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淄州燔炙
江朔心中赞佩磨镜老人的果断,自己还在纠结于神秘人的踪迹,老人已着眼于明日的大会了。
磨镜老人对诸葛静虚道:“明日就是大会,饮食要尤其谨慎,魔教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他忽然瞥见睿息和怀瑾,怀瑾的脸皮已经有些发红,显得颇为不忿。
磨镜老人忙道:“二位我不是说你们……”
睿息呵呵一笑道:“名称只是个代号而已,乙亥阿波行魔道说他是魔教也不为错,我等自行善道,纵被称为魔教也无妨。”
磨镜老人点点头,赞道:“睿息长老说得好!有胸襟有气魄。”
诸葛静虚叉手道:“磨鉴前辈,诸位,吃食的事,我早已安排妥帖了,就在这院中做,院中吃,一切都在目视所及,魔……这个摩尼教也无从下手放毒。”
说着吩咐众弟子打水来给众人洗漱,到了辰时,竟然真有门徒抬了两个大铁镬进来,神拳门在崆峒三教中号称儒教,其实真正的儒生有几个会来学武,只要是非佛非道的俗家弟子,便都拜在诸葛静虚门下了,因此神拳门中什么人才都有,倒也有几个不错的庖人膳师。
神拳门弟子们将两个铁镬架在柴火上,一个铁镬中盛满了水,另一个则是空锅在火上烤。
然后,他们抬来面斗,支上桌案,竟然真的在院中从面粉开始做起吃食来了。
只见一肥胖的弟子正在和面,他高挽袖面,胖的和一个肉球相仿,只见他双手翻飞,不一会儿就揉成了面团,以手从面团上挼下如大指般粗的长面条,用指掐下二寸一段做成剂子,浸入一冷水盆中。
另有一矮壮的弟子则从盆中取出剂子捏成薄薄的一片。
有弟子向水中投入连蒂的柿子,有专司火工的弟子不断添柴扇火,大铁镬中水不一会儿就沸腾起来,那矮壮的弟子将薄面片投入水中,以急火逐沸煮之,不一会儿面片便纷纷氽上水面,柿子也都碎裂成了一瓣一瓣的。
他以大勺连汤?起,盛入陶碗之中,撒上芝麻,有弟子流水价地用盘子托了奉与众豪侠,江朔接过一碗来,只见汤中的面片光白可爱,柿瓣亦橙红娇艳,吃一口,异常的清香滑美。
磨镜老人也赞道:“静虚,你门下弟子所做的馎饦真乃一绝啊。”
叶归真则呼噜呼噜狼吞虎咽早吃完了一碗,又伸手去夺第二碗。
另一边的一名高大的弟子笑道:“前辈莫急,我这里还有好吃食呢。”
只见那人正在擀一张张面饼,对另一头正在做馎饦的矮壮弟子喊道:“肉来!”
那人闻言用一短钢叉在汤锅中一探,居然插出一块肥羊肉,难怪这馎饦汤如此鲜美,原来汤中放了羊肉。
矮子将在插着肉的叉子掷向高个,高个弟子劈手接过,以小刀将叉上的羊肉片成薄片,布于面皮之上,随手一扬加入碾碎的黑椒豆豉之,后涂以油酥润之,再将覆上一层面皮,如此反复叠压数层,方成一张大饼。
他将此饼贴入干烧的铁镬之中,盖上盖子亦以急火迫烧之,片刻后开盖翻面,此人手上功夫倒也了得,此刻铁镬已被烧得通红,他却徒手翻饼,不畏烧灼。
如此直到人们一碗馎饦下肚,这胡饼也做得了,那高个弟子同样徒手取出,早有弟子托着盘子等候,将饼盛入后交于众豪杰。
这次叶归真第一个伸手去抓,他拿饼在手,忽然怪叫一声,双手不断扑棱,那饼在两手间来回跳跃,众人这才知道这些胡饼其实极烫。
江朔取过弟子送来的面饼,他有罡炁护体自然不惧灼热,只感到一股热暖的炁传来,他轻轻撕下一片来,那饼已烤得外脆里酥,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实是美味。
江朔忽然心念一动,想到这不就是当年荀媪媪所练的“炎阳掌”功夫么?
确实,这些庖人其实都是神拳门门下的杰出弟子,第一个揉面的胖子练的是柔劲,其绵掌功夫甚是了得,第二个做馎饦的矮子,是贴身小擒拿的高手,第三个做胡饼的高个练的纯阳内力,所练的功夫正是炎阳掌。
神拳门的创教祖师是诸葛家的一位才智之士,其智不在诸葛孔明之下,他所授拳法极为驳杂,有绵也有刚,有开合也有小巧,有阴寒也有炎阳。
创教祖师留下的习拳之法各异,洒扫搬运,挑水担柴,烧火做饭,无不能作为练功的方便法门。这三人便是通过庖人之术练的功夫。
同时绵掌合的面,擒拿手捏的面片,炎阳掌做的胡饼,自然也比寻常市井百姓所做的要好得多。故而馎饦和胡饼虽然是大唐最常见的朝食,在他三人做来却别具风味。
众人吃了这胡饼亦是交口称赞,叶归真抛了半天饼终于没有让饼落地,此刻一边大嚼特嚼,一边乌里乌突含混不清地道:“诸葛圣人,真是好有口福……”
诸葛静虚笑道:“这是我神拳门传承百年的练功法门,小子们练得精熟了,自然美味,不过老夫每日里吃的都是这些东西,可早就厌了。”
众人心道不错,再美味的吃食,若连着数年,日日吃同样的美食,那也是味同嚼蜡了。再看诸葛静虚果然没有碰一下这两样吃食,只是自顾在一旁喝茶。
那高个子弟子笑道:“小子们献丑了,朝食只是简单的吃食,诸公垫垫饥,待到晡食,更有美食献上。”
这句话在众人心中便似种下了一棵草子,不一会就生根发芽,舒展茎叶,紧接着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撩拨着众人的五脏。
之后一整日,众人虽然也在商量明日的对策,但一来对九教其他六教知之甚少,二来磨镜老人要求所有吃食在院中置办,众弟子除了没有杀猪宰羊,其他准备工作都在院中进行,这食物香气不断传来,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因此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申酉之交,那高个子弟子请众人入座,自己三人在廊下站立,面前各放一石案,石案上各放一镂空铜炉,炉中燃着炭火。
叶归真一看,食指大动,喜道:“原来是燔炙!”
高个弟子笑道:“正是燔炙,某先献‘腩炙’。”
他手持名为两歧簇的双头籖子,插切成小方块一样的肉块,放在炭火上烤了起来,口中解释道:“此乃山中野鹿之肉,将葱白研碎,加入盐和酱做成调味汁,腌制后,以石炭炙之。”
说着他左手掌抵着炭盆,右手快速翻动籖子,炭火为掌力所激,通红一片,剧烈地燃烧起来,高个弟子道:“鹿肉须得大火近炙,石炭之火最猛,同时快速翻转,这样烤出来的肉,才能肉汁鲜美,如果不是猛火急炙,肉就会又干又柴,不中吃了。”
说着只见肉串微微发白,他就道:“好了!”交给托盘弟子奉到席上,江朔见送来的盘中有一肉,一葱,一酱,另有一张薄饼。他不知这些东西如何组合在一起,刚要询问,叶归真却道:“啊哈,此乃淄州燔炙也。”
说着先将酱汁涂抹在肉串上,再拿起薄饼,放入葱与肉串,紧紧裹住一推,将籖子退出,只留肉、葱在饼中,然后将面饼整个塞入口中大嚼起来,汁水立刻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江朔依样画葫芦,也这样卷了一张饼来吃,果然是从未尝过的美味!
这时第二个矮个弟子道:“某次献‘无心炙’。”
江朔不知道无心炙是什么,之间那人手持一个大棒,原来是一个裹满了肉臛,矮子也是在炉上不断转动这“肉棒”,但他不会炎阳掌,炭火远不如高个,因此虽然和高个同时开始炙烤,烤熟却比高个晚了许多,那肉棒已露金黄之色,油脂不断渗出,滴滴答答淌下来。
矮子拿出一把小刀,一旋,便是一片,片刻旋下无数铜钱大小的肉片,装在盘中奉上,江朔吃来没有任何酱料味道,但觉味道甘美,还隐隐有一股竹子的清香,禁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肉?”
矮子道:“此乃彘肉臛,以竹炭炙成。”
众人皆心中奇怪,需知唐人等闲吃不到牛肉,鹿肉不可多得,因此最喜食羊肉,而这彘是野猪土豚,最是腥臭,人多不爱食,但此“无心炙”丝毫没有腥膻之味。
矮子解释道:“传说有山中老姥做彘臛,不加调味,五味不具,炙之却鲜美异常有逾五鼎,因其‘初不加意,无心得知’故称‘无心炙’,其实此炙所用调味料不下十数种,只是巧妙地相佐相配,每一种调料的用量不能差一丝一毫,加上清新除味的竹炭,才能恰好抵消了猪肉的腥膻味道,而不留调味的痕迹,看似无心实则有心。”
江朔心中恍然大悟,此人练的小擒拿手的功夫,自然手上极有忖量,抓调料时才能做到纤毫不差。
第三个胖子笑呵呵地道:“轮到某了,某所献乃‘跳丸炙’。”
他刚在就一直在搅打肉臛,只道此刻才终于搓成丸子,却将这丸子汆入另一放满肉臛的小锅之中,片刻后取出汆熟的丸子,捡出一枚丸子,在众人面前高高举起,向石案上一掷,那丸子居然高高弹起,“跳丸”果然不虚。
胖子将跳丸也用籖子串了放在火上炙烤,口中却道:“此丸取羊肉,猪肉各十斤,切丝后取姜三升,橘皮五张,藏瓜二升,葱白五升,与肉丝一同捣烂,和匀,制成丸状。另取五斤羊肉做成肉羹,下丸子烫煮方能成跳丸。”
这丸子之前就已经煮熟了,因此在火上烤了一会儿便成金黄之色,胖子道:“此炙需用桑炭,才能金黄香脆。”
这三种炙皆以薄饼裹后食用,果然风味万千,各不相同却又鲜美异常。
江朔由衷赞叹道:“崆峒之炙可谓冠绝天下。”
诸葛静虚闻言哈哈大笑道:“这三兄弟的功夫是我教的,这炙法么却是他们家传的。”
江朔好奇道:“三位是亲兄弟?却是哪里人士?”
那高个子颇为自豪的叉手齐声道:“我等兄弟三人姓王,皆为齐人,此乃吾乡独有的淄州燔炙!”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09章,铁索渡峡
众人心中奇怪,这王氏三兄弟一高一矮一胖,居然是亲兄弟。
只有磨镜老人知道这三人是自幼练的童子功,由于功法不同,导致身形相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对神拳门的功夫也是暗暗称奇,心想崆峒三教能传承数百年自有他的道理,委实不可小觑。
王氏三兄弟又不断献上灵消炙、天脔炙、龙须炙、金铃炙、升平炙等等各色燔炙……群豪别说吃过,很多炙连名字都没听过,唯知美味而已。
崆峒三圣作为主人自然频频敬酒,唐时尚无今世之烈酒,豪杰均喜豪饮,自然是酒到杯干,江朔虽不擅饮酒,但他内力高深,自然也喝不醉。
很快众人都吃得沟满壕平,除了叶归真,都吃喝不动,众人知道明日定有一场恶战,担忧也是无用,除了守夜之人,都倒头便睡,呼噜声此起彼伏,倒比昨夜肆意放纵的多了。
江朔却睡不着,他心中对那神秘人始终放不下,闭目盘坐榻上,运气玉诀神功,玉诀共是九重,他因缘际会已练到第八重,但九重天高高在上,无论他怎么用功,现在也触及不到。
江朔此刻运功冲关,果然仍是离上一层的境界差得甚远,他心知若非另有奇遇,二三十年内都不可能跨上九重天的境界。
但凝神运功让他疲劳大减,吐息越来越缓慢,身体进入龟息的状态,运功一个时辰堪比睡上三四个时辰,而且运功时他的神思触角延伸到整个院落中,加强了张果先生所授“观炁术”的效果。
他在脑海中将众人的呼噜声,磨牙声和众神拳门弟子走动的杂乱声,叶归真大呼小叫,让王氏三兄弟继续给他做燔炙的说话声一一滤去,想要捕捉到那神秘人是否又到了附近。
然而夜已深了,万物生炁归藏,天地间声息渐弱却无那神秘人的炁息。江朔此刻运功已到入定之境,若那人在附近,定能捕捉到蛛丝马迹,想来此人今晚竟没有来。
明日九教大会呢?他会不会出现?江朔心想,恐怕明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现在能做的唯有静心等待。
江朔索性静心凝神,努力运功,时间便似乎加快了流逝的速度,不一会儿便天明了。
神拳门的弟子重又服侍众人洗漱,在院中熬粥做饼,奉上朝食,大战将近,群豪也没了昨日品鉴美食的心性,胡乱吃了些,也吃不出什么滋味。
到了辰时三刻,众人吃喝已毕,磨镜老人道:“问道宫到斗极峰还有十几里地,我们这就出发吧。”
叶归真边走边吹胡子瞪眼,怒道:“这魔教端得会折腾人,开个大会还要深入山中这么远。”他说话可不会顾忌睿息和怀瑾的感受,自打来了这么一位混世魔王,程千里都少有插科打诨了。
司马青云道:“崆峒山中有两条河流过,将崆峒山分作了前后二峡,前峡就是问道宫前泾水形成的弹筝峡,后峡则是胭脂河流过形成的胭脂峡。”
“两峡之间便是崆峒五台峰,三教各居一台,飞鸿子占了西陬,而这斗建峰却在后峡以北,自古并无寺观。”
叶归真奇道:“那为什么在斗极峰召开大会?”
磨镜老人道:“因为那个山峰居于北斗星的正下方。”
众人听了都觉奇异,这天上的星官怎么还会和地面的山峰对应?
司马青云解释道:“《尔雅》有云‘北戴斗极为崆峒’,那是以星舆图投射到大地上,平凉崆峒山正位于北斗的位置,因此说崆峒在斗极正下方。本朝李淳风制‘浑仪’推算准确星位,测得斗极的位置在胭脂峡以北的一座高峰之上,这座山峰便被称为‘玉帝望北斗’,俗称‘斗极峰’。”
江朔道:“原来如此,在斗极峰上开大会,便有争雄天下第一的意思咯。”
磨镜老人笑道:“不错,这不是斗极峰第一次召开大会了,三十年前的武林大会也是在斗极峰上,当年为了那次盛会才在斗极峰上见了演武台。”
江朔曾听睿息长老和程千里提到过那段历史,知道那次大会定下了“天下三子”的名号,也是湘儿耶耶葛如亮和阿楚夫人初会之时,也知道当时的盛会便有崆峒三圣主持。
只是当时睿息冒充谢延昌,说他也参加了当年的武林大会,却不知道他是真的与会,还是信口胡诌的。
说话间众人已走出问道宫,因为斗极峰不在崆峒五台之中,因此崆峒三圣带着江朔等人顺着山路绕过崆峒群峰,向后峡走去。
向北走出数里,果然见到一条微微泛红的河流缓缓地流淌,比之弹筝峡中激荡跳跃的泾水,这胭脂峡中的胭脂河可平静和缓得多。
世上有胭脂河可不止一条,比如秦都咸阳城东的阿房宫外就曾有一条胭脂河,传说由于秦始皇的妃嫔们洗漱完毕后,将染满脂粉的水倒入河中,把河水染成了红色,就有了“胭脂河”之名。
江朔心道,这崆峒群山之间的河水边只有寺庙、道观,可没有什么宫殿,更没有这么多宫娥在河边洗沐,却不知为何会呈现胭脂之色。
司马青云似乎看出了江朔心中的疑问,笑道:“这胭脂河的上游乃是一赤山丹峰,山石泥土均呈赭红之色,这胭脂河常年将山上的红色的沙石冲刷下来,此河又流得甚缓,无法将沙石冲走,年深日久,河床下堆满了红色的沙石,从河面上观之就成了胭脂之色。”
江朔知道司马青云一紧张,就会话特别多,以掉书袋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也不戳破,听他说这些奇闻逸事也颇觉有趣。江朔走到河边掬起一捧河水来看,见河水颇为清澈,果然这胭脂之色是来自河底赭红色的泥沙。
众人沿着胭脂河又走了十里,两岸渐次升高,已经距离水面甚远了,司马青云道:“到了。”
江朔惊讶地四下张望,此处峡谷平阔,山水并无特异之处,不知道司马青云说什么到了。顺着司马青云手指的方向,才见前方峡谷两岸有一道细细的铁索横跨两岸,走近了才知这铁索也有鹅卵粗细,只是离得远了才觉纤细。
铁索这头距离河面已有数十丈,另一头却拴在峡河对面的一座孤峰的山脚之下,距离河面不下百丈,峡谷中不时有疾风穿来,吹得铁索剧烈地来回摆动。
司马青云指着对面的孤峰道:“这就是斗极峰,这条铁索是通往斗极峰唯一的道路。”
江朔这才知道斗极峰原来是一座孤峰横绝的山峰,叶归真道:“嘿……这魔教是把铁索桥上的木板都拆了吗……这也不对啊,铁索桥至少得由四条铁索吧?这只有一条铁索,难道叫人学猴儿攀过去吗?”
司马青云叉手道:“叶天师说笑了,这铁索桥本就如此,并非魔教破坏的,当年召开大会,之所以选在斗极峰上,就是因为此山四面都是绝壁,常人难以攀爬上去,在上面比试武功不受打扰,更有一节,这铁索也是一道考验,能顺着铁索上山的人才有资格参与盛会。”
江朔心想难怪“九教大会”会选在斗极峰上,若世上各门各派各教之人都涌上峰去,别说比试了,恐怕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选在此山上,功夫不济的人只能望峰兴叹,确实是少了不少麻烦。
磨镜老人抬头看天,道:“不早了,上山吧。”
说着轻轻一跃,踏上了锁链,他一踏上锁链,铁索就急剧地晃动起来,磨镜老人站在铁索上也禁不住左摇右晃,看来颇为惊险,他却顺着铁索向前越走越快,倒不是他故意显露武艺,而是铁索这头低那头高,若不走得快些,无法冲上对面山崖。
磨镜老人走到峡谷中心时,在岸上看来已如飘零一叶,仿佛随时要跌落峡谷,峡谷下虽然有河水,但河水甚浅,正要落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然而磨镜老人虽然看似左摇右晃,脚下却丝毫不停,一会儿功夫就踏上了对岸,江朔知道他这是用自身的晃动抵消铁索的晃动之力,因此能黏在铁索上有惊无险地走到对岸。
司马青云道:“下一位谁来渡河?我三人这链条走得多了,由我三人压阵。”
司马青云这样说,崆峒三圣自然是都能走到对岸的,但他们门下的弟子可就未必有这个能耐了。
江朔道:“我来!”刚想上前,却被叶归真抢了先,叶归真道:“哎……小子不懂尊老,让我老人家先走。”
说着一跃上了铁索,江朔心中还真有担心这位前辈,他看来疯疯癫癫的,可千万不要走到半路疯病发作,坠入峡谷。他刚想要上前保护,却见叶归真在铁索上再次一跃而起。
这铁索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纵跃而行可实在是太疯狂的,方才磨镜老人脚步虽快,却也是贴着锁链疾行,因为铁索在风中并非规律摆动,左右摇晃非常混乱,并无一定之规,跃在空中如何能找准落脚点?叶归真却在铁索上如猛虎般连续纵跃,实在是骇人心魄。
果然叶归真在铁索上才纵跃了十多次,西边忽有一阵疾风吹来,铁索向着东面远远荡去,眼看叶归真就要坠入峡中,众人都齐声惊呼起来。
他却毫不惊慌,在空中张开双臂,如大鸟般盘旋,在空中硬是转个半圈,右脚足尖踏到了铁链上,紧接着又盘旋而起,左右飞环,行进时显得颇为俊逸。
然而好景不长,叶归真仿佛脚下突然一滑,向前冲出,由于铁索是不断向对岸升高,叶归真一扑之下,已经落到了铁索下面,众人再次惊呼起来。
却见叶归真双手一举,抓住铁索如猿猱般地向前一荡,向前飞纵,在铁链下连着荡了好几下,才翻身重又上了铁索。
这时铁索已经开始急剧向上升高了,叶归真足尖连点,彷如灵鹿,既快且捷快速前进,很快就到接近了对岸。
然而以他的速度要冲上对岸似乎力有不逮,众人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却见他忽然大喝一声,双足猛踏铁索,如熊罴一般迈着沉重地步伐,那铁链竟似被他牢牢踩住,摆动幅度都变小了。
叶归真就这样一步一步踏到了对岸山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10章,各显其能
叶归真这一路看似惊险,实则是展示了虎、鹿、鸟、猿、熊五种不同的步法,司马青云赞道:“南阳叶氏这门五禽戏的功夫果然了得。”
相传“五禽戏”乃汉末神医华佗所创,传承近六百年,汉人多有习练,但都不过是强身健体而已,江朔今日见了叶归真的身手,才知原来五禽戏也可化为一门极高明的武功。
江朔刚想踏上铁索,忽然想到卢玉铉内力已失,王栖曜轻功不佳,恐怕凭自己的功夫都上不了斗极峰,便对卢玉铉道:“卢郎,我背你们渡峡。”
不想卢玉铉却摇头道:“少主,之所以用锁链连通斗极峰,好比一道关锁,能上得峰去的都是绝顶高手,我和曜郎若在少主帮助下勉强登山,也只能是你的累赘,不若我们这些过不了铁索的人就在此等候吧。”
江朔心道,不错,别的不说,单是那日吐蕃来的铁刃悉诺罗和马祥仲巴杰就都不好对付,若是山上都是这样的邪魔外道,自己确实难以照拂卢、王二人,只得点头称是,让他们自己小心。
程千里和仆骨怀恩也道自己练的是外家功夫,轻功不佳,无法渡过峡谷,只能留在原地。
其实这是卢玉铉刚刚和他们商量好的,斗极峰上高手众多,他们几个上得峰去也帮不上忙,但这斗极峰只有铁索这一条路上下,若有人在山下破坏,那江朔等人不是没了退路?因此几人半真半假,借口不上斗极峰,而在峡谷中藏身守备。
江朔环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这批人中间恐怕只有自己和睿息有本事渡过铁索,果然睿息对怀瑾道:“你留在此处,我去峰上看看。”
怀瑾自知实力不济,向睿息点点头,睿息飞身上了铁索,快步疾行,他的功夫来自外域,身法与中原武术大异其趣,只见他身段笔直,在铁索上平趟过去,远远看去如同一段枯木成精相仿,江朔心想这西域传来的摩尼教功夫和东瀛日本人的功夫倒是恰好相反。
井宽仁和井真成父子二人所修习的志能便之术,都是弯腰拔背,贴地而行,可不是正与摩尼教这直挺挺的身法相反么,想到井宽仁,江朔又不禁想到他去追湘儿之后就再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当然这个“怎么样了”恐怕更多的还是在想湘儿。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睿息也已有惊无险地渡过了胭脂峡,除了江朔就只有崆峒三圣还有渡峡之能了。
江朔转头对江湖中弟兄道一声保重,自己跃上了铁索,他无意在众武林耆宿面前卖弄手段,只是施展穿星步中最基本的步法,一路顺着铁索飞奔上峰。
这一下看似平平无奇,峡谷两岸的磨镜老人和崆峒三圣这样的一流高手,却看得出门道,其他人在铁索上行走时,铁索总会不可避免地上下震颤,而江朔在铁索上行走时,铁索却自顾自地来回飘荡,仿佛上面根本没有人一般,足见江朔轻功提纵之高妙。
江朔到了斗极峰上,回头望去,胭脂峡另一侧的山崖比这边低了数十丈,顺着铁索上山时还不觉得,此刻放眼望去才愈觉其险。这时崆峒三圣也顺着铁索上来了。
此前众人登山都是逐一通过,因为每个人的脚步都会造成铁索不同幅度的震动,若同时有两人以上在铁索上走动,势必造成不可预测的扰动,因此安全起见,都是一一通过铁索,连磨镜老人也不敢托大,但崆峒三圣居然三人一齐踏上铁索,难道他们此前隐藏了真实的实力?
江朔再仔细看时,却见原来三圣各自抱了乐器在怀中,司马青云和诸葛静虚的琴瑟江朔是见过的,此前三人斗法之际被震断的琴弦早已修复,而铁筝道元的铁筝,江朔却是第一次见到。
原来三人是同奏一曲,和着曲调的拍子,一同迈步,这样每次都是同起同落,三人犹如一人,这才能好同时走在铁索之上。
这时只听司马青云当先歌曰:“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诸葛静虚和铁筝道元叠歌:“客舍青青柳色新。”
诸葛静虚继而歌曰:“劝君更尽一杯酒。”
司马青云和铁筝道元叠歌:“劝君更尽一杯酒。”
又换做铁筝道元独歌:“西出阳关无故人。”
三人齐声歌道:“西出阳关无故人!”
此曲声调婉转凄断,词意有离别之意,此刻唱来颇有慷慨悲歌之感。
歌毕,三人也已到了对岸山上。
磨镜老人和叶归真皆不通音律,江朔却插手道:“三位前辈一曲《阳关曲》以三叠之法歌之,一唱三叹,气韵悠长,更以曲协步,三人同登,令人钦佩。”
铁筝道元喜道:“江小友,你竟然识得此曲么?”
江朔道:“此《阳关曲》乃维摩诘居士所作,为送好友元二出使安西所作,维摩诘居士自名其诗曰《渭城曲》,取自第一句,后谱曲歌之,曲名《阳关》,却是出自最后一句。”
王维所作的这首曲子颇适合三人琴瑟筝同奏,他们因此拿来合练,却不知这词曲中的典故,铁筝道元道:“没想到江小友小小年纪,不仅武艺高强,竟还经纶满腹。”
其实这是江朔在辋川别业时,王维对他亲口所讲的故事,否则江朔每日在江湖上行走,哪有闲暇去做这些纸面功夫。
江朔还没来得及谦虚几句,睿息忽然低声道:“有人来了。”
却见山岩峭壁间有两个身形飞纵而下,走近看时却是两个穿着灰色僧袍的沙弥,江朔先是一愣,继而醒悟:此二人定是所谓“西少林”掌门飞鸿子门下的弟子。
众人此刻已知道飞鸿子其实是摩尼教徒,因此他门下弟子也无需再做伪装,但他们长久扮作少林僧人,也没有改变装扮,二僧面无表情,上前合十道:“诸位来得早了。”
磨镜老人嘿嘿冷笑道:“怎么来得早不行么?难道你们还没做好准备么?是陷阱没挖好?还是毒药没配得?”
二僧长得一模一样,怕是一对双胞胎,二人齐声道:“前辈说笑了。”二人说话时面上却殊无笑意,向山上一比,道:“便请随小僧上山吧。”
说完头也不回,飞身向山上纵去。
铁筝道元怒道:“嘿,还真把自己当作此间的主人了。”
斗极峰因其险峻,别说无寺观,连一间草庐都没有,本是无主之地,眼前这两个摩尼教徒竟然以此山主人自居,铁筝道元怎能不怒?但那两个教徒对他理也不理,自顾攀缘而上。
磨镜老人笑道:“道元道兄,你生气也无用,先上山吧。”说着飘身追了上去。
那两个摩尼教徒显然在此山上下多次,路途甚熟,更兼二人有意卖弄轻功,在岩石间纵跃而上,简直捷如猿猴,本以为早将众人甩脱了,不想回头一看,磨镜老人竟然紧紧贴在二人身后,他纵跃之间声息全无,二人回头时才陡然见到老人一张大脸几乎贴着他们的脸孔。
二人一惊,脚下打滑,险些坠落山崖,磨镜老人双手一扶二人腰间,笑道:“诶……二位小心。”
被磨镜老人一阵嘲笑,二人不禁面皮潮红,再看磨镜老人身后,江朔、睿息和崆峒三圣也都皆近在咫尺,只有叶归真稍微坠在后面,正施展五禽戏中猿猴的身法,手脚并用向上攀缘。
二人这才收起了对中原群豪的小觑之心,不再回头,全力攀上斗极峰,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终于上到峰顶,还未转身就听磨镜老人的声音道:“哟,此间变化好大!”
二人这才知道磨镜老人轻功之能,虽已全力施为,却丝毫没有甩开老人,二人已微微有些气喘,磨镜老人说话时却是气定神闲,呼吸平稳,可见其轻功远在二人之上,方才是有所保留,故意跟在他们背后。
其实有保留的何止磨镜老人,江朔更是如此,否则以穿星步之能,江朔要超过他二人简直易如反掌。
二人这才完全收起了轻视之心,一齐合十,又各伸一臂向前一比道:“极苑就在前方,诸位请……”
磨镜老人、崆峒三圣早在三十年前就登上过斗极峰,峰上只建了一个演武台,其实只是一个夯土的方形高台而已,哪里来的“极苑”?
且比武之后演武台就废弃不用,并无再建任何屋舍,崆峒弟子无事自然也不会来斗极峰。却不知魔教竟然不知何时在峰上大兴土木,在原来演舞台的位置盖了巨大的屋舍,想必便是所谓的“极苑”。
这“极苑”竟然是圆形的,占地方圆四十丈,夯土为墙,高逾八尺,简直和一座小城相仿,只是上面却还搭着木棚,看起来甚是怪异奇特。
建棚的木头自然是直接砍伐此峰上的木头,放眼望去山峰上的林木几乎被砍伐殆尽了,打墙的土却不知从哪里挖来的。
众人信步走入,才知道原来“极苑”只有外圈有一道环形厚壁而已,上面悬挑着木棚顶,中间却是露天的,而原来方形的土台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下陷丈许的方坑,估摸着环形夯土墙便是挖了中央之土而建成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11章,九教齐聚
江朔见这“极苑”外圆内方,如同一个大号的通宝铜钱,中央下陷的方坑仿佛钱眼一般,四周却是环形的渐次升高的台阶,这些台阶上面覆盖着木棚架,棚架间蒙着牛皮缝制成的大棚布。
众人看了这怪异的布置,均觉奇诡,只有睿息识得,道:“这是西域古国大秦国的制式,称为‘竞技场’,人在坑中相斗,四周人在台阶上围观。”
磨镜老人皱眉道:“那不成了斗鹌鹑了?”
睿息点头道:“西域诸国好观人相斗以为乐,观众除了达官显贵,更有市井小民,其‘竞技场’比之此‘极苑’可大得多了。”
磨镜老人摇头道:“西戎久未开化,观人相斗可太野蛮了。”
睿息点头道:“我摩尼教义也不赞成人相斗为娱,不过看来今日这‘极苑’就是要模仿古大秦之’竞技场‘,让九教在这坑中相斗了。”
江朔四下打量,见他们进入极苑的入口在东南角,与之相对的,在西南角另有一个入口,而方坑正北则是一个空着的高台。
东西两个入口和北边高台将整个"极苑"均匀地分成了三部分,每部分又用栏杆隔成了三段。
西面三段已经站满了人,其中最北边站着的就是身穿白袍头戴白帽的摩尼教徒,这些教徒身上的白袍簇新,一尘不染,比之睿息那班花子一样的肮脏白袍,可全然不同。
乙亥阿波大慕阇和飞鸿子自然也身在其中,飞鸿子现在也不再冒充少林僧人,也改做了摩尼教的白袍打扮,奇怪的是飞鸿子和乙亥阿波都不站在正中,中间位置是一位碧目虬髯的波斯僧侣。
摩尼在西边最北,在西面三段正中间的一班人也是身着白袍,但是这些人光头没戴帽子,且都是髡发,胸口又都垂挂着一枚黑色的十字形项链挂饰,江朔看到十字形便知这些人是景教徒。
这些景教徒簇拥着一人,江朔觉得颇为眼熟,他再仔细观看,才发现原来是伊斯大德,只因他和当年的普罗法王一般剃秃了头顶,改变了发型,江朔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江朔这才想起来普罗临终传令让伊斯接任景教法王,看来他已继位了,他手中另握了一卦念珠,念珠的帽头上也坠着一个十字架,应该就是当年普罗摆脱江朔送给伊斯的信物。
伊斯也早已认出了江朔,正向他点头致意。
景教以下,还是一班白袍人,他们白袍的款式看来和摩尼教徒颇为相似,但摩尼教是身穿白袍头戴白帽,这些人却是身穿白袍头戴白色缠头。
他们和摩尼教、景教的白袍还有一处不同,摩尼教和景教的白袍均无装饰,从教主到普通教众都是一样的素白的长袍。而这一班白袍人中间却有几人白袍上缀着金色的挂饰,这些挂饰或是圆形或是菱形,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看来是纯金所制。
还是睿息见多识广,道:“看来西面是三夷教——摩尼、祆教和景教。”
江朔才知道另一班白衣人是祆教。
再向南面看,与景教隔了一条通道的,则是一班身着黑袍头上裹着黑色缠头的波斯人,江朔认得这些人是黑衣大食,不过这些人中可没有他的老熟人“闹文大王”,想来也是,闹文的船队在乌湖海被击毁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走海路逃回大食,此刻只怕还没到家呢,无论如何来不及赶到此处的。
江朔曾听普罗大王说过,黑衣大食人崇信伊教,看来这些人就是伊教徒了。
在伊教之侧,正南面,是身着锦袍,外罩左袒皮裘,腰挂弯刀、角弓,武士模样的一群人,江朔认得是吐蕃象雄苯教,马祥仲巴杰、铁刃悉诺罗和通翻章藏榭都赫然在列。
在马祥仲巴杰中间还有一胖大的老僧,他虽然胖不如马祥仲巴杰、高不如铁刃悉诺罗,但也算得是又高又壮,这老僧闭着眼睛仿如入定,嘴唇微翕,不知在念什么咒。
苯教再往下,则是一班衣着橙黄色僧袍的僧人,这些僧人的僧袍颜色怪异,这种染料似非中原所有,僧袍的布料质地似麻,甚为轻薄,那些僧人也显得干枯瘦弱,看起来和高大壮实的吐蕃人大异其趣。
江朔心中细数,这南面的应该就是域外三教,前两个是伊教和苯教,最后这一班便是天竺外道了。
西面和南边都已占满,东面却还空着,想必就是给中原儒释道三教所用的了。
另外六教都有十数人出席,中原三教却只有磨镜老人、叶归真、江朔和崆峒三圣六人而已,睿息虽然随着他们一起上山,但他是摩尼教徒,自然不能替三教出战。
磨镜老人苦笑着摇头道:“这九教大会在我中原大地上召开,别派都是人丁兴旺,我们却只这么寥寥数人。”
带他们上山的那对西少林僧请她们入东面,分作三拨,磨镜老人笑道:“我们中原三教就这么六个人,还是站在一处吧。”
二僧齐声道:“九教大会便要分作九教,没听过可以合在一处的。”
此二人说话居然能一直一口同声地说话,看来默契非凡,江朔心中暗暗称奇。
铁筝道元怒道:“我中原大地群英汇聚,若非魔教从中捣鬼,这小小斗极峰都铺排不开,又怎会只有六人?”
二僧只是冷笑,却不答话,铁筝道元见而人的表情,心中恼怒更甚,迈步上前,拿手一推右边那僧人道:“让开!”
铁筝道元这一推,右手上已运上罡劲,拟将那僧人打个口吐鲜血,煞煞魔教的威风,不想那人忽而肩头一转,侧身让过道元的的手掌,道元称为“铁筝道元”指掌上的功夫自然非同小可,见那僧人避开,手掌一翻,一招“手挥五弦”,右手外翻向他胸口挥去。
这一招看此胡乱一抡,其实暗含极高明的点穴功夫,掌中带爪,五指指着那僧人胸口的五处穴道。
那僧人腰肢一扭,转回肩头,非但避开了道元的指掌,更将肩头顶向了道元的臂弯,道元一惊,想往撤回右掌,却不料另一个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上来,也用肩头一顶而人双肩似关门一般,夹向道元右手手臂。
此二人招数忒也的怪异了,道元大惊,忙向后跃,想要脱出而人的肩峰,不想二人也随着一起前跃,道元撤腕不及,“嘎啦”一声,手腕被二人的肩峰夹住,立刻觉得痛入骨髓,他出左手拍向左边那个僧人。
二僧一击得手,也不恋战,双肩一松,向后跃开。
铁筝道元不顾右腕疼痛,挥左掌还想再打,司马青云和诸葛静虚怕他吃亏,忙上前,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头。
司马青云道:“道元,冷静,莫要再中了魔教的诡计。”
诸葛静虚伸手一摸道元的右手腕子,原来是他刚才被二僧夹住之时,拼命想要抽出手来,生生把自己的手腕给挣的脱臼了,诸葛静虚一拉一推,帮他装回腕子,便无大碍,但道元腕子淤肿,对于他指掌功夫的施展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尚未正式开战,中原三教便折了一个战力。
对面飞鸿子大声呵斥道:“经纬兄弟,你们做什么?三教的前辈们想站那里就站那里,哪里容得你们两个小辈置喙?还敢对贵客不敬?还不快退下!”
他嘴上这样说,脸上却尽是坏笑的表情,道元心中恼怒欲狂,却被司马、诸葛二人死死按住。
那经纬兄弟合十道:“师傅教训的是。”
二僧也不回头,一齐飘身后退,不想背后一紧,竟似撞在墙上一般。二僧大惊回头时,却见磨镜老人不知何时转到了二人身后,同样笑嘻嘻地道:“二位得了便宜就要走啊,老夫还有好意奉上呢。”
二僧无需对视,便知对方心意,一出左掌,一出右掌,向磨镜老人左右肩头拍来,他却笑嘻嘻地并不闪避,眼看二僧手掌就要拍上他的肩头,磨镜老人忽然双肩一沉避开二僧掌峰,又复一耸,正顶在二僧的腕子上。
二僧手掌向前猛击却打了个空,磨镜老人的双肩毫无防备地撞在二僧腕子关节的薄弱处,靠着巧劲,竟然将他们的手腕一齐震得脱臼!
磨镜老人一击得手,也不恋战,一矮身从二僧之间钻了过去,站在崆峒三圣身边,嬉笑道:“两个小子,老夫我教你们一个乖,对武林前辈尊敬些个,中原武林可不是你们可以随意羞辱的。”
飞鸿子哈哈大笑道:“多谢磨鉴前辈帮我教训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又对二僧道:“还不谢过前辈。”
经纬二僧已经各自装上了腕子,一齐对磨镜老人合十再拜道:“多谢前辈指教。”
磨镜老人挥挥手道:“罢了罢了。”
二僧这才转过方坑,回到飞鸿子身边,飞鸿子拿眼睛一横,二人便臊眉搭眼地退到后面去了。
飞鸿子这才飞身站到正背面高台之上,拱手团团而拜,朗声道:“诸位,九教既已齐聚于此,时辰也恰好过午,九教无遮大会就此开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12章,无教之民
"无遮大会"原是指天竺佛教每五年举行一次的大会,又称无碍大会,取义无所遮挡、无所妨碍之意,一切僧俗人等,不分贵贱、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聚集在一起辩论佛法的盛会。
史上最著名的无遮大会便是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中所记载的,天竺贤王戒日王在曲女城为玄奘设无遮大会,玄奘登坛宣讲大乘教义,与小乘论师辩论并获胜后载誉归国。
不过无遮大会之肇始绝非源自玄奘法师,早在南梁武帝时,无遮大会便已盛行一时,开元二十二年,神会大师在滑台大云寺召开无遮大会,宣扬禅宗南宗教义,公开斥责神秀、普寂的北宗“师承是傍,法门是渐”,正式宣布了惠能一脉的回归,并开启了少林南北宗数十年的纷争。
今日飞鸿子假借“无遮大会”之名,却不知要与九教辩论什么?
铁筝道元合十道:“南无佛陀耶,无遮大会乃我释教大斋会之名,所论虽然无遮、无碍,但终是一宗之教义,今日广邀九教齐聚,却不知要作何‘无遮’之争?”
飞鸿子笑道:“我曾在少林数十年,虽只是个火头僧,却也数度躬逢寺内无遮大会。少林为禅宗名刹,禅理参详不透,相持不下之际,便以武技一较高下。”
江朔心中疑惑,他怎到过少林寺,听少林高僧说少林是禅定第一,武学尚居其次,飞鸿子却说寺内僧人道理讲不通,便打一架来决定谁对谁错,真会如此么?
果然,铁筝道元怒道:“道元虽非禅宗,但想来我释教向来以理为先,怎么可能以武力高下来分辨有理无理?”
飞鸿子闻言冷笑道:“开元二十二年,神会在滑台无遮大会上,公开诘难北宗,你觉得他是怎么全身而退的?”
铁筝道元虽是佛门弟子,但大唐释教各宗并不互通有无,他又久在西北一隅的崆峒山,对于当年滑台无遮大会上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被飞鸿子一问,不禁有些含糊。
飞鸿子见道元不答,自问自答道:“诸位可能不知,滑台无遮大会上,普寂当即便和神会动手比试,说是二人武功亦是一顿一渐,正好以武功修为一辩顿渐孰优孰劣,不料却大败于神会,其时北宗实力远胜南宗,前后有三批高手围攻神会,或明火执仗,或暗中偷袭,神会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靠的可不是以理服人。”
马祥仲巴杰插进来道:“飞鸿子,现在说那十几年的陈年旧事可扯远了吧,我们可没这闲工夫听你讲故事,今日召集九教无遮大会所谓何来,还是直说吧。”
飞鸿子道:“今日请九教前来,自然是要商量和九教都休戚相关之事。”
此言一出,各教都面面相觑,要说各教互相间多有冲突本不足为奇,但要说和九教都有关系,可就让人难以索解了。
果然马祥仲巴杰道:“这倒是天下奇谭了,有什么事和九教都有关系?”
飞鸿子道:“如今西面伊教渐有一统大食之势,吐蕃是苯教和释教的天下,大唐皇家崇道民间礼佛,西来三教也各有信众,只有安西之地,九教混杂,无人主宰,各教信众常有龃龉,攻伐不断。不。”
众人一齐点头,祆教之中为首之人道:“那是因为安西都护府,胡汉混杂,所信自然也无法统一,难道飞鸿子你还想以一己之力强迫整个安西都信一教吗?”
这时景教伊斯手画十字道:“库鲁萨宝说的不错,安西各族各有信仰,非武力所能改变,就算今日大会上以武决出胜负,也断不能强迫信众改信别教。”
“萨宝”乃大唐祆教祀官萨宝府官,主持祭祀,这位库鲁萨宝官居四品,是九教中唯一有品级的宗主。
伊斯此言一出,立刻有几教的首领点头附和,飞鸿子笑道:“库鲁萨宝和伊斯法王说的不错,我只是说一个事实,信仰驳杂是为乱之源,不如归于一教来的好,不过么……”他拉了个长音,环视一圈,道:“安西已成今日局面,非人力所能改变的了。”
这时那黑衣大食的首领不悦地道:“霍姆什,你到底想说什么?又说不好,又说不能改变,那今日到这里来召开大会又是为了什么?只是听你分析一通么?”
飞鸿子本非汉人,“霍姆什”是他波斯语的名字,乃“鸿雁”之意。
飞鸿子伸出右手抚左胸,对那黑衣大食人躬身施礼道:“阿布先知莫急,且听我说完。如今有一国新立,其民无教,以某之见,切不可再生乱象,为其定一国教,方可避免重蹈覆辙。”
马祥仲巴杰奇道:“哪有这等事?天下之地各有其主,哪里去找什么无教之民?”
祆教萨宝库鲁却道:“其实是有的,我想霍姆什说的应该是新立的回纥汗国吧?”
飞鸿子向库鲁施礼道:“不错,正是回纥汗国。回纥灭了突厥后,一统朔漠,但突厥人没有信仰,回纥人曾为突厥人臣属,亦无信仰。这不就是无教之民吗?”
伊教先知阿布捻须道:“如此说来,霍姆什,你是要以漠北传教为饵,引九教争雄咯?”
司马青云听了摇头道:“我听说朔漠之民,忘君臣略婚宦,人伦礼仪尚且不讲,如何能传教?”
伊斯道:“世人皆阿罗诃之羔羊,世上无不可牧之羊,亦无不可化之民,但就算各教打的头破血流,又凭什么让回纥国接受胜出的这一教作为回纥国教呢?”
飞鸿子笑道:“那就要请出今日大会的见证人了。”
众人正自奇怪,忽听鼓角声大作,从高台之后转出了一老二少,那老人登上高台,坐在那张椅子上,两少年侍立在他身后。
江朔原以为这椅子是给胜利者准备的,现在看来可全都想错了,而椅子上落座之人更让江朔惊讶——正是回纥汗王,骨力裴罗,而他身后那两个少年自然就是叶护和移地健二人。
飞鸿子道:“在座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我给诸位引荐,这位便是回纥汗王,骨力裴罗可汗!”
骨力裴罗拿双目向下扫视一圈,笑着拱手道:“诸位大祭司、大先知请了,老夫有礼了。”他目光扫过江朔,也不见任何异样之处,仿若不识。
九教众人见骨力裴罗虽然已年过花甲,须发皆白了,但脸上一条皱纹都没有,双目眸子迥然,被他如电的目光扫过时都不禁心中一凛,都不自禁地各按本教仪程,向骨力裴罗施礼,一时间佛号、道号、各种颂祈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飞鸿子先向骨力裴罗深施一礼,转过来对各教宗主道:“回纥汗国立国已三年有余,大汗王筑都城,力国本,建立各项制度,如今已有小成,所缺者唯一国教耳。”
骨力裴罗笑着点立了点头,道:“老夫欲立一国教,但久在僻远之地,对各教所知有限,这才效法戒日王召开无遮大会,借由此盛会,为我回纥定一国教。”
江朔心中混乱,骨力裴罗和飞鸿子颇不对付,还曾大打出手,难道都是在演戏?如此想来,他在岐山之中救出自己和江湖群豪之后,主动和自己一齐北上,到了平凉城外却又找借口分别,就是为了先上斗极峰召开此次无遮大会么?
他在那里胡思乱想,九教各派却都在心中暗自忖量起来,回纥一统朔漠,其国土东至望建水,西至伊丽水,跨地六千里,辖十一姓部族,百万牧民,其日益强盛,又只有些简单原始的珊蛮信仰,如能成为此国的国教,独得传教的权利,确实诱人。
但也不是人人心动,伊斯道:“景徒传教是和睦相爱之道,不会以口舌相争,更不会为了传教与别教拳脚相向,请恕我等不再奉陪。”
伊斯语毕,景教徒一齐簇拥着他便要离开,飞鸿子为首的魔教中人尚未出手,祆教萨宝库鲁却已先上前,一把了伊斯的腕子,问道:“伊斯法王,若景教退出无遮大会,还请立个字据来,说明不再寻求到朔漠传教。”
伊斯奇道:“我景教法门常开,若有朔漠之人自来投教,自然不好阻挡。要我立这字据却有些强人所难了。”
库鲁冷笑道:“你景教徒不在十字寺里待着,却化作无数行脚僧到处传你家的教义,在中原就就抢了不少信徒,此番朔漠么……嘿嘿……”他瞥了一眼伊斯道:“想来伊斯法王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祆教、景教、摩尼教虽称三夷教,但摩尼教被封禁,实则只有祆、景二教能够在中原传播,祆教进入汉地的历史远教景教悠久。各地均有祆祠,景寺,但大唐在鸿胪寺中设有祆教祀官,祠部还设有祀官萨宝府官,主持祆教祭祀,地位远高于景教。
但这些年来,景教传教甚勤,汉人中也多有景教信徒,祆教却仍只有胡人信徒,以致祆教对景教极为不满,两教龃龉不断,因此库鲁要出言讥讽伊斯。
伊斯衣袖一振,弹开库鲁抓他腕子的手道:“大萨宝,不要中了贼人的奸计,一教之流通选全靠殷勤传教,并无捷径可走,就算以武术拔得头筹,国教云云也只是天上浮云,水中倒影而已,还请三思。”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13章,十二慕阇
库鲁被伊斯弹开了手,也不着恼,皮笑肉不笑地道:“伊斯法王,就算要殷勤传教也不急在这一时吧?难道你想趁我们在此大会,先下手为强,这就去朔漠传道么?”
伊斯尚未说话,他手下的景徒早就按耐不住了,一人抢步上前,怒道:“库鲁老贼!忒也得无礼了。”
说着挥拳向着库鲁当面就打,这套拳法江朔曾见普罗在波斯黑船上使过,虽然朴质无华,但拳拳直击要害,端的狠辣。
库鲁嘿嘿冷笑,举掌相迎,那景徒心中愤怒,见库鲁这一掌似乎软绵绵地没什么力气,拳势不减,向着他的掌心猛击过去。
伊斯却连忙抢步上前,左手一架,格开那景徒的拳头,右手一拂,推开了库鲁的掌锋。
那景徒不解道:“伊斯兄弟,祆教欺人太甚,这都要忍吗?”
伊斯虽为法王,但景教之内皆以兄弟相称,那人称他为兄弟并非对他不敬,伊斯不急于解释,却将右手袖子给他看,只见伊斯袖子上竟然留下了半个燃着火焰的掌印,那景徒惊诧道:“这库鲁的掌力如此了得?”
伊斯用左手扑打,将火苗熄灭,道:“若瑟兄弟,你久在教中,不识得别派的武功,祆教虽称‘拜火教’,却也不能无火自燃,库鲁袖中藏有伏火筒,机关在掌根,若你一拳打上去,触发了机关,自己的拳头反而要被烈火所噬。”
那“若瑟”是景教中的长老,修行虽高却脾气火爆,最是嫉恶如仇,他一听库鲁并非用的什么真实本领,而是想要用机关偷袭,愈发的怒气勃发,吼道:“库鲁老贼,来来来,有胆和我真刀真枪地练练!”
库鲁早已退开了几步,皱眉道:“若瑟,就你也配?今日九教大会上,各教宗主齐聚,哪有你一个小小长老说话的份?”
库鲁心想今日九教高手众多,自己若和景教下面一个长老缠斗,如何能有余力再与其他各教争雄?他本想激怒伊斯,先用喷火机关伤了他,不想伊斯早已看破,库鲁见没便宜可占,立刻就远远退开,免得白费气力。
坐在高台上的骨力裴罗哈哈大笑道:“朔漠苦寒,牧民逐水草而居,生火不易,若都学会了大萨宝这喷火的本事,生活可就容易多咯。”33
库鲁一愣,一时竟然分辨不出骨力裴罗说的是真心赞赏还是调侃,库鲁叉手道:“汗王谬赞了,我祆教……”
却见骨力裴罗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库鲁心中一阵发毛,竟然愣在那里说不下去了。
这时一直坐在那边闭目养神的吐蕃老僧,忽然睁开眼道:“无遮大会到底是什么规矩,还请汗王明示,再这样夹缠下去,可就成了闹剧了。”
飞鸿子向老僧施礼笑道:“古辛上师说的是。”转头向伊斯和库鲁道:“请二位宗主回座。”
伊斯心想,此刻若执意要走,难免被当作是想要以退为进,反而解释不清了,道:“罢了,我便在此地听一听这无遮大会神恶魔规矩,不过我们景教是决计不会与人争斗的。”
说着回归本座,库鲁见自己一人被晾在当场,自讨了个没趣,也悻悻地退回本座。
飞鸿子这才道:“汗王说了,朔漠草原民风淳朴,多不识字,若和释教无遮大会一样,空口白牙辩论教义,也听不懂,但听闻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想来如是正教,必得天帝垂爱,武功应该是最高的,不如请各教以武论道,获胜的教派便是九教之首,愿奉为回纥国教。”
叶归真忽然嚷道:“飞鸿子,你自己也是九教之一,回纥汗王就在此地,为何自己不说?要你来嚼舌?”
他说话非常无礼,飞鸿子却不生气,道:“由我代为宣讲,这可都是汗王的意思。”
骨力裴罗坐在台上,饶有兴致地频频点头。
江朔和骨力裴罗打过不少次交道,知道此人乃一代雄主,怎会颟顸至此?看他这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怕还有什么的别的隐情。
睿息低声怒道:“这汗王好生无礼,九教能传承至今,自有生存之道,何须为了去回纥传教,而大打出手呢?”
果然,伊斯再次起身道:“多谢美意,我景教不参与比试。”
司马青云、诸葛静虚和铁筝道元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也一齐叉手道:“我三教亦不参与。”
祆教大萨宝,库鲁见状,嘟囔道:“诸教急着表态,倒似我火祆眼馋一般……”他大剌剌地道:“祆教也不参与。”
只一瞬间,九教中倒有五教表示不参与这所谓的“以武论道”的“无遮大会”。
飞鸿子却似乎并不意外,笑嘻嘻地道:“诸位宗主,我还忘了说一节,此次无遮大会除了为回纥定国教,也要为九教分个高下,看看到底谁是天下第一神教。”
其他各教人等多一脸不屑的眼神,库鲁道:“你说要分高下,便要分高下?只你一句话,便要我们厮杀?霍姆什你可也太托大了吧?”
飞鸿子依然不愠,继续道:“还有一节忘了说,九教如果乱斗,谁先谁后都难称公平,不如各出一主一副二人为一队,抓阄决定先后顺序,先捉对厮杀,胜者再战,三战而定天下第一圣教。”
景教长老若瑟仰天打了个哈哈,道:“飞鸿子,你听不懂人话么?我们便要走,便不与你打,又如何?”
飞鸿子这时敛起了笑容,冷冷地道:“不打自然也行,但须得立下字据,甘拜第一圣教门下,并不得在朔漠传教。”
若瑟啐道:“你这可忒也得狂悖了!我们便要不立字据就走,你又待如何?”
飞鸿子道:“诸位都知道,斗极峰只有一条上山的道路……”
此言一出,各教都面露愠色,库鲁骂道:“霍姆什,你竟敢胁迫我们?”
“极苑”内顿时乱成一片,飞鸿子却只当未见,继续道:“不敢不敢,铁索好端端地由我教弟子守护,他们都携带着光明盐,来再多高手也无法破坏铁索,无遮大会后,自会护送诸位下山,诸位大可放心!只需要每教推举二人以武论战,无论胜败都可下峰。”
他口里说不敢,却都是威胁之辞,众人多知道光明盐的厉害,虽也自忖有应对之法,未必便怕了他魔教,但能不冲突最自然是最好。
只有若瑟情绪外露,怒气勃发道:“好大的口气!”再也忍不住,挣脱伊斯的手,快步抢上,向飞鸿子挥拳打去,这次却不是直拳,而是右手挥出一道弧线摆拳打向飞鸿子的脑侧。
这一拳挂着风声,轰然作响如同雷鸣,飞鸿子却只是微微一笑,举右手去格。
不料若瑟这看似雷霆一击居然是虚招,他先前对库鲁出拳太实,险遭算计,此刻见飞鸿子举掌来挡,立刻化实为虚,右手劲力一收,左拳直刺而出,向着飞鸿子当胸打到。
这一下劲力骤发骤收,倒也颇为了得,这直刺一拳,如春雷滚地,奔涌而前,这一路拳法称为“奔雷拳”。只是飞鸿子是个大行家,早看穿了若瑟的拳路,若瑟变招,他也变招。
只见飞鸿子右手手掌一翻,贴住了若瑟的左手腕子,顺势向上一带,竟然借着若瑟的冲力,将他抛向空中,待若瑟飞过头顶之际,飞鸿子又伸手一抓他脚踝,随手一抡,将若瑟扔回。
若瑟的体型虽然不能和铁刃悉诺罗等量齐观,但也甚高大健壮,飞鸿子则看来不过是一个干瘦老者而已,然而若瑟在飞鸿子手中简直轻若无物,一提一掷,简直比捉鸡抛鞠还要轻松。
眼看若瑟飞回,伊斯却不敢大意,他左脚后退一步,右腿前弓,双手一托若瑟的腰胁,顺势化解了这惠冲之力,将横着飞回的若瑟托得竖起身子,稳稳站在地上。
这才稍微保全了一点景教的颜面,但人人见到若瑟被飞鸿子如戏耍般扔回来,若瑟却已是颜面尽失。
若瑟满面羞愧,道:“伊斯兄弟,我大意了,以致景教在八教面前堕了威风……”
伊斯却只拍拍他肩头道:“我们本也不要争胜,输赢又如何?我等唯奉景尊,要‘威名’作甚?若瑟兄弟无需自责。”
飞鸿子对着伊斯笑道:“我与若瑟长老开个小玩笑,哪里当得了真?这一阵可不能算。”
说着拿手向摩尼教那边一比,道:“我教最高阶祭祀称大慕阇,共有十二大慕阇,称为十二使徒。今日波斯总坛来了两位大慕阇,之后便由总坛的大慕阇来领教诸教的高招。”
江朔这才望向摩尼教那边,果然乙亥阿波侍立于侧,正中间所立的是两个西域人。一位是绿眸黑发,另一位却是碧目棕发,看来二人并非同族,来自不同地区的使徒。
两大慕阇到方坑边上,向众人抚胸行礼,江朔又一次心中奇怪,他知道大慕阇未必就是摩尼教中功夫最高的,比如乙亥阿波的功夫就很稀松平常,飞鸿子功夫了得,今日却居然不下场,难道这两个波斯来的大慕阇的功夫还在他之上?
其余八教诸人刚刚见识了飞鸿子的功夫如此了得,居然还不在大慕阇之列,心中都不禁惊疑不定。
飞鸿子却朗声道:“就请各教举荐二人,抓阄对战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14章,掷骰定战
飞鸿子话音刚落,吐蕃人马祥仲巴杰率先响应道:“要我说,比试比试也无不可,一来各教宣讲教义谁都无法说服谁,以武论道不失为善法,二来我师尊古辛上师早已仰慕天下诸教英雄,只是久在高原无缘得会,正好借今日之盛会,与各教高手切磋,足慰家师平生所愿。”
他说话的神情颇为倨傲,可丝毫看不出来有“仰慕”的意思,古辛上师则是面无表情地起身跨前两步,铁刃悉诺罗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后,看来吐蕃是他二人出战了。
江朔想到两日前,吐蕃人来问道宫时的场景,料想吐蕃人应该早就知道今日会比武,不过那一日他们来邀战时,这老僧古辛可没有来,马祥仲巴杰既称他为师尊,这老僧的武功修为当还在铁刃悉诺罗和马祥仲巴杰之上,如此说来只苯教这一教便颇不好对付。
祆教库鲁也起身道:“嘿,打就打,难道我火祆还怕了你们不成。”他点手唤了一个教徒跟在他身后,亦组成了一队。
黑袍的伊教和橙袍的天竺耆教,看来也都知情,立时就各有两人站了出来。
大唐众人则是一无所知,此刻事到临头方才聚在一起商量。
磨镜老人道:“我们本就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多说无益,我们便也组成三队,和他们斗上一斗。”
司马青云生性谨慎,问道:“如果自己人撞到了一起,怎么办?”
磨镜老人道:“那就一边认输就好了,总不能真的自家人打起来吧。”
叶归真追问道:“谁让谁?这可得先安排好,让我算算,有几种情况……”
磨镜老人见他又要开始夹缠不清,忙拦住他的话头,道:“到时再随机应变就是了……我们先把人手定下。”
其实大唐三教虽然事先没有商量,但他们就这么几个人,倒也没得选,稍一商量便决定分成——司马青云和叶归真,诸葛静虚和江朔,铁筝道元和磨镜老人三队。
伊斯见各教都已各出两人,不禁摇头叹息道:“既如此,我景教也无法独善其身了,若瑟兄弟,便随我出战吧。”
若瑟惶恐道:“我新败于魔教飞鸿子之手,无颜再战,请法王另选教中兄弟出战……”
伊斯道:“若瑟兄弟哪里话来,你自己也说了刚才是大意失手,此后谨慎些便是,我等景徒但行景尊之道,又有何惧?”
若瑟低眉顺目,在胸前手划十字,道:“若瑟明白了,便请随伊斯兄弟出战!”
见各教人选已定,飞鸿子拿出四枚象牙骰子,和一个铜钵,道:“我们便掷骰子排定顺序,按点数大小排序对决。”
这九教虽来自各地,但骰子这东西却是人人识得,大唐之樗蒲,波斯之塞尼特,天竺之波罗塞均用到骰子,每个骰子有六面,分别刻着一个到六个圆点。
风行大唐的樗蒲棋的四个骰子是双方各执两枚骰子,但估计两枚骰子极易出现点数相同,因此飞鸿子拿出四枚骰子供众人使用。
库鲁道:“九教如何分成四组?”
飞鸿子道:“点数最小的二队先战一场,再与点数最高的相斗。”
这样的话,掷出最高点数的那一队便会对战已斗过一轮的队伍,自然会占些便宜,众人觉得倒也公平。
飞鸿子托着铜钵道:“为示公平,便由我摩尼教阿·旃达利乌大慕阇先掷。”
这阿旃大慕阇身材高大,一头浅褐色卷发,双目湛蓝,鼻高眼深,一副西域吐火罗人的样貌。他接过骰子,随手掷入碗中,骰子在铜钵中乱转,发出叮铃铃的响声,终于停下后,飞鸿子报道:“两个六,一个五,一个四,共是廿一。”
他托着钵走到祆教库鲁面前,库鲁接过骰子,合在掌中闭目默祷片刻,掷出来,却是两个二两个三,只有十点。
叶归真在一旁笑嘻嘻地道:“大萨宝,今日你家的神佛没在家么,怎么没有保佑你呢?”
库鲁闻言大怒,狠狠剜了叶归真一眼,但想到大战在即,终于忍住没有发作。
飞鸿子又托钵到伊斯面前道:“请法王掷骰子。”
伊斯并不祝祷,直接掷来,却也只有一个二,三个三,十一点,仅比祆教多了一点,若瑟见叶归真又凑上来要调侃,抢先道:“景尊不喜戏博,因此伊斯法王并未祝祷,却不是景尊不佑之故。”
叶归真被若瑟抢了话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啧啧啧”地摇摇头。
飞鸿子继续走到大唐三教面前,释教铁筝道元先掷了个一个二,两个四,一个五,共是十五点,儒教诸葛静虚则只掷了一个一,两个二,一个三,只有八点而已,叶归真拍手笑道:“诸葛老儿,你不行,你不行。”
道教本该是司马青云掷骰子,叶归真却一把抢来,道:“看我的!”他虽然疯疯癫癫但是辈分甚高,司马青云也不好和他争执,便让给他掷。
叶归真假模假式闭着眼睛,把骰子捂在掌中半日,迟迟不掷,库鲁第一个不耐烦了,道:“哎……老头,快快掷来,让我看看你家的神佛在没在家。”
叶归真睁眼怒道:“你懂什么?我道家三清在三十三重天之上,我灵魂出窍去求天尊,这才到二十四层,就被你搅了!”
司马青云只怕他疯病又发了,道:“叶天师只管掷来吧,第一也未见得好。”他见诸葛静虚的点数如此之小,真要掷出头名,待儒教战胜对手之后,岂不是要自相残杀?
叶归真却不理他,自顾又祝祷了半天,这才掷出骰子,四枚骰子顺着钵壁飞快地旋转,最终落到钵内之时,却是三个六,一个五,二十三点,已经几乎是最大的了。
叶归真却仍不满意,瞪了一眼司马青云道:“都怪你,催什么催?你看,天尊少给了一个点。”
司马青云哭笑不得,道教亦禁赌博,哪有天尊保佑掷骰子之事?同时心中不禁担心要和儒教撞上。
飞鸿子却已经走到南面域外三教那边,伊教二人看来对掷骰子极为厌烦,为首的先知匿布伸出右手,不取钵中骰子,而是一掌拍在铜钵底部,四枚骰子一齐飞起,打着旋儿落入钵中,停下来看时,却是五、六各二,得了廿二点。
众人只道是他要显一显功夫,却不知道伊教视赌为亵渎神灵之举,赌博之人要罚没家财,更要砍斫摸过骰子的手,故此匿布才隔空击打,倒不是为了卖弄。
天竺耆教的僧人见状也不去取骰子,而是一掌拍在钵侧,内力激荡之下,骰子在钵内飞快地旋转起来,看来似乎比伊教胜了半筹,只是点数却甚低,只有一个一,一个二,两个三,共九个点。
原本祆教十点,儒教八点,已经距离极近,没想到天竺耆教居然如此巧合地掷出九点,正好卡在两教之间。
最后轮到苯教,古辛上师明显不知道这四个骰子是什么意思,他用藏语询问,章藏榭上前恭恭敬敬地给他解释了半天,古辛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双手摸在铜钵口沿之上,也不拍打,只是闭目不知默念什么,铜钵竟然发出“嗡嗡”的颤音,那骰子忽然在钵内似被一条看不见的鞭子抽打一般,跳跃起来。
这些骰子可不是胡乱跳动,而是咯楞咯楞地翻动,不一会儿功夫,便都翻成了六个点,如此一来便成了四个六点,共二十四点,力压道教,拔了头筹。
叶归真忙道:“哎……不算,不算!这老和尚耍赖!”
马祥仲巴杰骂道:“疯道士,不得对上师无礼!这哪里耍赖了?你倒同样来翻四个六来看看?”
叶归真当真一挽袖子,道:“好,我来!”
司马青云见他又要胡闹,忙拉住他道:“叶天师落手无悔,不管他们耍不耍赖,咱可不能再掷一次。”
叶归真还待要争辩,司马青云在他耳边耳语道:“苯教只是轮空一轮,若儒教胜了,下一轮便要对阵头名,我们若排第一,反为不美啊。”
叶归真一听,立刻喜笑颜开,道:“对对对,果然是天尊庇佑!”便不再争了。
另一个觉得主神庇佑本教的便是若瑟了,由于天竺耆教点数少于祆教,如此一来第一轮便成了祆教对景教,方才一个祆教,一个摩尼教,对景教都颇为不敬,按此刻的排名,景教先对上祆教,若胜则很可能再碰上摩尼教,如此安排可说是正合他心意,不禁手划十字感谢景尊。
早有摩尼教的教徒在一旁提笔记录,将字条交予飞鸿子,飞鸿子匆匆一览,交给骨力裴罗,道:“请汗王做个见证,第一轮是,儒教对耆教,祆教对景教,释教对摩尼教,伊教对道教,苯教轮空。之后是儒教、外道与苯教胜者对伊教、道教的胜者,祆教、景教胜者对释教、摩尼教的胜者。再做最终决战!”
叶护上前,接过字条,拿给骨力裴罗过目,骨力裴罗也不接纸条,只是拿眼睛一扫,便笑道:“甚好!如此那两教先行比试?”
第415章,天竺耆教
飞鸿子道:“按从小到大的顺序,第一阵是大唐儒教对天竺耆教。”
儒家虽拜孔子,却并非把他当作神明崇拜,亦无祭祀拜神的典礼,实在难称为“教”,但胡人不明其理,他们见大唐全国上下各州城府县都有“孔庙”,自然以为儒家也是一教。崆峒派自称儒释道三教禅林,更是叫外族误会加深。
此刻要再和各教解释清楚已无可能,事到如今只能勉力一战了,好在其他各教不知儒教底细,江朔假扮儒生上阵,倒也无人提出异议。
诸葛静虚歉然道:“溯之,我不善赌技,点数最小,却要辛苦你陪着我老头子多战一轮了。”
江朔忙叉手道:“无妨,邪魔外道敢在我大唐撒野,多打一场才好,叫他们知道大唐武者的厉害!”
其实江朔早就盼着大打出手了,他自见独孤湘刺伤了叶清杳之后,就一直心中气郁,浑浑噩噩的,恨不能遇到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恶斗一番才好一解心中块垒,先前和崆峒三子交锋,一来是文斗,二来三人是武林耆宿,他也不好下重手。
此刻对阵天竺耆教,虽然不知对方是善是恶,总之是不认得,打起来心里可没有负罪感。
二人走到方坑边,诸葛静虚问飞鸿子道:“这‘以武论道’可有什么规矩?如何定胜败?”
飞鸿子道:“没有规矩,不限武器,只需一方二人离开方坑,至于是打到对方拜服,还是打死了被扔上来,可就不管咯。”
飞鸿子这番话说得太过无礼,诸葛静虚脸色一变,但他尚未接腔,江朔已经道一声“好”,跳入坑中。
两名天竺僧人也并肩跃入方坑之中,这方坑是挖山而成,长宽都是十丈,深有一丈,大坑的四壁、地面都异常的平整,江朔见坑底铺了厚厚的沙土,四周坑壁却都是被齐齐斩断了的山石断面,不知道魔教用什么法子能在山石之中挖出一个如此周正的大坑。
耆教传教范围主要在天竺西北,与大小勃律和吐火罗地相连,这里本是释教传出天竺的通道,然而释教在天竺日渐式微,如今反倒是耆教的天下了。
耆教的教区与朔漠远隔重山,分本不可能到回纥汗国去传教,他们此来的目的是伊教和苯教,三教在葱岭以南相会,这些年来龃龉不断,耆教教义平和,教徒多被伊教、苯教徒欺负,今次集合教中高手就是要来找二教算账。但需得先战胜了江朔和诸葛静虚,才能和苯教对阵,因此下坑的二僧也急于要战胜江朔等二人。
二耆教僧人一起合十,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梵文,江朔和诸葛静虚如何听得懂?二僧见二人面露迷茫,各自比着自己道:“维拉罗伽”、“帕萨维卡”,江朔不知道这是“智者”和“觉者”之一意,但大概猜到应该是二人的名字。
他和诸葛静虚也叉手还礼,各自通报姓名,天竺僧点点头,再次合掌施礼,江朔还在想怎么天竺番僧如此多礼,还待要还礼,却见那两个天竺僧人一左一右飞扑上来。
诸葛静虚仍然持着铁琴,当即将琴立起当盾牌一般挡在二人面前,两个天竺僧四只手掌一齐拍向铁琴,似想要将铁琴拍碎一般。
诸葛静虚却单手向下一按,早将铁琴插在原地,原来他见二天竺僧空手未拿武器,不愿意仗着武器取胜,故而将琴留在原地,自挥掌拍向对面。
二天竺僧双掌一齐拍在铁琴上,只听琴弦“轰”地发出一声和鸣,声震山岭,但琴弦居然一根未断,那“维拉罗迦”赞一声:“天蚕丝!”
“天蚕丝”仅产于天竺,维拉罗伽见此琴弦如此强韧,自然料想得到此乃天蚕丝所制。
诸葛静虚和江朔此刻却顾不得管他说的什么,一左一右,绕过中央铁琴,各自挥掌向当面之敌拍去。
江朔的掌法得东严子赵蕤传授,更有玉诀神功加持,这一掌既妙且狠,向着左边那僧人当胸拍到。
而诸葛静虚所掌崆峒释教号称神拳门,手上功夫自也非同小可,他运起炎阳掌向右边那僧人的胁下拍去。
二人出掌均极快,虽然从未练过联手对敌,但二人功夫均甚是高强,对武学拳理所识更深,甫一出手自然而成配合默契,眼看二僧闪避不及,只能硬接二掌了。
不料眼看二掌就要印到身上之际,二僧忽然扭动腰肢,下身不动,摆动上身避开了双掌,江朔心中一惊,不禁喊出声来:“蛇人!”
再看这两个僧人手臂果然如灵蛇般缠上了江朔和诸葛静虚的手臂,一往下压,一往上抬,而人的手掌居然莫名其妙击在一起。
二人连忙收劲力,江朔自经张果先生指点之后,内力收发更为自如,立时消去大部分内力,诸葛静虚虽然收力不及,但他炎阳掌虽然刚猛却也不如江朔体内的先天罡炁,二人手掌相击,发出一声轰鸣,虽然听起来声势惊人,但二人都未受伤。
江朔在北镇庙和新罗人斗法之际,曾见新罗僧晦明使用西域康居国的蛇人功夫,当时独孤湘得北溟子指点如有神助,告诉推拿科医师巢承业甩脱蛇人骨节之法,破了晦明的功夫。
但今日耆那二僧的功夫比晦明所学的蛇人功夫可高明得多,晦明的功夫是魔教飞鸿子所授的急就章,只会些贴身游斗的寸劲,因此巢承业但明其理便可轻易破解,今日二僧却是浑身关节协同如一,更配合步法,真如蟒蛇般缠绕而至。
江朔根本抓不到他二人关节,更遑论折断其关节了,想要出手点二人穴道,沾手之处却如水中滑石,亦无法点中。二僧却围绕江朔、诸葛静虚不断游走,借力打力,让二人手掌数次相击在一起,甚至打在对方身上。好在二人早有准备,内力倏发倏收,倒也没有受伤。
只是如此打下去,江朔和诸葛静虚都不敢再发力了,却如何胜得了这二僧。诸葛静虚定力甚好,仍能严守门户,打得一板一眼,江朔却yue烦躁了,一来他是少年心性,二来是这蛇人招数又引得他想起了独孤湘,原本就郁闷,此刻心潮难平,出掌更加黏滞。
诸葛静虚知道方才是自己托大了,敢上斗极峰来比武的,都是各教一等一的高手,怎可轻视。
耆教教主并不会武功,教中分为传教的僧人和护教的武僧,这两名僧人便是教中高阶武僧,二人的功夫也不来自耆教的经典,而是天竺的瑜伽秘术的一种,瑜伽秘术零星传入西域后,才有了西域各国各种奇奇怪怪的武功,作为源流之地,二僧的功夫自然比康居国的蛇人功夫更高了一筹。
诸葛静虚后退一步,道:“溯之,你挡一下,我要奏琴了!”
江朔知道诸葛静虚和司马青云可以内力入琴瑟,内力不纯、意志不坚之人闻之立刻就会失心疯魔,或许正是此刻破局之道,道一声“好”双臂一振,内力外溢,将天竺二僧震得各退了一步。
诸葛静虚借此机会,后退一步,见二僧又一次缠将上来,他也不取琴,左手抚按、右右连挥,就这样在竖立的琴上演奏起来。
他演奏的是春秋古曲《流水》,向双手或滚或拂,不断扫出上下滑音,叫人闻之仿佛置身山林之间,见到泉流淙淙的各种情态。江朔初闻之时,也觉心神一畅,以一敌二似乎也不甚吃力,但他立刻觉出不对。
这琴声流畅,正与二僧所使的功夫相协,二人缠斗之时,身法更加的行云流水,丝滑顺畅起来,江朔不禁暗暗叫苦,心道诸葛先生,你这可成了给对方鼓劲啦。
正在此时,忽然琴声渐轻,变得时隐时现起来,江朔忽感犹如置身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而那两个僧人原本虽受到琴声影响,但琴声与他二人所施展的功夫并无冲突,故而没有凝神抗拒,早已不自觉地跟着诸葛静虚的琴音节奏行动了,此刻琴音转弱,二人竟忽然变得无所适从起来,出手竟有了凝滞之处。
只是江朔方才全副精力都在和二僧对抗,此刻竟然也随着琴音出招,竟未能抓住二人招式中的破绽。
诸葛静虚忽然猛地一扣弦,发出“铮”的一声,喝道:“溯之,收敛心神,找琴音中的破绽!”
反正天竺二僧听不懂汉话,诸葛静虚也不怕他们听见,大声喊了出来,江朔心中一凛,忙凝神敛息,他内功极高,只要稍加注意立刻就从诸葛静虚的琴音中脱出。
此刻诸葛静虚正在弹奏连续的泛音,节奏逐渐明快,“淙淙”、“铮铮”之声不绝,好似清泉鸣于山涧,那二僧脸上现出愉悦之态,越打越快。江朔此刻对琴音却混如不觉,打的竟然越来越慢。
二僧缠斗之术,是借力打力,本该跟着对方的节奏出招,后发制人,此刻打的快了,反而失去了优势,他二人心中只觉得哪里不对,但此刻心智已迷,竟然一时无法看穿其中的问题所在。
诸葛静虚见时机已到,忽而曲调一转,似乎小溪冲出了山林,汇流成河,又河流入海,变得风急浪涌、跌宕起伏。琴音中忽然奇峰突起,出现了不协之音,如蛟龙怒吼着跃出海面;又宛然危舟过峡,叫人目眩神移,心胆俱裂。
这当然是二天竺僧心中所感,每一次琴音奇峰突起,他们便顿得一顿,江朔却丝毫不受影响,二僧露出破绽之时,他便出手强攻或擒拿、或点穴,将二僧的手腕关节脱臼,更点了周身几处大穴。
这时诸葛静虚的琴声又一次缓和下来,仿佛轻舟已过,势就倘佯,虽然不时仍有余波激石、旋洑微沤,却终究平复下来。再看耆教二僧,已如木雕泥塑一般定在原地了。
第416章,首战立威
江朔只封住了二僧的穴道,让他们不能行动,却没点二人哑穴,两个天竺僧人抬着胳膊,扭着腰,各自摆出怪异的姿势杵在那边,嘴里却哇哩哇啦,不知道在说什么。
江朔挠挠头道:“诸葛先生他们在说什么?我可全听不懂。”
诸葛静虚颇有学养,能识得梵文经书,但天竺耆教所言却是天竺本地方言,并非梵文,耆教又从未和中原汉人有过交往,诸葛静虚又如何能懂得他们的语言呢,也只能摇头道:“我也不知他二人说的什么,想来是不服气吧。”
这时章藏榭走到坑边道:“智、觉两位尊者说,小友你使的是恶魔妖法,胜之不武。”
二僧来自天竺西北,正与吐蕃象雄之地接壤,章藏榭来自吐蕃悉勃野部,虽然不通武艺,却懂得吐蕃周边所有国家、民族的语言,堪称不世出的才俊,但他出生卑微,因此不过官拜六等上西本,芝麻绿豆大的一个小官,因他汉话说得好,此次才让他同来。
江朔这才知道,方才二人自报“维拉罗伽”、“帕萨维卡”,原来是“智”、“觉”之意。听了章藏榭传译,他哭笑不得道:“这是我们汉人武学点穴之法,怎么成了妖法?”
章藏榭道:“点穴之法对于外族太过匪夷所思,恐怕很难对两位尊者解释清楚。”
江朔问道:“烦劳章通译,问问两位尊者,如何才能服气?”
诸葛静虚听了一惊,他方才看似只是随意弹奏了一曲,实则真炁损耗极大,可说是好不容易才制住了二僧,现在听江朔言下之意竟似乎要把二僧放了重新比试,他二人如留心戒备,再想用故技重施在擒住二人可就难了。
诸葛静虚忙道:“小友,纵虎容易擒虎难,我们胜了就是胜了,何必和这两个番僧多做纠缠?”
江朔道:“此时二僧不服,难道把他们打死么?若能叫他们输得心服口服那是最好不过。”
章藏榭虽非武人,倒也对江朔的言行颇为佩服,对二僧将江朔的意思转译了,又将二僧的言语转译给江朔道:“两位尊者说若凭借真的拳脚功夫胜他们才能服气,用法术他们却是不服的。”
江朔道:“可他二人像泥鳅一般滑不留手,我就是想用拳脚取胜也打不上啊。”
章藏榭倒是颇有耐性,又两相传译一番,对江朔道:“两位尊者说他们这柔术只是诸般瑜伽法门中的一种,他们还有诸般神功未及展示,若小友你不用点穴之术,他们也可以不用柔水和你交手。”
江朔闻言道:“好,一言为定!”
诸葛静虚刚想说三思,江朔已经双手连拂解了二僧的穴道,二僧没料到江朔真会解开他们的穴道,伸胳膊踢腿,竟然活动无碍,更加相信江朔用的是什么邪法。
二僧不禁各自后退了一步,转头对章藏榭喊了一句,章藏榭对江朔道:“两位尊者敢问小友,是否真的不再用点穴之术了?”
江朔点头道:“只要他们不用这‘柔术’,我便也不点他们穴道。”
二僧听章藏榭转译了,仍然不放心,“智者”维拉罗伽对“觉者”帕萨维卡说他听说邪术须得四目相对才能施展,若闭上眼睛就不会为邪术所惑,只是闭上眼睛如何与人交手?
帕萨维卡忽然心生一计,道我们和这小子约定对掌角力,便可闭着眼睛交手了。
他们商量的话江朔自然听不懂,但听了章藏榭转译,他却笑了,道:“很好,比谁的力气大,这最公平!”
章藏榭看江朔虽然已经是半大小子的模样,但终究是个少年,看起来也不甚强壮,不禁担心地对江朔道:“小友,你可别被这二位尊者的外表欺瞒了,别看他二人看来不甚魁梧,但听说天竺瑜伽术能让人忽然爆发出数倍的力量,可以开碑裂石,你若和他二人对掌可没胜算。”
章藏榭不懂武功,方才看江朔的招术似乎也是轻灵一路的,章藏榭因江朔先前的言行颇为敬重他的为人,此刻倒有些为他担忧起来。
江朔却笑道:“章通译不必为我担心,烦劳你告诉二位尊者,江朔愿意与他们比拼内力。”
对汉人而言,对掌可不就是比拼内力么?诸葛静虚听了都有些暗自好笑,也不再阻止,自顾站在后面调息养神。
二僧听章藏榭转译说江朔同意对掌,不禁大喜,维拉罗伽上前一步,对江朔合掌说了一句,江朔不需翻译,也知道他是说请出招之类的意思,却对后面的帕萨维卡道:“两位一起上吧。”
二僧见江朔如此托大,不禁大怒,本来二人自持前辈身份,不想占眼前的少年这个便宜,但想到今日大会不容有失,又是这少年自己找死,这才狠下心来,双双站在江朔面前,各出一掌。
江朔则伸出双手,与二人手掌相抵。
江朔笑道:“请二位前辈先发力。”
章藏榭代为传译,话音刚落,二僧便一起高呼一声,闭上双眼,各自运劲猛推,他们一左一右,推挤过来,恨不能把江朔拍扁。
然而中间站着的江朔却只觉好笑,不知为何二人要紧闭着眼睛,但他也管不了这么许多,只管运劲抵住二人的手掌。
二僧用尽全力,却仍觉江朔仿佛石雕铁铸的一般,无论如何用力都推不动一丝一毫。
江朔心想,二人的所为瑜伽发劲之术,果然就和汉人所练外功类似,须知外功练的再强,不过数倍于常人,而内力登峰造极之人,胜出常人何止十倍、百倍?
江朔见二人头上冒汗,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已到了极限,这才长啸一声,双手同时发劲,向上一扬,二僧忽觉手掌心中似有飓风涌出,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径直飞出了方坑。
二僧出了坑又飞行了数丈才双双坠落在地,还好江朔发劲的同时手向上一扬,二人才不过是飞出坑而已,若是平着飞出脑袋撞在坑壁上,非得脑浆迸裂,双双殒命不可。
二僧这才知道江朔身负武功之强,他二人并不颟顸,知道江朔故意扬手将他们抛出坑来,已是掌下留情了。双双合十,低眉顺目,口中叨念。
章藏榭这才知道江朔武艺之高强,对江朔不禁更为钦佩,替二僧道:“江小友,两位尊者说虽然不知你这股神力从何而来,但终究是你胜了,更兼小友宅心仁厚,不伤他二人性命,耆教心悦诚服,确实是败了。”
江朔见兵不血刃就胜了第一场,心中甚喜,叉手向左右拜道:“二位尊者通情达理,能够不伤和气的决出胜负,实乃江某所愿。”
耆教本是个平和的宗教,故而武僧战败,教内众僧倒也不甚悲苦,反而安慰二僧,一齐退回本位去了。
这时吐蕃将军铁刃悉诺罗哈哈大笑,抢步上前,就要进坑与江朔交锋,他天生神力又学了金钟罩的功夫,对自己的气力最有信心不过,两天前和江朔交手并不尽兴,今日见江朔首战立威,不禁心痒难耐,就要下场和他比试。
飞鸿子却道:“哎……铁刃将军稍等……”
铁刃悉诺罗如何理他,仍要往坑下跳,却见眼前一花,飞鸿子已到了面前,伸掌拦他,铁刃悉诺罗见飞鸿子只是一个干瘦的老者,并不犯怵,伸掌就拍,想将飞鸿子也推进坑里去。
飞鸿子冷笑一声,也不趋避,掌向前迎,眼看双掌就要拍在一起,铁刃悉诺罗的后颈忽然一紧,巨大的身躯向后飞去,飞鸿子一掌也拍空了,却原来是那吐蕃老僧古辛上师将铁刃悉诺罗拉了回去。
古辛冷冷地说了几句藏语,章藏榭听了一愣,似乎无法相信一般,道:“上师道说我吐蕃与贵教并无仇隙。何故一出手就想用毒掌害他徒弟的性命?”
飞鸿子见偷袭不成,笑嘻嘻地道:“某只是和铁刃将军开个玩笑罢了,上师莫怪。”说着就向古辛团团作了个揖,又道:“今日以武论道,并非车轮大战,儒教胜了第一阵,让他们休息片刻,最后再和贵教交手,第二战却轮到祆教对景教咯。”
江朔和诸葛静虚闻言,心中暂时一松,一齐跃出方坑,却见景教和祆教各自跃入坑中。
双方通名,景教是伊斯法王与若瑟长老,祆教则是库鲁大萨宝和门下祆正磐陀。
第一阵的儒教和天竺耆教本不相识,更无仇隙,而景教和祆教却不但相识,更有颇多龃龉。二教虽被汉人归入“三夷教”,但其实互相仇怨甚深。
祆教信仰阿胡拉·马兹达为唯一的、最高的、不被创造的主神“光明神”,景教则奉景尊为唯一天主。二教在波斯时就有不少冲突。
祆教在唐之前就早已进入汉地,景教则是波斯萨珊王朝溃灭后才随着东逃的波斯王族一齐进入大唐。祆教原是波斯国教,但泥涅师以降的王族却都改信了景教,更兼这些年来景教在大唐流通,汉人亦多有信众,隐隐有超越祆教成为第一夷教之势,新仇旧怨之下,祆教自然对景教极为不满。
二教四人站在坑中,库鲁大萨宝对伊斯躬身行礼道:“伊斯王子,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阿胡拉保佑,让我二教第一战便相遇。”
第417章,连翻诡攻
伊斯乃波斯萨珊王朝末代皇孙泥涅师之孙,其实波斯早在末代皇帝伊嗣俟时就已经灭国了,此后其子卑路斯、其孙泥涅师入大唐避难,泥涅师被授予左威卫将军,尚可算是流亡皇室,到了伊斯可就难称王子。
但景教中多有波斯信徒,这些信徒虽然不再以皇室之礼对待伊斯,但对他仍甚恭敬,库鲁思以王孙称呼伊斯可不是恭敬,而是嘲笑戏谑之意了。
若瑟怒道:“大萨宝,都是老相识了,还逞什么口舌之利?只说动拳脚还是动兵刃吧。”
库鲁思冷笑道:“用拳脚你已是手下败将了,不若还是用兵刃吧,免得人家说本萨宝欺负你。”
若瑟喊道:“正合我意,既决胜负,也决生死!”
其实库鲁思虽然看不起若瑟,但他知道伊斯功夫颇为不弱,伊斯又已识破了他袖内藏火的机关,以拳脚未必能胜伊斯,因此借着与若瑟斗口的机会,想凭借独门兵刃取胜。
伊斯怎会不知库鲁思的心思,对若瑟道:“库鲁思的兵刃厉害,可要小心应对。”
若瑟不服道:“今日饶他是什么大罗金仙,也要砸他个骨断筋折!”
若瑟本是汉人,信奉景教之后,改了个景教圣徒的名字,因此和伊斯之间用汉语交流,他虽信教甚笃,但常常会说出“神佛罗汉”、“大罗金仙”之类的释、道仙家名号。
伊斯听了微微皱眉,若瑟见伊斯皱眉不敢再多说,转身喊道:“几位兄弟把我们的法器扔下来,今日便要降妖除魔了。”
后面景教徒将两杆长柄武器抛了过来,江朔见一个是长柄铁骨朵,一个是长柄方头锤,他不知道景教徒不能用开刃的兵器,只能使用此类钝头武器,但虽然是钝器,这铁骨朵和方锤都颇为沉重,被砸上一下,只怕比砍上一刀伤得更重。
若瑟掣着铁骨朵,也算是常见破甲兵刃,伊斯拿着方头锤做武器却从未见过,这锤头并不大,只是柄特别长而已。
库鲁思身后的薛磐陀是一个昆仑奴,生得面目黢黑,人高马大,长相甚是粗豪,他见了伊斯的方锤,语带嘲讽地道:“伊斯法王怎么用铁匠打铁的锤子做兵刃。”
库鲁思却以波斯语对他说:“切勿小看伊斯,若瑟不足为虑,先随我全力合斗伊斯。”
他说的是波斯语,若瑟听不懂,伊斯却知其意,但若瑟问时,伊斯只是微微一哂,并没有告诉若瑟。
库鲁思和薛磐陀所用的兵刃是两条齐眉棍,看来比景教的两个钝头武器还要普通,只是二人舞动长棍发出“呼呼”铁器破空之声,方知是两条镔铁棍,江朔心道:这两条铁棍都有鹅卵粗细,此二人的膂力倒强得很。
若瑟只是脾气火爆,并不蠢笨,见库鲁思二人都向着伊斯打去,自然也知道二人的意图,他抢到伊斯身前,一挥手中铁骨朵,横着一担去架二人的铁棍。
一般用棍的招术,都是劈砸为主,扫打为辅。但库鲁思他们的打法却甚是奇怪,见若瑟横挡,却均以棍子向他戳去。棍子没有枪头,戳打的威力可就稍显不足了。
若瑟不明就里,见二人戳来,不退反进,挥铁骨朵直扫库鲁思的面门,心想我便硬接他二人棒头一戳,也要先把库鲁思老狗的脑袋打开花。
伊斯却已看出有诈,喊道:“若瑟兄弟快闪开!”同时自己也挥动铁锤上前。
若瑟闻言一惊,再细看那两条铁棍的端头黑洞洞的,竟然是中空的,忙撤棍后退,库鲁思和薛磐陀二人见他要退,一声呼喝,同时一扭手中铁棍,两个黑洞中红光迸显,射出两道火舌。
眼见避无可避,若瑟急中生智,一招“倒坐铁板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只觉面上被火舌舔舐得一阵刺痛,他鼻中闻到一股臭味,原来棍中藏有硫磺伏火,幸得伊斯提醒,只要再慢得半拍,若瑟此刻就被二人点了天灯了。
库鲁思二人见状双棒下压,向着地上的若瑟就打,这时伊斯已经赶了上来,手中铁锤一晃,化作两道虚影,向二人当胸打去。
伊斯这招就比若瑟巧妙得多,若瑟高举高打,打二人面门,反而露出了胸前的空门。伊斯横扫二人胸口,却让二人无法就地反击只能后退,若瑟这才得空起身。
他一起身立刻破口大骂道:“库鲁思,你枉称一教的宗师,居然用这暗箭伤人的鬼蜮伎俩!”
库鲁思冷笑道:“你不是说既决胜负也决生死么?既然是生死之战,自然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我们只说用兵刃,可没说不能用暗器!”
若瑟气得哇哇暴叫,伊斯道:“若瑟兄弟,他是故意激怒你,千万不要中计,收敛心神,各战一人。”
说着伊斯挥动手中铁锤向着库鲁思手中的棍子砸去,祆教二人的棍子既然能喷火,当然是中空的,伊斯用实心的方锤砸去,库鲁思果然不敢硬接,只能避让,伊斯连递三招,招招砸向库鲁思手中的铁棍,竟然将他逼得连退了三步。
若瑟见状,也立刻醒悟,挥动手中铁骨朵向薛磐陀手中的铁棍砸去,那薛磐陀果然也怕铁棍被砸,拖棍便走,若瑟高呼酣战,追着薛磐陀猛砸猛打,正在穷追不舍之际,伊斯忽然从旁冲出,出掌一搡,将若瑟推到一边。
若瑟正自不解,却见薛磐陀手中铁棒一点,向着地面喷出一道火舌,一大片地面忽而燃烧起来,若他站在原地,此刻又已陷身火海了。
原来那薛磐陀看来粗犷,其实心思极其细密深沉,他佯败之际,以棒端点地,将硫磺布撒于地,他跑了一个圆圈,本拟将若瑟围在其中再以火点燃,却再次被伊斯识破,千钧一发之际再次将他推开。
伊斯推开若瑟之际,却无暇顾及库鲁思,被库鲁思的棒稍稍扫到了肩头,伊斯顺着他的棒路侧身凌空一翻,滚落在地,虽然看来十分狼狈,但却将铁棒的大部分力量化去。
若瑟忙上前协护伊斯起身,若瑟急道:“伊斯兄弟你不要紧吧?”
伊斯肩头疼痛,嘴上却说:“还好他的棒子是空心的,如是被若瑟兄弟的铁骨朵击中,只怕肩胛骨都要被打得粉碎了。”
若瑟自责道:“都怪我不听伊斯兄弟的话,太急躁才两次中计……”
伊斯道:“你知道对方是计就好,严守门户,他们的空心铁棒就奈何不了我们。”
若瑟应声,抡铁骨朵再战,景教和祆教手中的武器长度相若,但景教的家伙都是实心的,而祆教是空心的铁棒,既然知道他们洞口机关的秘密,小心避让便不会被火烧喷到,这时重兵器的威力就显露了出来。
伊斯和若瑟手中的两件兵器舞得虎虎生风,库鲁思和薛磐陀手中铁棒不敢与他们的兵刃相接,渐渐落了下风。
库鲁思高喊一声,薛磐陀闻声,迎着伊斯的铁锤而上,手中铁棒忽然折成两段,他将两段短棒十字交叉搭在伊斯锤柄之上,一旋手中机关,两条短棒上竟然冒出数枚小勾,“咔啦”一声锁住了伊斯的锤柄,库鲁思手中铁棒向前直递,戳向伊斯胸口。
这薛磐陀的膂力极强,伊斯手中方锤一时挣脱不出,若不放手便躲不开库鲁思铁棒喷出的火焰,若放手撒锤,失去了长柄武器自然要大落下风了。
眼看库鲁思铁棒已然刺到,红光一闪火焰就要喷出,若瑟忽然抢步上前,将自己的铁骨朵向前一递,与库鲁思铁棒的搥个正着。
铁骨朵是鹅卵大小,铁棒也是鹅卵粗细,铁棒中的火焰喷出,正好被铁骨朵顶回,“轰”的一声如同闷雷般的巨响,火星乱迸,巨大的爆炸震得库鲁思和若瑟同时向后退一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薛磐陀一愣,伊斯却毫不犹豫,他本已松手准备侧身闪避,此刻双手,一送一推,将铁锤向前顶出,向着薛磐陀胸口飞去。
薛磐陀完全没有料到伊斯会在此时松开铁锤,急忙闪避,却仍然迟了,避开了胸口要害,却被铁锤砸中了右肩,那铁锤何等沉重,立刻将薛磐陀的右肩击得粉碎。
薛磐陀一声惨叫,右手铁棒再也拿捏不住,落在地上,只剩下左手短了一半的铁棍,非但长度减半,亦失去了喷火的那一头,薛磐陀的战力便大打折扣了。
伊斯却不追击薛磐陀,翻身抡锤去砸库鲁思,库鲁思的棒头一片黢黑,如开花的扫帚一般,显然也是不能再喷火的了,忙闪身避让。
伊斯不为己甚,并不抢攻,而是收招后退,对库鲁思道:“大萨宝,贵教薛磐陀祆正已经不能再战,你以一敌二毫无胜算,不如就认输了吧。”
他见库鲁思仍在犹疑不定,柔声道:“若瑟说什么生死决战,只是一句戏言,我景尊有好生之德,景徒不到万不得已也绝不会杀生害命,只要你认输,我们双方的过节就此揭过,不知大萨宝意下如何?”
库鲁思道:“好,我认输,我给你磕头认错。”
说着抛了手中的铁棒就跪了下去,伊斯见状忙也抛了铁锤,伸出双手去搀扶他,却见库鲁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江朔忽然想起什么,在坑上高喊:“伊斯大德,小心他背后有暗器!”
却见库鲁思一低头,露出颈背,只听一声弓弦响动,库鲁思背后袍服内寒芒一闪,一支弩箭破空射出,飞在半空中忽然爆燃起来,如一只火凤凰忽然展翅,向着伊斯的面门射来。
第418章,景祆和解
这一箭距离如此之近,伊斯原本是决计躲闪不开的,但江朔提前喊破,得以让伊斯在千钧一发之间一偏头,火矢几乎贴着他的肩颈之间飞了过去。
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箭矢上的火焰还是燎到了伊斯白袍上的风帽,那火焰一沾上布料,就立刻沸腾燃烧起来。
伊斯反应极快,一边后退一边顺手一撕,扯破了白袍,抛到一边,还好景教严禁奢侈,景徒所穿白袍用的是麻布,极易撕裂,那白袍飞舞在空中剧烈地燃烧,落地时已化为一片黑灰。
饶是伊斯应变及时,头发还是被撩到了一片,发出焦糊的臭味。
伊斯闪避之时,若瑟已经挥动铁骨朵冲了上来,趁库鲁思尚未起身,向着他的脑袋就打,而伊斯也已抢步上前,从另一边挥锤打来,二人左右夹击之下库鲁思避无可避之能,他偷袭未能得手,已陷于死地,只有闭目等死而已。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一阵金铁交击的巨响,直震的库鲁思头脑昏乱,双耳嗡嗡鸣响,但他睁开眼睛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安然无恙,伊斯那一锤正打在若瑟的铁骨朵的杖头之上,将他打向库鲁思的致命一击打退。
若瑟虽然生得人高马大,膂力却不如伊斯,被他的铁锤一击,铁骨朵登时向外荡了出去,双手虎口鲜血长流,铁骨朵险些脱手飞出。若瑟之讶异绝不下于库鲁思,瞪大眼睛,对伊斯道:“伊斯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伊斯道:“景徒当尊奉景尊仁爱之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杀人。”
若瑟道:“库鲁思先前使诈偷袭你,可没留有余地,这还不叫万不得已吗?”
伊斯道:“他先前想杀我,现在却已无还手之力,神爱世人,我们又怎能杀放在武器,手无寸铁之人?”
若瑟没想到伊斯竟然如此迂腐,不禁急得跳脚,其实伊斯之所以不让若瑟杀库鲁思,除了他所说“神爱世人”,更是考虑到祆教在大唐流传甚广,乃三夷教之首,若今日杖毙库鲁思,祆、景二教就会结下了解不开的仇怨,长久来看杀死库鲁思可说是有百弊而无一利,故此伊斯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打飞了若瑟的铁骨朵。
库鲁思跪在地上,却如遭雷击,祆教并非邪教,教义崇尚光明主神,认为善恶不断交战,而善终将战胜恶,只是祆教和景教这些年争夺信众而导致龃龉不断,库鲁思一心想要压景教一头,竟然被此执念蒙蔽了双眼,以致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方才的生死一线,让库鲁思忽然醒悟,听了伊斯之言,神志又复清明,他毕竟是正教的宗主,颇有修行,一旦醒悟,立刻伏地道:“伊斯法王所言令我茅塞顿开,方知此前种种偏执可笑,我今诚心拜服,还请你不计前嫌,宽恕库鲁思之罪。”
若瑟见库鲁思再次拜倒,还当他又要使什么诡计,忙抢步上前,横刀立马挡在伊斯身前,喝道:“库鲁思,你又什么手段,作为一派宗师,羞也不羞?”
伊斯却拨开若瑟,上前扶起库鲁思道:“库鲁思大萨宝,我二教本没什么冲突,如能和解,在大唐各自传教,可不比争夺什么朔漠的传教权好得多?”
库鲁思道:“伊斯法王所言甚是,我下山后便传檄各地祆祠,不再与景教作对。”
祆教乃大唐夷教之首,库鲁思大萨宝更是同五品的官员,由于祆教和景教都源自波斯,不免有争夺教徒之事发生,但祆教利用在朝庭的官方身份,对景教多有打压,现在库鲁思朔不再与景教作对,对伊斯而言可比赢了这一场在他看来无意义的战斗来的欣喜的多,不禁牢牢抱住了库鲁思的双肘。
二人心结解开,相携欢畅大笑起来,坑上的飞鸿子不满地道:“此刻胜负未分,二位笑什么?”
库鲁思笑道:“自然是景教胜了,我祆教这一阵输得心服口服。”说着挟着受伤的薛磐陀一齐跃出了方坑。
伊斯和若瑟也随着跳上来,江朔迎上前对伊斯叉手道:“万幸法王无恙。”
伊斯喜道:“溯之,我还没有谢你,若非你提醒我此刻已被射死了。”
若瑟奇道:“小兄弟,你怎么知道库鲁思背后藏了弩箭?”
江朔道:“我不知道,只是见他下拜时,我想到自己当年也遇到一人这样对我偷袭,因此才出声提醒伊斯法王。”
若瑟闻言上上下下打量江朔,他先前见江朔和耆教交手时,就讶异于他的身手如此了得,此刻又听他说曾被人以暗箭偷袭,心想这少年小小年纪,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库鲁思安顿好薛磐陀,向四周团团而拜,再向回纥汗王骨力裴罗施礼道:“汗王,恕我直言,回纥以武兴国却不可以武安国,以比武来定国教,可不是好主意。”
骨力裴罗不置可否地笑着拱手道:“大萨宝说的是,老夫记下了。”
飞鸿子唯恐库鲁思再多说,道:“下一战是大唐释教对摩尼教!”
大唐三教这边众人闻言,精神均是一振,磨镜老人对铁筝道元道:“道元教友,轮到我们咯。”
铁筝道元叉手称是,诸葛静虚道:“磨鉴前辈千万小心,这每教各出两人相斗的法子是魔教提出的,恐怕他们有什么两人配合的阵法,才会有此提议。”
司马青云也道:“魔教此番做东道,不可能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但他们应该只知江少主,而不知磨鉴前辈,前辈一出手就要下死手,只需毙伤一人,就能有胜算了。”
众人对磨镜老人的实力颇有信心,所惧者只是魔教可能会有什么二人合练的阵法,而磨镜老人和铁筝道元非但没什么阵法,武功路数都完全不同,两两相斗就不一定有优势了。
那边魔教二人已经跃入坑中,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了,叶归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颇为轻松地说道:“就老道所知,以阵法而论,多则千万人的军阵,少则三四人,最少也得是三人的锥形阵,可还从没听过还有二人成阵的。”
磨镜老人也笑道:“是了,二人顶多就是互为援手,也不过是四条胳膊,比三头六臂还少了一头二臂,怕他何来?”
司马青云和诸葛静虚听磨镜老人这样讲,担心他轻敌,还待要劝说他小心,墨镜老人却已一跃跳入方坑之中了,铁筝道元见状,也忙随之跃入。
魔教二人,此前飞鸿子介绍过,是来自波斯总坛的两位大慕阇,为首棕发碧目的叫阿旃·达利乌,长的一副吐火罗人的长相,另一位是绿眸黑发,看来却和伊斯长相有些相似,想来是波斯人。
阿旃大慕阇双手交叉在胸前做烈焰飞腾之状,道:“摩尼教阿旃·达利乌……”另一个人跟着道:“阿布·蒲利呃……”二人同声道:“请教大唐释教的高招。”
二人说话一前一后,一分一合,却衔接得极为连贯,仿佛一人说话一般,仅从这一句话来看,便知二人默契非凡。
江朔站在坑上细看二人,才发现,二人虽然相貌差异极大,但身形高矮胖瘦却甚是相似,若从背面看,恐怕和一个人也没什么两样,心中的不安不禁又加重了一分。
磨镜老人仍是大大咧咧地一叉手道:“在下赤松山上赤松子,乃一磨鉴为生的磨鉴客。”他故意以叠音戏言,魔教两大慕阇果然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口中以波斯语相询,他二人来自波斯,本不会说汉语,只学了通名报姓这一条,心想听说汉人名字都甚短,怎么此人名号如此之长?
铁筝道元也学着磨镜老人道:“在下弹筝峡外弹筝客,铁筝道元便是。”
那两大慕阇还在为二人名字发愣之际,磨镜老人却喊道:“道元还等什么,动手啊!”
说着已飞射而出向着阿布冲去,他想二人定有什么特异的阵法,看来阿旃为首,阿布为辅,想来阿旃的功夫应该高于阿布,破阵之要在于毙伤一人即可,因此,他挑可能较弱的阿布下手。
铁筝道元心领神会,从他侧面插上,掩护老人的侧翼,在他看来只要抵挡阿旃三五招,那边磨镜老人便可得手了。
磨镜老人是前辈耆宿,早已不用任何兵刃,挥动一双肉掌向阿布打去,阿布见状也不闪避,亦出掌相应,磨镜老人长笑一声,运足十成内力向他手掌拍去。
只听一声巨响,磨镜老人竟然向后弹出,退了一步,那阿布则退了两步才站住,看来磨镜老人还是略胜了一筹,但他这一退,铁筝道元可是全无准备,已冲到磨镜老人身前,阿旃已然也迎了上来,挥掌拍出。
铁筝道元见方才磨镜老人和阿布对掌,阿布虽然略逊一筹,但也不过是退一步和退两步的差距,如果阿旃和阿布的功夫相差不多,自己和他对掌绝无胜算,因此不出掌硬接。
他以铁筝作为武器,唐筝是一个长条形的木箱,有十三弦,正好介于七弦琴和二十五弦瑟之间,此刻道元将古筝竖起来,好似一面盾牌相仿,去挡阿旃的掌峰。
不料阿旃到他面前忽然手上一抹,在他铁筝上弹出一个滑音,自己也快速溜过道元身侧,一掌向磨镜老人拍去!
道元本全力以赴准备接阿旃一掌,没想到阿旃居绕过他去攻磨镜老人,阿旃这一下看来非常外行,将自己的身侧整个都让了出来,道元见了不自禁地侧身想要击他身侧。
磨镜老人却大喊道:“道元看前面!”
说着磨镜老人重新跨步上前,挥掌拍出,和阿旃又对了一掌,这一次磨镜老人和阿旃各自站定,都没有退,但磨镜老人刚和阿布对掌,就立刻发掌,连对两掌而不落下风,比阿旃还是要高了一筹。
然而阿旃的目的并非要在掌力上取胜,只是要阻挡老人上前援助道元,道元听磨镜老人的呼喊,醒过神来,然而再转身时却已经晚了,方才退到后面的阿布,已和阿旃交换了位置,出掌向道元当胸拍到!
第419章,乾坤挪移
道元再想用手中铁筝去格挡已是不及,塞吉的手掌按上了他的胸膛,道元只能聚气于胸前,准备硬接这一掌。
不料塞吉这一掌仍然是虚招,按在道元胸口上的手掌忽地一滑,竟然没有发力,从他身边掠了过去,这一下完全出乎道元的意料之外,正迷惑间,忽觉背后恶风不善,却是阿旃与磨镜老人对过一掌之后,神龙摆尾,单掌向后拍出,直取道元背心。
阿旃回身偷袭道元,磨镜老人全看在眼里,他追上去,也拍向阿旃后心,想以围魏救赵之法,逼阿旃回身自救,不想阿旃竟如一命换一命一般只顾猛击道元,对磨镜老人的雷霆一击居然不管不顾。
就在磨镜老人的手掌将要打上阿旃之时,滑过道元身边的塞吉却已抢上前来,一抬掌替阿旃接了这一掌。
只听“轰”、“轰”两声巨响,磨镜老人和塞吉对了一掌,磨镜老人见道元情况万分危急,用了十成十的内力。
塞吉却只为了阻挡他一下,接掌之后也不逞强飘身向后飞出丈许,磨镜老人却还向前踏出了半步,但终究这一掌没打在阿旃身上,塞吉亦未受伤,这一掌虽然刚猛却无效用。
阿旃的巴掌却结结实实打在道元的背后,道元此前为了硬接塞吉这一掌,将所有内力都聚到前胸,背后却是毫无防备,登时被打得口喷鲜血,向前直飞出去数丈,才扑跌在地上。
电光石火之间,双方不过打了三个回合,磨镜老人的内力显然比对方二人都要高,但三掌之后,非但没伤对手分毫,反而折了铁筝道元。
江朔见铁筝道元扑倒在地一动不动,就想要跳下去救助,司马青云和诸葛静虚却一左一右捉住他的臂膀不让他下坑,飞鸿子道:“双方对战,胜负未决之时任何人不得下坑,否则援助双方都判负。”
司马青云道:“磨鉴前辈尚未露败迹,江少主切勿莽撞。”
果然下面磨镜老人和魔教二慕阇激战正酣,丝毫不落下风,江朔只能忍住,在坑边焦急地张望。
其实司马青云和诸葛静虚只比他更焦急,崆峒三圣数十年的交情,三人虽然教派不同,但均好音律,在崆峒山中结伴同游,吟诗作赋,笑遨风月,琴瑟和鸣,情谊何等的深厚。
二人见道元扑倒在地生死未卜,心中怎么能不焦急,却也还能强自按捺,不能下场相救。
下面的磨镜老人不愧是武林耆宿,虽然折了道元,却丝毫不乱,严守阵势,双掌翻飞,与魔教二慕阇打得有来有回,丝毫不落下风。
但魔教二慕阇的战法十分狡黠,二人的内力相较磨镜老人为弱,照理不该硬碰硬,但二人却频频寻求与他对掌,只不过每次和磨镜老人对掌后,都借势飘开,因此并不会受内伤,而另一人立刻挥掌迎上,让磨镜老人不能连环追击同一人,只能和二人交替交手。
看来魔教二慕阇是看磨镜老人年老,想要慢慢耗尽他的内力。磨镜老人如何不知,他和二人对了十几掌,便已看出二人的计策,嘿然冷笑道:“两个小子以为我只会和你们打这笨拳笨脚吗?”
说着磨镜老人忽然双掌平推,阿旃和塞吉二人见他这一招猛恶,避其锋芒,都向后退了一步,磨镜老人拳路一变,忽然快步游走起来。
磨镜老人所学极其驳杂,只是近十年来单凭掌力就已难逢敌手了,出招越来越拙朴,很少再用轻捷的招术,此刻见难以凭借内力胜得二人,铁筝道元倒在地上生死未卜,知道不能久拖,于是转而想用拳脚招术取胜,使的却是七十二路明月拳。
这明月拳江朔曾在习习山庄中见南霁云使过,但一来彼时江朔功夫未成,看不懂拳路,二来南霁云也未使全,难以看出这套拳法之妙。
此刻看磨镜老人使来,才知这套拳法之妙,只见磨镜老人脚步飞快变换,如云追月,双手圈转回环,打得快时,幻化为一个个圆环光轮,便如舞出了无数明月一般。
这明月拳都是曲拳,拳路极其复杂,有七十二路之多,每每出拳常常出人意料之外,更有一节,明月拳出拳勾曲,讲究的就是避强趋弱,如此一来,二慕阇就无法和他再对掌了。
磨镜老人左出右入,一边避开二慕阇的掌风,一边伺机打向二人守备薄弱之处,二慕阇看不清他的拳路,他们已经打翻了铁筝道元,形成了二对一的大优势,自然不愿意冒险,想要稳中取胜,如此一来,反倒成了磨镜老人一人追着二人打。
二慕阇的躲闪了几圈,阿旃忽然大喊数声,他说的是波斯语,磨镜老人自然听不懂,塞吉却知其意,忽然伸出右掌与阿旃的左掌相抵,紧接着双方手指相扣,双掌牢牢粘在一起。
磨镜老人不知何意,自顾一拳打向塞吉的右胁,这次塞吉却不闪不避,任他一拳打在软肋之上。但见他身子一颤,竟然生生接了这一拳。而与他单掌相接的阿旃从另一侧抡掌向磨镜老人打来。
磨镜老人打中了塞吉,拳法一滞,见阿旃一掌拍来,来不及闪避,于是也出拳向他掌心击去,不料拳掌相交,阿旃掌上的内力竟似增强了一般,身子一晃并未退开,磨镜老人反倒退了一步。
另一边塞吉却又出掌打来,磨镜老人不敢再接,闪身避过,阿旃自然又是一掌拍来,二人连环邀击,竟是越打越快,关键是二人竟然不惧磨镜老人的拳头打在身上,而偶一对掌,竟也不落下风。
原本阿旃的内力明显强过塞吉,此刻却似二人的内力都同时增长,不分轩轾了。
磨镜老人立刻醒悟,原来二人各出一掌相连,竟然将体内内力连到一起,他攻击任何一人,内力会传给另一人,二人一同分担抵挡他的内力,而出击时二人内力合二为一,攻击力自然也增加了不少。
江朔在坑上也看出了端倪,道:“摩尼教波斯总坛的功夫好奇异,他二人似乎能将内力快速在二人体内搬运。”
中原武术疗伤时也可以将自身内力传入第二人体内,甚至可以通过别人身体,与第三人较量内力,但二人内力决不能相融,只是以一人的内力压制另一人的内力而已,绝不会出现内力相叠放大的情况。
而两大慕阇的内力非但能互通,更能相叠,真是匪夷所思,睿息面色沉重地道:“他们用的这门功夫叫‘乾坤搬运大法’,也叫‘挪移大法’,先前他们打伤道元用的是第一层心法境界,既是交替变换方位,看似攻甲实则攻乙,避实击虚往往出人意料,仿佛凭空搬运一般。”
江朔听睿息说“打伤道元”,再看趴在那边的道元似乎正在挣扎起身,见他未死,稍感安心,问道:“那他们现在二人相连,是第二层境界吗?”
睿息点头道:“是了,摩尼教有密传经书说‘乾坤搬运大法’有三层境界,一是方位搬运,二是内力搬运,三是乾坤搬运,据说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凝聚天地间的灵炁攻击对手,那可就是无穷无尽的乾坤之力了,我原以为只能达到第一层境界了,其他两重境界不过是神异传说罢了,没想到真有人能练成第二重。”
江朔道:“睿息长老,你也学过这门秘术吗?”
睿息道:“此经虽称‘密传’,但默悉德以上的教徒多得过传授,若按经书所载方法修炼,只不过能强身,只有十二大慕阇按不传之秘术修炼才能达到这三层境界。”
“三层境界又各有上中下三阶,这样一共是九重神功,我看阿旃和塞吉大慕阇的功夫应该还没到二层的上阶,故只能二人共同施展此术,据经书所载,若到达二层顶阶,便可以直接搬运对手的内力,无论敌人打在身体任何部位,都可以为其所用,全数奉还打到对手身上。”
众人听了只觉匪夷所思,但看下面磨镜老人和摩尼教二慕阇相斗的情形看,又不由得不信。
磨镜老人边打边听睿息所言,似有所悟,忽然身形一变,不再使用明月拳,而是原地站定,双掌平着拍出,二慕阇见他邀战比拼内力,正合其意,二手仍是相连,各出一掌和磨镜老人抵在一起。
磨镜老人双手掌力齐吐,向二人掌心涌去,却觉好似左掌上的内力转了一大圈打在自己右掌上,右掌上的内力却转了一圈打在自己左掌上一般,如此凭空击掌一般的感觉甚是奇特,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想错了。
他本想二人既然只是搬运,若双手同时发劲,二人却能把内力搬去哪里?不想这门功夫极其诡异,二人同时搬运两手间传来的内力,居然并无冲突,磨镜老人体会到一种自己的双掌在推自己的感觉。
但他想放手时,却又感觉自己的双掌被自己吸住了一般,竟然已经脱身不得了,仿佛自己要陷入这无尽的循环之中不得脱身了,他虽面色如常,却心中惊骇,连运了两次劲都未能脱身。
磨镜老人知道再也不能耽搁下去了,一声长笑,忽然飞起双脚一分,分别蹬向二慕阇的小腹,这种程度的攻击可太儿戏了些,阿旃和塞吉二人一齐吸气,肚子往里生生退了数尺,化解了磨镜老人这一蹬的劲力。
这下磨镜老人可热闹了,他双手和对方双手吸在一起,双腿踏在二人小腹之上,整个人弓着背凌空凝在半空之中。
众人还没看明白孰胜孰劣之际,磨镜老人忽然猛地一蹬,双腿借力,终于解脱了双手,整个身体向后弹出,飞了两三丈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二慕阇则站在原地,各自错掌凝神备战,也不追击。
磨镜老人哈哈一笑,自顾自起身拍拍身上尘土道:“魔教的功夫端的厉害,老夫输得心服口服。”
第420章,黑衣大食
磨镜老人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中原三教固然吃惊,三夷教与域外三教也都莫名惊诧,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摩尼教两大慕阇不通汉语,不知道磨镜老人说了什么,但见他说完之后双手抱在胸前,笑嘻嘻地站在原地不再进攻,又听坑上众议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敢转身,面对着磨镜老人,以波斯语对飞鸿子喊话,询问发生了什么。
飞鸿子难以置信地瞪着磨镜老人道:“磨鉴前辈,你说什么?”
磨镜老人笑道:“你没听清么?我们投降,认输了。”
飞鸿子一时不知磨镜老人是当真,还是计策,心中琢磨他是何意,竟然没有给二慕阇翻译。
他这一犹豫,摩尼教二慕阇不知什么情况,竟还退了两步,高声呼喝让飞鸿子快传译。
飞鸿子心中还在算计,随口又问了磨镜老人一句:“前辈真要认输?”
磨镜老人道:“是啊,认输!不许么?”
飞鸿子心中还在忖量,此番摩尼教与各教交手,除了争胜也要尽量杀伤各教高手,否则就算拔了头筹也不过就是个虚名而已,然而他也看出来磨镜老人的功夫非同小可,只怕几个时辰也决不出胜负,饶使最后胜了,后面还要再打两阵,第一阵就耗费如此之大,于己亦十分不利。
磨镜老人催促道:“飞鸿子,你波斯的主子问你呢,还不快传译!”
飞鸿子思来想去,还是接受磨镜老人投降为好,于是四下抱拳朗声道:“九教诸君,释教磨鉴前辈认输投降,请诸君做个见证,语出无悔!”
磨镜老人道:“语出无悔!”
他这句话看似随口说出,并不甚响,其实暗运内力,四个字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飞鸿子这才将磨镜老人认输之语译给二慕阇听了,二人听了颇为意外,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只有他二人和磨镜老人实际交过手,才知道这老人的厉害,若非一开始偷袭得手,重伤了铁筝道元,只怕此刻认输的就是他二人了。
阿旃大慕阇以右手抚左胸,向磨镜老人一躬,用波斯语说了一句话,塞吉也抚胸行礼,出语附和。
磨镜老人见二人神态甚恭,却不知他二人说的什么,飞鸿子也不给他传译,但想来是酬答之语,哈哈一笑,亦抱拳拱手向二人行礼。
江朔和司马青云、诸葛静虚却早已等不及,跳下坑去,三两步抢到铁筝道元身边。
司马青云一探鼻息,喜道:“还有气在。”
江朔和诸葛静虚将他扶起,只见道元面如金纸,双目紧闭,虽说没死,生死也只在一息之间了。
江朔搀扶道元之时,他背后的僧袍还看不出任何破损,但将他扶起之后,却见飘落了一红,一褐两张手掌形的布片,两张布片在空中一旋就化作了两团飞灰飘散不见了。
再看道元背后,赫然出现了一个手掌形状的破洞,道元穿着褐色僧衣,披着红色袈裟,阿旃这一掌力透两层衣衫,留下两个完整的手掌形的破洞。
要说在衣衫上印下一个手印形的破洞,江朔也能做到,但布片飘落后竟然化为齑粉,却是闻所未闻,其内力是高深怪异可见一斑。
再看破洞内道元的身子,居然不红不肿,仿佛没受伤一般,江朔曾见识过飞鸿子和高不危的毒掌,但他们都是掌中夹针的歹毒手段,细看道元受伤处的肌肤没有针孔的痕迹,知道阿旃纯是凭着内力将他打伤,和飞鸿子的武功并非一路。
江朔见道元所受内伤颇重,立刻盘坐在他背后,想要给他输入内力疗伤,磨镜老人上前拦住他道:“溯之不可,你后面还要对战,不可平白消耗内力,老丈我已经认输了,就让我来输真炁吧。”
说着随手一提,将江朔拉了起来,江朔此刻内力已颇高深,居然被磨镜老人随意拉扯,虽说江朔并未刻意抵抗,但内力会自生反掷之力,若非老人内力丰沛,实也不可能轻易把江朔拉起来。
这一拉之间,磨镜老人已掂量出了江朔内力的修为,对他颇为赞许地点点头。
这时魔教大慕阇阿旃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银匣,对江朔等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但众人无一人听得懂波斯语,不知他是好心还是歹意。
好在景教伊斯也来查看道元伤势,他是波斯皇族之后,自然懂得波斯语,对江朔道:“这位阿旃·达利乌大慕阇说,他的掌中有无毒,这位和尚只是被打得闭过气去了,他这里有养炁的灵药,给老僧服了,再运功七七四十九日便可痊愈。”
江朔一听,这阿旃的功夫确实和飞鸿子的炎魂毒掌不同,心中也稍感放心。诸葛静虚从阿旃手中接过银匣,打开看是七粒莓果大小的药丸,阿旃又嘱咐了几句,伊斯道:“现在就服一粒,此后每七日服用一粒。”
司马青云问诸葛静虚道:“使得吗?”
诸葛静虚颇通药理,将那药丸凑在鼻下嗅了嗅,但觉一股药草的清香沁人心脾,却嗅不出是什么药物,想来是波斯特有的药物,沉吟道:“应该……”
磨镜老人却不等他二人商量,直接从银匣中取出一粒药丸,撬开道元的牙关,将那粒药丸塞进他口中,在他喉头一推,将那药丸送入腹中,这一取一撬一塞一送,动作一气呵成,旁人想要阻拦早已来不及了。
司马、诸葛二人吃惊地望着磨镜老人,老人却笑道:“你们看这药丸放在银匣之中,若是毒药,银匣早就变黑了,可见无毒。”
诸葛静虚听了心中摇头——所谓“银遇毒则变黑”之说,只有砒霜一类的毒药才有此反应,并非所有毒药都会令银匣变色的,但他自己也判断阿旃所送应该不是毒药,也就不和磨镜老人争辩了。
其实磨镜老人可不是鲁莽,他是见阿旃甚是真诚,若犹豫不给道元服用,反倒显得中原武林人士小器了。
磨镜老人给道铁筝元服了药丸,又顺手一抄,横抱了道元,飞身回到原来的台阶之上,扶他坐好,自顾输内力给道元疗伤起来,一举一动浑没将他人放在眼里。
众人对他的我行我素早已习惯,也不以为怪,对阿旃道谢后,诸葛清虚捡起道元扔在地上的铁筝,跃出坑外回归本位。
江朔心道:这阿旃倒也算为人坦荡,虽然此前他们偷袭打伤道元,但一没使暗器,二没用毒,全靠的战法巧妙让道元着了道,也不能说他们不对,而他赠药之举也让江朔对他二人刮目相看。
转头却见伊斯还在身边,忙对伊斯叉手问好,伊斯道:“江少主,多日不见,你的功夫可又精进了,而你不为己甚,不伤耆教二僧性命,颇合仁爱之道,伊斯甚是佩服。”
江朔忙道:“法王谬赞了,你后面要对战摩尼教二慕阇,他们功夫甚高,你可要千万小心。”
江朔对景教也好,伊斯也好,都甚怀好感,因此对伊斯的安危也甚是挂心,伊斯淡淡一笑道:“我理会的……”便也回归本位。
江朔返回时,见铁筝道元经磨镜老人输真炁,面色已经少有血色,也不再是牙关紧咬的模样,面色渐趋平和,看来是无大碍了。
阿旃、塞吉二慕阇胜了这一场,也飘然跃回本位,一众人只有司马青云和叶归真留在坑内,他们要打下一阵,对战大食伊教。
飞鸿子站在上面喊道:“下面是第四战,有请大唐道教和大食伊教出战。”
伊教是所有九教中最年轻的宗教,创教至今不过百年,但其在西方后来居上,依托大食人广为传播,灭了波斯萨珊帝国,驱逐了西方各教,建立起政教合一的大食王朝。
最初来到大唐的大食人皆穿白袍,唐人称之为“白衣大食”,此后其国内伊教两派内讧,政权更迭,服色亦改尚白为尚黑,唐人不知其理,因其服色而称之为“黑衣大食”。
这伊本先知就是“黑衣大食”,黑衣大食政教合一,因此他既是先知又是军官,不过他可不是大食伊教的教宗,只是大食呼罗珊总督阿布合里伯手下的祭司兼将官而已。
呼罗珊就是波斯故地,大食王命阿布合里伯为呼罗珊总督,统治波斯人,江朔遇到的“闹文”也不是什么大王,而是阿布帐下的另一战将,阿布久有不臣之心,一面想要向西弑主自立,一面又想要侵占东方大唐的土地。
阿布曾许诺手下诸将,先得大唐安西四镇者封“东方之王”,故此安庆绪为了谄媚闹文才称他为“大王”,其实不止闹文,眼前这位伊本,也觊觎着“东方之王”的宝冠呢,只是这其中曲折可就不为大唐三教众人所知了。
伊本自己却不下场,拿眼一扫,两名黑袍客从他身后出列,此二人整个身子裹在一领宽大的黑袍之中,脑袋上抱着黑色的缠头,面上罩着黑纱,只露出一双射着精光的眸子,二人向伊本躬身施礼,也不说话,转身跳下坑中。
司马青云打一道稽,道:“在下崆峒山中台紫霄宫为道教玄空门,司马青云。”他见叶归真丝毫没有自我介绍之意,拿手一让道:“这位是南阳玄都观叶归真叶天师。”
那两名黑袍客只管快步上前,径直冲向司马青云,司马青云一愣神的功夫,二人已经冲到眼前,身上黑袍一展开,露出双手,居然各自握着两把弯刀!二人纵跃而起,手中弯刀径向司马青云脑袋上招呼。
第421章,归真乱战
司马青云见二人连最基本的礼数也没有,直接动手,不禁勃然大怒,叱骂道:“番子无礼!”
但他有了刚才铁筝道元大意轻敌,栽在摩尼教二慕阇之手的教训,心中虽怒,却不敢托大,将手中铜弦铁瑟望空一举,去架二人手中的四柄弯刀。
眼看弯刀要砍上铁瑟之时,那两个伊教徒忽然在空中横滚,各出一刀,划出两道圆弧,向司马青云胁下砍来,司马青云忙沉肘将铁瑟横砸来下。
这铁瑟颇为沉重,若被砸中,两柄弯刀势必摧折,那两个伊教徒同时收刀,避开这雷霆一击,同时人在空中横滚之势不减,另一柄弯刀又当头砍落。
司马青云从没见过这种在空中翻滚,双刀连砍的招数,只能向后退了一步,二人在双刀走空,二人足尖落地,又复跃起,向前抢攻。
司马青云怎能容他们如此从容进攻,他将收回怀中的铁瑟一招横推铁门闩,向二人当胸砸去,铁瑟远较弯刀长大,若正面对攻,二伊教徒的弯刀还没砍上司马青云的身子,自己就先被砸得骨断筋折了。
然而二人这次却一左一右平地打起旋来,像两个陀螺一般,一左一右绕过司马青云的铁瑟,双臂伸直,旋风双刀向司马青云两侧砍来。
司马青云出招到半途,只得生生收回,又向后退了一步,他心中亦奇怪——这二对二的对阵,自己独自接了伊教二人三招,叶归真去哪儿了?
司马青云边退边向后回头去找叶归真,一瞥之下,只见叶归真早已远远退到十步之外,手扶着那算命幡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打斗,丝毫没有要上来帮忙的意思。
司马青云耳听得脑后恶风袭来,知道伊教二人已然扑近,立刻回转身子将铁瑟抡出,铁瑟长大,而弯刀短小,伊教二人也不硬拼,旋转着退开,又复腾跃而起,又向着司马青云当头斩落。
司马青云边退边喊道:“叶天师,此战是以二对二,你老人家别再歇着了。”
叶归真道:“他们两个小辈,加在一起还没我一个年纪大,我们一起上岂不是欺负人?况且我看这两个小辈,又是旋转,又是腾跃,好像胡旋舞一般,煞是好看。”
这时司马青云以铁瑟向上连杵,空中二人却抱膝翻滚,从他头顶掠过。
司马青云的铁瑟既长又阔,对方的弯刀本身不长又弯如新月,看来司马青云占尽优势,只要他一挥铁瑟就能击退二人,但铁瑟沉重,弯刀轻灵,以沉重的铁瑟去迎击二人轻灵的招数,犹如以棍棒打蚊蚋,全是白费力气。
司马青云固然内力悠长,一会儿的功夫不至于挥不动铁瑟,但他不能取胜心中焦急,不禁有些冒汗了,却迟迟不见叶归真出手,叶归真和他年龄相若,但辈分却高,司马青云也不能大声吆喝他前来助战,只能边打边向叶归真这边引,以期将他拉入战团。
然而百忙中偷眼一扫,却见叶归真居然随着他退而退,仍是保持了十步左右的距离,饶是他涵养极好,都不禁有些气恼,喊道:“叶天师,你退什么?”
叶归真道:“离得近了看不清,这两个小辈跳来跳去,可太有意思了。”
那两个伊教徒上蹿下跳,左旋右绕,围着司马青云转动,无论司马青云的铁瑟是挡,是砸、是抡、是杵,二人都不接招,只是旋转着避开。
司马青云急道:“天师,你再不出手,我们可就要败了!”
叶归真嬉道:“怎么会,我看这个两个小辈只是围着你打转,一刀都没砍实,只是和你闹着玩,无意伤你呢。”
司马青云守御极严,若是不懂武学的人看来,二个伊教徒只是围着他打转,每一刀均为砍实,更有数刀只是刚一起意便即收招,确如闹着玩一般,但其实情境极其危险,只要司马青云慢得一星半点,每一招虚刀都会立时变实,将他斩为两段。
坑上中原三教众人看得目眩神驰,江朔道:“这两个大食人招数好诡异,尹子奇手下二何兄弟也用的圆月弯刀,但却比此而人差的远了。”
睿息道:“我听说大食王庭专门豢养了一批刺客,专行暗杀之事,说他们能飞檐走壁,专以轻灵诡谲的功夫取人性命,这二人恐怕就是此中高手。
磨镜老人给铁筝道元输入内力之时,竟然还有余闲向下观看战局,也道:“这大食的功夫与我中原武术大异其趣,中原武术不管哪一教哪一派,都讲究力从地起,少有连续纵跃的功夫,高手对决更是鲜有双脚离地的,这两个大食人却是飞腾不断,看似脚步虚浮,却偏偏灵动异常,出刀也是又准又狠……”
又看了一阵,老人道:“青云不愧是崆峒三圣之首,尚若不是青云,换了别个,这般以一敌二,早就败下阵来了。”
众人见叶归真迟迟不出手,也均感奇怪,司马青云更是有苦难言,心道这叶天师也不知是真疯还是装疯,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犯起浑病来了,他一边继续打退伊教二人,一边心中飞快的盘算如何才能说服叶归真和他并肩作战,却不料叶归真忽道:“哎……没意思,没意思,我说你们两个怎么打来打去,就是跳来跳去,转来转去的,就没有什么新鲜花样了吗?”
那两个伊教徒压根听不懂汉语,初时听司马青云和叶归真你来我往,不停说话,又见叶归真一直不出手,心中也有疑虑,与司马青云缠斗之际,仍留心关注叶归真,怕他忽然暴起突袭。
然而叶归真始终退在十步之外,只动口不动手,二人虽然心中奇怪,但也慢慢放开手脚,不再管叶归真,心道不管这老儿搞什么鬼,只要先砍翻了这用铁琴的老道,量这老儿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想到此处,二人互使眼色,纵跃愈勤,四柄弯刀舞的愈加严密,织成一道光网,将司马青云团团围住,他们原本只从正面攻击司马青云,此刻却是一人正面攻击,一人绕到司马青云背后夹击。
司马青云功夫也真了得,他一手用铁瑟格挡逼退正面对手,一手施展小擒拿的手法,去拿夹攻对手持刀的腕子,但伊教二人使用的是双刀,可以挥刀自解其围,司马青云能做到的也不过就是逼退对手而已,却难以夺下对方的兵器。
伊教二人一旦展开夹击,司马青云更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起来,不过这样一来夹击之人便在叶归真和司马青云之间了,这两个伊教徒仍加着小心,纵来越去频繁变换方位,留心提防着叶归真。
叶归真自顾自咕哝道:“既然就这么些变化,我老人家可就不想再看咯。”
说着忽然一扬手,那简陋的算命幡儿脱手飞出,正好有一名一教徒刚刚绕到司马青云身后,撑起幡儿的长木棍如没头的长矛一般向他后心飞去,那人一惊忙反向旋转避开幡儿,不料叶归真来的好快,追上来高喊道:“开碑裂石掌!”
众人听了都暗暗好笑,世上哪有一门功夫教“开碑裂石掌”的,就算有又何必喊破,好叫对手加以防备?况且那伊教徒是个大食人,哪里听得懂叶归真说的汉语。
然而那人虽然听不懂,却见刚才还嘻嘻哈哈退在一边的老人忽然须变得发戟张,势如疯虎一般扑了上来,却是心中一凛,忙向后退,双刀舞成一片烂银,当真是密不透风地护住了全身。
不料叶归真这“开碑裂石掌”根本就是虚招,他喊的虽响却压根没有向他攻来,而是腾身跃起,也从司马青云头顶越过。
叶归真选择突袭的时机选的极好,正是伊教二人和司马青云成一直线之时,他在一旁观察了半天,发现只要是这种时候,正面之人就会腾身跃起,从上向下劈斩司马青云头顶,而另一人却是横着旋转包抄司马青云背后。
因此叶归真逼退包抄之人之后腾身跃起,在半空中正遇上飞来另一名伊教徒,先前叶归真突袭之时,因为隔了司马青云和包抄之人,因此正面这教徒一时没见到叶归真的行动,跃到半空中才发现叶归真迎头撞来。
叶归真飞在半空,双手如鹰爪一般,高喊:“剜目碎颅手!”
众人此刻都知道他定是自己编的这些个招数,胡乱喊出来扰乱人心之用,伊教大食人虽然听不懂,但见他喊声如雷,双手舞动呼呼有声,更兼忽然撞见毫无准备,竟也被他吓得不敢接招,在空中忽然变前冲为侧翻,打着旋儿闪到一边。
叶归真落到司马青云身前,随手一抄,真接住方才自己抛出的幡儿,紧接着挥出,追着那人的双腿扫去。
这时刚才闪开的那人重又旋了回来,挥刀去砍叶归真手中幡儿的木杆。
叶归真却似乎早已料到他有这一手,突然放手,旗幡落地,那伊教徒从没见过有人扔了手中武器来避开自己这一击的,不禁稍微一愣,叶归真却大喊着:“摧心裂肺拳!”
他右手平伸立掌如刀,但五根指却都弯曲着,这一招拳不像拳、掌不像掌,名称虽然嚇人,却很难让人相信能有摧心裂肺的效果,但伊教大食人听不懂汉语,只觉这一拳看着诡异,忙舞着刀花退开。
叶归真甫一下场,和二人连着交手三个回合,竟然一扫此前司马青云边战边退的颓势,把两个伊教徒逼得连连后退。
站在坑上观战的伊教先知伊本见状大怒,大声呼喝咒骂,不过他说的是大食语,别说江朔等汉人,就是睿息、伊斯也都听不懂。
二伊教徒听了,同时发狠应和,忽然将各自右手中弯刀向着司马青云与叶归真脱手掷出。
第422章,胜之不武
大食人的弯刀本身就是如新月一般弯刃,因此在空中旋转起来好似两个光轮,向着叶归真和司马青云飞来,只是这两柄飞刃飞行线路笔直,速度也不甚迅捷。
叶归真在前,他侧身避开,飞刃打着旋儿从他身边掠过。
司马青云则直接拿铁瑟向飞刃砸去,这圆月弯刀远没有铁瑟厚重,挈在伊教徒手中,司马青云尚且不惧,何况脱手飞来?
不料两名伊教徒忽然手上往回一扽,已经掠过叶归真的飞刃,忽然旋回,直取他后背,而飞向司马青云的弯刀更是吊诡,居然忽然昂头扬起,从上越过了司马青云的铁瑟,再次下坠向他头顶斩来。
原来两柄弯刀都系着极细的丝线,不仔细看无法发现,这丝线非金非丝,不知什么材质做得极其坚韧,与一般飞刀不同,弯刀的刀镡上设有小孔,丝线穿过小孔系紧,因此弯刀可以围绕小孔旋转无碍。丝线的另一头则系在手腕上,伊教徒的黑袍甚是宽大,袍袖内想必是藏有轱辘,可以收放丝线。
叶归真听到背后弯刀飞回,忙侧身就地一滚,这下虽然避开了刀刃,但搞了个灰头土脸,好在叶归真原本就疯疯癫癫,邋里邋遢,倒也不显得特别狼狈。
司马青云则将铁瑟原地一立,自己转身闪到铁瑟另一边,若伊教徒再扯动丝线拉着飞刃来攻,后面连着的丝线必定先要缠上铁瑟。
这时二伊教徒亦已抢步上前,一手收回飞刃,一手持刀向二人砍来。
如此两个伊教徒近则挥刀砍斫,远则飞刃攻击,虽是二对二,但二人仗着灵巧的身手,竟将司马青云和叶归真围在内圈。
诸葛静虚在坑上看得急,喊道:“青云子,你老拿铁瑟当门板使,却是为何?奏曲啊!”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诸葛静虚一喊,司马青云登时领悟,昆仑三圣的琴瑟筝三绝,可不仅仅是乐器,摇琴鼓瑟之际可以将自己的内力外化,定力不足之人闻之立刻疯癫,就是内功高手也需凝神迎战。司马青云和诸葛静虚曾和江朔比试时用过合奏之法,虽然被江朔以长啸化解,但他们这门功夫的威力仍是不可小觑。
但此前只有诸葛静虚一曲“流水”琴曲助江朔取胜,铁筝道元不及使用铁筝就被阿旃大慕阇偷袭得手,而司马青云甫一接敌,就被对方怪异的招式打得疲于招架,亦没想到以琴音取胜。
经诸葛静虚以提醒,司马青云心道不错,就算对方内力高强,要与他的鼓瑟之音对抗,也必不能再像现在这样纵横跳跃。他已看出大食伊教的身法虽然轻灵,出手却显得不甚沉重,只要设法让他们身法慢下来,自己和叶归真便有胜算。
寻常瑟都是用整木斫成,而司马青云这面瑟却是镔铁所铸,虽然内腔中空,但由于是铁铸,仍然十分沉重。瑟有二十五弦,比之七弦琴宽阔得多,司马青云的铁瑟长五尺宽一尺,比一个成人也小不了多少,拿在手中真如小半块门板相似,因此诸葛静虚有“将铁瑟当门板使”之说,而铁瑟表面微微拱起,通体髹漆彩绘,纹饰锦丽,唐瑟有“锦瑟”之说,司马青云的铁瑟也装饰华美异常。
此瑟之弦亦不是寻常的丝线,而是极细的铜丝捻成的线,司马青云左手单手将铁瑟抄起,只以右手弹拨,瑟有二十五弦,正中一弦不弹,其余二十四弦按十二律吕排列,可奏两个八度音程二十四个音。本应以左手弹“清声”,但司马青云左手抱瑟,不能弹奏,只以右手弹“中声”。
司马青云弹的一曲《归雁操》,曲意托归雁而自矜,本就颇有哀怨之意。“清声”清越高亢,“中声”低回婉转,如今司马青云只弹中声,不弹清声,曲中更是少了欢愉之色。
他右手五指轮动,或擘或抹,或挑或打,每一段音律都如浪般涌出,举座闻之皆生悲怆之感,域外各教虽不识得汉人音律,但世人之情感颇有共通之处,人人皆能感受到瑟声中传来的悲意,两名伊教徒的攻势也渐趋滞涩。
司马青云一边用铁瑟阻挡二人攻击,一边鼓瑟发功,无暇再进攻,对叶归真喊道:“叶天师,快趁机攻击!”
不想叶归真毫无反应,转头看时,叶归真正拄着算命幡儿呜呜痛哭。
铁瑟鼓奏之曲确实会令内力不济之人如疯似狂,曲喜则狂笑不止,曲悲则嚎啕痛哭,其曲不止其情不休,但叶归真是前辈高人,内力自然高强,怎么会听了瑟音就如此不能自持?
司马青云心中惊讶,手上一顿,趁着瑟音暂停之际,那两个伊教徒立刻抢步上前,四柄弯刀一齐向他砍过来,司马青云一边后撤避让一边高呼:“叶天师,莫再哭了!”
叶归真却恍若未闻,仍驻立原地兀自泣不成声,他哭得几乎气窒,对于司马青云后撤,伊教二人抢攻上前,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待司马青云发现时,伊教二人已抢到叶归真左右,二人挥刀向着他的脑袋削去,司马青云一声惊呼,再想救援已是不及,还好紧要关头,叶归真似乎是哭到胃部痉挛,捂着肚子缓缓蹲了下去,他蹲得虽慢,却恰好闪开了这雷霆二刀。
两把弯刀走空,却不约而同砍在叶归真一直拄着的旗幡杆子上,这杆子只是寻常朽木制成,弯刀斩在上面如砍瓜切菜一般,斜切为三段,叶归真死里逃生却浑如未觉,蹲在地上继续呜呜地抽泣。
伊教二人心中稍一掂量,叶归真已经形同废人,而司马青云却是个大威胁,他弹奏铁瑟发出的旋律,似乎有摄人心魄的魔力,二人不懂得这是一门极高明的内功,只道司马青云会什么巫术邪法,不先除掉他,任他弹奏下去,不知他还会使出什么更厉害的法术。
因此一击不中,未砍到叶归真之后,二人也不再管他,而是向着司马青云冲去。
司马青云此刻不敢再弹瑟,只挥动铁瑟格挡,但那两个伊教徒心态与此前不同,他们唯恐司马青云再次弹奏“魔音”,出招更快更急,四柄弯刀出舞成四道银轮,向司马青云袭来,司马青云左支右绌,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忽然两个伊教徒身子同时猛地一震,四柄弯刀忽然一齐坠落在地。如此变故,让司马青云大吃一惊,再看两名伊教徒瞪大了眼睛,面目扭曲狰狞,胸口各自有露出一截木茬,鲜血从洞中喷涌而出,眼见是不活了!
两具尸体“窟通”、“窟通”扑倒在地,尘土散去,见后面站着叶归真,手上却已经没了算命的幡儿,而那两具尸体上各插了一截断木,其中一段上还挂着一片写着“问卜算卦”的破布。
原来叶归真刚才是假装受到瑟音影响,不能行动,骗得伊教二人放松了警惕,才从背后偷袭杀了二人。虽然飞鸿子说了此番对阵以生死相搏,对战时明争也好、暗斗也罢,为了取胜都无可指摘,但叶归真作为前辈耆宿,又是中原武林正派,用此等手段取胜,终究有些胜之不武。
司马青云皱着眉头愣在当场,他心中不悦,但碍于叶归真的辈分,也不便当面指责他,伊教那边已是群情激愤,伊教此番来的人甚多,都是一样的黑袍面纱的打扮,恐怕都是睿息所说的刺客军团的成员,他们纷纷抽出袍中所藏弯刀,就要下场报复。
江朔等人立刻也都紧张起来,也都按住了兵刃,一旦大食伊教群起而攻,中原三教同气连枝,自然也不能不救司马青云和叶归真二人。
这时伊本先知怒吼一声,转身对着手下训斥了几句,那些伊教徒才悻悻收手,将弯刀收回袍内,伊本本人则气咻咻地退归本位,坐了下来。他此番本千里迢迢潜行深入唐境,原是想着要扬名立万,震慑中原乃至安西、吐蕃诸教,没想到第一阵就折在这个狡猾的老巫师手中。
伊本不知道教为何物,见司马青云能以瑟音摄人心魄,而叶归真一直拄着个布帆,只道他二人都是巫师。他心中虽然不服,但让手下群起而攻,毕竟太没有风度,他是大食贵胄,虽然气恼,毕竟拉不下脸来纠缠叶归真所为是否胜之不武。
这时,飞鸿子朗声道:“这一回合却是大唐道教以计取胜了。”
他话中明显有讥讽之意,叶归真却满不在乎,嗤道:“胜了就是胜了,哪管你什么计取,还是力敌?”说着飘身回到坑上,司马青云也只得摇摇头,跟着跃回,他虽胜了这一阵,却心中羞愧,自觉抬不起头来。
磨镜老人眯着眼睛看着叶归真道:“叶天师,你用计骗过那二人,在背后点穴制住他们也就罢了,又何必斩尽杀绝呢?”
这句话说出了江朔等人的心声,江朔虽非教徒,但也心存善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愿意杀人,叶归真已然骗过二人,哪怕不用点穴,将二人打伤逼他们投降也就是了,又何必杀人呢。其实人人都有这个想法,但碍于辈分不便明言,只有磨镜老人的身份才能直斥叶归真之非。
叶归真却不以为然地道:“哎……我又没和大食人交过手,万一他们穴道生的和汉人不一样呢?且我之前已经错失了一次良机,此番若不一击而杀之,他们可不会再上第三次当了。”
江朔这才想起,叶归真一开始迟迟不动手,其实也是在伺机偷袭,而非他所说的看热闹,心想这位前辈看似疯癫,其实极有心机,心中不禁对他更有些看不起了。
那边伊教弟子从坑中搭出尸体,摩尼教弟子则坑用沙土掩盖血迹,待重新平整场地后,飞鸿子宣布:“下面是最后出战的吐蕃苯教,对战大唐儒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