍头也好,没一个挪步子的。

    拓跋乞梅呵呵一笑,从那苍头手中接过合同书契,展开看了,又复折好,纳入怀中,道:“孟主事,不用麻烦了,我们救你乃义所当为,并不为利。”孟芦忙道:“是,是……乞梅兄义薄云天,倒是我显得市侩了,这样,我叫堂中人等,下次收药材时一定不得克扣、刁难,已报党项羌***拳之心。”这话却也当不得真,拓跋乞梅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接口。

    拓跋朝光对乞梅道:“阿兄,你又何必再给这女干商卖命,我阿爷已经说了,圣人赐党项庆州顺化郡和夏州朔方郡二郡十六州之地给党项人定居,若你带族人内迁,他愿意让出庆州,我们去夏州,拓跋氏本就是同宗同族,实在不愿看阿兄你们再受吐蕃人的欺压之苦。”拓跋乞梅叹道:“朝光,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但是故土难离,西海是祖先故地,大家都走了,大小非川岭上的祖先之墓怎么办?我总是想能多待一日就多待一日,多待一时就多待一时。”此言一出,朝光也无话可说,只能默然以对。

    程千里在江朔身后轻轻一杵他,道:“少主,咱的正事还没办呢。”经程千里提醒,江朔忙对孟芦叉手道:“孟主事,朔还有一事相询,全行俭全大贤有没有带一个伤者来你这边?”孟芦连拍额头,道:“该死,该死,我早该想到少主你是为此而来,全大贤却是来过,同行的还有西帮把头谢延昌谢老英雄和冀中大侠南霁云等人,我早该想到他们都是江少主你的部曲……死罪呀……死罪……”独孤湘见孟芦夹缠不清,上前打断他问道:“别说没用的,全大贤他们现在何处?”孟芦却又答非所问道:“啊呀,那个小女子呀……我看是不成了,只有一口气在,却离魂失魄,怕是神鬼难救咯……”独孤湘怒而扯住孟芦的衣领道:“胡说什么?谁叫你诅咒叶家妹子?”对于叶清杳中刀,独孤湘颇觉过意不去,因此对她的伤势十分上心,听孟芦这样说不禁冲冲大怒,作势就要打。

    孟芦被她一拽,扯到了腿上的箭创,高声惨叫,连声告饶道:“不敢了,不敢了……叶小娘子洪福齐天,定能化险为夷,长命百岁。”葛如亮见女儿如此放肆,不禁皱眉,拉开她的手道:“荒唐,怎可对孟前辈如此放肆!”独孤湘颇惧她耶耶,只得讪讪退到一边,葛如亮扶孟芦重新躺好,才道:“孟主事,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孟芦这才将前情原原本本述说一遍。

    原来全行俭等人早五日前就到了金城,全行俭想到金城有孟余堂分号,便想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能治失魂症的草药。

    郭子仪为振武军使,目下归陇右节度使麾下节制,他自领军往鄯州湟水城去了,因此孟芦并没有见到郭子仪的大队人马。

    全行俭等人没料到孟芦正在金城药肆之中,便邀孟芦一齐症治叶清杳的病情。

    孟芦之祖孟诜是唐代大医,他本是读书人,进士及第,授尚药奉御,曾经官至中书舍人,年老致仕后,居于汝州伊阳山,潜心医药之道,着有《食疗本草》,中医食疗之祖。

    孟余堂乃孟诜嫡传字号,孟芦的本事却都在生意经纬之道上,冰蚕以药入食就是孟诜书中所载,孟芦不求甚解,只道冰蚕是起死回生、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对同道全行俭他倒也挺大方,给了他一大包冰蚕,让他研磨成粉给叶清杳和水灌下。

    却不知冰蚕为平肺益肾之极品,益气补虚确有奇效,但叶清杳的病症却是邪不是虚,补之无益反而有害,全行俭不明冰蚕药理,只道孟芦是名医之后,当世大医,也没多想就按他的方子给叶清杳服用了两日冰蚕。

    刚开始见她面色渐渐红润,似乎确实有效,不料之后情况急转直下,本来叶清杳气息微弱,所耗亦微,还可以维持平衡。

    此刻内息渐充,而魂魄不守,反而加快了衰竭的迹象。全行俭大惊,须得立刻将叶清杳的内息平复下来,但此时天气越来越热,人体之炁合于四时,天热则盈,天寒则敛,如此一来对叶清杳的伤势更加有害。

    这次孟芦终于出了个正确的主意,他建议众人穿过陇右进入大非川,彼处高山之巅有万年不化的冰川,将叶清杳带到那里去,藏于寒冰之中,可以降低她的心跳、减缓她的内息流动,可以延长性命,在慢慢寻找救命良药。

    孟芦写了书函让全行俭去大非川找拓跋乞梅,全行俭等人不敢耽搁,急急地向西去了,没想到才走不到三日,拓跋乞梅带了众药农找上门来了,两拨人恰好错过了。

    独孤湘听完,腾得一下又跳了起来,作势要打孟芦,道:“好你个庸医,胡乱用药,若害了叶家妹子的性命,我便拿你生祭。”江朔拦住她道:“孟主事也是好心,冰蚕本是良药,小叶子的伤势太过古怪,任哪个名医也难保完全。”葛如亮也道:“为今之计,还是速去大非川找全行俭一行人为要,他们寻不到党项羌人,万一在崇山峻岭中迷失了路途,可就没处寻他们去了。”拓跋乞梅闻言也道:“江今日仗义相助,你们的事情我们自当相助,要我说,咱们即刻起程回大非川去。唐蕃可能马上又要大战,万一军马阻塞路途,可就糟糕了。”

第477章,唐蕃边陲

    江朔等人急于出发,孟芦知道挽留不住,他行动不便,吩咐手下去取来一个小小的金匣,送给江朔。

    江朔还道是孟芦要赠他金银,连忙推辞。孟芦却道:“江少主此番远涉吐蕃腹地,总有再多财帛也无用处,我这匣子中所盛的可不是财物,而是吐蕃高原上最有用的妙物。”江朔不解地打开金匣,见里面是几十片又像树皮又像姜片的黄褐色的薄片。

    独孤湘凑在边上看了颇感失望,道:“孟主事,你这可真是买椟还珠啊……我还道这个金匣子装的什么好东西,没想到是些个枯树皮、烂姜片,朔哥要着些破烂有啥用?”葛如亮呵斥道:“小女子不学无术,真是丢人现眼。”对孟芦叉手道:“多谢孟大贤赠此宝货,这样深入吐蕃便无后顾之忧了。”独孤湘嘟嘴道:“什么嘛……我看就是枯树皮么。”拓跋乞梅在一旁道:“独孤娘子,你可看走眼了,这确是难得的宝货啊。”孟芦略感惊讶,道:“葛先生博学多闻,竟然识得此物。”葛如亮道:“葛某也只是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物。”独孤湘不满地道:“耶耶,你就不要打哑谜卖关子啦。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葛如亮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应该是“景天”。”孟芦笑道:“葛先生果然识得此物,“景天”因其花鲜红如蔷薇,又称“红景天”,晒干后切片或磨粉制成不同药材,有“苁菔”和“尕都尔”之分,这些切片便是“苁菔”,吐蕃人称为“苏罗玛葆”,意为“神药”。别看其貌不扬,实则价贵更超过黄金,因此说以金匣盛之,并无不妥。”江朔也没见过红景天,好奇地问道:“孟主事,这苁菔有何奇效?竟比冰蚕更珍贵吗?”葛如亮道:“《神农本草经》中将红景天列为药中上品,称服之轻身益气,不老延年云云。”孟芦道:“此说流传甚广,本朝药王孙思邈对其也称赞有加,故此这种药材在长安卖得极好,我这一匣子苁菔,在长安可以换等重的黄金哦。”他说得眉飞色舞甚是自得,却忽然瞥到拓跋乞梅和众党项羌药民都面色不善地瞪着他,想来孟芦也从党项羌人处收购过红景天,只是恐怕价格压的很低,众药民知道这草药珍贵,却没想道居然如此值钱,因此不满地盯着他,孟芦自知语失,忙安抚拓跋乞梅:“下次加钱,下次一定加价……”江朔却道:“孟主事,这可太珍贵了,我不能要,而且我们习武之人本就身体强健,无需补气,这药对我们而言并无太大用处。”孟芦道:“江少主,你先听我说完这药的妙处……景天生于吐蕃高山之巅,酷寒、干燥,加上狂风,除了景天再无别花草能够生存,因其生长之地严酷,因此也异常的稀有珍贵。”独孤湘道:“孟主事,冰蚕也被你吹得上了天,却差点要了叶家妹子的性命,可别有搞错药性,害了朔哥。”孟芦摇手道:“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药王孙思邈也说了景天无毒,久服无害,但苁菔堪称高原神药,在吐蕃之地最是有用。”独孤湘转头望向葛如亮,葛如亮遥遥头,他亦不知何故,孟芦道:“吐蕃之地被称为高原,地势极高,旧居汉地的唐人深入吐蕃之地后,因其地势,会全身乏力、胸闷气短,严重者嘴唇和手心都会发紫,甚至昏迷、死亡……服用苁菔可以扶正固体、补气养血,大大缓解初登高原的气短之症。”独孤湘道:“看不起谁呢?我们都是习武之人,上山下海都如履平地,登个山怎会胸闷气短?”孟芦摇头道:“没去过吐蕃的人,是难以想象吐蕃的地势之高阔的,可以说吐蕃的平地比中原的泰山都要高!而且越是强壮的人在高原上可能反应更大,像叶清杳这样的气血虚弱之人反而没事。”他说得如此之玄,众人都是将信将疑。

    葛如亮道:“朔儿,孟大贤也是好心,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不该拂他一番美意。”江朔只得称谢,收起金匣,众人就此辞别孟芦继续西行。

    由于叶清杳的伤势,众人料定全行俭等人应该沿着河水边平缓的大路西行,进入鄯州西平郡。

    虽然全行俭等人已经提前多日出发了,但他们带着病人应该走不快,江朔众人沿河策马飞驰,若能在半路截上他们那是最好了。

    但很快发现了问题,西海党项羌药民人数众多,虽然人人骑马,但多是驽马,跑不快,离开孟余堂时已过晌午,半日时间马队拉得极长,江朔和独孤湘的马好,入夜前已领先了数十里,只得圈转马匹回来,如此跑了一日,夜间住宿时也不过刚到肃州鄯州的交界处。

    江朔心急,歇了一宿第二日天刚拂晓便又要出发,这时已离开河水岸边,转而溯湟水而上,这日行进队伍拉得更长,这样赶路可不行,拓跋乞梅命西海党项羌人单独回程,自己却和族弟拓跋朝光一起轻装快马追随江朔前进。

    看书喇如此一来,江朔的队伍果然快了很多,这日午间便到了湟水城,此处是陇右节度使的驻节之地。

    江朔眼看天色尚明,不愿就此住宿休息,只是胡乱在城外寻了一家食肆打尖。

    用饭的空档,却见不断有军队、辎重出城,驮马、大车、军士、民夫挤在一起,将通往西边的官道都给堵满了,看来陇右的军队又在向西集结,准备进攻石堡城了。

    看着官道上混乱的状态,江朔不禁更加担心,独孤问见江朔心神不宁的样子,对他说道:“朔儿,现在官道阻塞,急也无用,要我说我们换作白天歇马夜间赶路,你和湘儿马快,带着拓跋大兄先走,我们在后面尽快赶上,记得沿湟水前进,若要离开大道,记得留下记号。”江朔称善,程千里和仆骨怀恩却起身叉手道眼看军情紧急,他二人当立刻回到王忠嗣公帐下听用,就此告辞离去。

    此番入吐蕃,为了给叶清杳治病,并非要去大打出手,确实不需太多人手,众人与程千里、仆骨互道珍重,二人便转头往湟水城去了。

    入夜后,江朔等人见道路慢慢空了下来,便即出发,朔湘二人、拓跋乞梅第一拨,独孤问、葛如亮夫妇和拓跋朝光随后,至于西海党项羌人的大队人马早已远远落在后面了。

    江朔和独孤湘共骑龙骧马甘草玉顶黄,将独孤湘的坐骑桃花赤拨给拓跋乞梅乘坐,龙骧马原本比桃花马略胜半筹,但驮了朔湘二人,跑起来勘勘和桃花马持平。

    二马并辔,沿着湟水一路向西疾驰,其时虽是夏日,但夜间,河风轻拂之下,甚觉凉爽,自出兰州金城以来,地势不断升高,即至湟水,两岸山势愈来愈陡峭,不知不觉间已在高山间奔驰。

    江朔他们一夜驰出三百里,晨曦中见湟水岸边出现一座大城,这是唐蕃驿道的鄯城,汉武帝元狩二年,汉军西进湟水,霍去病修西平亭为军塞,这便是鄯城、鄯州的肇始,也是党项羌人首领

    “西平公”封号的由来。鄯城乃边陲重镇,西海锁匙,守湟城必守鄯城,若鄯城失守则湟城亦不保。

    唐军在湟城驻临洮军,在鄯城驻河源郡,组成一条完整的防线。三人并不进城,趁着天色尚早,道路空阔,仍然策马向西疾行,但过了鄯城,两边山势越加的逼仄,道路也越发的难走了。

    又行了五六十里,前面山岭上又出现了一个小城塞,拓跋乞梅道:“这是大唐边陲最后一个城塞,名“临蕃城”,过了临蕃城,就是河曲之地了,唐蕃均无法绝对控制,两军犬牙差互,互相渗透。吐蕃的石堡城在南面,唐军也有数军塞存焉。”江朔见一路追到边陲,仍然不见叶清杳的下落,心情不禁低落,而此时路边的兵士、军马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五人为伍,十人为什,聚在路边烤着火,或吃干粮,或博戏为乐,看来军纪甚是散漫。

    此刻道路仍然通畅,拓跋乞梅在马上问江朔:“马儿跑了一夜,行了三百里了,宝马虽然神骏却也有些乏累了,是否休息一下?”江朔一来不想与这些杂兵为伍,二来还想尽可能再往前赶赶路,心不在焉地道:“再走一段,再走一段……”此刻两匹马的速度也不算慢,二人骑术甚佳,边跑马边说话毫无问题。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喊道:“喂!停下!”江朔转头见路边一个队正模样的小军官站在路边似乎对他们在呼喊,江朔自然懒得理他,只管策马前进,那人见二马速度不减,不禁怒道:“说你们呢!兀自那汉子和两个孩子,驻马!驻马!”江朔和拓跋乞梅对视一眼,乞梅亦对他摇摇头,道:“不可节外生枝。”二人仍然不停马,反而又催马跑得更快了。

    那队正勃然大怒,喊道:“好小子!不将你家小爷放在眼里,给我停下!”龙骧、桃二马都是宝马良驹,虽然跑了一夜,仍比寻常马跑得快得多,那人口中呼喊,脚下飞奔而来,竟然比二马还快,渐渐迫近了。

第478章,振武旅帅

    这人来得好快,江朔心中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一群普普通通的唐军中竟然有如此身手之人。

    龙骧马见有人追来,起了争斗之心,不用鞭策,自己加速飞奔起来,凡千里良驹不仅擅跑更加爱跑,虽然已奔驰了一夜,但此刻再次全力奔跑起来,仍是非同小可。

    那人怒道:“小鬼,叫你驻马,你跑什么!”说着紧跑两步,挥掌向龙骧马的臀上拍来,江朔不用控缰绳,口中作马语短嘶一声,龙骧马忽然两条前腿点地,后蹄腾空,竟然原地转了半圈,非但避开了这一掌,后腿双踢还差点踢到那人。

    那人往后一退,旋即抢步上前,和龙骧马面对面,相隔不过数尺,他见龙骧马如此神骏,忍不住喝彩道:“好马!”他口中赞马,手上却挥掌向龙骧马额头打来,龙骧马名唤干草玉顶黄,通体黄色,只有额头上有一块白斑,此人挥掌打的就是这块白斑。

    江朔曾听相马高手井真诚说过,有一种制服烈马的方法,就是用巨力突然击打马的额头,马的双眼生于头颅两侧,从正中攻击,马难以察觉,且马的头骨极其坚厚,别说拍一掌,就是锤击、锥扎,只要不是内家高手,马匹均无性命之虞,但会使其晕眩,易于降伏。

    江朔自然不敢冒险,一拨龙骧马的马头,迎着那人的手掌挥掌拍去,二掌相击在一起,江朔在马上纹丝未动,那人却向后飞出丈许,才双脚落地,但他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也是稳稳站定。

    二人同时

    “咦”了一声。那人道:“小子,你小小年纪怎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江朔却问道:“尊驾与崆峒山诸葛先生怎么称呼?”这时拓跋乞梅已经圈转桃花马回到江朔身边,而周围的唐军士兵,已经抽出武器,纷纷围了上来,当先的军卒问道:“张头,怎么回事?”另一人道:“看这三人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人,莫不是吐蕃的细作?”独孤湘根本没把这群军卒放在眼里,本无所谓他们说什么,但听到居然有人说她

    “獐头鼠目”,不禁大怒,忽然从马上跃出,在空中脱手抛出白色长素。

    她这月影素寒流的功夫身姿何等的曼妙,众军士看她飞在空中都不禁呆住了,说话那军卒居然忘了闪避,被独孤湘白练长索上的银球

    “砰”的一声砸中了脸颊,发出一声惨叫,口吐鲜血,槽牙都被打断了。

    独孤湘在空中身子一旋,白练卷回腰间,重又回到马背上,她飞身跃出,在空中盘旋一圈,又回到马背上,双脚竟然没有沾地,中军卒哪里见过这么高超的轻功,都瞪大了眼,直如见到神人一般。

    独孤湘坐在江朔背后,对那被打的军士做个鬼脸道:“你说谁獐头鼠目?”那军士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他见独孤湘生得明艳清丽,竟然不怒,语带讨好地道:“是小的獐头鼠目,是小的獐头鼠目,仙子别生气。”与江朔对掌的那

    “张头”不禁皱眉,他自然知道眼前的这对少男少女是人非仙,但刚才江朔突然发问,他不禁有些吃不准江朔的来头,见礼道:“某乃陇西临洮军旅帅,张守瑜,乃崆峒神拳门诸葛清虚先生的弟子……小子,你居然还见过诸葛先生么?”仟仟尛哾独孤湘抢先道:“如何不认得?诸葛夫子是我族公。”独孤湘虽然姓独孤,但她的耶耶葛如亮是崆峒诸葛家的旁枝,因此说诸葛清虚是她的族公,可也不是吹牛。

    那张守瑜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独孤湘,怒道:“小女子信口开河,从没听说过诸葛先生有你这样的孙女儿。”独孤湘虽然真是诸葛家的旁枝,但她生在南方,以那人的年纪来说,他在崆峒学艺时没听说过独孤湘也不为怪。

    江朔马上叉手道:“张旅帅,我们确是从崆峒山而来,看尊驾的内功修为是崆峒儒教神拳门的功夫,因此才出声相询。”江朔说的全是实话,但那张旅帅已经怀疑独孤湘了,因此连带着对与独孤湘共骑的江朔也将信将疑起来。

    他哼了一声道:“既然知道崆峒神拳门,功夫想必不错,小子,你敢下马和我一战么?”江朔奇道:“张军门,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和我动手呢?”张守瑜冷笑道:“嘿嘿,不打也行,我看你二人骑的这匹马不错,不如让给军爷我,如今唐蕃大战在即,你们二小要这么好的马做什么?不如献给军爷我来上阵杀敌。”独孤湘嬉笑道:“朔哥,原来是看上你的马啦……”又对张守瑜道:“我们这儿还有一匹马呢。”一指拓跋乞梅,道:“这匹马怎么样?”张守瑜与独孤湘斗口一般,笑道:“当然要,我另一个弟兄正好也需要一匹好马。”独孤湘这时不怒反笑,对拓跋乞梅道:“拓跋大哥,原来呀,我们都早被别人给惦记上啦。”拓跋乞梅,笑着拍拍桃花叱拔的脖颈,道:“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咯。”独孤湘急道:“拓跋大哥,你这可有点慷他人之慨啦,这马是郭军使送给我的,你要属,自去把自己的财货、衣物,乃至性命都送出去也无妨。却不要打我马儿的主意。”张守瑜喝骂道:“小妮子不知好歹,你们小小年纪哪里认得这么许多人,先是自称认得众多武林宿耆,这会儿振武军使郭子仪又给你们赠送良马了?下一刻你是不是要说这小子是武林盟主啦?”独孤湘道:“准确来说,是江湖盟主,并天下武林共主。”张守瑜简直快被气疯了,瞪眼道:“多说无益,拳脚上见真章吧。”江朔见避无可避,瞪了一眼独孤湘,道:“我们正急着赶路,你又来节外生枝……”独孤湘一杵江朔道:“朔哥,咱们一路寻来,这么快就到唐蕃边境,却找不到叶家妹子……”她拿手偷偷一戳江朔道:“不如擒住眼前这家伙,看看此处的唐军有没有消息。毕竟全行俭带着大队人马,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江朔一听有理,才知道独孤湘并非胡乱拱火,而是要从这支唐军口中打探消息。

    果然独孤湘转而对张守瑜道:“不比,不比……太不公平。”张守瑜奇道:“怎么个不公平?”独孤湘道:“你若赢了,我们就要把马给你,你若输了呢?我们岂不是没有好处?那还比什么呀?”张守瑜一听有理,道:“那你看中我什么?咱们就以此为赌注。”独孤湘道:“事发突然,要什么我可还没想好呢,不像你早有预谋。”张守瑜道:“那你想怎样?拖到明日,等人来救你么?”独孤湘摇头道:“那你便答应我一件事,若朔哥胜了,无论如何都要对我言听计从……必须得雷厉风行,不得推诿、拖延。”张守瑜哈哈大笑,心道:少女就是少女,这么简单算什么赌注,当即点头应允,道:“好!我若输了便给你当牛做马也无一句怨言,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二十件,某也在所不辞。”独孤湘轻声对江朔道:“朔哥谈好咯!”江朔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只等独孤湘一声令下,立刻从马背上飞跃而出,轻轻落在张守瑜面前。

    张守瑜想要打个立足未稳,双掌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江朔推来,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江朔一笑,飘身向后退了一步,张守瑜雷霆万钧的双掌拍了个空。

    原来江朔早就看出他双掌虽然看起来威力无穷,但发功之际双腿弓步发力,行进极为笨拙,因此江朔简单退了一步,就将对方的攻击化解于无形。

    张守瑜暴喝一声,又踏一步,这次却是单掌劈出,江朔仍是侧身避开,张守瑜暴喝连连,掌出如风,却连江朔身上的衣衫都触不到。

    独孤湘不满地道:“朔哥,你闪什么?快解决这家伙。”张守瑜听了怒气勃发,双脚一蹬,人如箭飞出,单掌向江朔面门猛击。

    却不料江朔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他这次不再闪避,左手一领张守瑜的掌风,却出右手中指在他胁下连戳,点中了他期门、章门、梁门诸穴。

    这下张守瑜乐子大了,他单臂前伸,身子僵直,

    “窟通”一声坠落在地上,江朔对张守瑜此前哼声夺气的样子亦有所不满,才故意叫他吃点苦头,挫挫他的锐气。

    独孤湘抚掌笑道:“张旅帅,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摔了个狗吃屎吖?”众唐军士卒见张守瑜忽然中邪一般,直挺挺地坠在地上,都紧张地紧握兵刃,围住了江朔等三人二马,为首那军卒道:“有鬼,有鬼,这小子会邪术!”独孤湘双腿一夹,龙骧马立刻向前冲出,独孤湘在马上挥出白练长索,那军卒前番被打中了左边脸颊,这次右边脸颊又被银球准确地击中,双手捧住脸颊,痛得连声惨呼。

    老马绕着众人跑出一道圆弧,将众军士吓得倒退数步,独孤湘这才回到原点,众军士见这一对少男少女,倏忽来去,出手又狠又准,哪里像是普通的年轻人的样子?

    众军卒这次却不再喊打喊杀,而是呆立原地,为首那被打了两次的军卒更是领着数人已经拜倒在地了,口中呼道:“仙童仙子饶命,我等无意冒犯,万勿降罪,万勿降罪……”张守瑜躺在地上,身子动弹不得,口中却能说话,道:“蠢材,蠢材,一班蠢材……这是功夫,可不是邪术!”江朔伸手在他胁下一托,张守瑜好似一片没有分量的鹅毛,被微风拂起一般,重新立了起来,只是一只手还是笔直的举着,此刻他人立了起来那手臂便直指云霄,看来更是滑稽。

    江朔尚未来得及说话,只听人群外一声暴喝:“谁敢戏弄我兄弟,速来受死!”紧接着马蹄声响,一角的军卒如潮分开,慌忙退到两边,露出一条通道,一人一马如旋风般地冲了进来!

第488章,重兵围岛

    三人将马儿留在务哈曲河畔,仍是由江朔携着拓跋乞梅一同前行,拓跋乞梅对于这腾云驾雾般的感觉已经见怪不怪了,反而对飞速奔行的感觉颇觉享受。

    行不数里,忽见前方火光大盛,照亮了半边天,三人都是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支吐蕃弓骑行事十分隐蔽,先前歇马吃饭的时候,偌大的营盘无一星半点的火光,怎么现在忽然大张旗鼓地举火呢?

    三人正向前行,忽听马蹄声响,江朔暗夜中的目力远超常人,他远远看见有哨骑驰近,往左右看时,发现西海边不知为何有一个白色石头堆成的小山,堪堪够三人藏身,三人忙躲到石堆后面。

    好在哨骑手中的火把能照亮的范围非常有限,夜色中并没有发现三人,自顾跑远了,只是再往前可就没有任何遮挡了。

    此处地处西海岸边,地势平缓没有高大的林木,西海是咸水,岸边也没有如蒹葭的长草可供三人藏身,不知如何才能接吐蕃人而不被发现。

    独孤湘道:“我看我们还是按之前的法子,依样画葫芦。”

    拓跋乞梅奇道:“什么法子?”

    独孤湘嘻笑道:“扮作吐蕃骑士啊。”

    拓跋乞梅一愣,道:“这……湘儿你也太胆大包天了吧?我们已经被识破过一次了,况且我们前次逃跑的时候把吐蕃人的甲胄都扔了,现在也没有衣甲啊……”

    独孤湘道:“衣甲么再抢就是了,前次被发现不是我们没扮好,而是遇到了熟人……”

    江朔不解地道:“那还不是一样?再遇到熟人怎么办?”

    独孤湘摇头道:“朔哥,你仔细看,这些游哨不是我们追踪的弓骑兵。”

    这时那个巡哨小队正好从远处折回来,看来他们的巡哨距离不过一里之内,可见前面的军队已经停止前进了。

    江朔目力极佳,经独孤湘一提点,他仔细看时,果然这支吐蕃军绝非那支弓骑军队。这些武士虽然也穿着类似的铠甲,但他们背后背着圆盾,手中却提着长枪,更为显眼的是他们头盔之上多了一只蓝色的“眼睛”!

    这蓝色的大眼睛在远处火光的照耀下,忽闪忽闪地,仿佛活了一般。

    拓跋乞梅道:“是孔雀翎,他们是吐蕃莽布支的亲兵。”

    独孤湘道:“这莽布支是什么官,很大么?”

    拓跋乞梅道:“莽布支也不是人名,也不是官名,莽布支意为‘智者人尊’,乃吐蕃各个氏族执掌军政之人,其地位仅次于吐蕃赞普。”

    这时江朔已经明白了,道:“如此看来,这支弓骑兵兼程赶路,就是为了和这支莽布支的军队汇合。我们看到的火把应该都是这些枪盾骑兵所持。”

    独孤湘点头道:“两支军队交织在一起,互相怎会认得?我们只需要扮作枪骑兵,再混到弓骑之中,又如何发现得了?”

    拓跋乞梅沉吟道:“这样说来,倒是可行,但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这支哨骑呢?”

    这时那支哨骑已掠过了白色石堆,这支斥候不过一伍,江朔忽然从石堆后绕出,他脚下无声无息,却奔行如飞,拓跋乞梅虽早已见识过江朔轻功之能,但此刻一旁观者的视角看来,仍是觉得诡异似神鬼。

    江朔几个起落就追上了最后一匹马,他轻轻一跃上了那人马背,在他后背一点,那人便向前一扑,趴伏在马上。他足尖在马鞍上一点,如鹘鹰般轻捷地扑向前面一骑,又是如法炮制将那人点倒,如此五个起落,那五人都趴在了马上。

    江朔落地,嘬口作马鸣,五匹马忽然原地兜转,将马上五人尽都甩了下来。

    独孤湘嘻嘻一笑,一拉拓跋乞梅从石堆后跃出,来到江朔身边,拓跋乞梅见落在地上的五名吐蕃骑士都呼吸深沉,原来都被江朔点了昏睡的穴道。拓跋乞梅叹道:“江小友,你心地太过良善,在战场上这样可是很危险的。”

    江朔笑而不答,拓跋乞梅也不好把这五人杀了,只能解下他们腰间系甲的丝绦,将他们的手脚缚得死死的,放在白石堆后面,三人换上吐蕃骑手的衣甲,选三匹战马骑了,放任另两匹吃草,自向前驰去。

    吐蕃大军就在前面一里多,三人走近了才发现,吐蕃骑兵果然多了很多,虽然没有移动,却没有下马,骑在马上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但和独孤湘所想的不同,弓兵都在后,所见的火光都是地上点燃的篝火堆,并不影响弓骑兵们张弓搭箭,看他们的样子似乎随时准备发射羽箭,三人心中惊诧却不好开口询问。

    弓骑见他们到来,纷纷让开道路,此刻想要混在弓骑兵中间显然不可能,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策马向前,江朔瞪了独孤湘一眼,独孤湘却满不在乎地对他挑了挑眉,她可能还吐了舌头,但是兜鍪铁盔挡住了她的嘴。

    吐蕃骑兵虽多,阵形压得很扁,弓骑兵呈扇形向前围拢,每三列紧紧靠在一起,互相之间则拉开了五十步远的距离,如此通过了三层九列弓骑,到了前面才发现并非都是骑兵,像他们这样头盔上插着孔雀翎的枪骑兵只是少数,前排大部分是步卒,这些步卒也是全身披甲,一手持盾挡在身前,一手持枪架在盾牌上。

    吐蕃人的盾牌是藤盾,以铁架为骨,覆以老藤编织而成的牌面,长枪则好像是小号的马槊一般,长度不过八尺,只比寻常人的身高长了些许,枪尖约莫一尺长,后面系着黑色犛毛编成的枪缨,这枪的长度兼顾了马上和步下,像唐军马槊一样长的枪矛步卒难以灵活运用,不似这长枪不但灵活,其重量还可以单手持握,这样双手才能同时持枪盾。

    之间步卒在前组成密集队形,插着孔雀翎的骑兵却疏疏落落地站在后面,看来这些插着孔雀翎的骑兵地位更高,才在步卒后面压阵。好在枪骑兵恰好三人一组,组成尖锥样的队形。江朔等人寻一个缺口站定,所有军卒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前方,竟然没人对三人生疑。

    江朔站定后向前看去,却见步卒前面就是西海的水岸,最前一排军卒的靴子都已经踏入水中了,隔着三五十步就是一片白色砂石的陆地,这些砂石小的如鹅卵,大的有枕头般大小。

    众军卒脚下的河岸尽是细碎的黑色砾石,而仅仅隔了一条窄窄浅浅的水道,对面的小岛上却是截然不同的石色,江朔心中不禁暗暗赞叹造物之神奇。

    难道就是“蛋岛”之名的由来?

    江朔没想到这个所谓“蛋岛”距离岸边竟然如此之近,他原来还以为此岛和龙驹岛一样,也在海中央呢。

    此地水岸形成一个尖锥形的地岬,因此步兵、弓骑才能如扇形展开,越往前越是密集,越往后越是稀疏,而蛋岛却正好相反,此岛方圆不足百丈,靠近岸边的位置最为尖细,远处却十分宽大,整个岛像树枝上长出的一枚银杏叶子,若要从岛上登岸,则必须通过此处地岬。

    此处易守难攻,却动用了数千人守御,岛上却没有数量巨大的敌军,白色圆石之间,不过站了十几个人!

    江朔仔细观瞧,却不禁大大吃了一惊。

    岛上尖细的一头站着一个体型庞大的吐蕃官员,正是江朔他们的老相识,马祥仲巴杰。他身边站着两名吐蕃将领,却不认得,想来是枪盾兵与弓骑兵的领军千户“东本”。

    岛屿宽阔的一边,却站了好多人,见着这些人才真可说让江朔大吃一惊,先见到一老一少及他们身后十四名随从,居然是安禄山次子安庆绪和他师父尹子奇,身后十四人自然是何万载、何千年兄弟二人。

    他们来此间是何目的?看这剑拔弩张的样子,似乎也不是来密谋什么“五路攻唐”之事的。

    再往二人身边看,白色卵石地上有一块白巨石,这巨石如同一张天然的桌案,顶面甚是平整,其上端坐一人,正是古辛上师,在他面前放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人,离得太远,看不清面目,无从知晓躺着的是谁。

    江朔忽然紧张起来:躺在那里的十之八九就是叶清杳,却不见其他人,难道是谢延昌、全行俭撞上了安庆绪、尹子奇一行人,被他们杀散了,小叶子亦落入他们手中?但又想,安庆绪捉了小叶子去又有什么用处?

    独孤湘却先自明白了,对江朔悄声道:“朔哥,我们可都搞错了!张守瑜所见的,以及高秀岩所追踪的,并非谢大哥、全大贤这些人,背着弓的也不是南八,而是……”

    她拿手一指岛上的何万载,江朔随即醒悟——二何兄弟当年到访习习山庄时就是扮作猎户,南霁云的吐蕃角弓便是来自何千年所赠,这样说来,早在天宝二年,安禄山和吐蕃人就有接触了。

    想到此处江朔不禁头皮一阵发麻,原本要在两千吐蕃人中脱身就十分不易,更有尹子奇这样的高手在,自己若是一个人,倒也不惧脱身不得,但要护湘儿和拓跋乞梅的安全可就有点力有不逮了。

    但是……看两拨人这般剑拔弩张的样子,可又不像是盟友,眼前的形势实在太过吊诡,叫人难以索解。

第489章,赞普密令

    三人虽然在后排,但他们骑在马上,比前面的步卒高了一截,因此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岛上众人的一举一动,至于说话的声音,就只有内力深厚的江朔才能听清了。

    只听安庆绪朗声道:“莽支布,你这是何意?”

    马祥仲巴杰道:“安二公子,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吧,值此唐蕃大战的前夕,你带这么个人来找古辛上师是何居心?”

    江朔吃了一惊,他只知道马祥仲巴杰是吐蕃“国舅”,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人尊“莽支布”,独孤湘见他惊讶的表情,知道江朔听得到岛上人说话,忙问他听到了什么。

    江朔于是将马祥仲巴杰就是莽支布之事悄声对二人说了,好在吐蕃枪盾步卒全神贯注地面向前方,没人留心听见人轻轻如蚊蚋的说话声。

    拓跋乞梅道:“马祥仲巴杰出身吐蕃大族,否则他阿姊也不可能嫁给赞普,此人门第即高,又颇有智机,由他以莽布支的身份统领北边吐蕃军,也不算意外。”

    安庆绪恚怒道:“这可不是什么‘这么个人’……这是我阿兄。”

    躺在担架上的竟然是安庆绪的阿兄,安庆宗?江朔不禁糊涂了,他是得了重病还是被人打伤了?

    马祥仲巴杰冷笑道:“值此紧要关头,令兄被打伤了,未免有些太巧了吧?”

    原来安庆宗真的是被人打伤的。

    古辛上师低头看着躺在那里的安庆宗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管如何,我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安郎死在我面前吧。”

    马祥仲巴杰道:“上师,此人心脉被毁,活不过这一时三刻了,你又何必为他白白损耗真元?”

    古辛上师却缓缓摇头道:“老衲不可打妄语,以龙象功,确实可以助他重聚心脉,虽然仍会阳寿大损,却不至于立时就死。”

    安庆绪连忙拜倒,对古辛上师道:“还请上师垂怜,救救我阿兄。”

    安庆绪为人阴鸷狠毒,但对他这个同胞阿兄却发乎真心的关心。

    马祥仲巴杰喊道:“上师不可,安庆绪这贼厮年纪虽小,却残忍好杀,他只怕恨不得他阿兄早点死了才好,这样他才能做安禄山的世子。又怎会这么好心救他阿兄?这其中必然有阴谋啊。”

    这时尹子奇冷冷地道:“有甚阴谋?莽支布倒说说看。”

    马祥仲巴杰道:“我看安郎的伤势,说不得是尹先生所为,也不一定吧。尹先生是北溟子爱徒,想必也有此摧心断脉的手段吧。”

    尹子奇重重地哼了一声,古辛上师却替他回答道:“打伤安庆宗之人,单论武功比尹先生还多有不如,但他伤人的手法甚是诡异,却又不是烛龙功所能为的。”

    马祥仲巴杰道:“上师,就算不是尹子奇所伤,他也可以找人打伤安庆宗啊,总之不能救他们。”

    这下轮到安庆绪冷笑了,他道:“莽布支,吐蕃与范阳既已结盟,将来是要平分天下的,对盟友如此不信任,屡次三番言语推诿,却是何故?”

    他忽然夸张地拖长音“哦……”了一声,道:“是了,是了,马祥仲巴杰,你原是与高不危私底下勾搭连环,可不是盼着我二兄弟早点死了么?”

    他此刻说话不客气起来,也不对马祥仲巴杰以“大莽支”相称,而是直呼其名。

    江朔听到这里,心念一动,对独孤湘道:“我记得珠儿姊姊和我说过,范阳内对于未来世子,分为两派,一是尹子奇、严庄等人,效忠于安禄山发妻,康氏夫人所生庆宗、庆绪兄弟;另一派是高不危为首的,效忠于如夫人段氏和她的儿子安庆和。

    这两派人互相之间的争斗之激烈残酷,更甚于对外。

    安庆宗虽然年长,又在朝中为官,但他雅好文艺,对于做世子却没什么兴趣,早将自己的权利让渡给了二弟安庆绪,他自己在长安洛阳两京拜访各路名流,说他醉生梦死,不思进取也不为过。

    而三子安庆和尚年幼,全赖其母段氏,纠集了不少安禄山的重臣为她所用,安禄山手下两大智囊,高不危支持三子庆和,严庄却是二子庆绪的死党。

    因此说安庆绪确实不必害他阿兄庆宗,段氏夫人和高不危倒是无时无刻不想除掉庆宗、庆绪兄弟二人。

    马祥仲巴杰却不理安庆绪的挑衅,只对古辛上师说道:“上师莫要当我不知,前次在陇山,你把我和铁刃奚诺罗支开,其实是见了北溟子和中原武林的人,我知道上师对赞普攻略天下的雄心有颇多不满,但此番不是吐蕃去攻打唐朝而是大唐来攻我石堡城要地,若不能同仇敌忾杀退唐军,则整个西海和河曲之地都要不保。”

    古辛上师仍是不疾不徐地道:“河曲本就不是吐蕃之地,我族习居高原,又何必下山争夺别人家的土地呢?”

    他转头对安庆绪和尹子奇道:“贪欲乃万恶之首,少了贪欲,王侯将相不过是过眼云烟,执着与土地与权利,最终只能是使得自己反受其害。”

    他这话似乎说的是吐蕃赞普,又似乎是说的安禄山父子,安庆绪心中大大地不以为然,但他此刻有求于古辛上师,不敢出言顶撞了他,只得低眉顺目唯唯称是。

    马祥仲巴杰道:“上师你定然要替这安庆宗疗伤,而不愿为赞普效命吗?”

    古辛上师闭上眼睛,眉毛微微地弹动了一下,似乎是心意已决,对马祥仲巴杰道:“你回去吧……为师是不会替你们杀人的。”

    马祥仲巴杰道:“好……”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份尺牍,朗声以吐蕃语宣读起来。

    江朔和独孤湘不通吐蕃语,一齐转头望向拓跋乞梅,拓跋乞梅道:“马祥仲巴杰说的是,传吐蕃赞普之令,古辛上师叛国,格杀勿论!”

    拓跋乞梅太过震惊,说话时忘了压低声音,已经颇为大声,好在吐蕃武士也都惊讶莫名,正在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没人注意到这三个骑士居然说的是汉语。

    马祥仲巴杰将手中尺牍往空一举,大喝一声,众吐蕃武士终究不敢违抗赞普的命令,齐声高呼。后排弓骑兵在马上引弓,略微举高,已然算好了曲射的角度,而前排步卒将盾牌挡在胸前,长枪架在其上,渐渐收拢队形,以防岛上众人强行突破。

    安庆绪怒道:“马祥仲巴杰,你想做什么?连我们也要射死吗?”

    马祥仲巴杰狞笑道:“唐廷使者,蛊惑上师,死有余辜!你们和上师死在一起,正好是上师通敌叛国的铁证。”

    尹子奇、安庆绪这些年来在大唐各处行走,一直在暗中策划反叛之事,如今却被人说成是唐廷使者,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安庆绪忍不住嘿嘿冷笑。

    马祥仲巴杰在两名东来的掩护下,缓缓向后退去,只要他离开小岛,那千枚箭矢片刻就到。

    安庆绪忽然发难,向前跃出,手出如爪,径向着马祥仲巴杰抓去,那两个吐蕃东来,一持枪盾,一持刀盾,忙上前左右夹击,如封似闭,想要挡住安庆绪。

    安庆绪一低头,躲过左边东来刺来的长枪,顺势右手一抹,拍在右边东来额盾牌之上,这一下运了自己功力的十之七八。

    那东来如何能抵挡得住,他原本挥刀想要劈砍安庆绪,却不料盾上中掌,立刻觉得一股夹带寒气的巨力传来,登时人向后飞去,手中挥砍的长刀倏地脱手飞出,安庆绪趁此机会,游身而上,仍是向马祥仲巴杰抓去。

    左边这位东来,手中盾牌一横,挡在身前,长枪再次刺出,戳安庆绪胁下,不料这正是安庆绪的计谋之一,只见他脚步变换,看似向着马祥仲巴杰抢攻而去,实则中途调转身子,一伸手臂,夹住了长枪,同时一掌打出,正排在东本的盾牌之上,那东本立刻觉得手上一灼,藤编的盾牌竟然烧了起来!

    看来安庆绪上次惨败之后,果然知耻而后勇,内力有了长足的进步。

    江朔看得出来安庆绪所用的掌上功夫是烛龙攻,脚下功夫是北狩步,这正是北溟子对得意的招数,当年给尹子奇传武的是前任北溟子大野勃,他不似空空儿身形灵活,全凭内力修为取胜。尹子奇又将之传授给了安庆绪,这样的招数正适合尹子奇、安庆绪这样的阴鸷、深沉之人。

    此刻庆绪使将出来威力非同小可,将二吐蕃东来逼退,再想往前去抓马祥仲巴杰,却忽然发现马祥仲巴杰并未后退,而是跨前前一步,伸掌来拍,安庆绪心中虽然奇怪,但他仍然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去接马祥仲巴杰的这一掌。

    这马祥仲巴杰善于扮猪吃老虎,看似不会武功,用两名东来保护,既然这两名东来武功不怎么样,安庆绪自然认为马祥仲巴杰也一定武功平平,江朔却知道厉害,忍不住惊呼道:“不要上当!”

    可是却已经晚了,二人手掌相击,“轰”的一声巨响,马祥仲巴杰原地未动,安庆绪却向后飞出,尹子奇也是一惊,赶忙飞身上前托住他后心,安庆绪才得以稳住身形,但胸口气血一阵翻腾,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第499章,神功暗渡

    古辛上师居然不明不白的死了?江朔心中充满震惊,甚至超过了悲伤。

    虽然古辛上师为了救安庆宗大耗真元,但他神识未失,怎会被人悄无声息地杀死?况且江朔一直面对古辛上师而坐,身边还有机敏的湘儿,老奸巨猾的尹子奇,谁能在一众高手中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古辛上师?便是北溟子空空儿怕也没有这样的身手吧。

    他忽然一抬头,看着李珠儿道:“珠儿姊姊,你何时发现古辛上师……”

    李珠儿摇头道:“我没料到上师居然被人害死了,只是觉得奇怪,才有此一问。”

    连李珠儿此前没丝毫没有察觉是何人、何时动的手,江朔愈加的疑惑了。

    李珠儿道:“但我想害死古辛上师之人和打伤安庆宗的是同一人。”

    独孤湘与古辛上师有过数面之缘,对这慈祥的老僧十分敬重,见他突然不明不白地死去,不禁流泪啜泣,此刻听李珠儿之言,忙问道:“珠儿姊姊,你知道此人是谁?咱们找他报仇去!”

    李珠儿又摇头道:“我不知道是谁,但此人害死古辛上师的手法不是和袭击安庆宗很像吗?安庆宗那日在长安街头可不是一个人,他身前身后仆役众多,虽不是什么高手,却也不是颟顸之辈,但据那日随他出行的仆役说,安庆宗没有和任何人接触,就忽然倒下了……听起来就像中箭一般。”

    独孤湘道:“我知道了,肯定是李归仁!他会什么气剑术,能杀人于无形。”

    江朔道:“李归仁的气剑不过三尺,最多四尺远。这个距离上接近安庆宗,仆役怎会没有察觉?况且气剑或刺或割,造成的伤口与真剑无异,绝不可能造成如此怪异的内伤。”

    李珠儿也道:”不会是李归仁,一来安庆宗的手下肯定认得他,而且李归仁只忠于安禄山,他并不喜欢段氏母子,当年他手下曳落河校尉孙孝哲在五阮关小金城意图谋害安庆绪,也是背着李归仁的。”

    独孤湘道:“那还有什么人能隔空伤人的?”

    江朔心中毫无头绪,李珠儿也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打伤安庆宗的手法和杀死古辛上师,用的应该是相同的手法。此人隐藏得深,伤了安庆宗只是为了让古辛上师替他疗伤,然后在突施冷箭,杀死古辛上师。”

    江朔和古辛上师联手替安庆宗疗伤时,就考虑到了这一节,他一直加着十二分的小心,却不料古辛上师还是被人悄无声息地害死了。

    江朔此刻想要替古辛上师报仇,都不知道仇家是谁,仿佛对空抡拳,全无着力之处,他心中愤懑、憋屈已极。忽然一跃而起,挥掌向地面虚劈一掌。

    内劲到处,炁贯如虹,激得地面砂石扬起,本以落回岛上休息的海鸥,被他这么一闹,被惊得振翅飞起,围绕着小岛发出凄绝的喊声,江朔也跟着痛苦的呻吟,连续向地面挥击,一时间地面飞沙走石,碎石乱蹦,将李珠儿、独孤湘、拓跋乞梅逼的只能后退。

    独孤湘哭着道:“朔哥……你别这样……”

    李珠儿却拉住她到:“湘儿,让溯之发泄一下吧,否则他要憋坏了。”

    三人远远退开,任由江朔一个人在那里乱挥乱打,过了半响,江朔仍然没有要停的意思,拓跋乞梅道:“两位娘子,江小友这样不太对吧?”

    这时二女也都看出了异样,李珠儿道:“糟糕,溯之替庆宗疗伤之后,真元受损,定力大大下降了,他此刻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他此刻内力本就虚浮,如此打下去非得走火入魔不可。”

    独孤湘道:“那怎么办”

    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李珠儿已经飞身抢出了。

    江朔果然神志已迷,他正独自乱舞,仿佛打的不是普通岛上的沙砾,而是仇家对头,忽见一道灰影飞来,他想也不想随手一抬,往空拍出一掌。

    这一掌携风带雷,向着飞在空中的李珠儿打去,独孤湘不禁吓得惊叫一声,李珠儿又怎敢硬接?她的手掌在江朔掌上一捺,接着江朔的掌风顺势飞出,江朔却不依不饶,纵跃而前,追着李珠儿挥掌劈去。

    李珠儿没料到江朔出手竟然如此猛恶,再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她虽素来镇定,此刻也有些花容失色了。

    独孤湘见状,忙挥将腰间白练挥出,白练一头的飞爪正抓在江朔腰间的蹀躞带上,独孤湘舞动白练,白练在空中舞出几个圆环,一下子缠住了江朔的左脚,独孤湘双脚在地上一蹬,往回猛拉,这才硬生生把江朔在空中拉回了尺许,江朔一掌未能劈中李珠儿,但他掌上发劲,一股无形的炁向外射出,李珠儿一声惨叫,身子一栽歪,跌倒在地上。

    后边独孤湘拉扯不住,也是一声惊呼,白练脱手飞出,另一头的银球正搥在江朔额头,这球看着是银色,其实是锡非银,虽然看起来比鹅卵略小,但也相当沉重,这一下敲在江朔额头上,也伤得不清,独孤湘见状又是一声惊呼。

    这几声尖叫加上银球一撞,却帮助江朔恢复了神志,他一手摸着额头,一边问独孤湘道:“湘儿。你打我做什么?”

    李珠儿还倒在地上尚未起身,独孤湘忙上前把她搀起,对江朔道:“朔哥,你方才是鬼上身,还是失心疯啊?吓死我了。”

    李珠儿的左手上臂被江朔凌空击中呢,肩头已然高高地肿起来,举都举不起来了,但却无性命之忧,李珠儿痛得头上渗出汗水,对江朔道:“溯之,方才你险些走火入魔,幸而湘儿以月影素寒流的功夫,这当头棒喝才让你恢复了神志。”

    这时江朔的额头也已经高高肿起来了。他一手按在额头上,看起来也非常狼狈,他搔搔头道:”啊……珠儿我没想伤你,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珠儿也奇怪道:“我也觉得奇怪,按说,溯之你替安庆宗疗伤之后,应该也是真元大损才是,你怎么看起来反倒像内力大增了一般?”

    独孤湘忽然惊叫一声,然后捂着嘴道:“呀……朔哥,你怎么也会凌空劲?古辛上师不会是被你给打死的吧?”

    江朔听到独孤湘这个问题,心中不觉一沉,他对方才发生的事全无印象,难道在自己神志不清之时,真的出手重创了古辛上师?

    李珠儿道:“应该不是,溯之一直在古辛上师的正面,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在他背后留下伤痕的。不过,看来古辛上师把他剩余的内力传给了你,你才会内力不降反升。”

    江朔“啊了一声,略一抬手运炁,但觉果然内力充盈,不似刚刚大量消耗之状。”

    李珠儿道:“非但如此,古辛上师还教你了运炁发掌的心法。”

    江朔道:“没有啊……上师教我的都是以炁疗伤的诀窍。”

    李珠儿指着地上一块小树桩似的顽石道:“溯之,你试着运功看看。”

    江朔依古辛上师所授炁在经脉、经别中相合之法,以手厥阴心包经与手少阳三焦经互为表里,内应与三焦,炁聚于尺骨、桡骨之间,外合于中指,环指,炁息灌注,内外相合之际,居然有一道劲力冲出,“咔”的一声,隔空三四尺将面前的顽石击得粉碎。

    江朔服食了黑白二龙的龙珠内丹,学了玉诀神功,又机缘巧合得各路宗师指教,内力极是充盈,能够无师自通,将体炁外化攻击,这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他这门外化的功夫完全不能和李归仁的气剑术相提并论,也绝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江朔看着那被隔空击为齑粉的顽石,不禁呆住了,李珠儿解释道:“古辛上师教你的运炁疗伤之法,应该也是‘炁劲’的秘诀,看来他这是悄悄把自己的神功传授给你了,我听说御炁术源自‘南昆仑’,还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果然有这门神功……”

    独孤湘奇道:“怎么还有南昆仑?天下到底有多少昆仑山呀?”

    李珠儿道:“相传昆仑山乃巨龙之脊,伏延万里,中原腹地的王屋山为中昆仑,而西海之南,流沙之滨的玉京昆仑虚为西昆仑,至于这南昆仑则在西岭以南的南诏之地。”

    江朔和独孤湘听了都是一惊,李珠儿继续道:“彼地高山如障,山间有数条大江南出,亦是吐蕃高原南面的出口。”

    江朔道:“如此说来,古辛上师确实可能去过南昆仑……”

    李珠儿道:“我推想,古辛上师很可能知道设计让他治疗安庆宗,又来暗杀他的人是何来路。”

    独孤湘不可置信地说道:“古辛上师知道那人设计要杀他,却仍然为安庆宗疗伤,岂不是自寻死路?”

    李珠儿叹道:“高僧大德的想法,我们凡夫俗子可参详不透,我想,古辛上师应该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才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神功暗渡给了溯之。”

    江朔愣了一下,心想李珠儿所言的可能性很大,独孤湘道:“奇怪,那为什么古辛上师不联合朔哥,把那人打跑不就行了吗?那人既然要设计,说明正大光明的对决他未必有必胜的把握。”

    李珠儿道:“湘儿你所言不错,我也有此疑问,这一点我也参详不透。”

    江朔握紧拳头道:“不管如何,我也要找到杀害古辛上师的凶手,为他报仇!”

第500章,西海龙岛

    李珠儿轻叹一口气道:“溯之,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但何人害死古辛上师,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要查清此事必定困难重重,而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做呢……”

    独孤湘疑惑道:“什么重要的事情?”

    李珠儿道:“湘儿,我且问你,你们此来吐蕃是为了什么目的?”

    江朔悚然一惊,背后登时冒出了冷汗,他们此来本是来寻找叶清杳的,但因为听了唐军将领高秀岩和张守瑜所言,让他们把带着安庆宗来求古辛上师医治的尹子奇、安庆绪一行人,误会成了谢延昌、全行俭带着叶清杳,才一路追踪到了西海之畔。

    之后误打误撞,帮千里奔袭的唐军击溃了吐蕃军队,救活了安庆宗,却又眼看着古辛上师的死得不明不白。

    如此折腾了一宿,发生了这么多离奇的事情,到头来才发现,关于叶清杳的去向却彻底失去了消息。

    李珠儿看着江朔不知所措的模样,一笑道:“溯之,我告诉你叶家娘子现在何处吧。”

    江朔一愣,道:“珠儿,你怎知道……”

    李珠儿道:“莫问……我自有我的办法,溯之,你若信我,便随我走。”

    江朔始终猜不透李珠儿是正是邪,此番她就在吐蕃和西军之间游走,看似是为了安禄山东军的利益,却又仿佛隐藏有更深的目的,江朔忍不住望向独孤湘,独孤湘却给了他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李珠儿对他们疑惑的表情却全不在意,道:“如何?再不走吐蕃人怕要回来了。”

    江朔下定决心道:“好!珠儿我和你一起走,待我唤老马来。”

    王忠嗣将那匹青骢马留给了李珠儿,李珠儿却没有要上马的意思,道:“溯之我们此去的地方,马可到不了。”

    江朔一惊,问道:“难道是什么雪山之巅,峭壁之上,马上不去么?”

    他忽然想起来孟芦同他讲的,叶清杳的伤势需要到高山冰雪之地,以玄冰将叶清杳急冻,使得她的内息降到最低,才能给她暂时延命。

    李珠儿却摇头道:“非也……我们要去的地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江朔尚不明所以,独孤湘却抚掌笑道:“我知道了,原来小叶子他们在西海之中的龙驹岛上!”

    李珠儿笑道:“不错,还是湘儿机灵。”

    江朔道:“这龙驹岛距海边有多远?”

    李珠儿道:“不下五十里。”

    独孤湘咋舌道:“这么远?马儿虽然过不去,我们没法游过去吧?”

    江朔道:“珠儿姊姊夸你夸早了,小叶子身受重伤,不能活动,如是游水,她却如何能上得了海心岛?”

    独孤湘心道不错,但蛋岛上一片黑魆魆的,不见片板,这是当然之事,若岛上有船,马祥仲巴杰就无法通过守住地岬来困住古辛上师了。

    李珠儿掏出一支骨笛,放在唇边吹了两长一短,又吹了一长一短,如此重复了三次,远处水面上也传来缥缈的笛音,节奏和李珠儿一摸一样。

    独孤湘道:“这骨笛之音竟然能传五十里之远?那人来得也太快了吧?”

    李珠儿道:“我非独孤前辈,笛音可传不了这么远,那是因为船本就在附近等候。”

    此刻正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众人先听见摇橹的声音,从海面远远地传来,却不见船只,情形十分诡异。过了许久才见一艘黑色小船从岛的东边海面上滑了过来。

    此船通体漆黑,连船后的橹都是黑色的,这黑色小船不大,仿佛江南的舴艋舟,上面仅有一人摇橹,那人罩着一件大黑袍,全身上下也都是黑色的,袍子上的风帽拉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唯有一双眸子在阴影中发出一丝光彩,真仿佛冥河上的摆渡人一般。

    那人默不作声地将船撑到岛边,李珠儿道:“溯之、湘儿,请登舟吧。”

    那小船甚小,除了驾舟之人,最多只能容纳三人,李珠儿让江朔和独孤湘登舟,独独没请拓跋乞梅上船。

    江朔对拓跋乞梅道:“拓跋大哥,我们去海心龙驹岛上看看,你还是在岸上等我们吧,也好有个照应。”

    江朔这完全是委婉的说辞,拓跋乞梅是北地人,非但不会游泳,还最是惧水,而且他此刻早已知江朔和独孤湘都身负绝世武功,自己和他们一起去岛上,非但帮不上忙,很可能反而成了累赘,于是道:“好!江小友,你们自己要多加小心。”

    又拿手一指西边,道:“我在西边伏俟城等你们。”

    这里是战场,有数百具吐蕃武士的尸体,方才黑暗中吐蕃人不知唐军底细这才仓皇退走,天光转明之后,吐蕃人必定会卷土重来,打扫战场,处置尸体。留在岛上绝非明智之举。

    江朔点头道:“拓跋大哥,你自己小心,我们伏俟城再见。”

    转头对独孤湘道:“湘儿我们一起登岛。”

    独孤湘坚定地点头道:“水里火里,我们生死同行。”

    李珠儿忍不住笑道:“哪有这么许多生生死死,放心吧,安全得很。”

    说着她自己轻轻一跃,跳上了小船,江朔携着独孤湘,二人也一起登上小船。

    船上操舟之人不等三人坐稳,一搬船橹,黑色小船在水面上划出一个急弯,转向东行,这小船极其轻捷,飞快地离岸远去,只见岸上的拓跋乞梅对着他们挥挥手,便转而西去,不消片刻便也不见踪影了。

    船上的独孤湘悄悄一扽江朔的袖子,轻声耳语道:“操舟的是大食人。”

    江朔心中一惊,向那操舟船夫看去,果然与大食武士的衣着相同,他两胁袍子鼓起,显然是藏了圆月双刀。

    船上没有掌灯,江朔虽然目力极好却也看不清李珠儿的表情,她肯定听到了二人的耳语,但呼吸均匀毫无波动,想必此刻脸上的神色也是泰然自若的,似乎由方才还处心积虑要杀死他们的大食人掌船是天经地义之事,既不需要隐瞒,更不需要担心。

    江朔伸手一捏独孤湘的手,轻声道:“静观其变。”

    李珠儿微微一笑,转头望向船外,仿佛在看风景,只是此刻海面上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黑色小船就这样在如墨的海上航行,听水声,船应当在前进,但四周皆无亮光,又好像停在海上一动未动。

    江朔努力平复心绪让自己显得毫不慌乱,其实心中仍不免打鼓,他的手一直握着独孤湘的手,那边独孤湘的手一片冰凉,似乎还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夜凉所致还是心中害怕。江朔手上加劲,握得更紧了,独孤湘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坚定,手也慢慢变得和暖了。

    二人一日一夜没有休息了,此刻反正也是睁眼瞎,江朔索性闭上眼睛,运起功来,他的内力通过握着的手传到独孤湘体内,二人一齐默默运起功来。内息在体内流转,互相牵转,倒也颇觉有趣。

    这样行了小一个时辰,江朔重新睁开眼时,东方已然是鱼肚微白了,高原上受群山遮挡,黑夜极长,但只要日轮从群山间升起,那便亮得极快,举头望天,天空湛蓝、白云低垂,仿佛身处高原之上,真的离天空近了许多。

    而此刻也可以看出小船并未停在海面上,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向东行航行,因为此刻江朔可以看到海中一个影影绰绰的小山的轮廓在不断地拉近。

    这西海忒也的大了,小船虽快,速度却不能与奔马相比,行了三个时辰,日挂中天之际,才接近了龙驹岛,说是一座岛,其实是海中的一座小山,山上没有一棵树,却盖满了如茵的绿草,远看便如一片专供放牧天马的草场,只是放眼望去,龙驹岛上并没有一匹马。

    日光下,风帽也藏不住大食人那过分立体的五官了,但他只是专心划船,既不说话,也不向朔湘二人看上一眼,二人心中都十分惊异,却强忍住好奇,也不开口说话。

    龙驹岛四周都是峭壁,没有滩涂,三人仍然是在离岸丈许的地方,从船上跃出,攀上峭壁,再向山顶走就平缓得多了。

    此刻举目四望,西海的海岸线似乎依稀可见,远处的山脉,别说南面的大非岭,就是北面距离尚远的祁连山,似乎都隐约可见。

    江朔忽然心念一动,总觉得此处的山川地势似乎十分熟悉,他向南望去,似乎能清晰地说出在大非岭后蜿蜒流淌的大非川的走向,他心中奇怪于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脚下步子不停,却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绘制西海的地图,他先画了一个东西长、南北窄的不规则扁圆,又划出了几道曲线,有的代表山脉,有的代表务哈曲和倒淌河二河。最后在这副脑海中的画面上,西海之中点上一个斜斜的长圆墨点。

    画完最后这个点的时候,江朔的心中忽然一片雪亮,这不就是江湖盟主代代相传的透骨神镜中所藏的秘密地图吗?

    江朔不禁惊呼一声,把李珠儿和独孤湘都吓了一跳,走在前面的李珠儿和走在江朔身边的独孤湘,一齐转头望着他,江朔尴尬地道:“这……这……我看此处地势开阔,风光甚好,情不自禁喊了一声。”

    二女都是有七窍玲珑心的聪慧女子,怎会不知江朔说的不是实话,此刻已接近山脊,要说视野确实开阔,但江朔和独孤湘已走过了大半个中原,什么美景没见过,何曾见他发此慨叹,但不等二人发问,山脊后忽然涌出了十几名黑袍武士。

    只是这些人的黑袍飒飒带风,不像沾过水的样子,昨夜与江朔在浅海中交手的那一批大食武士的袍子应该没有这么快干透吧?

    见了这么多黑袍武士,江朔吃惊地望着李珠儿,不由得按住了腰间七星宝剑的剑柄。

    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嬉笑着喊道:“江小友,你怎么才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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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山海行介绍:
以大唐天宝年间为时代背景,以武侠小说为载体,讲述一个少年的“打怪练级”之路。随着故事的展开,少年开启了“开地图”模式,遍历大唐名胜,与开元天宝年间的各路大神邂逅,身不由己地卷入到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中去。最终会揭开什么样的历史秘辛,又将面对怎样的人生际遇呢……大唐山海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山海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