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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圏吉     大唐山海行txt下载     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23章,风磨铜杵

    苯教二人早早跃入坑中,古辛上师居中一立,双目微瞑,手拄一条黑色铁棒,铁刃悉诺罗却手持一条风磨铜的金刚降魔杵,一反此前自负倨傲的神情,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他身后,

    诸葛静虚和江朔是第二次下场了,诸葛静虚心中没底,竟然向江朔请教道:“江少主,如何破解那铁将军的金钟罩功夫,你可有头绪?”

    江朔闻言摇摇头,他此前在问道宫和铁刃悉诺罗交过手,深知此人不但膂力惊人,更兼外拙内秀,看似粗豪实则狡诈。

    二人上一次只打了几个回合就罢手不斗了,江朔亦知今日很可能还会遇到铁刃悉诺罗,心中也不止一次想过如何破解他的功夫,思来想去也只有靠兵刃取胜。铁刃悉诺罗虽然身怀金钟罩的功夫,但他能避寻常刀剑,未必能抵挡江朔手中汉末神兵七星宝剑的锋芒。

    但此刻见他手持一条比鹅卵还粗的金刚降魔杵,江朔也不知七星宝剑能否削断如此厚重的兵刃,心中更觉得没底了。

    诸葛静虚道:“这铁刃悉诺罗就如此难对付,那古辛上师还是他的师傅,只怕功夫更高……”他言语之间竟是有些胆怯了。

    又道:“原本还想以琴音取胜,但我先前对付天竺耆教,青云子对付大食伊教都已用过此法了,恐怕吐蕃人早已有了准备……”

    见二人站在坑上,迟迟不下来交战,铁刃悉诺罗不禁不满地“哇哇”大叫起来,飞鸿子亦冷嘲热讽道:“诸葛先生,江少主,也要学磨鉴前辈一样认输么?”

    江朔对诸葛静虚道:“诸葛先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们先下场,看对方有什么招术,无非是见招拆招罢了。”

    他是年轻人,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江朔想不明白时,索性不想,对方只是守御强大,靠着防守也未必能胜么。

    诸葛静虚受江朔的鼓舞,也重新鼓起勇气,点点头和江朔携手一起跃入坑中,别看他岁数比江朔大了许多,值此关键时刻,反倒把江朔这少年当做了主心骨。

    二人和吐蕃人面对面站立,才发现双方身高差距巨大,铁刃悉诺罗生的如同黑铁塔一般自不待言,古辛法师虽比他矮了些,但也甚是高大健壮,比诸葛静虚和江朔二人仍是高了半头。

    再看二人的武器,铁刃悉诺罗手中的风磨铜降魔杵又粗又长,竟然比他还要长了些许,足有八尺长。而古辛上师手中的铁杖则是疙里疙瘩,非曲非直,简直就像将铁水直接倒入冷水中,胡乱熔铸而成的一般。

    诸葛静虚率先叉手道:“在下崆峒儒教诸葛静虚。”

    江朔跟着行礼道:“在下江朔。”

    古辛上师微微睁开眼,目光从诸葛静虚和江朔身上扫过,二人被他目光掠过之时,仿佛有一条毒蛇从身上爬过一般,说不出的黏腻冰冷的感觉。

    古辛重又合上眼睛,缓缓地对铁刃悉诺罗吐出了几句,铁刃悉诺罗闻言一惊,忙躬身回话,古辛竟然大怒,呵斥了他几句。铁刃悉诺罗闻言忙诺诺称是,看来甚是惶恐。

    诸葛静虚和江朔面面相觑,不知他二人这是何意,好在章藏榭在上面传译道:“古辛上师让铁刃悉诺罗将军与二位交手。”

    诸葛静虚一愣,道:“这是何意?”

    章藏榭道:“就是……让悉诺罗一人与两位对战。”

    诸葛静虚立眉怒道:“忒也得小瞧人了,溯之,正好我们双战这巨灵神,先取了他性命,老番僧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其实铁刃悉诺罗见识过江朔的功夫,知道这少年看来年纪轻轻,但实是极难对付的,因此古辛让他一人对战对方二人时,他还向师父告饶两句,不料师尊大怒,呵斥之下他不敢违拗,只能硬着头皮出战。

    江朔却对诸葛静虚郑重一揖道:“诸葛先生,二对一胜之不武,我想……”他一顿,下定决定道:“我还是想单独向铁将军请教一二。”

    诸葛静虚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少年人果然有志气,我来为你掠阵,你只管与他比试。”说着盘膝坐在地上,将古琴放在膝上,以手指一根根捻动琴弦,似乎在调音。

    江朔再次一揖道:“朔儿还有一请,请诸葛先生不要弹奏琴曲,让我与铁将军公平决胜。”

    诸葛静虚手按琴弦,止住琴音,道:“好,溯之,你只管与他战来,不过此战事关中原武林,你可不要太过勉强。”

    江朔再拜谢曰:“多谢诸葛先生。”

    转身面向铁刃悉诺罗,对章藏榭道:“章通译,请你对铁将军传译,我要和他一对一争胜。”

    章藏榭听了显得既高兴又有些担心,但没对江朔说什么,照实对铁刃悉诺罗译了,铁刃悉诺罗听了他的翻译,哈哈大笑,以金刚降魔杵杵地,对江朔翘着拇指道:“椒索,雅布卡瓦达!”

    吐蕃人发音说不出“江朔”,只能矫舌作“椒索”之音,章藏榭道:“江少主,铁刃将军赞你是个好汉。”

    江朔一笑,尚未回话,铁刃悉诺罗已然一挥降魔杵向他迎面打来。

    后世的降魔杵只是法器,甚是短小,短者八指,长者十六指,其最长不过二十指,按唐尺论,至长不过一尺,而降魔杵其实是古天竺传来的兵器,兼有锤枪的好处,一头砸打一头刺挑。

    铁刃悉诺罗这降魔杵通体以精铜铸成,这是南方真腊国的铸铜技术,先以风磨将铜矿石磨细后冶炼,能得到更为坚实紧密的铜料,制成的金刚降魔杵极为坚实,粗逾鹅卵,长达八尺,想来十分沉重,在铁刃悉诺罗的手中却如寻常木棒一般轻巧,挂定风声“呼”地向江朔打来。

    江朔听恶风不善,不敢硬接,却也不想向后闪避,施展穿星步顺着降魔杵抢步走在前面,铁刃悉诺罗降魔杵抡了一圈,江朔就绕着他跑了一圈,似乎不是他在闪避,而是在前引领着铁刃悉诺罗的降魔杵挥动一般。

    江朔边绕圈跑便向铁刃悉诺罗贴近,铁刃悉诺罗暴喝一声,手中降魔杵向着江朔如枪一般戳来,降魔杵一端是五股楞条圈成的空心瓜锤状,另一端则尖锐如枪尖,悉诺罗倒转降魔杵向江朔刺来。

    江朔所惧者不过是铁刃悉诺罗的膂力,见他刺来反倒不怕,展开穿星步中北玄武斗宿的步法,侧身闪开攒刺,铁刃悉诺罗连刺十数下,江朔便连着闪避了十数下。

    所谓“枪扎一线,棍扫一片”,以铁刃悉诺罗的膂力,挥动降魔杵抡起来,江朔还真难以欺近,但他以枪扎的法子,虽然那降魔杵的尖刺看来甚是凶险,但速度如何跟的上江朔的身形?更遑论刺中了。

    因此江朔闪避起来甚是轻松,江朔有意消耗悉诺罗的体力,以南朱雀翼宿忽左忽右,不断闪避却不近身。但见悉诺罗刺了多时,速度仍然没有丝毫减缓,知道他膂力确实了得,江朔心中倒也对他甚为敬佩。

    江朔也不再挑逗悉诺罗攒刺,脚步一换,改用东方青龙角宿的步法向前突进,角宿是苍龙之角,不过只有二星官,步法看似简单,却极具攻击性,三步两步已经抢如悉诺罗身前三五尺处。

    如此一来,悉诺罗只能往回抽降魔杵再重新刺出,然后江朔越逼越近,悉诺罗一枪不及刺出,江朔便离的太近了,他只能后退一步,待要再刺,江朔却又贴了上来。

    就算他翻转降魔杵瓜锤那一头来砸,因为江朔离得太近,锤头都砸到他背后去了,悉诺罗只能再退,然而江朔却如影随行,越贴越近,这时降魔杵的长度反而成了累赘。

    铁刃悉诺罗此刻便似乍遇荆轲刺杀的秦始皇,虽然身负长剑,但因为剑太长抽不出来,反而被手持短匕的荆轲追的满处跑,他也只能不断退却想拉开和江朔的距离才能发挥降魔杵的威力,而直到此刻江朔甚至连腰间的七星宝剑都还没抽出来!

    古辛上师再次睁眼,见到铁刃悉诺罗如此狼狈,不禁怒道:“悉诺罗,古乃达里切达奇!乃不乃蛮如其哒!”

    铁刃悉诺罗正自苦恼,听到古辛之言,忽如醍醐灌顶,立刻将降魔杵架在颈背之后,如挑担一般,沉肩一甩,将尖刺一头向江朔此去,如此一来缩短了一般的长度,却灵活了许多,威力反而大增。

    江朔忙以尾宿步后撤,悉诺罗侧身将锤头那一端向江朔砸来。降魔杵在他肩头,以脖梗为枢,可以向两头滑动,这样便可以根据江朔的远近来调整降魔杵的长度,无论是枪刺还是锤击,都再次将江朔笼罩在他武器攻击的范围内。

    江朔不禁有些后悔刚才没趁着悉诺罗糊涂之际,中宫直进,此刻却成了缠斗之势,看来这位古辛上师眼光极其毒辣,一会儿的功夫就看出问题所在,并想出了对付江朔穿星步的法子。

    江朔知道此刻再单凭步法已无法取胜,于是避开铁刃悉诺罗一次锤砸之际,忽然右掌横推,一掌拍在降魔杵的杖身之上,这一掌内力既强,拍击位置又选的极巧妙,发出“咚”的一声,如敲闷钟,“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此前铁刃悉诺罗挥击,江朔一味闪避,他可没想到江朔会突然反击,一掌拍在他降魔杵上,掌力如此浑厚,铁刃悉诺罗没有准备,沉重的降魔杵险些脱手飞出。

    铁刃悉诺罗虽然拼尽全力,终于握牢了铜杵,但身形不免一滞,江朔借机向前挥掌拍向铁刃悉诺罗的前胸,铁刃悉诺罗大笑一声,江朔想要和他比拼气力,岂不是正中下怀?

    他左手挈着铜杵担在肩头,右手一挥向着江朔的手掌猛推过来!

第424章,击破铁人

    铁刃悉诺罗曾与江朔交手,上次交手之时,江朔每一掌都是硬接硬架,因此他想当然地挥掌拍出,要和江朔再次比比力气,没想到这次江朔却一反常态,忽然沉掌从他臂下闪过。

    江朔出手如风,疾点铁刃悉诺罗胁侧辄筋穴,“辄”乃马车车厢两侧轮上的挡泥板,辄筋穴,就是在胁肋两旁大筋,如车之有辄。寻常人被点中此穴,立刻就会气血逆行,胸闷气滞。

    然而江朔指尖点在铁刃悉诺罗胁肋上时,如同杵在钢板上一般,手指顶得生疼,而悉诺罗则丝毫不受影响,变掌为拳向下猛砸下来。

    江朔忙抢步欺身,贴着悉诺罗的胁侧绕到他身后,这次却点他的誌室穴,誌室穴在后腰肾处,乃肾之精气所藏,此处没有肋骨保护,是人体最柔软的致命腧穴之一。

    江朔这次以食指中指并拢,向誌室穴猛戳过去,不料铁刃悉诺罗后腰亦坚硬如铁,这人体之柔之处竟然也如此坚硬,难道他真的是铜浇铁铸的不成?

    其实江朔已然贴身,既然可以用指戳他腧穴,自然可以用身上所携带的兵刃攻击,如此近的距离,别说铁刃悉诺罗的金刚降魔杵,七星宝剑亦施展不开,但江朔腰后还有李怀秀所赠玄铁短刀,身上还有一把金牙匕。

    金牙匕原来已经给了独孤湘,但独孤湘以此匕扎了叶清杳后离去,拔下来后这匕首便一直在江朔身上,只是没了金鞘,只以鹿皮包裹放在怀中。

    这两把短兵也都是削金断玉的神兵利器,用来戳刺未必不能伤悉诺罗,不过江朔对于悉诺罗的金钟罩功夫偏不信邪,仍想以指掌、拳脚功夫战而胜之,因此两次欺身都只是以手指点他腧穴。

    第二次点穴果然也无效,铁刃悉诺罗居然不随着江朔旋转,而是反向旋转,将肩头的降魔杵往后一翻,极近距离向着江朔攒刺过来。

    若换了旁人十有八九要被戳个对穿,但江朔贴身短打的功夫得东岩子赵蕤的真传,早已料到铁刃悉诺罗会有这一招,他点穴不中之后,怎会在原地等他来刺?早已低头避过,他忽然想到当时睿息说过的那个在西方大力士黄泉中浸浴的故事,心想管他是真是假总是试它一试。

    于是江朔伏低身子,双手抓向铁刃悉诺罗的双脚脚踝,猛地向上一提。

    铁刃悉诺罗的身子何等沉重,竟然被江朔一把掀翻!江朔蜷起食指,用指节去点悉诺罗脚底的足踵穴,虽然悉诺罗穿的靴底极厚,但以江朔的内力,冲炁点穴并非难事。

    不料,这一次铁刃悉诺罗一反此前任由江朔点穴而毫不畏惧的模样,居然在地上一滚,他身子极其高大,却如灵猫般翻转身子,避开了江朔点穴的双指,同时降魔杵贴地平扫,向着江朔打来。

    江朔心道:有门!没想到脚踵真的是铁刃悉诺罗的命门所在?

    江朔原地跃起,避开降魔杵同时先前飞纵,仍然去抓他脚踵,铁刃悉诺罗在地上原地打转,激得尘土飞扬,将他庞大的身躯几乎掩盖在烟尘之中,江朔双眼一眯,只见烟尘中降魔杵尖刺迎面攒来。

    江朔心道此刻不搏更待何时?略一侧身,将将避开杵尖,伸出右手“砰”的一声握住降魔杵,同时左臂一夹,左右手阴阳合把,牢牢握住了降魔杵,双臂一较劲,向怀中回夺。

    铁刃悉诺罗见他来抢夺降魔杵,可谓正中下怀,双臂运劲向上一扬,想要将江朔整个举到半空,有道是“力从地起”,若被悉诺罗举到空中,无论如何运劲发力,也不可能将降魔杵夺过来。

    江朔如何不知,他使个千斤坠的身法,向下猛压,坠住降魔杵,同时亦向上举,竟似乎也要把铁刃悉诺罗举起来。

    他身后的诸葛静虚和坑上中原三教众人见了都心中暗暗摇头,都道江朔太过急于求成,竟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叶归真喊道:“小子,你糊涂啊!就算你力气比他大,把杆子抬起来,这吐蕃铁将军身子高大,你把他翘起来,他也只不过是站直身子罢了,又有什么用?”

    江朔对叶归真的喊叫充耳不闻,只顾双臂较劲,一边靠左腋下夹着降魔杵往下压,一边双手上抬要将铁刃悉诺罗抬起,此刻二人都站直了,但悉诺罗比江朔高了一头都不止,如此斗力可比江朔夺占了许多便宜。

    悉诺罗只道江朔已经乱了阵脚,心中大喜,双臂用力,全力向上猛抬,想要和江朔在气力上一决胜负,二人各运神功,竟是谁也挑不起谁,风磨铜的降魔杵发出“咯吱吱”的声音,似乎随时会折断一般。

    眼看二人成了僵持之势头,江朔手上却忽然卸力,同时双脚一蹬,铁刃悉诺罗手上忽然一轻,心中毫无准备,双臂猛地向上一扬,降魔杵脱手飞出,同时失去重心向后跌倒。

    江朔凌空折了个筋斗,同时双手一抄,捉住了飞起来的降魔杵,借着降魔杵的沉重,向下猛坠,一扬手,降魔杵的锤头正砸在铁刃悉诺罗的右足脚底心。

    这降魔杵的锤头甚大,一击之下,一砸之下,将铁刃悉诺罗脚底的足心涌泉穴,足跟足踵穴一齐击中,铁刃悉诺罗如遭雷击,居然痛苦地蜷缩起来。

    江朔紧接着落地,抡拳猛砸他左足脚底心,铁刃悉诺罗“啊”地惨叫一声,居然昏死过去了。

    这一下形势突变,别说坑上众人没反应过来,江朔自己都愣了一下,难道这铁刃悉诺罗真的和那传奇故事说的一样,是被倒提双脚在冥河中浸泡过的不成?

    其实铁刃悉诺罗当然不是在冥河中浸泡的,但象雄这门“金钟罩”的功夫确实是用的浸泡之法修炼的,不过是以秘药浸浴全身,这秘药堪比毒药,人浸在其中,如同万蚁噬咬痛苦不堪,需得运功将这猛烈的药性强行压下,最终从足底排除。

    如此反复拉锯经年,终于能将药性完全压制下去之际,全身皮肤便已变得如铜浇铁铸的一般,刀枪不入了,只是练功时总需留有一个罩门,才能将练功时吸入体内的毒质排除,否则毒气瘀积,刀枪不入的功夫尚未练成,自己就先被毒死了。

    因此这足底便是铁刃悉诺罗的罩门,本不需准确点中哪一处穴道,江朔以降魔杵的锤头猛击之下,他便昏死过去了。

    坑上中原三教的众人一起欢呼起来,江朔与铁刃悉诺罗交手之际,那老僧古辛上师从头至尾都没有出手。江朔这一下兔起鹘落,一招制服了铁刃悉诺罗,古辛上师就是想要援救也是不及,此刻又成了二对一的局面,就算这古辛上师比铁刃悉诺罗厉害得多,此刻也已陷入危局了。

    江朔见果然打脚底板果然有奇效,虽然不明其理,心中却也颇感振奋,此刻面向古辛上师而立,见老僧仍是双目微瞑,似闭不闭,似睁不睁,仿佛入定一般,他不出手,江朔也不好先手进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好,这时古辛上师睁开了眼睛,对着江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江朔再次感到那种冰冷的蛇在身上游走,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古辛上师道:“小子,倒有些本事,是我小看你了。”

    原来他非但会说汉话,吐字字正腔圆,竟还是标准雒音,江朔颇感意外,叉手道:“原来老前辈会说我汉人的言语。”

    坑上的章藏榭道:“古辛上师乃吐蕃不世出的奇人,他不仅通晓吐蕃各地的方言,天竺梵语、大唐汉语、西域吐火罗文、波斯文、大食文无不精通。更懂得天下武功……”他顿了一顿,又道:“江少主,你可要小心,上师的武功不是铁刃将军所能比的。”

    众人听了心中都大大的不以为然,就算古辛上师武功高强,天下第一,那也是能是精通自家门派的功夫,如何能遍识天下武功?须知各门各派的功夫都是绝不外传的功夫,他哪能都懂得?”

    章藏榭的言语中,对江朔颇为顾惜,竟然提醒他小心,引发了马祥仲巴杰的不满,呵斥他退下,古辛上师却不以为意,仍是不疾不徐地道:“江小友,老僧我也来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你请动手吧。”

    江朔忙叉手道:“上师是前辈,请上师先出招。”

    古辛上师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一震手中铁棒,道:“看你拳脚功夫不过尔尔,阁下身上携带着三样兵器,在老僧面前不可托大,你亮兵刃吧。”

    江朔一愣,他腰间的七星宝剑,背后的玄铁短刀都在明面上,古辛上师注意到也不足为奇,但他第三件兵刃金牙匕用鹿皮包了揣在怀中,并未露头,古辛怎知他还有第三件兵刃?

    但此刻也不及细想了,江朔知道若此刻再不亮兵刃,可就有了小觑之意了,此外,古辛上师是铁刃悉诺罗的师傅,想必功夫更胜其徒,确实也不敢托大,于是抽出七星宝剑,对古辛上师道:“好叫上师知晓,我这把长剑乃汉末神兵,七星宝剑,削金断玉,非寻常兵器所能招架,还请上师小心。”

    此前章藏榭和古辛上师言语中都叫江朔小心些,江朔甚是感念,故也将七星宝剑之能对古辛说明清楚,以免有胜之不武之嫌。

    古辛上师闻言大笑道:“你这小子倒也有趣,有趣得很……小子,那我也叫你知晓,此棍亦是神兵,只怕你的宝剑砍斫不断,你可也要小心咯。”

    话音一落,古辛上师便一拍棍身向江朔攻来。

第425章,古辛上师

    古辛上师手中铁棒长约六尺,比寻常梢棒略长,但由于古辛上师身材甚是高大,这铁棒在他手中也只是和齐眉棍类似,只是这铁棒太粗了,比鹅卵更粗,古辛上师的巨掌也堪堪能持握。

    棍棒太粗会大大影响灵活性,而古辛上师所使的棍法却是江朔见所未见。赵蕤曾教他天下兵器之理,所谓“枪扎一线,棍扫一片”,寻常棍法以横扫、竖砸这样的刚猛招式为主,古辛上师却竖持铁棒径直向前,与汉地童儿骑竹马的动作类似。

    因为古辛法师手中铁棒始终竖着,因此虽然他趋步上前,却并不攻向江朔,江朔知道他摆明了是要自己先进攻,当即也不再客气,挺剑向前,直刺古辛上师的前胸。

    古辛上师将铁棒一头抵在地上,手腕转动轻轻一拨,铁棒的棒身摆动起来,砸向江朔的剑尖。

    江朔这一刺本就是试探,见古辛上师的铁棒砸啦,手腕一振,剑峰一转,避开铁棒,向古辛上师的肩头刺去。古辛上师一笑,手上轻巧一拨,铁棒摆回,仍是砸向江朔手中的长剑。

    铁棒靠近长剑之时,江朔竟觉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使得他手中七星宝剑微微变向,不由自主地靠近铁棒,这古辛法师的内力竟然高深至此,江朔也不禁心惊不已。

    但他见机亦快,剑锋一转,贴着铁棒削了下来,这是刀剑破枪棒的常见招术,对方若撒手避开剑锋,就失去了武器,往往只能撤棒后退。

    然而古辛上师却居然立刻松手,放开了铁棒,这铁棒一头杵在地上,放手后,沉重的铁棒便“呼”地斜砸向江朔。

    铁棒何等的沉重,江朔也不敢硬接,只能侧身避让,他侧身的同时,长剑改削为刺,向前疾刺。

    古辛上师却抢步上前,和江朔的剑尖擦身而过,一伸手抓住了铁棒,棒梢仍是斜斜地悬在江朔头上,二人各自侧身换位,攻守之态却仍无任何变化。

    古辛法师仍不进攻,只是斜持铁棒,等江朔来攻,江朔心念一动,施展北玄武室、壁二宿的步法,绕着古辛法师跑起来。

    室宿、壁宿古时称为东西二壁,如墙垣左右围合,江朔快速变换身法,想要绕到古辛上师的身侧。

    古辛上师脚步看来甚是笨拙,手上也只是轻轻左右拨弄铁棒,却将江朔的去路牢牢封住,无论他如何闪转跳跃,都绕不过去。

    江朔先前见古辛手中铁棒甚粗,不舍得以七星宝剑去砍,现在见他功夫诡谲高妙,不试一试宝剑的神锋了。

    他佯装挺剑刺击,古辛上师若然挥棒来挡,江朔却手腕一翻,向着铁棒平削过去,古辛上师不知七星宝剑的厉害,仗着铁棒沉重,见江朔横剑削来也不闪避,将铁棒一立等着他削来。

    眼见七星宝剑就要斩上铁棒之际,江朔忽觉铁棒上生出一股怪力,手中长剑的剑刃不由自主地偏转过来,剑脊“当”的一声,竟然吸在铁棒之上。

    原来古辛上师手中的铁棒是一天坠陨铁所制,因其带有极强的磁性,因此浇筑之后无法捶打,便成了这副疙里疙瘩的粗陋模样。

    古辛上师长笑一声,忽然将铁棒就地一插,双掌平推向着江朔打来,他此前动作端凝如象,此刻却迅捷如游龙,双掌一上一下,向着江朔胸口、小腹拍来。

    这一下变故横生,江朔不及细想,放开剑柄,双手亦上下一分,迎向古辛上师的双掌,只听惊天动的一声巨响,古辛上师身子只是晃了一晃,江朔则向后飞出丈许才落到地上,七星宝剑却还牢牢吸在铁棒之上。

    江朔甫一落地,古辛上师身形晃动,以到了他身前,他一振铁棒,棒上吸着的七星宝剑如鸡啄米向他当头凿来,江朔失了兵刃,却不慌张,不退反进,向前猛扑,避开剑刃,展开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去夺古辛上师手中的铁棒。

    古辛上师竟然不闪不避,已撒手将铁棒送入江朔手中,这铁棒入手极其沉重,江朔虽有内力加持,却也颇觉吃力,无法像古辛上师一样挥动自如。

    就在江朔一愣神的功夫,古辛上师双掌横推,又一次拍来,江朔只能放开铁棒,双手平推,与古辛上师又对了第二掌。

    这一次江朔只退了一步,古辛上师则牢牢钉在原地,伸手接回铁棒,手腕一振,又向江朔当头砸下来。

    江朔知道一旦退开,距离越远,古辛上师的铁棒威力就越大,但向前比拼内力又不是他的对手,江朔左手虚晃一掌,右手拔出腰后的玄铁短刀,向古辛上师刺去。

    古辛上师尚未动手时就已点出江朔身上带了三件兵刃,眼见江朔持短刀袭来,一点也不意外,摆动铁棒去格短刀。

    江朔知道他铁棒有吸附兵器之能,又知他内力深厚,不敢力敌,施展赵蕤所授袖里乾坤的短打招术,贴身游斗起来。

    东岩子赵蕤所授短打功夫名为“袖里乾坤”,说的是手上功夫之巧妙,仿佛藏在袖中一般难以捉摸,并不是说非得将手藏在袖中才能施展。此刻施展起来,无非就是化掌为刀,威力更大。

    然而饶是赵蕤所授功夫虽然神妙,古辛上师却也不惧,他一边运杖格挡,间或运掌拍击。忽而如象沉稳,忽然如龙灵动,始终对江朔处处压制。

    江朔自从茅山积金洞中出世之后,身兼玉诀神功的无上内力,袖里乾坤与神枢剑的拳剑功夫,飞燕穿星步的轻功腾跃之术,有这三艺傍身,除了北溟子之外,从未遇到过敌手,更不要说他还有七星宝剑这样的神兵利刃。

    而近日与古辛上师交手,内力稍有不如,拳脚、剑法处处受制,轻功虽妙也无法突破那看似朴实无华的步法,长剑又被铁棒吸走,竟然处处受制,实是出世以来所未有过之事。

    苯教是吐蕃的原始泛灵信仰,与北地“珊蛮教”有颇多相通之处,但也受到南面天竺功夫的影响,其术曰“苯”,多有神秘的修炼法门。

    比如铁刃悉诺罗所练“金钟罩”的功夫称为“象苯”,吐蕃高原无象,其形象来自天竺,象雄人认为大象皮糙肉厚,不避刀剑,因此称这门铜皮铁骨的功夫为“象苯”,而像马祥仲巴杰这样以内力震飞对手的功夫,被称为“赞苯”。

    一般人只能练成一种“苯”术,而古辛上师却是高原上不世出的人杰,身兼数“苯”,他所使的以拙破巧的铁棒功夫便是“象苯”的一种,而双掌拍击的内力源自“赞苯”,脚步与灵便掌法却是“龙苯”的功夫。

    正因为如此,古辛才被尊为“上师”,他自创的这一门铁棒与掌法结合的功夫,便是“龙象般若功”。

    江朔转眼间已与古辛上师剧斗了上百回合,虽然不知这门功夫的名称,但亦能悟出他这本功夫兼有凝重与灵巧,其实就是铁棒与掌法中也是刚柔相济、龙象兼有。

    铁棒看似沉重却以小巧灵便的手法拨动来格挡,掌法看似轻灵其中蕴含的掌力却深沉厚重,这刚中带柔,柔中有刚的功夫,令江朔一筹莫展。

    江朔所不知道的是,古辛上师心中对江朔也暗暗点头,他的功夫独步雪域高原,自从神功练成以来从没人能在他面前走过是个回合,别说他的掌法,单这一条铁棒,就没几人能接得下一招半式。

    没想到第一次出手,遇到这大唐少年的功夫竟已如此了得,非但兵器、拳脚打了个有来有回,更为难得的是,他内力修为上居然与自己也难分伯仲。古辛上师不禁心中暗忖,不知这少年的师父是谁,能将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调教得如此厉害,江朔的师父怕不是大唐第一高手?

    古辛上师却不知江朔的功夫得自于天授与机缘,并非全靠师父传授,赵蕤、李含光、裴旻、神会、北溟子、张果先生都曾指点过他功夫,更甚至于从张旭、吴道子、王维等文人雅士身上都体悟到了不少武学的真髓,才有今日的武功。

    古辛上师忽然朗声道:“少年,你的师父是谁?你不是我的对手,请尊师出来相见吧。”

    江朔听了一头雾水,问道:“我师父?我没有师父……”

    古辛上师心想这少年年纪尚幼,他师父定然不放心他一个人闯荡江湖,只怕此刻正藏身斗极峰上某处,一般武学之士说到自己师父都颇尊敬,怎会说出像江朔这样目无尊长的言论?他敢这样说,估计就是他师父教他的。

    于是继续高声道:“少年,你我之间差着辈分,老朽不与你一般见识,不若请尊师下场吧。”

    江朔心中更加糊涂,道:“倒是有不少前辈高人,指点过我的功夫,可要说师父……”他心道,和自己说得上师徒名分的,恐怕只有东岩子赵蕤了,但东岩子以死,又怎么可能现身一见。

    古辛心道:原来这少年的师父不止一人,果然,此等武学奇才,中原武林定然也十分珍惜,有好几个师父倒也是人之常情。他自以为睿智,却不知道自己全完想错了。

    古辛道:“嘿,看来不施展点手段,你还以为老朽只有这些本事了,尊师再不现身,就别怪老朽不客气了。”

    江朔百口莫辩,正不知如何解释时,古辛突然变招,他手中铁棒不断杵地,搂膝拗步反客为主,向江朔步步近逼过来,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江朔只听耳中嗡嗡作响,古辛上师念咒的声音,如同一支勺子转着圈刮擦着铁腕,又如一块砥石摩擦着铜盆的口沿,顿觉心烦气郁。

第426章,落雁平沙

    古辛上师念咒之法和崆峒三圣以琴瑟筝奏曲之理相同,都是用内力来扰乱人的心智,不过古辛上师的内力比崆峒三圣更高,更兼他念咒的声音苍老神秘,更加强了对江朔心智的扰乱。

    江朔若能全力以内功相抗,应当还能自持,但古辛上师一边持咒,一边挥动铁棒与江朔缠斗,江朔招数上本就落了下风,再听他的咒声更觉刺耳,胸内气血翻腾,头脑逐渐昏乱,越战越觉胸闷气短、心浮气躁。

    诸葛静虚见江朔行动已有迟滞之相,也不等江朔出声求援,直接操琴鼓奏起来。他弹的是《落雁平沙》曲,此曲原并非古曲,乃本朝则天女皇时麟台正字陈子昂所作,曲子描摹的是雁群降落沙洲前在天空盘旋顾盼的情景。

    诸葛静虚不仅内力深厚,琴技亦高,初奏此曲时,只是悠扬地轻声弹奏,琴声逐渐渗透过来,江朔和古辛上师几乎都未察觉。

    江朔正被古辛上师念咒声搅得心浮气躁之时,忽听一声琴音如同雁鸣,他心中一惊,如同一束光刺破重云,将他脑中此刻这一片混沌昏暗照亮,灵台忽而一阵清明,这时才发现诸葛静虚的琴音已如细流汇聚成大江大河,将自己裹挟在其中了。

    古辛上师的咒声如同潮湿黏腻的流沙,原本江朔的神志已然深陷其中难以自拔,闻诸葛静虚之琴声却忽如抬头见天,只觉有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之感,登时身上的黏滞感大减,脚下的穿星步也变得轻灵多变起来。

    诸葛静虚不断轮指,反复弹奏前奏,如天高水阔云程万里,雁群则在天际飞鸣,间或以强音作雁鸣,来唤醒江朔的神智,此刻见江朔精神大振,脚步已见轻灵,便指法一变,进入第二段。

    第二段雁鸣渐密,雁鸣在缥缈之间,倐隐倐显,若往若来,仿佛雁群已经飞临头顶,回环返顾,盘旋欲落。江朔心绪愈发澄澈,和着如雁鸣的琴音,忽进忽退,黑色玄铁短刀如雁翎飞舞,变得玄远叵测起来。

    古辛上师持咒时,神思内敛,进入身外无物的境界,才能释放出这摄人心魄的神功,因此直到此时才惊觉有人在弹奏琴音,他不断以铁棒锤击地面,试图打乱诸葛静虚的琴声。

    于是诸葛静虚的琴音突变,仿佛鸿雁上下颉颃之态,翔而后集,惊而复起。与古辛上师的锤地之声仿佛一进一退,一个捉一个躲,二人就这样隔空斗法起来。

    江朔听了诸葛静虚的琴音,但觉意适心闲,不复陷入古辛上师的咒声之中,见二人斗法,他自然要襄助诸葛静虚,每次见古辛上师要用铁杖击打地面之时,他就以玄铁短刀向古辛上师上三路刺击,让他不能分神与诸葛静虚的琴音缠斗。

    江朔此刻已知古辛上师的厉害,不敢再托大,与诸葛静虚一用短刀,一用琴音双斗古辛上师。

    诸葛静虚的琴声助江朔摆脱古辛上师咒术的纠缠之后,便进入了第三段,此刻的琴音在江朔听来,但觉气度非凡、气疏韵长,让他不禁想起了当年见公孙大娘和裴旻和乐舞剑时的情景,也不自觉地随着诸葛静虚的节奏一同起落。

    江朔如飞雁般盘旋,忽然短刀疾递,如雁之息声斜掠,不待古辛上师铁棒砸来,便已翩然如雁绕洲而飞,伺机再刺,又如掠食的飞雁穿云破雾而来。

    江朔与诸葛静虚二人此呼彼应,古辛上师铁棒上竟然有了一丝慌乱的迹象。

    二人心境一变,形势立刻不同,江朔越战越勇、越打越快,古辛上师则显烦乱,变得左支右绌起来。江朔身法矫捷已极,他知道古辛上师的铁棒具有磁性,专找空隙处出刀。

    此刻吸附在铁棒上的七星宝剑非但不能伤到江朔,反而成了累赘,古辛上师手上一震,这一颤之力甚巨,牢牢吸在铁棒上的七星宝剑倏地飞出,七星宝剑化作一道曳着金色星芒的白虹飞出数丈,插入方坑壁中,直至没柄。

    古辛上师震脱了七星宝剑,棒法突变,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江朔砸打而来,他此前铁棒一直竖立,从未有过横扫、下砸之类的招数,全是以守代攻的棒法,此刻忽然转守为攻,险些打了江朔一个措手不及。

    幸而诸葛静虚“铮”的一声琴音提醒,仿佛放哨的孤雁发现了猎人,啾啾鸣叫提醒雁群一般,千钧一发之际,江朔足尖点地向后飞出,避开了这一棒。

    古辛上师这雷霆一击打空,本应砸在土地上,不料这铁棒忽然止住下砸之势,改为直杵,追着江朔刺来,江朔曾接过这铁棒,知道铁棒十分沉重,绝非祆教喷火棒那种样子货,但此棒在古辛上师手中,却似轻盈的竹杖相仿,改变招数毫不费力。

    江朔飞在空中见铁棒戳来,虽然铁棒没有尖刺,但古辛上师的刺击力道甚猛,若被他戳中胸口可也受不了。这时诸葛静虚琴音作回环盘旋之音,江朔随着音律在空中打旋,避开这一刺的同时贴着铁棒向古辛上师刺去。

    诸葛静虚的内外功夫虽然不如江朔,但他临敌经验比江朔不知要丰富多少,他虽然不是古辛上师的敌手,却能看出古辛上师招数的变化,因此以琴音提示江朔。

    江朔得诸葛静虚琴声相助,对古辛上师的招数有了预判一般,立刻化被动为主动,本来他的玄铁短刀甚短,难以刺到古辛上师,但此刻他贴着铁棒,与古辛上师相向而行,仿佛古辛上师自己把胸口撞向江朔的短刀一般。

    古辛上师转动手腕,铁棒立刻撞向地面,“笃”的一声巨响,诸葛静虚心中一颤,琴音不自觉地一顿,江朔飞在空中也滞得一滞,古辛法师却已经侧身避开了他的刺击,同时铁棒斜砸,打向他的后心。

    这时诸葛静虚的琴音再次响起,江朔在空中回手一抄,按在铁棒上借势腾起,在空中飞旋转身,同时短刀再次刺出,这一下身法翩跹,真如飞雁相仿。

    古辛法师见状铁棒向上反挑,直指江朔面门,江朔凌空向后翻腾,避开这一击,古辛上师心中暗惊,他见江朔随着诸葛静虚的琴声,仿佛真的化身为飞雁,轻功身法突然提升了一般。

    此前司马青云弹奏的瑟曲《归燕操》尽是凄婉哀怨之情,而此刻诸葛静虚弹奏的这一曲《落雁平沙》,却殊无清秋寥落之意。江朔随着琴音起落,身形也变得更加轻灵起来,他这时才知道为何当年裴旻舞“浑脱剑”之时需有乐曲相和,原来音律对武功有增强的作用。

    凡中原玄学皆出自《易经》,实则都与天地间的规律息息相关,一年廿四节气分为十二节气与十二中气,与练炁循行十二经脉暗合,更有六十甲子纳音之说,即以十二律吕与木火土金水五行逆相为宫之法,一律合五音,十二律即纳六十音。足见武功与音律皆与易理相通。

    因此诸葛静虚以音律与江朔的身法配伍,比之古辛上师单纯以内力持咒的法门更高明了不少,非但对古辛上师的咒术有扰乱之效,对江朔更有提振之能!

    古辛上师已知诸葛静虚才是关键,他方才铁棒连续下砸、横扫、上挑,数招其只是为了逼退江朔,真正的目标却是坐在地上弹琴的诸葛静虚,江朔和诸葛静虚却没想到这一节,无论是诸葛的琴音还是江朔的身法,都只想着江朔如何和古辛上师缠斗而已。

    古辛上师却忽然铁棒翻向着诸葛静虚劈头盖脑砸来,这一下非但出乎江朔的意料之外,诸葛静虚也大吃一惊,他坐在地上专心弹琴却如何来得及闪避。

    眼看古辛上师一棒打来,诸葛静虚知道以自己的功夫势难闪避,把心一横,高喊道:“溯之,刺他后背!”

    诸葛静虚想的是舍了自己这条命和那老僧一命换一命,但江朔一来和古辛上师也没有你死我活的仇怨,二来更眼睁睁看着诸葛静虚被打死而不管。

    江朔落地后立刻抢步上前援护诸葛静虚,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古辛上师这一棒已然落下,咔啦一声,正砸在诸葛静虚膝上的古琴之上,将七根琴弦一齐砸断,铸铁琴身亦被震裂。

    幸而落棒之前,诸葛静虚向后弹出,失了铁琴,双腿却未受伤,古辛上师手捻铁棒又向他腿上碾来,这时江朔已抢了上来,也顾不得古辛上师手中陨铁棒有吸人兵刃之能,一挥手中玄铁短刀去架他手中铁棒。

    这铁棒沉重,别说有磁性,就算是寻常铁棒,只怕也要把江朔手中这又短又轻的短刀砸个粉碎,但此刻江朔已经来不及想用别的什么招数了,只有手中短刀能将将架到铁棒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眼看铁棒要砸上短刀之时,两件兵刃间忽然产生了强大的斥力,江朔手腕往下一沉,古辛上师的铁棒却向上扬起,仿佛是自己弹开了。

    这一下在场三人都是一惊,古辛上师挥杖再击,江朔想也不想举刀一迎,两件兵器眼看就要撞在一起之时再次弹开了。江朔右手持刀,左手抵住刀脊,被反弹之力压得单腿跪地,而古辛上师竟然被这反弹之力震得向后飞出,他落地后不进反退,撤开一步,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江朔。

    诸葛静虚死中得活,亦是惊讶莫名,他这时才看清江朔手中的兵刃,见那把玄铁短刀亦是凹凸粗糙,只有一个刀的大概轮廓,并未精细淬打,忽然醒悟,问道:“溯之,你手中的短刀也是陨铁磁石所铸吗?”

第427章,陨铁相斥

    经诸葛静虚提醒,江朔才想起来李怀秀赠予他此刀之时,曾告诉他此刀乃九天玄铁所打造,相传契丹遥辇氏曾得到一块天降陨铁,这陨铁坠地之后碎裂为一大二小三截碎片。

    契丹先人不懂得熔炼钢铁之术,见三片陨铁恰好是薄如刀片之状,又极其坚硬,比任何铁器都要坚硬,因此以铁杵磨针的水磨工夫,给三片陨铁打磨开刃,安装刀镡刀柄,制成了三把刀。

    他手中这把短刀就是其中的一件短兵,刀身却仍是陨铁原来的样子,细看时刀身表面坑坑洼洼的,更有暗红色的斑点浮现其中,仍是当年坠地的玄铁本色。

    李怀秀也曾向江朔展示过玄铁短刀的磁性,但他极少使用这把短刀,更未用此刀去吸过别人的兵刃,今日急切间抽出玄铁短刀,哪里还记得此刀有磁性这回事?

    他心中奇怪,对诸葛静虚道:“诸葛先生,两件兵器都有磁性,为何没有吸在一起,反而震开了呢?”

    诸葛静虚道:“天下万物皆有阴阳,磁石也有阴阳二性,一阴一阳才会相吸,若是同阴同阳,非但不会吸在一起,还会互相排斥,任你神力无匹,也无法把两块阴阳相同的磁石合在一起,没想到天降陨铁也是同样的道理。”

    江朔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这玄铁短刀和古辛上师的铁棒磁性相同,因此相斥了?”

    诸葛静虚点头道:“想来是如此。”

    江朔仍有些不可置信,道:“可是短刀细巧,铁棒粗重,真的不会碰在一起吗?”

    诸葛静虚肯定地道:“绝无可能。”

    古辛上师此前铁棒被江朔的短刀弹开,吃惊不小,一时参详不透这是武功还是秘术,因此退开两步,江朔和诸葛静虚对答之时,也没有上前抢攻,此刻听诸葛静虚这样说,一振铁棒道:“是焉非焉,一试便知。”

    说着挥动铁棒再次打来,江朔一挺短刀,对诸葛静虚道:“诸葛先生,你退开一些,我陪古辛上师试招。”

    诸葛静虚此刻失了铁琴,知道以自己的功夫,和江朔双斗古辛上师也只能添乱而已,于是向后跃出,道:“溯之,你千万小心!”

    不等江朔回答,古辛上师的铁棒已然砸到,江朔挥刀去挡,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二人兵器将将要撞在一起时,忽然一齐反向弹开。

    江朔被震得向后飞出,古辛上师脚步不动,铁棒却也被弹得高高扬起,二人都觉惊异,再次挥动武器互击,二人刻意要试一试诸葛静虚所说的磁性相斥是否属实,因此都没有变换招式,只是以手中兵器相碰击。

    这一次两件兵器似乎靠得更近了,但仍没有撞在一起,这次用力更猛,弹开时的反掷之力更强,不仅江朔,连古辛上师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二人一起高呼,又战到一处,古辛法师这时已使上了全力,抡起铁棒向江朔下劈、横扫、点刺、上挑,每一招都携风带雷,似虎啸龙吟,又似霹雳雷霆。

    江朔心惊不已,这才知道方才古辛上师一直有所保留,铁棒在古辛上师手中已化为一片虚影,江朔的眼睛已经跟不上了,幸而他学了观炁之术,肉眼虽然看不清,心眼却开,全凭铁棒带动的气流来挥刀挡击。

    江朔此刻仿佛回到了三门峡前的河水激流之中,古辛上师铁棒带动的气流,刮得他脸上生疼,每次铁棒都似乎与短刀又接近了一些,但终究是没有碰到一起,因为金铁交击自然有“叮当”响动,而二人刀棒相击都始终只有“嘭”、“嘭”的闷响声。

    此刻江朔已经无法站立了,只是以短刀抵挡铁棒,被古辛上师的铁棒一震便自飞出,甫一落地,古辛上师已经抢步上前,铁棒随着又至,江朔能做到不过是挥刀挡击,若是两件兵刃能正常撞在一起,短刀早已被震断了,若被古辛上师的铁棒砸到身上,早就身受重伤了。

    古辛上师此刻早已占尽优势,可他不信铁棒与短刀无法相碰,虽然不是故意用铁棒砸江朔的玄铁短刀,但他只以铁棒挥击,江朔才能抵挡,若他棒中夹掌,怕也早就击伤江朔了。

    二人瞬息间又交手了数十回合,江朔虽然得玄铁短刀磁性反弹之力相助,一时没有危险,但他此刻只有招架之功却无反击之力,诸葛静虚和坑上三教众人看了都心惊不已,却也无法出手相助。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飞禽的尖啸声,睿息奇道:“这听着像是鹧鸪的叫声,鹧鸪在南方倒是常见,从未听说过在这北地山区还有此鸟的。”

    江朔和古辛上师不为这鸟鸣所动,还在绕着方坑剧斗,那鹧鸪的叫声却由远及近环绕着斗极峰不断盘旋环绕,众人都不禁抬头张望,天空中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却哪里有什么飞鸟。

    叶归真道:“我听着像哨声,怎说是飞鸟?”

    睿息道:“鹧鸪鸣声与骨哨相似,因此其鸣声又称‘鹧鸪哨’,况且这声音飞返盘旋,此处是绝岭孤峰,若非飞鸟,哪有人能在山崖上如此快地移动?”

    然而那哨声越来越密,越来越高亢,一只孤鸟实在不可能作如此鸣声。

    这是铁筝道元在磨镜老人真炁灌注之下,已经悠悠醒转,他听了这哨声,有气无力地缓缓道:“这不是鹧鸪哨,是笛音,此乃江南名曲《鹧鸪曲》。”

    崆峒三圣皆醉心律吕,但只有道元到过江南,才知此曲,经他一说,司马青云和诸葛静虚也都听出这确实是一首曲子,因其有虽然高亢嘹亮却仍有曲调暗伏,绝非寻常禽鸟所能为,只是这声音若是人所吹奏,此人的轻功也实在太高超了。

    这时古辛上师忽然铁棒一收,飘然后退,将铁棒杵在地上,和刚开始一样双目微瞑,他气不长出、面不改色,仿佛此前的剧斗从未发生过一般,微笑道:“终于来了。”

    江朔得脱苦战,却觉气虚体乏,手臂酸麻,站在那里调息片刻才得恢复,听古辛上师这样说,不禁奇道:“谁来了?”

    飞鸿子在坑上喊道:“何人以笛音干扰二教之战?”他心道这笛音显然是中原音律,对中原三教这边喊道:“如此由第三人扰乱,儒教可是要判负了!”

    三教众人却也都满腹狐疑,面面相觑,不知来者是何人,他们虽不知是何人,却知来的定然是个高手。

    这时古辛上师走到铁刃悉诺罗身边,一拍他的脑门,道:“起来吧!”

    这一掌正拍在铁刃悉诺罗额顶的神庭穴上,悉诺罗闭塞的气息瞬间打通,他忽然“啊”的一声喊,在地上坐了起来。

    江朔和诸葛静虚看了都是一惊,心道:不好,这古辛上师已经不好对付了,此刻铁刃悉诺罗醒来,二人更是毫无胜算了。

    诸葛静虚一开始以为江朔已将铁刃悉诺罗打成了重伤,没想到只是把他打得气闭晕厥了而已,心中不禁怪他不该对敌人手下留情,此刻诸葛静虚手中铁琴已折,再要二对二,那是有败无胜了。

    然而古辛上师和铁刃悉诺罗却站在那里并不进攻,古辛法师罢手不斗之际,那笛声便立刻止息了,仿佛这笛声是来给古辛上师通风报信的一般。

    飞鸿子喊道:“古辛上师,看来这两个汉人不肯认输,上师尽可以教训教训他们。”

    古辛却站在那里仿佛入定,不去理睬他,飞鸿子还待要讲,忽听侧面恶风不善,不知是谁向他打来暗器,他有意露一手,不闪不避,却伸手去接。

    不想手一抄之下,那暗器在空中居然忽然加速,“咚”的一声轻响打在他脸颊上,立刻高高的肿了起来。

    飞鸿子大吃一惊,再看落在地上“暗器”,竟然是一个……小纸团!

    他捡起来展开纸团一看,上面写了两个字“胡说”。

    飞鸿子大怒,道:“哪个藏头露尾的鼠辈?大放厥词却不敢现身?”

    只听“呼”的一声,又飞来一个纸团,飞鸿子已有了准备,却仍然被打了个正着,那纸团在空中飞来时速度忽快忽慢,仿佛活了一般,因此令他判断失误,这次却被打中了嘴角,立刻一道鲜血挂了下来。

    飞鸿子的表现比上次好一些,虽然没能避开纸团,却接住了落下的纸团,展开一看,仍是两个字——“放屁”!

    飞鸿子不禁气得破口大骂,双指戟指三教所在台阶的后面,道:“鼠辈,我看到你了,还不现身!”同时拿眼睛左右一瞟,意思叫手下摩尼教徒从两侧包抄过去,定要揪出那人。

    江朔在坑中,虽然看不到纸条上写的字,但想来一定问道宫中遇到的那个神秘人,此人连抛了两个纸团打了飞鸿子的脸,果然是友非敌,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松了口气。

    这时却听一少女娇嗔的声音道:“霍姆什,嘴巴放干净点!不然就不是拿纸团砸你,改用石子了。”

    她用一个轻飘飘的纸团尚且能将飞鸿子打得脸颊肿起,嘴角流血,若以石子投掷,岂不是要打的头破血流?飞鸿子一时不敢再骂。

    众人齐刷刷转头望向说话之人,却见撑起棚架的木柱之后转出一红衣少女,此刻阳光刚过晌午,和煦的初夏暖阳正照在她脸上,只见这少女明艳清丽如异花初胎,乌黑的云鬟简单绾在一起,插了一支金钗固定,细柳眉下,一双大眼睛似笑非笑,透着一股少女独有的狡黠神情。

    这少女出场,最受震撼的无无疑就是江朔,来人正是独孤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28章,湘儿登场

    飞鸿子见是独孤湘,怒道:“原来是你这个没规矩的小妮子!”

    他说话时双眼却左右转动,向四下扫视,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独孤湘双手抱在胸前道:“不错,正是本女侠……哎……霍姆什,你东张西望找什么呢?”

    飞鸿子道:“小妮子,你爷爷呢?”

    独孤湘道:“你找我爷爷做什么?”

    飞鸿子心中暗骂,小妮子明知故问,以你的功夫哪有这样的内力,能把纸团当飞蝗石打,背后定然有高人相助。

    独孤湘道:“哦……你当这打你的纸团是我爷爷打的呀?”

    飞鸿子不说话,只是怒目瞪视着独孤湘,独孤湘嘻道:“那我再打一个给,叫你心服口服。”

    说着右手一扬,原来她手中早已捏了一个纸团,话到手到,纸团又向着飞鸿子打来。

    这时飞鸿子身后的乙亥阿波大慕阇忽然抢步上前,一甩袖子,射出一道火蛇,射向空中的纸团,那纸团无论飞行得多么诡异,总还是纸张揉成的,被火蛇一燎,立刻腾地燃烧起来,化为一片黑色的飞灰。

    然而灰烟之中,另一个纸团接踵而至,飞鸿子的视线被阿波喷出的火焰所阻碍,没看到第二个纸团,被那纸团当胸打中,胸口如遭锤击,气息为之一滞,还好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纸团,若唤作石头非得重伤吐血不可。

    飞鸿子又惊又怒,不可置信地道:“小妮子,你内力怎会变得如此了得?”又想莫不是独孤问躲在她背后出手?但又分明见她自己一扬手打出的纸团,飞鸿子知道独孤湘轻功甚是了得,内功却稀松平常,不料暌违数月,她的内力竟然变得如此了得,简直比江朔那小子还要邪门。

    二人对话之际,摩尼教徒在光明二使的率领下已经绕到中原三教所在阶梯的两侧了,三教众人虽然不认得独孤湘,但想来是友非敌,立刻向两边瞪视着魔教徒,那些教徒被他们目光嚇阻,崔、田二使刚见识过磨镜老人和叶归真的功夫,自忖不是对手,竟然不敢再上前。

    江朔一时不敢离开坑中,因为按飞鸿子定的规矩,先离开坑的人就算输了,他站在坑中仰头道:“湘儿……”

    但刚开了个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心中虽然思念湘儿,但想到叶清杳所中的那一刀,却也不能假装不记得此事,今日独孤湘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江朔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独孤湘。

    独孤湘却对江朔招道:“朔哥,你们还在那个坑中做什么?快上来吧。”

    江朔心中犹豫,转头望向诸葛静虚,诸葛静虚比他看得通透,心道留在坑中也打不过古辛上师,不如索性上去,三教同进共退,他自己的铁琴已被砸碎,仍在当地不去管他,自去拔出插在坑壁上的七星宝剑,反手递给江朔,道:“溯之,别管胜负了,我们上去吧。”

    老少二人也不管古辛和铁刃悉诺罗二人,径直相携跃上坑去,乙亥阿波高喊道:“啊哈!儒教先离开方坑,是儒教输了。”

    却没有一个人响应他,古辛上师颇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携着铁刃悉诺罗也跃出方坑。

    江朔到了独孤湘身边,脑中已闪过了无数句话,但却嘴唇翕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独孤湘却没事人一样,对江朔明媚一笑,道:“朔哥儿,我一会儿再和你说话,待我先料理了霍姆什这个老骗子。”

    摩尼教波斯总坛的两大慕阇也走上前来,阿旃大慕阇高声喝问,但他说的是波斯语,众人多听不懂,飞鸿子朗声道:“独孤湘这小妮子是汉人,她来搅闹比武场,这一阵显然是大唐儒教败了。”

    独孤湘鼻中一嗤,道:“谁管你胜负如何?我今日是来戳破你的诡计的。”

    飞鸿子扬天打了个哈哈,道:“甚诡计?九教争第一,是各大教首都认可的。”

    独孤湘道:“嘿嘿,你当我说的是今日九教大会,我要说的却是你和乙亥阿波的丑事。”

    飞鸿子怒道:“小妮子胡说!”他转身一比道:“各教的宗主可不会由得你在此胡闹。”

    独孤湘不理飞鸿子,对睿息莞尔一笑道:“睿息长老,烦请你帮我传译一下。”

    睿息意外道:“传译?译给谁听?”

    当时之世,从东到西,从南至北,天下通行汉语,九教中多有识得汉语之人,就算教首听不懂汉语,也自有属下将独孤湘的话译出来,怎么还需要睿息来传译?

    独孤湘向睿息挤挤眼睛,道:“我要说的事,霍姆什和阿波,可不会传译给波斯人听。”

    睿息听了浑身一震,虽然不知独孤湘何意,仍道:“你要我帮你译成波斯语,倒是无妨……不过……”

    独孤湘打断他道:“那就有劳长老了。”转而对着波斯二慕阇道:“两位大慕阇,你们千里迢迢从波斯赶到此地给乙亥阿波和飞鸿子助拳,却不知道自己被他们给骗了。”

    睿息跟着她,同步译成波斯语朗声说了出来,二人声音相叠,甚是奇异。

    飞鸿子怒道:“睿息,你一个摩尼教的叛徒,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言乱语?”

    独孤湘道:“谁说睿息长老是叛徒,你们两个才是真正的叛徒。乙亥阿波不奉明尊,竟然称杂胡安禄山为神,可有此事?”

    飞鸿子不怒反笑道:“一派胡言!”拿眼睛往左右教徒示意,道:“杀了睿息这个叛徒!”他一开始就见到了睿息,但想局面全在自己掌控之中,因此没有对睿息下手,现在不禁有些后悔。

    摩尼教众教徒发一声喊,就要上前,独孤湘却高声喊道:“东方大慕阇明明是乙亥阿波,为什么教徒都听霍姆什的?两位大慕阇不觉得奇怪么?”33

    睿息同时将这句话也以波斯语喊了出来,众教徒正要往上闯,中原三教也已剑拔弩张,眼看就要一团乱战,阿旃大慕阇忽然高喊一声,摩尼教徒或是波斯人或通波斯语,知道他喊的是“住手”,阿旃地位尊崇,众人一时都停手,不敢向前了。

    睿息低声对独孤湘道:“湘儿小娘子,多谢你的好意,但……霍姆什和乙亥阿波的事,我们没有证据啊,你说的这些我曾多次给波斯总坛传讯,却都石沉大海,看来总坛并不相信二人叛教啊。”

    独孤湘笑道:“睿息长老,你可太老实了,你就没想过,送信之人可靠吗?”道:“耶耶,把那人带来吧。”

    从阶梯后又跃上来一人,正是久未见到的独孤湘的阿耶葛如亮,他手中还擒着一人,这人蜷缩成一团,如只小鸡一般瑟瑟发抖,葛如亮走上前来随手往地上一扔,睿息奇道:“撒赫,怎么是你?我还道你去送信,死在总坛了。”

    那叫撒赫的波斯人低着头不敢看睿息,独孤湘道:“睿息长老,撒赫根本去波斯总坛,怎么会死在总坛呢?他呀……早就被飞鸿子收买了,一直躲在西域龟兹城中,但他挥霍无度,花光了霍姆什给的金银,衣食无着,又偷偷潜回河西,叫我耶耶给捉住了。”

    乙亥阿波面露惊慌的神色,飞鸿子却泰然自若,冷哼一声道:“随便抓个波斯人来能做什么证据?退一步说,就算我们不让睿息向总坛传信,也不过是不想让他这些无稽之谈平白污了总坛诸位慕阇的耳朵。”

    独孤湘道:“此人可不是‘证据’,只是给睿息长老看看,叫他别还蒙在鼓里。”

    那撒赫忽然一跃而起,跳下方坑,向对面的飞鸿子跑去,他先前蜷缩做一团,别人还道他早已吓得腿软,却不料他此刻跑得飞快,真如一只大号的耗子相仿,他边跑边高喊道:“霍姆什,哈普米!”

    飞鸿子见他跑来,忽然挥手掷出一枚飞针,撒赫眉心中针,哼了一声,便软疲疲地倒在地上。

    塞吉大慕阇以波斯语喝问,显然是在诘问他为什么杀了撒赫,飞鸿子捂胸行礼,叽里呱啦解释了一番,塞吉余怒未消,却见阿旃未置一词。

    摩尼教共十二慕阇,除了东南西北四大慕阇在外,其他八大慕阇都在波斯,但十二慕阇的位阶也有高低之分,四方慕阇地位最低,总坛八大慕阇中阿旃排第二,塞吉只排第六。因此他见阿旃不发声,也不好发作,只是狠狠地剜了飞鸿子一眼。

    睿息见撒赫逃走,本想去追,却被独孤湘捉住腕子,她笑道:“这叛徒人人得而诛之,由霍姆什杀了也好,不用脏了长老你的手。”

    睿息看着独孤湘一脸的不可思议,独孤湘道:“现在才是要请证人。”向后一比道:“请李归仁将军。”

    只见台阶后转出二人,一人正是李归仁,另一个却是李珠儿。

    江朔见二人从台阶后面现身,大吃了一惊,登时全神戒备起来,李珠儿却对他一笑道:“溯之,不用担心,你在岐山中助李都尉脱困,他念你的好,今日不会与你为难。”却向前戟指道:“今日只为此二人而来。”

    二慕阇不认得李归仁和李珠儿,塞吉隔着坑高声喝问,睿息以波斯语传译,告知此这男子是燕军曳落河的统军都尉,女子则是安禄山的侍女,二慕阇互相看了一眼,又满腹狐疑地看着二人。

    李归仁道:“我可以作证,乙亥阿波将摩尼教光明圣火送到范阳,供奉在安帅府中,并奉安帅为光明神,范阳城中摩尼寺可为见证。”

    江朔不解地道:“饶是如此,李将军你为什么要揭穿此事呢?你们和阿波、飞鸿子不是一伙的么?”

    李归仁哈哈大笑道:“江溯之,我说这话可不是为你,安帅让我向摩尼教总坛二位慕阇说明一切过往。”

    乙亥阿波急得脱口而出道:“李归仁!你们卸磨杀驴!”

    李归仁眯起眼睛盯着他道:“你和飞鸿子想干什么,你当安帅不知道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29章,呼罗珊国

    乙亥阿波此刻但绝口干舌燥,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飞鸿子颇为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对李归仁道:“李将军,你可不要被独孤湘这个小妮子给骗了,这个小女子惯会扯谎……”

    李珠儿冷冷地打断他道:“女子就惯会扯谎么?”

    飞鸿子怒道:“我自与李将军说话,哪有你这婢子说话的份?”

    李归仁道:“飞鸿子,你乱咬一气也是无用,你们的阴谋已经尽为我等所知了。”

    飞鸿子还待要分辨,阿旃大慕阇忽然拦住他,对着睿息高声喝问,睿息以波斯语与其对答数句后,对李归仁道:“这位是我教波斯总坛第二大慕阇,阿旃·达利乌,乙亥阿波和霍姆什到底有什么阴谋,还请李将军明示。”

    李归仁一笑,向睿息一拱手道:“那就有劳睿息长老你代为传译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安帅帐下多番将,谋士高尚提议借助宗教的力量控制人心,这高尚原名高不危,乃是飞鸿子霍姆什的弟子,他所说的这个宗教自然就是摩尼教了。”

    睿息照着李归仁原话以波斯语传译了,他传译之法与别人不同,随着李归仁说话之时,他几乎同时译出,以此法传译,除非飞鸿子直接打断李归仁的话,否则就无法打断睿息的传译。

    李归仁原还要停一下,等睿息传译,见他以此法传译,心中暗暗称奇,口中却继续说道:“天宝元年,乙亥阿波亲自登门,在范阳设摩尼寺,供奉圣火,并奉安帅为护教光明神。”

    此言一出,睿息在传译时都不禁一愣,李归仁随之一顿,又说了一遍,睿息才传译成波斯语,摩尼教也是一神教,唯一的真神称为“明尊”,就是创教祖师摩尼,也不过是传教使徒而已,哪里有什么“护教光明神”?乙亥阿波此举如果属实,那便是欺师灭祖的叛教行为了。

    江朔心道:原来当年在洪泽黑船之上遇到安庆绪与乙亥阿波密谋之际,摩尼教和燕军勾结还没多久。

    阿旃大慕阇却城府颇深,听了睿息的传译,只是微微一皱眉,却没有打断李归仁的叙述。乙亥阿波忙不迭地以波斯语向阿旃解释,阿旃只是拿手压了一压,表示自己要听下去。

    李归仁继续道:“摩尼教当然不会没有好处,乙亥阿波从安帅处获得了大量的财帛,不然一个已经被御旨打成邪魔外道的教派,怎么可能短短几年就招募这么多信徒,新建这么多寺庙?”

    阿旃大慕阇忽然以波斯语大声询问,睿息传译道:“阿旃大慕阇有一个疑问,既然李将军是安禄山帐下的武将,若将军所言属实,为何要将此事说破?这样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李归仁哈哈大笑道:“因为我们发现阿波别有二心,他明里建设寺庙,广招教徒,是为安帅驱策,实际上有他们自己的打算。乙亥阿波名义上是摩尼教的东方大慕阇,但他其实是个色厉内荏的窝囊废,霍姆什本是呼罗珊人,他从少林偷师学艺加上呼罗珊故地的邪术,武功却也非同小可,他加入摩尼教之后,很快就成为了真正的领袖……”

    这时飞鸿子再也忍不住,对着睿息喝骂道:“睿息,你也是呼罗珊人,为何要为他人来对付我们?”

    他面向着睿息说话,却忽然一抖手,向李归仁掷出一把飞针,原来方才说话是为了分散李归仁的注意力,想打他个出其不意。

    李归仁却嘿然冷笑,接过李珠儿递来的长剑,随手挥舞,将飞鸿子射来的飞针尽数打落,李归仁是安禄山亲卫六曜之首,乃燕军第一高手,功夫确实非同小可,飞鸿子想要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偷袭得手,是绝无可能的。

    阿旃倒也不呵斥飞鸿子,只是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托在颌下,似乎在仔细地思考。

    李归仁打落飞针后,对飞鸿子道:“霍姆什,你用针射我还不如射睿息,你将他射死了,我们这边没有懂得波斯语之人,我就算把你们的事和盘托出,也是无用啊。”

    说完李归仁自顾自笑起来,江朔闻言一惊,忙一手挈着七星宝剑斩,一手持着玄铁短刀,挡在睿息面前。

    飞鸿子不禁后悔不已,确如李归仁所言,飞针射睿息是更好的主意,但此刻被李归仁说破,叫江朔有了防备,再难伤得了睿息了。

    李归仁见他懊恼的神情,禁不住又哈哈大笑了数声,这才继续道:“我原来也想不明白,为何霍姆什不索性干掉乙亥阿波自立,后来才知道,原来摩尼教默奚德以上的教职,都需波斯总坛任命,他只有留着乙亥阿波,才能继续得到波斯总坛的支持。”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望了乙亥阿波一眼,阿波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一阵发毛,心中愈发忐忑。

    这时磨镜老人忍不住问道:“飞鸿子已经开宗立派,又为什么非得委身魔教呢?”

    李归仁道:“那就要说到他们的合谋了,乙亥阿波和霍姆什都是呼罗珊人,呼罗珊原来被波斯统治,现在是大食的总督府,大食推行伊教,呼罗珊人不愿改信伊教的都不断东迁,进入大唐西域。霍姆什野心极大,想要另择一地恢复呼罗珊人的故国,但霍姆什出身低微,就算真能立国,却也不可能有人拥护他做王。”

    磨镜老人点头道:“所以其实他和安禄山的想法是一样的,想要借助摩尼教的力量,通过信仰控制呼罗珊游民。”

    李归仁道:“不过么,在安帅看来,摩尼教不过是愚弄人的工具,要裂土分疆可还不够格,因此高尚为安帅定的五路攻唐之计,找的也是回纥、大食、吐蕃、南诏四国,只许了事成之后摩尼教做国教而已。”

    他这番话就是自承安禄山有造反之意,别说中原三教,祆教、景教众人闻言也都哗然,一时间众议纷纷。

    李归仁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安禄山素怀异志之事可谓天下人皆知,但只有唐皇不信,这些江湖人士一来远离庙堂,二来就算能上达天听,朝廷也不会相信,因此他有恃无恐,只管自己继续说道:“因此飞鸿子和阿波就起了异心,一边与安帅虚以委蛇,一边在找新的盟友。”

    磨镜老人恍然大悟道:“所以他们找了新立国的回纥汗国!”

    李归仁道:“不错,因此说今日所谓‘九教无遮大会’只是个幌子,他们只是要向怀仁可汗展示实力,以求未来回纥铁蹄南下之际,能分得一杯羹。”

    众人闻言更惊,齐刷刷望向高台上坐着的骨力裴罗,只见老汗王一手支颐,不置可否地望着李归仁微笑。

    江朔心道:没想到骨力裴罗也有如此野心么?他不禁想到骨力裴罗一代雄主,此番深入中原腹地,说什么寻找工匠没上云云,现在想来都太过牵强,再想到他们行进的路线,恐怕真的是在寻觅骑兵南下的路径。

    磨镜老人道:“这摩尼教可有些托大了吧?他们怎能有十成把握获胜?”

    磨镜老人此前虽然认输,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是有所保留,老人早看出今日大会有古怪,只是参详不透到底是什么诡计,因此不愿和二慕阇死拼,才认输投降,况真打下去,谁胜谁负还难以定论。

    李归仁道:“都说了大会只是一个幌子,二大慕阇蒙在鼓里,被霍姆什当作了棋子,若能获胜自然是最好,若输了甚或是死了,他可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么?”

    塞吉大慕阇听到睿息传译说飞鸿子将他们当作棋子,不禁面色大变,瞪视飞鸿子与阿波二人,眼看就要发作,却被阿旃以目光止住,阿旃出人意料地冷静,倒是令人吃惊于他的定力之高,江朔不禁对这波斯总坛的大慕阇心中暗暗佩服。

    江朔道:“但如果输了,怀仁可汗对摩尼教可也没什么好印象,飞鸿子他们的计划不也破产了么?”

    李归仁道:“江溯之,你还真是天真,你以为霍姆什就只有你这点心机么?摩尼教五年来一直在各处深山中造庙,你道是为什么?这些庙宇都在各处要隘附近,若回纥骑兵南下,各处摩尼教徒可以从这些寺庙中突然发难,袭扰甚至攻占各处守捉。”

    江朔一惊,心中仔细回想,果然,最初的盘谷寺在王屋、太行二山于河北平原的交界处,辽东龙泉寺也在襄平要地,魔教前总坛在中条山深处,威胁潼关的侧翼,果然都是兵家必争之地。飞鸿子计谋如此深远,心思如此狠毒,令人不寒而栗。

    飞鸿子猛地一转头,对骨力裴罗道:“怀仁可汗,你居然把我们的密谋约定告知别人?”

    飞鸿子和乙亥阿波布局多年,为说服骨力裴罗南下入侵大唐,让他能分得一块立国之地,才将摩尼教寺庙的秘密告诉骨力裴罗,想来李归仁所说的一切十有八九都是骨力裴罗告诉他的。

    骨力裴罗慵懒地笑道:“霍姆什,你第一次来找我时,说实话,老夫有些心动,但此番南下大唐,发现大唐人杰地灵,英雄好汉众多,实是不可辱之国,我决意诚心向大唐称臣,学习大唐制度,你想要在大唐西域画地立国实在是痴心妄想,劝你早些醒悟吧。”

    乙亥阿波气恼道:“汗王,你这可有些不仗义了!”

    骨力裴罗一觉胡子,笑意更浓,道:“我既然决定不和魔教合作,自然就不能留你二人活命咯,否则不是给自己留了个大对头么?”

第430章,驱狼吞虎

    乙亥阿波闻言浑身一颤,骨力裴罗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却又盯着大食伊教的先知伊本道:“伊本先知,你说是不是?”

    江朔奇道:“飞鸿子和阿波大慕阇对安禄山阳奉阴违,又和大食伊教有什么关系?”

    独孤湘道:“飞鸿子对怀仁可汗说的是,可以趁安禄山起事之时,通过摩尼教在各隘口上的秘密据点,从北方进攻中原,既抄了燕军的后路,又能夺大唐的江山,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

    江朔转头看独孤湘时,却见独孤湘口中对着睿息说话,让他传译给波斯二慕阇,眼睛却不看也不看江朔一眼。

    独孤湘继续道:“然而他对怀仁可汗可也没说实话,他其实还勾结了大食人,大食呼罗珊总督阿布大王,早已觊觎东方的大片土地,只待回纥南下侵唐,飞鸿子就联合葛逻禄人占回纥人的土地。”

    江朔听了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这样驱狼吞虎,闹得天下大乱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骨力裴罗道:“我曾问霍姆什为什么要协助回纥进入中原,他说希望事成之后划西域一镇给他建国,然而西域四战之地,一无根基二无雄兵,就算得了地又怎么守得住?”

    江朔道:“是啊,所谓画地建国,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骨力裴罗道:“所以我立刻判断他没有和我说真话,老夫略加探访,便知飞鸿子还和大食人接触过,后来还是得湘儿爷孙相助,才知道原来飞鸿子和大食人还有约定,他们在西域无法立足,却想北地地广人稀,向大食呼罗珊总督阿布求朔漠一姓之地给他建国,这恐怕才是他们真正的计划。”

    江朔感到心中恶寒,飞鸿子以乙亥阿波为傀儡,搅得中原不宁,却原来真正的目的还在塞外朔漠,此人心思之阴鸷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江朔、独孤湘和骨力裴罗的对话都是汉语,乙亥阿波听在耳中,道:“先知,事泄矣……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大食人多在中原为商,自然不缺传译之人,伊本却转过头去,佯作不知。乙亥阿波又转过头问飞鸿子道:“霍姆什,这可如何是好?”

    他已完全失了方寸,飞鸿子不禁厌弃地皱了皱眉,道:“事到如今,唯战而已。”

    乙亥阿波道:“不错,不错,斗极峰被我教重重包围,饶他们是什么绝世高手,也不是光明盐的对手……”

    他伸手望空打出一支响箭,又对崔乾佑、田乾真喊道:“光明二使,号令众教徒持光明盐进极苑护教!”

    斗极峰上的教徒都是乙亥阿波亲信的呼罗珊人,不料他呼喊之下没有一个教徒持进入“极苑”,崔、田二人忽然挥舞手中火焰双刀,斩杀了身边的教徒,之后面无表情地收起刀,走到李归仁身后侍立。

    摩尼教本无光明左右使之说,摩尼教最高阶乃十二大慕阇,以下称七十二拂多诞,再下则是三百六十默悉德,光明二使实是乙亥阿波为了讨好安禄山所起的名字,意为安禄山这个“光明神”的左右的左右护法,却不是摩尼教使者之意。

    他此刻叫崔、田二人动手,却忘了此二人本就是安禄山的属下,他和安禄山打得火热之际,收了这两名燕军将领做左右二使,此刻二人自然是听李归仁的,怎会听他这个大慕阇的。

    又见两条大汉闯了进来,却是程千里与仆骨怀恩,二人手中兵刃仍在滴血,身上亦沾了不少血迹。

    程千里一挥手中大斧,朗声道:“阿波大慕阇,别白费力气了,唐军和三教弟子已经铲平了西山混元顶,更将斗极峰团团围住,你们手下的门徒弟子尽已伏诛矣!”

    乙亥阿波听了肝胆俱裂,正在惊慌失措之际,却听身后吆喝声起,原来飞鸿子称他唤光明二使之际,自己却反身飞出,已上了阶梯顶端,乙亥阿波绝望道:“霍姆什,你真把我当做弃子了吗?”

    飞鸿子本就将这个草包东方大慕阇当做傀儡,此刻大难临头,哪还有闲心顾念他的生死?借乙亥阿波引开众人的注意之时,早自己开溜了。

    飞鸿子人品虽坏,武功却高,趁众人不备已要跃出“极苑”之际,忽有一人闪到他面前,飞鸿子知道此刻生死只在一线,运尽全力一掌拍出,指间自然夹着剧毒的炎魂针,向那人迎面打去。

    那人举掌相迎,“砰”的一声巨响,飞鸿子只觉肩头一阵刺痛,炎魂针竟然被那人拍得弹了回来,他向后一仰,竟然从台阶上跌了回来。

    那边江朔却喜道:“爷爷,你来了!”

    来者正是追云逐月叟独孤问,独孤问笑道:“乖孙女婿。”

    登时江朔闹了个大红脸,他偷眼看独孤湘,却见湘儿板着脸,对独孤问啐道:“爷爷,你可没这个福分,人家江湖盟主,少年英雄,才不惜得给你做孙女婿呢。”

    独孤问不及和湘儿斗口,却对飞鸿子道:“老小子,当年打伤我女儿阿楚的旧账,今日可要和你好好算一算了!”

    飞鸿子冷笑一声,一抖手向独孤问打出几枚毒针,独孤问竟然不惧,顺手一抄,接住毒针洒落在地,他伸手向飞鸿子晃了晃,手上银光闪闪,竟然戴了一只银丝手套,江朔曾见过睿息戴着这个银丝手套,可不畏刀剑空手接刃,不知怎的到了独孤问的手上。

    飞鸿子这一击只是虚招,他自趁着独孤问避让之际向另一侧抢出,此刻飞鸿子无心恋战,只想夺路而逃,忽见眼前一道白影,一道银光向他迎面打来,却原来是独孤楚舞动银球白练,挡在了他面前。

    江朔多次见过独孤湘使用这套“月影素寒流”的功夫,却远不及阿楚夫人来的轻盈曼妙,阿楚夫人舞动白练长索的身姿柔美中透着刚健,让江朔不禁联想到了公孙大娘的西河剑器浑脱舞。

    不过公孙大娘之舞确实是舞,阿楚夫人之舞却是杀人的利器,若被她的白练端头的银球砸到,免不了要骨断筋折,而且她仗着白练的长度,以穿星步游走与飞鸿子远远的缠斗,飞鸿子的毒掌、毒针可就都发挥不了威力了。

    更何况,飞鸿子每次眼看要逃脱之际,总有独孤问挡在去路上以掌力将他逼回,飞鸿子怒道:“独孤问,你身为江湖名宿,居然和女儿两个打我一个?”

    独孤问不受他激,道:“飞鸿子,对你这种卑鄙小人,无需讲什么江湖道义,况且我们可没有以二对一,只是不让你逃跑而已,你若不愿和小女交手,来来来,老丈陪你走两圈。”

    说着他挥掌突入,向飞鸿子猛击几掌,独孤楚却退到一边,不再进攻而是在外圈游走,以飞索防飞鸿子逃脱。

    与独孤家的人交战甚是头疼,穿星步的功夫太过神妙,追不上甩不脱,飞鸿子和单斗独孤问也未必就能胜,更何况还有个独孤楚在一旁掠阵?

    三人正在缠斗之际,睿息忽然高喊道:“此人乃摩尼教的叛徒,请让摩尼教清理门户!”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认得睿息的都知道,睿息的功夫只怕不是飞鸿子霍姆什的对手,仅凭他自己如何能清理门户,但随即理解了,原来他是代二位波斯来的大慕阇传译。

    两位波斯慕阇的身手连赤松子磨镜老人都甘拜下风,自然小觑不得,独孤问略一忖量,笑道:“哈哈,如此也好,飞鸿子虽然伤了我女儿,但毕竟阿楚没死,此刻也已大安了,要我杀了他还真有点下不去手,毕竟老丈手上三十年没沾过血了。”

    说着和独孤楚二人同时向后撤开数步,却仍小心戒备着不让飞鸿子逃跑。

    独孤湘却对睿息道:“飞鸿子与朔哥儿还有别一样仇怨,请二位大慕阇不要取他性命。”

    江朔心中奇道,我和飞鸿子并无私怨,湘儿怎么说我和他另有仇怨?但他转头看湘儿仍然对他不理不睬,询问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睿息传译后,阿旃、塞吉二慕阇向江朔隔空点了点头,转身向飞鸿子逼近。

    飞鸿子已知今日已到了生死关头,却哪里管什么摩尼教要清理门户,他知道波斯二慕阇的厉害,并不回头接战,而是怒吼一声,向着独孤楚抢攻过去。

    因为独孤楚是所有人中功夫最弱的,要想活命从她这边突破是最好的选择,独孤楚挥动白索打来,飞鸿子这次却不闪不避,挥臂去格挡。

    只听“咔啦”一声响,银球虽伤了他的臂膊,但飞鸿子内力深厚,臂骨并未折断,内力激震之下,将银球向独孤楚弹了回去,同时飞鸿子十指如钩,向独孤楚扑过去,独孤楚毕竟并非心地坚硬之人,见飞鸿子势如疯虎,作此困兽之斗,不自觉地向后退避。

    眼看就飞鸿子就要打出间隙逃脱,忽见两抹人影从他两胁飘来,却是波斯二慕阇攻到了,二人的波斯身法与汉人全然不同,看着甚为怪异诡谲,却也迅捷无比,二人手拢在袖中一左一右挡住了飞鸿子的去路。

    飞鸿子见二人拢着手,显得成算在胸,心中不禁怒气腾空,一甩手向阿旃打出三枚炎魂毒针,自己却挥掌扑向功夫稍弱的塞吉。

第431章,圣火令牌

    阿旃眼看炎魂针飞来,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截两尺来长的黑色铁牌,此物后端有柄用于握持,前粗后细,最宽处有半尺来宽,形似古之牙璋令牌,阿旃手持令牌画出一道圆弧,将飞针尽数击落,那边塞吉右手一举,也掏出一块类似的黑色令牌,向着飞鸿子迎面击来。

    那边乙亥阿波已经惊叫起来:“圣火令,是圣火令!”

    圣火令是摩尼教波斯总坛的圣物,飞鸿子霍姆什是半路出家,在中原加入摩尼教,从未去过波斯总坛,自然不认得什么圣火令,乙亥阿波却来自波斯总坛,他却认得。

    飞鸿子只觉眼前一耀,似有火焰腾起,不知着圣火令有什么厉害,不敢用手去接,一沉腕子,改掌为爪,抓向塞吉的腕子,他这指爪功夫偷师自少林大力金刚指,加上他自己所练的炎魄功夫,被他抓上哪怕擦伤一点皮肉,也会中毒。

    塞吉的应对招数非常古怪,他一翻腕子,不退反进,将手中那黑色的圣火令往飞鸿子的手中塞去,飞鸿子这时才看出“圣火令”并非扁平的令牌,而是一个尖头的四棱柱形,仿佛一个小号的铁锏。

    最奇的是此物虽然黑沉沉的,在阳光下看来,却似乎有火焰在其中燃烧一般,飞鸿子一惊,哪里敢抓,避开塞吉手中的兵刃,想去抓他手臂,却不料塞吉从怀中伸出左手,也持了一支同样的“圣火令”。贴着右臂向飞鸿子的指掌斜着送,又向飞鸿子掌中送来。

    塞吉的招数委实怪异,这一对圣火令看来并不锋锐,照理此类钝头兵器,应该抡砸磕打为主,最怕被人抓握,塞吉却频频将兵刃主动往飞鸿子掌中送,他越是如此,飞鸿子就越是不敢抓握这奇怪的兵器。

    两次一犹豫,阿旃已从斜刺里杀到,他只单手持着一枚圣火令,但他挥击时挟风带雷,对着飞鸿子的手腕砸来,甚是威猛,飞鸿子一缩手的间隙,弹出两枚炎魂针,这次却是向着塞吉双目射去。

    塞吉将双手的圣火令交击在一起,发出一声非金非玉的脆响,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心中一颤,说不出的难受,更奇的是,射向塞吉的这两枚炎魄毒针原本飞得又急又稳,却在这交击声中忽然头重脚轻,翻滚着坠到地上。

    飞鸿子心中惊骇,这圣火令发出的独特声响竟然有此魔力,看来任何暗器都不起作用了。

    两大慕阇可不容他思忖,三枚圣火令上下翻飞,一齐向飞鸿子打来,飞鸿子轻功甚是了得,他脚下不断变换方位,想要避开圣火令,抓向二慕阇的肩肘。

    但二慕阇的配合极其默契,每次飞鸿子眼看要抓上对方关节,定有一支圣火令塞入他的手中。

    飞鸿子边打边看这圣火令,只见黑色的圣火令仿佛是黑色的玉石,能看到内部有红色的烟絮状纹理,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真的在飞腾燃烧一般,仿佛有真的火焰被封印在其中。

    飞鸿子百忙中问乙亥阿波道:“这圣火令有什么厉害的?”

    乙亥阿波茫然道:“我只知这圣火令威力无穷,至于如何厉害,我……我却不知道!”

    摩尼教虽然有十二大慕阇,但分为六护法慕阇,六传法慕阇,阿旃和塞吉就是护法慕阇,而东南西北四大慕阇均为传法慕阇,因此身为东方大慕阇的乙亥阿波功夫只是稀松平常,对本教圣物圣火令的秘密也并不知晓。

    飞鸿子不知其理,还道自己此前抛下乙亥阿波,因此阿波此刻才不肯告诉他圣火令的秘密,气恼的低声咒骂,手上改抓为掌,挂定风声,呼地挥击劈斩,从圣火令的间隙见斩向二慕阇的手腕。

    但圣火令足有两尺长,这个长度不长不短,甚是灵活,令飞鸿子难以近身,飞鸿子对乙亥阿波怒吼道:“阿波,再不助我,你当二慕阇会饶了你么?我们一起对付他们,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乙亥阿波心道不错,猛地跃起,道:“伸头一刀是死,缩头一刀也是死,不如和他们拼了!”

    说着挥掌向波斯二慕阇扑了过去,二慕阇知道他功夫不济,并不回头对付他,只顾向着向飞鸿子抢攻,乙亥阿波冲到阿旃身边之际,阿旃随手将圣火令向外一挥便将他逼退,乙亥阿波后退之际,忽然左手一扬,撒出一把白色的粉末,紧接着右手一挥,从袖中射出一道火蛇,白色粉末在空中忽然燃烧起来,化作一片蓝色的火焰,直扑阿旃的面前。

    江朔惊叫道:“是光明盐!二位慕阇小心。”

    睿息在江朔身边道:“江少主无需担心,乙亥阿波敢在护法慕阇面前使用光明盐,真是自寻死路。”

    不待江朔询问,但见阿旃挥起圣火令,迎着空中那片缓缓弥散开来的蓝色火焰,画了一个圆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更光明盐燃烧散发出的蓝色烟气忽然聚拢起来,吸附到圣火令之上。

    圣火令沾上了光明盐,忽然发出一道灼人双目的蓝色火焰,离得远的人都觉得耀目,更别说乙亥阿波距离最近,他只觉双目刺痛,忍不住一闭眼,再睁眼时,阿旃手中的圣火令已然戳到他面前,“啵”的一声戳在阿波胸骨正中央的膻中穴上。

    阿波惨叫一声仰面摔倒在地,蓝色的火焰立时在他身上白袍上延烧起来,而他居然毫无反应,阿旃手中圣火令竟有如此威力,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乙亥阿波和阿旃交手之际,飞鸿子可没有援护他,而是趁着阿旃分神之际,双掌齐挥,攻向塞吉,塞吉仍然是将一双圣火令向他掌心塞去。飞鸿子心道如此缠斗下去,绝无胜算,他此刻知道圣火令遇到光明盐会爆发出剧烈的光焰,如果圣火令的秘密就是这个,那么用手抓握却也无妨。

    飞鸿子把心一横,双手一握,将两枚圣火令抓在手中,他握住两枚圣火令才发现两枚圣火令的尺寸并不一致,粗细长短均有不小的差别,虽然看起来有火焰封在里面,但触手却是冰凉一片,飞鸿子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双手运劲发力回夺。

    果然圣火抓在手中令并无任何异样,飞鸿子心中暗骂这波斯人狡猾诡诈,他把圣火令往自己手中塞,原来不过是虚张声势,想到此处,飞鸿子不禁心中怒气勃发,手上加劲,想要从塞吉手中夺过圣火令。

    塞吉兵刃被抓,却毫不惊慌,飞鸿子忽然如遭雷击般剧烈一震,双臂发麻,不由自主地撒手放开圣火令,他动作稍有迟滞,阿旃手中的圣火令已经打到,“啪”的一声将他左手腕骨打了个粉碎。

    塞吉手中两支圣火令紧接着打到,一击前胸,一砸左肩,飞鸿子忍着剧痛,双脚点地向后弹出,此刻他斗志全消,只想逃命,却还来不及转身就觉后心一紧。

    原来是独孤问早到了飞鸿子背后,独孤问双手齐按,封住了飞鸿子背后神道、灵台、筋缩诸穴,紧接着双掌向前一送,将他推回波斯二慕阇面前,飞鸿子背心要穴被封,双膝酸软,“窟通”跪倒在二慕阇面前。

    江朔奇道:“这圣火令好生古怪,怎么能吸附光明盐,飞鸿子一摸圣火令却被震开,又是何理?”

    睿息虽只是第三阶的默奚德,但他到大唐任长老之前,在波斯总坛为护法卫士,反而比乙亥阿波和飞鸿子知道更多圣火令的秘密。

    睿息道:“光明盐中含有一种独特的黑曜玉屑,这黑曜之玉独产于波斯之西的群山之中,甚是坚硬,属于玉髓一类,摩尼教徒开采此玉,玉色虽黑,研磨成细粉后却是白色,配上断肠草蒸煮所得细粉,便成了光明盐,将其投入火中会剧烈燃烧生出蓝焰,吸入烟气之人会产生幻觉,以此沟通神明,感悟光明。”

    江朔道:“上次听长老你说起过,当时韦道长说此药颇类中原五石散。”

    睿息点头道:“不过五石散令人浑身燥热,如疯似狂,光明盐若不经燃烧,直接服食却会立毙当场。”

    江朔问道:“这和圣火令又有什么关系呢?”

    睿息道:“圣火令是我教创教大慕阇摩尼留下的圣物,传说也是用这种黑曜玉髓的玉屑,辅以金、铁、铜等各种粉末重新熔炼而成。”

    江朔道:“铜铁熔炼我倒是听过,这玉石也能熔炼吗?”

    叶归真在一旁插话道:“哎……世上万物皆可熔炼,这可没什么稀奇。”道士炼丹时也会将玉髓、朱砂等研磨成粉加入丹炉中熔炼成金丹,想来熔铸圣火令也是此理。

    睿息道:“叶天师所言甚是,但这圣火令中的玉屑极难熔炼,靠人力烧柴生火,是绝对烧不化的,据说初铸圣火令时,各类药饵投入铁炉中熔炼数月也无法成型,好巧不巧,这一日炼炉遭天雷击中,产生冲天烈焰,才终于将圣火令熔铸而成的,故而每一枚圣火令的大小都有所差异,因为是天火所铸,并非人力所能控制的。”

    叶归真道:“咦……这可和我道教的雷击木令牌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睿息道:“不错,天雷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因此只铸成十二枚圣火令,时至今日,配方也早已逸失,圣火令再不可复得。”

    又道:“传说这黑色圣火令之中流动的红色火焰状纹理就是天雷伏火,其实不过是铁粉遇雷之后变幻出的玄质,至于阳光下显示出的火焰闪烁之象,其实只是异质映光,产生的幻觉罢了。”

    江朔道:“既然天雷伏火是假的,那为何飞鸿子一抓圣火令就会如遭雷击呢?”

    睿息道:“这更是天缘巧合,玉石、金、铁等物遇雷熔炼之后,产生了极其特异的变化。一者,交击发出声音能摧折刀剑、令飞矢坠地。二者,由于圣火令和光明盐中都有同一种玉屑,因此圣火令对光明盐又有吸附的作用。三者,最奇就是紧握时就会如握电鲇一般遭到雷击。”

    波斯西南,有狭海名赤海,其中有鱼名电鲇,渔民误捕时便会有如遭雷击之感,这种电鲇被称为“水中雷神”,江朔是大唐人,却不知世上还有此奇物,但觉神异,道:“这圣火令真是天下奇物。”

第432章,阴差阳错

    江朔和睿息正说话间,独孤湘纵身忽然飞出,几步抢到方坑另一侧,抓住一人扔入坑中。

    这一下兔起鹘落速度极快,众人竟都没反应过来,待她将那人投入坑中之后,才反应过来,再看却是摩尼教东方大慕阇乙亥阿波,而地上仍在燃烧不止的,只不过是他金蝉脱壳脱下的白色外袍罢了。

    原来阿波被阿旃大慕阇击倒后,强忍住蓝焰灼胸之痛,佯装昏死过去,果然众人的目光都被飞鸿子和二慕阇相斗所吸引,阿波却趁机甩脱罩袍,想要偷偷溜走。

    却不料独孤湘一直盯着他,见他要跑,立刻将他捉回来,扔入方坑之中,江朔看了心中惊奇,独孤湘的轻功一直颇为高超,但内力修为却很一般。

    这一次独孤湘提起阿波,掷入坑中,一气呵成,看来毫不费力,其内力竟似高深莫测,混不似湘儿所能有的身手,一别不过月余,湘儿的内力怎会忽然突飞猛进?

    独孤湘只是把阿波扔入坑中,却并未点他穴道,阿波落入坑中只是重重地摔了一下,并未受伤,但他的功夫只是平平,这坑甚深,想要跳出坑来,对阿波而言也是一件难事。他此刻在坑中便似落入陷阱中的老鼠,上不得,走不得,只能惶急无助地在坑中团团打转。

    独孤湘将阿波掷入坑中之后,却不再理睬他,也不回到本位,直接跃到波斯二慕阇身边,二慕阇见她轻功如此了得,心中亦甚惊奇,不禁对这小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良久。

    阿旃以波斯语对独孤湘说了一句话,睿息也已绕过坑来,传译道:“阿旃大慕阇说,按约定,飞鸿子这贼子被拘在此,湘儿你有什么要问他的,就请问吧。”

    二慕阇不懂得中原武功点穴之术,不知道飞鸿子被独孤问点穴之后已经不能动弹了,仍然一人一边用圣火令压在飞鸿子的肩头,不敢稍有放松。

    独孤湘对二慕阇明媚一笑,道:“二位,不用压着他了,霍姆什这老贼已经被我爷爷制住了。”

    二慕阇听了睿息的传译,不可置信地轮番看了看飞鸿子和独孤问。

    独孤湘笑道:“你们不信呀?我证明给你们看。”

    说着她上前左右开弓,冷不防抽了飞鸿子两个耳撇子,飞鸿子立刻嘴角流血,两颊高高地肿起来,怒骂道:“小贱婢,你做什么?”

    二慕阇见却飞鸿子冲冲大怒,却仍然一动不动,这才知道他确实不能活动,心中惊异,又望了一眼独孤问,才缓缓将圣火令收回袖中,各自向后退了几步。

    二人虽然撤下圣火令,飞鸿子身上穴道未解,仍然不得起身,只能跪在地上对独孤湘骂道:“小贱婢,老夫今日双拳难敌四手,又遭你爷爷暗算,才失手被擒,并非武功不济,你要杀便杀,可别想用言语羞辱我。”

    独孤湘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抱在胸前,道:“霍姆什,我和你还有一笔账没算,怎能让你就死?”

    江朔心中奇怪:湘儿和飞鸿子又有什么私怨?自己却不知道。

    飞鸿子冷笑道:“你说的是那日岐山林中,我杀的那个小女子之事吧?”

    他脑袋不能转动,斜眼瞟了一眼江朔,道:“小贱婢,此事你该谢谢老夫才对啊……”

    独孤湘啐道:“呸……我谢你什么?谢谢你差点杀了我么?”

    飞鸿子忽然哈哈大笑道:“那日你们两个小妮子在林中为了姓江的小子争风吃醋,争执起来,老夫恰好路过,顺手帮你解决了这个心腹之患,你难道不该谢我么?”

    独孤湘羞了个满面通红,叱道:“我们何时……何时争风吃醋了?那日我先遇到井宽仁大师,又撞见叶家妹子被一队曳落河武士押着,我们杀散了曳落河,救出了叶家妹子,才知道朔哥在全氏山庄被迷晕,叶家妹子被刘骆谷带回长安,朔哥却不知所踪。”

    江朔听了,心中一震,原来那日林中另有隐情?

    却独孤湘继续道:“我当时就说要她带着我回山庄去救朔哥,叶家妹子却说不可莽撞,要回去找少林、茅山各派的高手来救,我说等他们千里来援哪里还来得及?我二人就是这样争执起来的,井大师却自去山庄探查。”

    飞鸿子颇不屑地道:“又有什么区别,你二人还不是为了这小子争执?”

    独孤湘道:“霍姆什,那日井大师刚离开,你突然现身,原本是想将我二人都杀了……可不是帮我。”

    飞鸿子道:“我本不想杀你,只想捉了你去,你自己拔出匕首来,被我夺了去,可怨不得我。”

    独孤湘忽然神色黯然道:“不错,当日我自不量力,佯装投降,想用金牙匕偷袭你,没想到被你识破夺过,叶家妹子……叶家妹子……”

    说道此处她竟有些哽咽。

    飞鸿子冷冷地接口道:“……她便为你挡了一刀,这时姓江的小子等人赶到,我见你们人多势众,便饶了你一命,你就算不谢我助你除了那姓叶的贱婢,也该谢谢我饶命之恩么,怎的今日恩将仇报?”

    江朔这才知道当日自己全搞错了,那日定是井宽仁先见到湘儿和清杳妹子在林中争执,他劝阻不住,便先来山庄探查,发现我们已经脱困,忙带我去林中见她们二人,只要见到我们平安无事,二人自然不用再争了,不料回来时,却只见到湘儿抱着性命垂危的清杳妹子。

    井宽仁离开时,想必二人争得很凶,他也没见到飞鸿子,便先入为主地猜想是二姝争执之际动起手来,湘儿失手扎伤了清杳妹子,而自己见状,竟然也不问青红皂白,阴差阳错曲枉了湘儿……

    想到此处,江朔不禁心中懊悔,喊道:“湘儿……”

    独孤湘却对他的喊声充耳不闻,继续对飞鸿子道:“别说我独孤家的女儿不懂得人情世故,我今日便给你一个机会,我们一对一比单打独斗,若我胜了自然是给叶家妹子报仇了,若你胜了便放你离去。”

    飞鸿子虽然左手被废,但他自忖以独孤湘的武功,自己用一只手对付她也是稳操胜券,听她这样讲,不禁心生侥幸,故意激她道:“我不同你比试,你比不过时,自然有你爷爷、阿爷、阿娘、姓江的小子这些人助拳,谈何单打独斗?”

    独孤湘道:“我今日在此立誓,若你胜了我,我爷爷、父母都绝不会阻拦你。”

    阿楚夫人喝道:“湘儿,不可任性胡言!”

    独孤问却拦住自己女儿,道:“由得湘儿去吧,孩子大了你还能管她一辈子?”

    阿楚夫人急道:“阿爷,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独孤问却不等她说完,就对飞鸿子喊道:“不错,你若胜了湘儿,我们全家非但不再为难你,还要助你脱困。”

    飞鸿子一听,真是意外之喜,忙道:“独孤问你是江湖成名已久的大侠,可不能说了不算!”

    独孤湘道:“我爷爷都听我的,自然不会说了不算。”

    说着走上前去,就要给他解穴。

    波斯二慕阇本来退开了几步,独孤湘和飞鸿子对话之际,睿息听不明白他们说话的前言后语,自然也没有替二慕阇传译,此刻二慕阇见独孤湘如此贴近飞鸿子,心中奇怪,阿旃询问睿息,睿息这才猛然醒悟,将独孤湘和飞鸿子约战单挑之事对二慕阇说了。

    塞吉大惊,喊道:“哈他闹克!哈他闹克!”

    睿息也大喊道:“湘儿不可莽撞!纵虎容易,缚虎难啊!”

    独孤湘却哪里理他们,右手一拂,疾点飞鸿子前胸的数个穴位,飞鸿子立刻觉得身上似乎卸去了千斤重担,倏地一下飞身跃起!

    在场众人都不禁一齐惊呼起来,外域各教没见过中原点穴之术,见独孤问一抚飞鸿子后背,他便动弹不得了,都自惊奇,此刻独孤湘一拂,飞鸿子又恢复行动如初,这可比传说中的巫术更为神奇奥妙得多。

    中原众人则更加吃惊,他们都看得出来独孤问方才点的是飞鸿子背后督脉的穴位,督脉沿脊柱而行,乃人体之枢纽,督脉被封,手脚均不能行动。要解督脉穴道,原穴解封是最快的,有时不知对方点的具体是哪个穴道,倚靠内力运炁冲穴的,也应从督脉处注入内力才是。

    而独孤湘刚才点的却都是前胸任脉的穴道,她的内息竟然能瞬间贯通任督二脉,点任脉穴道,解督脉被封诸穴,内力之强实是匪夷所思。

    飞鸿子此刻却想不了这么多,本来作为武林前辈,飞鸿子应该让独孤湘三招才是,此刻他却不管不顾,一得活动自如,立刻跃起抢攻。

    他左手腕骨粉碎,已不能发力,却一甩手,从袖中甩出数枚炎魂针向独孤湘头右侧前胸、肩头各处打去,同时右手成爪,圈转过来住她右肩。

    这一招是以毒针封右路,以毒爪攻左路,无论独孤湘往左往右都不免要中招,唯有后退避让方为上策,因此飞鸿子右手招式只是虚招,只等独孤湘后撤,他便踮步上前,打她个立足未稳。

    飞鸿子心想,独孤问虽然承诺不会帮手,但若下重手打死打伤独孤湘,他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因此飞鸿子并没有使出必杀的毒招、狠招,只想快些擒住独孤湘,再以她为要挟,让独孤家乃至江朔,助他脱身。

    不料,独孤湘既不后退,也不左右躲闪,只见她身形一晃,抢步上前,对着飞鸿子的怀中撞来。

    独孤湘的身法实在太快,在飞鸿子看来,竟成了一抹虚影,她动作太快,残影驻留眼中,反而似乎慢下来了一般,等他挥手去格挡之际,独孤湘的手掌已经按到了他的胸口之上。

    只听“啵”地一声闷响,飞鸿子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直挺挺地向后飞出数丈,径直摔入方坑之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33章,软鞭对决

    这一下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众人一齐涌到坑边,向下看时,只见飞鸿子霍姆什平躺在坑底,双目紧闭,竟似被独孤湘这一掌打得闭过气去了。

    以飞鸿子的武功,就算摩尼教二慕阇联手,也不能一招制敌,眼前这个不到二十的小女子,居然一招就将他击飞,九教众人无论认识独孤湘与否,都觉心惊不已。

    独孤湘却看来轻松自若得很,她站在坑边对着坑底的飞鸿子道:“霍姆什,别装死咯,我这一掌只用了五成功力,不至于一掌拍死你,你作恶多端,若一掌拍死了你可太便宜了。”

    晕死在坑底的飞鸿子忽然“活”了过来,翻身一跃而起,对独孤湘道:“老夫平生杀人无数,早就够本了,只是想不通你这小贱婢习练了什么妖法,会突然功力大涨。我虽败不服!”

    独孤湘笑道:“霍姆什,我自有奇遇,怎么练成神功的和你可不相干,不过你既然不服,我们不妨再较量较量,今日定叫你死而无怨!”

    飞鸿子心道,这小贱婢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邪门的内力,但就算短时间内能让内力大增,武功身手却不可能突飞猛进,于是道:“老夫自然不服,若你在兵刃上胜得了我,我才服气。”

    独孤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飞鸿子,问道:“飞鸿子,你是用刀还是用剑?”

    她看飞鸿子腰上并没有悬挂刀剑之类的长兵刃,心中奇怪,故有此问。

    飞鸿子却解下自己腰间的蹀躞带,道:“我的武器便在此处!”

    他将那条蹀躞带随手抽打,“啪”的一声抽在地上,在土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鞭痕,原来这条蹀躞带竟然是一条软鞭。

    唐时,从达官显贵到升斗小民,腰间最喜佩戴蹀躞带,“蹀躞”本是小步疾走之意,蹀躞带在皮革大带上系有小带,用以悬挂各类随身工具,疾走时有琳琅作响,故称蹀躞带。

    蹀躞带上镶嵌不同的金玉板做装饰,称为“带銙”。

    按照唐制,一至三品用金玉带銙,共十三枚;四品用金带銙,十一枚;五品用金带銙,十枚;六至七品用银带銙,九枚;八至九品用鍮石銙,八枚;流外官及庶民用铜铁銙,不得超过七枚。

    飞鸿子没有品级,本该带七枚铜铁銙的腰带,但他的腰带上却镶嵌有九枚带銙,均是精铁所制,这条蹀躞带很长,展开足有六尺余长,上面系了十条小带,小带上的带扣和大带尾端的铊尾也都是精铁所制,看来比一般腰带来得沉重得多,挥动之际,烈烈作响,声势甚是惊人。

    独孤湘见了他这件兵器,却喜道:“原来你用的也是软鞭,好!好!正好可以做‘月影素寒流’的对手。”

    她回身向母亲阿楚夫人道:“阿娘,把你的长索借我一用。”

    阿楚夫人将手中的长索交给她,嘱咐道:“湘儿,飞鸿子成名已久,他的武功非同小可,你还是要小心为上,切勿托大……”

    独孤湘接过长索,道:“孩儿知道了,阿娘放心!”说着一提长索跃下坑去。

    坑中的乙亥阿波早吓的贴墙退到一边,他见此刻众人目光被独孤湘和飞鸿子吸引,忙施展壁虎游墙功,背贴着坑壁,慢慢悄无声息地爬上坑去,又想偷偷溜走。

    不料,阿波好不容易才爬上来,忽然胁下一麻,登时手脚酸麻动弹不得,江朔在他身后调侃道:“阿波大慕阇,你又要去哪里?”

    却原来是江朔担心湘儿安危,走到坑边张望,却正遇到阿波溜了上来,他此刻的功力比阿波不知要高深多少,随手点了他腰肋处的几处大穴,立时将他定在原地。

    坑内独孤湘与飞鸿子却已又打了起来,飞鸿子左手受伤已不能活动,用右手扣住带扣,挥动这如蹀躞腰带般的九节鞭,铊尾如毒蛇吐信,迅疾无比地向着独孤湘打来。

    独孤湘挥动白索,将白练端头上的锡质银球迎着铊尾砸去,一声脆响,银球竟然将铊尾击碎,这精铁铊尾未免太脆弱了吧?

    不料黑铁碎屑中,竟然有一黑色的三角形毒蛇脑袋飞出,向独孤湘飞来,独孤湘一惊,还道是飞鸿子藏了一条毒蛇忽然抛出,“呀”的一声惊叫,向后弹出,她这一下飞出去足有丈许,凭着卓绝的轻功避开了蛇头。

    独孤湘再细看时,这“毒蛇头”却原来是藏在软鞭铊尾的内的锋矢,先前粗憨的铊尾只是用脆硬的粗铁铸的一个薄壳,九节鞭真正的铊尾是这个藏在内部铸成了蛇头形状的三棱锥。

    独孤湘想起曾听爷爷说过西北沙漠中有一种剧毒的毒蛇,叫做“烙铁头”,脑袋大得不合比例,如同三角形的大烙铁。这鞭尾的蛇头怕就是按毒蛇“烙铁头”的样子所铸,其上鳞甲鲜明,蛇眼的位置还镶嵌了两枚红色玉髓,舞动时光华流动,真如活蛇一般。

    这蛇头两侧及下颌三面见刃,刃口在阳光下流转着妖娆的蓝色光华,想来喂了剧毒。

    独孤湘见不是真蛇,可就不怕了,挥动白练长索迎了上去,她出手极准,银球和蛇头再次相击,“叮”的一声响,那精铁蛇头竟然在银球上凿出一个三角形的缺口,自身却毫无缺损。

    白练上的银球其实是锡铸的,仅仅是比较沉重而已,本身并不坚硬,独孤湘见银球击不破蛇头,也不再用砸打之法,而是一振长索,那银球如灵蛇翻滚舞动,绕过三角形的蛇头,向飞鸿子身上招呼。

    九节鞭长度六尺,“月影素寒流”的白练却有一丈长,在长度上占了大便宜,飞鸿子一边必然银球,一边甩动九节鞭,用蛇头去划白练的中端。

    九节鞭的“蛇头”在白练上擦过,发出“嘶”的一声刮擦声,月影素寒流的白练是夹苎天蚕丝编织而成,“蛇头”虽利却也无法一下割破白练。

    但蛇头的刃口上所喂的毒药,有极强的腐蚀作用,在白练上划过后,立刻留下了一条黑色的痕迹,白练上露出一些毛糙的丝线头,若被划割多次,只怕也要断裂。

    独孤湘骂道:“霍姆什,你这软鞭可忒也得歹毒了!”

    飞鸿子连声冷笑,却不回答,手中九节软鞭舞动得更急。

    二人虽然用的都是软鞭类的兵器,招术却全然不同,其中包含的武学之理更是简直是背道而驰。

    独孤湘所使的“月影素寒流”功夫乍看之下如同伎乐燕舞,长索灵动舒展,身姿曼妙已极,但击出时却又刚猛凶横。

    而飞鸿子的九节软鞭则使得如毒蛇出洞一般,毒蛇倏进倏退,讲究一个“快”字,出招更是阴毒得很,毫无美感可言,反而如毒蛇一般给人一种阴冷滑腻的感觉。

    飞鸿子在这条软鞭上下过数十年的苦功,但却很少使用,可说是他的保命秘技,若非今日到了生死关头他也不会轻易使用,软鞭一类的兵器极其难练,他料想独孤湘小小年纪,在兵器上不可能有多深的造诣。

    可这次,飞鸿子可完全想错了。

    独孤湘自幼就得爷爷传授这套功夫,她本来十分聪慧,但生性懒惰,武学上不肯下苦功,只对“飞燕穿星步”和“月影素寒流”两样功夫最感兴趣,因为这两门功夫最好玩,她才会持之以恒地练习。

    “飞燕穿星步”讲究步法,对内力要求不高,因此独孤湘的轻功就算面对绝顶高手,也毫不逊色,但“月影素寒流”就不同了,白练长达一丈,若无内力加持,那就真成了绵软无力的舞蹈,而非能克敌制胜吊的功夫了。

    在独孤湘看来,内功修炼最是无聊,她修炼时也最不上心,因此影响了她“月影素寒流”的精进,须知软兵器要练到丝滑顺畅并不算最难,最难的是反其道而行之,越是滞涩,越是顿挫,其实功力越深,如飞鸿子这般,将软鞭舞得像狩猎的毒蛇一般,其实比团团而舞更难。

    不过独孤湘不知从何处得了如此高深的内力,此刻内力充盈,不比之前。她方才随意舞动长索,不过是因为她终归还是有些害怕那烙铁头一般的剧毒铊尾,才会有所保留。她观察飞鸿子的招式多时,已大概知道他功夫的深浅。

    独孤湘左手一挥,右手一拉,将向前飞出的长索拉的昂然立起,避开飞鸿子鞭子铊尾的刺击之后,才忽然落下,向飞鸿子当头打落。

    飞鸿子不亏江湖经验丰富,之前他并不慌张,右手手腕一抬,九节鞭向上扬起,十条小带子上的带钩张开,如十枚钢牙一般,扎上白索,紧接着一翻腕子,九节鞭旋转起来,将白练缠住。

    这一下缠绕之术干净利落,单从武艺上来看无可挑剔,但飞鸿子忘了此刻独孤湘的内力远胜于他。独孤湘的长索被飞鸿子缠住,非但一点不担心,反而双手加劲,拔河一般将飞鸿子往她这边拉扯过来。

    飞鸿子忙将手腕反过转,想将两件软兵器分开,不料独孤湘跟着凌空跃起,在空中横滚,化解了飞鸿子的翻腕之力,同时将两件兵器越缠越紧。

    眼看二人越来越近,白练与软鞭也越缠越紧,飞鸿子吃惊不小,向回猛拔软鞭,但他的内力远逊于独孤湘,如何夺得回来。

    二人此刻已相距不足五尺了,独孤湘向前一跃就能挥掌拍在飞鸿子身上,飞鸿子却忽然嘴角露出一抹邪笑,右手食指一扣蹀躞带的扣子,黑色三角形蛇头居然忽然大张其口,如毒蛇吐信,射出一枚三棱透甲锥。

    这枚透甲锥只有一颗枣核大小,通体泛着诡异的蓝光,显然也喂有剧毒。此刻在内部机簧的弹射下,透甲锥射出时的劲力极迅极猛。

    江朔见了不禁脱口而出呼喊道:“湘儿小心!”

    那边独孤问、独孤楚和葛如亮等人也齐声惊呼,然而无论是谁,见到危险之后再想去援护,却是无论如何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独孤湘却毫不紧张,她腕子一抖,白练忽如奇峰突起,涌起的一个“浪头”将这枚疾射而来的透甲锥托起,同时脚步变换,白练长索舞成一道圆弧,其上如浪涌一般颤动不已,这枚透甲锥便如打水漂的片石一般,在白练打造的波浪上不断弹跳前进……

第434章,飞鸿殒命

    说时迟那时快,在围观者的眼中看来,只见先是黑光一闪,紧接着白练一涌,回过神来时,那破甲锥竟已钉上了飞鸿子的右肩,在旁人看来简直如同变戏法一般。

    这三棱破甲锥上喂有剧毒,飞鸿子只觉右肩一麻,右臂也立刻变得沉重起来,他自然知道这毒药猛恶,忙撒手扔了九节鞭,折回手臂,疾点自己乘风、天宗、肩贞诸穴,阻止毒气攻心,但他左手已残,以右手封闭肩头穴道后,右臂气血阻滞亦不能转动自如了。

    于是飞鸿子就只能这样呆立在原地,虽然暂时阻止了毒气攻心,但如此下去早晚难逃一死。

    独孤湘收起白练,走上前佯作惊讶地对飞鸿子道:“呀……霍姆什,你怎么被自己的暗器打伤了?我看伤口流出黑血,怕是有毒吧?”

    飞鸿子如何不知独孤湘是在羞辱他,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独孤湘却径直伸手到他怀中去掏,飞鸿子双手不能转动,双脚却还未僵硬,只是唯恐一提气会使毒质快速随着血液流动,只能小步疾趋避让,口中怒道:“小贱婢,你做什么?”

    独孤湘不答,抢步上前,指上发劲连点飞鸿子数个大穴,她点穴的手法并不十分巧妙,但胜在内力,登时封住了飞鸿子的数处穴道,叫他动弹不得,只能瞪着独孤湘,口中咒骂不停。

    独孤湘用委屈的声音道:“我帮你找解药呀,你怎的不识好人心?”

    说着也不去看飞鸿子愤怒的表情,先从他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独孤湘知道这是光明盐的解药,纳入怀中道:“这是个好东西,我先收下咯。”

    独孤湘又继续掏出不少物件,其实大部分物什她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是假模假式地端详片刻后,或是揣入怀中,或是随手抛弃,其实并无凭据,只是根据她掏出那件东西时的一时喜恶。

    有些东西落在地上也摔不坏,有些却是落地即碎,独孤湘反正也不是自己的东西,毫不心疼地连续抛掷,直到她拿起一个小银壶,料想砸不坏,便拔了塞子,想要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

    飞鸿子终于忍不住道:“这是解药,别倒……”

    独孤湘“哦”了一声,并不把塞子塞回,反而拿在手上夸张地摇晃,笑着问道:“那如何使用呢?”

    飞鸿子道:“一半涂在伤口上,一半服下,便能解毒。”

    独孤湘又以好奇的口吻问道:“霍姆什,你的暗器上到底涂的是什么毒呢?”

    飞鸿子道:“便是凉州的毒蛇,名‘烙铁头’,中毒后会全身麻痹,气窒而死。”

    独孤湘啧道:“这死状听起来好惨……”说着塞上塞子,将银壶揣入怀中。

    如独孤湘直接把解药毁弃也就罢了,但见她将解药纳入怀中,毕竟世人皆有求生之心,飞鸿子也忍不住出声道:“小妮子,你把解药给我,一切好商量。”

    独孤湘瞪了他一眼,道:“你害死了叶家妹子,我只要你给她偿命,死得越惨越好!”

    其实那日独孤湘拔出金牙匕刺向飞鸿子,却被飞鸿子劈手夺过,转手刺回时,却是叶清杳替她挡了一刀,因此独孤湘颇为自责。她得了奇遇,功力大增之后,第一件想要做的事就是找飞鸿子报仇。

    独孤湘一心想要让飞鸿子受尽折磨而死,但她并不知道什么折磨人的法子,也做不来羞辱人的言行,此刻心想若让飞鸿子在自己调制的蛇毒的作用下,慢慢全身麻痹而死倒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这时江朔终于忍不住喊道:“湘儿,你就给他解药吧,清杳妹子并没有死。”

    独孤湘闻言一喜,道:“叶家妹子没死?真的么。”继而又脸色一沉,啐道:“清杳妹子……叫的好亲热。”

    江朔尬在原地,慑慑道:“我,我,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湘儿,是我不好,错怪了你……可,可我和清杳妹子真的没什么……”

    见江朔语无伦次的样子,一旁的李珠儿忍不住摇头道:“溯之,你变得如此拙嘴笨腮,实在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独孤湘听说叶清杳未死,实是意外之喜,心情大好之际,重新掏出解药来,伸手拍在飞鸿子背后,将钉在肩头的三棱锥打落,将银壶中的药粉撒在伤口上,又扳过飞鸿子的脑袋,胡乱灌了他一口解药。

    转头问江朔道:“不杀这老贼,那拿他怎么办?”

    江朔心中一时没了主意,不自觉地转头问李珠儿:“珠儿姊姊,你说怎么办好?”

    李珠儿不假思索地道:“他既然是摩尼教的叛徒,自然是还给摩尼教去处置,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独孤湘笑道:“还是珠儿姊姊有主意,不像某些人,号称什么盟主、帮主,却什么真知灼见都没有。”江朔听了不禁面皮发红。

    独孤湘却捉起飞鸿子向坑上掷去,道:“二位大慕阇,奉了江盟主的钧旨,贵教的叛徒便还给你们吧。”

    独孤湘一个纤纤少女,居然如提小鸡般将飞鸿子随手提起扔出,看来毫不费力,江朔看了也不禁奇怪,不知道湘儿哪里得的奇遇,竟会忽然内力大增到如此境界。

    江朔一晃神的功夫,忽听细微的弓弦声响,空中的飞鸿子身上忽然多了数十枚箭矢。

    这攻击来得毫无征兆,别说离得远的江朔等人,就是近在咫尺的独孤湘也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见飞鸿子从空中坠回地上,胸腹要害中箭,鲜血涌出,将一大片沙土染成暗红,再往他脸上看,圆睁的双目失去了神采,早已断气了。

    此番变故实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从飞鸿子中箭的方位来看,箭矢来自大食伊教的那一众黑袍武士,等到众人转目去看时,大食黑袍武士却如木雕泥塑一般地站立,身上黑袍垂地,不见弩机,想来他们所用的手弩尺寸极小,射完即藏回袍内,也因为手弩小巧,因此发射箭矢时弓弦声音极轻,极为隐蔽。

    飞鸿子武功甚高,若非被独孤湘封住了穴道,绝不至于被大食人的手弩射死,看来大食人选择的时机极好,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发难,射死了飞鸿子。

    李珠儿在江朔身边叹息道:“飞鸿子也算一代枭雄,竟然如此殒命,实在是令人唏嘘……”

    江朔却忽然拔出七星宝剑抢到李珠儿面前,李珠儿一惊,却见江朔反身挽出数道剑花,叮当之声不绝,打落了数支铁矢。原来是大食人射死飞鸿子之后又向乙亥阿波攒射,只因李珠儿在阿波身边,飞矢便将她也笼罩其中。

    众人这才看清,大食人射击时,并不展开黑袍,而是将手弩藏在袍内直接发射箭矢,因为弩箭射出的小洞在黑袍上不易分辨,因此众人此前并未发现他们是这样发射弩箭的。

    这袍内射箭之法,一方面看不到大食人上弦、发射,一方面弓弦震动的声音被厚重的黑袍遮盖,响动更小,因此极为隐蔽,若非江朔出手,李珠儿和乙亥阿波二人定然都要被射中。

    乙亥阿波被制住穴道,动弹不得,若非江朔,他此刻已经和飞鸿子一样殒命当场了,不禁冲冲大怒道:“伊本老贼,你想要杀人灭口吗?”

    伊本只是冷笑不语,这两次暗杀顿时激怒了在场所有人,摩尼教、祆教、景教皆出自波斯,近百年来伊教在波斯故地一家独大,视别教皆为邪教异端,对三教的教徒多有戕害。

    三教本就对伊教不满,此刻见大食武士不讲武德,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暗杀的龌龊行径,更是群情激愤,各抽兵刃,围住了伊教众人。

    骨力裴罗戏谑笑道:“伊本大先知,何故急不可耐的要杀此二人啊?他们是摩尼教的叛徒,要杀要剐,也应该由二位大慕阇动手么。”

    伊本冷笑不语,忽然发出号施令,江朔立刻大喊道:“小心弩箭!”

    大食武士再一次在黑袍内发射弩箭,江朔的耳音极好,更兼早已加了小心,因此弓弦的响动虽然轻微,却依然被他敏锐地发现了。

    各教众人得了江朔的提醒,提前有了准备,或拨打或躲闪,大多避开了飞矢,只有几个反应慢的被飞矢射中,但也都避开了要害,虽伤了数人却未死一人。

    大食武士并不以杀人为目的,通过一轮射箭引发的混乱后,便簇拥着伊本先知,冲出了极苑。

    独孤湘这时才从飞鸿子被射死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一跃跳出方坑,喊道:“别叫贼人走脱了,大家一起追啊!”

    司马青云道:“追!斗极峰四面皆是峭壁,他们无法从别处下山,只能顺铁锁桥下山。”

    众人尾随着伊教追出,却见一众大食武士护着伊本不向南面铁索桥去,反而向着北面绝壁走去,他们不回身从袍内向后不时射出弩箭,有几人追得急了,一时不备,立时被射翻在地。

    司马青云喊道:“大食人不认得路途,北边是绝壁死地,我们只需截住他们退路即可。

    听他此言,各教各占一方,也不急于追击,缓缓跟在大食人身后包围上去,大食人的弩箭小巧,只能用于近距离暗杀之用,距离稍微远一些就威力大减了。”

    于是两边互相僵持,缓缓向北移动,斗极峰并不大,一会儿伊教就退到了悬崖边。

    司马青云当先喊话道:“投降吧,你们已经陷入死地了!再不投降便是挤也被挤下峭壁了!”

    各教也一起怒吼:“投降!投降!”

    伊本哈哈大笑,哇啦哇啦高喊数声。

    众人正疑惑他喊的是什么,忽见数名黑袍武士双手一张,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紧接着伊本的亲随也和他一起跳下崖去!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恢复,崖上剩下大食伊教教徒已经首尾相衔,一个不剩全数跳下了悬崖!

第435章,御风飞行

    大食人居然不做反抗,全数跳崖自尽?众人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界,江朔等人一齐赶到崖边向下望去,却见大食人张开黑袍,如同巨大的蝙蝠一般,向山下坠去。

    江朔这才记起,那日回纥可汗骨力裴罗也以此法从山巅上飞上关押江朔等人的黑崖暗牢,却不知大食人和回纥人是谁学的谁。

    但上次骨力裴罗和叶护、移地健只是从一处山峰滑翔到另一处山峰,高度相差不大,相比从斗极峰的万丈悬崖上直接往下跳的危险程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叶护站在江朔身边,向下望去,诧异道:“这些大食人太疯狂了,这个高度跳下去,就算有大袍御风,下坠的速度也太快了……”

    程千里不以为然地道:“反正留在山上也是死,不如冒险一试咯,说不定还有命大的能活下来几个。”

    众人听了皆以为然,诸葛静虚却摇头道:“我看未必,大食人这一跳可是选了个好时候啊。”

    江朔不解地望向诸葛静虚,问道:“诸葛先生这是何意?”

    诸葛静虚向下一努嘴道:“来了……”

    程千里道:“什么来了?还能有金甲神人来救他们不成?”

    然而众人向下看去时,却见山谷下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淡淡的雾霭,极速下坠的大食人忽然像被一只只看不见的手托起,一改极速下坠之势,一个个大袍鼓满了风,如鼯鼠一般在薄雾上御风滑行,顺着山谷远远地飞走了。

    程千里瞪大了眼睛道:“这……大食真有神人相助么?不然这薄薄的雾气怎能托住如此沉重的人飞行?”

    斗极峰上九教除了中原儒教并非真正的宗教,其他各教各有信仰,但谁又真的见过神迹?此刻呆呆望着山谷,不少人心道:难道大食伊教所信仰的才是真神么?

    诸葛静虚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他这一句话可无意间把崖上的六教都得罪了,但众人急于听他的下文,并没有人见怪。

    诸葛静虚接着道:“诸位初到崆峒,不知此山的奥秘,你们看下面的薄雾,可不是普通雾气,此雾名‘岚’,寻常雾气产于晨昏,而岚气则起于正午,乃是阳光照耀山谷,将谷中湿冷之气晒热,升腾而成。”

    程千里道:“不管是怎么来的,终究是薄雾而已,难道这崆峒山中的岚气能厚重到可以踏云而行吗?”

    诸葛静虚道:“那自然是不行的,但岚气的产生之时,便是谷风上行之时,诸位请看,这斗极峰之北是一道群山夹峙形成的沟壑。”

    众人顺着诸葛静虚的手指望去,只见斗极峰以北虽然也是茫茫群山,但确实山有山脉,可以看到山间有一条开阔顺直的山谷。

    江朔道:“看着像天地间的一条大道。”

    诸葛静虚道:“这种南北向的纵沟在崆峒山四周并不罕见,山谷中盛行‘山谷风’,风自山顶吹往山谷成为‘山风’,自山谷吹往山顶称为‘谷风’,这早晚都是山风盛行,只有午间会起谷风。”

    说到此处,独孤湘已经先明白了,道:“我知道,岚起时吹谷风,因此大食人其实不是被雾气承托,而是被谷风吹起了大袍,便如帆船鼓帆,可以乘风而行了。”

    诸葛静虚看独孤湘时满眼的怜爱,赞许道:“不愧是我诸葛家的女儿,冰雪聪明得很。”

    方才独孤湘唤独孤问为“爷爷”,葛如亮为“耶耶”,已知她是葛如亮的女儿,葛如亮出自崆峒诸葛家,虽然他入赘独孤家,女儿也姓“独孤”,但毕竟是诸葛家的血脉,因此诸葛静虚对这个聪颖美丽的小女子自然另眼相看。

    这时大食人仍在空中,顺着山谷越飞越远,已经化作了数十个小小的黑点,随着山岚越升越高,大食人隐入雾中,目力不济地已经看不清了。

    程千里叹息道:“原来如此……哎!这伙大食人运气也太好了,或早一时,或晚一时跳崖,可就都摔死了。”

    李珠儿却冷冷地道:“看伊本跳崖时的表情,只怕并非凑巧,若在别的时辰,只怕他们还有别的脱身之计策。”

    众人听了心道不错,伊本跳崖时十分从容,甚至还带着讥笑的表情,想来绝对不是无计奈何才冒险跳崖的,而是早知道崆峒山中谷风盛行的规律,以他的心机,只怕确实还留了别的手段。

    李珠儿又道:“大食伊教自称从未深入过中原腹地,却对西陲山区刮什么风都了如指掌……”

    此言一出,中原众人心中都是突地一跳,江朔知道大食和安禄山曾密谋五路攻唐之计,仿佛觉得这其中还有别的更大的阴谋伏藏,却听仆骨怀恩道:“大食伊教来参加九教大会,除了与飞鸿子勾结之外,恐怕也是来探查西域入唐的道路的。”

    独孤湘道:“铁叔,西域进入长安的道路都要被西域商人都要踏平了,哪里还需要探查?”

    仆骨怀恩摇头道:“湘儿,你不知道,行军打仗的舆图和商人行路的舆图全完不同,需要仔细丈量,每一处山峦的高低走向,每一条河流四季的深浅阔窄,都需详细标明,我朔方军中就有这样的行军舆图,那可是最高的机密。现在看来大食人定然在沿途收集大唐的山川地理,才会对山中何时起何风了若指掌,这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入寇做准备。”

    江朔听了不禁着急道:“那我们要快些去把这帮贼人追回来,不能叫他们把舆图传出去。”

    仆骨怀恩问诸葛静虚:“诸葛先生,这条山谷的尽头通往哪里?”

    诸葛静虚略一思忖道:“这条山路我们没走过,但想来应该是通到北边的那城,那城在向西行四十五里就是原州。”

    叶护道:“想来他们会到原州溯蔚如水北上出萧关,便可直达河水岸边,那里的长城早已废弛,形同虚设,可以轻易进入瀚海沙漠。这条道路皆是大路,不过五百里,如在那城准备了快马,一日便出关了。”

    江朔道:“那我们快追!”

    诸葛静虚却摇头道:“追不上了,他们片刻就能飞出群山,我们却要绕行上百里的山路……”

    司马青云亦低声道:“溯之,此间九教大会之事尚未了结,大食人想要入寇大唐只是痴人说梦,就算他们手握舆图,也不可能成功,先由他们去吧。”

    这时骨力裴罗哈哈大笑道:“大食人多商贾,为人奸诈狡猾,逃了便逃了吧,众位请回到极苑中吧,九教大会既然开了便要有个了结。”

    众教听了一齐点头,回到极苑中,却见飞鸿子的尸体还躺在坑中,乙亥阿波却不见了踪影!

    众人去追大食伊教时,乙亥阿波还呆呆矗立在那里,因为他被李珠儿点了穴道,不能移动,但此刻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葛如亮颇为细心,附身去探查地上的脚印,但地上脚印纷乱复杂,哪里分辨得出哪个是乙亥阿波的?只能悻悻作罢。

    江朔转头望向摩尼教总坛二慕阇,二人皆缓缓摇头,想来阿波也绝非是他们掳去的,方才追逐时,摩尼教也跟着一齐行动,并没有时间单独去擒乙亥阿波,再把他藏起来。

    程千里不解道:“乙亥阿波只会些鬼蜮伎俩,实则废物一个,居然还有人救他。”

    仆骨怀恩道:“也可能是仇家捉去动私刑。”他所说的也不无可能,只是无有头绪,任谁也只能胡乱猜测而已。

    骨力裴罗又道:“好啦,走了个阿波也没什么打紧,还是请留在峰上的各位宗主说说吧。”

    景教伊斯率先道:“各教比武本就是无理之举,汗王,我劝你不要再比下去了。”

    骨力裴罗听了哈哈大笑,叶护上前道:“伊斯法王,你误会了,爷爷早就知道飞鸿子和伊教勾结之事,他假装被彼等蒙蔽,就是想等他们露出破绽,再一并收拾了。”

    伊斯大惊,不禁有些愠怒道:“却为何不与我们通气?害得各教自相残杀!”

    叶护叉手道:“伊斯大贤见谅,我们只知道飞鸿子霍姆什必定有阴谋,却不知九教中到底是谁和飞鸿子勾结,不得已才将计就计,按霍姆什的计划,让各教交手,暗中分辨哪些是他的盟友。”

    移地健也道:“其实各教掷骰子也是做了手脚的,各教对阵的顺序也是早已商量妥的。”

    江朔一惊,道:“商量妥的?各教都是自己掷骰子的,怎么可能做手脚?”

    叶护笑道:“溯之,你心地纯良,自然想不通这些门道。你想想,叶归真天师、古辛上师最后掷骰子,他们可都是有控制骰子点数之能。”

    江朔这才回想起来,叶归真当时明明可以操控点数,却故意少掷一个点,让古辛上师拿了最高的点数,如今看来实在是有些刻意为之了,他与古辛上师确实可以掷出任何点数,插到任意一组对战之中。

第436章,蒙在鼓里

    叶护道:“我们可以确认中原三教肯定没问题,伊教前任法王普罗之死乙亥阿波脱不了干系,伊斯法王又是正人君子,想来也不会和飞鸿子勾结。”

    移地健对江朔道:“耆教原在天竺,我们不知底细,不过江少主宅心仁厚,想来你一来不会输,二来不会滥杀无辜,最后看来也确实是如此。”

    江朔点点头,又疑惑道:“那你们又是怎么分辨,耆教是否和飞鸿子结盟呢?”

    叶护道:“飞鸿子定的二二对决,若早有准备,那便是有串通。”

    诸葛静虚回想道:“耆教二人功夫虽然系出同门,却是各打各的,并没有刻意演练过二人夹击的战术。”

    叶护道:“不错,因此耆教的嫌疑就洗脱了。”说着向耆教下拜请罪。

    耆教几类佛教,二僧颇为冲淡,闻言回礼,并不深责。

    伊斯道:“那我们和祆教……”

    叶护道:“我们知道祆教和景教有隙,安排你们二教对战,不会作伪。”

    祆教大萨宝库鲁思笑道:“的确,我们二教一上来就以命相搏……”

    叶护忙请罪道:“实不相瞒,祆教来自波斯,我们确实有些怀疑……还请大萨宝见谅。”

    库鲁思倒颇为豁达,摆手道:“不妨,不妨,这一战反而使得我二教冰释前嫌,化敌为友,岂非光明神早有安排。”

    伊斯也祝道:“赞美景尊,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二人各谢各的神,也不知是哪位神祇显的灵,化解了二教矛盾,中原三教向来和谐,看他们这幅模样都不觉好笑,只是强行憋在肚子里,不敢稍有显露。

    江朔在转头看磨镜老人,道:“赤松子前辈难道也早已知道了么?”

    磨镜老人捻须道:“老夫是主动请战摩尼教的,没想到却一时托大,害了道元。”

    他心中颇有悔意,转头看躺在阶梯上的铁筝道元,道元经他输入内力,已稳住了伤情,这会儿躺在那边昏睡过去,众人都没有去打搅他。

    摩尼教二慕阇忙抚胸致歉,睿息传译道:“二位慕阇说他们也是被霍姆什、阿波迷惑,误伤了道元,还请见谅。”

    如今这般情景,中原群豪也不好多怪罪二慕阇,只得叉手还礼道一声“无妨”了。

    江朔继续回想道:“那叶天师刺死伊教二人,是看出了他们和飞鸿子有勾结么?”

    叶归真这才笑嘻嘻地道:“不错,二人配合默契倒也说明不了什么,但他们按照中原武功专门研制了武器和战法,可就有些离谱了。”

    江朔最后问道:“古辛上师居然也知道内情,但他又为何要和我们交手……”

    古辛上师上前哈哈大笑道:“溯之,那是因为我一直听说中原出了一位少年英雄,忍不住想要和你较量一番啊。”

    江朔这才明白,原来古辛上师对自己一直手下留情,不然他一开始和铁刃悉诺罗一齐动手夹攻,哪里还有自己和诸葛静虚的命在,而他当时那一棒砸断了诸葛静虚的铁琴,却未伤他双腿,现在想来也是明显的手下留情了。

    果然,诸葛静虚向古辛上师叉手致谢,道:“多谢上师手下留情,我先前还道是自己运气好呢……”

    江朔道:“难得铁刃将军,这么火爆的脾气,却能保守秘密,看来毫不做作。”

    古辛上师却笑道:“此事机密,我和怀仁可汗、独孤先生早就相识,才有此密谋,我这两个不肖的徒弟可还都蒙在鼓里呢。”

    果然,铁刃悉诺罗听章藏榭传译师父所言,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阴晴不定,看来确实此前并不知情。马祥仲巴杰则颇有城府,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变化。

    司马青云叹道:“嘿……此番武林前辈们居中擘画,一番抽丝剥茧,终于铲除了邪祟,可把我等后辈都蒙在鼓里啦。”

    司马青云虽然也是老人了,但和独孤问、磨镜老人、叶归真、古辛上师这些人比起来,确实也只是武林后辈了。

    独孤湘笑道:“司马道长,可不都是老前辈在糊弄你们,还有我呢。”

    司马青云笑道:“不亏是独孤家和诸葛家的女儿,果然才貌双全。”

    江朔奇道:“湘儿,你又做了什么?”

    独孤湘哼了一声,转过身不理他,但终究忍不住,道:“我早就提醒你,吐蕃是盟友啦,你怎么还打得这么玩命?”

    江朔大奇:“你何时告诉我的?”

    独孤湘道:“我给你扔的纸团啊!”

    江朔这才想起那个写了“吐蕃”二字的纸团,道:“啊……我还以为是哪位前辈给我示警呢!”

    独孤湘一挺胸,卡着嗓子道:“便是我这位前辈宿耆给你传的消息啊!你小子悟性太差,竟然还想不明白。”

    江朔泄气的道:“就两个字,谁能想到是这个意思啊。”

    独孤湘道:“那日晚上在问道宫,我引你到地下,在井壁上刻字留言,你怎么没看。”

    江朔道:“下面这样黑黢黢的,我不敢持火,怎能发现?”

    独孤湘道:“你就是笨,不然也不会平白地诬赖好人杀人!不要再狡辩了!”

    这一句话戳到了江朔的软肋,他误会独孤湘刺伤了叶清杳,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她大发雷霆,实在是理亏,顿时不敢再抱怨独孤湘,柔声道:“湘儿,那第二日你怎么不来了?”

    独孤湘嗔道:“怎么没来?还不是你不对?昨夜你们大吃燔炙,闹到这么晚都不睡觉,哪里像第二日要大战的样子?都快把我馋哭了,我还留在那里做什么?可不是早早回去歇着了。”

    江朔道:“是,是,是我不对……”也不知他哪里不对,反正总是先认错再说,他问道:“湘儿,你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独孤湘转过身去道:“少套近乎,只许你有奇遇,就不许我天资聪颖,发奋精进么?”

    江朔知道她所言不实,别人突飞猛进倒还有些可能,独孤湘倒称得上聪颖,但“精进”二字么,绝对与她无缘,但想她有什么奇遇,也不宜在这么多人面前讲,打个哈哈也就不再往下追问了。

    这时司马青云道:“看来这九教大会本就是戳破飞鸿子诡计所设的局,既然现在飞鸿子已然伏诛,大食伊教遁走,这大会也没必要再开下去了。”

    司马青云这番话代表了中原三教,古辛、伊斯、库鲁思、耆教二僧也都赞成,此刻斗极峰上飞鸿子的手下早都被擒了,铁索桥也已复通,众教皆可自由离去。

    景、祆、耆三教便率先告辞离去。骨力裴罗对三教宗主叉手道:“以武定国教之事虽然是假的,但回纥想立一国教之事却是真的,不过么却要靠教义而非武力,诸位宗主有闲暇时,回纥汗国随时欢迎各位到朔漠传教。”

    各教宗主都齐声称善,伊斯离开之前对江朔道:“溯之,今日此地不是讲话之所,来日得空,欢迎你来长安十字寺一会。”

    祆教大萨宝库鲁思也请江朔光临长安城中祆祠,江朔一并答应,只是心中却苦笑,自己在长安城中恐已遭通缉,可难以光明正大的再回去了。

    耆教在中原并无传播,他们此番来只想和伊教、苯教一较长短,但第一战就完败给了江朔,此刻伊教已经遁走,苯教又实在打不过,再留在此处也是无用,便也告辞走了。

    三教下峰之后,苯教古辛上师也率着弟子们和章藏榭告辞走了,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酬答。

    待苯教走后,程千里道:“这吐蕃人近来和我大唐龃龉不断,在河西连年交战,难道就任由这些高手会去么?万一他们助吐蕃赞普攻打大唐可怎么办?”

    独孤问道:“程郎,你有所不知,苯教源自高原西边的象雄,象雄被吐蕃灭国而吞并,古辛上师绝不会帮助吐蕃军的。”

    李珠儿在一旁道:“古辛上师那一高一胖两个徒弟,看来都颇有心机,恐怕未必和师父一个想法。”

    她见多了契丹男儿转投仇敌安禄山帐下,对于独孤问所言可没多少信心,江朔知她心中所想,也有些赞同,那“铁将军”和“马老肥”一个看着粗豪,一个看着精明,其实都是一样的狡猾奸诈之辈。

    但中原众人却哪里会听李珠儿的?在他们眼中,李珠儿不过是安禄山军中的妖女,她说的话一句都不能相信,因此对她所言不置可否,佯做不闻。

    李珠儿早已预见中原人士会是这个反应,对李归仁道:“李将军,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也不必在此久留了。”

    李归仁扫视了一圈众人,向骨力裴罗一拜告辞。

    骨力裴罗笑道:“李将军,今日多亏了你……”

    独孤湘道:“汗王,你谢他做什么?他今日戳破霍姆什的诡计,可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可全是为了安禄山的利益。”

    骨力裴罗一撅胡子道:“各为其主,也无可厚非。”

    李归仁又向众人扫了一圈,最终目光定在江朔身上,道:“江溯之,你在岐山救我狱并非发自本心,我今日除掉霍姆什也顺手助你脱困,我们可就两清了。”33

    江朔叉手道:“不错,李将军下次再见,大家便放开手脚痛快一战,我可也不会手下留情。”

    李归仁冷笑一声,道:“珠儿,我们走!”

    李珠儿深深看了江朔一眼,之后一言不发,随着李归仁离开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37章,东方慕阇

    独孤湘也是奇怪,她对叶清杳一直颇有敌意,见她和江朔在一起就醋意横生,对李珠儿这个冷美人却十分投缘,见李珠儿离去,竟然有几分不舍。

    江朔对李珠儿也是情感复杂,实在看不清她何时是真,何时是假,望着她嘴唇翕动,终于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说出口。

    此刻斗极峰上除了中原三教,就只剩下摩尼教了。

    摩尼教在大唐本就口碑不佳,又被飞鸿子、乙亥阿波搞得乌烟瘴气,更兼阿旃和塞吉二人来自波斯,少有的不通汉语。因此各教均不愿和他们往来,一会儿功夫,其他各教都下峰去了,单把他们晾在峰上。

    斗极峰上摩尼教徒倒是不少,但除了二慕阇和他们从波斯带来的亲卫,其他人都被崆峒三教的门徒以刀剑押着,峰上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睿息对众人团团而拜,道:“由于乙亥阿波倒行逆施,诸君对我摩尼教有不小的误会,其实摩尼教创教五百年,在西域广为流传,都是劝人向善,教徒持具足善法五净戒,不杀生害命,不食酒肉,更安贫乐道,年一易衣,日一受食,实非邪教。”

    司马青云道:“摩尼教的教义固然是好的,但实际所为却是杀生害命的勾当,怕也不能只推到飞鸿子霍姆什和大慕阇乙亥阿波两个人身上吧?”

    睿息道:“乙亥阿波所收教徒,并不符合摩尼教义,诸如尊安禄山为神,以崔乾佑这样残忍好杀之徒担任要职,便可见一斑。如今首恶伏诛,正是正本清源的时机。”

    诸葛静虚道:“然而此刻摩尼教群龙无首,五堂部众不下千万人,在中原流寇啸聚,只怕只会更乱。”

    摩尼教分为“清净、妙风、明力、妙水、妙火”五堂,睿息只是其中明力堂的法堂主,在摩尼教中称默奚德。

    阿旃见睿息和司马、诸葛二人对话,不知他们说的什么,不禁出口向询,不待睿息说话,叶护先开口传译,原来他也懂得波斯语。

    阿旃先是一惊,随即对叶护点头赞许,听他说完,却面露喜色,哈哈大笑,说了一句话,睿息听了浑身一震,拜倒在地,不住口的似在告饶。

    江朔一按剑柄,道:“波斯慕阇说什么?难道意欲不利于睿息长老吗?”

    他和睿息相识时间虽短,但知道睿息是正人君子,不仅自己粗衣淡食,明力堂下的教徒也多是真正的穷苦百姓,互助相济,确实在践行睿息所说的摩尼教义,若波斯二慕阇不问青红皂白要为难睿息,江朔定然要出手阻止。

    叶护却对江朔道:“溯之兄弟,你误会了,阿旃大慕阇说司马、诸葛二位圣人所虑不难解决,他任命睿息为新任东方大慕阇,以后中原传教之事,一体由睿息大慕阇决断。”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睿息不是在告饶,而是在拜辞。

    程千里道:“这是好事啊,睿息长老推辞个甚啊?”

    独孤问也道:“若是睿息长老执掌摩尼教,说不定真的可以让魔教走上正途。”

    司马青云、诸葛静虚等人虽然不识得睿息,但听到今日言行,知他与飞鸿子和阿波并非一路,摩尼教不可无人执掌,由他为大慕阇总是比阴毒的乙亥阿波好多了,也纷纷劝他接受。

    摩尼教共有十二慕阇,上应教义所记载的明尊身边的十二常住宝光王,其中有六大护法慕阇和六大传教慕阇,塞吉在护法慕阇中排名第六,阿旃则排名第二,地位可谓尊崇,确能任命东方传法慕阇。

    塞吉也出言劝说睿息,叶护见江朔等人好奇,传译给他们道:“塞吉大慕阇叫睿息长老不必过谦,如今他们已经知道这些年来被阿波给骗了,现在想要重振东方教团,最好的人选就是睿息了。”

    睿息终于答应了,拜伏在地,口中祝祷赞美明尊。

    阿旃和塞吉重新各自掏出一枚圣火令,压在睿息左右肩头,口中一齐祝祷,阿旃高喊一声,叶护忙道:“大伙儿快闪开!”

    众人刚一跃开,只见二慕阇各自洒出一把白色粉末,却是光明盐,光明盐落在圣火令上立刻腾起蓝色的火焰,这是摩尼教的仪式,新任教职之人遇火不焚,便是得了明尊认可之意。

    当然这只是一道障眼法,光明盐遇到圣火令燃起的是冷焰,无论是谁都不会被烧到,若执法之人用另一种药粉,则会腾起真正的地狱烈焰,遇者立焚,其实全在执法之人的掌控之中,明尊显圣云云,实是作不得数的。

    不消片刻,冷焰消散,睿息起身,阿旃对塞吉一点头,塞吉反转手中圣火令交给睿息,睿息见了大惊失色。

    原来圣火令虽然有十二枚,却并非十二慕阇一人一支,当年铸成十二圣火令之后,在其中二枚上刻了摩尼教的根本教义的二宗、三际,又在四枚上刻了七施、十戒、三印、五净戒等诸般戒律。

    这六枚圣火令都供奉在总坛,只有未刻字的圣火令才被当做护教法器使用,由六大护法慕阇各持其一,传法慕阇却并不授予圣火令,不知为何今日塞吉会携带两枚圣火令,又竟然给了睿息一枚。

    阿旃向睿息解释,经叶护传译,众人才知道,原来波斯之地早在贞观年间就已经被大食人占领,但当年的白衣大食,对波斯原有各教还算宽容,近些年在波斯故地呼罗珊“黑衣大食”兴起,黑衣大食是伊教什叶派,对各教可就不那么宽容了。

    去岁,阿布·并波悉林奉黑衣大食伊玛目之命,在呼罗珊引暴民起义,驱逐白衣大食总督,这位阿布·并波悉林自封为呼罗珊总督,便是江朔他们撞见的闹文所谓的“阿布总督”。

    阿布对一切非伊教的教团都大加屠戮,摩尼教屡遭黑衣大食攻伐,总坛也已转移数次,就在数月前摩尼教总坛被黑衣大食击破,六大护教慕阇一死二伤,眼看摩尼教在呼罗珊越来越艰难,总坛一直在计划迁往别处。

    摩尼教自则天女皇时传入后,在大唐传教并不顺利,开元年间更是被今圣定为异教邪说,因此总坛对东方教团一直都不甚上心,如今形势所迫,才重新放眼东望,此番九教大会,摩尼教派出两大护法慕阇,足见其对东方教团的重视。

    睿息这才知道他非但成了东方大慕阇,更是六大护法慕阇之一,执掌一支圣火令,顿时觉得肩头的责任更重了,他接过圣火令,看着黑色半透不透的圣火令中火焰飞腾的幻影,不知说什么好,阿旃对他苦笑道,说不定不久的将来总坛都要迁往东方,睿息大慕阇实在是重任在肩。

    当然在中原人士面前,这些话可不能说得太明白,最后这番话叶护传译时,也故意略去了许多,但如司马青云、诸葛静虚、葛如亮,如何听不出二慕阇话里话外隐含的意思,都不禁皱眉。

    若摩尼教真的大举迁入中原也实在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但唐人海纳百川、宽容豁达,阻止摩尼教东传似乎也不合大唐风度。

    传法完毕,众人向睿息拱手祝贺,波斯二慕阇向中原各教众人颔首致意,也不管旁人便此离去了,睿息却不能不管那些被刀剑押着的摩尼教徒,他收好圣火令,向众人团团而拜,又对司马青云道:“崆峒三圣能否高抬贵手,释放了这些摩尼教的徒众。”

    司马青云皱眉道:“这些人多是阿波的手下,更有不少是飞鸿子的所创‘西少林’的弟子,睿息大慕阇你虽为他们求情,他们却未必领你的情啊。”

    睿息却道:“投入摩尼教中的,多是贫苦之人,多是受了二人蒙蔽,如今首恶已除,当以正信教化,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些摩尼教徒闻言,齐刷刷跪倒,有的道:“我愿意追随睿息大慕阇,严守摩尼教义,再不行不义之事。”有的道:“司马圣人饶命!”“诸葛圣人饶命!”

    西少林不少弟子本也是崆峒山下平凉城中的子弟,崆峒三圣以平凉为根基,绝不能大肆屠戮本地百姓,不如就此和解。

    司马青云犹豫片刻道:“贵教内部教务,我等也不好置喙,青云只有两项请求,一者,飞鸿子强占崆峒混元顶需当归还,世上从此再没有西少林,其二,希望大慕阇能践行前诺,严加约束教徒,若有教徒在行邪逆之事,我中原名门正派定不饶恕。”

    睿息叉手道:“司马道长所言,合情合理,还请给睿息半月的时间做妥善处理,睿息在此立誓,半月之后,我们定会焚毁寺观,率众离开。”

    司马青云和诸葛静虚对望一样,齐声道:“愿大慕阇勿违此誓。”

    三教众人可不敢在斗极峰上就放了众摩尼教徒,而是押着他们顺铁索下峰后,才将他们交给睿息带走,怀瑾在峰下已经知道睿息继任了东方大慕阇,忙上前跪拜,睿息将他扶起。

    骨力裴罗对众人道:“此间事毕,我们可也就不留了,这就继续北上回朔漠咯。”

    这位回纥雄主,其实一直在利用江朔,此番相助铲除飞鸿子和乙亥阿波,看似是站在唐人这一边,但说不得也是回纥的利益所在,若对他有利,只怕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中原各教,江朔对他也是又敬又怕。

    叶护、移地健也只得与江朔、独孤湘依依惜别,随着爷爷一同离去了。

    江朔转头对睿息道:“睿息大慕阇,我们此前相约之事……”

    睿息忙道:“溯之,我们所约当然作数,刚才我已从二大慕阇处得了光明盐的解药,无需再费力调配了,这就让怀瑾回中原各地分发,告知他们我教决心转变,求得各派的原谅。”

    江朔为难道:“可是还有清杳妹子伤势严重,不早些赶到兰州金城,只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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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山海行介绍:
以大唐天宝年间为时代背景,以武侠小说为载体,讲述一个少年的“打怪练级”之路。随着故事的展开,少年开启了“开地图”模式,遍历大唐名胜,与开元天宝年间的各路大神邂逅,身不由己地卷入到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中去。最终会揭开什么样的历史秘辛,又将面对怎样的人生际遇呢……大唐山海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山海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