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打通带脉
古辛上师道:“象雄原是和吐蕃历史同样悠久的古国,唐人或译称‘羊同’,唐以前两国鼎立,可谓双雄,但在吐蕃崛起之际,象雄却日渐衰落,为防备吐蕃国突然发难,主李迷夏迎娶松赞干布的胞妹赞蒙赛玛噶为妃,与吐蕃结为姻亲同盟。”江朔道:“想来这和汉唐和亲是同样的道理。”古辛上师颔首道:“江少主文武全才,小小年纪,对于历史掌故也颇为熟稔。”听了古辛上师的称赞,江朔不禁脸色一红。
在唐代,江湖武人多是大字不识一个,如江朔这般先随着李白做书童能识字书写已是不易,又随着赵蕤在积金洞中通读了汉学六经更是难得。
当然这么短时间不足以让江朔吟诗作赋,但难得他记忆力超群绝伦,相比寻常武人,他的学问已经高的多得多了。
古辛上师继续道:“但这段姻亲同盟没能坚持多久,吐蕃由于国力不断壮大,野心也越来越大,两国关系越来越险恶。最终,松赞干布借赞蒙赛玛噶失宠为由,率大兵于贞观十六年讨伐象雄,费时三年攻灭了象雄国,以琼波邦色为象雄总管,自此象雄成了吐蕃的藩属。”独孤湘道:“啊……古辛上师,这样说来你们象雄人和吐蕃也有世仇呢?”古辛上师摇头道:“百年以来,吐蕃与象雄可谓已成一体,吐蕃在松赞干布以前无文字,吐蕃的文字便是来自象雄文,当年松赞干布派大臣吞米桑布扎创造藏文,其实不过是对象雄文的改良。如今藏人的习俗,比如拜神山、插风马旗、置玛尼堆无不是来自象雄雍仲苯教。”江朔思忖道:“如此说来,吐蕃和象雄谁灭了谁也不好说呢。”古辛上师道:“汉灭秦而用秦制,唐灭隋而沿隋制,都是同理,隋臣可有恨唐皇的?”独孤湘道:“听我爷爷说,都在大唐当官当得欢哩。”古辛上师笑道:“所以你要问我作为象雄人恨不恨吐蕃,我等已是吐蕃的一部分了,就像党项羌是唐人的一部分是一样的。”拓跋守寂言大笑道:“上师说的是。”江朔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象雄与吐蕃一体,但吐蕃侵占了党项羌在河西的故地,为何拓跋公和古辛上师还能成为朋友呢?”拓跋守寂道:“古辛上师是苯教大德,我们党项羌人能平安撤出河西故地也多亏了上师相助。”江朔奇道:“此话怎讲?”拓跋守寂道:“党项羌人原居河曲之地。”江朔道:“呀……就是睿宗皇帝送给吐蕃的黄河九曲之地?”拓跋守寂道:“不错,不过彼时河曲之主是吐谷浑,吐谷浑为大唐属国,河曲自然也是大唐之地,我党项羌人则散居西海之地,受吐谷浑节制,倒也相安无事,高宗永隆年间,吐蕃入侵吐谷浑,彼时唐廷忙于内斗,无暇他顾,吐蕃尽得吐谷浑之地后,党项羌人便沦为吐蕃的奴仆,被称为‘饵药’,女皇如意元年,我部终于决定脱离吐蕃内附。”江朔不知
“饵药”具体何解,但从字面看也定不是好词,又问道:“听湘儿讲,拓跋公你们后来内迁到关内道庆州静边军。”拓跋守寂道:“大唐贞观年间在河曲设静边军,辖河曲十六州三十余万党项军民。内迁后静边军才移置庆州。但当年数十万人,民多军少,要脱蕃入唐,谈何容易?”江朔道:“是啊,我记得赵夫子和我说过民为国之本,这么多人口,涉及钱粮税赋,自然不能轻易放走。”拓跋守寂道:“何止钱粮税赋,吐蕃之主赤德松赞连年用兵,这么多青壮年更是宝贵的资源啊。当时吐蕃发大军意图阻挡党项羌人东去,若执意不肯留在吐蕃做‘饵药’,便要大军展开屠杀!”听到此处,江朔不禁感到背脊发凉,却听拓跋守寂继续道:“当时包抄的骑军主力就是象雄十东岱,东岱乃吐蕃兵制,一东岱有千人,十东岱便是万人,若这万人骑军包抄上来,党项羌内迁之民定然死伤惨重,多亏古辛上师劝说本族茹本,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大开杀戒,象雄军团才缓了几天进军,网开一面,放走了党项军民。”古辛上师道:“当年老僧还只是三十岁上下,能说动位高权重的茹本,也是天意,不能说是老僧的功劳。”拓跋守寂道:“天意之说飘渺无凭,我等还是极为感念上师的恩德。”江朔道:“原来如此,所以这就是拓跋公极其信任古辛上师的原因。”古辛上师道:“我的两个弟子马祥仲巴杰和铁刃悉诺罗建功立业之心甚强,飞鸿子霍姆什到吐蕃来商议之时,他二人甚是雀跃,只盼着借机攻入大唐,尽占河西之地,老僧虽已看出其中有诈,但两个徒儿却劝之不听,只能随着一起过来,一来是想见机戳破霍姆什和乙亥阿波的阴谋,二来也想护两个徒儿的周全,勿令其鬼迷心窍而致身败名裂。”独孤湘抢着道:“所以我们在灵湫之畔找到古辛上师时,古辛上师不等我们开口,就已知我们来意,一口应允暗中相助,却没有告诉两个徒儿。”qqxδnew古辛上师笑道:“不告诉铁刃悉诺罗,是因为他心里藏不住事,怕他说漏嘴,而马祥仲巴杰……他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做吐蕃大相,他们二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江朔点头道:“所以上师打发二人前头赶路回石堡城,也是不希望他们与闻此后和空空儿秘商之事。”古辛上师道:“江少主,你说的也对也不对,二人速返石堡城,唐军正在谋划再攻石堡城也是事实,不过和拓跋公在此伏击大食人之事确实也是不要让我这两个徒儿知道的为好。”江朔这才知道,古辛上师早就知道大食人尾随在他身后,他和空空儿本就是在此引诱大食人前来包围,他们在崖洞内举火以及章藏榭念诗,其实只是为了让伊本能找到这里来。
他此刻细想伏羲神崖的位置,正是兵法上所说的三面高山围合的死地,伊本也是领兵打仗之人,原本不该落入这样简单的陷阱,但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大鱼,围住了古辛上师,而忽略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江朔的武功或许已经可以和这些武林宿耆一较长短,但若要说阅历、计谋、隐忍,和古辛上师、拓跋守寂这样行走江湖数十年的老前辈相比,可还差得远了。
江朔心想:我之所以总是犹犹豫豫,还是在大是大非上看不清楚,若和古辛上师一样有智慧,便能做到杀伐果断,不再迟疑了。
进而想到,这计划中唯一的变数其实是他和湘儿突然到访,而湘儿身上的烛龙功突然反噬,空空儿和古辛为救湘儿才使局面变得险象环生。
江朔不禁不好意思地道:“上师、空空儿、拓跋公,若非我和湘儿扰乱了你们的计划,今日歼灭大食人本该是手到擒来的,结果被我们所扰……”空空儿道:“哎……溯之,你说得哪里话来?若你们再晚的一时三刻,哪还有湘儿的命在?你们来的甚是及时啊。”古辛上师也道:“此番空空儿和湘儿小娘子其实都可说是因祸得福,空空儿将内力传给湘儿实在是太欠考虑,无异于杀人,幸得上天垂怜才未酿成大祸,至于空空儿自己,此次洗练,比他任何一次传功都要彻底,或许能就此脱出轮回也说不定。”空空儿笑道:“嘿嘿,古辛上师你自己也得了好处,怎么卖乖不说?”古辛上师道:“是了,我们三人其实都得了好处。”江朔和独孤湘听了都是一愣。
古辛继续解释道:“烛龙功的内力何等神妙?虽然只是江流过渠,但水过润物,这内力经过体内亦帮助打通了周身穴道,对于日后修炼内力大有裨益。湘儿的内功本来根基不稳,经过此番洗髓,将来内力必然大进。”江朔闻言亦喜,握着独孤湘的手道:“湘儿,你真是懒人有懒福,莫名其妙提升了内功修为。”独孤湘一甩他的手,佯怒道:“呸呸呸……本女侠哪里懒了?我学扔纸团的功夫可勤快了,空空儿都夸我进步神速!”空空儿插嘴道:“湘儿,你先别美了,烛龙功抽回之后,你弹纸伤人的功夫可就不灵了,只有等你自己内力练到极高境界的时候,才能再次使用了。”湘儿闻言不禁稍感落寞,不过她天性乐观,很快就想开了,道:“有朔哥在,我要什么绝世武功也没什么大用,扔不了纸团,我就扔弹丸,扔飞刀,总有能扔的东西。”空空儿又道:“溯之,其实这次你受益最大,你还不知道么?”江朔心中一惊,旋即醒悟道:“是了,原是如此,我竟然刚刚想到……”凡修炼内功都说要打通任督二脉,其实任督二脉同起自胞中,一阴一阳,汇聚于口,打通任督二脉虽难,却也不是难以企及的高深内功,江朔就早已习得了。
若要说内功中最难修习的,是打通左右两边,因为人体经脉脉络均与任督二脉平行,想要横向跨越可是千难万难,纵然玉诀神功如此神妙,能将内力散之四肢百骸,随取随用,却也不能逾越任督二脉的鸿沟,跨越左右。
但传递烛龙功内力之时,却意外地打通了江朔体内左右各脉的联系,阴阳十二脉之外,更有奇经八脉,其中有一路带脉,起于季胁,绕身一周,如腰带,能约束纵行的诸脉,只是寻常练炁之法都是起自气海,散诸四肢,无法练到带脉,因此素来不为武家所重视。
但在烛龙功这股外来的强劲内力如江河决堤般一路冲刷,冲开了江朔身上带脉诸穴,从此后内力可在左右身体中自由流动,简直让威力提升了一倍,这才有了挥掌成风,吹飞大食武士这样的惊天之力。
第469章,西海向导
空中忽然又响起鸣镝声响,拓跋守寂出洞问道:“何事?”
崖下一党项羌军官高声回话道:“禀报大上白,斥候报信,有六匹健马径直往这边来了。”
说话的正是拓跋守寂之子拓跋朝光,他虽是拓跋守寂之子,但在军中,丝毫不显露父子之情。
江朔心中细数,独孤问、葛如亮夫妇和卢玉铉、程千里、仆骨怀恩正好是六人,对拓跋守寂道:“拓跋公,来的可能是湘儿的家人和我帮中弟兄,还请探查清楚,切勿误伤。”
拓跋守寂道:“传令四下埋伏,没我的号令,不得射箭。”
拓跋朝光道一声“得令!”发出号令,指挥手下快速撤离,党项弓手皆骑马,行动极快,不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想必他们方才就是这样躲在远处,再策马突袭,才偷袭大食人得手的。
古辛上师道:“老僧不便与中原豪杰相见,就此别过。”
不等江朔等人回复,他一提章藏榭,出了崖洞,竟然不向下跑,而是向上爬上陡峭的岩壁,伏羲神崖有三十丈高,崖洞距地不过二十,此处距离崖顶还有十丈,不仅更为陡峭,更无阶梯可供踏足借力,但古辛上师就这样踏着崖壁飞快地上到了崖顶,更遑论手中还提着一人。
空空儿也道:“我也不愿意与人多打交道,溯之、湘儿,就此别过咯。”
江朔知他行事古怪,想留也留不住,对空空儿叉手施礼,道:“不知何日有缘还能再见。”
空空儿道:“缘分到时,自然会见到……”
说话时已跃下崖去,他可没穿伊本那像蝙蝠一样的大袍子,但在空中举着一只手,跳胡旋舞一般,在空中旋转飞舞,仿佛风中一叶,毫无重量,在晚风轻拂之下飘摇而下,下坠速度远比常人为缓。
江朔、独孤湘和拓跋守寂就这样看着他缓缓、远远地飘去,直至落地,空空儿落地后也不回头,径直大踏步地走了,他看似轻巧的一步,便迈出七八尺远,不多时便彻底没入黑暗之中,不见影踪了。
三人在崖上又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听到马蹄声响,翩翩六骑驰到崖下,当先一人白须皓首,正是湘儿爷爷独孤问,他见了满地的死尸,对崖上叱骂道:“臭湘儿,你知这是什么地方?在羲皇圣地杀这么多人,实在是有辱先圣。”
独孤湘在崖上道:“爷爷,你又冤枉我,你看看这些大食人身上插着这么多羽箭,我又不会射箭,怎会是我干的?”
独孤问身后的葛如亮、卢玉铉等人听到“大食人”三字,忙下马翻看,见这些黑袍人都是卷发虬髯,果然都是大食胡人。
独孤问道:“咦,这羽箭,是党项羌人?”
拓跋守寂喊道:“追云叟好眼力,这些大食刺客正是老夫的党项弓骑所杀。”
独孤问喜道:“原来是塞上神弓,拓跋公在此,暌违多年,你看起来一点没变啊。”
拓跋守寂笑道:“甚没变,老咯。”
程千里扯着嗓门道:“这些大食人是刺客?他们的首领那个什么先知呢?”
江朔道:“伊本先知在此。”
先前大食人射入崖壁的矛索还在,他一手夹着伊本的尸体,一手抓着粗麻绳,顺势滑下,独孤湘一看,拍手道:“这个好玩!”
她也抓着另一条绳索,滑下来。然而看江朔拉着绳索下崖似乎毫不吃力,其实他拉麻绳只是虚持,坠得急了才抓一下绳子顿一顿身形,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需要心眼手的配合,手上内力收发控制也非易事。
独孤湘不明其理,只是死死抓着绳子,下降了不过十丈,就觉手掌被磨得发烫,赶紧撒手松开绳子,却立刻向下急坠,再想抓住绳子,却早从绳索上甩了出去。
独孤问和葛如亮见状,忙双双跃起,一人挈独孤湘一条臂膀,携着她稳稳地回到地面。
葛如亮一搭独孤湘的脉门,奇道:“湘儿,你的那股内力怎么没了?”
独孤湘道:“已经还给空空儿啦!”
葛如亮问道:“空空儿?他在何处?”
独孤湘道:“早就走啦,他说怕麻烦,不想见中原豪侠。”
葛如亮道:“这空空儿行事古怪,不过内功修为确实是无比高超,可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独孤湘嗤声道:“他的内力源自几百年数代人的传承,自然高超,耶耶,你要是活几百年,肯定比他武功修为高。”
独孤问叱道:“甚活数百年,那葛郎岂不是成了……嘻嘻……”
独孤湘忙道:“呸呸呸……是湘儿说错话了,耶耶你可别怪我。”
葛如亮却道:“湘儿,走捷径得人内力看似省力,但天道终归没有这么便宜的事,还给空空儿也好,从今以后,你还是要好好自己修炼内功才是。”
独孤湘转头对江朔道:“朔哥,听到没有,快把二颗龙珠吐出来,免得反受其咎。”
见她胡拉硬扯,葛如亮皱眉道:“小女子没一点规矩,不可对少主如此放肆。”
独孤问生性诙谐,和孙女也没大没小,葛如亮却是一副严父的模样,对女儿一直极为严厉,独孤湘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了。
这时拓跋守寂也循着江朔的法子,从崖上下来,和独孤问等人见礼。众人听说眼前的老人就是当年威震武林的塞外五子之一,都颇为敬重,不敢稍有逾矩,只有程千里念道:“南八也号称神射,不知道他和塞上神弓的射术,孰高孰低。”
江朔向独孤问道:“爷爷,湘儿不是和你们约了在前面隆德寨聚首么?你们怎么会找到这伏羲神崖来的?”
卢玉铉道:“少主,你和湘儿的马快,我们坠在后面差了小半天的脚程,翻过陇山时,暮色已沉,却见北面火起,才特地过来一探究竟。”
程千里却早已耐不住性子了,问道:“少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大食人伏击你们么?又怎么都被杀了?”
江朔这才将自己和湘儿怎么来的此处,大食先知伊本如何围攻伏羲神崖,党项羌人如何反过来包围伏击,并全歼了大食人,空空儿传给湘儿内力的事情,独孤问等人早都知晓,江朔并不回避,只隐去了古辛上师在崖洞内的事实。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唏嘘,葛如亮道:“看来这空空儿真是个狠角色,不但武艺高强,计谋亦深远,此人亦正亦邪,日后遇到需得千万小心。”
他不知道还有个古辛上师,只道所有事都是空空儿的计策安排。
程千里道:“葛庄主,空空儿敢把毕生功力都传给你女儿,你却还说他亦正亦邪?”
卢玉铉却道:“我看葛庄主说的有理,空空儿这样的世外高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还是小心为上。”
江朔和独孤湘互相对视一眼,他们知道空空儿也好,李珠儿也好,中原群豪终是不能理解他们这样的人的,朔湘二人虽然对空空儿也说不上多了解,但心中相信他绝对是友非敌,只是这般见解毫无根据,不足与外人道罢了,这种默契让二人相视而笑。
江朔忽然一拍大腿,道:“啊呀!不好!”
独孤湘被他吓了一跳,问道:“朔哥什么事不好?”
江朔道:“章藏榭……”
他刚想说章藏榭被古辛上师带走了,他本说要找章藏榭,让他带路去西海找鬼臼,此番意外见到章藏榭,却没和他提起,如今古辛上师带他离去,却又去哪里寻他?
但江朔只说了“章藏榭”三字,却忽然想起他隐瞒了古辛上师,却如何解释怎么会遇到章藏榭的呢?赶忙住口不语。
果然卢玉铉生疑道:“少主,你们见到了章藏榭了么?他出了什么事?”
独孤湘道:“啊呀,不是……朔哥是说我们在此耽了这么长时间,只怕再追不上吐蕃一行人啦!”
江朔忙道:“是,是,是……这可如何是好?”
心道:还是湘儿机智,立刻能想到说辞化解。
独孤湘道:“不过呀,朔哥,你不用担心啦……有拓跋公在此,却不需要去找什么章藏榭咯。”
江朔尚不明其理,拓跋守寂也问:“湘儿,你要我帮你办什么事?”
独孤湘道:“朔哥要去西海找草药鬼臼,大上白,你说是不是该找你?”
拓跋守寂哈哈大笑道:“可不是找我?”
江朔绕不过弯来,心中愈发的糊涂了,拓跋守寂解释道:“我党项羌人世代在河曲之地边游牧,对于西海的野兽、草药最是熟悉不过,虽然被吐蕃人辇得背井离乡,到了庆州,但我族人还有很多留在西海,暗中联系也是有的。”
江朔闻言,连敲脑袋,骂自己颟顸,章藏榭虽然是吐蕃人,但他未必就对西海熟悉,更不一定知道草药之事。而党项羌人对西海最是熟悉,要找鬼臼,党项羌人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拓跋守寂嘬唇发出一长串枭叫,不一会儿,马蹄声再起,党项羌弓骑兵在拓跋朝光的率领下再次现身伏羲崖下,众人都是一惊,原来他们也和大食人一样,进入弓骑兵包围圈内而丝毫没有察觉,不禁庆幸还好党项羌人是自己一边的。
拓跋守寂点手招来朝光,道:“江小友和湘儿小娘子,要去西海找草药,你陪他们走一遭吧。”
拓跋朝光忙叉手道:“湘儿所托,敢不从命。”
朝光和独孤湘在贺兰山已结下友情,听父亲说要他陪伴朔湘二人入西海故地寻找草药,自然欣然领命。
众人见解决了大食人的黑袍团,免除了大食人在中原潜伏的危险,又得了拓跋朝光为向导,实是意外之喜,都甚感雀跃。
程千里道:“那就别等着啦,我们快快连夜出发西行吧?”
独孤问道:“伏羲神崖是羲皇圣地,不能让大食人的尸体给污了。”
拓跋守寂道:“追云叟,这你不用担心,我手下的儿郎自处理。”又唤人来道:“把擒住的活口割了鼻子、耳朵放回去,让他回大食国报信,扬我党项威名!”
第470章,兰州金城
那个被党项羌人生擒的大食人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虽然先前侥幸得了活命,此刻党项羌武士却掏出利刃要割他耳鼻,江朔见他们如此残忍不禁皱眉,只是他想要阻止却一时想不到说辞。
独孤湘自然知道他的心意,道:“大上白且慢,我有一言。”
拓跋守寂略感意外道:“湘儿你要替这大食人求情?”
独孤湘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想问大上白,你随军有否配备医生?”
拓跋守寂奇道:“没有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独孤湘,道:“湘儿,你身子有恙?”
独孤湘道:“你把这大食人割了耳鼻,自然要有个医生替他止血,还要伴着他西行,一路上为他换药,殷勤服侍、悉心照料,不然就算他不是血流不止而死,也得创口生疮,腐坏败血而死。”
拓跋守寂哈哈大笑道:“小湘儿说的是,还是你思虑周到。来人呐,鼻子耳朵不割了,把大食死尸的右耳统统割下来,串成一串,给他挂在胸前。”
江朔心想:毁坏尸体固然不好,但死人终究无知无觉,总比割活人的耳鼻来得好,他们也不便再阻拦,伸手轻轻捏了捏独孤湘的手,湘儿便道:“大上白明鉴,小女子佩服。”
拓跋守寂如何看不出两小的心思?他对着江朔笑道:“久闻江少主仁爱,今日始知传言不虚,不过老夫说一句倚老卖老的话,江湖险恶,你以仁爱之心对人,别人可未必同样对你,有些时候,还是快意恩仇,杀伐果断的好。”
江朔忙叉手称是,拓跋守寂看出他心中并不认可自己的说法,只得摇头道:“少年人呐……终究不是听人劝的年纪。”
他目视星夜,眼神也变得悠远起来,似乎是在回想自己年少的模样。
这会儿功夫,党项羌武士已经麻利地切下了所有尸体的右耳,用一根弓弦串了,血呼呲啦的一大坨挂在那大食幸存者的颈上,大食人虽然彪悍,但此刻没了悍勇之气,任党项羌武士摆布。
拓跋守寂命人取来笔墨写了一封极尽羞辱之能事的书信,让那大食人踹在怀中带回大食,书信以汉字书就,至于对方能不能读懂,他可就不管了。
又拔了一匹马,这马却是好马,否则怕他走不出玉门关外的大沙海,那大食人骑上快马,知道自己死中得活,赶紧鞭鞭打马,策马飞也似的往西去了,见他这副狼狈慌张的模样,党项羌武士免不得又大声嘲笑了一番。
党项羌人对河西到关内的连绵山路十分熟悉,他们静边军的驻地在庆州,本不能在河西、关内各郡自由行走,但他们早摸熟了这千里大山中的每一条小路,可以避开各州驻军,拓跋守寂让拓跋朝光带着江朔等人循捷径前往金城郡。
众人都是武林高手,倒也不惧风餐露宿,连夜赶路,有拓跋朝光引路,少走了不少弯路,原本六七百里的山路缩短到了五百里。
晓行夜宿,走了四日便到了兰州金城郡。
汉霍去病西征匈奴时,在黄河岸边设塞驻军,成为开辟河西四郡的前哨,西汉始置金城县,后改为金城郡。隋文帝开皇三年,因城南有皋兰山,改金城为兰州。大唐一统天下后,仍置兰州,并置都督府,天宝后又改称金城郡,治所却未变更。
大唐经营西域,金城是出入西域的最紧要处,此地借着黄河天堑,南有府城,北有关城,控扼河西走廊。任何外族就算能攻入玉门关,但穿过狭长的河西四郡后便成了强弩之末,最终受阻金城关下。
但这金城的武备有一项最大的弱点,虽然不惧西域而来的南下之敌,对于侧面西来之敌却无险可守。自从吐蕃崛起之后,若吐蕃骑兵顺大河南岸进攻,金城郡就显得不那么固若金汤了。
因此开元十七年唐廷将原本驻守在狄道的临洮军移至陇右节度使所在的鄯州,管兵一万五千人,马八千四百余匹,是陇右节度使所辖地区中最大的一军,鄯州在金城之西,便是前出防御吐蕃人东侵的。
金城郡少了驻军,成了腹地,反而更加繁华,城中不仅有众多汉人百姓,更多有西域胡商的聚落,金州城无法容纳这么多的商人、百姓,在城外沿着大河南岸冒出了无数的港口、民居、商肆,此等景象在中原城镇却是见不到的。
这样也少了江朔等人进城的麻烦,他们甫到城外,就见到了漕帮兄弟留的暗号,循着记号一路找到众人落脚之处,却是一处医馆,江朔看门前匾额,正是睿宗皇帝御笔亲提的“孟余堂”。
程千里笑道:“这安排的好,住在药肆,小叶子可就不愁没药用咯。”
江朔心中却不禁担忧起来,他们千里来回,距离叶清杳被刺伤已有旬月,他真怕叶清杳伤势突然恶化,一路寻来之时心中焦急,恨不得肋生双翅,到了门口却胆怯起来,唯恐听到坏消息。
阿楚夫人心细如发,察觉到江朔神色的变化,上前劝道:“朔儿,你不用太过担心,若小叶子有事,全大贤定然会设法传递消息,我们一路没收到任何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江朔心中却想:我们随着拓跋朝光一路走的都是无人知晓的山中隐秘小道,就算要通知我们,有哪里找得到我们?他虽然向阿楚夫人投以感激的目光,心中的忧虑却丝毫没有减轻。
程千里却不管这些,他径直走上到大门前,道:“奇哉怪也,大白天的,不开门做生意,紧闭大门做甚?”
说着叩打起门环来,然而却无人应门,程千里浑劲上来了,“砰砰砰”地猛砸门板,直震得门檐上的陈年浮灰都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众人忙都跃出,退到街上。
仆骨怀恩笑骂道:“老程忒也得胡闹了,房都要被你拆了。”
然而这“孟余堂”的大门倒是极其结实,在程千里巨掌拍击之下,虽然吱嘎乱响,却仍然屹立不倒,程千里还待要拍,忽然“吱扭”一声打开了一道细缝,内里探出一个脑袋,看来头上戴的巾帻是一个苍头,那苍头怒道:“哪里来的恶徒?”
程千里道:“你们开药肆的也是买卖,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那苍头却不看他,那眼一扫程千里身后站在街上的众人,最后停留在拓跋朝光的身上,“哼”了一声道:“好贼子,找来的帮手来么?”
程千里大奇,顺着那苍头的目光转头看去,指着拓跋朝光,又回过头来问那苍头道:“你见过他?”又问拓跋朝光:“你来过这家铺子?”
拓跋朝光和那苍头同时道:“没有!”
程千里一双铜铃大眼瞪着那苍头道:“既然没见过,又何来贼子?何来找帮手云云?”
苍头怒道:“料想你们都是这贼厮找来的帮手,劝你们休要被他蒙蔽,替西海饵药出头,能得什么好?”
江朔知道“饵药”是吐蕃人对留在西海的党项羌人的蔑称,心道这苍头怎么如此无礼,果然那边拓跋朝光勃然大怒,叱道:“好狗贼!你说甚?”
那苍头又扫了一眼众人,道:“小贼,快滚吧!你看看你这找的都是些什么帮手?老的老,小的小,居然还有妇人……啧啧啧,进去也只有挨打的份。”
独孤湘原本插着手在一边看戏,听这苍头竟然把她和爷爷、阿娘都编排了一遍,不禁大怒,道:“你自己长得獐头鼠目,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歪瓜裂枣,倒编排起我来了?”
那苍头嘴上功夫倒好,丝毫不让地道:“你好看,你是天仙下凡,怎么给贱民做打手?我看你这灰头土脸的,又如此瘦弱,几天没吃一顿饱饭了吧?”
其实众人这副灰头土脸的尊容是程千里刚刚造成的,独孤湘的穿着也并非破烂衣衫,她拍着身上的尘土,道:“我哪里灰头土脸了!还不是你们家门楼不结实?撒了我们一脑门子灰?”
江朔劝道:“湘儿,你和一个苍头一般见识做什么?”
独孤湘却一把抓过江朔,拿袖子掸土,对那苍头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衣衫可是上等绫缎的。”
江朔的衣衫是浑惟明置办的,确实是上等的面料,但他一路摸爬滚打,又是下河又是钻山,哪里还看得出半分华贵的模样?
那苍头却别过头去,道:“那里来的小疯子……”就要退回门内。
独孤湘纵身一跃,向大门冲来,那苍头在门内道:“啊哟,疯子发癫了!快掩门,快掩门!”
门内显然还有别的苍头,众人在门后推动大门就要重新闭户,但独孤湘伸手何等快,她从空空儿那里得来的内力虽然已经还回去了,但穿星步的神妙轻功还在。
抢在大门关闭前,伸手探入门内,抓住那苍头胸口的衣襟,将他一把揪了出来,这一下兔起鹘落,出手太快,以至于门内推门的众苍头仍在拼命推门板。
那苍头大半个身子被独孤湘拽了出来,门扇正合在他当胸位置,只听“喀啦”一声,也不知是大门木板,还是他胸骨发出的声音,夹得那苍头“啊哟哟”地乱叫。
独孤湘却哪里理会他,左手攥着他的衣襟,右手左右开弓“叮叮咣咣”结结实实打了那苍头四个耳撇子,打得他鲜血立刻嘴角流了下来,忙不迭地告饶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独孤湘道:“少废话,快开门。”
门后的众人见看门的管事被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子给拖了出去,大是惊骇,正犹豫是继续顶着门,还是依言打开,程千里却道:“湘儿,你和他说什么,看我的!”忽然大喝一声“开”,双掌倏地拍出,打在门板之上。
这一推将门枢打断,沉重的门板直挺挺地倒下,将数名躲闪不及的苍头压在门下,登时尘土飞扬,哀呼声不断。
江朔见湘儿和老程下手太重,忙上前松开独孤湘的手,又提起门板放出众人,对那苍头道:“这位管事,我等不是来闹事的,只因有朋友在此治病,才上门叨扰,湘儿和程大哥心中焦急,下手失了分寸,还请见谅。”
第471章,河曲冰蚕
孟余堂的大门极其厚实,一扇门板不下两百斤,而江朔只用一只手就能轻松抬起,众苍头对他畏如神人,都垂手让在一旁,不敢再有聒噪。
那管事的苍头也早没了先前的气势,舔了舔嘴唇,颤声道:“这,这……小的只是个门子,不知道贵客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邸内。”江朔温言道:“你家主事是谁?可否通禀一声,容我等一见?”程千里道:“啊呀……少主,你和这小厮客气什么?我们直闯进去便了。”江朔心想若路上顺利,谢延昌、全行俭等人护送叶清杳应该在这间孟余堂住了多日了,自己这些人初来乍到,怎能喊打喊杀,直闯进去,岂非失了礼数?
他那眼神制止了程千里,仍是好言好语地道:“莫非今日药肆有什么事?我等确实不知,请管事明告。”那管事的苍头将信将疑地望了望拓跋朝光,对江朔道:“公子,你们真的不是饵……”他刚要顺嘴说出
“饵药”,旋即改口道:“……党项羌人请来的帮手么?”江朔道:“这位拓跋郎和我们一样,都是第一次来到宝号。”拓跋朝光却察觉了一丝异样,问道:“难道有我西海党项人在邸内?”那管事的慑慑不敢言,独孤湘一挈江朔的手道:“朔哥,此人忒也的不爽利,你这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自己进去看吧!”说着也不管江朔答应与否,拖着他向内奔去。
众苍头颟顸,见他二人先是展露神力,现在又穿行如飞,皆以为真遇到了神人,吓得伏地祝祷不敢起身。
独孤问等人见状,都觉好笑,也不说破,随着朔湘二人一起进入孟余堂内。
孟余堂占地甚广,进入大门是一大片车马场,此刻却不见一匹马、一架车。
穿过车马场才是孟余堂真正的店邸,此邸有五楹宽,五扇大门尽皆紧闭着,独孤湘走到正门,随手一推,大门却只颤得一颤,她忘了自己的烛龙功的内力早已还给空空儿了,这一推非但没有震断门闩,反而把自己的手震得生疼。
江朔笑着一拍大门,门闩应手而断,大门
“咣当”一声向内开启。却见内里有高大的拦柜、满壁的药柜,却空无一人。
二人听屋后有人声,穿过拦柜转到屋后,却见屋***院中竟然站满了人。
这些人皆身穿白衣,只是这些白衣都污秽破旧不堪,从服色来看应该都是党项羌人,这些党项羌人层层叠叠挤在一起,江朔和独孤湘视线被这些人的脊梁挡住,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只听到里面正在激烈的争吵,似有无数人抢着发声,现场吵作一团也没人注意到二人的到来。
二人皱着眉头,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听到一人朗声道:“诸位!诸位!听孟某一言!”此人喊话之时暗运了少林
“狮子吼”的功夫,声震屋宇,庭院内立刻为之一静。江朔对独孤湘道:“是孟芦!”独孤湘长得矮短,隔着重重党项汉子,无法看清里面说话怎么之人,急得垫着脚伸长了脖子,却仍然看不到说话之人,江朔握着她的手,向后一指,独孤湘见是一个大木架,一层层地塞满了竹笸箩,笸箩里是各种药草。
独孤湘见那木架子所用木料极其厚实,应当能承受两人的重量,于是和江朔携手轻轻跃上那副木架,这木架靠在屋檐之下,又是朝北,笼在阴影中,顶面看不真切,而朔湘二人手脚颇轻,因此院中众人并未察觉。
独孤湘坐在高处,才看清党项羌人只是立在庭院的一侧,庭院另一侧,则是一众孟余堂的苍头簇拥着的孟芦,那孟芦矮胖,难怪独孤湘方才看不见他,想到此处,她不禁好笑,忙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拼命地憋住笑。
孟余堂苍头的人数远少于党项羌人,虽也配着刀剑,但党项羌人亦手持的猎弓、长刀,因此孟余堂苍头显得颇为紧张,手按刀剑四处张望,却也不敢先拔出武器。
孟芦倒是显得十分镇定,道:“诸位,我们孟余堂收购药材的价钱一直最为公道,可我们是医家,也是商肆啊……总不能做亏本的买卖不是?”党项羌人一听,顿时炸开了锅,一人喊道:“孟余堂生意越做越大,收药的价钱却越来越低!这是何道理?”另一人跟着喊道:“我等采药不易,如此贱卖,可都要没活路啦!”又有一人喊道:“是啊!如今吐蕃封锁河曲,我等冒死送药,却如贱卖,实在令人齿冷!”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又开始混乱起来,孟芦不断举手压言,却毫无作用。
孟芦只得再使用狮子吼的功夫,喊道:“诸位,诸位……你们这样七嘴八舌的,我也不知道听谁的好,可否请诸位公推一人来说话?”众党项羌人自己有呼来喊去又争论了半天,才终于推举出一人作为代表,那人道:“在下乞梅氏,想替众弟兄,问孟家主一句,为何今年收购冰蚕的价格如此低贱?”孟芦苦着脸道:“啊呀……乞梅贤弟有所不知,如今大唐与吐蕃交恶,中原百姓对吐蕃同仇敌忾,连带着吐蕃河曲之地的药材也卖不出去,这个,这个……孟某也很为难啊。”独孤湘听了低声嗤笑道:“这个女干商,鬼话连篇……”江朔奇道:“唐蕃两国为了争夺石堡城,连年征战也是事实,湘儿你怎说是鬼话?”独孤湘道:“这冰蚕是极名贵的药材,普通百姓可无福消受,买得起的都是长安城内的达官显贵,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心中还会有唐蕃交战,不买敌国货物之想?”果然那乞梅冷哼一声道:“我们弟兄扮作客商,在孟余堂长安柜上问过,今年长安城中冰蚕的价码可是比去岁更高了二成!”这时边上一人喊道:“说得不错!低买高卖,好不要脸!”孟芦仍是苦着脸拖长了音道:“乞梅贤弟……我已说了,唐蕃交战,这兵祸之地来的药材当然是要贵一些啦。”乞梅似乎是被孟芦气乐了,道:“孟主事,你这话说得可真可笑,深入战地抢收冰蚕的是党项羌人,冒杀头之险将冰蚕运到金城的也是党项羌人,这唐蕃交战的兵祸与你何干?”又有人喊道:“既然孟主事也知战地采药之不易,就该多给些钱帛,怎么反而收价越发的贱了?”此言一出,顿时获得一阵轰然响应,孟芦冷笑一声道:“市舶司不许东西两市贩卖吐蕃物事,我上下打点,难道不要财帛的么?这笔账你等饵药贱民如何懂得?”孟芦之言激起了群怒,党项人纷纷咒骂,场面再度混乱。
乞梅转身拿手压了半天,才止住众人,对孟芦道:“孟主事,其实我们也不要多,只求你按五年前的药价收药即可。”孟芦瞪大了眼睛道:“什么?什么?什么?五年前的药价?你当我孟芦是傻子么?”乞梅道:“孟主事,你别当我等愚昧,不知你做的深恶勾当。五年前,兰州有十家药肆收冰蚕,孟余堂来后,第一年就以高价将那一年采摘的冰蚕一扫而空,此后两年更是逐年抬高收购冰蚕的价格,那十家药肆或是无货可卖,或是搬去别处卖别的货去了……”孟芦怪眼一翻道:“我高价收药,你们又不满意了?”乞梅道:“你这高价只维持了三年,十家药肆关门之后,整个金城只有一家做冰蚕生意,孟余堂便凶相毕露,这些年来收购价格逐年走低,今年柜上的开价更是不到五年前的一半。”孟芦道:“乞梅,你七拉八拽的,说这么多没用的做甚?你既嫌价贱,完全可以不卖给孟余堂么?”江朔心中也道:孟余堂又不是官府,既然收购价格不合适,那不卖就是了,围着孟芦,硬要叫他高价买了去,似乎也不妥。
乞梅却怒道:“孟主事,少在这里卖乖,如今金城只有孟余堂一家收冰蚕,我们不卖孟余堂却卖给谁去?”江朔悄声问独孤湘:“湘儿,这冰蚕是个什么东西?”独孤湘道:“嘿嘿,说道着冰蚕可是十分神奇。冰蚕在冬日风雪之中,乃为虫,其形如蚕,到了夏季,却不知为什么,僵死如枯草,因此又叫“冬虫夏草”,冰蚕为河曲所独有,只能夏季为草之时才能采摘,若采摘不及时,到了冬天就变成虫跑啦!”其实冰蚕是菌丝寄生于虫身,一旦夏日成
“草”,那冬季便再也变不回
“虫”了,自然也没有变虫逃跑一说。江朔皱眉道:“这又是虫又是草的,竟然也有人敢吃么?”独孤湘嗤道:“听我爷爷说,这冰蚕生于冬、成于夏、出于秋,按其阴阳之理,乃补肾助阳的神药,此药在长安卖得极贵,饶是贵如黄金,每到初秋上市之际,都被达官显贵一抢而空。”江朔皱眉道:“补肾?练足少阴肾经之炁不就好了?吃这怪东西做什么?这助阳又是何意?难道长安的达官显贵都练炎阳内力吗?”独孤湘红着脸道:“这我可不知道……”江朔心想,你不知道却脸红什么?
二人胡聊的同时,孟芦却对乞梅道:“卖你又嫌贱,不卖又不肯,这可不是自相矛盾么?总不能好处都让你党项羌人占了吧?”江朔握紧拳头道:“这孟主事可太过分了。”独孤湘道:“朔哥,我倒有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可以整治整治他,只是……”江朔问道:“只是什么?”独孤湘道:“如全行俭真的带着叶家妹子寓居于此,我们拆了孟主事的台,你的清杳妹子怕要被赶出来……”江朔敲着额头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节,这确是一件麻烦事……”这时却听一老人的声音道:“后院里里外外都查了,漕帮和全行俭一行人都不在此处。”朔湘二人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墙上有一高窗,独孤问正在窗后扒着窗栅对他二人说话。
第472章,朝贡之策
江朔和独孤湘二人不管不顾,径直闯入药肆后面的庭院,独孤问等老江湖却悄悄避开人群,潜入后院,已将后面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并未见到叶清杳或者任何漕帮、全家相关的人。
谢延昌等漕帮弟兄也就罢了,全行俭一族上百人,绝对不可能藏得毫无痕迹,因此独孤问可以断定众人并不在孟余堂中。
这时隔着墙板,拓跋朝光对独孤湘道:“湘儿,你说有釜底抽薪的法子可以帮这些河曲党项羌人么?”原来众人早都已经聚集在药肆店铺内了,只是没有像朔湘二人一样冒险在庭院中露面。
独孤湘笑道:“原是需要朝光大哥你出面的,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然而这孟余堂药肆的木墙板甚厚,缝隙亦严密,独孤湘说话难以传入隔着墙壁的拓跋朝光耳中,江朔见状伸手在木板上轻轻一点,
“啵”的一声,墙板上登时多了一个小圆洞,一小块小圆木头落到对面地上,把拓跋朝光吓了一跳。
江朔又用手指在洞中劏了一圈,把那洞口又扩大了一圈。拓跋朝光见那圆洞甚是圆整光滑,四周隐隐有烧灼的痕迹,不禁心中暗暗称奇。
独孤湘道:“哎……有此神功倒也不错,我呀,现在有些后悔把内力还给空空儿了。”江朔心道:你若不还,那日便死了,但他现在学聪明了些,知道有些真话不能说,只是笑着对湘儿道:“你快教教拓跋大哥怎么帮党项羌人吧,我看他焦急得很。”独孤湘凑到洞口,嘀嘀咕嘀嘀咕,对拓跋朝光述说了一番,拓跋朝光犹疑道:“这……能成么?”独孤湘道:“朝光大哥一试便知。”拓跋朝光心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湘儿这小女子看来古灵精怪,照她说的做说不定能成,于是下定决心,走出店铺,一分众党项羌人道:“让开。”众党项羌人见是拓跋朝光,都躬身施礼,立刻让出一条小径,看来甚是恭敬。
拓跋朝光走到乞梅面前一躬身,双手平举说了一句奇怪的语言,想来是党项语。
乞梅却颇为冷淡地道:“你怎么来了?”拓跋朝光回道:“阿兄,我来助你。”此言一出,江朔和独孤湘都大感意外,原来二人是兄弟?
独孤湘奇道:“他二人都是党项羌人,怎么不说自家话,却用汉语?”独孤问道:“我听说拓跋守寂带族人内附大唐之际,还有不少党项羌人不肯离开故土,他二人应该是族兄弟,这乞梅怕就是留在西海的党项首领之后,和朝光平辈,这两支党项羌人选择不同,自然称不上和睦,我看乞梅对朝光不说本族语言,那是不以他们为党项羌人了。”果然乞梅冷哼一声道:“我们党项羌人的事,不劳汉人来管。”朝光道:“阿兄,此刻不是争执的时候,容我先和孟主事说几句。”乞梅不置可否地将头转向一边,朝光又向他躬身行了一礼,才转头对孟芦道:“久闻孟主事大名,执掌孟余堂以来,将医局药肆开遍大唐诸道,好不兴旺,今日得见,果然是当世子贡。”拓跋朝光所言
“子贡”乃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复姓端木单名赐,出生于富商之家而拜入孔子门下,他虽家财万贯,却富而有仁。
曾经自筹巨资赎回鲁国奴隶,被尊为儒商之祖,大唐开元二十七年,圣人下诏追封其为
“黎侯”,以彰其德。孟芦先前对党项羌人百般刁难,显然够不上
“儒商”的品德,拓跋朝光称他
“当世子贡”,显然有讽刺的意味,孟芦却佯做不知,叉手道:“不敢当,不敢当……看阁下的服色,莫不是庆州来的?”党项人尚白,皆着白衣,但与西海党项人的污秽破烂不同,拓跋朝光的衣衫光鲜亮丽,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因此孟芦才能猜出他是内附的庆州党项羌人。
拓跋朝光道:“正是,在下拓跋朝光,静边军西平公拓跋守寂便是家父。”孟芦
“哦”了一声,道:“失敬,失敬……”但看他的表情却没什么
“失敬”的意思,庆州拓跋家虽然定着公爵的名号,但内附大唐的外族都是虚封,契丹李怀秀还封了个崇顺王呢。
孟芦与庆州并无商业往来,因此也不把拓跋朝光这个西平公世子放在眼里。
孟芦对拓跋朝光道:“拓跋郎此来孟余堂,所为何事啊?”拓跋朝光一笑道:“孟主事误会了,我此番来并非为了孟余堂,只是听说族兄在此,才来此处找他。”孟芦颇感意外地看着拓跋朝光,朝光继续道:“我听说西海党项有一大批好货没处去,只能贱卖,颇感意外,正要来给阿兄指一条明路。”孟芦冷笑道:“嘿,你当我不知道你什么打算,不过孟某有言在先,长安的贵胄只会从我孟余堂买药材,就算你们把冰蚕送到长安,只怕也卖不出去。”拓跋朝光道:“孟主事误会啦……我们庆州静边军是军户,可不会做药材生意,更不敢抢御笔孟余堂的生意。”孟芦有点吃不准地上下打量着拓跋朝光,道:“那你到底想做什么?”拓跋朝光道:“家父西平公听说西海冰蚕在长安勋贵中极受欢迎,但圣人竟然不知,不禁甚觉可惜,又听说今年冰蚕价贱,与白饶无异,便叫我来劝族兄拓跋乞梅,反正都是白送,不如送给圣人,西平公每年朝觐圣人时,尽是些猎获,今年便以冰蚕进贡……”说到此处,孟芦双手乱摇道:“哎……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拖把朝光一看,果然如独孤湘所料,不禁精神一振,佯作不解,道:“有何不可?”孟芦道:“这……这冰蚕怎能说是白饶的,我出价可不低啊……”拓跋乞梅身后一西海党项羌人啐道:“怎么不低?冰蚕极是难得,上等的冰蚕产自河曲群山之中,河曲如今为吐蕃人所得,西海边易得的冰蚕早就被吐蕃人挖去了,我党项羌人只能深入荒僻山中寻找,采挖冰蚕正是夏日,一来草深极难寻获,二来天气变化极烈,在高原上,雷雨可是要人命的!”原来河曲高原上疾风流云,气候变化极快,刚才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突然阴云密布雷雨大作。
高原无树,荒山上的人极易遭雷击,而人在高原上稍有跑动便会心慌气短,无法像平原上一样长距离奔跑,往往低头细心翻找冰蚕时,忽然天暗,待发现雷雨将至时,再想跑就已经晚了。
每天都有不少党项羌人在荒山中或遭草中毒虫噬咬,或遭雷击,更有疾风骤雨下迷途摔死、大雨导致山崩被埋,可说是十分危险,九死一生才能寻回这一点冰蚕。
而孟余堂收冰蚕时又极其严苛,价格低也就算了,对品相要求极高,稍有破损便不收货,因此党项羌人都是将冰蚕集中到一处,卖给孟余堂后先厚恤死难族人,再全族均分。
今年孟余堂的收购价,实在连恤养死者家人都不够了,但是要说价钱太低,就拿来进贡给唐皇,众西海党项羌药民又有些不愿意,毕竟孟余堂给的价再低那也是一笔财货,进贡的话今年可就颗粒无收了。
当即有人道:“但要进贡……”拓跋乞梅抢过话头道:“不错!既然如此不如进贡,我听说圣可大方得很,若冰蚕得了圣人喜的欢,赏赐必厚,好过今日贱卖!”拓跋乞梅虽然不知拓跋朝光打的什么主意,但他见孟芦看来极其担心,心知朝光必有所计策,因此配合朝光也说药贱不如朝贡。
孟芦大摇其头道:“乞梅兄,你可不要犯糊涂啊!圣人每年千秋节所得朝贡的珍奇之物何其多栽?送上的冰蚕只怕压根就入不了圣人的眼,若无赏赐今年你们可怎么度过严冬啊……我……我这可是全为你们考虑啊!”西海党项羌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部分人都认为孟芦说得有道理,有人想劝拓跋乞梅道:“族长,我看孟主事说得有礼啊,卖给孟余堂虽然价贱,总好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拓跋朝光道:“哎……此言差矣……今年你低价卖给孟余堂,他明年再压低价格,可怎么办?如此经年累月,西海党项羌人必要被孟芦老儿逼死。”拓跋乞梅此时已经确定朝光的朝贡之策能让孟芦就范,也跟着道:“不错!与其被慢刀子杀人,不如朝贡放手一搏!”拓跋乞梅在族人中极有威望,众人听他说得断然,也一起喊道:“朝贡!朝贡!”
“不卖孟余堂啦!”
“孟芦老儿要冰蚕,自己去西海挖吧!”一片喧闹声中,孟芦急道:“好啦,好啦,乞梅,一切好商量么,你嫌我开价低,我可也没说你不能还价么,你说,你说……多少价钱才肯卖给我?”拓跋乞梅举手压言,对孟芦道:“就按三年前的价钱!”孟芦惊道:“方才你还说按五年前的价钱,怎么变成三年前了?”五年前孟余堂为了争夺冰蚕,打压其他药肆,不断抬高价格,三年前到达最高价时,其他商贾或败或走,孟余堂一家独大之后就开始不断压价,到了今年反到只有五年前的一半价钱了。
因此乞梅说按三年前的价钱,那便是最高价了。拓跋乞梅道;
“那是因为过去两年你压价太狠,今明两年须得找补!三年后再恢复原价。”孟芦听了直嘬牙,拓跋朝光道:“阿兄,我看孟主事太过为难,还是别卖了,听我的,朝贡为好。”孟芦忙道:“别别别……”一跺脚道:“好,就依你!”拓跋乞梅没料到孟芦竟然会答应不禁大喜,拓跋朝光道:“须得立下字据。”孟芦狠狠剜了拓跋朝光一眼,他已知道朝光说什么朝贡云云大抵是威胁的言辞,但西平公虽然是个虚衔,却确实有朝贡的资格,其实就算他以三年前的价钱收冰蚕仍然大有赚头,若党项羌人真的拿冰蚕做贡品,那可就真断了财路,他不敢冒这个险,只能咬着牙道:“好!便立“合同”!”江朔奇道:“湘儿,你出的主意就是朝贡么?孟芦听到朝贡为什么会畏之如虎?”
第473章,合同书契
“合同”就是书契,秦汉时借贷契约称
“判书”,买卖契约称
“下手书”,原是在一片竹简上书写后,一剖两爿,买卖双方各持一半,合在一起比对便可判断真假后来则是在两片木牍上书写相同的内容,再合在一起,魏晋时更增加了
“画指头”,就是买卖双方在契约上自己名字的下方,亲手画上自己一根手指长度的线段,并画出指尖、指节的位置,作为凭据。
随着纸张的推广,木牍为纸张所替代,东晋的契约被称为
“文券”,十六国时,人们会将书契两札合在一起写上一个
“同”字,是为
“合同”。唐代人又把契约叫成了
“市券”,采用官府统一规定格式和文字,孟芦与拓跋乞梅所立
“合同”便是收购西海党项羌人采挖冰蚕的书契。独孤湘和江朔坐得高,对于双方立约自然看得清清楚楚,问江朔道:“我听说订合同,要将两份文书和在一起,写上一个“同”,以防作伪,怎么看执笔写了两份书契就交予二人,并没有写“同”字呢?”江朔笑道:“你说的那是前朝旧事了,其实写一个“同”字很容易造假,只需契,上面都要盖印、画押,还有保人,一会儿还要送到府衙去照验盖官印,如何做得了伪?不过呀,“同”字还是要写的,不过是作为花押罢了。”独孤湘道:“原来如此,看来我耶耶说多读书,也没甚用,还是像朔哥你这样见多识广才好。”这时听到有人在壁后轻轻地弹木板,独孤湘这才想起耶耶葛如亮就在背后药铺大堂之中,不禁吐吐舌头。
江朔却问道:“湘儿,我倒要问你,你怎么知道祭出朝贡这一招,孟芦就会就范?要我说朝贡给圣人之物,人人都知道定是好的,不是应该更好卖么?”独孤湘道:“我也是猜测,冰蚕每年只能采挖这么一点,都朝贡给了圣人,孟芦可就没货可卖了,冰蚕珍贵,多是先订后卖的,长安城内的大户人家怕是早已订了多年的货,到时候孟芦交不出货,那些个勋贵可不来管什么朝贡不朝贡的,孟芦如何吃罪得起?”江朔不解地问:“照你这么说,也不用说朝贡不朝贡的,只要党项羌人抵死了不卖,孟芦总是要屈服的。”独孤湘摇头道:“我估摸着孟芦肯定有存货,拖个二三年不在话下,党项羌人却能挨几年的饿,受几年的冻么?一旦朝贡就大不一样了,意味着孟芦再拿不到货了,你说他急也不急?”江朔恍然大悟,赞道:“湘儿,还是你鬼灵精,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独孤湘道:“我也是听故事听来的,静乐姊姊曾和我说,原本蜀中也有荔枝,商人将荔枝种在盆中,整株运到长安贩卖,售价极高,但自从圣人命以八百里加急送鲜荔枝进京,专供杨妃享用之后,长安城内便再没有荔枝卖了。”独孤湘所说的
“静乐姊姊”便是她那个嫁给李怀秀做王妃,后来被奚王李延宠所杀的独孤家的族姐,静乐是李唐皇室信成公主与独孤明之女,自幼生在长安城中,独孤湘和她在范阳城中曾盘桓过多日,听她说了不少长安城中的奇闻逸事。
江朔点头道:“原来如此,僭越之罪可是杀头的大罪。”其实朝贡的东西种类繁多,并非一旦朝贡,其他贵胄就不能再享用了,其实是孟芦对长安的买家说冰蚕得自于吐蕃腹地,乃后贿吐蕃官员私贩而来,故此可以卖到极高的价格,若庆州的党项羌人竟然向圣人朝贡,那就说明冰蚕来自两国交界之地,孟芦撒下的谎可就要被戳穿了,如此一来孟余堂才叫在两京再难立足了。
孟芦和拓跋乞梅定好合同书契,正要吩咐手下送去金城郡府衙照验,却听一人喊道:“且慢!”他身后的房门被推开,走出一人,此人生的极胖,身上穿绸裹缎,佩金戴玉,显得颇为富贵,面色却十分黝黑,两腮更是透着一抹红色,仿佛抹了腮红一样。
江朔和独孤湘一怔,江朔失声轻呼道:“马老肥?”来人正是吐蕃人马祥仲巴杰,程千里因其名字矫舌拗口,因此以
“马老肥”代之。古辛上师的两名弟子马祥仲巴杰和铁刃悉诺罗都在吐蕃为官,古辛上师曾告诉江朔,因为大唐准备再度攻打石堡城,因此二人急急回吐蕃去了,而古辛上师则借口拜神湖神崖,与空空儿在陇山伏羲神崖相会。
江朔见只有马祥仲巴杰一人,料想铁刃悉诺罗作为领兵大将已先回石堡城了,马祥仲巴杰却不知为何,藏在这金城孟余堂中。
独孤湘却心如明镜一般,对照前情,立刻想明白了,对江朔道:“孟芦欺压西海党项羌人,应该是这吐蕃人马老肥在搞鬼!我们以为孟芦只是利欲熏心,没想到他还和外族联手,迫害亲唐的党项羌人。”江朔道:“孟芦原本想两头得利,却被拓跋朝光唬得立采买了合同,马老肥自然不满意,这才亲自现身,湘儿,我们可不能让吐蕃人在我大唐的地方撒泼!”说着江朔就想跳下架子,独孤湘一把抓住他的腕子,笑道:“朔哥,你急什么,先听他怎么说,再动手也不迟么。”马祥仲巴杰虽然穿着唐人装束,不像那日在崆峒山一样穿那种袒一肩膀的吐蕃服饰,但他那副吐蕃人的长相,西海党项羌人如何识不得?
党项羌人遭吐蕃人欺压已久,虽然马祥仲巴杰只有一人,但众人自然而然而然生出恐惧之心,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只有拓跋弟兄二人没有后退,顿时如潮退石出一般突兀地站在庭院中间,拓跋乞梅扫了一眼马祥仲巴杰道:“阁下是吐蕃人?两国正在交战,阁下安敢深入唐境?”马祥仲巴杰斜觑一眼拓跋弟兄,道:“此地早晚要成吐蕃的领地,我先来勘察一番,有何不可?”拓跋朝光对孟芦道:“孟主事,这是怎么回事?孟余堂中怎么包藏了这吐蕃的妄人?”孟芦慑慑不敢言,马祥仲巴杰却冷笑道:“西海党项乃我吐蕃子民,你们又来大唐做什么?”拓跋朝光冷冷道:“党项羌人自由来去,吐蕃不兴仁政,则我民自离之。”马祥仲巴杰不答,转而对孟芦道:“孟大贤,我们不是都说好了么?你怎又变卦了?”拓跋乞梅闻言眉毛倒竖,须发戟张,喝道:“好啊!孟芦你居然和吐蕃人勾结坑害我党项羌人!”拓跋朝光亦道:“孟芦,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孟芦吓得双手乱摇道:“在商言商,我最多想私贩点药材,绝没有里通外国啊……马先生你可要说句公道话啊……”马祥仲巴杰奇道:“咦……我们不是说好了吐蕃攻占陇右之后,药材生意尽归孟余堂么?以大唐观之,却也当得起”里通外国“四字。”孟芦急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却说不出别的话来,他确实与马祥仲巴杰密谋,马祥仲巴杰叫他压低价格把党项羌人打发了,自己可以以同样低廉的价格大量供应孟芦冰蚕,吐蕃人可以在西海之畔的丘陵缓坡之上悠然采挖冰蚕,比党项羌人可是轻松得多,因此冰蚕数量又多品质又好,如果价格还低孟芦怎能不动心?
至于说吐蕃占领陇右之后,在此地继续做药材生意,只是孟芦随口应承而已,他也不信吐蕃人能攻破大唐临洮军,进入陇右腹地。
但这话确是形同叛逆,马祥仲巴杰将二人密谋之事大大方方说出来,让孟芦又羞又恼,此刻见马祥仲巴杰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不禁怒急攻心,暴喝道:“我杀了你这吐蕃狗贼,以明心志!”说着孟芦向着马祥仲巴杰挥掌便拍,江朔曾听他以
“狮子吼”的内力发声,知道他是少林俗家弟子,此刻他一出手,果然是少林韦陀掌。
少林入门两门功夫便是伏魔拳和韦陀掌,但别看是入门功夫,北少林渐宗的功夫不讲究外在拳脚架式,而注重内力修为,虽是同一套拳法,入门新手和修行几十年的老手,使出来威力却是天差地别。
江朔见孟芦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但法度严谨,掌风隐隐有风雷之声,不禁暗暗点头,心道没想到这白白胖胖的孟医师竟然也是个武林高手。
马祥仲巴杰却看起来满不在乎,好整以暇地把双手背在背后,他生得极其肥胖,将大肚子向前挺出,任由孟芦一掌拍在肚子上。
孟芦只觉手掌如同拍在一口大瓮之上,一阵阵波动如涟漪般通过手掌传遍他的全身,只觉浑身酥麻提不起一分劲来,正觉晕眩之际,忽然一股巨力从马祥仲巴杰的肚上传来,只见他肚子一吸一吐,孟芦便忽然双脚离地,倏地飞出。
孟芦也是一个大胖子,他一掌拍在马祥仲巴杰身上对方毫无反应,却被对方的内力激得如纸鸢般飞出,这数百斤的分量混若无物一般,
“砰”的一声,孟芦背脊撞上数丈外的廊柱之上,反弹到地上,便不动了,不知是被震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江朔和独孤湘在崆峒山见过他的功夫,知道他是苯教
“龙苯功”的高手,尚且不甚惊讶,拓跋弟兄却大吃一惊,拓跋朝光抽出身后背着的铁骨朵,抖个棒花,道:“阿兄,今日这吐蕃人来者不善,必欲不利于西海党项,我兄弟二人联手杀了他!”拓跋乞梅暗忖自己一个人断难取胜,道:“好!对吐蕃番子,无需讲什么江湖道义,并肩子上吧!”他的武器就是手上所拄着的药锄,挥动之际其风猎猎,江朔才知这药锄通体为精铁所铸,十分沉重。
第474章,黄金双杵
拓跋弟兄摆好架势,拓跋乞梅对马祥仲巴杰道:“吐蕃番子,亮兵刃吧!”马祥仲巴杰嘿嘿一笑,道:“就凭你二人,还不配让我用兵器。”他如此小觑拓跋弟兄,二人不禁气得哇哇暴叫,也不再说话,各挥兵刃向马祥仲巴杰攻来。
拓跋兄虽然暌违许久,但却颇有默契,朝光抡起铁骨朵对着马祥仲巴杰当头击落,乞梅则以药锄向马祥仲巴杰下路铲去。
马祥仲巴杰丝毫不惊,侧身踱步避开拓跋乞梅一铲,同时大袖一挥,刮起一阵罡风竟然将拓跋朝光手中的铁骨朵震得偏到一边。
江朔只看了一招,就不禁大摇其头,道:“这拓跋两弟兄的武功比孟芦还多有不如……”此刻不比先前吵闹,众党项羌人正凝神屏息观看首领双斗马祥仲巴杰,整个庭院中寂然无声,江朔这句话说得虽轻,却也被前面的党项羌药农听见了,登时有数人转头看过来,却见竟有一双少男少女坐在晒药的木架之上,不禁心中大奇,但此刻首领正在院中与人打斗,众人也没闲工夫管他二人,只狠狠瞪了一眼,就有转过头去。
院中马祥仲巴杰却也见到了架子上的江朔和独孤湘二人,心中一惊,此二人看来还是半大的孩子,却内力高深直如神人,他可不知道独孤湘借来的神力已经还给空空儿了。
拓跋弟兄背对朔湘二人,仍在拼命抢攻,瞬息间已经联手攻了三四招,马祥仲巴杰一疏神的功夫,险些被拓跋乞梅的药锄撩到,
“嘶啦”一声,衣袍的下摆被药锄的锋刃削去了一角。马祥仲巴杰抖擞精神,心道:有两个硬手在侧,须得先把这两个党项首领解决了,迟则生变,当即他也不打招呼,伸手入怀,掏出一双金灿灿的降魔杵。
他这一双降魔杵与铁刃悉诺罗大不一样,铁刃悉诺罗的兵器称为
“金刚降魔杵”,极其粗大沉重,状似一个带尖的长柄风磨铜锤,一头攒尖,一头似锤,而马祥仲巴杰的这一双降魔杵不过十指来长,一头是四棱空心尖锤状,一头却是三张人脸,一悲一喜一怒,看来十分小巧,却金灿灿地夺人二目,仿佛一个镀金的法器而非武器。
拓跋弟兄见马祥仲巴杰忽然亮了兵刃,精神都是一振,手上招式加急,两件沉重的长柄武器舞动如风,向马祥仲巴杰打来。
拓跋朝光挥铁骨朵横扫,拓跋乞梅的药锄从朝光身后穿出,向着马祥仲巴杰当胸锄到。
马祥仲巴杰此刻兵刃在手,不再闪避,左手黄金杵横着一格,来势极猛的铁骨朵立刻停住,进不得半分,马祥仲巴杰腕子一转,
“喀啦”一声,那张口作怒骂状的黄金人脸正卡住了铁骨朵,这下铁骨朵便如嵌入石中,进退不得。
右手黄金杵则向下一猛凿,尖锤正凿在拓跋乞梅的药锄之上,
“当”的一声巨响,将药锄砸得向下坠去,正击在铁骨朵的杖身上,顿时将铁骨朵的杖身生生砸断,而药锄刃口也崩裂成碎片。
不等拓跋弟兄从惊骇中反应过来,马祥仲巴杰已经双手一翻,两枚黄金杵尖头向外,对着二人当胸直戳过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奇变突生,众党项羌人皆来不及上前援护,一齐惊呼起来。
却见一道人影从众人头顶飞过,原来江朔自打看见马祥仲巴杰掏出黄金杵,已知拓跋兄弟定然抵挡不住,便一跃下了木架,待得二人武器被击碎,马祥仲巴杰使出杀招之际,江朔已然冲到了跟前。
他也不客气,手中七星宝剑一挥,从三人中间划过,直削马祥仲巴杰手中的黄金双杵。
马祥仲巴杰知道江朔手中宝剑厉害,忙向后缩手,同时足尖一点,向后飞退出去。
江朔果然一剑挥出之后,立刻抢步上前,挺剑再刺,若非马祥仲巴杰提前后退,此刻身上已被扎了一个透明窟窿了。
马祥仲巴杰侧身抢上来,双手黄金杵一上一下,阴阳交把,
“咯楞”一声卡住了江朔七星宝剑的剑身,宝剑无法挥动,自然不能削断他的黄金双杵了。
江朔却不是拓跋朝光,他手腕一振,七星宝剑在手中转了一圈,要借旋转之力削断马祥仲巴杰的双杵。
马祥仲巴杰也不简单,他立刻放手,任双杵随着七星宝剑一起旋转了一圈,又重新握住双杵,二人一攻一守,有如杂耍一般,江朔兵器上虽然占了优势,却居然奈何不得马祥仲巴杰。
江朔心中对他也不禁暗暗佩服,他往回抽剑,马祥仲巴杰左手黄金杵一敲七星宝剑剑身,右手却向江朔持剑的右手臂上刺来。
别看马祥仲巴杰生得甚是肥胖,但他的身法居然十分灵活,围观之人看了都不禁错愕。
江朔自然不惧这短打的手段,他足下脚步变幻,以穿星步错身后退,闪开马祥仲巴杰的一击,同时长剑圈回,斜着劈向马祥仲巴杰,若他挥黄金杵格挡,则兵刃立断,若他不挡,则势必被江朔斜肩铲背劈成两截。
马祥仲巴杰知道厉害,忙向后退去,如此二人交手三招,各自退了一步,暂时分开不再递招。
江朔倒转剑柄,抱拳道:“马国舅,斗极峰一别旬日,不想在此又见面了。”
“马老肥”毕竟太不尊重,江朔面对马祥仲巴杰自然不能以
“马老肥”呼之,他想到马祥仲巴杰自称是吐蕃赞普内弟,因此以
“马国舅”称之。马祥仲巴杰嘿嘿一笑道:“江少主,看来你我缘分匪浅,在斗极峰上没有讨教阁下的高招,正自引以为憾,没想到在此地却得偿所愿,某愿与江少主单对单,一决高下。”他对着江朔说话,眼角却一直斜瞄着独孤湘,他对江朔倒不是十分害怕,却唯恐独孤湘忽然出手打出暗器,因此十分提防。
江朔知他此言是怕自己和湘儿夹击,正要说话,独孤湘却喊道:“哎……马国舅,此言差矣。”她跳下木架,分开众人缓缓走到庭院中间,口里却道:“今日并非斗极峰上比武,唐蕃两国乃是正在交战的敌国,你敢深入我唐境,自然不惧与中原群豪交锋。”独孤湘知道马祥仲巴杰要给江朔设绊,她这番话却是反过来给马祥仲巴杰设套,言下之意,大唐群豪哪怕群起而攻之,也并无不可。
马祥仲巴杰倒也是个人物,他听独孤湘言语中要与江朔联手进攻,面上却丝毫没有惧色。
道:“小女子,你道我堂堂国舅是一人前来的吗?”此言一出,江朔和独孤湘不禁面面相觑,不知道马祥仲巴杰所言是真是假,正犹疑间,马祥仲巴杰忽然将手中双杵交击,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之声。
江朔一怔,马祥仲巴杰却继续敲击,那龙吟之声层层相叠,虽说不上响亮,却远远传开,庭院中的众人都觉得耳鼓震动,心神荡漾。
江朔心道:不好!马祥仲巴杰师从古辛上师,难道他也学会古辛上师的咒术?
他见识过古辛上师咒术摄人心魄的威力,若马祥仲巴杰敲击黄金杵也有同样的效果,那可大大的不妙。
江朔纵身抢上,挥剑便刺,他只往马祥仲巴杰双手之间刺去,先叫他不能敲击发出魔音再说,马祥仲巴杰却不再和他交锋,反而向后飞身退去,以江朔穿星步之能竟然一时追他不上。
古辛上师是象雄不世出的大师,除了他无人能练成
“龙象般若功”,两名弟子马祥仲巴杰和铁刃悉诺罗各学一半,马祥仲巴杰练
“龙苯”,铁刃悉诺罗习
“象苯”,与铁刃悉诺罗的
“象苯”横练硬功不同,马祥仲巴杰的
“龙苯”则是以气御行,迅若游龙只是其表,悠长之气却是其里。马祥仲巴杰反身冲入党项羌人之中,党项羌人一阵大乱,各持手中兵刃向他胡乱挥击,却如何打得到他?
反而被马祥仲巴杰随意推搡,撞得东倒西歪。党项羌人不动还好,他们胡乱追击马祥仲巴杰,反而阻住了江朔的去路,江朔又不好和马祥仲巴杰一样粗暴地推开党项羌人,只能边闪避边追逐,如此一来他的穿星步虽然高出马祥仲巴杰一筹,却仍然追不上马祥仲巴杰。
马祥仲巴杰自以为得计,正自得意,却忽见眼前一道银白色的光闪过,却是孤独湘施展月影素寒流,以白索银球阻住马祥仲巴杰的去路。
独孤湘在斗极峰上可没使过月影素寒流的功夫,因为当时她当时身负空空儿的绝世神功,自然不需要借助兵刃取胜,此刻又恢复了内力平平的小女子,自然不敢和马祥仲巴杰硬碰硬,只以白练长索挡住他的去路。
马祥仲巴杰却误会了,独孤湘的长索功夫全靠着巧劲,他却以为是以那深不可测的内力所驱动,当下不敢接招,只是一味闪避,如此一来独孤湘有恃无恐,手中长索挥舞,全是抢攻的招术,全无守御。
马祥仲巴杰被独孤湘这一阻,脚下可就慢了,江朔已然抢到他背后,挥剑便刺。
江朔这一剑来得好快,马祥仲巴杰不及趋避,心道被这宝剑刺中那是有死无生,被白索上的银球打一下却未必必死,于是发狠向前一跃,向着独孤湘冲去,手中黄金双杵上的人头互相摩挲,发出刺耳的声音。
独孤湘见马祥仲巴杰冲来,舞白练迎战,却听到那双杵摩擦发出的杂音之中竟然隐隐发出悲鸣之声,抬头见双杵上的人脸中悲泣的一面正对着自己,那悲鸣之声似乎就是从这黄金人脸的口中发出,不禁一怔。
对方黄金双杵忽然一转,换做了张口呵骂的人脸,那黄金降魔杵做得甚是机巧,疾风灌入口中,竟然真的发出巨响,如同凶鬼怒吼一般!
独孤湘最是胆小,吓得一呆,竟然忘了出招,喊一声
“鬼呀……”抛掉白索,双手捂住耳朵,蹲了下来。
第475章,恶鬼缠身
眼看马祥仲巴杰手中黄金双杵就要向独孤湘头顶击落,虽然只是人面的一面,但这钝器猛砸在天灵盖上,也不是寻常人所能承受。
江朔见状忙抢步上前,他以穿星步中东方尾宿步法,如神龙摆尾,划出一道弧线后发先至,挥剑去格马祥仲巴杰手中黄金双杵。
也是马祥仲巴杰心中忌惮独孤湘的神妙内力,只道独孤湘忽然害怕地蹲下去是其中有诈,这一刻的犹豫才给了江朔抢前解围的机会。
马祥仲巴杰见江朔以此神鬼莫测的步法绕过来,忙足尖一点,改前进为后退,避开江朔这一剑,心中还暗自庆幸,心道:若是方才砸独孤湘这一招用实了,被独孤湘抓住兵刃,江朔再削将上来,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却不知这全是他自己的臆想。江湖一把拉起独孤湘,道:“湘儿,这不过是兵刃挥舞时发出的异响,专用来扰乱人的心智,你却怕他何来?”独孤湘知道自己失态,却嘴硬道:“不是啊,朔哥,你看现在马国舅没有击杵,那厉鬼的哭声却仍未断绝。”江朔还待要说哪有此事,却听到空中果然若有似无地飘荡着诡异的声音,似乎真的是鬼泣之声,也不觉一怔。
此刻莫说江朔,庭院中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异样的声响,说是哭泣声吧却含混不清,说是风声吧又似乎真有呜咽之声,整个庭院中似乎起了薄雾,真有鬼神降临一般,一股异样的感觉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马祥仲巴杰也听到了这声音,暗自吃了一惊,须知吐蕃苯教笃信万物皆有神灵伏焉,他此刻心中不禁也有些害怕,难道是大唐的鬼神看他这个外来的吐蕃人不惯,显灵示怒不成?
独孤湘忽然一指马祥仲巴杰,面露惊骇的表情,道:“呀……这是什么?”马祥仲巴杰悚然一惊,但旋即平复,冷笑道:“嘿!小女子竟还想讹我不成?你爷爷可不吃这一套……”独孤湘却顺杆就上,惊呼道:“爷爷,你站在马国舅背后做什么?”马祥仲巴杰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留心戒备,若有人试图偷偷靠近身后他如何会不知,暗忖身后哪里会有人?
不禁怒斥道:“小女子胡说什么……”说话时,忽然感觉颈后一阵凉意,竟似有人在他身后向着他脖梗吹气一般,马祥仲巴杰浑身汗毛一嗲,吓出一身冷汗。
马祥仲巴杰喝道:“何人装神弄鬼?”说着猛地一转身,却见背后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马祥仲巴杰心中大骇,两眼的余光左右一扫,哪有一个人影?
就在此时颈后忽然又是一凉,竟似又有人在吹气。马祥仲巴杰刚刚转身,身后怎会有人?
这不是鬼在吹气又会是谁?他一咬牙,猛地在此转身,身后果然仍然空无一人,众党项羌人见他猛恶,都不禁退开几步,更显得他身边空旷,然后他甫一站定,颈后凉风立刻如影而至。
马祥仲巴杰脸上肌肉突突直跳,大喝道:“谁敢戏弄你爷爷!”看书喇双手挥动黄金双杵,原地团团转圈,在空中乱击乱打,却只是白费力气,全都打在了空处,马祥仲巴杰猛挥猛打了一阵才停下来喘息,然而只要一停下来,颈后的凉气便如跗骨之蛆,立刻又吹了起来。
江朔见他的样子,感到忍俊不禁,只能强自忍住,独孤湘却不嫌事大,喊魂似地拖长了声调喊道:“爷爷,爷爷,马国舅无意冒犯,你就不要戏弄他啦……呀……你骑在他背上做什么?呀呀……你怎么还要咬他?”马祥仲巴杰可不知道独孤湘的爷爷还健在,只道是自己刚刚侮辱了她的先人,以致她爷爷的亡魂附在自己身上,作弄自己,而此刻恶鬼居然爬上自己后背,张口要咬,更是骇然。
苯教中也有轮回之说,若鬼魂被激怒,变为恶鬼只在弹指之间,他只道是独孤湘的爷爷正在从一个只会吐寒气的普通幽魂变为噬人的恶鬼。
心中惊慌之下,背上竟然真觉得真多了点分量,而后颈也酥酥麻麻,好像蛇虫啃噬一般。
马祥仲巴杰心道此刻若不立刻持咒,说不得立刻就要被厉鬼害死,他也顾不得和江朔、独孤湘交手,立刻紧闭双眼,右手横杵指着太阳穴,左手托杵指心,这是苯教密修之法,意在清目净心,抵御外魔。
他口中念咒驱魔,然而越是念咒,颈后的寒气吹得越紧,他心中大惊,难道是唐地的鬼魂不懂吐蕃的咒术?
他对面的独孤湘却终于绷不住,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马祥仲巴杰一惊,睁开眼,看见江朔乃至党项羌众人都面带笑意,尤其是党项羌人更是将嘲讽二字写在了脸上一般。
马祥仲巴杰立刻知道自己被人给耍了,但对方轻功比他高太多,无论他如何转身都见不到对方,他老羞成怒之际倒是颇有急智,忽然双腿一分,一折腰,脑袋向下,从两腿间往后看去。
这一招虽然十分不雅,却十分有效,由于没有转身,马祥仲巴杰身后之人果然毫无准备,马祥仲巴杰只见一双无乌皮六合靴,这双靴子脚踏实地,形影俱全,自然是活人而非鬼魂了。
马祥仲巴杰大怒,他双手猛递,两柄黄金杵从胯下穿出,同时整个人就势翻滚,整个人贴着地飞出,向着那双靴子扎去。
那人长笑一声,倏地纵起,马祥仲巴杰仰面朝天,这才看清那飞到空中之人乃是一老者,他后背触地旋即弹起,向老人足底扎去。
老人在空中抱膝翻了个筋斗,变纵为跃,向前射出,飞出丈许,远远落在院中,马祥仲巴杰自知以对方的轻功,自己决计追不上,索性也不追赶,喝问道:“尊驾是何人?端的为老不尊,竟然装神弄鬼戏弄与我。”老人捋着白须,嘻笑道:“我可没扮鬼吓你,是你自己做的亏心事太多,胆小怕鬼,却来怪我。”马祥仲巴杰怒道:“你和这小妮子一搭一档,装鬼骗我,怎说没有?”独孤湘一脸无辜道:“我没有骗你啊,这就是我爷爷。”老人正是追云逐月叟独孤问,他笑道:“不错,我便是湘儿如假包换的爷爷,她方才唤我的名字可不是装神弄鬼。”马祥仲巴杰被独孤湘爷孙俩一顿抢白,顿时被噎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众党项羌人则起哄式地大笑起来,贞观以来,党项羌人一直受到吐蕃的欺压,尤其是开元以来,党项羌人大举内附,留在西海党项族人更是遭到吐蕃的奴役,因此对吐蕃人仇恨颇深,方才见马祥仲巴杰出丑,皆强自忍住笑,此刻把戏戳穿他们才无需再忍,开怀大笑起来。
遭到众人嘲笑马祥仲巴杰反倒冷静下来,冷冷笑道:“群贼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独孤湘道:“马国舅,你现在身陷重围,说得这样哼声夺气,却又吓得住谁?”马祥仲巴杰道:“我方才击杵时,我吐蕃武士已将孟余堂团团包围,你们已经身陷死地还不自知。”说着又猛击了一下黄金双杵。
独孤湘还要和马祥仲巴杰斗口,江朔却忽然喊道:“不好!”对党项羌人高喊:“快进屋!”江朔有观炁之术,此刻果然能感觉到这方庭院被人远远的围住了,而这些人距离庭院有三百步之遥,只怕都藏在左近的屋舍之中,因此独孤问等人探查庭院之际才没有发现伏兵。
这些人距离这么远,那就绝不会是持刀剑的武士,而是长弓手!看书溂江朔功夫虽高,但看来不过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他高呼闪避,满院中无人相应,还都杵在院中,呆呆地张望。
江朔急道:“敌在三百步外……”他此言一出,拓跋朝光立刻醒悟,他的阿爷是
“塞上神弓”拓跋守寂,静边军最擅长用长弓手伏击敌人的战术,江朔一喊出
“三百步外”,朝光自然而然地想到对方也是弓箭手,忙跟着喊道:“快进屋!”拓跋朝光的话比江朔的作用大得也有限,因他是内附的党项羌人,西海党项羌人对静边军这一支党项羌人颇为怨恨,认为吐蕃人之所以对党项羌人如此苛刻残忍,皆因为静边军内附大唐之故,因此众人对朝光的话也不为所动。
朝光对乞梅高喊道:“阿兄,快让大家进屋,吐蕃弓手就在附近。”乞梅闻言大惊,立刻以江朔听不懂的语言高声呼喊起来,想来是党项羌语,众人听了首领的话虽然将信将疑,却立刻行动起来。
然而这时已经晚了,空中飞蝗之声已经响起……拓跋朝光对这声音可是太熟悉了,这种曲射偷袭的战术原本正是静边军最擅长的,此刻再要进屋已经来不及了,他高喊:“就近找掩护!”羽箭瞬息便到,虽然江朔、拓跋朝光提醒在先,但寻常人哪里来得及反应,庭院中无论党项羌人还是孟余堂的苍头,立刻有数人中箭,惨叫声中,众人再不需要指挥,都向附近屋舍冲去,然而没跑几步,又一轮羽箭如雨落下,众人虽然尽力用手中武器拨打雕翎,但那羽箭来的极快,登时又有更多的人中箭。
江朔抢到拓跋弟兄二人身边,抽出七星宝剑,一手持剑一手持匣,双手齐舞拨打羽箭,这才护住二人没有受伤。
独孤湘和独孤问也用月影素寒流的功夫挥动长索,卷走羽箭,也救了不少人的性命,而葛如亮夫妇、程千里等人也顾不得再隐藏,纷纷现身,各自以兵刃磕打羽箭,掩护党项羌人进屋。
第二轮之后又是第三轮、第三轮后又是第四轮,这时众人已躲进屋中。
吐蕃弓强劲,弓矢坠下时,可以轻松穿透屋瓦,但终究是势头缓了一缓,在大屋中家具、杂物极多,躲避起来也方便得多了,因此第六轮箭矢就基本造不成任何伤害了。
饶是如此,箭雨还是一直不停,共射了九轮,所有人都想吐蕃人这是要射完一壶十支箭,但这第十轮弓矢却始终未再落下,众人严阵以待片刻,葛如亮一拍大腿道:“哎呀不好!我们中计了,快追!”
第476章,深入吐蕃
众人分头冲出孟余堂,在三百步内的住宅一一访查过去,却没见到任何弓箭手,想来吐蕃人早有准备,连射九支箭之后立刻扮作当地工商人等,化整为零分批撤走,待众人发现中计,要找人时却去哪里寻找?
回到孟余堂,才发现马祥仲巴杰也早已遁走不见。江朔气恼的一拍大腿,道:“中了这马老肥的女干计,让他也给跑了。”独孤问安慰道:“这姓马的吐蕃人很是个人物,他方才绕着你们敲击黄金杵,就是为了给弓箭手定位,想来他的脱身之计不止一途,就算这一计被你识破了,他总还有办法逃脱的。”拓跋朝光也道:“我一直以为我们静边军的长弓手天下无敌,今日观吐蕃人的弓术,似乎不在我阿爷亲随长弓手之下,如果他们真的能在这么远距离上听音辨位,准确曲射出羽箭,那可真是一支劲敌,江少主,我看你还是不要去追了,以防对方还埋伏有后手。”葛如亮也劝道:“朔儿,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捉吐蕃人,把他们赶走也就罢了,不要因此耽误了正事。”江朔听了三人所言,也只能打消了再去追马祥仲巴杰的念头。
众人分头查点中箭受伤之人,幸亏江湖群豪相助,西海党项羌人无人被射死,只重伤了一人,轻伤无人,如其不然死伤定然沉重。
最可笑的是孟芦被马祥仲巴杰震飞后,晕倒在地,无人管他居然被乱箭射中了大腿,幸得拓跋乞梅和众西海党项人冒着箭雨把他拖入屋中,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孟芦被羽箭射中,哪还有不醒的,好在他自己就是名医,手下又有不少得力的医师,众人一齐动手,抠箭头的抠箭头,止血的止血,上药的上药,又用白布牢牢地裹紧伤口。
江朔待他伤口处置停当,才上前来拜见,道:“孟主事,朔等不揣冒昧,不请自来,还请见谅。”孟芦伤了腿,没法起身,只得斜倚榻上,向江朔还礼,疑惑道:“这不是江湖盟的少主,江溯之么?你们怎么来金城了?”他被打晕时,江朔等人尚未现身,因此陡然见到江湖群豪,他头脑昏乱,不知他们何时来的。
江朔忙约略说了前面发生的事,孟芦再次叉手道:“多谢江少主仗义相救。”江朔道:“孟主事,可不是我救了你,乃是拓跋大哥亲冒弓矢,把你从院中拖回屋内,不然当时院中混乱,就算不被射死,也要被踩踏而死。”孟芦其实刚一中箭就已经醒了,因此西海党项羌人怎么救他回屋,他都清清楚楚,只是他先前对党项羌人甚是无礼,心中羞愧,才佯装昏死不敢开口说话,而拓跋乞梅虽然救了他,却不想居功,早和中党项羌药农远远地站开。
此刻江朔递了话头,他忙挣扎着起身,跪在榻上,对屋子另一边的拓跋乞梅道:“乞梅兄,多谢你不计前嫌、仗义相救,若不是你,今天孟某这条老命就算交代了。”拓跋乞梅本待不理他,但见孟芦在榻上久跪不起,只得上前将他搀起,道:“孟主事,我们党项羌人最是实在,你虽然为人刻薄,却也是药民的衣食父母,我们念着你的好,不忍见你被死的不明不白。”孟芦哽咽道:“我瞎了眼,气迷了心,才信了吐蕃人的鬼话,叫党项弟兄们受委屈了……我,我……我悔不当初啊”说着竟然涕泪横流,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孟芦一介女干商,此刻流泪或许有部分是发乎内心,但也少不得做戏的成分,拓跋乞梅自然不会当真,道:“孟主事,你也无需如此,我们既然已经签了合同书契,那便还是一样的做生意,只当这档子事没发生过,不知道孟主事你意下如何?”孟芦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我再加价一成!”正在此时,去府衙加盖照验官印的苍头回来了,下拜道:“主事,事已办妥!”他见孟余堂屋内屋外扎了无数羽箭,暗自心惊,又多了一群不知什么来路的老少男女,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问,只是低头递上文书。
孟芦摇手不接文书,道:“快,叫执笔先生重写合同,加价一成!”看来这是孟芦的常用套路,孟余堂内执笔也好,苍头也好,没一个挪步子的。
拓跋乞梅呵呵一笑,从那苍头手中接过合同书契,展开看了,又复折好,纳入怀中,道:“孟主事,不用麻烦了,我们救你乃义所当为,并不为利。”孟芦忙道:“是,是……乞梅兄义薄云天,倒是我显得市侩了,这样,我叫堂中人等,下次收药材时一定不得克扣、刁难,已报党项羌***拳之心。”这话却也当不得真,拓跋乞梅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接口。
拓跋朝光对乞梅道:“阿兄,你又何必再给这女干商卖命,我阿爷已经说了,圣人赐党项庆州顺化郡和夏州朔方郡二郡十六州之地给党项人定居,若你带族人内迁,他愿意让出庆州,我们去夏州,拓跋氏本就是同宗同族,实在不愿看阿兄你们再受吐蕃人的欺压之苦。”拓跋乞梅叹道:“朝光,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但是故土难离,西海是祖先故地,大家都走了,大小非川岭上的祖先之墓怎么办?我总是想能多待一日就多待一日,多待一时就多待一时。”此言一出,朝光也无话可说,只能默然以对。
程千里在江朔身后轻轻一杵他,道:“少主,咱的正事还没办呢。”经程千里提醒,江朔忙对孟芦叉手道:“孟主事,朔还有一事相询,全行俭全大贤有没有带一个伤者来你这边?”孟芦连拍额头,道:“该死,该死,我早该想到少主你是为此而来,全大贤却是来过,同行的还有西帮把头谢延昌谢老英雄和冀中大侠南霁云等人,我早该想到他们都是江少主你的部曲……死罪呀……死罪……”独孤湘见孟芦夹缠不清,上前打断他问道:“别说没用的,全大贤他们现在何处?”孟芦却又答非所问道:“啊呀,那个小女子呀……我看是不成了,只有一口气在,却离魂失魄,怕是神鬼难救咯……”独孤湘怒而扯住孟芦的衣领道:“胡说什么?谁叫你诅咒叶家妹子?”对于叶清杳中刀,独孤湘颇觉过意不去,因此对她的伤势十分上心,听孟芦这样说不禁冲冲大怒,作势就要打。
孟芦被她一拽,扯到了腿上的箭创,高声惨叫,连声告饶道:“不敢了,不敢了……叶小娘子洪福齐天,定能化险为夷,长命百岁。”葛如亮见女儿如此放肆,不禁皱眉,拉开她的手道:“荒唐,怎可对孟前辈如此放肆!”独孤湘颇惧她耶耶,只得讪讪退到一边,葛如亮扶孟芦重新躺好,才道:“孟主事,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孟芦这才将前情原原本本述说一遍。
原来全行俭等人早五日前就到了金城,全行俭想到金城有孟余堂分号,便想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能治失魂症的草药。
郭子仪为振武军使,目下归陇右节度使麾下节制,他自领军往鄯州湟水城去了,因此孟芦并没有见到郭子仪的大队人马。
全行俭等人没料到孟芦正在金城药肆之中,便邀孟芦一齐症治叶清杳的病情。
孟芦之祖孟诜是唐代大医,他本是读书人,进士及第,授尚药奉御,曾经官至中书舍人,年老致仕后,居于汝州伊阳山,潜心医药之道,着有《食疗本草》,中医食疗之祖。
孟余堂乃孟诜嫡传字号,孟芦的本事却都在生意经纬之道上,冰蚕以药入食就是孟诜书中所载,孟芦不求甚解,只道冰蚕是起死回生、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对同道全行俭他倒也挺大方,给了他一大包冰蚕,让他研磨成粉给叶清杳和水灌下。
却不知冰蚕为平肺益肾之极品,益气补虚确有奇效,但叶清杳的病症却是邪不是虚,补之无益反而有害,全行俭不明冰蚕药理,只道孟芦是名医之后,当世大医,也没多想就按他的方子给叶清杳服用了两日冰蚕。
刚开始见她面色渐渐红润,似乎确实有效,不料之后情况急转直下,本来叶清杳气息微弱,所耗亦微,还可以维持平衡。
此刻内息渐充,而魂魄不守,反而加快了衰竭的迹象。全行俭大惊,须得立刻将叶清杳的内息平复下来,但此时天气越来越热,人体之炁合于四时,天热则盈,天寒则敛,如此一来对叶清杳的伤势更加有害。
这次孟芦终于出了个正确的主意,他建议众人穿过陇右进入大非川,彼处高山之巅有万年不化的冰川,将叶清杳带到那里去,藏于寒冰之中,可以降低她的心跳、减缓她的内息流动,可以延长性命,在慢慢寻找救命良药。
孟芦写了书函让全行俭去大非川找拓跋乞梅,全行俭等人不敢耽搁,急急地向西去了,没想到才走不到三日,拓跋乞梅带了众药农找上门来了,两拨人恰好错过了。
独孤湘听完,腾得一下又跳了起来,作势要打孟芦,道:“好你个庸医,胡乱用药,若害了叶家妹子的性命,我便拿你生祭。”江朔拦住她道:“孟主事也是好心,冰蚕本是良药,小叶子的伤势太过古怪,任哪个名医也难保完全。”葛如亮也道:“为今之计,还是速去大非川找全行俭一行人为要,他们寻不到党项羌人,万一在崇山峻岭中迷失了路途,可就没处寻他们去了。”拓跋乞梅闻言也道:“江今日仗义相助,你们的事情我们自当相助,要我说,咱们即刻起程回大非川去。唐蕃可能马上又要大战,万一军马阻塞路途,可就糟糕了。”
第477章,唐蕃边陲
江朔等人急于出发,孟芦知道挽留不住,他行动不便,吩咐手下去取来一个小小的金匣,送给江朔。
江朔还道是孟芦要赠他金银,连忙推辞。孟芦却道:“江少主此番远涉吐蕃腹地,总有再多财帛也无用处,我这匣子中所盛的可不是财物,而是吐蕃高原上最有用的妙物。”江朔不解地打开金匣,见里面是几十片又像树皮又像姜片的黄褐色的薄片。
独孤湘凑在边上看了颇感失望,道:“孟主事,你这可真是买椟还珠啊……我还道这个金匣子装的什么好东西,没想到是些个枯树皮、烂姜片,朔哥要着些破烂有啥用?”葛如亮呵斥道:“小女子不学无术,真是丢人现眼。”对孟芦叉手道:“多谢孟大贤赠此宝货,这样深入吐蕃便无后顾之忧了。”独孤湘嘟嘴道:“什么嘛……我看就是枯树皮么。”拓跋乞梅在一旁道:“独孤娘子,你可看走眼了,这确是难得的宝货啊。”孟芦略感惊讶,道:“葛先生博学多闻,竟然识得此物。”葛如亮道:“葛某也只是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物。”独孤湘不满地道:“耶耶,你就不要打哑谜卖关子啦。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葛如亮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应该是“景天”。”孟芦笑道:“葛先生果然识得此物,“景天”因其花鲜红如蔷薇,又称“红景天”,晒干后切片或磨粉制成不同药材,有“苁菔”和“尕都尔”之分,这些切片便是“苁菔”,吐蕃人称为“苏罗玛葆”,意为“神药”。别看其貌不扬,实则价贵更超过黄金,因此说以金匣盛之,并无不妥。”江朔也没见过红景天,好奇地问道:“孟主事,这苁菔有何奇效?竟比冰蚕更珍贵吗?”葛如亮道:“《神农本草经》中将红景天列为药中上品,称服之轻身益气,不老延年云云。”孟芦道:“此说流传甚广,本朝药王孙思邈对其也称赞有加,故此这种药材在长安卖得极好,我这一匣子苁菔,在长安可以换等重的黄金哦。”他说得眉飞色舞甚是自得,却忽然瞥到拓跋乞梅和众党项羌药民都面色不善地瞪着他,想来孟芦也从党项羌人处收购过红景天,只是恐怕价格压的很低,众药民知道这草药珍贵,却没想道居然如此值钱,因此不满地盯着他,孟芦自知语失,忙安抚拓跋乞梅:“下次加钱,下次一定加价……”江朔却道:“孟主事,这可太珍贵了,我不能要,而且我们习武之人本就身体强健,无需补气,这药对我们而言并无太大用处。”孟芦道:“江少主,你先听我说完这药的妙处……景天生于吐蕃高山之巅,酷寒、干燥,加上狂风,除了景天再无别花草能够生存,因其生长之地严酷,因此也异常的稀有珍贵。”独孤湘道:“孟主事,冰蚕也被你吹得上了天,却差点要了叶家妹子的性命,可别有搞错药性,害了朔哥。”孟芦摇手道:“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药王孙思邈也说了景天无毒,久服无害,但苁菔堪称高原神药,在吐蕃之地最是有用。”独孤湘转头望向葛如亮,葛如亮遥遥头,他亦不知何故,孟芦道:“吐蕃之地被称为高原,地势极高,旧居汉地的唐人深入吐蕃之地后,因其地势,会全身乏力、胸闷气短,严重者嘴唇和手心都会发紫,甚至昏迷、死亡……服用苁菔可以扶正固体、补气养血,大大缓解初登高原的气短之症。”独孤湘道:“看不起谁呢?我们都是习武之人,上山下海都如履平地,登个山怎会胸闷气短?”孟芦摇头道:“没去过吐蕃的人,是难以想象吐蕃的地势之高阔的,可以说吐蕃的平地比中原的泰山都要高!而且越是强壮的人在高原上可能反应更大,像叶清杳这样的气血虚弱之人反而没事。”他说得如此之玄,众人都是将信将疑。
葛如亮道:“朔儿,孟大贤也是好心,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不该拂他一番美意。”江朔只得称谢,收起金匣,众人就此辞别孟芦继续西行。
由于叶清杳的伤势,众人料定全行俭等人应该沿着河水边平缓的大路西行,进入鄯州西平郡。
虽然全行俭等人已经提前多日出发了,但他们带着病人应该走不快,江朔众人沿河策马飞驰,若能在半路截上他们那是最好了。
但很快发现了问题,西海党项羌药民人数众多,虽然人人骑马,但多是驽马,跑不快,离开孟余堂时已过晌午,半日时间马队拉得极长,江朔和独孤湘的马好,入夜前已领先了数十里,只得圈转马匹回来,如此跑了一日,夜间住宿时也不过刚到肃州鄯州的交界处。
江朔心急,歇了一宿第二日天刚拂晓便又要出发,这时已离开河水岸边,转而溯湟水而上,这日行进队伍拉得更长,这样赶路可不行,拓跋乞梅命西海党项羌人单独回程,自己却和族弟拓跋朝光一起轻装快马追随江朔前进。
看书喇如此一来,江朔的队伍果然快了很多,这日午间便到了湟水城,此处是陇右节度使的驻节之地。
江朔眼看天色尚明,不愿就此住宿休息,只是胡乱在城外寻了一家食肆打尖。
用饭的空档,却见不断有军队、辎重出城,驮马、大车、军士、民夫挤在一起,将通往西边的官道都给堵满了,看来陇右的军队又在向西集结,准备进攻石堡城了。
看着官道上混乱的状态,江朔不禁更加担心,独孤问见江朔心神不宁的样子,对他说道:“朔儿,现在官道阻塞,急也无用,要我说我们换作白天歇马夜间赶路,你和湘儿马快,带着拓跋大兄先走,我们在后面尽快赶上,记得沿湟水前进,若要离开大道,记得留下记号。”江朔称善,程千里和仆骨怀恩却起身叉手道眼看军情紧急,他二人当立刻回到王忠嗣公帐下听用,就此告辞离去。
此番入吐蕃,为了给叶清杳治病,并非要去大打出手,确实不需太多人手,众人与程千里、仆骨互道珍重,二人便转头往湟水城去了。
入夜后,江朔等人见道路慢慢空了下来,便即出发,朔湘二人、拓跋乞梅第一拨,独孤问、葛如亮夫妇和拓跋朝光随后,至于西海党项羌人的大队人马早已远远落在后面了。
江朔和独孤湘共骑龙骧马甘草玉顶黄,将独孤湘的坐骑桃花赤拨给拓跋乞梅乘坐,龙骧马原本比桃花马略胜半筹,但驮了朔湘二人,跑起来勘勘和桃花马持平。
二马并辔,沿着湟水一路向西疾驰,其时虽是夏日,但夜间,河风轻拂之下,甚觉凉爽,自出兰州金城以来,地势不断升高,即至湟水,两岸山势愈来愈陡峭,不知不觉间已在高山间奔驰。
江朔他们一夜驰出三百里,晨曦中见湟水岸边出现一座大城,这是唐蕃驿道的鄯城,汉武帝元狩二年,汉军西进湟水,霍去病修西平亭为军塞,这便是鄯城、鄯州的肇始,也是党项羌人首领
“西平公”封号的由来。鄯城乃边陲重镇,西海锁匙,守湟城必守鄯城,若鄯城失守则湟城亦不保。
唐军在湟城驻临洮军,在鄯城驻河源郡,组成一条完整的防线。三人并不进城,趁着天色尚早,道路空阔,仍然策马向西疾行,但过了鄯城,两边山势越加的逼仄,道路也越发的难走了。
又行了五六十里,前面山岭上又出现了一个小城塞,拓跋乞梅道:“这是大唐边陲最后一个城塞,名“临蕃城”,过了临蕃城,就是河曲之地了,唐蕃均无法绝对控制,两军犬牙差互,互相渗透。吐蕃的石堡城在南面,唐军也有数军塞存焉。”江朔见一路追到边陲,仍然不见叶清杳的下落,心情不禁低落,而此时路边的兵士、军马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五人为伍,十人为什,聚在路边烤着火,或吃干粮,或博戏为乐,看来军纪甚是散漫。
此刻道路仍然通畅,拓跋乞梅在马上问江朔:“马儿跑了一夜,行了三百里了,宝马虽然神骏却也有些乏累了,是否休息一下?”江朔一来不想与这些杂兵为伍,二来还想尽可能再往前赶赶路,心不在焉地道:“再走一段,再走一段……”此刻两匹马的速度也不算慢,二人骑术甚佳,边跑马边说话毫无问题。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喊道:“喂!停下!”江朔转头见路边一个队正模样的小军官站在路边似乎对他们在呼喊,江朔自然懒得理他,只管策马前进,那人见二马速度不减,不禁怒道:“说你们呢!兀自那汉子和两个孩子,驻马!驻马!”江朔和拓跋乞梅对视一眼,乞梅亦对他摇摇头,道:“不可节外生枝。”二人仍然不停马,反而又催马跑得更快了。
那队正勃然大怒,喊道:“好小子!不将你家小爷放在眼里,给我停下!”龙骧、桃二马都是宝马良驹,虽然跑了一夜,仍比寻常马跑得快得多,那人口中呼喊,脚下飞奔而来,竟然比二马还快,渐渐迫近了。
第478章,振武旅帅
这人来得好快,江朔心中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一群普普通通的唐军中竟然有如此身手之人。
龙骧马见有人追来,起了争斗之心,不用鞭策,自己加速飞奔起来,凡千里良驹不仅擅跑更加爱跑,虽然已奔驰了一夜,但此刻再次全力奔跑起来,仍是非同小可。
那人怒道:“小鬼,叫你驻马,你跑什么!”说着紧跑两步,挥掌向龙骧马的臀上拍来,江朔不用控缰绳,口中作马语短嘶一声,龙骧马忽然两条前腿点地,后蹄腾空,竟然原地转了半圈,非但避开了这一掌,后腿双踢还差点踢到那人。
那人往后一退,旋即抢步上前,和龙骧马面对面,相隔不过数尺,他见龙骧马如此神骏,忍不住喝彩道:“好马!”他口中赞马,手上却挥掌向龙骧马额头打来,龙骧马名唤干草玉顶黄,通体黄色,只有额头上有一块白斑,此人挥掌打的就是这块白斑。
江朔曾听相马高手井真诚说过,有一种制服烈马的方法,就是用巨力突然击打马的额头,马的双眼生于头颅两侧,从正中攻击,马难以察觉,且马的头骨极其坚厚,别说拍一掌,就是锤击、锥扎,只要不是内家高手,马匹均无性命之虞,但会使其晕眩,易于降伏。
江朔自然不敢冒险,一拨龙骧马的马头,迎着那人的手掌挥掌拍去,二掌相击在一起,江朔在马上纹丝未动,那人却向后飞出丈许,才双脚落地,但他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也是稳稳站定。
二人同时
“咦”了一声。那人道:“小子,你小小年纪怎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江朔却问道:“尊驾与崆峒山诸葛先生怎么称呼?”这时拓跋乞梅已经圈转桃花马回到江朔身边,而周围的唐军士兵,已经抽出武器,纷纷围了上来,当先的军卒问道:“张头,怎么回事?”另一人道:“看这三人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人,莫不是吐蕃的细作?”独孤湘根本没把这群军卒放在眼里,本无所谓他们说什么,但听到居然有人说她
“獐头鼠目”,不禁大怒,忽然从马上跃出,在空中脱手抛出白色长素。
她这月影素寒流的功夫身姿何等的曼妙,众军士看她飞在空中都不禁呆住了,说话那军卒居然忘了闪避,被独孤湘白练长索上的银球
“砰”的一声砸中了脸颊,发出一声惨叫,口吐鲜血,槽牙都被打断了。
独孤湘在空中身子一旋,白练卷回腰间,重又回到马背上,她飞身跃出,在空中盘旋一圈,又回到马背上,双脚竟然没有沾地,中军卒哪里见过这么高超的轻功,都瞪大了眼,直如见到神人一般。
独孤湘坐在江朔背后,对那被打的军士做个鬼脸道:“你说谁獐头鼠目?”那军士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他见独孤湘生得明艳清丽,竟然不怒,语带讨好地道:“是小的獐头鼠目,是小的獐头鼠目,仙子别生气。”与江朔对掌的那
“张头”不禁皱眉,他自然知道眼前的这对少男少女是人非仙,但刚才江朔突然发问,他不禁有些吃不准江朔的来头,见礼道:“某乃陇西临洮军旅帅,张守瑜,乃崆峒神拳门诸葛清虚先生的弟子……小子,你居然还见过诸葛先生么?”仟仟尛哾独孤湘抢先道:“如何不认得?诸葛夫子是我族公。”独孤湘虽然姓独孤,但她的耶耶葛如亮是崆峒诸葛家的旁枝,因此说诸葛清虚是她的族公,可也不是吹牛。
那张守瑜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独孤湘,怒道:“小女子信口开河,从没听说过诸葛先生有你这样的孙女儿。”独孤湘虽然真是诸葛家的旁枝,但她生在南方,以那人的年纪来说,他在崆峒学艺时没听说过独孤湘也不为怪。
江朔马上叉手道:“张旅帅,我们确是从崆峒山而来,看尊驾的内功修为是崆峒儒教神拳门的功夫,因此才出声相询。”江朔说的全是实话,但那张旅帅已经怀疑独孤湘了,因此连带着对与独孤湘共骑的江朔也将信将疑起来。
他哼了一声道:“既然知道崆峒神拳门,功夫想必不错,小子,你敢下马和我一战么?”江朔奇道:“张军门,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和我动手呢?”张守瑜冷笑道:“嘿嘿,不打也行,我看你二人骑的这匹马不错,不如让给军爷我,如今唐蕃大战在即,你们二小要这么好的马做什么?不如献给军爷我来上阵杀敌。”独孤湘嬉笑道:“朔哥,原来是看上你的马啦……”又对张守瑜道:“我们这儿还有一匹马呢。”一指拓跋乞梅,道:“这匹马怎么样?”张守瑜与独孤湘斗口一般,笑道:“当然要,我另一个弟兄正好也需要一匹好马。”独孤湘这时不怒反笑,对拓跋乞梅道:“拓跋大哥,原来呀,我们都早被别人给惦记上啦。”拓跋乞梅,笑着拍拍桃花叱拔的脖颈,道:“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咯。”独孤湘急道:“拓跋大哥,你这可有点慷他人之慨啦,这马是郭军使送给我的,你要属,自去把自己的财货、衣物,乃至性命都送出去也无妨。却不要打我马儿的主意。”张守瑜喝骂道:“小妮子不知好歹,你们小小年纪哪里认得这么许多人,先是自称认得众多武林宿耆,这会儿振武军使郭子仪又给你们赠送良马了?下一刻你是不是要说这小子是武林盟主啦?”独孤湘道:“准确来说,是江湖盟主,并天下武林共主。”张守瑜简直快被气疯了,瞪眼道:“多说无益,拳脚上见真章吧。”江朔见避无可避,瞪了一眼独孤湘,道:“我们正急着赶路,你又来节外生枝……”独孤湘一杵江朔道:“朔哥,咱们一路寻来,这么快就到唐蕃边境,却找不到叶家妹子……”她拿手偷偷一戳江朔道:“不如擒住眼前这家伙,看看此处的唐军有没有消息。毕竟全行俭带着大队人马,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江朔一听有理,才知道独孤湘并非胡乱拱火,而是要从这支唐军口中打探消息。
果然独孤湘转而对张守瑜道:“不比,不比……太不公平。”张守瑜奇道:“怎么个不公平?”独孤湘道:“你若赢了,我们就要把马给你,你若输了呢?我们岂不是没有好处?那还比什么呀?”张守瑜一听有理,道:“那你看中我什么?咱们就以此为赌注。”独孤湘道:“事发突然,要什么我可还没想好呢,不像你早有预谋。”张守瑜道:“那你想怎样?拖到明日,等人来救你么?”独孤湘摇头道:“那你便答应我一件事,若朔哥胜了,无论如何都要对我言听计从……必须得雷厉风行,不得推诿、拖延。”张守瑜哈哈大笑,心道:少女就是少女,这么简单算什么赌注,当即点头应允,道:“好!我若输了便给你当牛做马也无一句怨言,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二十件,某也在所不辞。”独孤湘轻声对江朔道:“朔哥谈好咯!”江朔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只等独孤湘一声令下,立刻从马背上飞跃而出,轻轻落在张守瑜面前。
张守瑜想要打个立足未稳,双掌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江朔推来,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江朔一笑,飘身向后退了一步,张守瑜雷霆万钧的双掌拍了个空。
原来江朔早就看出他双掌虽然看起来威力无穷,但发功之际双腿弓步发力,行进极为笨拙,因此江朔简单退了一步,就将对方的攻击化解于无形。
张守瑜暴喝一声,又踏一步,这次却是单掌劈出,江朔仍是侧身避开,张守瑜暴喝连连,掌出如风,却连江朔身上的衣衫都触不到。
独孤湘不满地道:“朔哥,你闪什么?快解决这家伙。”张守瑜听了怒气勃发,双脚一蹬,人如箭飞出,单掌向江朔面门猛击。
却不料江朔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他这次不再闪避,左手一领张守瑜的掌风,却出右手中指在他胁下连戳,点中了他期门、章门、梁门诸穴。
这下张守瑜乐子大了,他单臂前伸,身子僵直,
“窟通”一声坠落在地上,江朔对张守瑜此前哼声夺气的样子亦有所不满,才故意叫他吃点苦头,挫挫他的锐气。
独孤湘抚掌笑道:“张旅帅,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摔了个狗吃屎吖?”众唐军士卒见张守瑜忽然中邪一般,直挺挺地坠在地上,都紧张地紧握兵刃,围住了江朔等三人二马,为首那军卒道:“有鬼,有鬼,这小子会邪术!”独孤湘双腿一夹,龙骧马立刻向前冲出,独孤湘在马上挥出白练长索,那军卒前番被打中了左边脸颊,这次右边脸颊又被银球准确地击中,双手捧住脸颊,痛得连声惨呼。
老马绕着众人跑出一道圆弧,将众军士吓得倒退数步,独孤湘这才回到原点,众军士见这一对少男少女,倏忽来去,出手又狠又准,哪里像是普通的年轻人的样子?
众军卒这次却不再喊打喊杀,而是呆立原地,为首那被打了两次的军卒更是领着数人已经拜倒在地了,口中呼道:“仙童仙子饶命,我等无意冒犯,万勿降罪,万勿降罪……”张守瑜躺在地上,身子动弹不得,口中却能说话,道:“蠢材,蠢材,一班蠢材……这是功夫,可不是邪术!”江朔伸手在他胁下一托,张守瑜好似一片没有分量的鹅毛,被微风拂起一般,重新立了起来,只是一只手还是笔直的举着,此刻他人立了起来那手臂便直指云霄,看来更是滑稽。
江朔尚未来得及说话,只听人群外一声暴喝:“谁敢戏弄我兄弟,速来受死!”紧接着马蹄声响,一角的军卒如潮分开,慌忙退到两边,露出一条通道,一人一马如旋风般地冲了进来!
第479章,黑马长槊
那人生得肩宽背厚,看起来非常之壮,胯下骑一匹高大的黑色大宛马,浑身毛色油亮,手中持一条马槊,向着江朔直冲而来。
槊的外观类似枪矛,但其长度更长,按《唐六典·武库令》所载,矛长丈八尺曰槊,细看那人手中的马槊,槊杆为柘木外髹大漆,槊头好似短剑,约有有二尺长,不甚锋利,却开有八棱,马槊是破甲利器,并不以锋利取胜。
槊头与槊杆之间陡然变细,用长白毦系了一个节,称“留情节”,避免长槊刺入过深无法拔出之用。
一丈八尺长的马槊在马上几乎无法持握,那人以左手将朔紧紧夹在腰间,右手伸长平托,才勉强维持住长槊的平衡,饶是如此,槊刃后的白毦扑扑乱颤。
快马长槊,看来甚是威猛,但江朔却毫无惧色,他见了这刚猛的军械,竟然暗暗还有些雀跃,忍不住要与那汉子较量一番。
江朔怕长槊伤及龙骧马,不等持槊骑兵驰近,反而向着那骑士冲过去。
那骑士心中暗惊,他经历军阵无数,面对马槊临危不退的悍卒倒也不是没见过,但像面前这个少年这般,迎着冲过来的,却从未见过。
他知道此刻势成骑虎,决不能稍稍表现出犹豫怯战,只能硬着头皮夹紧长槊,暴喝一声,策马疾冲。
江朔只等马槊刺到之际,忽然一侧身,避开槊头,伸手去抓槊杆,那骑士却似乎早料到江朔躲得开这一击,只见他夹着槊杆的左臂一松,右手往回一抽,槊头竟然倏地缩回,以致江朔险些一把抓在八棱槊刃之上。
长槊甫一退回,立刻调整角度再次刺出,这次对准的却是向着江朔的哽嗓咽喉。
江朔口中赞道:“好功夫!”身子摆动,却再次轻松避开了这一刺,他这次却不再去抓槊杆,而是再向前冲,往那骑士的怀里扎去。
江朔冲的好快,这武士抽回长槊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穿星步的神妙步法快,然而他却也有别的变化,只见他双臂齐摇,将粗大的槊杆向江朔横扫而来。
这一下却正合江朔之意,他迎着槊杆探出双臂,想要抓住长杆,不料那骑士手腕一颤,长大的槊杆具有极大的韧性,猛地向上弹起,避开江朔的双手,向他面门砸来。
这一下倒也大大出乎江朔的意料之外,连忙矮身缩颈藏头,才避开了这一击。
那骑士的膂力也真是了得,眼看这一杆横扫要打空,他忽然一拧腕子,沉重的槊陡峭地转了个角度,向下猛地砸了下来,丈八的长槊竟然被他耍得如齐眉棍一般灵巧。
江朔一侧身,避开头颅,用肩膀去架长槊,那骑士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地砸向江朔的肩胛,满拟将他的肩胛骨打个粉碎。
眼看就要得计,然而人影一闪,江朔却又侧身避开了,同时猱身向上窜去。
江朔故意示弱,再二段闪避,果然抢在了骑士之前,他怪异地向上跃起,一时让那骑士大惑不解,以常理度之,以步下对马上,应该脚踏实地,才能迅速移动闪避,若跃在空中,无法腾挪,岂不是任人宰割?
只是一瞬间的犹豫,骑士立刻一挺马槊,向上刺出,江朔的轻功十分了得,这一下跃地甚高,但那马槊长度远超寻常枪矛,这一刺仍然极具威胁。
江朔在空中扭转身体,不出意外地再次避开了这一刺,却单掌拍出,斜着向那骑士袭来,这下骑士可难办了,若不操马槊抵挡,则自己就要被江朔拍中,以这少年的轻功来看,被他打中一掌,想来绝对好受不了。
但若挥槊招架,那少年便是要抓他的槊杆,岂不成了自己将武器送到对方手中了么?
这骑士也真是见机极快,立刻双腿一夹马肚,那黑色大宛马甚通人性,立刻向后退去,这样骑士又有了挺枪攒刺的空间。
不料江朔在空中忽然嘬口作马语,“唏律律”一声嘶鸣,那马儿方才退了一步,却立刻向前踱步,骑士大惊,然而任他如何用力夹马腹,黑马就是不听使唤,只顾低头向前走。
江朔双臂一舒,终于抓住了槊杆,骑士忙往回夺,按理人在空中无从发力,就算抓住了槊杆,也只有任人摆布地份,但江朔使出千斤坠的身法,手握槊杆向下一压,那骑士顿觉手中似挑着千钧重担,再也把持不住,不由自主地放低了槊杆。
江朔双脚落地,气力更是猛增,他抓住槊头和槊杆之间的细颈处,双臂用力一压槊杆,竟然将槊杆那头的骑士挑离了大宛马,反过来举了起来。
骑士虽然拼命挣扎,却无法如江朔一般将槊杆压下来,他也不敢撒手扔槊,若江朔倒转槊头来刺他,那可真是有死无活了,于是他就这样人在半空,死死抓着槊杆,如一张无风时候的旗帜一般,死死地贴在槊杆之上。
这马槊长有一丈八尺,江朔握着槊头和槊杆之间的最窄处,那骑士坠在另一头,中间隔了一丈四尺有余,江朔倒也打不他的身子。
将那骑士挑在半空才发现,此人上半身长大,看起来甚是雄伟,下半身却较常人来的矮短,看来此人真是天生做骑兵的料。
江朔心中好笑,对他喊道:“兀自那汉子,你是何人?”
那人死死攥住槊杆,仍怕滑下来,双脚交叉缠在杆上,真如猴子爬杆相仿,口中却道:“某乃临洮军骑军兵曹,高秀岩!”
先前的张守瑜是步卒旅帅,官阶从八品上,这位高秀岩是骑军兵曹,从八品下,都是流外小官。
江朔笑道:“高兵曹,你我本不相似,为何见面未通姓名,就要拿槊刺我?”
高秀岩被江朔像旗帜一样举在空中,嘴上却仍不服软,道:“你小子,使的什么妖法,摄了我兄弟张守瑜的魂魄,我怎能与你善罢甘休?”
江朔道:“高兵曹放心,我可不会什么妖法,只是点了张旅帅的穴道,可没害他性命。”
高秀岩不信,道:“小子有古怪,还说不会妖法,方才还对我的白蹄乌施加咒,能让战马不听使唤,不是妖法是什么?”
那“白蹄乌”果然是训练有素的战马,主人离鞍,它也不受惊跑走,而是站在原地,江朔低头看它的蹄子,果然是白色的,除此以外通体如黑色的缎子一般闪亮,果然是马如其名,江朔笑道:“这有何难?我会马语,请马兄帮我,可不是妖法。”
说着他在此长嘶一声,白蹄乌长嘶应和一声,撒开蹄子,绕着江朔和高秀岩跑了一个小圆圈,重又停回原处。
江朔赞道:“果然是好马。”
高秀岩在槊杆上挂着,不禁看呆了,道:“有古怪,有古怪,白蹄乌从不停别人号令,就是鞭打策刺,也不肯就范,你却用什么法子叫它走一圈?难道世上真有马语不成?”
独孤湘坐在龙骧马上道:“怎么没有,现在朔哥可能是世上唯一一个会马语的人了。”
高秀岩这才注意道独孤湘胯下的干草玉顶黄,不禁大叫:“这是透骨龙!没想到小子竟能有如此好马。”
龙骧马通体皮毛如老虎的斑纹,胁下的凹凸看似肋骨一条条凸出,好似瘦的皮包骨,因此也有名字“透骨龙”,它看似瘦弱,其实肚大腿长,仅快跑得快,耐力更佳,实是马中不可多得的极品。
高秀岩看了龙骧马,不仅有些相信江朔确实会马语了。
他在槊杆上高喊:“你既不想害张守瑜,那你把唤醒来看看……”
江朔道一声“好”,将手中槊杆竖着向下,一头扎入地里,这下高秀岩真成了旗帜,槊杆插入土中好似旗杆一般,只是上面的旗帜换做了高秀岩。
江朔也不怕他溜下槊杆,径直回头走向张守瑜,张守瑜先前被他立起,此刻仍然保持这一手高举的姿势,看起来甚是滑稽。
江朔右手连挥,点了张守瑜数处穴道,看来甚是轻巧的举动,张守瑜举了半天的手却终于放了下来,他拼命甩了甩已经僵直的手臂,却也不敢再向江朔出手邀战了。
江朔回头对高秀岩道:“高兵曹,你看,我没骗你吧?”
高秀岩刚从槊杆上溜下,想要拔出槊杆,但江朔方才看似随便一插,两尺长短剑似的槊头几乎完全没入图中,高秀岩用力拉了两把,却无论如何拔不起来。
却见江朔正回头看着他,高秀岩默默爬上槊杆,仿佛之前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一下惹得江朔、独孤湘、拓跋乞梅都哈哈大笑起来。
独孤湘道:“高兵曹,看你的样貌,身手,并非汉人啊。”
她其实是挖苦高秀岩攀在杆上,似猴非人,高秀岩却没听出这层意思,正色道:“不错,我乃高句丽人,高姓之后。”
独孤湘见他没听出自己言语中的挖苦之意,摇头道:“我是说你呀……”
江朔连忙阻止他,他知道高句丽人性子最烈,又甚执拗,一句话说得不慎就要结下终身的仇怨,叉开话题,道:“不知道‘河西飞将’高舍鸡与尊驾是什么关系?”
高秀岩眉毛一扬,道:“高将军乃我族叔,总章元年唐灭高句丽后,高氏一族便辗转迁至河西,高将军原是王族,也是我们这一支的族长,你小子看着年纪轻轻,竟然认得高舍鸡?。”
江朔道:“我只是听过‘河西飞将’的名号,却无颜得见高将军。”
高秀岩滑下槊杆道:“可惜老将军早已去世了,他的公子现任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可比他阿爷还要显赫咯。”
高秀岩居然像忘了方才二人曾经剧斗一般,和江朔攀谈起来。
第480章,具装骑兵
江朔道:“听说高句丽人都十分骁勇善战,今日见高兵曹的身手,果然不俗。”
高秀岩本就吃软不吃硬,他见江朔对他客气,也恭敬地叉手道:“小兄弟过奖了,你才是真的身手不俗,后生可畏。”
张守瑜也上前叉手道:“还没请教小兄弟的名号,两位小小年纪就功夫如此了得,守瑜佩服得紧。”
他这一句话将江朔和独孤湘都夸奖了一番,显然比高秀岩更会说话。
江朔忙回礼道:“我名江朔,表字溯之,这位湘儿妹子,复姓是独孤。”
张守瑜、高秀岩二人对江朔都只道了一声“久仰”,但对独孤湘都另眼相看,张守瑜问道:“是陇右独孤家么?小娘子和独孤明如何称呼?”
二人久在陇西临洮军中,消息闭塞,对于江朔这样震动中原武林的人物,竟然全不知晓,对陇右大族独孤家却只知甚详,张守瑜所说独孤明正是现在独孤家的族长。
独孤湘笑道:“独孤明是我大伯,我爷爷是‘追云逐月’独孤问。”
二人相顾失色,惊呼道:“失敬失敬,原来是独孤大侠的后辈,难怪功夫如此了得。”
他们方才的“久仰”是假久仰,现在的“失敬”却是真失敬,好在江朔并不小器,对此丝毫不以为意,道:“张大哥,我们先前在道上跑马,你为何突然追逐我们?”
张守瑜道:“嘿……我还没问你,溯之兄弟,我虽不知你的师承,但看你的功夫路数也是中原武林正宗,却和这西海党项羌人一起直奔吐蕃领地,却是为何?”
江朔这才明白他们方才这样从唐军驻地直穿过去,在唐军眼中甚是无礼,张守瑜道:“我只道是贼人挑衅,又见小兄弟你们的坐骑十分神骏,这才动了夺马的心思。”
江朔歉然道:“我们急于赶路,却忘了这一节。”
高秀岩问道:“溯之兄弟,你们这么着急赶路去吐蕃做什么呢?虽然两军现在还未全面开战,但每日小仗不断,溯之你虽然功夫卓绝,但乱军起时,也是凶险万分。”
张守瑜道:“是啊,听说吐蕃集结了数十万大军,若真攻下来,难免玉石俱焚啊。”
江朔不禁想起当年在范阳笼火城和松漠遇两次陷入军阵时的情景,那才不过是千人的规模,已经有深深的无力之感了,如今这吐蕃居然有数十万大军,不禁感到心中一沉。
高秀岩啐了一口,道:“我呸……石堡城才多大的地方?高原苦寒,道路更是难行,十万大军……军需补给如何接续得上?我看多半是吹嘘的。”
这时拓跋乞梅凑上来道:“二位千万不要小看吐蕃,驻军不说几十万,十几万怕是有的,我听说石堡城中的主官马祥仲巴杰智谋甚广,更兼残忍好杀,守城大将铁刃悉诺罗更有金刚不坏之身,可都不好对付。”
江朔心道:原来古辛上师这两位弟子在吐蕃军中居然有如此崇高的地位,他原以为吐蕃人中都是古辛上师师徒这样的高手,若真如此唐军危矣,如今知道在吐蕃,他们也是拔尖的人物,反倒心中稍定。
独孤湘却道:“原来那黑铁塔是石堡城的守将啊?二位不用担心,这两人可都是朔哥的手下败将,马国舅武功只是稀松平常,就是诡计多了点,黑铁塔虽然有横练金钟罩的功夫,但却憨傻得很。”
张守瑜和高秀岩湖相对望了一眼,心道这独孤家的小女子好大的口气。
江朔忙拦住独孤湘道:“湘儿,你这可说得有点过分了,马国舅的功夫可不弱,至于铁刃将军,我只将他逼退罢了,若再度交手,却也没有十足胜他的把握。”
张、高二人听江朔话里的意思,竟然不否认独孤湘说他曾分别战胜马、铁二人,心中不禁又惊又疑,不免又对视了一眼。
正在说话间,忽听号角声此起彼伏,张、高二人都微微变色,齐声道:“来了。”
独孤湘好奇道:“什么来了?”
拓跋乞梅却知道是怎么回事,也道:“是吐蕃骑兵!”
张守瑜见众军士还围在四周,道:“还愣着干嘛?快回阵位!”
高秀岩也重新提槊上马,道:“小兄弟,这里危险,你们随我走。”
江朔本待说要随着张守瑜一起守在这里,但拓跋乞梅已经上马,独孤湘也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听高秀岩的安排。
江朔只得和独孤湘一同上马,随着高秀岩向北行去。
离开大路约莫两三里,转过一道山梁,见是一块小小的平地,藏了几十名骑士,这些骑士都是轻装骑士,马未披甲,人则仅穿一件两当铠。
众骑兵的武器都是长杆马槊,只是他们此刻都竖起马槊扛在肩上。
朔湘二人随着高秀岩登上山梁,放眼望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大路两侧唐军则是一片混乱,这支唐军前出临蕃城数里驻扎,包括张守瑜这支人马在内,约莫有千人,只是分散成十几组,或数十人,或百十人聚集在一起。
唐军看来组织混乱,此处又是一片荒野,唐军完全无险可守,暴露在骑兵的冲击之下,形势看来十分危急。
高秀岩看了半天天边的烟尘,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至少三千人,看来吐蕃人是决心要把我们赶回临蕃城中。”
江朔见那些唐军邋里邋遢、军容不整,非但衣甲兵刃看来破旧不堪,而且精神涣散,仿佛一冲就要跨,不禁又大大担心起来。
这时东边旭日东升破云而出,将西面吐蕃军来的方向照得颇为明亮,烟尘中一片银闪闪的,吐蕃骑兵的人影从中显露出来,他们的马虽然不甚高大,但都是具装——人马皆披甲,
与唐军的散乱不同的是吐蕃骑兵排列得甚是齐整,组成密集队形冲击,看来十分骇人。
江朔和拓跋乞梅都心道不妙,只有孤湘心直口快说了出来:“高兵曹,我看下面的步兵要坏,他们看来如此懒散,如何抵挡着得住吐蕃骑士的出击?”
高秀岩正手搭凉棚,聚目光向下张望,没有说话。
江朔忍不住劝道:“高兵曹,时不我待,只要你一声令下,我随你下山去解救步军弟兄们!”
高秀岩向江朔投来感激的一瞥,便没有下文了,他双目仍然紧盯着远处排列整齐的吐蕃骑兵,却并没有要出动的意思。
这时山下的唐军愈发的混乱了,他们纷纷踢翻炉灶,推倒帐篷,看来赶不及在吐蕃骑兵到来之前排列好队形了。
江朔见高秀岩对山下即将发生的单方面屠杀,居然毫无施以援手的意思,心中不禁有些恼了,他手握七星宝剑,就想要跃下山梁,折返步军军阵之中,能救的一人是一人。
独孤湘却一把拉住他的臂膀道:“朔哥别急,我看高兵曹自有应对之策。”
江朔急道:“湘儿,我不担心高兵曹,但山下的唐军步卒只怕是被当做了诱饵……”
独孤湘道:“朔哥,你仔细看,山下步卒排列得像什么?”
这是一片群山峡谷中难得一见的平原,江朔先前只觉得临洮军杂乱地散布在平原上,此刻经独孤湘提点,才又仔细众人军卒的排列,这一下立刻看出了端倪。
江朔道:“是紫薇垣!左八右七,共是一十五个小队,虽然看来混乱,但这些步卒占好星位后,其实一直都在按星图行动。
说话间吐蕃具装骑兵已然轰然撞上了唐军散乱的阵中,却见吐蕃骑兵竟然如海潮撞上了礁石,又如手指划过流沙,全数从这十五星宫的两边滑了过去。
原来大唐军卒先主动示弱,吐蕃人排山倒海一般地攻来时,却突然拉起藏在地下的路砦挡在吐蕃骑兵面前,路砦以粗木制成,一头削得极其尖锐,另一头却埋于土中,骑兵撞上鹿柴,立刻有人被木头尖锐的一头刺了个对穿……
又见有骑兵忽然沉入地下,原来是唐军事先在地上挖了陷阱,再盖上薄木板,撒上浮土,具装骑兵踩断木板,立刻跌入坑中,坑底有削尖的木头,跌进去不死也得重伤。
因此吐蕃骑兵看似齐刷刷地穿过唐军阵地,实则在路砦上和陷坑中留下数十具尸体,山谷中哀嚎声一片,看来损失颇为惨重。
吐蕃骑兵大怒,分头去围唐军步卒,吐蕃骑兵有三千,而唐军不过一千,但唐军军阵之间离得甚远,依托壕沟路砦抵御,三千吐蕃骑兵不自觉地分散开来,亦无法往复冲锋,只能靠近劈砍,这下骑兵速度的优势就被化于无形了。
但吐蕃骑兵都是具装骑兵,身穿札甲、头戴兜鍪、防护颇为严密,就连马的身上、头上都披了身甲、面甲。与唐军步卒作战仍然极具优势。
这时候牛角号又起,高秀岩顿时来了精神,道:“轮到我们出战咯!”
说着催动胯下白蹄乌,扛着马槊绕过山梁,众骑士紧随其后,一齐向河谷冲去。
江朔道:“高兵曹,我和你一齐去!”
高秀岩马上点头道:“江兄弟跟紧了!”
这时马队已经驰出了山梁,却见此处山势如皴似皱,又有数十支骑兵小队从藏身处冲了出来,奇怪的是大唐骑兵并不冲向那些吐蕃具装骑兵,而是绕过主战场向吐蕃骑兵的来路冲去。
江朔心中正自不解,忽然听到弓弦声响,吐蕃弓箭手居然对着主战场射箭,此刻战场上吐蕃骑兵和大唐步卒交织在一起,哪里分得清敌我?这时射箭岂不是同归于尽的战法?
很快江朔发现不对,原来吐蕃人马皆披甲,就算弓矢射在甲叶上,也无法刺透,而唐军没披重甲,一旦中箭非死即伤,吐蕃长弓手这样射箭,看似是“玉石俱焚”的战法,其实是专门针对唐军的计策。
而此刻江朔也知道,唐军骑兵冲向吐蕃军队尾是何用意了。
果然冲出三百步,晨雾中露出了黑压压的人头,那是一队队吐蕃弓箭手,弓手们此刻完全暴露在唐军骑兵的冲击路线上,没有可供迟滞的工事,没有路砦、没有陷阱……
高秀英边跑边喊道:“马槊下肩……夹持……挺击……进攻!进攻!!进攻!!!”
第481章,巧阵歼敌
唐军轻骑互相靠的极近,丈八长的马槊排成一列,如墙而进。
江朔手中没有如此长柄的武器,龙骧马的步点也无法和其他军马保持一致,若强行插在军阵之中,反而要打乱唐军的节奏,黄马颇通人性,居然自己放慢速度坠在了骑队的后面。
弓骑双方人数相当,吐蕃弓箭手知道若此刻溃散奔逃,那真是如待宰的羔羊一般,全无生路了,军中有将领高声呼喊,弓箭手立刻操弓平射,此刻两军距离极近,唐军骑士又都紧紧地挤在一起,吐蕃弓手几乎无需瞄准,只管朝着唐军方向拼命将箭矢射出。
唐军骑士此刻都匍匐在马鞍之上,尽量减少披箭面,他们胯下的战马也似通灵一般,也都伏低了马头狂奔,人、马、槊如一条直线般刺向吐蕃军,倒将后面的龙骧马和江朔显露了出来,江朔只得抽出七星宝剑不断地拨打雕翎。
如此吐蕃弓手不过平射了三轮,唐军损失了十几人,终于马槊那二尺长的八棱剑刃已经刺到了眼前,前排的弓手立刻被刺穿了胸膛,马槊刺透第一人的胸膛后,在战马的冲击之下,紧接着又刺透了第二人,第三人。
每一支马槊上都扎了二、三人,健壮的大宛马驮着骑士,带着被挂在马槊上的人,继续向前狂奔不已,江朔此时才知道槊杆上用长白毦系的“留情结”有什么作用,在刺穿了几人之后,留情结阻住了马槊进一步的贯穿得更甚,若在穿刺下去,骑士就无法拔出自己的马槊了。
眼见唐军马槊的威力如斯,吐蕃弓箭手所有抵抗的意志顿时被瓦解了,有人开始转身逃跑,只要有人开始转身,逃跑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最后如雪崩一般,整个军阵瞬间土崩瓦解,吐蕃人开始呼嚎着向后奔逃。
但仅靠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况且唐军还提着丈八长的马槊?
江朔此刻在高秀岩身后,见他抽回马槊,拿脚一踩留情结,这丛白毦系在马槊杆和剑刃之间较细的铁杆上,一蹬之下白毦向前滑动,顶到第一个被刺穿的吐蕃人身体上,鲜血立刻喷洒出来,将白毦染成了殷红色。
众唐军骑士纷纷以此法将吐蕃人的尸体抖落在地,由于铁杆比两头都细,因此白毦只能在铁杆上滑动,不会脱出。抖落尸体后,骑士们逐渐散开,追逐、刺杀吐蕃弓手,不消片刻的功夫,吐蕃弓手便一个站着的都没有了。
江朔呆呆站在唐军与吐蕃军刚刚接触的位置上,他从没想过两百具尸体,在人眼中就会有死尸枕藉的效果,近处的尸体堆了起来,越向外尸体越少,但最远的也不过逃出了一百步而已。
全程江朔都杵在原地发愣,没有上前砍杀一人,当然更没有参与追击,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战争,两支军队之间的战争!
唐军每个人的武艺未必有多强,吐蕃人的弓术也未必不精,吐蕃弓手更是人人腰间悬挂着腰刀,可能其中不乏使刀的好手,但是连抽出刀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刺杀了。
这种战场上单方面的杀戮让江朔大为震撼,他茫然回头,却见独孤湘和拓跋乞梅没有跟上来,江朔策马跟着高秀岩往下冲的时候,独孤湘并没有坐在他身后,而是和拓跋乞梅留在了山梁上。
江朔一拍龙骧马,黄马转身往回走,独孤湘从山梁上跃下,向他跑来。
唐军从绕过山梁,到发起冲锋,整个行程不过五百步而已,江朔转眼就和独孤湘重聚,心中却觉得哪里不对,忽然想到唐军步卒与吐蕃骑军交战的河谷位置竟然全无声息,仿佛在骑兵发起冲锋的同时,河谷里的战斗也同时结束了。
他刚想问独孤湘,却发现她浑身正在微微战栗,江朔心中愈奇,往河谷方向望去,却见只有几匹具装战马在漫无目的地踱步,上面的骑士早已不知所踪。
江朔伸手将独孤湘拉上马,独孤湘立刻蜷缩在他的背后,江朔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她的手脚冰凉,他轻轻一夹龙骧马的马腹,向那片河谷走去。
走进才发现,整个河谷中吐蕃骑士和战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身上插了黑色的铁矢。鲜血汩汩冒出,汇聚成暗红色的溪流,原来唐军步卒都配备了臂张弩,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吐蕃骑士虽然身披重铠,却也挡不住唐军臂张弩射出的强劲箭矢。
唐军步卒握有杀器,接战时却不使用,竟然是为了将吐蕃骑兵完全吸引过来,并坚守到吐蕃弓兵压上之际,才掏出臂张弩开始射杀吐蕃骑士,他们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保全自己,而是全歼敌军。
须知唐军皆是轻装,居然敢诱使重装的吐蕃骑兵和他们短兵相接,这是何等胆色!
江朔此刻才知道为什么唐军皆着轻甲,他们的战法从来就不是呆守,而是引对手露出弱点,再一鼓击破。
江朔和独孤湘二人闯荡江湖已久,虽然年少,但自以为见多了生死,对于两军交战非但不怕反而有些兴奋。
此刻方才见识了战争真正的残酷,这样一场小小的接触战瞬息间就夺去了上百人的性命,令二人大受震撼。果然对于战争而言,一个人的武功高低实在无足轻重,领军之人的计谋、指挥才是最重要的。
张守瑜得了大胜,甚是兴奋,见江朔、独孤湘走近,迎上来笑道:“溯之兄弟,我们这一仗打得不赖吧?”
江朔点头道:“打仗和比武果然很不一样,振武军这一仗打得漂亮!”
却听一人重重的“哼”了一声,张守瑜忙道:“溯之小兄弟,你可搞错了,此战不是只有振武军一部,还有临洮军的骑兵,我们步卒则是赤水、临洮、振武、河源三军的弟兄!今日指挥作战的,便是赤水军使李光弼将军。”
说着他向一人伸手一比,那人不到四十岁也差不了多少,他和其他军士差不多,穿着粗布的兵卒服装,唯一的区别就是头上系了一条红色的抹额,往脸上看,李光弼生得面方口阔,细眉长目,唇上蓄着短须,倒也颇有几分名将的风范。
江朔认得刚才发出“哼”的一声的,就是这位李光弼李军使,想来是自己以为建功的只有振武军,而致统领赤水军的李光弼大大的不高兴了。
他却不知李光弼的赤水军属于河西节度使所辖,而郭子仪的陇右节度使,只不过目下河西也好、陇右也罢,都属于王忠嗣公麾下,这两支军队会共同作战,也不为怪。
赤水、振武二军,都属于王忠嗣麾下,但李光弼、郭子仪二人却势同水火,已到了不能同坐在一张榻的境地。
因此李光弼听江朔只提到振武军才会如此不悦,江朔忙向李光弼叉手道:“江朔无知,还请李军使原谅则个。”
李光弼站在原地也不回礼,只冷冷地道:“不知者无罪……”
江朔却忽然“刷”一声抽出七星宝剑,李光弼大惊道:“小子要做什么?”
张守瑜也道;“溯之兄弟,不可造次!”说着张开双臂挡在江朔面前。
江朔却谁也不理,手腕一抖,手中长剑脱手飞出,从张守瑜面前飞快地掠过,七星宝剑又名流星,飞在空中时,剑脊上的铜钉不但流光溢彩,串成一道黄色的金光,如同流星划过天际一般,更会发出“呜呜”的剑鸣声。
七星宝剑自李光弼的右肩头上方飞过,在他脑后转了一个旋,又从李光弼的左边肩头飞过,长剑打着旋落回江朔自己手中。
江朔这一下运用了“西河剑器浑脱舞”中的脱手飞剑之法。其虽然深奥驳杂,但出招自抛自接,速度极快!”
七星宝剑绕着李光弼的脑袋旋转,又回到江朔手中,李光弼一阵冷笑道:“小子用的什么奇技淫巧?想唬本军使可没这么容易……”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闷响,李光弼转头一看,背后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一名吐蕃武士,那人颈上一道血痕,手中还握着钢刀,这才知道原来这吐蕃人此前诈死,想要偷袭唐军指挥,却被江朔飞剑刺死。
李光弼低头看那吐蕃武士,全身被重甲所包裹,刺在任何部位都难以一击必杀,只有脖颈处才露出一线破绽,而江朔的宝剑隔着两人脱手飞出,却如此准确地割断了他的喉咙,这身手简直可称得上是神乎其技了。
李光弼转回身,对江朔叉手拜道:“多谢小友飞剑相救,却是光弼孟浪了,还望小友恕罪。”ωωw..ne
江朔忙回礼道:“李军使说的哪里话,军使妥为擘画,片刻间全歼吐蕃弓骑,江朔钦佩无比。”
李光弼这一仗胜的极为漂亮,本就十分自得,听江朔称赞,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对江朔道:“江小友,吐蕃人一时不会再来了,随我回临蕃城,把酒言欢如何?”
江朔本极愿意与李光弼这样的高人结交,但他忽然想起叶清杳,全行俭等人尚且下落不明,此刻唐蕃大战,他们一队汉人深入吐蕃,必然风险极大,先找到他们才是当前第一要务。
想到此处,江朔向李光弼叉手道:“李军使,我实愿与将军和张、高两位大哥多多盘桓亲近,但我们有朋友深入吐蕃境内,如今我急于找到他们,不能再有所耽搁了,还请军使见谅。”
李光弼奇道:“哦?竟有此事,正当此时,他们却如吐蕃境做什么?”
江朔据实已告道:“我有个朋友受了重伤,大夫无法医治,让人将她送去大非川边的雪上上,以万年冰川延缓她伤势发作,我们一者要入大非川找人,二者要去西海替她寻药。”
李光弼愈奇道:“还有这种疗伤的方法?当真匪夷所思……”他转头问张守瑜道:“我们在此驻扎的这几日,你可见过什么受伤的……”
江朔道:“是一个女子……她应该比我早了三五日内”
李光弼道:“恩,受伤的女子……可有线索?”
张守瑜叉手道:“没有。”
独孤湘道:“伤者很可能被藏在马车里,以商旅之名遮掩。”
这次张守瑜仔细思忖了一下,道:“似乎是有这么一队人……”
第482章,越岭怪客
江朔听张守瑜之言,实是意外之喜,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听到可能是叶清杳的确切去向,他和湘儿都不禁精神大振,立刻追问详情。
张守瑜道:“唐蕃两军这些日子一直在你来我往的拉锯,此地居于临蕃城与石堡城之间,湟水在此折向西北,而石堡城却在西南面,此处正是一个三岔路口。”
江朔这才知道原来唐军并非随意选择的驻扎地点,此地四面皆山,北面有湟水遮断,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谷地,唐军占据东面一角,吐蕃军队无法包抄,唐军反而能借助周围山势,利用吐蕃军的大意,歼灭吐蕃军队。
张守瑜道:“当地人称此地为湟源,我军五日前就在此结阵,等吐蕃军撞入圈套,应该是三日前,我见到了一队奇怪的人途经此地。”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向南面的山上一指,道:“那日有军士见到有一队人马在那边山脊上行走。”
朔湘二人向南面望去,见张守瑜所指的山脊十分陡峭,寻常军民都难以攀爬,但若是谢延昌、南八这样的武林高手,在这山脊上行走也非难事。
张守瑜道:“那些人捷如猿猴,在山上行得好快,我们以为是吐蕃的细作,唯恐他们在山中寻到小径,绕过临蕃城,偷袭鄯城。于是一边派了人去查看,一边派骑兵斥候沿着山路追踪。但派出的军士在山中寻了数日,也没找到登上山脊的小径,而前去追踪的斥候,正是高兵曹。”
高秀岩这时已经打扫完战场,回来听到张守瑜在谈论此事,也道:“嘿……那日我去追踪那队奇人,说是追踪,其实对方早就发现我了,我顺着山路向下追逐,那些人还在山脊上对我指指点点呢。”
江朔问道:“那看清那伙人的面目么?”
高秀岩道:“他们在山上,我在山下,最近时也有百步之远,看不甚真切,只能看清有一人是皓首老夫。”
江朔对独孤湘道:“可能是谢延昌谢大哥。”
高秀岩道:“还有几人背着猎弓……”
江朔道:“背着弓箭的应该是南八,但怎么会有几人呢?”
独孤湘道:“那也不足为怪,山中多猛兽,他们多带些弓矢防备,也是有可能的。”又转向高秀岩道:“他们是否背了人?或者抬架子?”
独孤湘问到了重点,如果真的是全行俭、谢延昌一行人,要带着叶清杳,只能背着或者抬着走,如果没有携带行动不便之人,那就肯定不是他们了。
高秀岩道:“有!都有!”
独孤湘奇道:“什么都有?”
高秀岩道:“也有背着的人,也有抬着的人。”
江朔和独孤湘不解地对望了一眼,这似乎有些对不上。
高秀岩道:“我记得非常清楚,有一壮汉背着一个人,这人身形不小,应该不是孩童,另有两个黑衣苍头模样的人,抬着一副软架,当时我还觉得十分奇怪,若带着不便行动之人,何必在如此难行的山上行走。但无论是背着人的,还是抬着软架的,都行得十分稳健,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独孤湘忽然一拍手掌,道:“我知道了,背着的那人是全大贤!”
江朔恍然大悟道:“是了!全大贤不会武功,要在这样陡峭的山脊上行走,他肯定是不成的,估计是萧大有背着他。”
独孤湘点点头,又问高秀岩道:“那高兵曹,你追踪他们到哪里?又怎么回来的呢?是跟丢了么?”
高秀岩道:“我追了一日的时间,山上那队人始终不理我,却也不刻意闪避,否则他们若钻进南面群山,我骑马却也没法去追。”
这样说来也真有些奇怪,他们走南面山区应该是为了避开唐蕃两军巡逻的军队,但这样在山脊上行走,却又似乎是故意让人看见,这样前后矛盾的行为是为了什么呢?
高秀岩继续道:“然而,跟到申酉之交,山上有一持弓的汉子,忽然引弓向我射了一箭,不过他显然不是要取我性命,那羽箭落在马前,显然是一种警告。那是一支白羽箭,我们这边的羽箭多是褐色的雁翎箭,白羽箭却十分罕见。”
独孤湘道:“那定是南八了!他的羽箭都是白羽的!”
高秀岩道:“那人射完一箭,我悚然一惊,拔马后撤了百步,没想到再回去时,那伙人却不见了,应该是翻到山梁的对面去了,我本还想追,却发现几乎已到了石堡城的脚下了,彼地吐蕃游骑甚多,我唯恐被发现,便快马加鞭回来了。”
从高秀岩的述说来看,这一行人是全行俭、谢延昌、南八等人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江朔突然道:“还是不对啊,南八他们多失了内力,还能这样背着人健步如飞吗?”
独孤湘道:“可能他们另有奇遇,已经解了光明盐的毒也没一定。”
江朔心中不太相信光明盐这样的奇毒能说解就解了,但此刻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恐怕只有追上他们一行人才知道究竟了。
而且孟芦也说过进入大非川要通过石堡城,与高秀岩所说的路径一致,二人决定往石堡城方向去寻找众人,便要和唐军众人告辞。
李光弼听说他们要往石堡城方向去,吃了一惊道:“溯之,你可别以为石堡城的吐蕃大军都窝在城中,石堡城甚小,至多不过能藏兵五千人,大量的吐蕃军都在城外扎营,你们三人两骑,只怕很难通过他们的营地。”
独孤湘笑道:“嘿嘿,我们也不和他们交手,只管穿营而过,寻常步骑应该也追不上这两位马兄。”
张守瑜见识过两匹马的神骏,尤其是江朔胯下的龙骧宝马,也笑道:“湘儿娘子说得不错。你们只记得千万别和吐蕃大军硬碰硬,若说偷偷穿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李光弼却道:“胡闹,溯之,你既武功高强,当思以有用之躯报效国家,怎能轻身涉险?”
高秀岩道:“是啊,要我说不如溯湟水而上,西海东岸的群山中有一处隘口,彼处山路狭窄,大军难以通行,你们三人二骑却能通行无碍。”
江朔却不愿意绕行,道:“全大贤、谢大哥他们都已经过去三日了,我们再绕行更不知道去哪里寻他们的,为今之计要快些追上他们才是!”
江朔决心以下,任张守瑜、高秀岩如何相劝,他都不改主意,向众人叉手道:“李军使、张、高两位大哥,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我和湘儿欠软架上之人的太多了,我决心已下,必得尽快追上二日前的这一行人才行!”
唐军众人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得和三人道别,江朔又忽然想到独孤问、葛如亮夫妇等人尚未赶到此地,又拜托李光弼道:“我们后面还有很多人没到,若李军使撞到,还请军使不要为难他们,让他们通过。”
李光弼扫了一眼江朔和独孤湘之外的第三人拓跋乞梅,缓缓道:“是西海党项人吧?他们钻山的本事比我们强,恐怕我军就是有心想留他们,党项羌人也能绕过石堡城。”
高秀岩也道:“是啊,我前面说的湟水西北的小道、隘口本就是党项羌人出入唐蕃之境的密道。”
张守瑜也道:“有党项羌人为向导,溯之你们怕也不用担心无法通过石堡城咯,我听说西海党项羌人极擅在山中寻找道路,尤其对河曲之地的大路小道均十分熟悉。”
拓跋乞梅闻言,也向高、张二人叉手行礼,仿佛是感谢他们对党项羌人的夸赞一般。众人辞别唐军向西南贴着山势前进,却见南下石堡城的山路果然十分险峻,好几处山路窄到要人人下马,贴着山崖前进。
三人走出里许之后,拓跋乞梅却才对江朔道:“溯之,随我来。”
说着策马离开了道路,向群山跑去,江朔追上去奇道:“拓跋大哥,我看这些山崖陡峭,莫说普通马,就是黄马和桃花马二马,也不一定能冲上山巅。”
拓跋乞梅哈哈大笑道:“他们懂得什么?党项羌人在吐谷浑之地行走数百年,自然有自己的路途,所谓狄有狄道,羌有羌道,河曲没有我们去不了的地方。”
独孤湘道:“可是张守瑜说唐军寻了半天也没找到进入南面群山的路径啊。”
拓跋乞梅道:“那是他们不得其法,其实在山脊上行走,并非他们有意泄露行藏,那是因为这些人走的是山中古羌道,山中行走最怕迷路,沿山脊线行走直指目标,不会迷失路途,不过一般都是夜间伏低身子行走,不会向他们如此张扬就是了。”
朔湘二人将信将疑,随着拓跋乞梅一起钻进了山林,七弯八绕了一会儿,果然寻到了上山脊的路,不过也只有龙骧、胭脂二马有此攀山之能,唐军用得最多的大宛马,看似强壮,却不善在山地行走。
他们登上山脊时,已经入夜了,四周黑魆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想必山下既是有巡逻兵卒也无法发现他们,向西南行了近五十里,却见一片灯火辉煌的所在,此处山路稍微开阔,形成一片小平原再向西就是进入西海的宽阔道路了。
平原的尽头忽然高高拱起,与茫茫大山相接,就在这陡然升高的山中台地之上,上坐落着一座石造的城堡。
城堡其实不太高,石造的墙垣不过两丈高,但加上下面的峭壁,可就有二十丈之高了,这个高度下,任你再多的攻城器械也无法攻破。
再看小城对面的平原上、山坡上都布满了毡房帐篷,连绵的营盘一直向后延伸开去,虽补不上刘备十里连营,占地方圆却也不下数里。
营中灯火将大营照得神明,排军布阵看得清清楚楚,江朔心中将之与赵蕤所赠《长短经》中兵法篇相印证,但觉营地法度严谨,与石堡城呈掎角之势,看起来确实易守难攻。
看来此间主将也是一位擅长排兵布阵的将军,很难想象守军的统领竟是看似粗豪的铁刃悉诺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