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凶杀疑云
睿息已经得知了叶清杳重伤后失魂不醒,名医全行俭根据药典记载,要去西海寻找鬼臼制药,但无人识得鬼臼,更不知道去哪里采摘。
睿息沉吟道:“小叶子的伤情确实拖不起,但是这里数百摩尼教徒也需要安顿……我实也不忍离去啊。”
崆峒西山混元顶上的崆峒奇门有数百门徒,这些人其实都是摩尼教徒,飞鸿子霍姆什并未传他们什么真实的本领,这些人人没什么高手,大多只是平凉附近难以为继的穷苦百姓罢了。
飞鸿子死后,混元顶群龙无首,崆峒三教多年来受飞鸿子欺压,与混元顶多有仇隙,若不管不顾,难保这些教徒不遭到报复仇杀。
睿息既然做了新任东方大慕阇,当然就自觉对这些教徒有了责任,叫他抛下这几百人而去救叶清杳一人,这样的要求江朔也实在说不出口。
江朔和睿息两两相望,均感为难,独孤湘忽然问道:“睿息大慕阇,你此间之事何时能够了结?”
睿息为难道:“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
卢玉弦叹道:“小叶子只怕等不了这么久……全大贤曾说过,失魂时间长了,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独孤湘道:“我倒有个法子,我们先去西海寻找鬼臼,出发寻找到了药材,再折回金城也需要十几日的时间吧?睿息大慕阇晚十日出发,我们在兰州金城会合不就行了么?”
卢玉弦摇头道:“此法若可行,我们也不用千里迢迢来找睿息大慕阇,自己径直去找就好了,但我们一来不认得路途,二来都从未见过鬼臼,怎么去采药呢?”
独孤湘道:“卢郎,你别急呀,我还没说完……眼前就有现成的认得路径、识得药材的人。”
江朔闻言精神一震,急道:“湘儿,这人是谁?快说来听听!”
独孤湘却忽然发怒,气咻咻地道:“说到你清杳妹子,你便来了精神,我可还没原谅你!不要和我说话!”
说完竟然真的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了,江朔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尬在原地,卢玉弦赶紧上前打圆场道:“湘儿,少主也是急着救人,一时情急错了话,你可别和他一般见识。”
独孤湘却仍不肯说话,程千里道:“卢郎,你也真是的,湘儿最是不学无术,哪里有什么主意,她借口恼了咱少主,不正好就不用说了么?不然呐……嘿嘿……”
独孤湘一瞪眼道:“不然怎样?”
程千里道:“不然呐……你可就没法圆谎咯……”
独孤湘道:“老程,我可没得罪你,你怎说我扯谎?”
程千里道:“既然没扯谎,你倒说出来让俺老程听听,行是不行?”
独孤湘道:“说出来也简单得很,古辛上师师徒不就是自吐蕃来,要回吐蕃去么?我们现在追上他老人家,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江朔心道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还是老程一门灵,以激将法对付湘儿果然有效。
不料程千里听了,却立刻不屑一顾地大摇其头,道:“我说什么来着?湘儿果然不成!古辛上师自己都说了,他们虽然来自吐蕃,但却是象雄人……西海在吐蕃东北的吐谷浑,而象雄在吐蕃之西,他们可也未必知晓西海之事呢。”
程千里果然外粗里细,事实很有可能如他所说。
独孤湘却嬉笑道:“老程,我说的可不是问古辛上师和他两个劣徒,我说的是找——章藏榭。”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心中豁然一亮,章藏榭自称吐蕃悉勃野部六等上西本,众人虽然不知道这“悉勃野部”在哪里,但很有可能是吐蕃本族人,且此人通晓各地语言,见识十分广博,若说他知道西海,认得鬼臼,也毫不奇怪。况且还有一节,章藏榭为人耿介、真诚,只要他知道就不会藏私不说。
江朔转头望向卢玉弦,卢玉弦略一思忖就点头道:“应该可行。”
江朔喜道:“湘儿,你果然冰雪聪明,我们这就去追吐蕃一行人,找章通译帮忙。”
独孤湘先前只是佯装和他置气,况且若要叫她把什么事藏在心中,实在是比杀了她还要难受,不然怎会老程一激就说出计划,此刻却仰头得意道:“那是自然,还用你来夸。”
就在此时,诸葛静虚忽然颤声喊道:“啊呀!不好,道元没气了!”
司马青云闻言大惊,上前抓起铁筝道元的腕子,果然完全摸不出道元的脉搏,触手一片冰凉,早已死了多时了,想来先前道元躺在那里时,就已经遇害了,下山时诸葛静虚,背着他下山当时尚有提体温因此没有发现。
崆峒三圣是数十年的好友,常一起结伴同游,鼓瑟弹筝,感情甚笃,不意道元竟然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司马青云、诸葛静虚二人不禁悲从中来,一齐放声痛哭。
这一下横生枝节,别说江朔、独孤湘,连磨镜老人、叶归真这样的老江湖也都糊涂了,本来大食伊教嫌疑最大,但他们被众教逼得跳崖,自然不是他们所为,除此之外还有谁会行此卑鄙行径,实在是毫无头绪。
葛如亮亦精通医术,上前先搭铁筝道元的脉,再摸他心口,人刚死时心口尚有余温,但此刻心口已凉透,可见死了多时了,他又褪下道元上衣,仔细查看了前胸后背,道:“恐怕打死道元的人,和掳走乙亥阿波之人脱不了干系。”
众人这才想起他们追踪伊教离开斗苑之际,只有乙亥阿波和铁筝道元两个不能动弹的人和飞鸿子一具尸体留在原地。
叶归真道:“他本就伤势极重,会不会是重伤不治,自己死的?”
磨镜老人怒道:“胡说!我给他输了内力,虽不能治愈道元的内伤,但护住了他的心脉,这等伤势就算过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死。”
葛如亮指着道元的前胸道:“道元被阿旃大慕阇打中的是后背,但此刻他前胸塌陷,显然是有人施重手打断了他的胸骨。”
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见胸骨塌陷,肋骨尽断,再看皮肤一片深紫暗红之色,寻常人胸口遭此重击,血水定然从口中涌出,道元脸上却毫无异象、嘴角没有一丝血迹,这也是众人没有发现他早已死去的原因。
磨镜老人道:“看来杀死道元之人的武功不弱,这一掌瞬间击碎了道元的心脏,鲜血尽窝在胸腔内,从外面才会看不出异象。”
程千里道:“难不成是魔教那两个波斯来的慕阇杀的?”
睿息忙道:“不会,不会,决计不会!二位慕阇并没有留在斗苑内,况且他们也没有杀害道元大和尚的理由啊。”
程千里怪眼一翻道:“怎么没理由?那阿旃一掌没有打死道元,颇觉丢脸,这才补了一掌,以免堕了其威名。”
独孤问却道:“凶手不会是两位大慕阇,二人的武功我们是见识过的,而这凶手的功夫可还远未练到家,若他真的内力精纯,应当是只有内脏破裂,而肌骨无恙,这凶手却打塌了这么多肋骨,以至于在外面都能看出异样了,这凶手虽然凶残,手法却显得不那么高明。”
众人不禁陷入了沉思,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来何人会以此摧心折骨的掌法杀了道元。
司马青云拭干眼泪,道:“道元之死,若是比武失手被打死,那是他学艺不精,我们也无话可说,有人趁他已无还手之力之际,将他害死,此仇不共戴天……青云在此立誓,定要找到这个暗中偷袭的贼子,替道元报仇!”
青云、静虚、道元三人虽分属三教,却情同异姓兄弟,诸葛静虚也咬牙道:“必要手刃仇人,替道元报仇!”
江朔问道:“司马道长,你可有头绪?我和你们一起找那人报仇!”
问及此处,司马青云和诸葛静虚却都一齐轻轻摇了摇头,叶归真却大声嚷嚷道:“喂……姓江的小子,你怎有这闲功夫去替别人出头?还不速去救我叶家的孙女清杳?”
磨镜老人也道:“溯之,为死人报仇固然要紧,救活人却也重要。依老朽之见,你还是快去追古辛上师一行吧,崆峒三教这边,有我和叶天师在,你却不用担心。”
江朔心想叶清杳的伤势确实耽搁不起,况且磨镜老人赤松子和南阳天师叶归真乃武林耆宿,功夫和阅历均不俗,有他们在崆峒山坐镇,确实也不用太过担心。
青云、静虚二人虽然伤心,但神志未失,也道替道元报仇之事一时没有头绪,崆峒三教自会设法详查,江朔还是当以求药救人为要。
程千里、仆骨怀恩自然跟着江朔一同离去,而独孤湘还在与他闹别扭,对他不理不睬。江朔上前对湘儿柔声道:“好湘儿,先前是我错怪你了,我向你赔罪了。”
独孤湘斜觑了江朔一眼,道:“也没个赔罪的样子,你自称读的书多,什么肉袒面缚、负荆请罪的典故没听过么?”
江朔道:“好,湘儿,等我去折些荆条来给你打一顿出气。”
说着竟然真的左右张望寻找荆棘丛,葛如亮再也看不下去,喝道:“湘儿,休要再胡闹了!”
他呵斥的是女儿,其实心中对这位少主的扭捏情态颇为不满,独孤湘却最怕她耶耶,对江朔道:“好啦,哪个要打你?我们一路走就是了,你可别再胡言乱语,害我耶耶又要骂我了。”
独孤家四人的坐骑就在山下,独孤湘仍骑着当年郭子仪所赠的桃花叱拨,其他三人骑的却只是普通的健马,江朔他们的坐骑却在平凉城中,回程时不再需要走地下,十几里地对众高手二人,不过是片刻之功。
回到那所废宅的院中,干草玉顶黄和其他马儿还好好的拴在哪里吃草,众人上山不过三天的光景,发生的一切却恍如隔世。
经历了漫长的一天取了马匹后,已是入夜时分,众人便在废宅中休息了一日,第二日清晨整装上路。独孤家是陇西大族,独孤问对西北的山川地理极其熟悉,带着众人一路向西,穿过六盘关,只需再行了六百里,从秦州、会州之间的崇山峻岭间穿过,便能到兰州金城了。
山路难行,老马和桃花马虽然矫健,但其他马匹却只能慢慢行走,江朔和独孤湘拉着辔头,让二马缓行,行了小半日后,却仍然把众人甩在了身后。
二人在山间小路上迤逦而行,江朔终于忍不住问道:“湘儿,你得了什么奇遇,怎会忽然内力变得这样高强了?”
第439章,湘儿奇遇
独孤湘本还待不理江朔,但江朔所问的实在是搔到了她的痒处,忍不住道:“嘿……朔哥儿,你可不知道,我这内力是‘借来’的……”
江朔吃了一惊道:“借来的?我只听说过有借马,借兵刃的,可没听说过内力也能借的……”
独孤湘笑道:“我原也不信内力能借,但后来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我不信。”
江朔问道:“湘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吧。”
独孤湘在马上侧昂着头回想道:“那日我被你凶走之后……”
说道那日的情景,她眼中竟然又泛起了泪光,江朔忙在马上作揖道:“湘儿,我再不敢了,你可千万别哭。”
独孤湘伸手在脸上胡乱一抹,擦去了泪花,回道:“我可不是为了你,是想到了当日小叶子替我挡了一刀,我心中其实也十分担心她,我离开后曾数次潜回,但见你们搭起了帐篷,你又在帐中待了数个日夜,一刻也不曾出帐。”
江朔忙道:“湘儿,我只是给小叶子输内力疗伤,可没别的。”
他知道自己说“清杳妹子”,显得太过亲昵,湘儿又要不悦,便改口称她为小叶子。
独孤湘淡然一笑道:“我自然知道,其实我好几次想要冲进帐篷看看小叶子的伤势,又一次已到了帐篷门口,却终究没有勇气跨出最后一步。”
江朔才知道当日湘儿内心的痛苦,老马竟然似通人性一般,慢慢贴近湘儿,江朔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独孤湘这次没有再瞪他,柔声道:“后来我就走了,开始时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山林中穿行,后来我开始狂奔起来,但无论我跑得多快,也无法把心中的烦郁甩掉,我不敢稍停,怕停下后懊恼悔恨这些情绪就会追上来,也不管有路没路,只是一路向北走,遇到山就翻过去,遇到河就渡过去,总之绝不转弯,只是一路直行。”
独孤湘的轻功极好,无论是什么山高林密还是水深流急,自然都无法阻挡她。
独孤湘继续道:“跑着跑着,山势渐平,林木也愈来愈稀疏,山岭也变得千沟万壑,我越过一处山岭时,见到岭上有一道石砌的延绵不绝的矮墙,一幅的颓败景象,后来才知道这是隋朝时修的长城。”
大唐军力强盛,与北边各族更是互市不断,因此有唐一代,从未修过长城,独孤湘见到长城时隋朝开皇年间所修,距今不过一百六十年,却已如残垣断壁一般,秦汉的长城则早已化为尘土,就算从其上穿过,也未必知道自己跨过了长城。
独孤湘继续道:“出了长城,见到一处大湖,这样的大湖在岐山以北甚为少见,走近看时,湖面上如同堆了一层白白的雪,却原来是一个盐池,盐池边有数石堡,驻有唐军,我当时只想远远避开人群,便绕过石堡,继续向北走,却见山林变作了草原,到处都是成群的牛羊,能见到有灵性胡人放牧。”
江朔道:“湘儿,你跑到朔漠草原啦?”
独孤湘道:“我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当时我并未渡过大河,还在河套之内,也是后来才知道此地在三受降城以内,放牧的牧民都是内附的昭武九姓胡人。”
江朔道:“早就听说’黄河九曲,唯富一套‘,先秦匈奴人就曾占领河套作为放牧之地,秦始皇一统中原后,才出兵夺回整个河套,并在九原建城抵挡匈奴。没想到现在胡人却在境内随意放牧。”
其实秦之后历朝历代,北边先有匈奴后有突厥,入寇之事不在少数,直到大唐景龙二年,朔方军总管张仁愿在河水以北筑三受降城,首尾相应,以杜绝突厥南寇之路,大唐安北都护府就设三城中的中受降城,然而虽然挡住了北边的突厥人,却挡不住大量昭武九姓的粟特人内附,河套草原上帐篷林立,牛羊成群,成了一片大牧场。
独孤湘道:“我见牧场上有多处红色砂岩裸露,继续北行,砂土越来越多,有些地方已经连成一片,成了沙地……”
她所不知道的是,其后千年以降,沙地越来越大,终于覆盖了这片水草丰美的平原,成了一大片沙漠,名为毛乌素沙漠,如今思之,沙化之肇始便是唐时滥牧所造成的。
独孤湘道:“我心中厌弃一滩死水的沙地,便折而向西,这次却行不多远,就到了河边,这才知道原来我已不知不觉到了河套的西北角。此间却难得的和江南一般,一派青山绿水的景象,湖泊星罗棋布。沿途村镇渐密,渐渐热闹起来,我此刻也受够了独处,找了一处稍大些的镇子,买了一身衣服换了,找了一处食肆吃饭,没想到却遇到了老熟人。”
江朔知道她终于要说到重点了,不禁精神一振,认真听她说下去。
独孤湘道:“我只身一人,本想在店内一楼靠街敞亮处落座,然而我刚进店,就听身后有人高呼:小伙计,给你向爷找一间雅室。”
江朔心里琢磨,却一时想不起来向爷是何人,接着独孤湘将故事娓娓道来,其诡谲程度大大超出了江朔的想象。
独孤湘听那人说话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何人,便改了主意,径直往店铺深处走,由于店内无遮无凭,她不敢转回头去看,耳中着却意听着那人的说话,
这时有个伙计迎上去答说,小店无有雅间,客人若要用酒菜可去二楼,此刻时值正午,朝食嫌晚、晡食还早,店内没什么人,不会扰了客爷的清净。
不想那人却冲冲大怒,高声喝骂,似乎动手就要打。这时另一人却打圆场道,向大哥我们有要务在身,胡乱吃几口填饱肚子就走,千万别节外生枝。
这时独孤湘已走到了店铺最深处,,眼前是一道布帘,内里就是食肆的庖厨了。
独孤湘一挑帘子,径直走了进去,进到厨内,仿佛是这店内的厨娘一般的从容,她这才从帘内偷眼向外观瞧,只见一个又瘦又高的作武人打扮,他手中提着那个跑堂的店伙儿,仿佛提着一只小鸡相仿,一位年轻的俊朗的少年公子站在他身侧,想来刚才出言阻止向润客的就是此人。
一见那长人,独孤湘的记忆立刻被唤醒了——此人正是安禄山帐下六曜之一的向润客,而那位少年公子,独孤湘却从未见过,说从未见过吧,那少年的眉眼、言语间又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向润客道:“珠……李郎,那就听你的。”
他一扬手,将那店伙儿扔在地上,高声喝骂道:“头前带路,迎你两位爷爷上楼。”
那伙计被摔得龇牙咧嘴,哪敢再有违拗,忙带着二人上楼去了,从独孤湘这边看,正好能看见两人穿着的靴子踩在楼梯木板之上,“噔噔噔”踏着楼梯板上楼去了。
这时厨内一个名胖大的厨子道:“咦……你……”
原来是独孤湘回头之际,露出了姣好的面容,那厨子一愣,呆呆的望着她,竟然忘了说下去。
独孤湘含混地道:“走错了,见谅。”
她嘴里这样说,脚下加急,却径直走向后厨,厨房面向后面小巷另有一门,她“吱呀”一声,推开后门,离开了这间食肆,走不多远,大约经过了几个店铺的后门,她一长身,跃上了一楼檐口,又一跃上了屋脊。
那厨师初见独孤湘,以为是神女下凡,不禁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独孤湘已经不见了。转头见厨房后面开着,正在微风中发出“吱吱嘎嘎”地响声。
这厨子甚是颟顸,不知世上有轻功,还道独孤湘果然是仙女下凡,一瞬间就从屋中穿了出去。
独孤湘可不管他,轻轻踏着连成一片的屋脊,回到食肆楼上,食肆一共就两层,独孤湘站在二楼屋顶上,和向润客二人只隔了一片屋顶而已。
她根据声音,走到远离向润客的一处屋顶,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屋瓦,向下看去,只见二楼果然没几个食客,向润客和那美少年坐在两个榻远离其他人位置上。
那店伙儿战战兢兢地询问二人吃些什么酒菜,少年道:“伙计不用相询,厨子有什么拿手菜,只管多做几个端来,一会儿还有二人要来,务必要快,我们着急赶路。”
向润客补充道:“再来两壶好酒!”
那伙计刚才被向润客抓住腕子,心中不爽,嘴里嘟囔道:“二位穿着倒是光鲜,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钱,别要是纸糊的灯笼壳子,好看没用的样子货……”
向润客一瞪眼睛,又要发作,少年帮拦住他,从腰间革囊中掏出十几枚通宝,放在店伙儿的掌中,说是赏他的,那店员立刻满面堆笑不住嘴地说着奉承话。
少年也有些烦了,厌烦地摆摆手让他赶紧下楼去准备。
向润客这时才道:“珠儿……”
独孤湘这才想起,原来这少年是李珠儿乔装改扮,她心中好笑,心想:“这少年原来是珠儿姊姊假扮的,我说怎么这么俊俏。”
李珠儿却皱了皱眉头,白了向润客一眼,向润客忙改口道:“李郎,李郎……”压低声音问道:“那两个哑巴何时到?”
第440章,滩羊美馔
李珠儿向门口一瞥,道:“这不是来了么?”
房上的独孤湘也向楼梯口张望,只听楼梯噔噔作响,上来两个黑袍人,二人都生得十分高大,个头刀砍斧剁的一般齐,正是那日在松漠谷中与江朔交过手的计都、罗睺二人。
曳落河武士本都穿黑色衣袍,李珠儿和向润客为了掩藏身份,都改穿了寻常商贾的衣衫,而计都、罗睺二人却各穿了一领带风帽的黑色斗篷,看来与周边的氛围格格不入,二人甫一进店,就把为数不多的食客都惊得赶忙会账走了。
李珠儿见状不禁又是微微皱眉,向润客却不以为意,大剌剌地道:“你们来啦?河对岸怎么样了?”
计都、罗睺二人在向润客对面的榻上坐了,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并不搭理向润客。
向润客没好气地对李珠儿道:“看……两个家伙又装哑巴了!”又转头对二人道:“你们就等着吧,等老子做了曳落河都尉,第一个拿你们两个开刀。”
这时听一人笑道:“向润客,你要想做曳落河之首,只怕还早!”
独孤湘这才惊觉不知何时楼梯口出现了一人,见了此人,她的心不禁怦怦乱跳,来人正是曳落河之首李归仁。
李归仁险些折在岐阳全家庄,那日众人逃出黑牢之后,李归仁冒死跳山逃离黑崖,这些事情独孤湘并未亲历,但那日李归仁被全行俭迷倒,她是见到的,此刻在此地见到他,自然是吓了一大跳。
向润客笑道:“嘿嘿,那可不一定,这次你不就差点折了么?刘骆谷传信来说你被李林甫的手下捉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没想到这么快就逃出来了,哎……真是可惜。”
独孤湘心想,看来那日怀仁可汗救出朔哥的时候,连李归仁也一起放了出来,哎……可惜,可惜……她此刻竟然和向润客一样的想法,只不过向润客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来,她却不敢发出一丝的响动。
李归仁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失手被全行俭这样不会武功的人擒了,引以为平生之耻,自然不愿谈论,对向润客的言辞只当未闻,转头问计都、罗睺二人道:“情况如何?那人有否察觉?”
计都道:“没有!”
他二人是西域康居人,虽然听得懂汉话,却不善说汉话,因此平时很少说话,才被向润客称为“哑巴”。
李归仁道:“张狗儿盯着么?”
罗睺道:“不错!”
李归仁道:“老贼难得离开老巢,今日定要将他拿下,切不可坐失良机。”
计都、罗睺齐声道:“好!”
李珠儿道:“李都尉,为何不多调军马相助?只我们六人,怕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独孤湘心中奇怪,她知道六曜的功夫实是都非同小可,六个人对付一人,李珠儿居然还说没有十足把握。
李归仁道:“这里距离朔方军的驻地灵州太近,调动军队难保不被发现,那时被发现我军跨州府调动可就糟糕了,况且以此人的武功,寻常军旅也拿他没有办法,上次不就被他走脱了么?”
独孤湘心念一动,他们叫那人老贼,又说上次被他走脱了,难道是北溟子?
她正思忖时,听到店伙儿重新上楼来斟酒布菜,那伙计殷勤地边上菜便介绍,此地河边草滩之上,盛产一种黑面白身的绵羊,其皮毛轻软可制轻裘,甚是有名,其实此羊之肉亦别具风味,但白羊身小肉少,除了本地人,外人并不知其鲜美。
此刻店伙儿端上来的多是羊肉所制菜肴,有烩的、有蒸的、有烤的、更有汤臛。那店伙儿看来对本地美食颇为自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介绍,向润客颇不耐烦地挥手斥道:“去去去,说这些个劳什子作甚?大爷还有要事,休要搅扰。”
那伙计刚要讪讪告退,李归仁却一把拉住他,饶有兴致地指着一盘菜,问店伙儿道:“店家,这是什么?”
伙计顺着李归仁的手指方向一看,道:“客人有眼光,此乃本地特色油果子,以羊肉臛搓成丸子,外面裹上面团,如油中煎炸,这火候啊,可有讲究,只有本店的厨子,才能将这丸子炸得如此金黄酥脆,这油果须得趁热吃才最香,客人快请一试。”
李归仁一手仍然抓着店伙儿的手,一手也不持箸,直接伸二指捡起一颗油果,举在半空,似在观赏,果然那油果子不仅通体色泽金黄,更是浑圆饱满,仿佛一枚小号的鸡卵。
李归仁问道:“这油果看着还挺硬实的。”
店伙儿道:“哎……客人此言差矣,这果子外脆里酥,别看外面这层油壳硬,内里的羊肉臛可嫩呢……啊哟哟,小人光说就口水直流呢……快试试,快试试,保客人不后悔。”
店伙儿被李归仁抓着手腕,想必不好受,他说话是瞪目鼓鼻,无关挪移,也不知他这声“啊哟哟”,是被李归仁捏得手疼,还是在赞油果味美。
李归仁笑道:“那我便试试。”
说着忽然一扬手,那油果丸子如弹弓打出的弹丸般向独孤湘藏身处打来,独孤湘见金光一闪,心中道一声“不好”,忙往回退,却听“咯啦”一声巨响,脚下屋檩折断,屋瓦塌陷了一大片,独孤湘无处立足,坠到楼面上。
李归仁对那店伙儿道:“还说不硬?你看,把屋顶都砸塌了。”
那店伙儿哭丧着脸道:“客人,你这变的是什么戏法啊……小小一枚丸子怎么可能打穿屋顶……”
李归仁全不理那店伙儿,只是捉着他的手腕不放,对独孤湘道:“独孤家的小女子,来了怎么不进来坐,躲在屋顶上做什么?”
独孤湘知道李归仁的厉害,逃是逃不掉的,索性笑嘻嘻地走上前去,叉手道:“李都尉你好啊,刚在岐阳一别,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李归仁冷冷道:“怀仁可汗呢?姓江的小子呢?”
他在全家庄见独孤湘和骨力裴罗一起,后来骨力裴罗神兵天降救了江朔等人,他也趁机脱出黑牢,因此心中先入为主地认为骨力裴罗、江朔和独孤湘都是一伙的。
李归仁自然不把独孤湘放在眼里,但若骨力裴罗和江朔就在附近,可就有些头疼了,倒也不是他怕了江朔等人,而是他们另有要事,若此时横生枝节,耽误了大事,可就麻烦了。
独孤湘如何不知李归仁心中所惧,索性以退为进。
此刻李归仁居中而坐,计都、罗睺二人坐在他对面,李珠儿和向润客则一左一右坐在他两侧的榻上。独孤湘大大咧咧走到向润客身边,一拍他肩头道:“向大哥,让一让,给我腾个位子。”
向润客瞪了独孤湘一眼,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茫然地看了一眼李珠儿,李珠儿眉毛一扬,往边上一努嘴,向润客不情愿地挪了挪屁股,给独孤湘让出半个榻。
独孤湘坐在榻上,对李归仁再拜行礼道:“不瞒李都尉,我是一个人来的,怀仁可汗和朔哥儿可都不在呢。”
李归仁鼻中“哼”了一声,显然不信,但他却是感觉不到屋上屋下还有其他高手潜伏,难道说江朔和骨力裴罗的功夫已经精深若此,连一点微弱的炁息都不会发出来?
李归仁心中疑虑,不敢对独孤湘骤然发作,却不知这正是独孤湘以退为进的“空城计”,谁都知道她古灵精怪,却没想到她此刻说的都是老老实实的真话。
李珠儿正坐在独孤湘对面,微笑道:“湘儿妹子既然来了,也一起过来吃些吧,这一大桌子菜,我们也吃不完。”
独孤湘饿了许久了,本来进店就是想吃东西的,但忽遇曳落河众人后,便躲了开去,什么都没吃上,此刻肚子正饿得咕咕叫。此刻李珠儿之言正合湘儿之意,但她面前没有筷子,老实不客气伸手去取向润客面前的碗筷。
向润客一把打掉她的手怒道:“小妮子,你做什么?”
独孤湘甩甩手道:“哎……向大哥,不要这么小器么,我看你不吃不喝尽说话了,这筷子盘盏既然无用,不如借给我使使。”
向润客怒道:“谁说我不吃?”
此食肆按羌人习俗上的都是大盘盛的菜肴,并非分食,向润客伸出筷子,叉起一枚油果子,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咬破了油炸的外壳,涌出一股汁水,登时香气四溢。
独孤湘赞道:“店家果然没有骗人,这果子果然是外脆里酥,向大哥味道如何?”
向润客白了她一眼,自顾咔嚓咔嚓把那油果子吃了,独孤湘看他吃的甚香,被勾起了馋虫,对李珠儿苦着脸道:“珠儿姊姊,你筷子借我用用呗?”
李珠儿向独孤香微笑着摆了摆手,并不把眼前的筷子递给她。
向润客曾在独孤湘、江朔手上吃过大亏,此刻故意气她,伸箸又去夹了一大块蒸得烂熟的羊肉,塞在嘴里“吧唧”、“吧唧”大嚼起来,独孤湘看他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恨不能用手去抓,但李归仁正盯着他和向润客这边,独孤湘可不敢造次。
独孤湘一瞪那店伙儿,嗔怒道:“小子怎么一点眼力见识也没有?没看到多了个人么?”
那店伙儿忙道:“是,是,小人这就是给娘子再取一副碗筷。”
说着顺势起身,就想挣脱离去,不料李归仁往回一扽他的腕子,冷冷地道:“走不了啦!”
第441章,何羊两脚
那店伙儿一惊,满脸陪笑道:“客人莫拿小人寻开心,小的还要到下面去伺候其他客人,快放了我吧……”
李归仁冷笑道:“别装啦,已经露馅了!”
独孤湘不禁好奇心大起,忘了自己的危险处境,眯起眼睛上下打量那伙计,却没看出任何破绽,忍不住问李归仁道:“李都尉,这店伙儿有什么问题?我刚才在屋顶上听了半天了,他方才介绍这些菜品,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是作伪么?”
李珠儿笑道:“湘儿妹子,你可太大意了,这店家的穿着、打扮确实是没出什么差错,但这菜品却露馅了。”
此刻向润客已吃了两个油果,一大块羊肉,数条熏肉,手上筷子正夹着半截肉肠,已咬了一大口了,忽然听李珠儿这样说,筷子登时停在半空。
独孤湘先前见向润客吃得满嘴流油,正自气恼,见此场景,登时欢乐起来,笑嘻嘻地看着向润客,嘴里却问李珠儿:“珠儿姊姊,你快说说,这菜有什么问题?”
李珠儿脸上鲜有表情,先前微露笑意此刻已经恢复了冰冷,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是肉有问题,这可不是羊肉。”
独孤湘大奇,看着一桌子的肉菜,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向润客对李珠儿道:“这羊肉能有什么问题?珠儿你不是故意戏弄我吧?”
李珠儿冷冷地道:“羊肉倒也是羊肉,不过是‘两脚羊’。”
独孤湘还楞在在那里一脸么懵懂,问李珠儿道:“两角羊?羊不都是两支角的么?”
向润客却已经面色大变,如同避鬼一般扔了筷子,以手指扣着喉咙干呕了起来。
一桌子人,除了向润客,没有一人动箸,看来他们都知道这肉有问题,计都、罗睺二人见了向润客的丑态,也不禁嘴角上扬,计都拍着自己的腿,对独孤湘道:“是两脚羊。”又指了指脑袋摆手道:“不是两角羊。”
独孤湘奇道:“两脚羊?何羊两脚?”
李珠儿道:“湘儿,你涉世未深,不知道这江湖的险恶,你想想,何物以两脚行走?”
独孤湘道:“鸡、鸭不都是两脚行走么?牛、羊却都是四只脚呀……啊……”
她忽然醒悟,一脸惊恐地看着桌上的菜肴。
这时向润客已经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冲上前去,扯住那店伙儿的领子,左右开弓,一连打了他十几个耳撇子,怒道:“小子开的黑店,烹人卖给你爷爷吃?”
终于听到向润客把这个字说破,独孤湘虽然没有吃桌上的肉,还是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忙用手捂住嘴,忍住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
向润客边打边骂:“猪狗辈,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快说,谁叫你卖的想肉?”
独孤湘奇道:“这……这个两脚羊为什么叫想肉?”
李珠儿道:“自来人相食之事便屡见不鲜,尤其是汉末、晋末这样的战乱年代,史书中也多有记载,王桀《英雄记》中,别说曹操这样的奸雄的军队,就是仁者自居的刘备,在广陵时,饥饿困踧,吏士大小自相啖食……据说烹人有异香,食之而使人想也,故名‘想肉’。”
独孤湘咋舌道:“难怪这桌菜闻着这么香……”
她使劲晃动脑袋,仿佛要把这可怕的香气从脑袋里甩出去。
出手何其沉重,那店伙儿立刻脸肿得像猪头一样,鲜血从眼耳口鼻七窍中流出,只怕连头骨都打得瓮裂了,哪里还能回话,向润客愈发愤恨,一巴掌竟把那人的脑袋打得几乎转了一圈,折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样子,软疲疲地连在脖颈之上。
向润客居然悍勇、残忍若此,独孤湘看了也不禁混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归仁十分厌弃地一松手,那店伙儿的尸首跌落在地,李归仁对向润客道:“你这么冲动做什么?打死了这等小喽啰又有何用?”
向润客却怒火兀自未消,道:“我去杀光这个黑店里的贼人,再一把火烧了,方解心头之恨。”
李珠儿冷冷地道:“别胡闹了,我们可不是缉盗的不良人,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那人,你可吃罪不起。”
独孤湘听了李珠儿所言,眼珠一转,她此刻已经认定六曜想要对付的人,十有八九是北溟子,心想你们不想闹大,我便帮你们闹闹大,让你们不得脱身才好,我也好趁乱逃脱。
计策已定,独孤湘一拍桌子,高声道:“向大哥,你说得对!这样的黑店就应该一把火烧了!”
她唯恐动静不够大,一挥手,又打翻了数个盘碗,碎片溅了一地,其实就算她不闹出这样的动静,方才向润客打人的时候就已经足够闹腾了,只听楼梯上脚步纷乱,已有数十人提着各色兵刃冲上楼来。
为首一人喝道:“哪里来的贼子,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向润客不怒反笑,道:“甚?王法?你们卖想肉,却是遵的哪门子王法?”
那人以刀尖指着向润客怒道:“你怎知我们卖的是想肉?难不成你吃过?我看你就是想故意生事,来讹你爷爷。”
看这些冲上楼来的人都是店内伙计、庖师的打扮,手上的武器更是形制各异,为首那人正是先前独孤湘闯入庖厨时撞见的那个庖师,他生的甚是胖大粗豪,手中的尖刀并非军刃,而是一把屠刀,独孤湘知道六曜的本事,眼看着这些乌合之众不禁泄气。
向润客只是听李珠儿说这肉是两脚羊,却不知道证据何在,他不禁以求助的眼神望向李珠儿,问道:“珠儿,你可是看到指甲、毛发之类的东西?快指出来给这贼厮看看,好叫他哑口无言。”
李珠儿一笑,侧身对那人道:“你可敢让我们进庖厨看看剔剩下的羊骨?”
向润客道:“对!既然用的是羊,当然有羊骨,快带我们去看看,要新鲜挂血的,可别想用陈年旧骨混弄过去。”
那首领一瞪眼道:“我凭什么让你们看?”
李珠儿对向润客看了一眼,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向润客果然怒道:“不敢给你爷爷看,就是用的两脚羊,若你心中没鬼,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那首领怒,一晃手中尖刀,道:“贼子好不讲理,当你爷爷真的是好欺负的么?”
向润客和这首领二人“爷爷”来,“爷爷”往,甚是好笑,独孤湘捂嘴忍住笑,嬉道:“你们两个都自称是爷爷,到底谁是谁的爷爷呀?”
向润客转头对李归仁道:“现在想不闹大也不行了,某可要大开杀戒了!”
李归仁不置可否的转过头去,向润客在六曜中颇不受待见,平素李归仁就懒得搭理他,不说话就是任他自己解决的意思。
向润客抽出腰间系着的两条南海樫木短棒,眼露凶光,道:“你爷爷我说的就是证据,你若不服,就在功夫上见个高下!”
说着向润客将手中二棒相击,这南海樫木极其坚密,相交发出的声音如击金铁。
那首领冷笑一声,对身边一个拿着斧子的汉子道:“阿大,你去把此獠手中的两根柴火劈了!”
独孤湘看那叫“阿大”的人手中的斧子,真的就是一把手斧,和程千里所使的车轮巨斧不可同日而语,果然相是一把劈柴的寻常铁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这帮人如此颟顸,又如此托大,只怕不消半会儿就要被向润客斩尽杀绝,我还得另想法子脱身。
向润客冷笑一声,也不会回话,右手挥棒向阿大当头击落,阿大举斧相映,向润客等的就是他向上迎击,左手短棒立刻横掠而出,若阿大不回斧自救,胸胁就要被向润客左手棒打个粉碎,而若撤回斧子,向润客右手棒砸下来,立刻要将他打个脑浆迸裂而死。
不料阿大“妈耶”一声怪叫,原地向后弹出,避开了向润客当头一棒,向润客右手棒走空,左手棒亦无从击出,同时只见白光一闪,他手中手斧脱手抛出,朝着向润客面门飞去。
如此近距离相斗之际,阿大竟然将手中的武器抛向对手,这样怪异的打法,不禁叫人大吃一惊
,向润客“嘿”地一声喊,左手棒横棒当胸一挡,那飞斧“当”的一声响,声如击罄,立刻坠落在地,再看向润客手中的樫木短棒上,只留下了一道白白的印子。
向润客抢步上前,左手棒顺势反手挥出,追着打向阿大的前胸,右手依然高举着,只等着对手的反应再以雷霆万钧之力当头砸下。
那阿大见向润客手中的短棒乃是不畏刀斧的神兵利器,不敢正面交锋,仍是足尖点地向后飞退,他后退之际右手背在背后,此刻忽然右手一扬,一道白光闪过,又是一柄飞斧打着旋儿向着向润客飞去。
向润客大喝一声,撤回右手杖,与左手杖十字交叉,挡在身前,第二柄飞斧正好打在两棒相交的位置,也跌落到在地。
向润客手中十字交叉的双棒一齐向阿大让头砸去,阿大不敢硬接,仍是后退,这次却一旋身子,刷刷飞出两柄飞斧子,分取向润客的头、胸。
二斧连珠飞出,向润客不改上下横持双棒,一挡双眼,一挡前胸,“叮”、“叮”两声响,将飞斧打落,这一次向润客却比此前反应的慢了一些,才刚磕飞了这两柄飞斧,那阿大双臂齐摇,抛出了更多的飞斧,都不知道他此前将这么多飞斧藏在身上哪里。
第442章,庖厨大战
向润客并不以灵巧的身法取胜,那阿大突然发难掷出飞斧,确实吓了他一跳,应对时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但三招之后,向润客便已看出对方就这点手段。
他内力高深,南海樫木更是坚逾金铁,见了飞斧不闪不避,一边以短棒随手击落,一边大踏步追击前进。
阿大连掷了七八柄飞斧,向润客的应对越来越从容,明眼人都能看出,二人功夫差距太大,就算阿大身上能藏千百把飞斧,也绝伤不到向润客分毫。
向润客此刻完全可以冲上去一棒把阿大一棒砸死,但他故意不疾不徐跟在阿大后面,口中喊道:“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身上能藏几把斧子?”言语中颇有些猫戏鼠的意思。
阿大急道:“菜将军,点子太硬!”
独孤湘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这庖人头子叫‘菜将军’,倒也合情合理。”
她此刻仔细看那菜将军,穿着青绿色的圆领缺胯袍,却敞着领子,高挽着袖面,露出白色的中衣,系一条黑色的宽革带,上面缀以黄金圆片,显得十分富贵,裤靴皆为皂色,头上却勒着一条绿色的抹额,果然是名不虚传的“菜将军”,独孤湘越看越觉好笑。
那菜将军喝道:“阿三、阿四,点子的家伙硬,你们去帮阿大!”
立刻有两人出列,一人身着单衣,前胸敞开着,小臂上却套着两个皮筒子,手中持着一把半月形的板刀,显然是个红案师傅,只是此人生的精瘦,和手上所持的大板刀显得极不相称。
另一人则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虬结的筋肉,显得十分孔武有力,他腰间系着白色大带,黑色裤子上落满了白粉,手上拿一条儿臂粗的擀面杖,看来是个白案师傅。
独孤湘看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道:“好么,厨子打架,配的还真齐……先来了砍柴的,又来了做饭的……哎,不对啊……菜将军,怎么缺了阿二?阿二莫不是生火的伙夫吧?”
独孤湘一番调侃,却无人理睬她,独孤湘接着说:“让我来猜猜,谁是阿三,谁是阿四。”
瘦削的红案师傅嫌她啰嗦,沉着脸道:“不用猜了,我是阿三。”一指那健壮的白案师傅道:“他是阿四。”
阿三说完也不等独孤湘再问,和阿四一齐发一声喊,各挥手中“兵刃”向着向润包抄过去。
别看向润客的脑筋不太好使,武功却不含糊,见二人来势汹汹,却并不惊慌,手中棒分左右,右手一棒打向阿四的擀面杖,同时左手棒也向着阿三的板刀砸去,满拟一招将二人手中“兵刃”击飞——如果板刀和擀面杖也能算兵刃的话。
不料二人各挥刀、杖抢攻之际显得十分猛恶,见向润客打来,却并不硬接硬架,阿四双手握着擀面杖两端鹅卵形的把手,顺势一翻,圆杖贴着向润客的短棒棍滚过去,仿佛压面一般,向他的手背压来。
而阿三手中刀锋也是一转,板刀贴着短棒,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朝着向润客的手指削来。
独孤湘看二人的招数,嬉笑道:“嘿嘿……一个和面擀皮,一个剔骨取肉,两位庖人倒是干活练功两不耽误啊!”
向润客对二人的缠斗之术丝毫不惧,眼见二人的兵刃贴着短棒攻来,他暴喝一声,双臂齐振,内力透过短棒传出。
阿三阿四忽觉短棒上如同起了看不见的惊涛骇浪,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一起被掀到了半空,“咚”、“咚”两声巨响,二人的背脊撞到房梁上,震得灰尘簌簌而下。
二人倒也有几分功夫,在空中调整身姿,双脚落地,二人对视一眼,重又抢上和向润客缠斗,只是不敢再触碰他的双棒。
二人的招数看起来和庖厨之事颇为相似,其实只是各自武功的伪装,阿四生的壮实,膂力极强,他此刻单手持着擀面杖挥动,擀面杖的端头是卵形,握在手中,转动甚为自如,阿四就这样一边避开向润客的短棒,一边砸向他的腰肋、肚腹等薄弱处。
阿三手中板刀也极沉重,但他走的也是轻灵的路数,将板刀舞作一片烂银,或削或剔,始终绕着向润客的双手十指转动。
向润客对阿三怒道:“两脚羊的肉臛就是你剁的吧?你小子最该死!”
说着向润客目露凶光,先一棒逼退阿四,挥双棒向阿三打去,忽听破空之声,向润客不及回头细看,举棒在背后一格,打落一柄飞斧,他冷笑一声道:“差点把你这贼厮给忘了。”
原来阿大趁着阿三阿四和向润客缠斗之际,退到了后面,在腰间围了一条大带,上面挂满了铁斧,丁零当啷不下十柄,此刻阿三阿四近身缠斗,阿大却退在远处,伺机一飞斧偷袭。
向润客高喊道:“还有什么阿五阿六吗?一起上吧!就你们三个可不够看。”
菜将军怒道:“贼子好猖狂!阿五阿六,阿七阿幺,给我一起上!”
独孤湘道:“阿哟……后厨都来了,向大哥你今天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向润客怒道:“什么劫?如何难逃?”
独孤湘指着那些人道:“早晚得被做成菜啊!我看看啊……肉羹、肉饼、肉丸,肉条,我看他们都能做。”
那四人手中皆是奇门兵刃,阿五用一对长刺,阿六使一柄石锤也就罢了,阿七居然用的一口紫铜大镬,阿幺则是一只长长的烧火棍。
众人将向润客团团围住,独孤湘给向润客解说道:“向大哥,你看哦,阿大劈柴,阿幺生火,阿三剔肉,阿四做饼,阿五烤肉,阿六做臛,阿七下锅。这可不是都给你配齐了么?”
向润客此刻可无暇再与独孤湘斗嘴了,除了阿大阿幺,其他五人将他团团围住,虽然五人功夫都算不得顶尖高手,但这些奇门兵器招数甚是诡异,更要命的是阿大和阿幺在远处掠阵,不时偷袭,尤其是阿幺,用烧火棍当吹通之用,将一支支毒镖射出来。
向润客倒也不能骤胜。
七人之中:
阿三、阿五、阿七手持铁器,主攻;
而阿四、阿六所持锤、杖皆为钝器,主守。
以此推之,阿二应该也是用沉重兵刃的人,独孤湘左右张望,却没见到任何异常,也不知这阿二躲到哪里去了。
向润客以一敌七,却丝毫不乱,不但守御严密,更间或主动出击,向众人的要害砸去,若非但心被阿大、阿幺偷袭,甫一出手便自退回,向润客早已打死数人了。
众人正在酣斗之际,忽听锣鼓声响从远处传来,不一会儿便已听得很清晰了——那是骑兵所佩鼍鼓的声音。
这鼙鼓发出的声音,独孤湘在范阳笼火城曾听过,她心中一惊——难道燕军的渔阳铁骑来了?她刚听李归仁说,此地距离朔方军驻地灵州城太近,不宜用兵,怎么这会儿又大军压境呢?
然而奇怪的是,楼上众人却都对这支骑兵无动于衷,只专心致志地看着向润客和中庖人交手,只见向润客觅到一个空子,手中的短棒正向阿五当头击落。
阿五使的是一对长刺,形似烤肉的长籖子,又似放大的峨眉刺,但总是不够粗壮,无法格挡向润客的短棒,只见阿五向前一滚,非但不守御,反而挺刺疾刺向润客的面门,这一招以进为退,是要逼着向润客回棒自救。
不过阿五这一下兵行险着可有些太小瞧向润客了,向润客双棒一分,右手棒轻易地荡开了双刺,左手棒仍然却自上而下,向下猛击。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当”的一声,其声如敲钟击罄一般,尾音悠悠荡开去,众人皆感耳鸣不止,却原来是阿七抢上来,用自己手中的大铁镬挡住了向润客的雷霆一击。
阿七的铁镬看似就是一口普通的铁镬,但口沿却都开了刃,甚是锋利,铁镬两侧有的铁环耳朵,阿七或双手持耳推送,或单手持耳左右挥摆、上巅下铲,将铁锅当圆月环刃使,既能格挡又能进攻。
阿七却倒转铁镬,如龟负壳,以镬底接了这一下重击,好在此锅是紫铜锻造,在向润客的重击之下只发出了一声巨响,若是铁铸,早就裂为数片了。
此时楼下骑队正在通过,鼙鼓声十分齐整,绝无人声少有马嘶,但这声棒打铁镬的声音却让楼下为之一乱,立刻有人高声喝问道:“何人喧哗?冲撞了安军使该当何罪!”
独孤湘大奇:“安军使?难道是安禄山亲自率军前来?可也不对啊……安禄山可不是什么军使,难道是他那个二公子安庆绪?”
向润客却不管楼下的喝问,自顾飞起一脚,猛地蹬在阿七的铁镬上,这一脚甚是沉重,将阿七连人带镬一齐踢的像个陀螺般飞了出去。
此前众人翻翻滚滚打在一起,已打到了窗户边,向润客这一脚极其沉重,竟然将阿七踢得连铁镬带人一起从二楼飞了出去,落到街上。
楼下顿时一阵大乱,有人高声呼喊道:“有刺客,有刺客!”“保护安军使!”
一时间,人喊马嘶乱成一片,向润客虽不知道楼下什么情景,却哈哈大笑,他此刻凶性大发,回身还要再战,却忽然听到“嗖嗖”的破空声不断,楼下骑兵居然不问青红皂白就射起箭来。
片刻功夫,“沙沙”声不绝于耳,这食肆屋顶并未覆瓦,而是铺了厚厚的干茅草,虽能遮风挡雨,但茅草却取法阻挡箭矢,顷刻间无数羽箭从天而降,将茅草顶射成了筛子,射穿屋顶后,其势不减,向着屋内众人射来。
李归仁、李珠儿和计都、罗睺反应极快,掀翻桌榻,以桌榻为盾牌,遮挡羽箭。
独孤湘气哼哼地道:“这安军使怎么回事?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就拿箭射我们,姓安的果然没一个好人!”
第443章,大斗军使
箭雨只射了三轮,便止息了,楼上地面仍然插满了五百多支箭矢,尾羽兀自还在弹动不休。
楼上众人无一不身怀功夫,羽箭虽多,却也难伤他们分毫,向润客骂道:“何人如此霸道,不问青红皂白,引弓就射?”
他一振手中双棒,就像跳下楼去理论,李归仁却拉住他的手往回扯,向润客怒道:“姓李的,你拉我做甚?”
李归仁拿眼一瞪他,向润客但觉腕子上一紧,整个人都绵软下来,眼看挣脱不掉,他虽心中狂怒,却也不敢再说话了。
独孤湘在一旁见李归仁等四人的神情忽然都变得严肃起来了,而先前围攻向润客的一众庖人,都闪到了窗内柱子后面,向下张望,表情也十分紧张。
独孤湘见状心道:这里面有事,只有我和向润客被瞒在鼓里。
此刻所有人都关注着街面上,独孤湘本可以趁此机会溜走,但她的好奇心被彻底吊了起来,反倒不想走了,决定留下来看个究竟。
独孤湘也悄悄溜到靠街的一扇窗户背后,偷眼往下观瞧,只见街面上大约有两三百军卒,其中步卒沿着街左右两排列阵,一半步卒引弓对着楼上,一半步卒手持横刀戒备。
道路中间另有几十名骑兵,拱卫着骑在马上的主将、偏将二人。
那主将想必就是所谓的“安军使”,这位安军使虽也生的一副胡人样貌,但绝不是安禄山,独孤湘虽然没见过安禄山本人,但她见过史思明假扮的安禄山,想必史思明定然是按安禄山的身形样貌做一样的装扮,眼前这位这安军使中等微胖的身材,腰围只有史思明所扮安禄山的一半,且他面红须黑,神态安详,并无凶戾杀戮之气。
副将则与主将大大的不同,虽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但他生得高大魁梧,深眉广目,鼻直口阔,看样貌是突厥人,比之主将安军使的中人相貌,显得颇为倜傥风流。
这位副将手提一条长枪,策马上前,以枪尖一指落在街心的阿七道:“你是党项羌人,不在庆州好好待着,跑到灵州地界意欲何为啊?”
独孤湘这才注意到阿七头上的巾帻掉落了,露出两抹额发,脑后却全部剃秃了,这种髡发的形式与契丹人不同,原来这些庖人都是党项羌人,难怪服色看来与汉人有异。
那阿七以铜镬如盾牌般掩在自己身前,并不答话。
那副将怒道:“竖子找死!”
说着一夹长枪,兜转马头向后小跑了一段,独孤家祖上也是军旅出身,独孤湘听他爷爷说过,骑兵需要一定距离才能冲击,因此那副将不进反退。
拉开距离之后自然就是要进攻了,阿七自然也知道厉害,他混身肌肉都紧绷着,只等副将冲来。
副将策马跑出五十步,又转过头来,发一声喊,胯下骏马便自扬蹄奋力奔驰起来,军马一旦疾驰起来,五十步瞬息便到,副将一挺长枪向着铜镬刺去,他见这党项羌人竟然以一口镬护体,心里发笑,臂上灌注全力,满拟一枪就将那铜镬扎穿。
眼看枪尖刺中铜镬的一瞬间,阿七忽然猛地将手中铜镬一斜,副将的枪尖在铜镬的圆弧镬底上擦过,在镬底上擦出一溜火花,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却终究没有刺穿铜镬,而是滑了过去。
副将一枪刺空,军马奔驰之势不得立止,又向前跑出了数十步,才重新调过头来,他朗声笑道:“竖子盾牌倒是使得不错。”
他早已看出这党项羌人手持铜镬只是个幌子,他的真实身份应该是一名盾牌手。
见副将重新冲来,阿七又紧张起来,以圆盾抵挡长枪之要在于被刺中之前一瞬间,忽然偏转盾牌,让枪尖无所着力。此法时机最是紧要,不可早一分,亦不可晚一分。
阿七双手持铜镬,全神贯注,眨眼间,副将再次冲到面前,然而这次他忽然在马上向下探身,长枪直插到铜镬前的沙土地上,阿七一愣,正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见眼前烟尘突起,原来是副将的长枪擦着地面前进,扬起的尘土却也藏住了枪尖,只知向阿七双足刺来,却看不清路数。
阿七忙将铜镬向下趸在地上,自己整个人跳入镬中,这才巧妙避开了长枪贯足之祸,而那副将似乎早料到他有此应变,双手一合把,大喝一声,长枪猛地向上一挑,竟然将铜镬连带里面的阿七一起挑起六尺来高!
看身手,这副将显然不是武林人士,但他天生神力,膂力惊人,竟然生生将阿七连着这大铁镬一起挑了起来。
阿七飞到半空又复落下,副将一提枪再度自下而上地刺出,阿七在铜镬中忽然双腿猛蹬铜镬,铜镬立刻向着副将猛砸过去,同时阿七借着这一蹬之力,向后斜着飞出。
不想副将胯下战马十分神骏,而他的御马之术亦十分高明,那马儿居然四蹄同时一弹,向左跳开避让,铜镬走空,砸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同时副将一提马缰,向前抢出一步,找准阿七下落方向,枪尖向上一指,只等阿七自己撞上枪尖。
阿七人在半空中,此刻再无可借力之处,眼看就要被副将手中长枪扎个对穿之际,忽然从二楼飞出一道白练,正卷在他腰间,阿七顿觉腾云驾雾一般,被拉回了楼上,原来是独孤湘出手以月影素寒流的功夫将他提了上去。
独孤湘一者不忍心眼睁睁看着阿七被刺死,二者她想自己现在被李归仁所挟,若救了这阿七,说不定这些党项羌人还可以助自己脱困,这才出手将阿七拉了回去。
阿七死中得活,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那菜将军上前对独孤湘叉手道:“多谢小娘子搭救之恩,我拓跋朝光欠你一个人情。”
独孤湘方知“菜将军”也是个化名,此人其实是姓“拓跋”,她可不知道拓跋氏是党项羌八姓各部中最有权势的一支,叉手回拜道:“菜将军不必客气,七哥正在我面前,高度、位置都太合适了,不救他一救可就太说不过了。”
拓跋朝光已经向独孤湘报了真名,独孤湘却仍然以“菜将军”呼之,又呼阿七为“七哥”,反倒令朝光颇感亲切,对这小女子多了一分好感。
这时街上的副将已经勒住了马,那枪一指拓跋朝光,道:“你是拓跋家的?西平公是阁下什么人?”
拓跋朝光叉手道:“不敢相瞒,拓跋守寂正是家父。”
那副将哈哈大笑道:“拓跋世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在灵州扮起了庖人膳师,意欲何为啊?”
拓跋朝光叉手道:“哥舒军使,圣人在庆州置静边州安置党项人,封家父为右监门都督,并封西平公,可没说党项人只能待在庆州。”
哥舒军使闻言又是大笑,道:“党项人本在陇右,为吐谷浑的附庸,而吐谷浑归顺了吐蕃,圣人连年对吐蕃用兵,为何把党项人举族迁至庆州,是为了什么,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假装糊涂?”
他这番话就是党项羌人有不臣之心的意思,拓跋朝光不禁变色,道:“哥舒翰!这话可不能乱说,党项人自乃祖拓跋赤辞内附以来,三代族长一直对大唐忠心耿耿,你怎敢污我阿爷有不臣之心?”
哥舒翰冷笑道:“小子伶牙俐齿,某却懒得和你嚼舌,我先将你等一体捉拿了,回头再去找你阿爷算账。”
众庖人听了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只等哥舒翰下令动手,他们便凭个鱼死网破。
独孤湘心想:这哥舒将军怎如此霸道?相对的,对党项人反而心生好感。
这时那主帅安军使终于按捺不住,对哥舒翰道:“哥舒副军使,你可有些过分了,圣人确实没有命令党项人不得离开庆州,你说他们想要造反,可也是空口无凭。”
安军使称呼哥舒翰时特地加上了“副”军使。
哥舒翰皱眉道:“安思顺,你还有心替旁人开脱?先想想你自己吧。别以为王公举荐你做了大斗军使,我便怕了你,你那族弟安禄山久有不臣之心,世人皆知,也是空口无凭么?”
听了这一番言论,安思顺顿时涨红了面皮,道:“他是他,我是我,我多次传信给他,要他忠君爱国,勿作他想,若他真的敢反,我第一个提兵去剿灭他,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让他为害天下!”
独孤湘听了心中一惊,原来这“安军使”安思顺是安禄山的族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难道六曜齐聚这里,为的是他?
独孤湘偷眼向李珠儿望去,李珠儿等人还躲在阴影之中,李珠儿见独孤湘望着她,对她悄悄点了点头,原来他们刚才说的“安军使”指的是安思顺,而非安禄山。
就在独孤湘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哥舒翰道:“哼,豪言壮语哪个不会讲?只怕到时候不是提兵剿灭,而是里应外合。”
安思顺气得浑身发抖,道:“你,你,你……哎……”
他在马上顿足,道:“你可以不信我,但现在我还是大斗军使,你还是副军使,我便不许你像疯狗一样乱咬一气。”
哥舒翰斜睨了安思顺一眼,转过头去,举起右手道:“弓手引弓!”
步卒立刻举起长弓,对准了城头上的众人。
安思顺怒道:“给我把弓箭放下!”
只有不到三成的士卒放下了弓箭。
安思顺愈发暴怒道:“我叫你们把弓放下,尔等何敢不听正使之令?”
登时又有不少人放下了弓箭,却仍有三四成的士卒,只听哥舒翰的,仍以箭矢对着楼上的八名羌人。
独孤湘急道:“拓跋大哥,你既然心中没鬼,只管告诉两位军使,你们何故在此不就好了么?何必兵戎相见呢,他们人多势众,动起手来,你们可占不到便宜。”
第444章,步骑对决
拓跋朝光尚在犹豫未答之际,李归仁忽然在他身后推了一把,道:“下去吧。”
李归仁的武功极高,他无声无息地到了拓跋朝光身后,竟然无一人察觉,李归仁轻轻一推,拓跋朝光便如腾云驾雾一般从楼上飞了出去,他忙在空中抱头蜷身,落到街心就地一滚,才没有受伤,但周围军卒立刻将他围住,拓跋朝光再想凭自己的力量回到楼上已无可能。
这一下事出突然,楼上其他七人完全来不及反应,一齐对着李归仁怒目而视,但现在最紧要的事却不是找李归仁算账,那阿大喊道:“二郎陷入敌阵,我们快下去相助!”
独孤湘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先前七人围攻向润客时,缺了的阿二,便是这拓跋朝光。
党项众人在阿大的率领下,各持兵刃跳下楼去,落在拓跋朝光身边。
哥舒翰笑道:“嘿,你们八个是党项八姓的子弟吗?”
这些人果然是党项羌八姓的贵胄后裔,党项羌有拓跋、细封、费听、往利、颇超、野利、旁当、米擒八姓,其中以拓跋氏为首,方才哥舒翰提到的拓跋守寂便是党项羌的首领,朝光既然是拓跋守寂之子,便是众人的少主,阿大姓细封,虽然年纪比朝光为长,但众人却仍是以朝光为尊。
拓跋朝光道:“早听过龟兹哥舒郎乃世之虎将,今日我们党项八姓子弟便一起讨教讨教哥舒郎的排兵布阵是否真的如此神乎其神。”
哥舒翰哈哈大笑道:“拓跋朝光,你不敢和我单打独斗,想要以阵法取胜么?好,我便以骑阵胜你,方叫尔等竖羌心服口服。”
哥舒翰自己是突厥人,却对其他族人都看不起,安思顺、安禄山是杂胡粟特人,他尚且看不起,小小一个党项羌他可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他点手唤了六名骑士,道:“我们便以六人斗你们八人,免得尔等说我依仗军马神骏取胜。”
哥舒翰是骑兵将领,排兵布阵自然也是用的骑兵,因此不觉得骑兵对步军有什么不对,至于他只用六人成阵,那是因为骑军与步卒不同,以三人为一队,六人恰是两队,倒不是单纯为让拓跋朝光两人。
哥舒翰所点的骑士是二名汉人,四名胡人,显然都是他的亲随,压根不听安思顺的号令,安思顺见那六名骑士出列,对他这个正军使连个招呼都不打,气得连连摇头,索性在马上揣着手不说话,由得哥舒翰和党项人斗法。
只见哥舒翰手下骑士组成两个一前两后的锥形,两名汉人各一领队,他自己却并不下场。
拓跋朝光这边也已不好了阵势,他们身份已然暴露,无需再隐藏,不再以厨具替代兵器,都取了趁手的兵刃。
阿七姓旁当,他先前失了铜镬,已另取了铁盾挡在最前面,这盾牌忒也的巨大,比方才的铜镬更大,旁当整个人都藏身其后。
阿四姓往利、阿六姓野利,他们和拓跋朝光一起,紧贴在阿七身后,手中各持一柄铁骨朵,阿三姓费听、阿五姓颇超则各持斩马大剑在两翼,阿大姓细封、阿幺姓米擒持臂张弩站在最后面。
他们八人挤在一起,如同一副龟甲,阵型远不对面的骑军阵型来得疏落、大气。
独孤湘看在眼里,心中摇头,她听爷爷说过骑兵排兵布阵之法,骑兵应以三为数,三人一小队,三小队为一正队,大小皆为锥形,这样威力最大,此刻骑兵虽然只有六人分为两队,但这两队骑兵互为奇正,看来十分严整,虽只六人却显得气象万千。
而拓跋朝光看来没什么真才实学,只一人持盾,如何挡得住两支骑军?而中间三人挤在一起,持剑之人反而在两侧,射手的前面又全被自己人挡住,这可如何破解骑兵的战法?
哥舒翰见拓跋朝光此阵也颇为惊奇,这种挤作一团阵法他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对两名领兵汉人大呼:“高秀岩、张守瑜,以骑枪破阵!”
高秀岩、张守瑜高喊一声好,一齐率军策马冲向党项羌人的龟甲阵。拓跋朝光等八人见敌军冲来,毫不动摇,仍是紧紧地挤在一起固守本阵。
高秀和张守瑜岩冲在前面,后面是四个突厥骑手,二队并排冲锋,却见对面只有一面大盾牌,余人却都藏身其后,两队的锋矢无论如何刺不上盾牌。
高秀岩长枪斜指大盾,对张守瑜喊道:“夹击破盾!”
张守瑜会意,将长枪也斜过来搭在高秀岩的枪上,二枪交叉,一齐向大盾叉来,想把大盾整个挑翻。
阿七见双枪刺到眼前,忽然向下一蹲几乎整个人仰卧于地,将大盾盖在身上,真像个大号的乌龟相仿,手脚、躯体竟皆藏在盾牌下。
这阿七旁当此前和哥舒翰斗了数招,高、张二人都看在眼里,从未见他使过这样缩头乌龟似的招术,见状都是一愣,长枪未能插入盾下,枪尖从盾牌上擦过,打出两溜火光。
阿七倒下闪避后,露出后面的众人竟然也都低匐于地,只有阿大、阿幺二人蹲在那里,手持臂张弩瞄准了高秀岩和张守瑜的战马一齐射出铁矢。
二人大惊,忙各自一抖枪杆,将射来的弩箭磕飞,同时一提缰绳,从党项人头上越过。
高、张二人纵马从众人头上越过,更不管手持短兵的众人,却挺枪刺向两名弩手,两名弩手各自一滚,闪开了两柄长枪。
战马与人不同,不能骤行骤停,二将一刺不中,只能由得战马向前驰出一段,两名弩手翻滚起身,再次射出铁矢。
高、张二人听到背后弓弦声响,回马出枪,高秀岩的枪法如神,枪尖正好磕飞射来的箭矢,张守瑜的功夫弱一些,长枪只是将铁矢磕得一歪,箭矢正戳上了他的肩头。
张守瑜伸手拔下肩头的铁矢,原来他穿了数层牛皮所制的骑甲,铁矢无法贯穿。
说时迟那时快,为首二骑越过步阵后,后面突厥四骑也已经杀到,他们用的不是长枪,而是四柄环首长刀,显然他们的战法是前排枪骑兵冲散敌阵后,马刀手再上前斩杀失去保护的敌军。
此刻四人早已抽刀在手,伏在马鞍上,向拓跋朝光等人挥刀砍来。
却见先前趴在地上的阿七忽然立起,手中盾牌也随着再度立起,挡在马刀手面前,四人不及变招,一齐斩在盾牌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不过比起长枪的穿刺,长刀斩在铁盾上可没什么用处。
四人见机也是真快,见长刀无法破盾,立刻各拨马头,从铁盾两旁驰过。却见阿四、阿六将手中铁骨朵横挥,砸向左右内侧两匹战马的前胸,步兵破骑兵之要在于马,只要打死打伤马匹,骑兵落地便还不如步兵了。
突厥骑兵的控马本事也真了得,一拉缰绳,二马四蹄腾空从铁骨朵上飞了过去,
不等二马落地,阿三、阿五贴地滚出,挥剑斩向二马的后足。
这时另二骑从外侧切入,突厥骑士一起勒马扬蹄,践踏二人,阿三、阿五再次翻滚闪了开去,二马一齐踏空,马上骑士不敢恋战,策马向前疾驰。
四骑跑到高秀岩、张守瑜身后才勒马回身,重新整队,那边党项人也早已翻转阵型,龟甲阵重新对准了锥形阵。
双方这才算交战一合,步骑对决与步兵交战大不相同,骑兵需反复冲杀,双方都是一击不中,便要准备第二次交锋。
骑兵进攻,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若不能冲破敌阵便无法破敌,此中道理哥舒翰如何不知?他喊道:“以枪林破敌!”
立刻有人给后面的突厥骑手送上长枪,此刻六名骑士都用了长枪,阵型却变成了倒三角。
六条枪的长度也有所不同,四名突厥骑士手中的长枪已经比一般步卒的长枪来得更长,足有八尺挂零,而高秀岩、张守瑜更换了新的骑枪竟然长达一丈。
这样的长枪寻常人想要端平都不可能,高、张二人在奔驰途中将长枪担在身前一名突厥人的肩头,这样组成了前二后一的紧密队形,再度冲锋。
到了阿七铁盾面前,高、张二人齐声高呼,身前的四骑忽然向两边一分,长枪从前排突厥骑士肩头滑落,向着铁盾猛贯过来。
这次的骑枪比之前的更长更重,若阿七故技重施地倒在地上,仍不免要被刺穿,这一次他以进为退,竟然持盾向二枪猛冲过去,他膂力也真是惊人,这样沉重的铁盾竟然能持盾前冲
只听一声脆响,高、张二人的二条长枪如穿缟破纸一般轻松地戳穿了这面铁盾,高、张二人发一声喊,同时发力,竟然将铁枪横端,想将铁盾和盾后的阿七一齐挑了一起来。
不料阿七年纪虽小,膂力却极强,他算好角度让双枪刺穿盾牌,自己再以两腋夹住枪杆,同时他身后的众人一齐推着他的腰枝,竟然生生阻住了二骑前冲之力。
高、张二人向前攒刺已是不能,想要运劲回夺,竟然也一时夺不回来。
然而党项羌八人虽然和二骑角力打成平手,四名突厥骑兵却从两侧包抄而来,四条长枪绕过铁盾,向着众人刺来!
阵中的拓跋朝光忽然高喊:“撒手!”
众人一齐放手,向两侧滚开去,高、张二人反应不及,手上一沉,双枪穿着铁盾砸在地上,拓跋朝光却忽然拔地而起,越过盾牌,双脚踩着枪杆,向马上二人跑来,手中铁骨朵连挥,化作一团灰影向二人面门打来,高、张二人一惊,忙撒手扔枪,拨马向两侧跑去。
中间一群人一哄而散,两侧四骑不及收马,眼看就要撞在一起。
四名突厥骑士却并不勒马,仍是向前猛冲,四骑两两向对,擦身而过,竟然没有撞到。这一下惊险已极,现场众军士不禁一起喝起彩来。
党项人滚地闪开后,立刻回身反击,若四骑士勒马避让,此刻早就让党项人打下马来了。
李珠儿在楼上看了赞道:“都道党项羌本是牧人,却颇谙步军破骑之法,今日观之,果然名不虚传!”
第445章,安氏兄弟
独孤湘也赞道:“若我陷在这快马长枪的阵中,吓也吓得腿脚发软了,这些庖人竟然胆子这样大,能在间不容发之间,化险为夷。”
此刻她早已看出这些人绝不是什么庖人膳夫,而是党项羌的贵胄子弟,铁胆强军,只是扮作厨子罢了,但她仍是这样说,李珠儿不禁笑着瞥了湘儿一眼。。
李归仁却眯着眼睛道:“这些人若不能为我所用,便须得斩草除根,不然早晚会成我军大患。”
说话间,李归仁忽然飞身跃出楼外,几个起落已到了拓跋朝光的面前。
拓跋朝光忽见一人欺到了身旁,不及细看,挥铁骨朵向李归仁扫去,李归仁何等的身手,左手一挥,三个手指捏住了铁骨朵。
拓跋朝光全力挥击之下,铁骨朵竟然忽然停在半空中,他运劲回夺,那铁骨朵却仿佛被焊在石中,纹丝不动。
身边的阿三忽见李归仁,也是吃了一惊,忙举剑上前援护,李归仁冷笑一声,随手一扬,拓跋朝光立时拿捏不住,铁骨朵脱手飞出,向着阿三当胸打去。
阿三横剑当胸,铁骨朵撞在剑脊上,“当”的一声脆响,厚背宽刃的斩马大剑立时断为两截,其势不减,直撞上他的胸口,阿三一声闷哼,口吐鲜血,向后飞出丈许,才坠在地上。
拓跋朝光见阿三被击飞,怒喝一声,掏出怀中短刀,还想上前去刺李归仁,李归仁右手一弹,朝光手中短刀立时弹飞,不等朝光反应,右手一伸,就要抓他的腕子。
这时阿大已看出李归仁的厉害,上前一扯拓跋朝光道:“二郎快退!”
同时迎着李归仁一掌拍出,李归仁右手便抓为掌,和阿大对了一掌,那阿大立觉一股巨力澎湃而来,如断线的纸鸢一般飞了出去,身后阿六想要接住他,却被撞得一同跌倒,二人皆觉胸闷气短,半天爬不起来。
李归仁不管那二人,一长手,扣住了拓跋朝光的脉门,朝光立刻手脚酸软,动弹不得。
李归仁随手挥洒,看似轻描淡写,却立时击飞二人,击伤三人,看他一双肉掌就有如此威力,周围众人不禁悚然,竟无人敢在上前。
李归仁挈着拓跋朝光的腕子,足尖点地,飞身重新回到楼上,这一下兔起鹘落,身法甚是干净利落,众人谁也没想到李归仁会在此时突然发难,非但党项众人不及解救,众大斗军的军卒也不及合围。
众党项武士立刻聚到楼下,但以他们的武功无法像李归仁一样跃上楼去,楼下有众步卒围着,他们也没法冲入楼内,只能在楼下焦急地仰望。
对于这突发的变故,哥舒翰也极不满意,道:“哪里来的飞贼,多管闲事!”
李归仁一手捏着拓跋朝光,如擒小鸡,哈哈大笑道:“哥舒副使,我好心助你擒住这贼人,你不谢我也就罢了,怎还出言抱怨?”
哥舒翰怒道:“哪个要你帮?我骑军占尽优势,不片刻便能取胜,如此才能叫党项竖子心服口服,如你这般偷袭得手,怎叫人服气?”
李归仁道:“哦,拓跋公子,你不服么?”
拓跋朝光心中暴怒,却苦于手脚无力,不得脱身,对着李归仁怒骂道:“服你个鬼!刚才便是你把我推下楼的吧?我们好好地在比武斗阵,你却突施冷箭,趁我不备擒了我,叫我如何能服气?”
李归仁一笑,道:“哦……那你要如何才能服气?”
拓跋朝光道:“你放开我,我们堂堂正正的再斗一场!”
李归仁毫不犹豫地道:“好。”
拓跋朝光没想到李归仁答应得如此痛快,一愣神的功夫,李归仁一扬手道:“下去吧,这次可要小心些、仔细些咯。”
这已经是拓跋朝光第二度被李归仁推下楼了,这次李归仁用力极巧,拓跋朝光如脚踏祥云一般,轻盈地落回街上,他心中正在疑惑间,众党项羌人立刻上前将他围在中心。
阿五递上朝光刚才被击飞的铁骨朵,阿七更是举着盾牌挡在拓跋身前,阿大等受伤的三人也各持武器护住他身后。
拓跋朝光愤怒地一推阿七,怒吼道:“让开!且看我与那老贼斗上一斗!”
阿七却知道拓跋朝光的斤两,口中自然不能这样说,只道:“少主,你身份贵重,不可以身涉险。”
李归仁笑道:“无妨,一起上吧!”
说着飞身下楼,却不理阿七,径直向拓跋朝光扑去。
阿七奋力将铁盾向上一举,向着李归仁双足扫去,这铁盾沉重,哪怕被稍稍刮到,也难保不被打得骨断筋折。
李归仁下坠途中眼看就要撞上铁盾,却忽然向上提纵,足尖踏上了铁盾的边缘。他足尖微微用力,阿七立觉手上多了千钧重量,再也举不动铁盾,手上劲力一松,铁盾重重地砸在地上,向下陷入寸许。
这街道的土地被人踩马踏,墩的极为坚实,其坚不亚于石板,铁盾竟然被李归仁踏的深陷其中,竖着插在地上。
只这一下较力,阿七已然出了一身汗,双臂几乎脱力,而李归仁却像没事人一样,毫不停滞地向前飞纵,又到了拓跋朝光面前,阿四、阿五立刻一持大剑,一持铁骨朵从两侧夹击而来。
党项羌人的步军阵法平时练的极为精熟,此刻自然运转流动,连绵而来,倒也威力不凡。
但这也要分遇到何人,李归仁对二人毫不上心,左右手在胸前交叉,向左右射出两股气剑,“砰”的一声击飞了阿四手中的铁骨朵,“叮”的一声弹断了阿五手中长剑。
李归仁自己前冲之势不竭,到了拓跋朝光面前,朝光运尽全力,挥铁骨朵自上而下向着李归仁当头劈砸而下。
这一下挂着风雷之声,实有劈山裂石之势。李归仁却轻轻一抬左手,接住了铁骨朵,雷霆一击之力,立刻消散的无影无踪,仿佛拓跋朝光将铁骨朵轻轻地交到李归仁手中一般。
李归仁劈手夺过铁骨朵,右手顺手一抄,又一次捉住了朝光的腕子,双足点地,向后飞去,再次回到楼上。
他拿铁骨朵当杖跺在楼板上,对拓跋朝光道:“如今可服气了?”
拓跋朝光向下看去,此番和李归仁交手的三人,都失了兵刃,虎口鲜血长流,加上此前被打伤了三人,他们一行八人,只有阿幺没有受伤了。
拓跋朝光不禁气馁,闭目道:“你使的什么妖法,我不是对手,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归仁足踏铁盾,弹断长剑,徒手接杖,确实不像凡人所能为,楼下一众军卒也都心中此想,听拓跋朝光喊出来,不少人还点头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李归仁摇头道:“小子,你阿爷当年号称‘塞外五子’,功夫非同小可,怎么生个儿子如此不济?”
李归仁只是听说过“塞外五子”中有拓跋守寂这号人物,却从未交过手,这时见了拓跋朝光的根基,心道这拓跋守寂只怕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然他党项羌怎会被吐蕃人逼的在陇右无法立足,举族迁到关内道庆州之地。
安思顺却认得李归仁,他坐在马上冷冷地道:“李归仁,你们到灵州来做什么?”
李归仁一扬手,放开拓跋朝光的腕子,顺手点了他几处穴位,拓跋朝光立时定在原地,楼下众人见朝光先前还在挣扎,此刻李归仁放开了手,他反而站在原地,并不逃走,心中更是惊讶。
李归仁向安思顺颇为恭敬地叉手道:“归仁拜见安军使,安郎新任大斗军使,安中丞让我前来道贺。”
安思顺冷笑道:“我与族弟久未谋面了,他倒还记得我。”
开元初,安思顺所在突厥部败落,年幼的安思顺跟随伯父安延偃投奔同姓亲族,时任唐朝河东道岚州别驾的安贞节,从此进入大唐。
当时,安延偃新娶了妻子阿史德氏,这阿史德氏是西域康国人,嫁给安延偃之前,已经结过婚生过子,只是其夫早逝,这才改嫁,她与前夫所生之子,也跟着改姓“安”,这还是就是安禄山,安禄山当年还是个十多岁少年,与堂兄安思顺虽无血缘关系,但是从小感情亲密。
此后不久,安思顺应募从军,来到唐朝与吐蕃长期对峙的陇右边防前线,不久就崭露头角,然而这么多年累迁不过到了右监门卫将军,洮州刺史这样的官职。
安禄山则因为通晓六国语言,当了个为买卖人协议物价的牙郎。直到开元二十年,安禄山偷羊被抓住,却不料得了时任幽州节度张守珪的赏识,此后靠着溜须拍马、杀良冒功,竟然平步青云,又得了圣人赏识,如今都已是一镇节度使了。
安思顺因为不齿安禄山的为人,早与安禄山断了往来。
王忠嗣节制河西陇右两军镇后,举荐安思顺任大斗军使,这本是一件喜事,但他与副使哥舒翰不睦,又颇为糟心。
此刻李归仁对他颇为恭敬,一方面安思顺不屑于安禄山的为人,对安禄山庆贺云云嗤之以鼻,但另一方面安禄山在朝中权势熏天,是圣人面前的大红人,他的手下对自己颇为恭敬,也让安思顺觉得颇为受用。
安思顺收回神思,对李归仁不咸不淡地道:“安禄山派你来,不会只为了这一件小事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46章,塞上神弓
到了这个时候,向润客再蠢可也明白过来了,怒道:“李归仁,你这贼厮,早知道这些庖人是党项羌,也早知大斗军会行军至此,却瞒着我,撺掇我和党项人交手!”独孤湘故意在一旁拱火道:“哎……向大哥,你此言差矣,我看是你自己和拓跋郎起了口角,动起手来,可不能怪李都尉啊。”向润客骂道:“呸!李归仁这贼厮早都已经算计好了。”李归仁却不理向润客,对安思顺叉手道:“安中丞还有家书一封,让归仁交予军使,只是寻常家事,不足为外人道罢了。”哥舒翰在马上挺身,冷笑道:“久闻安禄山有反意,莫不是来拉同族兄弟入伙吧?”安思顺斥道:“哥舒翰,你平素与我不睦,我也不与你计较,如今平白污我清白,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哥舒翰一握手中大枪,拨转马头,面对安思顺道:“如何个不善罢甘休法?”安思顺见哥舒翰满脸凶相,似要策马冲来,哥舒翰乃世之虎将,安思顺不禁有些胆怯,到了嘴边的话竟然被噎了回去。
哥舒翰哈哈大笑道:“是了,定然是要上书朝廷,指摘某的不是。”他此言一出,竟有一半的军卒轻声笑了出来,安思顺虽为军使,但他武艺平平,靠的是祖上荫蔽才做了将官,唐军崇尚武功,对他多有不服,而对能征善战的哥舒翰更为崇敬。
李归仁道:“这突厥犬如此无礼,让归仁替安军使教训教训这条疯狗吧。”突厥人一狼为图腾,李归仁为贬低哥舒翰,称他为犬,哥舒翰不禁冲冲大怒,拿枪一指李归仁道:“竖子安敢欺我?”他手下高秀岩、张守瑜却知道李归仁的厉害,看他刚才的身手,自家将军定不是他的对手,眼看气氛紧张,忙那眼扫过众步卒,步卒心领神会,皆暗扣弓矢,皆想此人身法如同鬼魅,只能以弓矢乱箭攒射取胜。
李归仁却哪里把这几百军卒放在眼里,冷笑一声,转头对计都罗睺二人指着拓跋朝光道:“你们看好这小子。”自己则如一只大鸟般向哥舒翰飞扑而去,别看哥舒翰身高体壮,其貌甚伟,他仰头看着李归仁的时候,却忽然生出如鹰搏兔的感觉,他心中虽然一紧,却怎肯轻易言退,暴喝一声,双臂一振挺枪相迎。
高秀岩高喊:“射箭!射箭!射死这贼厮!”然而众军士为李归仁气势所慑,竟然空自引弓,忘了射箭。
李归仁手掐剑诀,一道气剑向着哥舒翰的面门射出,这气剑无质无形,但哥舒翰见李归仁二指戟指,不自觉地举枪相迎,只听
“喀啦”一声脆响,长枪竟如遭宝剑削斫,断为两截。哥舒翰的长枪只有枪头是精铁所铸,枪杆乃柘木所制,柘木虽不如金铁坚硬,但其韧性极强,反倒比钢铁更难斩断,李归仁虚空一指,竟能将柘木枪杆斩为两段,哥舒翰拿着两截断枪,不禁大惊失色。
李归仁却在空中再次运炁出指,向着哥舒翰射出一道剑气,李归仁一反此前擒拿拓跋朝光的手法,一出手尽是杀招,必欲取哥舒翰的性命。
哥舒翰以战功闻名,得圣人赏识,圣人有意让手下两员爱将安禄山和哥舒翰多亲近,安禄山原也有意与哥舒翰结交,岂料哥舒翰以战功晋升,对安思顺、安禄山这些靠荫庇、溜须上位的将军颇为不屑,安禄山对他如何不恨?
此番他叫李归仁拜见安思顺时,顺手除了哥舒翰,一来报自己被轻视之恨,二来替自己族兄安思顺除去一个对头,因此李归仁一出手就皆是杀招。
李归仁第二次气剑射出,哥舒翰却还愣在原地,眼看情势紧急,连独孤湘也忍不住低声惊呼。
却听一声尖厉的破空之声响起,一枚飞矢从天而降,竟然与李归仁那无形无质的气剑凌空撞在一起,
“铮”的一声轻响,箭矢坠地,气剑却也消散无形。李归仁一惊,他此刻已抢到哥舒翰马前,心道不管如何,先取了哥舒翰的性命再说,手中掐诀,第三次气剑尚未射出,却听计都罗睺同时高喊:“李都尉小心!”李归仁不知哪来的危险,只能凭着本能足尖点地,向后跃出,却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枚铁矢在他眼前一闪,
“噗”地插入地里,若李归仁退得晚了半分,这铁矢便贯脑而入了。此乃弓术中的
“鬼矢”之术,其实就是同时平射、曲射两支箭,平射先至,曲射后至,平射劲矢其实只是掩护,真正的杀招是凌空坠落的曲射那一箭,南霁云与王栖曜在岐阳全家庄对射时也曾用过这一招,当时若非江朔出手相救,王栖曜就死于鬼矢之下了。
但这一支鬼矢比南霁云的更为巧妙,射箭之人掰去箭杆,将铁箭头如弹弓般弹出,没有箭杆尾羽,更加的无声无息,以至于连李归仁这样的绝顶高手竟都没有察觉,若非身后的计都罗睺看到,李归仁险些折在这枚小小的铁矢之下。
李归仁知道来了高手,暂时顾不得哥舒翰,举目四望,冷冷地道:“尊驾弓术高强,却为何藏头露尾,还请现身一见。”只听一人哈哈大笑道:“老夫实是刚到,并非有意藏头露尾,阁下捉了小犬,才不得不赶来向李将军讨个人情啊。”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对面屋脊上闪出一名老翁,这老者一身素白,巾帻包头,也是个党项羌人,他须发虽已花白,面上却绝无衰老之色,尤其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仿佛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人一般炯炯有神。
李归仁一震,道:“尊驾就是‘塞上神弓’拓跋守寂?”那老者一挥手上的长杖,道:“都是江湖朋友谬赞,一段朽木而已,何来神弓?”独孤湘好奇地望去,只见这位
“塞上神弓”手上持着一条木杖,除此之外别无一物,手上、腰间、背后均不见长弓,亦不见盛弓箭的鞞靫袋子,她不禁心中奇怪,也不知老人刚才那两枝箭是怎么射出来的。
李珠儿见独孤湘踮着脚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老人,轻声道:“看他的手杖。”独孤湘闻言盯着老人的手杖仔细观瞧,那手杖约莫四尺来长,不直不曲,仿佛随手从地上捡来一条枯木树枝一般,只是打磨得异常光洁,也可能是使用得时间久了,摩挲得乌沉沉亮闪闪,更显得这木杖斗折蛇曲。
独孤湘看了半天仍然不得要领,却听李归仁道:“久闻尊驾大名,恨未得一睹神弓风采。”拓跋守寂笑道:“怎么?你想再试试老夫的弓么?”李归仁心想,方才被你偷袭险些得手,老家伙还真以为自己神弓无敌么?
嘴上却道:“归仁不敢。”拓跋守寂道:“怎么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呢,真的不敢,又怎敢抓犬子?”李归仁冷哼一声未答,李珠儿却在楼上叉手道:“拓跋前辈误会了,方才令郎与大斗军骑兵对阵,李都尉也是怕哥舒翰的手下不知轻重上了朝光公子,这才将他保护起来。”拓跋守寂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妮子,听你所言倒都是替我党项羌人着想……如今老夫来了,你把我儿还我吧。”李珠儿道:“前辈何必着急,待此间事毕,我等还有事另行拜谒。”拓跋守寂笑道:“此间事毕,你们准备如何了结此事啊?”说着他拿眼睛扫视了安思顺、哥舒翰等人,哥舒翰道:“拓跋守寂,圣人封你为右监门都督,并封西平公,在庆州置静边州,安置党项人,你们却为何悄悄潜入灵州地界?”拓跋守寂道:“我们在此是因为收到密报,我党项八姓的大仇家要途经此地北上朔漠,我们才特地在此地等候,不想却意外撞上了大斗军。”安思顺道:“实不相瞒,我军收到密报,说党项羌欲迁出庆州,出贺兰山远赴朔漠自立,节度使才命我军引兵前来查看。”独孤湘心道:原来朔方军以为党项人要叛唐,因此才会尚未谋面,便以箭雨招呼,而后哥舒翰更是咄咄逼人,对党项人必欲除之而后快,根源都在于此。
拓跋守寂道:“安军使,看来我们都被骗咯……”说着他拿眼睛一瞟燕军诸人,安思顺道:“嘿……这倒是像我这族弟会做的事情。”李珠儿对安思顺道:“安军使,安中丞心中可一直挂念着你这位大哥呢,军使升迁缓慢,就是因为对周围异族各羁縻州太多纵容了。”安思顺听了李珠儿的暗示,怒道:“你要叫我学安禄山的样子,杀良冒功?这样得来的富贵,本军使宁可不要!”李归仁却不管他要不要,道:“我先替军使解决了这几个肘腋之患!”他心想我先杀了哥舒翰,再擒党项羌拓跋父子,不愁安思顺不就范。
想到此处,李归仁不言不语,忽然双手手指戟指,射出两道气剑,分取哥舒翰的左右两胁,如哥舒翰退的不得法,立时就要被气剑伤了性命。
高秀岩和张守瑜早已立在哥舒翰身侧,见李归仁又举起手来指着哥舒翰,他们不懂武功,只道是李归仁懂得什么咒术,忙策马上前,挡在哥舒翰的身前,口中同声高呼:“军使小心!”却听
“叮”
“叮”两下轻响,又有两枚箭矢飞到高、张二人面前,挡住了炁剑。看书喇高、张二人本已闭目待死,耳中却听到两声轻响,睁开眼已见箭矢坠落于地,转头看时,才发现射箭之人正是
“塞上神弓”拓跋守寂!
第447章,木蠹藏羽
李归仁二度被拓跋守寂阻止,不怒反笑道:“嘿……拓跋公,方才哥舒翰指挥手下必欲取令公子性命,你没见到么?某替党项羌出头,拓跋公何故几次三番拦阻与我?”拓跋守寂笑道:“李归仁,你替安军使捉我子,又要替我杀哥舒翰,好不忙碌。”独孤湘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起哄道:“是哦,李都尉这两头帮忙所谓何来?”拓跋守寂对独孤湘道:“小女子有所不知,李归仁可没什么好心,他既想帮安思顺杀良冒功,又想杀了一直与安思顺不睦的哥舒翰,这两件事看似对立,其实都是为了安思顺的前程着想啊。”独孤湘佯作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不过李都尉并非安军使的僚属,他这样为了安军使尽心竭力可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啊。”哥舒翰怒道:“这还用问,想必二安兄弟早有勾结,安禄山已做了东军的封疆大吏,若他族兄安思顺再做了西军的节度使,那这大唐都要装不下他杂胡安家弟兄了!”安思顺亦怒道:“哥舒翰,你少要血口喷人。就算族弟禄山真有此计划,也绝没和我商量过,若我知晓,我也绝不答应!”哥舒翰冷冷地瞟了安思顺一眼道:“那他要杀我,你也不许么?”安思顺正色道:“我和你虽有龃龉,但那只是私怨,我知你能征善战,是国之栋梁,于国家大义,我可也绝不允许李归仁杀你。”哥舒翰见他此言发乎至诚,一时愣在当场。
拓跋守寂道:“安军使,果能不与令弟同流合污,那便是天下苍生之幸!”李归仁冷笑道:“今日把你和哥舒翰杀了,安军使可就没得选咯……”安思顺大惊道:“李归仁,你忒也的猖狂了!”喝令道:“诸军听令,格杀这些范阳来的细作!”大斗军属于西军河西节度使治下,李归仁等人是安禄山手下东军范阳节度治下,大唐西军与东军素来不睦,众军卒听安思顺号令,齐声呐喊,组成军阵向李归仁及他身后的这栋二层小楼包围上来,原先围着的阿大等七名党项羌人也都放任不管了。
七名党项人忙退到拓跋守寂身边,阿大急道:“大上白,我们要快救出二郎。”党项羌尚白,隋唐以前是一独立小国,自称
“大白上国”,唐时八姓各部才先后内附,他们的首领虽得大唐圣人册封,但族内仍以
“大上白”尊称。拓跋守寂低声道:“稍安勿躁……一会儿打起来,你们速速夺马逃走,我自有法子带二郎脱困。”阿大道:“是了,东西军之间的腌臜事,我们党项人可没必要掺和,不过要乱战起来,轻易也上不得小楼。”阿三道:“说不得,我等陪着大上白一齐杀一条血路。”正在此时,李归仁朗声道:“安军使,你不会以为我们六曜是孤身前来的吧?小小几百人,某可还不放在眼里!”这时计都、罗睺一齐口打呼哨,登时街道两旁的屋内、房上抢出无数黑衣黑甲的武士,各持手弩对准了街上的大斗军。
安思顺又惊又怒,喝道:“李归仁,你好大的胆子!按大唐律法,未经传召,军队擅自跨州调动乃是死罪。”李归仁笑道:“军使此言差矣,曳落河乃安中丞私人部曲,家中杂役而已,可不是大唐编列在籍的军户。”他所言非虚,曳落河军卒多是奚人,以胡人统领,可没有大唐健儿,亦不吃大唐军饷,全是安禄山的私人武装,只是这支私兵的武备比寻常折冲府军户和征召的长征健儿可要精良得多了。
哥舒翰问道:“安军使,事到如今,你还愿与我并肩抗敌吗?”安思顺道:“这还用问?我决计与将军同仇敌忾,宁可战死,也不为李归仁所持。”说着抽出腰间佩刀,策马驰到哥舒翰身边,安思顺生的大腹便便,胖大的身躯在马上颠得左摇右晃,颇具喜感,也能看得出来他武艺并不出色。
哥舒翰道一声:“好!”伸手一提,他膂力极强,竟然将如此胖大的安思顺一把提到了自己的马上,挡在自己身前,对李归仁喝道:“李归仁,你要再使邪术,先看看能不能穿透安思顺的身子吧!”这下安思顺和哥舒翰倒是真的
“并肩”抗敌了,只是这并肩不是左右并肩,而是前后并肩。安思顺哭笑不得,骂道:“突厥犬,安敢如此……”哥舒翰不理安思顺叫骂,放眼四望,见四周的曳落河少说有四五百人,他在马上振臂高呼:“擒贼先擒王,健儿们,抓住李归仁,不愁曳落河不破。”大斗军可是常年在边关作战的劲旅,虽然被倍于自己的敌人围困,却非但不胆怯,反而激起了他们的仇忾之心,齐声呼应,步卒五人一伍,各自引弓向曳落河射击以为掩护,十几骑兵则是三人一队,聚拢在哥舒翰身边,向李归仁发起冲锋。
四面的曳落河武士自然不会智爱达不还手,一边以弩箭回射,一边有人抽出横刀冲上街道,与大斗军战在一处。
拓跋守寂见状,也喊道:“静边军的健儿何在?”却见上百条白影忽然从黑衣黑甲的曳落河武士身后杀出,却原来党项羌人也早有埋伏,听拓跋守寂一声令下,便杀了出来。
党项羌人武器多为铁骨朵、战斧等粗重兵刃,刀剑之类的兵器对于锻打工艺要求极高,尤其是唐大刀的制法乃是大唐不传之秘,因此党项人多用铜浇铁铸,制作简单的兵器。
党项人的兵器虽不如曳落河手中横刀精良,但他们悍不畏死,借着兵刃的沉重,冲散曳落河的阵势,而他们手上的猎弓更是厉害,几乎箭无虚发,其杀伤力毫不逊于曳落河的臂张弩。
李归仁此刻知道不应与哥舒翰纠缠,拓跋守寂才是心腹大患,对身后楼上计都罗睺喊道:“看好拓跋朝光。”自己却向拓跋守寂冲了过去。
拓跋守寂哈哈大笑,道:“来得好!”将手中曲木手杖向地上一插,左手扶住手杖,右手伸手一引,竟然从杖中拉住一条弦索!
拓跋守寂喝道:“箭来!”立刻有两名身上背着数名鞞靫箭壶的党项军士,这些人身上没有武器,只有左右两胁和背后两侧各挂了一个箭壶,这样每人身上都带了四壶四十支箭,看来是专为拓跋守寂递箭的。
拓跋守寂左手搭着木杖,将弓弦向后一扯,木杖丝毫不见翘曲,也不知弓弦怎能变化长短,他右手接过一支羽箭扣在弦上,将箭头搭在弯弯曲曲的手杖上,瞄也不瞄,只对着李归仁的方向一松手。
那羽箭发出一声清啸,向着李归仁眉心飞去,李归仁见状大惊,侧身闪避。
破空声又起,拓跋守寂的第二支箭却又射到了,李归仁不敢托大,左冲右突,看来毫无规律可言,只为了躲避拓跋守寂的弓矢而已。
拓跋守寂的箭可太快了,连缀如珠,如一片箭雨将李归仁笼住。李归仁的步法看起杂乱无章,却暗含着一套极高妙的轻功,然而不管他身法多快,拓跋守寂却似乎会读心术一般,弓矢始终提前射向李归仁下一个落足点。
若非李归仁的功夫确实极高,早被拓跋守寂射成刺猬了。独孤湘在楼上居高临下,看的清楚,只觉目眩神驰,由衷赞道:“‘塞上神弓’果然名不虚传……啊呀……可惜可惜……”她见弓矢贴着李归仁嗖嗖飞过,近在咫尺却始终奈何不了李归仁,不禁扼腕痛惜。
再看拓跋守寂,原来他这木杖可不是寻常的枯木,乃取河西沙陀碛中所生胡杨木所制,胡杨生于干旱而多盐碱的沙漠之中,木性极坚,其木多曲折,即使不加处理也能千年不腐。
这一条胡杨木手杖是千挑万选而来,其上每一处弯曲都不是随意为之——此杖共有九出曲节,各有一个预设的角度方向,以特殊的手法扣箭,便能闭眼射向上、下、左、右、左上、右上、左下、右下及正中九个方向。
拓跋守寂以此杖射箭,即使是闭着眼睛,只要知道方位,也能射的神准无比,此刻拨弦出箭,一箭快似一箭,越近就越凶险,李归仁不敢再向前进,只能左右闪避。
拓跋守寂虽有数人供箭,但终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总有射尽之时,李归仁心想我引你射完所有箭矢再攻即可。
不料他不进攻,拓跋守寂却忽然抢步上前,一挥手杖向他打来。李归仁所惧者不过是拓跋守寂的弓术,见拓跋守寂舍了替他供箭的党项健儿,只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喝道:“你找死!”手掐剑诀反身迎着拓跋守寂冲来。
拓跋守寂忽然腕子一翻,一翎尾羽从杖内斜着落下,原来这手杖有个名儿叫
“木蠹弓”,蠹者蚀木之虫也,
“木蠹”便指此弓是空心的,背后有一条细缝,一旦侧转手杖,内藏的羽箭便会自动落下,这可比取箭搭弦隐秘快捷的多了。
李归仁见到箭矢之时已经迟了,寒芒一点已射到他胸口,李归仁胸口中箭大喊一声,紧接着口喷鲜血,猛地相后栽倒。
第448章,绝命三箭
眼看李归仁仰面摔倒,拓跋守寂哈哈大笑,从土中拔起木蠹弓,大踏步向前,走近李归仁查看。
独孤湘站在二楼却看得清楚,她高喊道:“拓跋公小心!”
原来独孤湘见到李归仁虽然倒下,却无鲜血迸出,料想定然有诈,这才出声提醒拓跋守寂,她与拓跋守寂本没什么交情,只是因为讨厌李归仁,自然就对李归仁的对手拓跋守寂生出了好感。
拓跋守寂却似乎并没有听到,此刻整条街上人声鼎沸,喊杀声一片,独孤湘内力修为有限,拓跋守寂听不到她的呼喊声,也不奇怪。
眼看拓跋守寂已走到李归仁身边,独孤湘不禁有些焦急,但到了此刻,别说她与二人离得甚远,就算近在咫尺,以独孤湘的武功,李归仁突然发难,她可也无计可施了。
果然拓跋守寂刚俯下身子探查,李归仁忽然从地上弹起,右手戟指,点向拓跋守寂胸口膻中穴。
原来李归仁方才见来箭矢当胸射来,已来不及闪避,忙一面后倒,一面聚炁于胸口,竟然以肌肉含住了铁矢,李归仁的内力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然而李归仁自以为得计之时,却见眼前拓跋守寂忽然一矮身,李归仁指尖发出的凌厉气剑发出一声尖啸射向空中。
拓跋守寂可不是没听到独孤湘的呼喊,他也知道李归仁这一下中箭有古怪,丧命拓跋守寂箭下的人不计其数,凡胸口中箭的,没有一个能喊出声的,李归仁为了诱他上当故意高喊一声,反而画蛇添足,弄巧成拙。
拓跋守寂佯装俯身去察看李归仁,待李归仁忽然跃起,他却早已伏下身子,避开了李归仁的偷袭,拓跋守寂将木蠹弓横持,一拉弓弦,这木蠹弓内所藏羽箭竟然不止一枚,共有三枚,称为绝命三箭。
此刻拓跋守寂将第二枚羽箭扣在指尖,认扣搭弦,几乎抵着李归仁的胁下“嗤”的一声射出。
李归仁也真是了得,他一指戳空,已知中计,不等看清拓跋守寂的动作,发自本能地以掌击地,借力腾空而起,竟然于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这致命一箭。
他这一下纯是临敌时灵光一现的,无理可说,若拓跋守寂不是立刻射出羽箭,而是慢的片刻,只需几个刹那的功夫,等李归仁飞到半空中再射,李归仁可就在劫难逃了。
然而拓跋守寂人称“塞上神弓”,人弓合一,射箭时毫无迟滞,又怎会慢哪怕一个刹那?以此看来,李归仁能闪开这枚羽箭,可说是侥幸,也可说是料敌于先。
拓跋守寂一箭走空,毫不犹豫地一侧木蠹弓,第三枚羽箭落出,这三枚羽箭在这形似曲木手杖的木蠹弓中藏得甚为巧妙,只有特殊的角度持弓,才会落出。
木蠹弓与拓跋守寂相伴数十载,早已人弓一体,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出箭射出。拓跋守寂将第三枚羽箭搭在杖上一处曲凸处,瞄也不瞄,“嗤”的一声向着空中的李归仁射出。
而空中的李归仁也已右手戟指向着拓跋守寂再度射出气剑。
拓跋守寂射出羽箭后立刻就地一滚,向后闪避,但终究是晚了一步,“铮”的一声如拨琴弦,李归仁的气剑正好打在他木蠹弓的弓弦之上。
这木蠹弓的弓弦以牛筋与丝线搓揉在一起制成,虽然极细,但却坚韧异常,被李归仁的气剑击中功能,却立刻断为两截,非但如此,还将拓跋守寂持弓的左手衣袖割破,从手背到小臂划出了一条血痕。
而拓跋守寂射向李归仁的羽箭,李归仁却也再来不及闪避了,他在空中努力蜷缩身子闪避,羽箭“噗”一声刺入他左肩的肩窝,若他反应再慢的半分,羽箭便要直入刺心脏了。
饶是如此李归仁受伤也颇不轻,此箭抵得如此之近,他虽有神功护体,却也终究不是金刚不坏之身,羽箭穿透肩窝,从背后肩胛穿出,筋肉、骨骼皆已受了重创。
反观拓跋守寂受的这点伤可就算不得什么了,他退出数步,低头看自己的手臂上鲜血殷红,他原担心李归仁气剑有毒,此刻见鲜血颜色没有异样,这才放心。
李归仁甚是悍勇,虽然受了重伤,左肩无法转动,左臂已经抬不起来,却以右手一划,切断了在肩上露出的半截箭杆,继而挥臂向前,再度扑向拓跋守寂。
拓跋守寂射伤李归仁,已占了大便宜,此刻见他势如疯虎,自知若比拼内力、武功,自己可不是李归仁的对手,忙转身就撤,李归仁这才知道拓跋守寂的轻功亦不弱,可不是只有弓术如神而已。
李归仁受了重伤,飞奔起来时伤口鲜血不断涌出,他知道此战必须速决,否则拖到越久,对拓跋守寂就越有利,因此长啸一声,提炁疾追。
李归仁全力施为,几个起落便要追上拓跋守寂,拓跋守寂忽然转身,木蠹弓向地上一跺,一引断了半截的弓弦。
李归仁浑身一震,他听说西军有一种弓术,以半截残弓也能射出箭矢,拓跋守寂既称“神弓”,自然不会不知,吓得头皮一紧,忙脚下一蹬,向后倒着飞出闪避。
不料拓跋守寂只是虚晃一枪,他木蠹弓中共有三枚羽箭,早已全数射完,身上又没有箭囊,哪儿来的羽箭,就算能以断弦射箭,却又箭从何来?只是借着李归仁惊弓之鸟的心态,将他吓退。
拓跋守寂见李归仁果然后退,面露微笑,口打呼哨,转身就跑,几个起落已跃入一所宅院内,众党项羌人听了他的呼哨,也开始且战且退,撤出了战场。
李归仁知道又中了拓跋守寂的算计,心中怒火更甚,还要拔腿去追。
这时李珠儿在楼上喊道:“李都尉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李归仁本已追到墙角,忽听李珠儿的这一句话,心中如闪电划过,忙回身向食肆小楼跑回来,然而却已晚了,只见一道白影已抢先跃上了楼,计都罗睺二人见此人来得好快,形同鬼魅。亮出手中峨眉刺,向那白衣客刺去。
二人手中四柄峨眉刺如封似闭,向上抢攻,想要逼得白衣客上不了楼,却听白衣客在空中大喊道:“升为计都、降为罗睺!”
计都、罗睺虽称“六曜”,其实并非星宿,日行之轨称为黄道,月行之轨称为白道,黄白二道并不平行,在空中相交两次,北交点为“升交点”便是计都,南交点为“降交点”称为罗睺,因此有“升为计都、降为罗睺”之说
不过计都、罗睺二人的武功所谓一升一降可不是一个只会向下,一个只会向上之意,而是计都出招前阴后阳,罗睺则是前阳后阴,实际出招时各个方向皆有可能,并不能一概而论。
但此刻被白衣客喊破,计都、罗睺二人心中一凛,手中不自觉地一上一下,挥动峨眉刺向那人刺去,白衣客一看得计,在空中忽然缩起身子继而一弹,鸬鹚扑鱼一般,如箭射出,从二人一升一降的四枚峨眉刺中间钻了过去,足尖踏上了二楼的地面。
白衣客上得楼来,也不回身与计都、罗睺二人缠斗,而是径直向着拓跋朝光冲来,李珠儿不等他欺到近前,一扬手,将背后负着的月刃掷出。
眼见银白色的月刃划出一圈圈的光弧,呜咽着飞到,白衣客长笑一声,随手一弹,月刃便即偏转飞出,向着挥舞双棒冲过来的向润客颈上旋去。
向润客先前被李归仁戏耍,又遭计都、罗睺和李珠儿的嘲笑,愤愤不平地站的远远地,此刻见白衣客突破了计都、罗睺的封锁冲上楼来,才挥手中双棒冲过来助战。
不料迎面银光闪烁,李珠儿的月刃被那人随手一拨飞向自己,再要缩颈藏头已经来不及了,向润客忙将双棒立起,月刃飞来最是难接,任何武器若直接磕打,月刃会顺着武器旋转,由于月刃两边皆开刃,很容易被反旋过来的月刃刺伤。
向润客身为六曜之一,自然知道此中的关窍所在,他双棒左右立起,如辕门二柱,那月刃飞来时,两边同时撞上双棒,无法再旋转,“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但白衣客的目的本也不是攻击向润客,向润客对付月刃之际,他看也不看,却向着李珠儿直冲过去,李珠儿举掌相迎,白衣客也不接招,一闪身,让了开去,他的目的并非与六曜缠斗,而是救人。
闪避李珠儿的攻击同时,白衣客已到了拓跋朝光面前,看似随意的一挥手,就解了朝光的穴道,他一手揽住朝光腰间的革带,往起一提,道:“随我走!”
独孤湘此刻已看清他的面目,那是一张俊朗的青年人的面容,正是北溟子空空儿!
独孤湘知道李珠儿与空空儿实乃师徒,想来李珠儿方才向他抛出月刃,一来给空空儿递过去一件对付向润客的兵器,同时也让自己失了兵刃,挡不住空空儿可也就变得无可厚非了,想到此处,独孤湘不禁好笑,她对着空空儿道:“前辈,你好呀!”
空空儿转头对着她露齿一笑,向她伸出另一只手,独孤湘下意识地也伸出了手,被空空儿一把握在手中,下一刻立觉脚下似腾云驾雾一般,下一刻双足已离开了小楼,飞到半空中。
和空空儿只怕早有密谋,自然不会真心追空空儿,只听她口中喝道:“哪里走!”跨步到栏杆边,看似挥掌去捉他,其实是将向润客、计都、罗睺三人的追击路线都挡了个严严实实。
三人不知有异,只道是空空儿轻功了得,李珠儿抓了个空,却见空空儿飞在空中时,李归仁已然折回,楼下虽然大斗军军与曳落河乱战在一处,刀剑乱舞,流矢乱飞,但对李归仁而言混若无物,他赶到空空儿身下,双手气剑齐出,两道无形的剑气向着空空儿双足削去。
第449章,气剑可折
独孤湘看得清楚,惊呼道:“空空儿,小心脚下!”
江朔颇讲礼法,对空空儿常以前辈相称,独孤湘见空空儿明明是个年轻人的模样,因此并不以前辈相称,二是直呼其名,空空儿倒也不以为意。
此时他听独孤湘的呼喊,哈哈大笑,他一手抓着拓跋朝光的腰带,一手执着独孤湘的手,自己却在空中凭空翻了一个跟头,李归仁的剑气双双走空。
空空儿再度伸展身子,在空中向前窜出,李归仁可没有他这空中二段纵跃的功夫,落地再看时,空空儿已落在一丈之外,空空儿落地后还好整以暇地转头看了看李归仁。
李归仁失了独孤湘还不要紧,走了拓跋朝光却大感着急,发足便追,空空儿见他追来,转头便走,他一手提了一人,脚下竟然丝毫不慢。
此刻街道上两军虽在乱战,但空空儿和李归仁的轻功何等神妙,众军的刀剑、弓矢也不及向他们身上招呼,数百军卒就这样目送四人一阵风似的在街道上掠过。
街道虽然不能和大城中几十丈的宽大道路相比,但也有十丈来宽,空空儿只五六个起落就已穿过了街道,独孤湘虽然轻功已很不弱了,但竟觉足不点地,双脚在空中虚踏,空空儿的轻功竟有此境界,独孤湘不禁咂舌。
翻过围墙,街道上的喊杀声顿时轻了许多,独孤湘听身后一声轻响,转头看去,李归仁竟也翻过围墙追了过来。李归仁轻功稍逊一筹,但毕竟空空儿手上提了两人,虽然李归仁追不上空空儿,空空儿却也甩不脱他。
二人穿墙过屋,瞬息间穿出了这小镇,小镇无城墙,一行人跑出数里,便到了一条大河边,此河水从南向北流动,颜色黄浊不堪,独孤湘奇道:“咦,我和朔哥不是早就渡过河水了?怎么又到了河水边?”
此刻李归仁就在身后,被拉下了不到三十丈,空空儿却丝毫不以为意,对独孤湘道:“湘儿小女子,黄河九曲,最大的回环就是河套,河水东来,到皋兰州峡石折而向北,到丰州九原转而向东,再到胜州榆林转向南行,直到蒲州风陵津才转回向东,河套将关内道西、北、东三面环绕了一匝。原本峡石到风陵津直线距离不过千里,河水却走了足足三千里。”
空空儿说话之时,却停下了脚步,站在河边,独孤湘急道:“空空儿,你怎么不跑了,李归仁老贼追上来啦。”
空空儿瞪了一眼独孤湘道:“他来便来了,我们为什么要跑?”
独孤湘一愣,随即醒悟——是了,若说单打独斗,空空儿完全不怵李归仁,何必要跑?她奇道:“你既然不怵李归仁,为何要为了躲他跑这么远?”
空空儿笑道:“奇也怪哉,我何曾躲他了?我到河边来是为了渡河,可不是为了躲李归仁。”
独孤湘问道:“渡河要去哪里?”
她放眼望去,只见大河对岸只有茫茫青山,未见什么镇店,不晓得空空儿要到对岸去做什么。
空空儿一指拓跋朝光,道:“还不是为了这小子。”
独孤湘侧身去看空空儿另一边的拓跋朝光,却见朝光也正狐疑地望着她,这时李归仁已追到了且近,空空儿对着一脸懵懂的二人,拿手指按在嘴上道:“嘘……等我先赶走这恼人的家伙再说。”
李归仁冲到面前,单手一指,就是一道气剑射出。空空儿侧身避开,笑道:“小子忒也得无礼了。”
从面相来看李归仁是个中年武士,空空儿却是一副倜傥英俊的青年模样,他说起话来却全是前辈训斥后辈的口气。
李归仁知道空空儿功夫非凡,并不答话,全神贯注地出招,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向着空空儿射出,独孤湘和拓跋朝光怕被剑气误伤,连忙闪开,好在这剑气虽然纵横激荡,激得河滩上的砂石乱飞,但真正锋利如刃的剑气仅能凝聚约莫四五尺的距离,和寻常长剑无异,只不过无形无质,更难防范罢了,独孤湘与拓跋朝光退开几步,便毫无危险了。
空空儿的功夫既高,身法又妙,对他而言有形的宝剑和无形的气剑又有什么区别?他随意闪避,似乎在戏耍李归仁一般,空空儿嬉笑道:“李将军,你这胡戳乱指的,到底在做什么呀?我听说剑法之道,在于其法不在其形,真正的高手拈花拂叶莫不为刃,随手捡个枯枝也能当剑使,那是手中无剑而心中有剑……”
独孤湘若有所悟地道:“原来如此,嘻嘻,那李归仁可是完全练错了路子,别家高手是要从有剑练到无剑,他明明手中无剑,却还要练出一把看不见的剑,可不是吃力不讨好么。”
空空儿大笑道:“正是此理,小女子好悟性!”斜睨独孤湘一眼,又道:“只可惜忒也的懒惰了,否则此刻的功夫只怕不在你那朔哥哥之下。”
独孤湘脸上一红,啐道:“那个呆头鹅,若非服了二龙内丹,有了常人百年的功力,却如何能有现在的神功?”
空空儿却大摇其头道:“不然,不然!江朔这小子实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无论多么复杂的心法和招数,只一遍就能牢牢记住,撇开内力不说,他的轻功、拳脚、剑术都已自不弱了。”
空空儿一边闪避李归仁的气剑,一边与独孤湘侃侃而谈,看来全不将李归仁放在眼里,独孤湘细看李归仁的气剑之术,果然他的剑招其实也不如何精妙,若改成手持有形的长剑,其实也就是一套寻常的剑术,只不过气剑之术太过玄妙,大部分和他交手的人甫一接招就先胆怯了,只知躲闪,这才显得李归仁的气剑术似乎独步天下。
此刻空空儿只当李归仁手中真挈着一把长剑,闪身避让自然毫无难度,只是在不明就里的人眼中,却是李归仁的气剑神妙,而空空儿的功夫只如鬼神般的神秘莫测了,此刻拓跋朝光就是如此,他看着二人隔空对战,不禁瞪大了眼睛,大张着嘴,只觉胸口越来越气短胸闷,几乎忘记了呼吸。
此刻李归仁头上已经见了汗了,他催动内力,无非就是把剑气加宽加长一些而已,不过就如将手中的单手剑改成了斩马大剑,但其剑路仍是可以预测的,且他全力催动内力,便如常人使用轻剑和重剑的区别,招数更为迟滞,越加伤不到空空儿了。
空空儿笑道:“李归仁,你不是我的对手,快滚吧,不然老前辈我就要对你不客气咯。”
独孤湘急道:“空空儿,这李归仁坏的很,他刺死了叶清杳,你可不能轻易放了他。”
空空儿转头瞪了她一眼道:“那姓叶的小妮子和我有什么相干,你如要替她报仇,当自己杀了李归仁才是,怎么假手于我?”
独孤湘道:“我不是打不过他么?”她笑嘻嘻的,丝毫不以自己武功不济为耻。
空空儿摇头道:“小女子好没羞,我偏不帮你,偏要放他走。”
李归仁先前听二人交谈混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早已气的够呛,现在听空空儿之言,气得肺都要炸了,终于忍不住怒道:“贼子仗着身法轻捷,只知闪避,真有本事你接我一剑试试!”
独孤湘摇头道:“李将军,你这就是不讲道理了,我虽也听说过有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但你的气剑无形无质,叫空空儿如何接法?”
空空儿却笑道:“李归仁你还真道我只会闪避,拿你的气剑没法子么?”
李归仁怒气勃发,如疯似狂地怒喊道:“多说无义,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法子!”一招气剑中宫直进,向空空儿当胸刺到。
空空儿笑道:“看好了!”说着中指扣在拇指上,向着李归仁的气剑弹出。
只听“嗤”的一声响,空空儿的指尖亦弹出一股凌厉的劲力,那劲力与李归仁的剑气凌空撞在一起,竟然将李归仁的剑气撞得偏折,“咔”地一声在砂石地上留下一道如剑斩一般的刻痕。
独孤湘吃了一惊,继而拍手大笑道:“折了!折了!气剑也能折断么?”
空空儿仍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笑道:“气剑也是炁,和弹指发出的炁又有何差别?”
独孤湘想起江朔也曾经聚炁射出剑气,不过只能刺击,不像李归仁这般可以如真剑一般劈斩斫削。
李归仁却愈发恼怒,连声怒喊,双指剑气纵横向着空空儿或刺、或劈,不停地么猛攻过来,空空儿此刻却双脚站定,不再移动半步。
空空儿非但脚步不动,身子亦纹丝不动,只是看似漫不经心地挥舞手臂,双手连弹,将李归仁的剑气一一弹的偏折开去,经他的弹击,激得李归仁的剑气飞的更远了,空中噼里啪啦乱响,还看不出厉害,砂石地上剑痕却扩得越来越远,独孤湘和拓跋朝光不得不又退开了好几步。
二人越大越快,独孤湘也捂着嘴,骇得说不出话来,李归仁此刻面目扭曲,越发的疯魔,他的出招已经完全没了章法,纯萃是乱挥乱舞,这样反而更加凶险,空空儿却脸上表情依旧轻松,虽快不乱,双臂挥舞时仍然显得颇为优雅闲适,偏偏这优雅闲适的动作每每都能化解李归仁气急败发出的气剑。
李归仁越打越是绝望,终于忽然停手不再发出气剑了,空空儿也随即停手,笑嘻嘻地看着李归仁道:“怎么不打了?”
李归仁面如死灰摇了摇头,他一向自视甚高,江朔虽然难缠,却也难言胜负,直到今日和空空儿交锋,才被完全压制,毫无取胜的机会,空空儿虽然没有伤他分毫,但对他自信的打击却尤胜刀剑加身。
空空儿道:“既然如此,还不快滚?”
李归仁眼神空洞的点点头,居然真的转过身去,忽然发足狂奔,他步伐踉跄,跑的歪歪扭扭,却速度极快,也不往回走,只是顺着河岸跑,不一会儿被河边长草遮挡,初时还见长草摇动,再过了片刻,彻底没入草丛深处,便不见踪影了。
第450章,革船渡河
独孤湘问空空儿道:“就这样放他走了,没问题么?”
空空儿正盯着那片长草丛,此刻已看不出人在其中行进的痕迹,在西风的拂动下娑娑作响,悠悠地道:“李归仁已经被吓破了胆,一时半会儿是不敢回来了。”
转头对独孤湘道:“我们快渡河吧。”
独孤湘放眼向对岸望去,此处河水不似中下游的河水浊浪滔天,翻滚咆哮,但河面开阔,水流湍急,仍不失为一条大河。她正在想空空儿又有什么神奇法子渡过大河,却忽听拓跋朝光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独孤湘转过头去看,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拓跋朝光蹲在地上,空空儿斜斜地靠在拓跋朝光肩头,嘴角挂着鲜血,再向地上看,黄色砂石地上一滩黑紫色,想来是空空儿吐出的血所浸染的。
独孤湘忙上前扶住空空儿,道:“空空儿,你怎么了?被李归仁刺中了么?”
她边说边翻看空空儿的衣衫,却没有寻到伤口在哪里,空空儿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地道:“不用找了,我没受伤……”
独孤湘愈奇,道:“没受伤,怎么会吐这么多血?难道是受了内伤?”
空空儿道:“先……先渡过河去再说。”
一会儿的功夫,空空儿已经双目紧闭,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独孤湘大急道:“空空儿,空空儿,你别睡啊!怎么渡河?水上飘的功夫,我可不会……”
空空儿拿手指向那片长草一指,道:“羊……羊……”
独孤湘急得快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空空儿,你糊涂了吗?这会儿功夫还要抓羊?”
再看空空儿已经昏死过去了,独孤湘虽然古灵精怪,但终究是个少女,见了眼前突发的变故,一时六神无主,呼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空空儿,你快醒醒啊……”
拓跋朝光别看武功不济,却沉稳老练得多,对独孤湘道:“独孤娘子,我去看看。”
他指着那边长草,独孤湘紧张道:“可是李归仁……”
空空儿所指的这片长草就是方才李归仁离去时穿过的草丛,拓跋朝光柔声安慰道:“他应该早已离去了,若他还在左近,现在哪还有我们的命在。”
独孤湘心知他说得不错,此刻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对拓跋朝光道:“拓跋大哥,你多加小心。”
拓跋朝光点点头,将空空儿递到独孤湘手中,起身向那片长草走去。
独孤湘坐在地上,怀抱着空空儿,伸长了脖子向那边观看,只见拓跋朝光在草丛外拨动长草向内探查,终于一闪身进入草丛中,独孤湘看着长草乱颤,她的心也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长草晃动半天,也平静了下来,四周再无人声,只有河水冲刷河滩,西风拂过长草的声音,独孤湘心里揪着,眼睛和耳朵似乎也变了灵敏了一些。
时间久了,草丛内不知名小虫的鸣叫声,河中游鱼滑动河水的声音都若隐若现地传入她耳中,万物的低吟一齐涌入她的耳中,唯独不闻人声。江朔吞了二龙内丹,耳目变得异常聪敏,独孤湘可没有这个本事,她只是心中紧张,变得风吹鹤唳草木皆兵。
她这样伸长了脖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长草丛的动静,其实过了不长的时间,但她仿佛觉得过了大半日一般,越等越觉得心里发凉,只怕李归仁已杀了拓跋朝光,正在长草从中如野兽般小心地移动,随时要窜出来一般。
其实独孤湘也知道这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如李归仁真的去而复返,何需隐秘行事?以李归仁的本事,自己和拓跋朝光绑一块儿也不是他的对手。
终于草丛剧烈地抖动起来,独孤湘的心也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忽见长草一分,却是拓跋朝光好端端地回来了。
他走出长草,手上还牵着一条长绳,独孤湘此刻见了拓跋朝光,先前自己吓自己的恐惧之心已然大退,不顾脸上还挂着泪珠,尬笑道:“拓跋郎,你牵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有羊么?”
拓跋朝光道:“嘿……独孤娘子,还真是羊……”这时一个大物件压过草丛,出现在独孤湘的面前。
这是一个七尺见方的木架子,这个架子皆为梣木所制,在四条纵向碗口粗的木头上扎了几十条儿臂粗的木条,但若要说是个木筏,这些木头可太细了些,扎得也太稀了。哪怕趴在这个木架上,显然也是无法泅渡如此湍急的大河的。
独孤湘糊涂道:“拓跋郎,你这是哪里找来的棚架?要来何用?”
拓跋朝光道:“这是羊啊。”
独孤湘愈发的糊涂了,道:“空空儿晕倒前胡言乱语,怎么拓跋郎你也迷糊了么?这怎么会是羊?”
拓跋朝光继续向前走,木架从草丛中整个显露出来,原来后面还系着数个革囊,这些革囊软疲疲的叠在一起,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拓跋朝光把木架拖到河边,拿起一个革囊,道:“这才是‘羊’。”说着拿起将嘴对着革囊的开口处鼓气吹起来。
拓跋朝光虽无内力,但他常年练武,气息绵长,吹了不一会儿,那革囊便涨了起来,竟然真的是一头“羊”!
这是一整只羊的皮囊,拓跋朝光吹气将整个皮囊鼓起之后,竟然如一个胖胖的小羊相仿,只是没有了脑袋。
独孤湘道:“还真是只羊!这是什么呀?”
拓跋朝光道:“此物名‘浑脱’,浑者‘全’也,脱者‘剥’也,就是从羊身上剥下整张完整的皮,这说来容易,却需要极高的宰剥之术,从羊颈部开口,慢慢地将整张皮囫囵个儿褪下来,不能划破一点毛皮。”
独孤湘好奇心大起,碍于撑着空空儿的身子,不能走近去看,道:“拓跋郎,这羊皮怎么是琥珀色的?我看还有些透明呢,像个灯笼。”
此刻天光尚早,日光照在鼓起的革囊上,果然像个圆鼓鼓的琥珀色灯笼。
拓跋朝光道:“将羊皮脱毛后,吹气使皮胎膨胀,再灌入油、盐,然后把皮胎的头尾和四肢扎紧,晾晒一个月之后,便成了这副模样。”
独孤湘道:“空空儿也真是的,都吐血了,还记得要吹羊玩。”
拓跋朝光道:“这可不是玩的,你等我把这九只‘羊’都吹起来便知。”
不一会儿功夫,拓跋朝光将九只羊“浑脱”都吹得鼓胀起来,用绳子扎紧了,九只浑脱恰好撑满了木框,拓跋朝光将木架整个翻转过来,抛入河中,九个充满气的浑脱托着木框浮在了河面上。
独孤湘抚掌道:“原来是个筏子!”
拓跋朝光道:“以羊浑脱作舟,这是肃州、会州、灵州河水特有的渡河之法,称为革船,别看这个筏子小小的,据《水经注》记载,汉建武二十三年,以五百只羊皮囊绑在一起,制成艨艟巨舰,将一整支军队运过了河水。”
独孤湘道:“我们只三人,却不需要五百只羊这么大的筏子啦。”
拓跋朝光点头称是,二人将空空儿搬上筏子,拓跋朝光先让独孤湘在筏子上坐好了,再取一支短木浆一撑筏子,这九只羊皮囊托起的“革船”立刻冲入了湍急黄浊的大河中,拓跋朝光紧跟着一跃上了筏子,以木浆击水,艰难的控制着革船向对岸驶去。
革船入水,才知河水之急远超岸上所见,且河中多乱流,若是木舟早就被乱流撕碎了,然而革船通过皮囊漂浮在河面上,虽然激荡的河水从筏子的缝隙间涌上来,将众人的鞋袜、衣袖都打湿了,看似十分凶险,实则有惊无险地从河面轻捷地飘过。
饶是如此,独孤湘吓的在筏子上一句话也不敢说,拓跋朝光却看来极擅操舟,仅凭一只短桨操纵革船,虽称不上四平八稳,却也平安地到了对岸。
不多时筏子从东向西横渡河水到了对岸,西岸与东岸大不相同,不再是贫瘠荒凉的河滩,而是多有蒹葭芦苇的河湾,拓跋朝操着筏子在水湾中穿行,向西面的群山驶去。
独孤湘这是才心神甫宁,问拓跋朝光道:“拓跋郎,你怎会操革船?还有,我们现在是要往哪里去?”
拓跋朝光道:“独孤娘子,你有所不知,眼前这座大山名唤作‘贺兰山’,此山汉时称‘卑移’,大唐贞观时才改称‘贺兰’,因此山峰峦苍劲,青白斑杂,远望如驳色马,突厥语称驳马为‘贺兰’,贺兰山由此得名。党项羌虽来自河西,但我们的老祖宗却出自贺兰山。”
拓跋朝光边说边小心的驶舟穿过河湾,此时水面渐渐变阔,却与河水不同,水面颇为平静,看来是到了一处大湖,湖面上缀满了沙洲小岛,看来风光旖旎,风光直追江南。”
拓跋朝光继续道:“贺兰山中有一处我党项羌人圣地,我自幼就随着阿爷乘革船渡河,来拜圣地,因此会操此革船,空空儿晕过去之前,叫我们渡河,这革船应该也是他藏的,想来就是叫我们去羌人圣地暂避。”
独孤湘点头道:“既然是圣地,想必藏得隐秘,我们带空空儿过去,设法替他疗伤,等他醒来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心中对空空儿忽然吐血晕倒,感到十分奇怪,这一切的谜团只有能空空儿醒来,才能揭开。
独孤湘又问拓跋朝光道:“拓跋郎,既然党项羌人出自贺兰山,那圣人为何不把你们安顿在灵州,反而在庆州建静边军呢?”
拓跋朝光笑道:“这便是圣天子的驭人之术咯……灵州灵武是朔方军治所,将党项人安排在灵州之侧,方便监视,又不至于离祖宗之地太过遥远。”
独孤湘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见四边葭叶晃动,驶出十数具革船,船上立着白衣弓手,这些弓手张弓搭剑向他们瞄准,二人说话间疏于防范,不知不觉已被团团包围了。
第451章,沙湖鸟岛
独孤湘心中一阵紧张,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白索,然而各船离得甚远,她的白索虽然比寻常武器长得多,对着船上的弓箭手也无可奈何。
拓跋朝光却高兴地大叫,只是他的话语独孤湘可听不懂,独孤湘奇道:“拓跋郎,你再喊什么?”
拓跋朝光这才想起独孤湘,一指当先一船上的领头人,对她说道:“阿大,你们来了!”
独孤湘定睛一看,才认出那人正是先前和拓跋朝光一起扮作庖人的细封氏,再看其余各船人的面目,党项八姓诸人也都在列,原来是刚才在拓跋守寂率领下脱逃的党项人。
细封对朝光也喊了几句,拓跋朝光指着革船上躺着的空空儿回话,想来这些听不懂的话就是党项语。
拓跋朝光转头对独孤湘歉然道:“独孤娘子,随我进山去见阿爷。”
独孤湘知道拓跋朝光的阿爷就是“塞上神弓”拓跋守寂,她此刻脱离了李归仁的魔掌,原本是来去自由,但左右无处可去,又放心不下空空儿这古怪的伤势,点头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这时细封的已指挥革船靠帮,他的革船上有持长篙的船夫,几条革船连在一起,由船夫撑篙前行速度快了很多,也平稳得多。
独孤湘向四下望去,才发现此湖甚是奇特,这片大湖湖面开阔,广逾万亩,湖中和东西两岸多见芦苇,此刻正是初夏,水草丰茂,一片欣欣向荣,却不像秋季那样形成遮天蔽日的屏障,东边的大河已不可见不可闻,西边的巍巍贺兰山则感觉已经近在咫尺。
这片颇有些塞上江南的苇荡还不算最奇,最奇怪的是大湖的西面,竟然是一大片望不到头的银白色的沙山,沙山呈弓形侵入到大湖中,将湖面压成了一个肥大的月牙形。大湖与沙山,一个是碧波荡漾,一个是金浪起伏,显得既奇诡又和谐。
党项羌人的革船正排成一列,沿着沙洲外侧鱼贯而行,西北的湖风干燥,直比江南的湿热湖风更让人觉得爽利,若非心中惦念空空儿的伤势,独孤湘还真想好好欣赏一番这片大湖的风光。
拓跋朝光看出她的心思似的,对独孤湘道:“这片湖称为‘沙湖’,说的便是这片沙山与湖水相接的奇景。”
独孤湘发现越向湖中深入,飞鸟就原来越多,不仅有沙鸭、黑鹳这些常见的水鸟,更有天鹅、金雕这样的猛禽。拓跋朝光道:“西北物候险恶,东面宁朔、朔方两郡多苦水盐池,翻过贺兰山便是茫茫大漠,水鸟无处栖息,因此这片沙湖便聚集了无数南来北往的鸟儿。”
独孤湘点点头,见前面一座葱郁的小岛上飞鸟翔集,最是热闹,拓跋朝光道:“我们到了,阿爷便在鸟岛之上。”
独孤湘心想,这湖边有沙便称”沙湖”,岛上多鸟便称“鸟岛”,西北边民倒是单纯直接。
革船靠上小岛,众人将空空儿搬上岛,用竹篙和粗布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由两名党项羌人抬到岛上,独孤湘随护在左右,转过水边长草,见岛中央竟然有小屋舍,只不过岛的四周广布林木,将在屋舍巧妙地掩盖住了。
拓跋朝光及其余七姓子弟带着独孤湘进入屋内,空空儿也换由野利、米擒二姓子弟亲自抬入屋内。
走进这个木构大屋,独孤湘发现室内向下挖了丈许,因此外面虽然看来低矮,实际却十分高大宽敞,想来这样做的原因是建屋时,岛上的林木还不够高大,害怕遮盖不住,才把屋内地面向下挖。
而此刻岛上林木已经远远高过大屋,看来这栋房子建造的年代也已十分久远了。
大屋中央铺着织锦地毯,端坐一人,正是党项羌人的首领,右监门都督,西平公,拓跋守寂。
拓跋守寂在大唐是静边军都督,在党项羌人中却是部族首领,拓跋朝光等人入内后立刻口称“大上白”下拜,拓跋守寂见了担架上的空空儿,忙起身上前检视了一番,叹气道:“你明知不可为,又何必逞强?”
拓跋朝光抢上前道:“阿爷,你认得这位救了我们的英雄?他的功夫直追鬼神,打退了李归仁,却不知为何却突然吐血晕了过去……”
拓跋守寂不满的拿眼睛瞟了一眼朝光,显然是嫌自己儿子太过浮躁。
独孤湘则奇道:“大上白,你知道空空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拓跋守寂转头瞥了一眼独孤湘,反问道:“小女子,你又是何人?”
拓跋朝光道:“阿爷,她是独孤娘子。”
拓跋守寂越发不满地横了他一眼,道:“你如此孟浪,将来如何能做党项人的首领?可别忘了西海故地的党项同胞还受着吐蕃的奴役,被称为‘饵药’,便是迁到庆州的,也要受大唐松州都督府节制。做我党项族人的首领,第一就喜怒不能外露,需得学会隐忍。”
拓跋朝光讪讪拜道:“阿爷教训的是。”
独孤湘嘀咕道:“大上百好严厉……”
拓跋守寂教训完儿子却对她道:“小女子,你姓独孤,和独孤问是什么关系?”
独孤湘一拔胸脯道:“那是我爷爷,怎么,大上白,你也认得我爷爷呀?”
拓跋守寂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他会救你,原来是故人的孙女。”
独孤湘越发好奇,追问道:“大上白,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爷爷说,当年空空儿横扫天下,先斗败了塞外五子,又挑战中原三子,最终折在玉霄峰上,从此退出江湖三十年不曾谋面……”说到这里她忽然“呀”了一声道:“大上白,你曾败在空空儿手中,此刻不会趁人之危吧?”
独孤湘说着有意无意挪到空空儿身前,拓跋守寂忽然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老夫当年败在北溟子手上,可不是这小子手上。”
独孤湘奇道:“啊?空空儿不就是北溟子么?”
拓跋守寂道:“这么说也不为错,不过,空空儿可以是北溟子,北溟子却未必是空空儿。”
独孤湘糊涂道:“大上白,你这下可把我绕进去了……”
她转头望向拓跋朝光,朝光向她摇摇头,摆出一副我也不知道的表情。
拓跋守寂道:“好啦,此地不是讲话之所,小女子,你先随我们进入圣地再说吧。”
细封闻言惊道:“这小女子是汉人,她也要随我们进山么?”
拓跋守寂道:“空空儿这副模样,我不能不救,这小女子又是他所救,我如把她扔在这里不管,空空儿醒过来问我要人,可怎么办?”
细封只得称是,拓跋守寂道:“好啦,时间不早了,人也都到齐了,我们出发吧。”
众人重新出发,这次却没有这么多人同行了,除了拓跋父子、独孤湘和空空儿,就只有细封为首的党项八姓贵胄子弟,他们仍是乘革船,十二人分乘三个筏子,沿着沙洲继续西行。
此刻日已西坠,看天光约莫是申末时分,独孤湘见四周各处沙洲、小岛上影影绰绰有人影闪动,想来是这百十名党项武士分散在隐蔽,以防有人尾随进入党项羌人的圣地
拓跋守寂坐在第一条革船上,独孤湘和拓跋朝光、空空儿、细封在第二条革船上,细封操舟的技术甚佳,长竿左右划动,革船行得极稳,完全不用独孤湘和拓跋朝光动手,拓跋朝光以手拄着短桨,呆呆地望着西面的贺兰山阙。
独孤湘心中有无数的疑问解不开,她知道拓跋朝光对于空空儿的事知之甚少,问了也白问,只问他道:“拓跋郎,你们既然是党项贵族,为何要乔装成庖人,躲在前面那个小镇子上?”
拓跋朝光望了一眼前面的阿爷,似乎怕阿爷会再责骂他,但终于拗不过独孤湘的缠问,道:“我们是在那里埋伏,因为听说有革大对头要来此地破坏我党项圣地,哪个镇子是西渡河水进入沙湖的必经之路,我们才假扮庖人,守在那里。”
独孤湘问:“是安思顺?还是李归仁?”
拓跋朝光摇头道:“都不是……”
独孤湘道:“那到底是谁?啊呀……拓跋郎,你要急死我啊?”
拓跋朝光又望了一眼阿爷,才道:“我们的对头,自然是吐蕃人,听说吐蕃苯教大宗师古辛上师,带了两个徒弟潜入唐镜,一路东来,过了会宁郡,目的自然是我党项的圣地。”
独孤湘道:“你们圣地到底有什么?吐蕃人要不远千里来破坏。”
拓跋朝光道:“圣地之事我可说不得,进入圣地后你自去问大上白吧。”
独孤湘知道朝光特别惧怕他阿爷,肯定不会再说,只能问点别的,道:“那……你们没等到那个什么吐蕃上师,怎么就离开了?”
这时前面一条革船上的拓跋守寂冷冷地道:“这还用问?古辛上师来破坏我党项圣地云云,都是假消息,按唐律,不经圣人传召,静边军不得跨出庆州顺化郡的边界,那是有人要骗我等在此,又向朔方军驻守此地的大斗军告发,好让我们起冲突,自相残杀起来。”
独孤湘登时醒悟,道:“那想必是东军的阴谋了,他们的目的是要引党项羌人杀了安思顺?还是让安思顺灭了党项?”
拓跋守寂冷笑道:“都是,不过不是杀了安思顺,而是哥舒翰,安禄山的计策应该是帮助安思顺灭了党项冒功。”
独孤湘点头道:“就像安禄山在东北对奚人、契丹人干的那样。”
拓跋守寂道:“这是一节,若同时能杀了哥舒翰,那就更好了,哥舒翰是大唐虎将,一直与安氏兄弟不睦,若能顺手杀死他自然更好。”
独孤湘道:“听着倒像是安禄山会干的事,可是你们是怎么识破的呢?”
拓跋守寂“哼”了一声,道:“便是空空儿来告诉我的,原来古辛上师根本没来贺兰山,他们穿过会宁郡后进入了原州平凉郡,去了崆峒山,此处全是安禄山设的陷阱!”
独孤湘问道:“空空儿是何处得来的消息
独孤湘问道:“空空儿是何处得来的消息?大上白你又为什么这么信任空空儿,怎知他就没有骗你么?”
拓跋守寂笑道:“我和空空儿相识十余载,也算得是老相识了。”
独孤湘心道,北溟子与我爷爷等中原三子交手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和塞外五子交手的时间只会更早,怎么大上白说他和空空儿只有十几年的交情,莫不是老糊涂了吧?
见独孤湘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拓跋守寂哈哈笑道:“小女子,等进山我再与你细细道来,可别误了进山的时辰。”
独孤湘听了不禁噘嘴,进山靠两条腿走就好啦,不晓得嘴上说几句话又有什么打紧的,但拓跋守寂甚有威严,她也不敢造次。
说话间,革船驶已经离开大湖,进入了一条河道,这河道隐藏在芦荡长草之中,若非党项羌人用长篙拨开芦苇,显露出河道,初到此地的人无论如何是无法发现的。
河道蜿蜒曲折,从贺兰山麓流淌而来,众人溯流而上之际,独孤湘心中不禁念道,朔哥儿字溯之,我今日渡河之后,可一直在溯流而上,如此刻他在此处,保不齐又要大发一通感慨了,她想到江朔又是气恼又是挂念,不晓得他此刻如何了。
拓跋朝光可不知道独孤湘这些女儿心思,见她目光呆呆地望着前方,对她解释道“沙河之水来自贺兰山,当年河水河道比现在更贴近贺兰山,山溪汇聚,注入河水,后来河水变道,去了更东面,原先的河床南北两头被沙碛淤塞,又受到山洪冲击,才成了一片大洼地,便成了这片沙湖。”
独孤湘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拓跋朝光道:“按郦道元的《水经注》所载,河水变道,形成沙湖,距今不过三百年。”
独孤湘感叹道:“没想到这样沧海桑田的变化,竟然发生在不过三百年前。”
她平素嘻嘻哈哈,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此刻也生出了世事无常的慨叹。
革船在河道中向上溯行了数里地,水流渐细渐浅,革船虽然吃水极浅,却也终究不能再前行了,众人弃舟上岸,将三条革船拉出水面,寻一棵大树系好,之后就只能步行入山了。
先前在沙湖中看时,觉得贺兰山已经近在咫尺,但革船行近数里之后,却感觉大山还是一样的远,独孤湘心想,所谓“远看山跑死马”诚不我欺。
党项八姓中,属阿四往利的膂力最大,拓跋守寂让他背上空空儿,众人继续向大山的方向跋涉。
他们上山的路途是群山中的一个豁口,应该就是原来的山洪冲刷出的古河道,如今水势已竭,留出一条若隐若现的河道,正好指示出了出入群山的道路。
拓跋朝光道:“此处石突如嘴,故名‘石嘴山’,好似贺兰山张开一口,乃是进入贺兰山腹地的唯一路途。”
独孤湘点点头,再次暗暗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又走了数里,终于进入了贺兰山中,而此刻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受到西边群山的遮挡,一旦进入山中,日光便已消失,此刻更是天空晦暗,已有点点星光闪现。
独孤湘放眼望去,四面山峰鳞次栉比,黑夜中看着都差不多,不禁有些担心,道:“这么晚了,路都看不清,怎么进山?如不在山脚下忍一宿,明天一早再进山吧。”
拓跋守寂却道:“无妨。”他抬头望天,只见碧空如洗,虽然日已西坠,但云絮极少,自顾自低语道:“今夜星空明亮,正好指引我们路途。”
独孤湘还想说什么,拓跋朝光对她道:”独孤小娘子勿忧,你随着我们走过这段山路,便知阿爷所言何意了。”
众人不断深入,进入大山腹时已是漫天星斗,独孤湘这时才发现,这深山中千沟万壑,无数或黑、或红的裸岩露出,就算在白天,在这毫无特色的山岭中也极易迷路,而拓跋守寂带众人走过不知多少岔路,却毫不迟疑。
独孤湘仔细观察拓跋守寂,只见他非但走得快,还从不低头看路,反而一直在抬头望天,口念念念有词,听着像是什么歌诀。
独孤湘知道这是类似《步天歌》的歌诀,将星空中群星作为指引,以星位对应地上的方位,便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这才知道拓跋守寂叫她不要说话,原来是正在专心记忆歌诀,才能走在正确路径上,她自己背《步天歌》,知道记忆星位之难,不敢打扰拓跋守寂,难得的沉默不语,众人第一次见这叽叽喳喳的小女子安静下来,顿时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
众人在山中绕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山谷,独孤湘见此山谷四周鲜有林木,都是黑色或红褐色的山石,地表的山溪径流也早已消失,夜幕下山谷陷入一片黑沉沉的,景色可说毫无过人之处。
拓跋朝光道:“此地就是我党项族人的圣地了。”
独孤湘奇道:“可这圣地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啊……”
拓跋守寂道:“神武便是这石头。”
独孤湘走近一处岩石,这才发现了石头上的特异之处,这些石头呈现黑褐色,其中一些石头上面画了白色的图案,走近看才发现不是画的,而是凿的,所刻的皆是山中走兽,不仅有牛羊猪狗,更有狼虫虎豹虎等各类猛兽。
独孤湘伸手触摸那石刻,这些图案是不知用什么工具在山上敲凿出来的,此处山石有一项特点,这些石头表面颜色颇深,但只要一凿子下去,露出的凿面却是白色的,这些白色的图案触手之处甚是毛糙,能感觉到一个个圆坑密集地挨在一起,但凿得极其深。
独孤湘道:“咦……谁在此地刻的各种禽兽,要我说,这和伊阙龙门石窟刻的可差多了,只有你们党项人还拿这东西当宝。”
众人继续向山谷内走去,石刻渐渐多起来,石头也越来越大,构图也越来越复杂。
这里的石刻图案多为狩猎图,这些画面不在一块石头上,而是在好几块相邻的石头上刻凿相同的主题内容。
比如:这块石头上刻的是两匹狼追逐同一只羊,那块石头上刻的则是一只张牙舞爪伏的吊睛猛虎,被持弓猎人团团围住,下面一块石头上刻的却是猎犬狺狺狂吠,稍远处的石头上则零星点缀着鹿、马、羊、犬各种兽类,更有持弓、持棒的猎人骑马飞驰而过,从旁策应,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石刻虽然十分简洁,但线条苍遒,将狩猎的场景表达得栩栩如生,独孤湘观之仿佛耳边听到了困兽的低吼、烈马的嘶鸣和猎人的呐喊。
这些石刻的内容虽然更为丰富,却也说不上多精致,图案除了凿刻,更有浅浅的划刻,单独拿一枚石刻来看,手法仍是十分稚拙。
独孤湘可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拓跋朝光道:“独孤娘子,这些石画据说是数千年前党项羌先民所刻,也有人说有万年之久了。”
独孤湘吐了吐舌头道:“乖乖……可我想不通,党项羌先民刻画得再好,却终究是一些石头而已,要有人和我说什么吐蕃上师觊觎这些破石头,我可不信。”
这时夜已深了,也不需再观察星空了,党项八姓的子弟点起火炬,见前方有一处小山洞,拓跋守寂一比道:“小女子请吧,进去一看便知。”
这次他自己持了火炬,让朝光抱了北溟子,其他七人却分散守在洞外,不得入内。
这洞口将将够一人进出,进入之后不断走低,洞壁也越发的潮湿了,然而走了不多时,前面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处天然洞府,这洞顶上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洞口,白天引入日光,夜间借由星光照明,此刻星光如洗,将洞府内照得十分明亮。
洞府中有石桌石榻等家具,拓跋朝光将尚昏迷未醒的空空儿放在石榻上。
独孤湘四下张望这洞府,发现洞中大部分岩石和洞外其他石头无甚差别。但刻有图案的却都是同一种黑色的石头,与其他黑褐色的山石大不相同。
这石头表面油亮油亮的,如同摸了一层黑色的油彩,摸之光滑异常,以指扣之有金铁之声,可知极其坚密。
而上面的图案是一个个持剑的小人,摆出各种奇异的姿势,这时便是傻子也看出来,独孤湘惊呼道:“这是武功秘籍?”
拓跋守寂点头道:“不错。”
独孤湘忙捂眼道:“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拓跋朝光奇道:“独孤娘子,你做什么?”
独孤湘道:“武林中偷窥别派武功秘籍是大忌,拓跋郎,你们放心,我记性不如朔哥好,就是方才偶然扫过看到了几幅也记不住的。”
拓跋守寂哈哈大笑道:“小娘子,你随便看,这套上古传下来的剑法至今无人能看出端倪,若你能看懂,那可真是大功德一件,我非但不怪你,还要谢谢你。”
独孤湘这才放下手,仔细端详起来,这些石头上刻画的图案同样十分简洁,但不知用什么利器刻画的,既深且直,以手指触摸刻线,内里光滑无比,实在让人费解,不知道上古时有何物如此锋锐。”
独孤湘看了半天,果然不得要领,对拓跋夫子摇头道:“我可也看不懂……不过,大上白,这些石刻上也看不出来是党项人啊,你怎知这就是党项先民所留呢?”
拓跋守寂指着两块最大的石片道:“你看此处。”
一片大石上画了一圈曲折的线条似乎是一片大湖,两侧是连绵的人字形山峰,更有几处圆点。
另一片石上刻的却是一副星舆图,上面有日月星辰,独孤湘不解道:“这是哪里的地图?这星舆图似乎刻的不对啊。”
拓跋守寂道:“此图便迁到庆州之前,我党项族的栖息地——西海的地图。至于星舆图么,则是数千年前夏至这天的天空星图,因相隔千年,因此与今日的星图有很大区别,这地图和星图当是记录了数千年前的某一个夏至日,我党项先民迁徙到西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