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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圏吉     大唐山海行txt下载     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3章,铜皮铁骨

    江朔回头看来的是一行三人,三人都生得较一般人高大,前面那人尤其高大,生得面似镔铁,胡须如戟,如同一尊黑铁塔一般,后面二人则是一胖一瘦,胖的那个一脸横肉,看起来颇为凶戾,瘦的那个却一脸祥和,留着三绺墨髯,如同汉人的文士。

    但这瘦子显然也不是汉人,他的皮肤看来非常粗糙,脸颊上却露出两抹绯色。此时正是春末夏初之际,虽在山上日间却已经非常和暖了,众人皆着单衣,这三人却穿着镶着毛边的皮袄,只是三人均右袒——皮袄均只穿左袖,右边袖子却系在腰间,左胸以上露出内里穿的织锦服饰。

    三人足上都穿着素革尖头的皮靴,头上却各不相同,那瘦子带着平顶无沿小帽,胖子头上则是一顶白色尖顶高帽,头前那个高大的汉子却没戴帽子,头发披散在肩上,编成了数十股辫子,发辫间编入了各色宝石、红色的是珊瑚,黄色的是蜜蜡,绿色的是松石……

    程千里啧啧道:“哪里来的野人,穿的倒是富贵奈何衣衫不整,面皮如此粗糙却学着女子涂腮红。”

    睿息却认得这三人的打扮,道:“他们是吐蕃人,面上的绯红可不是腮红,是被晒伤的,据说吐蕃居于高原,离日近了万仞,因此脸皮都被晒伤了……”

    众人面面相觑,实在不能相信住得高了,离太阳近一些,皮肤就会被晒伤。

    卢玉铉和睿息都见过那两张神秘的字条,此刻见了三个吐蕃人都是心中一动,但他们唯恐程千里不能保守秘密,没有告诉他昨夜之事,因此程千里一头雾水,问道:“这三个吐蕃人什么来头?到问道学宫来做什么?”

    睿息道:“当先这人是个将军,地位却不如后面那个胖子,瘦子则是个低阶官员。”

    江朔奇道:“长老,你怎么知道?”

    睿息道:“你看他们胸前挂着的那个小盒子。”

    江朔仔细看他们皮裘掀开之处,果然用细铁链挂着三寸见方的小盒子,睿息道:“此乃吐蕃官吏的章饰,按吐蕃制度,一等用金盒饰以瑟瑟,二等用金盒,三等金包银,四等银,五等铜,六等铁,此六等又分大小,共一十二级,挂在胸前,以区别官阶的高低。”

    江朔看那高大的汉子胸口挂着一个银色的盒子,看来是个四等爵,却不知四等上还是四等下,再看那个胖子胸口挂着的是个金色的盒子,显然是个显爵,至于瘦子,胸前那个盒子却是乌黑色的,显然是个低级官员。

    江朔心道果然那胖子爵位最高,不过看来那个高大的吐蕃武士才是昨夜纸条上的正主,那个瘦子却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这时诸葛清虚已经从后殿走出,先看到那三个吐蕃人,又见江朔等人在场,不禁面露尴尬之色,先向江朔等人叉手行礼,才向吐蕃人道:“三位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那胖子开口道:“嘿嘿,久闻崆峒派武学渊源流长,特来拜见,不想堂堂一个武林门派,居然做些个酸儒拽文的勾当,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江朔这才知道原来刚才说话的是这个胖子,而非头前高大武士,这胖子说话中气十足,看来也不可小觑。

    诸葛清虚道:“阁下是谁?我崆峒神拳门祖师开宗立派数百年,自有一套修行之法,却无需旁人置喙。”

    胖子哈哈大笑道:“我乃吐蕃赞普之内弟,马祥仲巴杰!按说你们汉人如何习武与我无关,不过么如今我吐蕃兵锋正盛,总有一日要尽得河西陇右之地,崆峒早晚也是我吐蕃之地,那你们这般练法,文不成武不就,岂不要有损吐蕃?”

    诸葛清虚怒道:“竖子无礼!吐蕃与大唐交战十阵倒败了九阵,只去岁凭借石堡城地势险要得了一点便宜,阁下便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当真好笑!”

    诸葛清虚说话时,那个瘦子的嘴唇一直在翕动,不知道念的什么咒,诸葛清虚语毕,那高大的吐蕃武士忽然大怒道:“切让嘎不思古尔古思泥个没!阿勃拉叠呢捏呢永古度!”

    这武士声如牛吼,只是众人听不懂一个字,成千里道:“喂,你这个大山魁说的什么鸟语?”

    那个瘦子叉手上前,说是瘦子也是相比那个胖大的吐蕃贵族和高大的吐蕃武士而言,其实和汉人相比仍然高了半头乍了一臂,只见他朗声道:“这位是我吐蕃大将铁刃悉诺罗,他说的是诸葛先生……这个,这个,这个……”

    他一连说了三个“这个”,终于憋出来一句话道:“只是逞口舌之快,愿与诸葛先生……这个当面这个……讨教,在武艺上一较高下。”

    原来这个低阶官员是来做译者的,看他传译时磕磕绊绊,甚是为难,恐怕这位铁刃悉诺罗说话可没他传译得这样客气。

    诸葛清虚虽然听不懂吐蕃话,但看吐蕃将军说话时颐指气使的神情,想来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他虽然饱读诗书,颇有大儒气度,但别人欺辱上门如何能忍,正要发作,却赶来的司马青云按住了手。

    司马青云道:“三位想来是来参加三日后的武林大会的,若要切磋,何不等到三日之后?”

    说话时对诸葛清虚直使眼色,诸葛清虚终于一甩袖子,“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那铁刃悉诺罗见诸葛清虚不应,哈哈大笑道:“切让哈古哈姆斯,卖热蒂卖卡热则!”说完得意地转头向着瘦子一扬眉毛,道:“扎西扎木呷,威嘎不穷!”

    众人虽然不懂吐蕃话,但约略也知道铁刃悉诺罗必然是极尽嘲讽之能是,后面对瘦子说的却是让他照实译来。

    诸葛清虚转过头来,正要发怒,却被司马长青死死抓住腕子,坚定地向他摇摇头,诸葛清虚长叹一声,不再作声了。

    这时却听一人暴喝一声,跳将出来,却是铁筝道元,他双眉倒竖,对那瘦子道:“兀自那吐蕃人,你家将军说的什么?你只管照实译来。”

    那瘦子踟蹰道:“这个……铁刃将军说,诸葛先生做缩头乌龟,却妄称一代宗师,实在可笑……”

    崆峒三教同气连枝,三圣虽然教派不同,却互相引为兄弟,铁筝道元在三人中年纪最小,脾气也最为火爆,他听了那瘦子的传译,怒极反笑道:“嘿嘿,就你这个傻大个,可还不配领教诸葛先生的玄妙武功,你叫‘铁刃’,我号‘铁筝’,便由我来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

    司马青云上前拉他,才说了一个:“道元……”

    铁筝道元便甩开他的手道:“司马大兄,别人都欺辱上门了,难道我们真做缩头乌龟不成?”

    司马青云见那吐蕃将军咄咄逼人,料想今日不动手,势难收场,只得点点头道:“好吧,道元道兄千万谨慎。”司马青云拉扯二人,并非认为他们不是吐蕃人的对手,实是有难言之隐,他却也没把这个黑铁塔般的吐蕃人放在眼里。

    巨人在战场上可能看来高大威猛,颇令普通士兵恐惧,但华夏武术向来讲究四两拨千斤,一巧破千钧。崆峒三圣都是武学大宗师,又怎会怕一个看来憨蠢的巨人?

    这时那瘦子已将铁筝道元的话原原本本地译给铁刃悉诺罗听了,吐蕃巨人嘎嘎怪笑,道:“呀咕嘟,嘎不穷!”

    说着忽然激射而出,抡起醋钵大的拳头向铁筝道元砸来!

    铁筝道元冷笑一声,他虽是释教,所练功夫却不是少林一路,只见他脚不错动,游身而上,一边避开悉诺罗的拳头,一边施展小擒拿的手法,四指已搭上了吐蕃巨人的右手腕子。

    这一招他和江朔对战时曾经用过,当时被江朔用一根拇指轻易化解了,但这吐蕃巨人可没有这样的身手,发拳虽猛,却只是直来直去,毫无变化,被道元一把便扣住了脉门内关穴。

    众人看了尽皆摇头,心想这吐蕃巨人话说的如此狠戾却原来只是个傻大个,一下就被道元给制住了。

    道元心中亦是一喜,用力一扣悉诺罗的脉门,往后一揽,一个人不管功夫如何了得,只要被扣住脉门,自然就会浑身酸软无力,道元心想我只把他带的跌了一跤,便收手,也不算违拗“那人”的意思。

    不料一带之下,那悉诺罗居然纹丝未动,同时左手一勾,向着道元面门又是一拳打来。这一拳挟风带雷,轰然有声,丝毫不似被扣住脉门而酸软无力之相。

    道元大吃一惊,忙松手避让,身随拳转,避开这一拳同时出手又搭上了悉诺罗的左臂,这次他手指扣在天井、小海、少海、曲泽四穴之上,寻常人被点了四穴任何一穴,都要手臂发麻,抬不起拳头来。

    悉诺罗仍是不为所动,左臂一架,右手如拍蚊蚋,向着道元的四指拍来。

    道元连忙缩手,这悉诺罗到也没有傻到右手拍在自己左臂上,而是右掌一推,左臂顺势向往一绷,手肘向道元当胸打到。

    道元但觉一股劲风当胸扫到,连忙一缩头避开这一肘。

    悉诺罗十指互扣成锤,向下猛砸。道元此时也顾不得宗师身份,就地一滚避了开去。

    悉诺罗虽然看来不会轻功,但他生的异常高大,一步能抵常人两三步,他大踏步追上来,挥拳再砸。

    道元在地上双腿连环踢出,连中悉诺罗曲泉、中都、阴谷诸穴,这些都是会令人腿脚酸麻的穴道,然而对悉诺罗却都无效,悉诺罗仿佛铜浇铁铸的神人一般,一身的铜皮铁骨,周身竟然无一处穴道。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394章,巨人之踵

    众人看着二人相斗均觉吊诡,铁筝道元的功夫明显远高于铁刃悉诺罗。

    道元的指上功夫变化多端,出手既快且准,悉诺罗则是横推竖砸,全是直愣愣的招术,看来全凭蛮力,毫无技巧可言。

    双方又斗了数十合,铁刃悉诺罗依旧一拳也没打中道元,自己手上脚上,前胸后背上却几乎都被敲打遍了,但无论铁筝道元的招式如何变化,无论是指、掌、拳、脚,无论是手足十二经,还是任督二脉,对铁刃悉诺罗只是毫无作用。

    铁筝道元虽然看来占尽优势,但他打中对方再多也无法伤对方分毫,看那铁刃悉诺罗出手虎虎生风,只怕被砸到一下也不

    程千里道:“喔唷……这个吐蕃巨人居然不怕点穴,手脚上的穴道也就罢了,连任督二脉上的大穴,居然都不加防备。”

    睿息道:“我听说在西大秦国东陬有一古国,其国上古传说有一神人,甫一诞生,便被其母倒提双脚浸入黄泉冥河水中,致以他生就铜皮铁骨,刀枪不入、永生不死。但因为黄泉水急,其母握住他的脚踝不敢放手,双足未浸到,因此只有脚踝成了他的死穴。”

    摩尼教传自西域波斯、大秦之地,历来东方大慕阇均来自波斯总坛,睿息自幼入教,侍奉前任大慕阇,听他说过很多西方的神鬼故事,这些故事却不为唐人所知。

    程千里摇头道:“这故事好没道理,那神人的阿娘不会把他倒过来,提着双手再浸一次么?这样不是从头到脚、从脚到头都泡上一遍了么?”

    仆骨怀恩道:“啊呀……哪管这么许多?道元大和尚,你只管打这巨人脚踝试试看。”

    铁刃悉诺罗身高逾八尺,如此高大之人,下盘定然不如矮小的人来得稳当,因此攻击长人的脚踝,也不为错,只不过悉诺罗身高臂长,要近身打他脚踝也不容易。

    铁筝道元道一声:“好!”忽然斜身铲向悉诺罗的脚踝。

    那瘦削的吐蕃人高声用吐蕃语向铁刃悉诺罗喊话,想必是告诉他仆固怀恩所言。

    程千里喜道:“看来有门哎,不然那吐蕃人也不会出声提醒。

    铁刃悉诺罗"嗷"的一声怪叫,双手再次合抱成拳,以雷霆万钧之势砸了下来,因为二人身高差异太大,看这情形,道元还没铲上对方的脚踝,自己就得先被打成肉酱了。

    不料铁筝道元忽然脚尖踩住地面,定在原地不再向前,以足为轴斜着身子转了半圈,悉诺罗收拳不住,“呼”的一声砸在地上,顿时将地上铺的一块青石板砸了个粉碎。

    道元却顺势猱身而上,出掌在悉诺罗手臂上一拍,腾身而起,如猿攀藤,如蛇绕枝,旋着身子绕到了悉诺罗的背后。左手捏他锁骨中间缺盆穴,右手立掌成锋,直斩他颈侧天鼎穴!

    缺盆和天鼎可不是寻常穴道,手指顺着缺盆插入可以掐断人的气管,猛斩天鼎穴则能打断颈部向上的血脉流动,就算铁刃悉诺罗真的练成没有穴道的绝世神功,只要还是个人,就不可能对这二穴的攻击毫无反应。

    原来铁筝道原本就没想攻击铁刃悉诺罗的脚踝,这西域鬼神之说哪里能当真?道元假意攻击悉诺罗的脚踝,只是为了引他向下攻击,这样露出肩颈上的要害,这才是道元真正要攻击的位置。

    这种打法可实在不像高手交锋,中原武林高手交锋鲜有攻击对方要害的,因为不管是哪门哪派的功夫,对周身上下的要害都守御得极严,直接攻击要害难以见功,因此一般都以经脉腧穴为目标,以巧劲取胜。

    然而这些高妙的功夫对铁刃悉诺罗全然无用,道元索性改用神拳门中入门的“旋风斩”功夫,直接攻击对方要害,果然悉诺罗不闪不避,又一次被道元狠狠地击中。

    铁筝道元此刻用的虽然是毫无玄妙的入门功夫,但以他的功力,这一捏一斩仍是非同小可,威力不可小觑,众人见状竟然一齐高声喊起好来。

    道元心中亦是一喜,心道呆头巨汉,看你还敢小觑我崆峒武功否?岂料右掌斩在悉诺罗颈上竟如敲击镔铁,震声如铙钹,而插他锁骨内缺盆穴的左手四指压根就戳不进去。

    悉诺罗纵声狂笑,蒲扇般的右手伸手一捏,道元明再想闪时却已不及,他的脚踝被悉诺罗抓个正着。

    悉诺罗抓着道元的脚踝,顺势向前一抡,道元在悉诺罗身上趴伏不住,竟如沙袋般被悉诺罗向地上摔去,只听“喀啦”一声,道元面目拍在地上,将地面的青石也砸得裂了开来,顿时脸上血呼呼一片。

    悉诺罗提着他的脚踝,和西秦神话故事中的那位母亲一样,死死捏住并不松手,又向后一抡,将铁筝道元猛地向后甩去,这要是后脑着地,非要了道元性命不可。

    道元把眼一闭,口中念道:“南无佛陀耶,我命休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朔倏地飞出,伸手一拍,正拍在悉诺罗捉着道元的手背上,只听“啪”的一声,若换作旁人,手背指骨早就被拍得粉碎了,铁刃悉诺罗却只是吃疼怪叫一声,撒手放开了道元的脚踝。

    道元便如离弦之箭向后平着飞去,眼看就要撞上问道学宫大殿中的柱子上,按这个速度,一头撞在柱子上飞得头骨碎裂,脑浆迸裂不可。

    江朔忙伸手扯出道元身上披的袈裟袍角,只听“嘶啦”的裂帛之声,好在道元的袈裟颇为厚实结实,虽然几乎被撕裂,却好歹扯住了道元的身形,令其躲过一劫。

    这时悉诺罗右手向着江朔横着一绷,左手划出一道圆弧,一拳向着江朔当面打来。

    江朔哪里会等他反击,早已向后飘出丈许,一手扶住了道元的背心,道:“大和尚,你没事吧?”

    道元先前脑门着地,这脑门是人体最坚硬的骨头,虽然被砸得头破血流,看来极其嚇人,却只是硬伤,道元双掌合十,面有惭色道:“南无佛陀耶,老衲技不如人,多谢江少主,若非江少主出手相救,只怕老僧早已身遭不测了。”

    江朔道:“大和尚无需多礼,看我来斗这番子。”

    铁筝道元道:“这吐蕃番子的功夫太过诡异,简直是油盐不进,江少主千万小心。”

    江朔点头道:“我自理会得。”转过身来,面向铁刃悉诺罗而立,只见悉诺罗正面对着他哇哇乱叫,看起来狂暴异常。

    那瘦削的吐蕃人传译道:“兀自那少年,铁刃大将军问你,是何家子弟?竟敢出手救人,不怕死吗?”

    江朔尚未回答,程千里先“哇哇”乱叫起来,他对着那突破人怒斥道:“江少主一肩挑两担,乃江左江湖盟盟主,运河两岸漕帮总把头!你又是何人?敢在江少主面前聒噪?”

    那人这次却不待铁刃悉诺罗说话,自己一本正经地叉手答复道:“在下章藏榭,乃吐蕃悉勃野部六等上西本。”

    江朔不知道“西本”是个什么官,听那人姓名是三种中唯一用汉姓汉名的,恐怕也是在大唐学过汉学的,难怪看来比另二人显得谦恭有礼得多。

    江朔对章藏榭叉手道:“章通译,烦请你和这位铁刃大将军说,江朔愿讨教高招。”

    章藏榭闻言一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江朔,道:“少年,这比武如同两军对阵,生死都只在一线之间,你虽然行动敏捷,却绝非铁刃大将军之敌,可不要强自出头,白白断送了性命。”

    江朔笑道:“多谢章通译,若三位现在便去,我自然可以不与大将军比武,若你们不肯便去,那只能勉力与大将军一战了。”

    章藏榭听江朔所言,非但不领情,说起话来仿佛刚刚在上,似乎不把铁刃悉诺罗放在眼里,竟然翻过来劝他们离开此地。”章藏榭不禁踟蹰为难,不知道该如何传译。

    那胖胖的马祥仲巴杰对章藏榭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吐蕃话,语气显得既不满又不耐烦,程千里道:“少主,我看那吐蕃国舅看你不起,定是在说好良言难劝该死鬼,让那巨汉下杀手,你也不要留情,照死里打。”

    江朔哭笑不得,苦笑道:“程大哥,你就不要再出言挑衅啦……对方既然想要扬名立万,咱们就在拳脚上见个真章吧。”

    马祥仲巴杰不待章藏榭传译,直接以藏语对铁刃悉诺罗下令,悉诺罗大吼一声,向江朔扑来。

    江朔却和铁筝道元的打法完全不同,他右脚前,左脚后,站个不丁不八。双手背在背后,好整以暇,静待悉诺罗打来。

    江朔已经是个半大小子,和成年唐人身高几乎别无二致,但和铁刃悉诺罗比起来,简直像个黄口小儿一般的矮小。

    悉诺罗右手自下而上挥击,拳锋直逼迫江朔胸口至下颌一线,这雷霆一击声势惊人众人一齐惊呼,心中均道这一拳要是打中了,非把江朔击飞不可。

    江朔却道一声:“来的好!”

    他左手放在腰际向后一收,右手握拳向前直击,迎着铁刃悉诺罗的拳头打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二人拳头轰然撞到一起,江朔站在原地右拳伸得笔直,铁刃悉诺罗却蹬蹬连退了两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395章,铜皮铁骨

    江朔早已看出铁刃悉诺罗这吐蕃巨人不会什么上乘武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封闭周身穴道,但若论真实本领不过就是抗打而已。

    所谓一力降十会,铁刃悉诺罗神力无穷,铁筝道元用高妙的功夫打他不动,一时慌了手脚,才会被他抓住脚踝,砸了这么一下,否则以道元的功夫,就是再战几百上千合,以悉诺罗的身手也打他不到。

    因此江朔上来便不用什么灵巧手段,全凭内力,和悉诺罗对了一拳。果然悉诺罗虽然身高体壮,天生神力,但与江朔体内二龙百年修炼的阴阳二炁相比还是逊了一筹。

    铁刃悉诺罗与人斗力从未输过,今天居然被这小小少年打得退了两步,不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一对牛眼,发出一声低沉的牛吼,再次向着江朔冲来。

    江朔看他右手以肩带肘,横摆打来,与汉人通背拳的拳路似乎颇有相通之处。他暗暗点头,亦出右手,这次却是侧身迈步,直掌拍出。

    只听“啪”的一声,悉诺罗的拳头正打在江朔的手心之中。

    江朔这次是抢步向前,左腿弓右腿绷,仍是纹丝不动,悉诺罗却觉得一拳打在了一块钢板上一般,震得半边身子发麻,他本想这一拳无论如何不能再退,却不禁又退了一步,不禁颇为懊恼,气得哇哇大叫。

    江朔却不理悉诺罗懊恼与否,换步上前,这次改为左掌忽地拍出。

    按理悉诺罗也应该换左拳去击江朔左掌,但江朔上步极快,左掌对着悉诺罗的右拳直拍过去。悉诺罗这时右手绷直无法发力,只能退步撤拳才能化解。

    不料他牛劲上来了,竟然不肯后退,左手在右肘上一托,右拳向前猛贯,砸向江朔左掌。

    江朔见悉诺罗竟能原地寸劲发力,对他倒也生出几分佩服,但江朔身体舒展,运炁顺畅,而悉诺罗出拳别扭,此消彼长之下,江朔这一掌显得威力更大,竟将如小山一般的悉诺罗打得双脚离地,向后飞出。

    悉诺罗这次向后飞出不下丈许,直到撞上柱子才止住了身形,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如雨下,这问道宫大殿年代久远,柱头上积满了尘土,此刻全扑下来落到悉诺罗头顶。

    悉诺罗光头没戴着帽子,这下头顶、肩头落满了白灰,看起来颇为狼狈。

    悉诺罗愤怒地晃动脑袋抖落尘土,发辫上的珠宝撞在一起,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他的眼睛由于溅入了灰尘,被刺激得一片通红,看起来极为可怖。

    他双手一撑柱子,向后猛蹬一脚,向江朔飞扑过来,这次他双拳齐出,双峰贯耳向江朔打来,悉诺罗双臂极长,挂定风声,如雷霆骤至,声势何其惊人。

    以江朔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其锋芒,先闪开这雷霆一击,再行反击,但他有心立威,决计不退一步,当即骑马蹲裆扎个马步,右掌左推,左掌右推,“砰”的一声巨响,同时接住了悉诺罗的双拳。

    这一下二人成了均势,江朔一时无法再将悉诺罗弹开,悉诺罗自以为得计,双拳相对向内猛压,恨不能立刻将江朔压碎。

    江朔长吁一口气,双掌忽然发出罡炁,悉诺罗双拳如被烫了一下,陡然一惊,啊的一声怪叫,撤拳退步。

    江朔见悉诺罗撤拳之际双臂打开,中门大开,知道机不可失,抢步上前,右掌忽地一掌拍向他上腹中脘穴,这一掌本该拍向悉诺罗胸口膻中,但他过于高大,江朔一掌拍出,只能打他上腹中脘穴。

    江朔一掌拍在悉诺罗的身子上,立刻就知道自己上当了——虽然隔着皮裘、锦袍,仍能感觉到悉诺罗肌肤如铁,中脘为脏腑之会穴,也是手太阳、少阳、足阳明、任脉之会,乃人体之要穴。然而江朔这一掌狠狠拍在悉诺罗的中脘穴上,悉诺罗却毫无动摇之相,仍然如黑铁塔一般矗立。

    江朔没有打动悉诺罗,悉诺罗的双手却已圈回,他此刻双手五指箕张,每一个指头都和小棒槌似的,向内抱拢,这是吐蕃武士角斗时常用的招术,双手抱紧对手,用力挤压,能把对手的肋骨压断,胸腔压塌而毙命。

    江朔知道厉害,忙向下一缩身子,悉诺罗亦向下蹲低,双臂圈转,眼看就要搂住江朔。

    不料江朔蹲低只是故意引悉诺罗伏下身子,他向下一蹲立刻拔地而起,向上一纵,悉诺罗的手指眼看已经触及江朔的身子,却如怀中抱鱼,江朔哧溜一下从他双臂间滑了出去,向上疾射而去。

    悉诺罗立刻起身,随着跃起,他跃得极高,双上高举,指端也有一丈这么高,径直抓向江朔脚踝,然而江朔的轻功何其了得,一纵之下跃起不下丈许高度,他见悉诺罗跟着跃起,双手几乎要抓到自己双脚,忙在空中团身滚动,避开这一抓之后向前舒展身体,平飞出去。

    众人先见江朔弹开悉诺罗的拳头,直取中宫,打中了他的上腹,心道以江朔的内力,哪怕对方没有穴道,这一掌也非得把悉诺罗打得骨断筋折不可,可是还没来得及喝彩,却见悉诺罗居然硬接一掌毫无动摇,紧接着双臂抱拢想夹死江朔,又都不禁齐声惊呼起来。

    好在江朔旱地拔葱躲过一劫,没想到悉诺罗这个长人居然能跳这么高,一下子心又都提到嗓子眼了,只到江朔团身翻滚飞纵逃出,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江朔纵出一丈,悉诺罗却也已经落地,追逐而至,抡拳就打,江朔听脑后恶风不善,施展开穿星步翼宿的如飞身法,向左横跨,划出一道圆弧,瞬间到了悉诺罗左侧一丈开外,并转而面着向他。

    江朔这才知道这铁刃悉诺罗看似粗豪,其实狡猾的很,他此前和江朔一拳对掌,故意示弱,连退数步只道被弹飞撞到柱子上,让江朔产生了他气力不如自己的错觉。

    直到二人双臂角力之际,又假装被江朔的灼热内力烫的弹开双手,这才引得江朔孤军深入举掌拍他的中脘穴时,才露出獠牙,想要一举夹死江朔。

    这其实和先前诱骗铁筝道元的手法如出一辙,若非江朔轻功卓绝,险些就着了他的道,虽说江朔内力高深未必被他夹死,但从招术智谋上来讲总是逊了铁刃悉诺罗一筹。

    悉诺罗见江朔的轻功身法太过神俊,自忖追赶不上,这才停下脚步,双手合抱在胸前,哈哈大笑道:“切让雅布雅布,如卡热,如梭嘚啵。”

    江朔听了个头雾水,只管凝神戒备,章藏榭在一旁传译道:“铁刃将军说,小子你功夫很不错,请你同名报姓?”

    江朔道:“我乃江朔,表字溯之。”

    章藏榭叉手道:“原来是武林上盛传的漕帮新任帮主江少主,失敬失敬。”

    他以吐蕃话向悉诺罗说了,江朔只能依稀听懂“江朔”二字,听起来好像“椒索”,章藏榭向悉诺罗说了好几句,其中多次提到“椒索”,想来除了说江朔姓名之外,也介绍了一下他的事迹。

    悉诺罗听得频频点头,等章藏榭说完,咧开大嘴学舌道:“椒索、椒索……雅布卡!”

    说完竟然自顾回到原位,竟然不打了。

    程千里在一旁摇头道:“啧啧啧……这可真奇了,就算这巨人有移穴之法,上腹没有骨头,少主这开碑裂石的一掌居然打他不动,难道他真是在黄泉中浸得铜皮铁骨不成?”

    那吐蕃国舅马祥仲巴杰腆着肚子懒洋洋地道:“好叫你们输得心服口服,此乃天竺奇术金钟罩。练成此功者如着铁甲,莫说拳掌,就是刀剑也奈何不得铁刃悉诺罗。”

    程千里听了大摇其头,道:“国舅爷你这次大气可吹得有些过分了,世上哪有不避刀剑之事?这我可不信。”

    铁筝道元道:“我听说天竺却有奇功,与中原武林内力修炼之法迥异,中原内家功夫都是炁运周天,聚于三丹田之中,天竺武功则是散炁于百骸,已特殊的外家功夫修炼,可得铜皮铁骨,达摩祖师东来是,亦传于少林,不过少林寺仍是聚炁修炼之法,七十二绝技中有‘铁布衫’,却也不过能防些钝器击打罢了。”

    程千里道:“那就是了,若是木头棒子,我道能信。”

    马祥仲巴杰道:“木棒怎能见我吐蕃武士之能?我说的是开刃的刀剑。”

    程千里一听来了兴趣,道:“那你让我砍上一刀,刺上一剑,我才能信。”

    程千里和马祥仲巴杰对话时,章藏榭一直在给铁刃悉诺罗传译,说到这里,悉诺罗忽然嘎嘎大笑,道:“让切没吞油,麦索麦归罢!”

    程千里笑道:“甚?甚?甚?什么买锁买贵了?”

    章藏榭道:“铁刃将军是说,你既然不信,尽可用刀剑来试试看。”

    程千里一听来了精神,道:“好,你可别后悔。”转而对江朔满脸坏笑道:“少主,借你的七星宝剑给我用用呗。”

    他心想七星宝剑切金断玉,就算这吐蕃巨人真的有神功护体,这一剑下去也定然一剑将他戳个对穿。到时候便戳他琪琪四十九个窟窿,让他铁布衫变烂布衫。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396章,象雄强兵

    江朔道:“程大哥,程大哥,无冤无仇的怎能诓骗,要人死命?”

    程千里跨前一步,站到江朔身侧,一按背后的斧柄,道:“也罢,我就用……”

    江朔不等他说完,伸手一按他的手背,道:“程大哥,你这开山巨斧,汉水里的老鼍都不敢硬接,怎能拿来在人身上试?”

    程千里急道:“少主,不是我要试,是那吐蕃人……”

    卢玉铉忙上前拉住老程道:“程郎,你砍他一斧子,若真一斧子将他砍死,也显不出你英雄了得,若砍他不动反倒涨了对方的威风堕了自家的锐气,实在是包赔不赚的买卖啊。”

    程千里斜觑着卢玉铉道:“卢郎,还是你鬼,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他叫我砍,我都不敢砍吗?那不是更加堕威风了么?”

    卢玉铉向仆骨怀恩投去一瞥,仆骨是武将,腰后挂着一把近战用的横刀,仆骨怀恩当即会意,抽出横刀反手递给程千里。

    程千里拿刀在手,这只是一把普通的横刀,钢口也很寻常,程千里拿在手中掂了掂,满意地道:“好,好,好……”

    说到第三个“好”的时候,程千里忽然暴起,向铁刃悉诺罗飞纵过去,挥刀便砍。

    程千里本生得极其高大,和铁刃悉诺罗相比却仍矮了一截,他挥刀斜劈也砍不到悉诺罗的脑袋,只能向他的肩头斩去,悉诺罗挥手一格,刀刃砍在他手背上,竟然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众人心头一颤,再看悉诺罗的手背上,只留下一道灰白色痕迹而已。

    程千里心中称奇,嘴上却不服软,道:“我说老铁,你耍赖,用手接我刀刃,算什么本事?”

    程千里说不来铁黎悉诺罗这样拗口的吐蕃名字,他自称“老程”,便对悉诺罗以“老铁”代之。

    铁刃悉诺罗见程千里站在那里骂骂咧咧,却不再攻,转头问章藏榭,章藏榭将程千里的话照实译了,悉诺罗瞪着眼睛怒道:“切让没吞梅,雅布梅布!”一拍巴掌续道:“扑瓦拿瓦索拿瓦!”

    章藏榭传译道:“铁刃将军说,尊驾说得好没道理,为什么用手当就不算?手也是肉做的呀。”

    程千里冷笑道:“当我不知道么?天竺有一种薄如蝉翼的天蚕丝,可以织成紧贴皮肤几乎透明的手套,老铁必然是戴了这么个手套来诓我老程呢。”

    铁刃等章藏榭传译完毕立刻急了,撸起衣袖来,两手不断划拉互相搓揉,嘴里哇哩哇啦地喊叫,众人这时不需章藏榭传译,也能看出他的意思是自己手上绝对没有戴手套。

    程千里却转过头去佯装不看,道:“我不看,我不看……哪个知道你搞的什么鬼?”

    铁刃悉诺罗见状,将外罩的皮袍褪下,有扯开胸前的衣襟,将内着的锦袍也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筋肉虬结的上身,他的皮肤不知是晒的还是真在冥河中浸泡过,呈现出一种灰暗的红棕色,看起来果然如年深日久的赤铜一般。

    悉诺罗腰间刹着五彩大带,上衣褪下后都挂在他的腰间,锦裘二袍都颇为厚重,更显得悉诺罗膀大腰粗,体格健硕。

    卢玉铉凑近江朔笑道:“我们的老程和这老铁真可谓一时瑜亮,难分伯仲啊。”

    卢玉铉没和程千里打过交道,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浑浊蒙楞,江朔却知道程千里的粗糙都是伪装,此人其实心思极其深沉细密,不过这铁刃悉诺罗也是看来憨傻,实则奸诈。说他二人一时瑜亮倒也不错。

    只见悉诺罗拿巨掌猛拍胸口,口中发出挑衅的吼声。

    程千里转头问章藏榭道:“老铁让我往他心窝这里扎么?”见章藏榭点头,程千里又转头对江朔道:“少主,这是他让我扎的,可不是老程占他便宜!”

    不等江朔答复,程千里已经猱身再上,横刀直递,程千里心眼颇多,他知道人的胸口正中有胸骨,不易刺穿,故意偏了一偏,向他悉诺罗的心窝直刺过去。

    不料仍是叮的一声,刀尖竟然刺不进去。程千里用力向前猛推,悉诺罗亦针锋相对向前一挺胸,只听“咔啦”一声脆响,横刀竟然折成了两截,刀尖坠落在地,悉诺罗的胸口仍是只有一个白点而已,血珠子都没见到一个。

    程千里呆呆看着自己手中的半截断刀发愣,悉诺罗也不乘势追击,只是拍着胸脯,颇为自傲,对着程千里连连怒吼。

    程千里被他撩拨得怒气勃发,一扯背后巨斧,道:“前面不算,能接住我这斧子我才服你!”说话间已经抡起巨斧向悉诺罗当头劈落。

    悉诺罗倒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直接来接程千里的巨斧,他抬起双臂,在胸前交叉,暴呵一声,向上一举竟然架住了程千里手中的巨斧。

    程千里眼睛几乎瞪出眶外,大吼道:“开开开!”用尽浑身力气将斧子向下压。他膂力极强,奋尽全力之下,竟将悉诺罗压得前腿弓后腿曲,蹲低了下来。

    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巨斧的利刃依然刺不破悉诺罗手臂上的肌肤,想当年汉水中的巨鼍黑龙王如此皮糙肉厚,遇到程千里的巨斧都有些发怵。没想到悉诺罗居然丝毫不惧,以双臂硬接住了程千里的巨斧。

    悉诺罗慢慢直起身子,他身材颇为高大,一旦站直,程千里的下压之势变成了仰攻,愈加难以发力。

    悉诺罗嘎嘎怪笑,猛地向上一送,程千里手上再也拿捏不住,巨斧脱手飞出,远远坠落下来,大殿中还有众多神拳门的弟子,见这车轮巨斧打着旋儿从天而降,不禁齐声惊呼,四散奔逃。

    巨斧落地,劈开青砖,竟然竖立在地上,可见程千里巨斧之锋利,众人看了都不禁胆寒,由此对铁刃悉诺罗的“金钟罩”功夫也更觉震恐。

    程千里武器既失,忙顺势向后纵跃,仆骨怀恩和睿息也上前协护,以防悉诺罗乘胜追击,然而悉诺罗却并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左右转头看自己的双臂,巨斧虽然没有斩破他的皮肤,却也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压痕。

    悉诺罗嘉许的点点头,对章藏榭说了几句,章藏榭道:“这位郎君膂力惊人,这兵刃看来并非江湖豪侠所用,而是马战的兵刃。”

    程千里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笑道:“老程虽然少年即入江湖,学的却是马上步下,战阵冲杀的功夫。正要去安西投军。”

    悉诺罗眯着眼睛听完章藏榭传译后,也朗声笑道:“额尔索麦索巴切让,呼尔班得儿!”

    章藏榭道:“铁刃将军说了,今日到此为止,来日战场上相见,便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吐蕃和大唐交恶已久,连年征战不休,若真在战场上遇到了这尊煞神,唐军胜败如何可真不好说了。

    程千里问仆骨怀恩:“仆骨,你自幼在朔方军中,可听说过这铁将军?”

    仆骨摇头道:“没听过,此人功夫如此了得,如有唐军遇到过,定然早就传开了,绝对不会没有耳闻。”

    马祥仲巴杰得意道:“大唐和吐蕃在河西能打得有来有回,那是因为你们遇到的不过是吐蕃、吐谷浑的军队而已,若有我族强兵,陇西早就尽收囊中了。”

    睿息忽然道:“原来你是象雄人!”

    江朔糊涂道:“象雄是哪里?他们不是吐蕃人么?”

    睿息道:“象雄原本是吐蕃西陬群山中的大国,其地比吐蕃更为山高地险,民风彪悍,人皆好勇善战,称为象雄强兵,吐蕃雄主松赞干布与象雄鏖战三年,才阵斩象雄国主李迷夏,将象雄一切部众收归于辖下。象雄人信苯教,我看这胖子戴着尖顶白帽,才想起这是苯教的冠带。”

    程千里道:“我当这象雄多厉害,原来是吐蕃手下败将,吐蕃又是我大唐的手下败将,那象雄岂不成了大唐手下败将的手下败将了么?”

    马祥仲巴杰对于程千里的戏谑却面无惭色,对程千里道:“以吐蕃的实力,原本是灭不了象雄的,但最后关头王城内贵族交出了李迷夏的头颅,吐蕃才得以一统高原。”

    章藏榭也道:“确是如此,当年松赞干布说服象雄贵族的理由是,高原诸国之所以久困高山,无法占领山下膏腴之地,就是因为诸国分裂,互相挞伐不休,无暇他顾,只有和汉人一样一统高原,才有下山与大唐争雄的本钱。”

    马祥仲巴杰接着道:“因此象雄是与吐蕃一统,并非兵败投降。”

    程千里道:“说的这么厉害,这些年吐蕃和大唐连年征战不休,怎么没看到你们象雄的军队呢?”

    马祥仲巴杰接道:“吐蕃居于高原苦寒之地,南北均有大雪山阻隔,出路只有东西两头,东面么就是大唐所谓陇西之地,西面则是大小勃律。”

    江朔只知道吐蕃和大唐在河西、陇西二镇连年征战,对吐蕃的山川地理却全不知情,看来众人也是如此,都静静地听着马祥仲巴杰讲述,无人出声。

    马祥仲巴杰继续道:“吐蕃四十东岱在陇西征战多年,未得尺寸之地,我象雄只十东岱却早已击败大小勃律,出葱岭以北了。”

    “东岱”与大唐“军镇”相似,但吐蕃十个东岱也不过大唐一、二镇之兵罢了。

    程千里知道葱岭以北便是安西的疏勒镇了,难怪铁刃悉诺罗听说他要去安西投军,便说有朝一日在战场上相遇绝不留情云云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397章,苯教奇术

    江朔等人和吐蕃人你来我往说了半天,倒把崆峒三圣冷落在一旁,这时司马青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福寿无量天尊,大会在两日之后,诸位今日上门,所为何来?”

    马祥仲巴杰道:“嘿嘿,我等久在葱岭,从未见过东土的英雄人物,自然要先来拜访一番咯。”

    程千里装傻充愣道:“咦,你们来参加什么会?”

    马祥仲巴杰怪眼一翻道:“自然是九教无遮大会,你们几个老的老,小的小,看来并非三教弟子……”他转头看了一眼章藏榭。

    章藏榭忙躬身双手平举,这是吐蕃人表示尊敬的礼仪,章藏榭颇为恭敬地道:“先前这位江少主的功夫看来像道家上清一派,不过他的内功修炼之法看来又与上清派颇有不同。后面出手的这位程郎则是释教少林弟子,他的斧子招数化自少林伏魔拳,根基极为扎实。”

    他品评完江朔、程千里二人,却未就此打住,继续道:“这位铁勒人,所练的是朔漠外域功夫。这位俊朗的郎君手中的团扇是一奇门兵刃,当是赤松山磨镜老人的门下,不过奇怪的是他脚步虚浮似乎全无内力,这我可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最后看着睿息和怀瑾二人,道:“这位老先生和他的伴当虽然刻意隐藏,但其实是摩尼教徒。”

    王栖曜混在一堆神拳门的弟子中间,因此章藏榭没有品评他,江朔和程千里先后出手,他将二人武功路数说得颇准也就罢了,睿息假称谢延昌,和怀瑾二人并未显露出摩尼教的身份,仆骨怀恩也并未传铁勒族的服饰,不知为何章藏榭竟能说出他们的来路。

    程千里奇道:“章通译,你倒是见识非凡啊。看得出江少主和老程的功夫路数海还不算稀奇,你怎看得出来他二人是摩尼教徒?”说着拿手向睿息和怀瑾一指。

    章藏榭一笑,道:“这却不难,摩尼教徒均习练西域波斯奇术,武功心法与中原武术迥异,方才他们走路时就已经暴露身份了。”

    程千里愈奇道:“这走路的姿势还有什么不同的?”

    章藏榭道:“寻常人走路常常足尖着地,这样容易重心失稳,习武之人则多以足跟着地,这样步态端稳,进退有据。”

    程千里自己来回走了几步道:“确实如此,我自幼习练师傅教的步法,竟然没察觉自己走路时时时刻刻都是这样的。”

    章藏榭点头道:“说得不错,所谓习惯成自然,其实一个人的步态是最难隐藏的,波斯摩尼教高手的步法与中原人大不相同,称为‘全足落’,每次落足都是足尖足跟一齐落地,这样的步法对于常人而言极其别扭,摩尼教徒则自觉最自然不过。”

    程千里一下子来了兴趣,他不敢和睿息调笑,却对怀瑾挤眉弄眼道:“怀瑾兄,你走两步我看看,是这么回事么?”

    怀瑾却白了他一眼并不回应。

    司马青云眯着眼睛,盯着睿息道:“原来阁下是摩尼教的人,老道倒被阁下瞒了过去。”

    睿息只得嘿嘿一笑道:“我虽是摩尼教,却与飞鸿子、乙亥阿波不是一路,世人对我教误会极深,要解释起来颇费唇舌,这才假扮谢把头,并非有意欺瞒。”

    司马青云见此刻有强敌在侧也不便发作,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未再多言。

    程千里却对章藏榭道:“章通译,吐蕃居于一隅,你却对世上各派功夫均所知甚详,殊为难得啊……”

    他拖长了音,显然意有所指,章藏榭却不知他话外之音,认真回道:“我吐蕃逻些城惹萨寺中藏经阁有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章某只是书看得多了……”

    看章藏榭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马祥仲巴杰连声干咳,章藏榭才陡然惊觉,向马祥仲巴杰躬身行礼,不敢再说了,但众人听他说吐蕃什么寺中收集各派的武功秘籍,所谓何来,心中自然已能猜到一二了。

    吐蕃自松赞干布立国以来,已过了一百一十余年,其野心也不断膨胀,传到现在的四世赞普尺带丹珠手上,吐蕃已不再满足于偏居高原一隅,而谋求西进东出,与大唐一争西域之地了,其国收集各派武功,自然也是想要找出各门各派武功的弱点予以各个击破了。

    见众人脸上均有不平之色,马祥仲巴杰却不以为意,朗声笑道:“今日见识了崆峒和中原武功,不过尔尔,哈哈哈……看来九教大会上,我苯教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程千里道:“兀自那马……马……马老肥。”他实在记不住“马祥仲巴杰”这么长的名字,只能以“马老肥”代之:“……好教你知晓,我家少主可还没尽全力,他看你们这巨山魈蠢笨,一时不忍害他性命,可不是怕了你。”

    江朔却皱着眉头还在想刚才铁刃悉诺罗的功夫,却始终想不出他的破绽所在,铁刃悉诺罗的拳脚功夫看来也只是普通,却偏偏刀枪不入,实在叫人愤懑。

    程千里见他皱眉,低声道:“少主你发什么愁,下次直接用七星宝剑和他比试便了。”

    江朔却想看前面悉诺罗和程千里交手时的样子,虽然程千里的巨斧的锋利程度不如七星宝剑,但比七星宝剑沉重得多,劈砍起来也是威力无穷,却伤不得悉诺罗分毫,自己就算用七星宝剑就一定能有胜算吗?况且自己有武器,对方手中就一定没有神兵利刃吗?

    马祥仲巴杰见江朔不吭声,只道他是怯了,不禁又哈哈大笑道:“今日我们就先行告辞咯,不过么两日后的九教大会上,奉劝诸位还是知难而退吧,免得白白丢了性命。”

    众人听了都不禁怒起,程千里道:“不用等两日后,来来来,我们重新打过,老程我现在就要了你三人的性命!”

    卢玉铉忙拉住他道:“程郎别急,此事需徐图之。”他心想从未听崆峒三圣说过什么“九教无遮大会”,不知道三人还有隐瞒了多少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搞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却不是和吐蕃人缠斗。

    程千里只是看起来颟顸,其实他刚才故意胡搅蛮缠才引得马祥仲巴杰说出了九教大会之事,程千里鬼主意极多,他吵吵嚷嚷可不是真的想和铁刃悉诺罗交手,此刻见卢玉铉向他频递眼色,心领神会不再纠缠了。

    铁刃悉诺罗扯着嗓子又哇哇大叫了一通,章藏榭传译道:“铁刃将军说两日后再会,今日不过瘾,来日在战场上……这个……再以较短长。”其实悉诺罗说的是“再取尔等狗命”,章藏榭以读书人自居,不愿说此污言秽语,因此改了说辞。

    马祥仲巴杰得意洋洋,转身就走,葛其真上前拦道:“慢着,我们这问道宫岂是尔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葛其真既是诸葛静虚的侄子,也是神拳门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他见吐蕃人蛮横,颇为不忿,心想对方三人之中只有铁刃悉诺罗是武夫,另两二人都是文官,尤其是这马祥仲巴杰,看来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贵族,葛其真见马祥仲巴杰转身正走到自己面前,巨人悉诺罗还在两丈开外,心道正是给他一个教训的机会。

    葛其真举掌横推,看似上前拦阻,其实暗自运起十成的内力,猛击过去。

    崆峒问道宫儒教,虽然自称“神拳门”,但其实拳脚、指掌功夫俱佳,可不只会打拳而已,葛其真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其实是藏炁内敛,这内力不触不发,只有打到对方身上才会忽然发出掌力,若接的不得其法,轻则骨断筋折,重则立毙当场。

    诸葛静虚见状,忙喝道:“其真不可!”

    葛其真却不管不顾,只管向马祥仲巴杰胸口拍到。

    那马祥仲巴杰居然还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似乎不知道他这一掌的厉害,一挺胸膛,任由他一掌拍到。

    葛其真心中发狠道:我先拍死这蛮横无理的吐蕃贵族,末了再向掌教请罪,一掌已按到马祥仲巴杰胸口,对方看来果然不会武功,不招不架,葛其真心中一喜,掌力疾吐。

    程千里看热闹不嫌事大,江朔心中虽觉不妥,但想要出手阻止却是来不及了,只听“砰”的一声,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马祥仲巴杰纹丝未动,葛其真却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飞了出去,直飞出数章,“咚”地一声撞在大殿柱子上。

    这一下的手法看来和江朔对付铁刃悉诺罗的招数类似,只是被江朔打飞,悉诺罗有做戏的成分在里面,而葛其真被弹飞则是实打实的,他虽然靠柱而立,没有立刻委顿在地,但夜觉心中翻江倒海,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程千里喊道:“这马老肥会妖术!”

    睿息却冷冷地到:“甚妖术,这马祥仲巴杰乃是苯教的高手,苯教据说已传承了千年,教中邪术多的很,铁刃悉诺罗的功夫可也不是什么‘金钟罩铁布衫’,而是苯教的‘象苯’不坏神功,听说苯教有‘龙本’、‘象苯’、‘赞苯’、‘魔苯’诸功,这铜皮铁骨的‘象苯’还不过是其中低级的功夫。”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398章,九教大会

    众人这才知道真正扮猪吃老虎的是这马祥仲巴杰,他看似肥硕,其实是修习了独特的内功之故。

    神拳门的弟子上前扶起葛其真,葛其真只是冷不防被马祥仲巴杰弹了出去,一口真炁没回过来才吐了一口血,并没有受重伤,他气咻咻地推开旁人,还想再往上冲。

    诸葛静虚喝道:“其真,马国舅手下留情,你可不要再不识抬举了,还不快退下。”

    马祥仲巴杰这名字实在太过佶屈聱牙,诸葛静虚自持身份,不能和程千里一样用“马老肥”这样粗鄙的称呼,马祥仲巴杰自称吐蕃赞普的内弟,他便以“国舅”相称。

    葛其真道:“可是……”

    诸葛静虚一反儒雅的常态,呵斥道:“退下!”

    葛其真涨红了脸,他仍不肯相信这“马国舅”真的身怀绝世武功,但诸葛静虚虽是他族叔,平素却极有威严,葛其真也不敢违拗,只能悻悻地退到一旁。

    程千里对卢玉铉耳语道:“这诸葛圣人可真奇怪,别人都挑衅上门来了,他却处处克制,门人吃了亏都不动声色。”

    卢玉铉道:“这我可也参详不透,按说崆峒派立派这么多年,寻上门来想要扬名立万的人每年都有,若都是这样任其来去,只怕崆峒的威名早就坠地了。”

    程千里道:“我看啊,三个老儿,也就铁筝道元实在点,司马、诸葛这两个老儿都和他们老祖宗一样,比猢狲还精。”

    马祥仲巴杰知道诸葛静虚不愿出手,激他也是无用,索性大大咧咧对诸葛静虚拱手道:“既然诸葛掌教有所保留,那二日后再会。”

    说着带着铁刃悉诺罗和章藏榭出大殿走了,神拳门虽然弟子众多,但见掌教圣人诸葛静虚拦住葛其真不让他阻拦吐蕃人,众弟子也不敢上前。

    马祥仲巴杰愈发的得意,一路哈哈大笑,去了多时仍能听见笑声远远传来。

    程千里道:“嘿,这马国舅可是太猖狂了,简直视神拳门为无物啊……”他说话时故意拿眼睛左右扫视左右神拳门的弟子,众弟子被他看得都面有惭色,诸葛静虚却叉手道:“今日多谢程郎与江少主替我神拳门出头,不过我们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与这狂悖的番子动手。”

    卢玉铉道:“两位掌教确实是谨慎,不但对吐蕃人有所保留,对我们可也不尽不实。”

    司马青云忙道:“我们有求与江少主,并无欺瞒。”

    卢玉铉挥动团扇,哈哈笑道:“怎说没有欺瞒?今日马国舅所说的什么九教大会,可就没听司马掌教你说过。”

    司马青云对江朔道:“我此前说飞鸿子约战之事也是事实,只不过他并非只约了崆峒三教,而是邀了天下九教。”

    江朔奇道:“天下竟然有九教?我只听说过这‘三教九流’之说,不过这九流说的可是天下各色人等。”

    司马青云道:“九教并非只是中原的教派,除了中原儒、释、道三教,还有在中原的三夷教——景教、祆教、摩尼教,更有不见于中原的域外三教——伊教、苯教、天竺外道。”

    江朔道:“我只知儒释道三教,还约略知道景教和摩尼教,其他四教却是闻所未闻了。”

    司马青云道:“三夷教中,祆教创教最早,传入中土也最早,北魏时就已传入汉地。本是波斯拜火教,在汉地被称为‘火天神’后改称‘火祆’,自北魏始,北齐、北周均在鸿胪寺中设火祆教的祀官,皇帝更是亲自拜胡天、事夷俗。”

    卢玉铉道:“我朝东西两京都有祆祠,祠部还设有萨宝府官,主持火祆教祭祀。其中祆正官至四品,皆由波斯人担任。”

    江朔道:“祆教拜火?倒和摩尼教相似。”

    司马青云瞟了一眼睿息道:“摩尼教创立不过五百年,祆教却有千年……”言下之意,摩尼教可能源自祆教。

    睿息忙道:“摩尼教与祆教虽看来有颇多相通之处实则全然不同,祆教烹猪羊,酣歌舞,实为俗教。我摩尼教义则是把斋茹素,持戒苦修,乃大光明、大慈悲之圣教。”

    崆峒三教众人虽然口中不说,心里却道:魔教吃菜事魔,在这魔教长老口中倒成了大光明、大慈悲了。只是他们不知江朔和这睿息是什么关系,因此都隐忍不发,没有出声反驳。

    江朔忙将话题岔开道:“景教我略知一二,他们信奉景尊,景徒访贫问苦,在汉人中也有不少信徒。”

    司马青云点头道:“景教不立偶像,相传其传教圣人移鼠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三日后复活……故其寺庙以十字为记。”

    江朔想起雒阳十字寺,心道不错,又问道:“那这域外三教呢?”

    司马青云道:“伊教在葱岭以西最是兴旺,为摩诃末所创,乃是大食国教,亦不立偶像,以胡大为世间唯一主宰。”

    睿息道:“伊教与景教亦有颇多相似之处,比如他们都相信会有世界末日来临,届时所有的人都将复活,接受主神的裁判,届时行善者进天堂,作恶者下火狱。”

    程千里道:“听来虽然无稽,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倒也算合理。”

    睿息道:“天下九教,各派教义都是劝人向善,为善还是为恶,全看教徒是否遵行教义,世人谓我教为魔教,其实行我摩尼教义,未必不能行善。”

    司马青云点头道:“我听说伊教在波斯之地排除异教,祆教、景教、魔教皆出自波斯,此刻在波斯的日子却都不怎么好过。”

    程千里道:“嘿,还是我大唐海纳百川,无论胡汉,无论何教,均有立足之地。”他看了一眼睿息道:“除了魔教。”

    司马青云直称摩尼教为“魔教”,程千里亦话里带刺,不过世人对摩尼教如此态度不是第一天了,睿息也不以为忤,道:“待我重整教坛,向天下广布我摩尼正道,总有一日能洗刷世人对我教的偏见。”

    众人听了多觉不以为然,江朔却点头道:“睿息长老,愿你有一日心意得偿。”

    司马青云不愿在这个摩尼教上纠缠,继续道:“苯教么,今日这马国舅就是苯教祭祀,不过苯教僻居高原,极为神秘,我们对他们也所知不多。”

    江朔又问道:“天竺不是释教发源之地么?怎么又有个天竺外道?”

    这次却是铁筝道元开口道:“当年本朝太宗皇帝时,玄奘法师到天竺那烂陀寺取经时,释教已有衰败之象,玄奘法师有《大唐西域记》传世,上面就记载了天竺对湿婆、毗湿奴、梵天的崇拜极为盛行,这些年来释教在天竺愈加式微,最兴盛的乃是婆罗门外道之教。”

    江朔道:“原来如此,司马道长见识广博,纵论天下教派,令人钦佩。”

    程千里却在一旁笑道:“司马掌教,你这七拉八扯可说得太多啦,只是你此前却惜字如金,我们还道是魔教和你们三教的恩怨,现在却原来是天下九教?”

    司马青云脸上全无惭色,依旧神色坦然道:“魔教志在天下,九教也好,三教也好,又有什么区别?”

    程千里道:“不对吧……司马掌教你说飞鸿子要夺你崆峒山,才有了这次约战,但若他约了天下九教,其他各教可与崆峒山无关,更不可能觊觎你崆峒山这一亩三分地,可见飞鸿子召开‘九教大会’的原因,绝不可能是你所说的原因。”

    程千里只是表面上颟顸,其实颇具智慧,他这一番言语立刻切中了要害,江朔以下众人一齐望向司马青云,等他解释。

    司马青云顿时失了先前自若的神情,第一次显出六神无主的神色。铁筝道元却道:“哎……司马道兄,要我说,咱就实话实说吧,江少主是正人君子,再这样瞒骗下去,实在有失我们崆峒派正门正派的风骨啊。”

    司马青云道:“可是……”

    江朔见他为难,道:“司马掌教,可是那飞鸿子威胁你们?”

    他其实昨日就知道崆峒三圣对他有所隐瞒,只是不知道三人所瞒何事,他刚一问出口,自己就叫:“不对,不对。”

    司马青云对江朔说的是飞鸿子要和三圣比武夺山,请江朔助拳,飞鸿子总不见得威胁三圣找江朔来对付飞鸿子自己吧。

    铁筝道元道:“司马道兄,你不说,我说,一切后果我来耽着。”

    转向江朔道:“其实,是有人让我们将江少主你接上山来,那人唯恐你不肯上山,便让司马道兄骗你说两日后的九教无遮大会是飞鸿子要夺我崆峒山……”

    卢玉铉奇道:“这却是为何?”

    铁筝道元道:“那人说,九教无遮大会无聊得很,江少主未必肯来,但若说是我崆峒派有存亡之危,江少主义薄云天、侠义心肠,定然不会拒绝。”

    江朔听了心中迷茫,卢玉铉却若有所悟,道:“少主,看来此人对你很是熟悉啊。”

    他知道江朔确实不喜好勇斗狠,但确实是任侠好义,道之所存、义之所当,虽千难万险亦在所不辞,不管胁迫三圣的那人是谁,他对江朔的性格拿捏可谓精准。

    卢玉铉又问道:“道元和尚,三位武艺高强,崆峒三教门徒众多,那人却如何能胁迫你们为他办事的呢?”

    江朔却抢着问道:“那人长的什么模样?多大年岁?”

    铁筝道元道:“他……”

    才说出一个“他”字,道元忽然全身巨震,两眼一翻,嘴巴一歪,软疲疲地倒了下去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399章,磨镜老人

    铁筝道元毫无征兆地忽然倒地,满殿皆惊,司马青云、诸葛静虚二人神情更是震恐,没人看到铁筝道元是怎么倒地的,只有江朔看到殿后有一个人影一晃而过,来不及看铁筝道元如何,一纵身越过众人头顶,冲向后殿。

    却见后殿中空空荡荡,神拳门的弟子都在前面大殿之中,后殿哪里有人?

    江朔迅速绕着后殿转了一圈,见一扇窗户虚掩着,他推窗而出,见外面是一个小庭院,江朔飞身上房,站在大殿屋脊上四下眺望,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只能跳下房脊,转回大殿之中,却见司马青云、诸葛静虚二人扶着铁筝道元,正在摩挲前胸后背,看来是没有死,只是被不知什么暗器打得闭过气去了。

    江朔要上前帮忙,却被卢玉铉给拦住了,那人打穴的功夫甚是高明,以司马青云和诸葛静虚二人的内力竟然一时冲不开穴道,若江朔上去一下就解开穴道,两位掌教岂不是颜面无光?

    江朔一片赤子之心,可想不到这许多,卢玉铉拉住他却也不点破,只是拿出一个纸团给江朔,道:“用这个打的。”

    江朔一震,果然是昨晚的神秘人所为,看来此人确实难言是敌是友,难道威胁崆峒三圣的人,就是此人?他展开纸团一看,仍是两个字:“多嘴”

    卢玉铉笑道:“看来这位高人惜字如金,总是这样言简意赅。”

    司马青云听卢玉铉这样说,长叹一声道:“福生无量天尊,看来诸位已经和这恶人有过接触了?”

    江朔不敢欺瞒,叉手道:“司马掌教,昨夜他就以相同的手法给我们扔过纸团。”

    司马青云问道:“他写的什么?”

    卢玉铉抢在江朔前面道:“也是两个字,‘吐蕃’。”

    司马青云点点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道:“原来他早知吐蕃人今日要上门挑衅。”

    江朔道:“司马掌教,此人是什么来历,又如何要挟你们?”

    司马青云刚要说话,听到铁筝道元发出一声呻吟,原来铁筝道元在司马、诸葛二人协力运功之下,终于解开了背心被封的穴道,缓缓醒了过来,司马青云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程千里急道:“啊呀,司马老儿,你倒是说呀,这是怎么回事?”

    诸葛静虚见身边门徒众多,忙对江朔等人道:“江少主、诸君,请到后殿讲话。”

    他自己架起铁筝道元,与司马青云一起带着众人进入后殿,叫两个心腹弟子守住殿门任何人不得打扰,让众人在榻上落座,才继续说道:“程郎,非是我们不愿说,刚才道元所遭所遇你们也看到了,若我们再说,恐怕下一个纸团就打来了。”

    程千里一瞪眼道:“你们三人背靠背,一人说一句,难道早做好了防备,也能被他偷袭得手么?”

    江朔摇头道:“程大哥,你不要逼三位掌教了,刚才这个纸团打来,又有谁看到了?如何防备?昨夜此人对着我打第二个纸团时,我也做了防备,却仍没追上他。”

    程千里奇道:“哎……少主,昨夜你们见过这神秘人?你可没和我老程说起过。”

    江朔歉然道:“程大哥,此事太过吊诡,我们也不知从何说起,况且我们也没见过这位高人,他身形好快,简直如同鬼魅。”

    江朔的内力高强,又有龙珠在体内,耳聪目明,可说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的耳目,然而他都说“如同鬼魅”,此人轻功之高实是匪夷所思。

    司马青云听江朔说昨夜那人打了两个纸团,知道刚才卢玉铉有所保留,他也不知写了“吐蕃”的字条是第一张,还是第二张,但既然对方不说,他也不便询问。

    卢玉铉道:“少主,要我说此事与我们无关,我们这就告辞三位圣人,下山去吧。”

    说着他拿眼睛瞟了一眼程千里,程千里忙道:“对,对,对……少主快走,那怪人叫三个老儿将你诓来参加什么九教大会,必定是要不利于你,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不跑还等什么呢?”

    卢、程二人说着起身,走到江朔身边,一左一右佯装要架着江朔往外走。崆峒三圣见状都面显惶急的神色。

    诸葛静虚道:“江少主,我们虽然骗了你,但三教确实面临覆教的危机,都说少主是少年英雄,当世大侠,怎能一走了之呢?”

    他说到动情处,竟然离席伏在将朔面前哭泣起来,江朔见诸葛静虚堂堂掌教,又一大把年纪了,竟然对自己行此大礼,虽然他们不肯说出原委,但江朔已知其心情之急迫,又如何肯走。

    然而还不待江朔说话,忽有一神拳门弟子闯了进来,道:“师父……”

    诸葛静虚此刻正伏在江朔面前,那弟子撞见了掌教这般模样不禁一愣,诸葛静虚忙起身怒道:“叫你们严守门户,任何人不得入内,你却进来做甚?”

    那弟子道:“有贵客到了。”

    诸葛静虚愠怒道:“甚贵客,先请到偏厅奉茶,都不会么?”

    那弟子被他教训得低头不敢回嘴,去听外面个洪亮的嗓音道:“哈哈哈,故友来访,怎么如此冷淡呢?”

    诸葛静虚闻言大喜道:“是磨鉴客前辈到了!”

    崆峒三圣一起起身迎接,那人却已大笑着进门了,江朔等人听那人声音声震屋宇知道来了高人,也赶忙起身,却见进来的是一中等身材的老人。

    那老人须发皆白,脑门前半秃得光滑锃亮,无法扎幞头,只用一条粗布抹额粗粗拢住了稀疏杂乱的白发,一张脸红扑扑的,尤其是鼻头疙里疙瘩,糟红一片,看来如同一个市井酒徒,耷拉着眼皮看着惺忪朦胧,似乎宿醉未醒的样子。

    往他身上看,却是身着葛布褐衫,下着内袴外裈,小腿上打着麻布的绑腿,足蹬草履,一看就是一副穷苦人的打扮。

    他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一个大葫芦,看来都是用得年深日久的旧物。

    崆峒三人上前见礼,居然都称他为前辈,这老人也不知道多大的年纪了,卢玉铉抢步上前跪倒磕头道:“师父在上,徒儿有礼了。”

    老人眯缝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哦,是卢家的小子啊……我随便传了你几手功夫,也值得你跪在地上磕头吗?”

    卢玉铉伏在地上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何能对师尊不敬?”

    老人嘻嘻一笑,也不再说话,泰然受了卢玉铉三个响头。

    诸葛静虚向江朔介绍道:“江少主,这位便是赤松山磨鉴客前辈。”又对老人道:“磨鉴前辈,这位是新任江湖盟主,江朔江溯之。”

    江朔心道,原来这位就是赤松山磨镜老人,听说他是南八的师父,没想到卢郎竟然也是他的弟子。

    老人一双醉眼看着江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江朔见他双目浑浊,丝毫没有练武之人该有的精光,但他听赵蕤说过有一路内家高手,内功练到登峰造极之际,会神光内敛,守精露拙,愈是如此愈是不可小觑。

    老人张口哈哈笑道:“小子不错,你是茅山门人么?李含光是你什么人?”

    他的牙口倒是极好,大笑之际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

    江朔叉手道:“我并非茅山门人,但我的功夫确实得自茅山,只是贞隐先生不许我说出来,还请前辈见谅。”

    磨镜老人嘻嘻一笑道:“老人家我对别派功夫的机密可没什么兴趣,不说也罢。”忽然一伸手道:“拿来!”

    江朔一愣,随口问道:“什么?”

    磨镜老人道:“我别无长技,所擅者不过磨镜而已,自然是向你讨镜子。”

    江朔奇道:“什么镜子?”

    磨镜老人道:“你不是江湖盟主么?江湖盟主不是有一枚古镜么?”手伸得笔直,不耐烦地道:“拿来。”

    他的话语中似乎有不容置疑的威严,江朔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布包,这个小布包他一直贴身收藏着,此刻他将布包展开放到老人手中,露出里面的八尺铜镜。

    众人多听过江湖盟主至宝乃是一枚上古神镜,只是无人亲眼得见,见江朔拿出布包,都不自禁围上来观看。

    这枚铜镜比众人想象中的小得多,所谓八尺,乃是按汉小尺计算,唐尺不过六尺,再看磨镜老人手中的铜镜合扑在灰布之上,只见镜背中央有纽,四周刻着简练的云雷纹簇拥的兽面图案,上面生满了乌黑的古铜,除了看来古奥,却也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围观的众人都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磨镜老人翻过来再看镜面时,却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小子不懂得存养之道,竟使古镜蒙尘受污!”

    江朔大吃一惊,再看那镜面竟然黑灰一片,他记得在青州李邕给他讲解之时,八尺神镜的正面还是银灿灿的光可鉴人,不知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忽然想起那日在三门峡,自己为了疏浚河道在河中泡了整日,恐怕就是那时镜子被河水浸泡才成了这副模样。

    当年在汴渠踏钺破坝之时,江朔也落入水中漂流了数十里,但当时布包外面还包了油纸,因此镜子没有受损,后来几经辗转,衣服也不知换了多少套,镜子虽然没有遗失,包在布包外面的油纸却早已不知所踪了。

    磨镜老人却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只是冲冲大怒,不住摇头,显然是气得发抖。

    他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从腰间那个破破烂烂的皮囊中掏出一块砥石,放在地上,竟似立刻就要磨镜!

    程千里上前对江朔道:“少主,这上古神镜是历代盟主至宝,传承千年,从未听说有打磨之事啊。”

    磨镜老人啐道:“那也从未听说有污损之事啊,看着锈迹不过月余,现在只是表面浮锈,立刻打磨还能复旧如初,若再迟了,这镜子可就完了。”

    江朔此刻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答应磨镜,还是要回来,他尚在犹豫之时,老人却已经开始打磨起来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00章,光华复现

    那砺石不甚大,下有木架支撑,看来既小巧又拙实,想来是专用于磨镜的。磨镜老人箕坐于地,一手捏住古镜背后的镜纽,一手扶着镜身,在砺石上自顾自地研磨起来。

    江朔还以为老人号称“磨鉴客”,只是他大隐于市隐藏身份的一种手段而已,没想到他真的拿起镜子来就磨,再看他手持铜镜在砺石上上下圆转,画出两个首尾相衔的圆。

    老人动作不快,但出手极稳,压着镜子在砺石上匀速运动,无论在哪个时刻看,他的手势,力度、速度似乎都没有任何区别,仿佛遵循着一条看不见的轨道在不断地运转,研磨发出一成不变的,魔性的嘶啦声,只消看一会儿,便觉得头晕眼花,昏昏欲睡。

    幸好磨镜老人只磨了一会儿就停下了手,江朔抖然打个激灵,见老人转过镜子来正在观看,只这一会儿的功夫,镜子表面的灰黑色的浮锈已经消失,重又显示出银白光亮的颜色。

    江朔喜道:“这么快就打磨好了?”

    老人转头瞪了江朔一眼,道:“你当我老人家是糊弄事吗?你看这镜子里的人影模糊一片,哪里能称之为镜子?”

    江朔凑上去往镜内观看,依稀能看到自己的脸孔五官,心想铜镜不就是这样么?他第一次拿到八尺镜的时候,这镜子照出来的人脸也就不过如此了。

    磨镜老人颇为嫌弃地将铜镜移开,对江朔不耐烦地道:“去,去,去……待我磨好了,你再来看。”

    江朔知他是世外高人,世外高人都有些怪癖,江朔不敢违拗,索性退开几步,王栖曜上前对江朔道:“少主,小心这宝贝……”

    江朔拦住他的话头道:“不妨事,老前辈还能觊觎我们这块小破镜子么?”

    江朔知道这透骨神镜的秘密,乃是在特定位置的烛光照射下能显示出一幅仿佛地图的简笔画,但一来外人不知如何照射,二来那图极其模糊,也看不出是什么所在,江朔记忆力极好,早就记住了那幅寥寥几笔画成的图形,就算磨镜老人真的夺了铜镜就走,对他来说也无大碍。

    磨镜老人这时又磨了起来,听了江朔之言哈哈大笑道:“此镜倒也不能说是破镜子,这半爿古镜远迈三代,能流传至今,确实可称得上是上古神器。”

    程千里奇道:“这铜镜明明是一囫囵个的全乎镜子,老丈怎说是半爿?”

    磨镜老人仍是边磨边道:“此镜的镜背确实极其古老,不仅形制颇为古老,更兼此镜背触手如玉,温润仿佛不是铜铸,比之新铸铜镜又轻了许多,可见铜质已经流失只余其骨,没有千年是不可能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说话之时手上仍在稳稳地缓慢推动镜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老人又道:“不过这镜面么,却是新铸,至今至多不过两百年。”

    程千里道:“老人家,你说的可太玄乎了,我看铜镜都是背后黑绿,表面光亮,两面不同不过是因为镜面被反复打磨的关系罢了。”

    磨镜老人听了,大摇其头,脑后不多的白发如飞蓬般飘动起来,然而他脑袋虽然摆动幅度夸张,手上却仍一丝不苟地缓慢推着镜子研磨,仿佛这双手已经和他的身子脱离,自顾自地运转。

    老人道对江朔道:“小子,我且问你,你得着这铜镜的时候,镜子可是光可鉴人的模样?”

    江朔道:“不错,不过李使君告诉我,这镜面是用特殊方法研磨的,以致穿越千年仍历久如新。”

    磨镜老人啐道:“李邕写字的本事还算凑合,他却懂什么铜镜之道?”

    江朔道:“我看这镜子浑如一体,怎么会是两部分粘起来呢的?”

    磨镜老人道:“不是粘,是熔铸在一起的,做此镜之人手法甚是高明,但唐人做镜与秦汉不同,老夫一望而知。”

    程千里道:“有什么不同?不都是镜子么。”

    磨镜老人说起镜子来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边磨边道:“铜镜并非纯铜,而是铜、铅、锡按一定比例合铸而成,当世铜镜铜的配方是四、锡一、铅一,而秦汉古镜铜按《考工记》的记载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秦汉以铜为金,这配方就是铜一锡半之意。”

    程千里听得糊涂,道:“这什么意思?有何不同?”

    磨镜老人道:“其实《考工记》所记不确,古时锡料不纯,锡中含铅,因此也以六分而论,秦镜当是铜四分、锡一分半、铅只半分。”

    江朔第一个反应过来,道:“古镜锡多铅少。”

    磨镜老人笑道:“孺子可教。秦方所铸铜镜,铸成之时金灿灿的,煞是好看,但惜乎不能持久,用不了多久就变绿发黑咯。我唐方所铸之镜,铸成之时便铜色发白,不那么好看,但胜在可保光华长久,照人面目更为清晰。”

    江朔道:“原来有这样的门道,不过刚才我看着镜子两面都黑沉沉的,老丈你又怎么看出它配方不同呢?”

    磨镜老人笑道:“老夫常年磨镜为生,什么镜子我没磨过?不需上眼都能分辨。”

    说着真的闭上眼睛,左手拿起铜镜,以右手食指弹其背,只听铜镜发出一声低沉如龙吟之声,他又翻转过镜面,再次弹击,这次却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

    江朔道:“背如钟,面如钹,果然大不相同。”

    磨镜老人洋洋得意,看着就是一年老的手艺人,哪里像武林前辈耆宿?

    江朔见他停手,又要上前去看那镜面,磨镜老人却道:“此刻不过恢复道你入手时的样子而已,想比制镜之时,还是多有不如。”

    江朔道:“不妨事,就算这镜面是本朝初年所铸,距今也有两个甲子了,稍有褪色也在情理之中。”

    磨镜老人忽然又怒,道:“你小子仍是看我不起么?我偏要打磨到这镜子出铸之时的光华,不对……比它初铸时还要完美!”

    说着他右手摘下腰间的葫芦,单手拔了塞子,将葫芦托在右手,左手持镜,这次却是镜面向上。磨镜老人将葫芦慢慢倾斜,葫芦嘴中流出一道粘稠黑水,滴在镜面之上。

    这黑水落在镜面上却不流泄,而是缓缓的在镜面上展开,江朔细看之下,才发现并非液体,而是异常幼细的黑色粉末,因为这粉末太细,以至于远看好似水流一般。

    磨镜老人将葫芦小心地放在地上,将右手按在这黑色粉末之上,开始在镜面上摩挲。这次右手却旋转的极快,他左手托的甚稳,右手飞快圆转之下,黑色粉末均匀地布满了镜面,如涡流般旋转起来,却一颗也没有落到地上。

    江朔奇道:“这是什么?”

    磨镜老人抿着嘴唇专心研磨,并不回答,卢玉铉在一旁道:“这是解玉砂。《诗》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他山之石’说的就是这解玉砂。此物出自河北邢州,又称邢砂,晶玉玛瑙,皆以此物研碾成器。”

    这“解玉砂”莫说江朔,就是崆峒三圣都不知晓,因卢玉铉是河北范阳豪族,才知这玉工的秘宝。

    卢玉铉接着道:“解玉砂有赤褐,青紫各色,不过黑色的却极为少见。邢州人将山岩碾碎晾干,以细筛筛之,再以水浸冲洗,解玉砂极重会沉入水底,而其他尘土会浮在水面上被冲走,如此反复捣碎,细筛,冲洗,最终得到的解玉砂比米糁更细。而像磨鉴前辈这样细如水油的,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

    程千里道:“原来是以治玉的手法来磨镜子,却搞得这么神神鬼鬼的。”

    卢玉铉却颇为敬畏地道:“可没你说的这么简单,程郎你想,解玉砂硬逾金铁,方可治玉,寻常玉工磨玉需要以厚革覆之,以足蹬玉车研磨,万万不能上手的,否则皮肤娇嫩,这细砂一摩,不是全是血道子了么?如磨鉴前辈这样飞快摩挲,只怕血肉都要磨没了。”

    众人再看磨镜老人的手,摩挲这比铁砂更硬的解玉砂,竟然混若无事,方知他这其实是展露了一门极高深的功夫,只怕不亚于铁刃悉诺罗的“金钟罩”功夫,顿时心生敬佩。

    磨镜老人捻动解玉砂在铜镜上摩挲良久,才停手,右手取过葫芦,将铜镜对准葫芦口,左手一倾,镜面上的黑砂汇成一道细流重新流回葫芦之中,自然是涓滴不曾外泄。

    磨镜老人这才一扬手,将铜镜递于江朔,向上忙恭恭敬敬地上前双手接过八尺神镜,接过镜子时他注意看老人的右手,居然肤色如常,别说血道子,连一点赤红都没。

    江朔心中暗暗称奇,盯着老人的手掌看得出,磨镜老人道:“看我的手做什么?叫你看镜子。”

    江朔举起镜子来看,不禁大吃一惊,此刻他仿佛面对一面无波的湖面,镜中的自己纤毫毕现,连头上的一丝乱发,面上的一点尘土都清晰无比,仿佛不是在照镜子,还是在看另一个自己一般。

    磨镜老人见江朔看着镜子良久不语,面上露出惊异的神情,不禁大为得意,道:“小子,现在你知道老夫这‘磨鉴客’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了吧?”

    程千里和王栖曜见状好奇心大盛,也想凑上去看,卢玉铉忙一手一个拉住他二人,道:“江湖盟主之宝中蕴含这大秘密,岂是我等能细观的?”

    二人这才悻悻作罢。

    其实这透骨神镜若不按特定角度以烛光照射,是丝毫看不出特别之处的,只是众人不知罢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01章,问卜算卦

    江朔左手扣住镜钮,右手在镜面上轻轻摩挲,但觉一股热流传入掌心,打磨后过了许久,镜面居然还散发着热量,可以想见方才磨镜老人打磨之时,解玉砂摩擦产生的热量有多么惊人。

    磨镜老人道:“镜面灼热,而镜背仍凉,可见此镜乃两爿铸接而成,并非一体。”

    江朔点点头,再拜谢了,用布将透骨神镜重新包好,揣入怀中,心中想的却是:不知此一番打磨之后,镜子上的因此图案是否还能照得出来,不过镜上图案他记得清楚,倒也不甚担心。

    江朔磨镜老人磨镜之时,崆峒三圣一直远远退在一旁,直到老人磨完镜子,江朔收好镜子,三人才复上前,司马青云对磨镜老人见礼道:“磨鉴前辈,从赤松山一路来崆峒,辛苦了。”

    磨镜老人这才想起自己醉心磨镜,竟然冷落了此间主人,一边将砺石和葫芦收好,一边对三圣道:“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同气连枝,自然不能坐视魔教猖狂。”

    诸葛静虚道:“我已让弟子准备了酒菜,请到后面别院边吃边谈吧。”

    众人随着诸葛静虚绕道殿后别院,别看崆峒山地处西北,这别院也是奇石异花、池塘烟柳,布置得甚为雅致。此时正是春末夏初,天气宜人,别院中正房门窗皆开,景色既美又十分敞亮,微风穿堂而过,吹在身上甚是舒爽。

    神拳门的弟子早已移榻连席,布置好了筵席,众人分宾主落座,吐蕃人一顿搅闹也不过个把时辰,此时刚到午时,晡食尚早,因此上了些点心茶酒,铁筝道元、睿息等人都吃素,故而上的都是素斋素酒,但做得颇为精致。

    磨镜老人落座后转头看了一圈,奇道:“怎么道家、释家的高手都没来么?”

    程千里道:“怎么,还请了别派的高手么?”

    诸葛静虚道:“九教大会中中原儒释道三教,我崆峒派虽为三教同山,却怎敢代普天下的儒释道三教参加九教大会?因此向中原各派广发英雄帖,请各派英雄共来赴会。”

    司马青云道:“我们向嵩山少林派、茅山上清派都送了信,但少林方丈不肯前来,问原因却是语焉不详,至于茅山,大宗师贞隐先生腿脚不便不能前来,而掌教大弟子韦景昭带着众弟子不知在何处行侠亦不在茅山上。”

    磨镜老人道:“李含光尚情有可原,这少林可太不够意思了。”

    司马青云苦笑一声,道:“何止是茅山、少林,就是峨眉、青城等派,也都没有回音。”

    江朔忙道:“几位前辈,非是少林、茅山无义,实是魔教早先突袭,非但少林和茅山,就是南少林的神会大师也中招了。”

    磨镜老人奇道:“这是怎么回事?少林、茅山可说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魔教就算高手众多,也不可能连挑数派而自身毫发无损啊。”

    江朔道:“他们靠的是光明盐。”

    这才将魔教如何突袭少林寺,如何用光明盐迷倒众人,以及魔教如何利用各洞天之间的地脉遁走,之后他们攻打中条山中魔教总坛,除了岐阳之事略去不说,其他种种经历都约略对磨镜老人和崆峒三圣说了。

    司马青云道:“原来如此,少林派是怕我们知道寺中慧字辈的高手都中毒了,才不和我们说实话,茅山派怕也是躲出去了。”

    江朔道:“南少林神会大师和茅山韦景昭道长和不是避难,他们本来要和我一起来崆峒山的,只是为了帮助漕帮反抗安禄山和李林甫的迫害。”

    磨镜老人点点头道:“溯之,多亏你提前告诉我们这些,这样可以早做防范,以免二人后再着了魔教的道。”

    司马青云则忧心忡忡地道:“恐怕魔教偷袭的还不止少林,峨眉、青城等派之所以没有回音,怕也是魔教的手笔。如果天下三十六洞天真有地脉相连,那魔教隐秘行事确实很难被发现。”

    睿息道:“看来飞鸿子和阿波大慕阇为这‘九教大会’早做了许多准备,我们所知也只是管中窥豹仅得其一斑罢了。”

    铁筝道元忧心忡忡道:“二日后九教大会,中原高手多不能来,面对六教高手,我们可就显得有些势单力孤了。”

    道元原本颇为自负,但先是遇到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今日又遇到这功夫神秘莫测的吐蕃人,不禁有些气馁。司马青云对磨镜老人说了刚才吐蕃人前来挑衅之事,磨镜老人沉吟道:“吐蕃人的行径可有些怪异啊,照里应该隐藏实力,大会上一战扬名才是,怎么先过来露了一手给你们看却又走了呢?”

    司马青云道:“可能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磨镜老人摇头道:“事关你们一派乃至中原武林的荣辱,也不可能把你们嚇退了……如此行径实在令人难以索解。”

    睿息道:“九教中那另六教也绝非铁板一块,我看吐蕃人来展示实力,恐怕会和九教大会的进程有关。”

    程千里道:“咦……难道这不是番教和中原三教之间的约战吗?”

    江朔道:“别教我不知道,但景教法王伊斯可是高僧大德,想来不会和魔教一路。”

    睿息亦道:“源自波斯的伊教、祆教、摩尼教三教也是势同水火,绝不会勾搭在一起。”

    磨镜老人道:“嘿……左右也想不明白,我看也无需猜测,二日后自然见分晓了。”

    江朔心道还有那胁迫崆峒三圣将自己邀来的人,也是一个变数,他心中翻来覆去地想,能有这样的手段的只能是北溟子,但一来自己没有得罪过他,实在想不到他这样做的理由,二来,昨日晚间他曾瞥见一眼扔纸团的人,身形似乎不及北溟子那般高大。

    不过转念又想北溟子的功夫都能练到返老还童的地步,只怕改变身形也不是不可能,但他的目的何在?他既然不肯现身,自己也无从得知。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空中传来一声道号:“福生无量天尊……磨鉴前辈有什么难以索解之事,何不花几个小钱,由贫道给你打上一卦,一占吉凶啊?”

    只见一黄袍、黄冠的道士从天而降,他一手倒持浮尘靠在肩头,一手却挈着一面杏黄旗幡,上书“问卜算卦”,竟似一游方道士。

    江朔心中正自奇怪,司马青云却高兴的起身打一道稽:“原来是叶道兄到了。”

    江朔不知道这位“叶道兄”什么人,他转头看程千里,没想到程千里果然认识,凑过来低声道:“这位是南阳玄妙观的天师叶归真,说起他的先人那可大大的有名,乃‘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

    磨镜老人呵呵笑道:“归真道兄,你看我老丈身上可是一个铜板也没有啊。”

    叶归真颇为诙谐,笑道:“那就拿你的葫芦来换。”

    磨镜老人佯嗔道:“我这葫芦里的解玉砂可是难得的宝贝,你便是拿金山玉山来换,也绝对不能换给你的。”

    叶归真啐道:“我若有金山玉山,也绝不拿来换你这破葫芦。”

    江朔道:“这位叶天师看来不过四五十岁的模样,比磨镜老人年轻的多,怎么他说话却颇多不敬?”

    程千里道:“老家伙一直疯疯癫癫的,拿个幡儿到处给人算命蒙事?自然是这般没大没小了。”

    不想这句话却被叶归真听见了,冲进屋中,径直走到程千里面前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说道爷蒙事!你拿十个铜板来,老道给你算上一卦,你看灵也不灵。”

    程千里笑道:“你还说你不是蒙事?这不就要骗我十个老钱么?”

    叶归真勃然大怒,气得须发乱抖,道:“你这莽汉,端得不识好歹!快给我十个铜板,我非给你算上一卦不可!”

    程千里道:“嘻嘻,不给……你既然说你算的准,你便先算来,若准时我自然给你钱,莫说十个老钱,就是金玉,老程身上也不缺。”

    叶归真却摇头道:“不行,不行!我这通天神术,非给钱不能占算,算卦者张口为金,出言生水,需要铜钱来压一压舌,否则与我叶天师要大大地不利。”

    程千里笑道:“说了半天,还不是要钱。”

    江朔奇道:“铜钱不也是金么?”

    叶归真斜睨了江朔一眼,道:“小娃娃,你懂什么?所谓金生于土,你在土里刨食儿的时候,见过铜板吗?须得烧融火铸方得孔方,天火为丙,人火为丁,那铜钱可不就是丁火么?”

    叶归真说江朔“土里刨食”那是骂人是猪狗,狗喜欢将食物埋在土里,而猪则喜欢用鼻子拱土寻食,卢玉铉、王栖曜等听了都面露不悦的神色,但江朔只觉他说的有趣,却丝毫不怒,叉手道:“叶天师说的有理。”

    叶归真道:“既然有理,还不快付钱来。”伸出一只手道:“只要五个老钱。”他看程千里不肯付十个老钱,于是让了一半价钱,改要五个老钱了。

    江朔笑道:“倒是不贵。”

    程千里道:“少主,你别理他,叶归真人称‘癫道’,说话颠三倒四,江左无人不知。”

    江朔道:“诶,程大哥无妨,不过五个老钱,听个乐也好。”

    其实江朔内力系出道家,张果先生传授他御炁之术,能感应天地万物的真炁,叶归真亦是道家,方才进屋之时带动真炁,江朔就已知道叶归真是玄门高手,既然前辈高人愿意打趣,江朔自然愿意奉陪。

    江朔身上无有钱帛,回头看了一眼王栖曜,王栖曜无奈地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把通宝铜钱,数也不数,走上前塞到叶归真手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02章,龟甲问卜

    叶归真高高兴兴地接过钱来,却只数出五枚铜板,将剩下的铜钱还给王栖曜道:“说好了五个老钱算一卦,举头三尺有神明,本天师绝不多取。”

    王栖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将剩下的铜钱揣入怀中,回到江朔身后。

    江朔却恭恭敬敬地叉手道:“便请天师占来。”

    叶归真右手掂着手中五枚铜钱,笑嘻嘻地道:“好说,好说。”左手却随手将那幡儿向身旁地上一插。

    他这一插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原来地上都铺着厚实的青石板,叶归真所持的不过是个普通的幡儿——一纵一横两根细细的木头钉成一个“丁”字形,上面安了一块油腻破旧的脏布。但他随手一插,幡儿的木杆竟然插入石板之中。

    叶归真看来丝毫没有用力,只是随手一插,这要是什么沉重的兵器也就罢了,偏偏是一条平平无奇的木头,他既不发力速度也不快,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插入石中的。

    再看那青石全无开裂的痕迹,只是中间的木头陷进去而已,如同找工匠预先挖了一个正正好好的圆眼,再将幡儿插入一般。众人也见过内家高手一脚踩碎地上所铺砖石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手法。

    程千里忍不住凑上前去,细看叶归真的那幡儿,这时叶归真已原地盘腿坐下,见程千里走近,他也不问,只顾翻看手中的五枚铜钱,仿佛是什么值钱的宝贝一般。

    程千里见叶归真不理他,索性大着胆子伸手一摸,那幡儿的杆子果然是木头,看来是随手削就,摸上去角角楞楞并不圆整,但表面摩挲得光滑,触手油腻不堪,也不知用了多久,但无疑是木头,绝不会有错。

    程千里又推了推那幡儿,那幡儿纹丝不动,仿佛不是叶归真刚刚插的,而是现从地里长出来的一般。

    叶归真转头叱道:“老猴儿作甚?”说着右手托钱,左手一抬,轻松拔起幡儿,换到身子另一侧插入石中。

    程千里低头一看,那青石上留下了一个不甚规整的圆孔,显然是因为幡儿的木头本身圆所致,这圆孔贯穿了整块三寸厚的石板,在下面的夯土地上还留下了二寸多深的洞。

    程千里原来只知道南阳叶氏有一“癫道”叶归真,叶氏是南阳的大族,有一支世代执掌南阳玄妙观,其中最著名的自然就是越国公、景龙观主,当今圣人加号“元真护国天师”的叶法善了。

    然而他的后人叶归真却疯疯癫癫的,每日里在四处游方打卦,以问卜为生,今日方知叶归真内力深湛如斯,不禁咋舌,退到一边,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叶归真将五枚铜钱在掌心中拨作两拨,一拨两枚,一拨三枚,叶归真指着掌中铜钱道:“这二枚是武德年所铸,这三枚则是天宝年新铸的铜钱,你既然问卜前程,当然是用新筑铜钱为好。”

    程千里浑劲又上来了,道:“我看这五枚铜钱差不太多,叶天师你不是诓我们吧?”

    叶归真白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道:“你看这两枚铜钱略小,钱径约莫八分半,钱文深竣,飞白冠绝,乃欧阳询所书,初唐铜钱以青、白铜为料,新筑时呈黄白之色,煞是好看,只是距今已有百年,不免生出绿锈来。”

    江朔听着有趣不禁凑上去仔细观看,叶归真见他感兴趣,愈发得意,指着钱文道:“你看这钱文,‘開元通寳’四字用的八分体,笔划端稳,仔细看这‘元’字首划短,次划长横左挑;‘通’字前三笔各不相连,如三撇。”

    见江朔点头,叶归真又指着那三枚铜钱道:“你再看这三枚,比初唐铜钱略大些,径有九分,用料则加入了紫铜,略呈棕红之色且不易锈蚀历久如新,钱文也从武德、贞观年间的端庄沉稳,变得疏朗纤细。”

    江朔看另三枚铜钱,果然略大些,只是若非叶归真提醒,这半分的差别一般也无人会注意,钱文果然也更为纤细秀丽。

    叶归真继续唾沫横飞地说道:“新钱中‘元’字首横加长,‘通’字前三笔变为首尾相连的拐折状。其他还有四五处不同,只以这两处最为明显。”

    江朔细看之下却微微蹙眉,叶归真见状不由怪道:“小子,你皱什么眉头?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江朔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天师博学,我怎敢见疑?只是我观天宝新铸之钱,虽然看似大了一圈,却变得薄了,钱文更是显得瘦弱,虽然粗看秀美,仔细玩味却觉寡淡。”

    叶归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江朔红着脸道:“朔儿见识浅薄,叫天师笑话了。”

    叶归真嬉道:“小子,你哪里见识浅薄?我看你说得很对,都说相由心生,其实应该说是相由境生,初唐士人豪迈远胜于今,人皆武勇,字亦豪迈。当今之世承平日久,日渐懒散,连同这钱文都变得病病殃殃起来了。”

    众人闻言尽皆沉默,叶归真出言癫狂,却又似乎切中时弊,想到时局,人们一时都变得心事重重。

    叶归真却留下三枚天宝年铸的开元通宝,将另两枚武德钱收入怀中,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龟甲,这龟甲熏得漆黑,背面黢黑一片似乎刻了些古奥的图案,腹甲却因为摩挲得久了,露出黄色的边棱来,不知道是哪一代留下的古物了。

    叶归真道:“《洪范》曰,龟之言久也,千岁而灵此禽兽而知吉凶者也。我这个龟甲可不得了,原本是武王伐纣时要用作卜甲。”

    卢玉铉笑道:“卢某看《论衡》中说昔武王伐纣之前,先以蓍草占筮,不吉,又以龟甲卜之,仍是凶兆,忽然风雨暴至,群臣惊惧,姜太公推蓍蹈龟而曰,枯骨死草,何知而凶?武王于是发兵……那龟甲已被姜子牙踩碎了,怎么会落到天师你的手里?”

    叶归真道:“小子也算看过些书,不过么,姜子牙又不是什么内家高手,莫说一脚,就是踩上个十脚八脚,也决计踩不坏这龟壳。”

    程千里道:“饶是姜太公没踩坏,这龟甲也不准啊……”

    叶归真大摇其头道:“那是武王的卜官贞人不懂,所谓一事不二占,揲蓍不吉不可再卜,同样的,龟卜不吉亦不可再占。因此不是这龟甲不灵,而是贞人犯了占卜的忌讳。”

    江朔心想这推古之事如何掰斥得清楚,忙道:“叶天师,就请快替程郎占算吧。”

    叶归真平时说话没人愿听,今日可算了过足了嘴瘾,他心满意足地将三枚铜钱装入龟甲,双目微闭,“晃郎晃郎”地摇起龟甲来。

    不一会儿,三枚铜钱从龟甲中蹦了出来,好巧不巧,三枚铜钱都是字面朝上,叶归真用手指在地上划了一下,他随手一划,竟然在青石板上留下了一条深约半寸的线条。

    这一下展露出的内力令众人皆惊,叶归真却丝毫不以为意,又复装钱入甲,如是操作,这次却是两个字一个背,叶归真在那横线上又画了一条横线,线条也是嵌入石板板寸。

    第三次却又是三字向上,叶归真在两横之上又画了一条横线。

    如是又重复三次,竟然都是两字一背,于是叶归真又画了三条横线。

    如此一来石板上均匀地排列了六条横线,叶归真又在摇出三个字面的第一爻和第三爻的边上又画了一个圆圈。

    程千里见叶归真神神鬼鬼鼓捣半天,更兼见他内力深湛,而六次摇出来的铜钱竟然都是字多背少,他虽嘴上说不信,却仍忍不住问道:“叶天师,此卦何解?”

    叶归真六次掷出的都是字多背少的阳爻,就算易经所学有限之人,也已知道是什么卦象了,卢玉铉道:“此卦六爻皆阳,当是一个‘乾卦’。”

    叶归真道:“不错,正是乾卦,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仆骨怀恩道:“老程,我看这一卦说的有些道理,你离开江湖,远去安西投军,可不就是自强不息之兆么?”

    程千里亦喜道:“这么说来,是个吉兆。”

    叶归真却道:“慢来,慢来,你看第一爻和第三爻是老阳,皆为动爻……”说着用手指在第一道和第三道横线中间画了一条短竖,将长横断开,石板上成了“断-长-断-长-长-长。”的六道线段。

    叶归真道:“这样就便成了‘天水讼’卦,讼者争也……卦辞曰,有孚窒惕,中吉,终凶。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

    众人听得仍是一头雾水,程千里问道:“叶天师,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叶归真道:“利涉大川就是说你可以得到大人的赏识……”

    程千里喜道:“我正要去安西投军,‘利见大人’岂非吉兆!”

    叶归真摇头道:“莫急,莫急,还有‘不利涉大川’呢。”

    程千里道:“我已离开江湖之地,西域可没什么大江大河,‘不利涉大川’不也无妨?”

    叶归真仍是摇头道:“利涉大川只是一个隐喻,乃履险如夷之意,不利涉大川就是不可涉险之意,身为武将不可涉险可非吉兆。”

    又道:“第一爻的爻辞为‘初六: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说的是你未能从一二终,虽有流言蜚语造成误会,但最终逢凶化吉。”

    仆骨怀恩笑道:“老程,这不就说的就是你佯叛江湖盟,投靠安禄山的故事么?现下此事已了,确实是逢凶化吉咯。”

    叶归真不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还有这第三爻,爻辞为‘食旧德,贞厉,终吉,或从王事,无成’却说的是守旧则吉,纵然将来封侯拜将,终究还是会一事无成。”

    此言一出,程千里不禁默然,叶归真又摇头晃脑地补了一句:“这此龟甲占问,卦象由乾变讼,看其动爻,可谓先吉而后凶,恐将不寿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03章,同进共退

    “不寿”就是不能寿终正寝之意,尤其是程千里立志投军从戎,谁都知道这不是好兆头了。

    仆骨怀恩忙安慰程千里道:“占算之说虚无缥缈,当不得真的。”

    卢玉铉也道:“史书记载武王伐纣时,非但屡得凶卦,行军途中更是叠遇洪水山崩、三日五灾,还不是一样灭商兴周,可见此龟甲占卜也未必准。”

    叶归真嚷道:“哎……不然,不然……”

    磨镜老人与叶归真相熟,知道叶归真醉心占算,若较起真来,只怕他癫劲又要发作,忙打圆场道:“归真道友,何必和后生晚辈计较,你还没说怎会来崆峒山的呢。”

    叶归真仍在嘟囔道:“小子不信我言,嘿……再有十年,你便知道老夫算的准不准了。”

    磨镜老人上前一把揽住叶归真道:“归真,用过朝食没有?快来用些点心。”

    叶归真一听有吃食,立刻把争论算卦准与不准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站起身拔起幡儿,用足尖在石板上一顿胡乱划拉,想要把石板上的痕迹抹去,他内力深湛,石板表面立刻如纸面一般一片模糊。

    但青石地面不同泥沙地面,叶归真内力再强,也只能在石板留下一道道深陷下去的痕迹,况且地上还有被他幡儿插的那两个洞,如何掩盖得掉?

    诸葛静虚亦上前来揽住叶归真另一边身子,道:“叶天师不用管这些个老什子,明日叫弟子门换三块砖便了,快请上座。”

    叶归真这才高高兴兴地坐上榻来,见桌上放了数款精致的点心,不禁食指大动,刚想要伸手去抓,却停手道:“给老道拿块巾子来擦手!”

    程千里看来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刚才叶归真这一卦影响,在江朔身后嘻道:“嘻嘻,叶老天师着实好玩,别看他身上腌臜,却还穷讲究,要巾子擦手。”

    立刻有神拳门的弟子奉上手巾,叶归真一反常态,仔仔细细地逐根擦拭了手指,然而终于擦完后,却又将习惯性地把双手在油腻腌臜的杏黄道袍上蹭了两蹭。

    程千里一拍手道:“完咯,完咯……这手白擦咯。”

    好在叶归真此刻心思全在吃食上,无暇和程千里斗口,他双手齐出,“嘡嘡嘡嘡”将桌上的各色点心流水价地塞入嘴中,有神拳门弟子给他斟酒,叶归真也不客气,抓起杯来,“滋喽滋喽”地啜饮起来。

    叶归真上桌之后,众人都不再吃喝,叶归真也不以为意,在桌上风卷残云,来回隳突。众人看着暗暗好笑,但因他是武林前辈,只能强自忍住。

    终于叶归真的荡涤告一段落,司马青云才叉手道:“叶天师,我们给南阳玄妙观传信求助,怎么只有你你人来了?”

    司马青云给玄妙观掌教叶归玄去信,叶归玄以下有名有姓的剑客也有十数人,却让一个“癫道”来赴如此重要的大会,虽然刚刚目睹了叶归真的内功,但他毕竟醉心占算之术,人又有点疯疯癫癫的,不只道大会上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想到此处,司马青云不禁对叶归玄微微有些不满,司马青云亦是道门,与叶归玄同是三清同道,不想对方却丝毫不顾同道之谊。

    叶归真道:“可别提了……一个月前,魔教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突然偷袭了玄妙观,掌教师兄以下各位道长虽然打退了对方,却都奇怪地失了内力,只有我在外游方不在观中才得幸免,之后掌教师兄收到司马道兄的信,料想魔教突袭肯定和今次大会有关,让我前来助你们荡平邪魔外道,顺便寻一下解药的下落。”

    叶归真这一段说辞倒是条理清晰,此前众人就推测中原武林各派可能都遭到了魔教的突袭,现在从叶归真所说玄妙观的遭遇中得到了印证。

    江朔捏紧拳头道:“看来飞鸿子和阿波大慕阇蓄谋已久,四处出击,委实可恶!”

    磨镜老人沉吟道:“现在中原武林的高手能够与会的不过十中一二,二日后的大会,我中原三教更要同心协力,方可履险如夷。”

    司马青云道:“磨鉴前辈说的不错,青云在道家各派中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天下玄门高手如云,今时今地能撑起玄门大旗的却只能靠叶天师一人了。”

    磨镜老人道:“司马道友不必过谦,崆峒玄门的功夫也是非同小可,另外,江少主功夫出自茅山上清一脉,我看也可算作玄门一派。”

    叶归真不认得江朔,没见过的他展露功夫,听磨镜老人这样说,不禁对在坐的这少年多打量了几眼。

    磨镜老人又道:“老朽虽年少时曾学过几年少林功夫,但晚年功夫自成一派,释教的功夫早已忘得七七八八了。”

    诸葛静虚喜道:“这样说来,磨鉴前辈和令徒卢郎当作为俗世儒家参加大会了。”

    如此一来,道、儒两家都有强援,唯独释教,仅有铁筝道元所率飞龙门僧众,程昂虽也是少林俗家弟子,但如论真功夫他可还算不上一流。

    唐代始有“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说,少林功夫入门简单,却愈练愈强,可说无论一个人身子强弱、资质高低都可以习练少林武术,因此全国练习少林派功夫的僧俗弟子众多,高手亦多。只是如今南北少林均遭重创,还有一个假冒的“西少林”扰乱,九教大会上,释教反而成了三教中最弱的一派。

    铁筝道元说话也硬气不起来,叹气道:“谁能想到人才济济的释教禅宗,竟有捉襟见肘的一天。”

    佛教与道教不同,道教可谓人人习武,无论是上清派、灵宝派、正一派还是天师道,无论是茅山、终南山还是嵩山的道观,道士重道阶而轻道派,修道法门虽然不同,但练炁与练功有颇多相通之处,因此各大道教名山、名观均有高明功夫传承。

    而释教在大唐分为八大宗派,各派教义和修行方式都有根本不同,比如潜心研习佛理的华宗、华严、法相、三论宗都是关起门来做学问的教派,净宗、律宗、密宗则是修行课业极其繁多,这七派的僧人鲜有习武的,只有被别派称为“教外别传”,视作异类的禅宗,才有以武修禅的传统。33

    因此司马青云求援时可以广发书帖,而道元则只有少林一家可邀。

    司马青云宽慰铁筝道元道:“崆峒三教能够同山共融,中原三教武人亦同气连枝,反观三夷教、三外教,互相间都有矛盾,甚至因为教义不同而互相攻击如仇雠。只要我们三教仍是同进共退,九教大会就没什么可怕的。”

    众人一齐击节叫好,当即公推磨镜老人为盟长、司马青云为副盟长,在二日后带领三教与另六教派周旋。

    磨镜老人年齿最长,修为亦高,因此推他做盟长,而司马青云是崆峒当地三教之首,作为主人崆峒派有地利之便,因此推他做了副盟长。

    至于江朔,一来他年纪轻轻,二来并非三教中人,因此未推他做盟长,江朔倒是不以为意,只要是行侠仗义之事,他便愿意参与,哪怕做马前卒。

    至于这“盟长”,他做了江湖盟主和漕帮帮主,看似少年得志,实则常觉焦头烂额,此番不让他做盟长,江朔反倒长出了一口气。

    卢玉铉看着各怀心思的崆峒三圣,犹豫再三,还是叉手道:“玉铉有一言不得不说,二日后我们要联手对敌,各派有什么隐蔽还是说清楚的为好,关于那神秘人的来历,司马掌教何不请教一下两位前辈?”

    崆峒三圣听卢玉铉忽然旧事重提,不禁又都紧张起来,但随即明白卢玉铉的意图——此刻别院内的顶尖高手可不是只有江朔一人了,而是增加了磨鉴客和叶归真二人,那神秘人终是要更忌惮几分。

    司马青云从今日吐蕃人的功夫可以看出,二日后的九教大会必定凶险万分,中原武林只有互无芥蒂,合作无间,三教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司马青云一咬牙道:“好,我便说说这神秘人的来历。”

    磨镜老人和叶归真均不知神秘人之事,听他这样说,心中奇怪,也一起跟着凝神细听。

    司马青云说完这番言语之后,不自觉地一顿,唯恐那神秘人突然出手,阻止他说话,但此刻屋内外一片寂静,四墙门窗大开,哪里有人?

    于是司马青云壮起胆子继续说道:“静虚、道元和贫道,我们三人都没见过那神秘人的年龄样貌……”

    此言一出江朔等人都是一惊,江朔道:“司马道长,你说那神秘人胁迫你们,却又说没见过他的面,这实在令人难以索解?”

    司马青云拱手道:“福生无量玉皇赦罪天尊,现在说出来不怕众位笑话,魔教传来九教大会拜帖之后,我们第一步想到的是先避其锋芒,僻居别山,再找武林同道反戈一击。”

    众人听了心中都是一凛,心道这崆峒三圣果然难称一个“圣”字,胆小怕事如斯,祖宗几百年的基业也是说放弃就放弃了。

    却听司马青云继续道:“然而当夜这神秘人就上门了,留书让我们不能离开崆峒山,必须赴九教大会。”

    程千里道:“腿长在你们自己身上,三教这么多弟子,三圣一声令下,千百门徒四散而走,此人功夫再好,也不可能把几千门徒一个一个抓回来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04章,神秘怪客

    铁筝道元苦笑道:“还真就一个个捉回来了,不过不是一次捉全山人回来,而是走一个捉一个。”

    司马青云接着道:“我三人曾败于飞鸿子之手,丢了崆峒西山混元顶,因此听说魔教要召集九教大会之后,我们之所以要避战,胜败还在其次,实是崆峒儒释道三教实在不能代表整个中原武林,不愿意万一再败给魔教,给对方留下污蔑中原武林的口实。”

    磨镜老人安慰道:“青云,你不用多做解释,我想在座诸位英雄自然知道你们的苦心,你只说后来怎样了?”

    司马青云叉手称是,继续说道:“说来惭愧,第一个被捉回来的崆峒弟子,就出自我紫霄宫玄空门——那弟子听说群魔将要啸聚崆峒山,心中害怕,连夜就逃走了。岂料第二天一早,此人被五花大绑,挂在紫霄宫门外大树上,胸前还挂了一块木板,刻着‘无耻’二字。”

    江朔心想这位“神秘人”前辈倒始终是这惜字如金的做派风格,不禁暗暗感到好笑。

    诸葛静虚道:“之后神拳门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不过不仅仅是外逃的弟子,就连被派去向中原各派报信的弟子也被抓回来挂在了树上。”

    江朔见铁筝道元也在一旁点头,想必飞龙门也遇到过这样的事。

    诸葛静虚道:“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飞鸿子和魔教所为,因为被挂在树上的人胸口的字都是‘无耻’、‘鼠辈’之类的语焉不详的话语,以致众人误会是魔教防备崆峒三教派人去中原乞救兵,才不让我派弟子出山的。”

    “于是,我们就安排门中弟子一齐出山,那一日十几人结伴出山,结果第二天这十几人都被捉了回来,齐整地挂在问道宫门外的道路两侧,这些人脖子上挂的文字串成了一句话,写的是,崆峒、鼠辈、畏惧、魔教、不得、逃离、违者、挂树、示众。”

    司马青云道:“至此,我们才知道原来是不许我们离开崆峒山躲避魔教,那必然不是魔教所为了,但这神秘人行事古怪,无论是逃跑的弟子,还是我们派出去求援的人,无论一拨人有多少,都无一例外被挂上了树。”

    江朔心想:此人的行事风格和北溟子可是大大的不同,难道天下真有和北溟子功力相当的高手?

    诸葛静虚道:“这时我们已经不想逃跑了,但需要广邀天下名门正派前来助拳,我们无法见到那神秘人,出去求援的弟子虽然身上带着信笺,但那神秘人从不搜身,都是偷袭之后直接挂到树上,送信的弟子亦无法自明身份。”

    司马青云道:“我们也没办法确定此人是敌是友,他要我们留下是为了将我们困死,还是为了让我们与魔教死战到底,但他始终不现身,我们也无法找他问个明白,终于老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在紫霄宫举办斋醮仪式,向这神秘人自明其志。”

    众人听了都不禁莞尔,崆峒三圣居然想到用酬神的仪式来和这位隐藏的高手沟通,听来令人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司马青云却毫无玩笑的表情,严肃地道:“我登上法坛,焚香祝祷,说我们决意留在崆峒和魔教一决胜负,但需要派人去中原各处送信。如此祝祷再三,那神秘人却始终不肯现身。我想可能他不是道门弟子,又在莲花寺中做道场亦是无效,最后在问道宫中焚表酬天,他却忽然现身了。”

    程千里道:“司马掌教,你不是说从未见过那神秘人么?他既现身,你们不就见到了么?”

    司马青云道:“我说现身是他终于对我们传信了,那日诸葛先生正在问道宫中祝祷,忽然丢来了一个纸团。”

    诸葛静虚道:“上面写的是‘传信求援之人可以离开’,紧接着又丢来一个纸团‘需立名录奉与大殿’,想来神秘人神出鬼没,自然有办法核对。”

    司马青云道:“此后神秘人便以纸团和我们沟通,但他只在问道宫中扔纸团,别处却只管挂人,不再留字条了。”

    程千里道:“司马掌教,你们就不会追踪纸团,找到此人的踪迹么?”

    铁筝道元道:“怎么没找,从他扔出第一个纸团,我们便顺着方向不断追索,但除了被他不断扔纸团羞辱之外,再寻不到他半点踪迹。”

    江朔也曾追过两次,知道此人轻身功夫确实了得,可谓冠绝天下,崆峒三圣找他不到也是意料之中之事。

    司马青云道:“我们不断找他,却将神秘人触怒了,一日他扔出纸团,说给我们所有人都下了毒,又说江湖盟江少主到了平凉城,要我们将他带上崆峒山,又教了我们说辞。”

    江朔知道这套说辞就是魔教要将三教赶出崆峒山之说,其实九教大会如果真的有阴谋,也说不得三教也确实有灭顶之灾,如三圣对他如实以告,他定也会上山,这位神秘人实是多此一举。

    但转念又一想,他和卢玉铉等人商定的,原来是到了平凉城,找到睿息长老,立刻赶赴兰州金城,如崆峒派不用非常手段,说不定自己已和睿息长老离开平凉城了。看来这神秘高人,也早就在监视江朔他们的一举一动了。

    叶归真听司马青云说众人被下了毒,伸出手搭在司马青云腕子上,把了半日,道:“青云老弟,我观你脉象端稳强健,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啊。”

    叶归真出生南阳叶家,自然也懂些岐黄之学。

    司马青云道:“叶天师,青云也略懂些医术,我也察觉不到自己何时中毒,有何症状,但神秘人扔纸团教我等自运炁到金门、肩井、臑俞、天髎四穴,这四穴分属足太阳、少阳和手太阳、少阳四脉,照理应该觉得暖热才对,然而一内力注入四穴,却忽然督脉中脑后的风府穴感到一阵寒意,注入四穴中的内力越多,脑后越寒,果然是不知何时中了寒毒。”33

    众人听了觉得有理,这手足四脉属阳,督脉亦属阳脉,怎回运炁到四道阳脉,督脉穴道反而会发寒呢?看来这神秘人下毒的功夫也是既高明又古怪。

    江朔却道:“司马掌教,三位圣人,你们可能被骗了,金门、肩井、臑俞、天髎四穴均属阳脉不假,但人体有阳维,可将阳脉腧穴跨脉系于一体,阳维可溢蓄气血,反之若将阳维上相连腧穴关闭,则督脉阳炁不济,会有寒意,注入四穴的内力越高,则寒意也越强。”

    司马青云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朔道:“司马老儿也略通医术,却从没听说过这溢蓄气血之说。”

    江朔笑道:“我有一法可证其缪,请三位向筑宾、府舍、期门三穴同时输入内力。”

    这三穴分属足少阴、足太阴和足厥阴三道经脉,但三穴一在腿、一在腹、一在胸胁,可说是毫不搭界,崆峒三圣互相对视几眼,不知江朔何意,江朔笑道:“三位一试便知。”

    三人只得闭目依样而为,三人内功皆不凡,同时向三条经脉注入内力对他们而言并不难,三人只运了一会儿内功,就忽觉一股热流不知从何处现出,直冲喉头廉泉穴。

    司马青云大惊!这廉泉属于任脉,江朔所授之法便是对阴脉腧穴注入内力,却反而在任脉产生了热炁。

    三人都或多或少懂些医术,知道一个人不可能既中寒毒又中热毒,且江朔所说的运炁法门和神秘人所授之法虽然相反,但其道是一样的,神秘人是内力注入阳脉而生寒,江朔是内力注入阴脉而生暖。

    看来确实有所谓“阳维”、“阴维”将各阳脉、阴脉维系在一起。江朔不知道他不知不觉之中,将玉诀中对体炁储运的高妙见解透漏给了在座所有人,虽然只不过是一句话,却引得众人陷入沉思,别说崆峒三圣和江湖中豪侠,就连磨镜老人这样的绝世高手都从中受益。

    众人沉默良久,司马青云才缓缓开口道:“确是如此,看来我们都被这神秘人给骗了。”

    这时铁筝道元也开口骂道:“这贼人骗得我们好……”

    今日崆峒三圣说了半天,却不见那神秘高手出手阻止,上次铁筝道元是只说了几个字就被他用纸团点了穴道。也不知道是他真的忌惮磨镜老人和叶归真二人,还是他觉得崆峒三圣今日所言并无不妥。

    然而铁筝道元这句话一出口,却终于拂到了那神秘人的逆鳞,道元话还没说完,一个纸团不偏不倚掷入他口中,虽然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纸团,却打得他舌麻齿摇,口中鲜血长流,甚是恐怖。

    众人尚在震惊之中,江朔和磨镜老人已经双双飞到屋外,二人反应之快,几乎部分轩轾,江朔见前面有一道白色的身影越过院墙,忙纵身越过院墙,然而院墙后是一小庭院,除了院中一口小水井,四面都是屋门紧闭的房间,一棵树,一丛草都没有。

    磨镜老人逐一推开房门,却见这些屋子都是许久未用的,地面扑满尘土,若有人进来,饶你轻功再高也不可能不留任何痕迹。他退出房门,见江朔对他摇头,知江朔也是一无所获——这神秘人再一次凭空消失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05章,领袖风范

    磨镜老人和江朔互相对视一眼,磨镜老人一是吃惊于江朔的轻功如此卓绝,方才冲出屋子时江朔还落在他身后,然而却先他两步飞过了院墙,二是吃惊于这神秘人居然比他二人快得多,一眨眼就不见了。

    二人回到屋中,这次江朔故意放慢了脚步,跟在墨镜老人身后。众人见二人回返,都围上来询问,磨镜老人摇摇头道:“那人身手好快,我们都没追上。”又问:“道元伤势如何?”

    铁筝道元口中的纸团早已被取出,这一击时道元正在张口说话,纸团打在齿上,磕破了舌头,这才鲜血横流,因此看着甚是吓人,其实伤的却不重,只是大牙有些松动,却也没断裂掉落。

    众人都神色凝重,只有叶归真笑嘻嘻地道:“道元老弟,你现在这副尊容正好应了‘火雷噬嗑’之卦象啊,《象》曰:雷电噬嗑,先王以明罚赤法。道元你口出不逊,故遭其小惩,可谓现世报也。”

    铁筝道元心中不悦,但碍于叶归真的身份,只得隐忍不发,众人一方面心情极度紧张,一方面又觉得好笑,今日来的两位武林前辈,一位醉心磨鉴,一位痴迷算卦,难道武林中的前辈高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吗?

    一个轻飘飘的纸团,其效果竟然如同一颗小石子一般,众人心中都吃惊非小,尤其是磨镜老人,他虽号称“赤松山磨鉴客”,但他其实不在赤松山中,而是常年走城穿镇,替人磨镜为生,因此他虽然长期隐居,自问对江湖之事颇为熟稔,没想到今日遇到这样的高手,他却毫无头绪。

    磨镜老人对面古镜时虽然如风似魔,但那是他的嗜好,古之贤人逸士多有奇异的怪癖,就如嵇康爱打铁,王桀爱听驴叫,王羲之爱鹅,都有怪癖,磨镜老人醉心磨镜也不足为怪。

    除此之外,磨镜老人实则堪称文武全才,他每教一个弟子都是一门单独的武艺,武器也绝不雷同,比如南霁云用弓,卢玉铉用扇,许远用飞爪,雷万春用拳,皆不相同,足见磨镜老人武艺之驳杂。

    除了武功,磨镜老人的文治亦高,卢玉铉、许远都堪称才智之士,磨镜老人与东严子赵蕤不同,赵蕤文学涵养极高,他虽然写出了《长短经》传于李白和江朔,但他所书所想,虽然不乏真知灼见,却终究是文士之见,磨镜老人所学却是更重实战,所授弟子多是攻杀战守之术、治国安邦之策。

    因此此刻众人自然都看着磨镜老人,等他分派。

    磨镜老人道:“那纸团上写的什么?”

    纸团早已被打开了,上面仍然只有两个字——“打嘴”

    这显然是针对铁筝道元方才骂“贼人”二字而书的。磨镜老人捻须道:“此人功夫如此高强,看来却年纪不太大,实在是奇也怪哉。”

    江朔看着字条,这字条看来平平无奇,奇道:“前辈,我看这字条字迹工整,不似顽童所写,何以见得就是年轻人呢?”

    磨镜老人道:“我可没说是顽童,只是说此人年纪不大,应该就是江少主你这个年纪吧,可能小些也可能大些……”

    程千里道:“看来不止叶天师会算卦,磨鉴前辈你也能掐会算呢,只这两个字,就能看出年龄的大小?”

    众人虽不似程千里这般心直口快,却也都是这般想法。

    磨镜老人解释道:“正是因为这字迹太工整了,你想若一个人写了几十年的字,无论他是武林耆宿还是一介文士,可能是手持纸条一蹴而就,不是草书,也是行楷,怎么会这样认真地写正楷?”

    众人再看那纸条,果然如此,尤其是那“嘴”字,笔画极多,一般人正常写来都不免连笔,而纸条上的字一笔一画写得极为认真,却又显得有些拘谨,显然不是一个年长之人写字该有的样子。”

    程千里道:“那可能是他不想被认出笔体,而刻意为之呢?”

    众人方才觉得磨镜老人说得有理,又觉程千里粗中有细,这楷书写得和书帖里的一模一样,确实难以分辨,隐藏笔体倒也是一说。

    磨镜老人道:“笔体只是一例,从他行事更能看出是个少年人。方才道元说到他来历时他不恼,江少主说他下毒是假时他也不闹,只说一句不相干的‘贼人’,他却怒而现身,这不是少年人心智不定之相么?”

    江朔见其他人都在点头,只有自己觉得那人怒而打铁筝道元的嘴正常得很,看来这反过来也证明神秘人确实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少年人。

    磨镜老人见江朔眼珠转动在想心事,便问道:“江少主,对这神秘的少年人,你可有什么线索?”

    江朔惑然地摇头道:“我实不知……”

    磨镜老人叹道:“老夫久不问江湖之事,没想到出了这么多少年英雄。”

    司马青云问磨镜老人道:“磨鉴前辈,现在又该如何应对呢?”

    磨镜老人笑道:“青云啊……我看溯之方才所言应该不错,你们既然没有中毒,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听道元说到那人捉了崆峒派的弟子,只是挂在树上,并没有杀害一人,是不是这样?”

    崆峒三圣仔细回想后,齐声道:“确实没有。”

    诸葛静虚道:“现在想来,都只是点了穴道送回来,别说杀害,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磨镜老人捻须道:“他只是和你们开玩笑,包括用扔纸团的方法,都可看出是少年人好玩的心性,从他传书的内容和时机来看,此人并无恶意,恐怕是友非敌。”

    铁筝道元道:“那他这样做却是何意呢?若是朋友,直接现身不就好了?”

    磨镜老人哈哈大笑道:“若真是一个和江少主一样的少年人,对三位圣人指指点点,你们会听他的么?”

    众人心道不错,均觉这道理看来如此显而易见,自己怎么早没想到。

    磨镜老人又道:“无论如何,神秘人叫崆峒三教留在山上,又让请江少主前来,这两条都做到了,我们现在决意参加九教大会,二日后就要与魔教决战,与神秘人所求并不冲突,这两天他应该不会出来破坏。”

    程千里问道:“那二日后他会不会出手相助?”

    磨镜老人道:“这我可就不知咯,我们只当他不会相助,若届时他或明或暗地出手,当然更好,就算他不出手,我们也大可不必感到失望。毕竟现在看来这位年轻的神秘人全是玩闹之态。”

    众人听了齐声称是,江朔见自从磨镜老人到后,众人仿佛有了主心骨,心道:看来江湖领袖需得如此行事,相比于老前辈,我这虽号称江湖盟主,漕帮帮主,却丝毫不懂得如何号令群雄。

    江朔在武功修为上得了二龙内丹只是诸般奇遇之始,此后更是不断得高手指点,除了赵蕤、李含光、独孤问、北溟子这样的武学大宗师之外,草圣张旭、画圣吴道子、乃至公孙大娘、王维等等,这些人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高人,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为,都深深地影响着江朔对武学的理解,每一次邂逅盛唐的各路大神,都让他的功夫更近一步。

    但谋划、分派、决断乃至抚慰等领袖群雄的功夫可从没有人教他,因此江朔虽然人称少主,其实多还是凭籍着自己的绝世武功单打独斗,今日见了磨镜老人的领袖风范,颇为敬佩,不禁心生向往。

    江朔心道:这样的前辈高人才应该做江湖盟主,心中暗忖,此事了后,可拜求磨镜老人做江湖盟和漕帮之主,免得两盟十数万弟兄遭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少主”的拖累。

    只是江朔心中所思并未说出,磨镜老人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在那边询问崆峒三圣,二日后九教大会安排的细节,叶归真则不断以自己右手拇指在食指、中指、无名指上点掐,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占算什么。

    磨镜老人道:“二日后就是九教大会,要我说,咱们最好住在一处,免得二日内又遇到什么意外,互相离得近些也好有个照应。”

    又对司马青云道:“青云啊,中原武林枝繁叶茂,各大派衍生出来的门派众多,不可能都遭到魔教的突袭,我来崆峒前,已着人将九教大会之事广传天下各门各派的仁人志士,这两日应该还有人登门拜访,崆峒可要做好接待哦。”

    司马青云忙插手称是。

    程千里却道:“若非高手,来了再多只怕也是无用。”

    磨镜老人道:“程郎,无论来的人是多事少,功夫如何。总是一份助力,须知魔教门徒众多,其他各教如何我们也不知道,尤其是域外各教,若携着门人弟子,接机大肆攻山,仅凭三教和我们这些人恐怕不够,若得中原武林鼎力相助,那便会好很多。”

    司马青云和诸葛静虚一齐叉手称是,就在这别院之中屋舍之内,吩咐弟子整理床塌、被褥,让众人就在这小殿中居住。磨镜老人又分派了众人值夜的顺序,才放心。

    此后大家又商量了诸多细节,晡时自有弟子送入,不一会就日轮西沉,到了初更入夜时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06章,夤夜追踪

    问道宫规模颇大,有数百弟子常住宫中,宫中不但有计时的铜壶滴漏,夜间更有弟子专司打更。

    古时以戌初一刻为一更,亥时二刻为二更,正交子时为三更,丑时三刻为四更,寅时四刻为五更。磨镜老人安排值夜之人时以强弱搭配,戌时是初掌灯之时,众人尚未休息,因此从二更开始值夜,第一组是磨镜老人和铁筝道元,三更子时是司马青云和诸葛静虚,四更是江朔和叶归真,到五更梆响天色渐明,便不需守夜了。

    磨镜老人道二日后就是九教大会,必须好好休息,众人都是武林高手,依言或坐或卧闭目调息,不消片刻就都睡着了。

    江朔自顾盘膝坐于榻上,运功调息之时脑海中仍留有一丝清明,丑时三刻梆子远远响起之时,他便自醒了,司马诸葛二人闭目休息之际,叶归真却还在呼呼大睡,丑寅之交正是最好睡的时候,江朔心道叶天师疯疯癫癫,唤醒他也没什么用,不如就让老人家好好休息吧,因此没有唤醒他。

    此时已是第二日黎明之前了,再过一夜便是九教大会了,而这大会尚有许多谜团未解。此刻夜深人静,天空中星光暗淡,正是至暗时刻,江朔觉得心中也被这黑暗压得烦郁。

    九教大会上除了吐蕃人不知还有多少强敌,本想带着睿息长老去西海寻药,此番都被耽搁了,除了光明盐的解药,还有生死未卜的叶清杳,还有……湘儿,不知道她跑去了哪里……她伤了清杳妹子,我该怎么办?真的和她永不相见吗?

    江朔发现自己前几日一直高度紧张,从未仔细想过将来之事,此刻夜深人静,这些心事才如潮水般纷至沓来。江朔使劲摇摇脑袋,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忽然他耳中捕捉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这声音极其细微,若是白天嘈杂一定听不见,而此刻正是天地间最静之时,这才捕捉到这声响。

    江朔心道:难道是那个神秘人,他立刻闭目凝神,按张果先生所授观炁之法,将吐息降到最缓,神思却如触手般延伸开去,那轻微的声息也似乎被放大了,慢慢充盈到他的耳中。

    果然,有人倒挂在屋外房檐之下,此人吐息极其轻微,想必就是那神秘人,江朔知道此人轻功了得,又占了先机,此刻如果起身去追,被他先见到了,马上就走,仍然追赶不上。

    这神秘人既然不出手,江朔便也不动,心想他总不能一直挂在那边么,等他一会儿离开,自己便尾随在他后面这,这样明暗之势互换,未必不能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如此和那神秘人僵持了约莫两刻时间,终于感到那人轻轻翻身上了屋面,他脚踩瓦片却如风拂过,只发出轻微的莎莎声,若非江朔一开始就闭目凝神,更兼此刻天地间万籁俱寂,江朔是无论如何捕捉不到他的脚步声的。

    江朔觉察出神秘人离开了屋面,越过院墙,进入昨天日间那个院子中。江朔忙蹑手蹑脚走出屋子,贴到院墙边,他一旦行动起来,势必要睁开眼睛,又要留意自己的脚步声,对那神秘人脚步的感知自然就弱了,等他移到墙边,在闭目倾听之际已经感觉不到神秘人的脚步声了。

    江朔心中着急,飞身轻轻跃过院墙,再看那院子与日间毫无差别,那些被磨镜老人撞开的屋门都还大张着,门枢发出轻轻的吱嘎声。

    江朔知道那神秘人一定没有进入屋中,若他出入这些房间,必然会掩上房门,不会任由房门大开着,难道那神秘人又去了别的院子?

    江朔再次运用观炁术寻找神秘人的踪迹。然而那人的动静却完全消失了……

    江朔心中一凛,难道这神秘人真的是什么精怪?否则怎么能倏忽而来,又凭空消失?这时他忽然觉得腿脚发凉,竟然有极微弱的风从地下吹来,江朔虽不信鬼神之说,此刻身上的汗毛也不禁嗲了起来。

    他睁开眼看时,却看到了院子中的那口水井。

    江朔想起葛其真通过水井地下的网络,将他们带到崆峒山脚下之事,难道问道宫中的水井下也有隧道互通?

    想到此处,江朔飞身跃入水井,这水井不似平凉城中的水井,是正常尺寸的水井,江朔在井中岔开双腿顶住井壁,以双手摸索,井壁上也没有凸起物。

    他双手撑着井壁向下缓慢移动,他心想我能这样上下,那神秘人更没有问题,井壁中没有凸起的砖石也不足为怪。

    才下降了一半,江朔的右手忽然一空,若非他反应及时,便要坠入井底水中了,却原来的井壁的半腰上有个小隧洞,江朔一缩身钻了进去。

    此刻井外一片黑魆魆地,井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江朔索性闭上眼,在这隧洞中摸索起来。

    江朔听觉、视觉都不起作用时,观炁术更加敏锐,他能感到隧道中串流的微风,料想这隧道并非死路,他闭着眼睛,顺着微风之息,在隧道中穿行起来,但始终未见一人,也再没察觉到神秘人的任何声响。

    江朔在地下乱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觉有上升气流,知道又到了一处出口,他循着气流果然又到了一处水井的井壁,仍是双手撑着井壁向上攀爬。

    出了井口,见这口井却在一处墙角,井口被茅草挡了个严严实实,江朔拨开草丛一看,顿觉此院子颇为熟悉,忽然想到,这不就是自己第一夜所住的别院么?

    想来神秘人其实是通过这井出入的,自己却去围墙、屋顶寻找他的踪迹,如何能寻得到,发现了这水井的秘密后,江朔想可能此人的功夫没有那么神鬼莫测,虽仍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却也不至于超出人的想象。

    就在这时忽然听远处隐隐传来叶归真的声音:“什么人……好贼子……接老道一掌。”

    江朔心道:不好!原来那神秘人是声东击西,故意引他离开大屋,进入井底,再凭借自己熟悉井下隧道,绕道回到大屋意图偷袭。

    想到此处,江朔也不再回到井中,径直提气疾纵,回到院内。

    却见站在院中的并非叶归真,而是程千里和仆骨怀恩二人,站在外圈的也是二人,二人手中的长刀上呼呼地冒着火焰,正绕着程千里和仆骨怀恩不断游走,间或上前抢攻。

    程千里和仆骨怀恩手中各自挥舞长斧和钩镰,凭借武器的长度,将持火焰刀的二人挡在外圈不得近身,群豪早已被惊醒,各持兵刃站在廊下,叶归真则双手抱膝坐在阶上,笑嘻嘻地看着四人捉对厮杀。

    想必是他故意大声呼喊,叫醒了众人,自己却未出手。

    江朔见来者并非神秘人,却也是老熟人,飞身落到院中,朗声道:“崔右使,田左使,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啊?”

    来人正是摩尼教光明左右使,崔乾佑、田乾真,二人见是江朔心中都是一凛,各舞一个刀花,脱开战斗,退到一隅。

    崔乾佑率先叉手道:“嘿嘿,江少主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居然追到崆峒山来了。”

    江朔知道此二人的斤两,见了这两位“老朋友”,竟然觉得有些放松,也叉手道:“我可没这闲功夫来追你们,此番是听说飞鸿子召集九教大会,特来共襄盛举。”

    田乾真瞪大眼睛道:“咦……江少主,你也是九教之一?我可不知你是何门何派?”

    江朔道:“我的功夫出自茅山,自然是道教。”

    崔乾佑心道:这江朔武功极高,他来添乱,飞鸿子和大慕阇可又要头疼了。但他知道此番来的外域高手众多,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和江朔交手,说起话来也甚轻松。

    崔乾佑道:“江少主,我弟兄二人今日可不是来打架的,只是这两位郎君出手便打,我二人不及出声便打了起来。”

    其实崔乾佑不认得程千里和仆骨怀恩,见二人身的魁梧,又是行伍之人的打扮,只道是两个莽汉,想占个便宜,趁机立威,这才不通名姓,与二人径直打了起来。

    不想程千里和仆骨怀恩二人不但武艺精熟,两把长柄武器配合又极其默契,甫一交手,崔乾佑就险些因为轻敌而吃了大亏,幸好田乾真和他亦配合多年,从旁出手,这才帮他解围。

    之后四人有来有回打了十数合,谁都奈何不了谁,若非江朔前来喊破,崔乾佑还不知道怎么收场才好。

    程千里和仆骨怀恩颇也已收手,他们此前颇为忌惮魔教的光明盐,因此不敢抢攻,只是借助武器长度的优势,远远与光明二使相持。

    程千里嘿嘿冷笑道:“姓崔的,你倒会倒打一耙。不是你们先动的手么?”

    磨镜老人道:“好啦,斗口无意……二位光明使一早前来,总不是为了斗口吧?所为何来,还请明示?”

    崔乾佑亦不认得磨镜老人和叶归真,但见崆峒三圣对他二人毕恭毕敬,磨镜老人开口说话,俨然一副带头大哥的模样,料想是他们定是中原武林耆老前辈,这原也不奇怪,就算做了万全的准备,总也不可能把整个中原武林一网打尽。

    于是他稳住心神,叉手道:“前辈,我们是来告知,斗极峰上的会场已然建成,一日后午时三刻,大慕阇在峰上恭迎中原三教各位前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07章,魔教五阶

    司马青云道:“请崔右使回禀贵教大慕阇,彼时我们中原三教定会前来。”

    崔乾佑见到江朔就已经有些气馁了,抱拳道:“如此甚好,那崔某就告辞了。”

    磨镜老人道:“哎,慢来……崔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太不把我们中原三教放在眼里了吧。”

    崔乾佑见磨镜老人鼻头糟红,眼神灰暗,不似武林高手,傲然道:“老丈,你待怎讲?”

    满院之中,崔乾佑唯惧江朔,他回答磨镜老人时,仍然拿眼角瞟着江朔,心想江朔若攻来立马就跑,不料一晃神间,磨镜老人已到了面前,崔乾佑一惊,失声道:“你……”

    磨镜老人却已一把叼住了他的腕子,崔乾佑也不见磨镜老人肩肘如何动,就忽然被捉住了腕子,更是惊骇,一边往回挣腕子,一边道:“老家伙,你要做什么?”

    磨镜老人笑嘻嘻地道:“有道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也不为难你,你二人恭恭敬敬给我老人家磕一个头,便由得你们去了。”

    崔乾佑大怒道:“老东西找死……”

    磨镜老人捉住的是他左手腕子,他握刀右手的右手还活动自如,因此抡刀就向老人劈来。

    光明二所使的刀,刀背中空,内填引火的硫磺等物,打斗是转动刀柄上的机关,刀背上露出小孔泄出细小的粉末,再以双刀交击产生火花,便引燃了火焰刀。

    这火焰刀中还有一样物事,就是光明盐的粉末,虽然剂量微弱,但久斗之下,对手仍会受到光明盐毒性的影响,越斗越虚弱,这火焰刀中空,若对方又什么神兵利器将其斩断,内里的粉末倾泻而出,剧烈燃烧,那所有光明盐的毒性瞬间释放,对手便会立刻中毒失去内力。

    因此火焰刀无论是遇到同等的对手,还是强敌,都颇具优势,故而崔乾佑虽然被磨镜老人捉住腕子,却仍不畏惧,挥刀向他劈来。

    不了磨镜老人忽然深吸一口气,迎着火焰刀“呼”的吐息,这一下如同吹出一股烈风,将刀上的火焰吹得拉出一条长长的火舌,向崔乾佑的面门卷去。

    这一招何其怪异,崔乾佑全没料到,脸上一热已被火舌头舔个正着,他“啊”的一声惨叫,双足猛地一蹬,向后急退,但他左手被磨镜老人捉着不得脱身,右半边身子甩了出去,左手却被磨镜老人死死抓住。

    而磨镜老人双足如钉,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只听“喀啦”一声脆响,崔乾佑竟然生生将自己的左肩拉到脱臼了。

    田乾真见状,忙上前援护,他和崔乾佑自幼一同练武,配合极为默契,崔乾佑纵劈,田乾真就将火焰刀打横,向着磨镜老人胸当胸削到。

    磨镜老人一手仍然抓着崔乾佑不放,侧过身来,弓着背,如顽童般撅着屁股,伸长脖子,对准田乾真的火焰刀猛地一吹,火焰亦反卷过来,直撩田乾真胸口。

    田乾真胸口衣衫被火一撩,立刻燃烧起来,田乾真忙伸手去拍,却被磨镜老人一伸手,“砰”的一声也抓住了他的腕子,往回一徕,将田乾真的腕子拉脱臼。

    田乾真道:“啊哟哟……老人家你使的什么妖法?”

    寻常人哪里能鼓起一吹就能将刀上的火焰吹得反卷飞扑?磨镜老人这看似玩闹一般的随口吹气,若非身怀高深的先天罡炁,如何能做到。

    崔乾佑对田乾真喊道:“什么妖法,一起上啊!”

    说着崔乾佑挥刀不再劈砍,而是中宫直进,向磨镜老人刺去,他一出刀,田乾真立刻跟进,向着磨镜老人的肩头斜劈而下,若磨镜老人闪身避开斜劈便避不开直刺,若避开直刺便自己撞上斜劈的刀口之下。

    二人分进合击,配合颇为默契,更兼刀身上燃烧的熊熊火焰,双刀笼罩的范围更大,但他们却忘了自己各有一条胳膊被磨镜老人攥在手里。

    磨镜老人“嘿嘿”一笑,一掰田乾真的腕子,将他的手掌挡在崔乾佑的刀尖前,又一提崔乾佑的腕子,将他的胳膊拦在田乾真的刀刃前。

    磨镜老人双手若两只铁钳一般,卡着二人的腕子随意挥动,二人一来内力远不如他,二来被脱了关节,全无反抗之力。崔、田二人见状只能抽刀换式,崔乾佑横刀贴着自己被抓的胳膊横削,田乾真立刀亦贴着自己被抓的胳膊纵切过去。

    崔、田二人使用火焰刀为武器,双手护腕均由石棉编制而成,不怕火焰烧灼,因此二人敢贴着胳膊向前削切,若磨镜老人还不松手,十指都要被双刀削掉。

    磨镜老人的笑声不减,竟似含有嘉许之意,但见磨镜老人双臂一振,将崔田二人的手臂相叠,这样两刀顺势削来倒要将二人手臂斩断了,崔、田二人只能再换招式。

    如此三人叉召换式,众人对光明二使倒也心生佩服,二人手挈长刀,却如使短匕,尽是小巧灵活的招数,而磨镜老人却更是老辣,牢牢捉着二人的手臂,来回挥舞,堵住二人的刀路,若火焰刀逼得近了,他便鼓气猛吹,让火焰反卷,故而刀上的光明盐火焰也豪不起作用。

    崔、田二人的护腕虽然防火,衣衫却是普通布料,战不多时,身上的衣衫已被火燎到了好几处,呼呼冒火,甚是嚇人。更兼二人一人被拉脱了肩膀,一人被拉脱了腕子,又被磨镜老人牵来扯去,此刻已经疼得满头冒汗了。

    崔乾佑此刻已经知道,磨镜老人是有意和二人玩笑,以他的功力,若要取他二人性命实是易如反掌,崔乾佑对田乾真道:“不打了!”一推机关将火焰刀上的细孔关闭,掷刀于地,长刀插在土中片刻,刀身上的火焰便缓缓熄灭。

    田乾真也不傻,早已知道打不过,但他习惯于听崔乾佑的命令,因此一直随着崔乾佑勉力出刀,等崔乾佑弃刀,他也随着弃刀于地,两把长刀插在地上,冒着屡屡青烟。

    崔乾佑道:“不服高人有罪,老前辈如此功夫,我们给你磕个头也不算受辱。”

    魔镜老人呵呵一笑,双手一振一送,已将二人的肩膀和手腕重新推回关节,二人不顾揉一揉酸疼的关节,一齐跪倒,“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

    磨镜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两个小辈知错能改,我老前辈自然既往不咎咯,起来罢。”

    崔乾佑和田乾真重又起身,向磨镜老人叉手再拜,转身拔起双刀,便离去了。

    见光明二使的嚣张气焰已被磨镜老人打灭,众人一齐哈哈大笑,无人阻拦任他二人离去,二人垂头丧气到了门口,崔乾佑转身对磨镜老人叉手道:“前辈今日虽胜了我二人,但我二人只是教中七十二拂多诞之一,前辈若因此小觑了我神教,明日可就追悔莫及了。”

    江朔心想,大慕阇乙亥阿波色厉内荏,若论真功夫怕还不如光明二使,不知崔乾佑此言何意。

    磨镜老人却捻须笑道:“好,老夫明日再向贵教尊长讨教。”

    崔乾佑盯着磨镜老人叉手再拜,便与田乾真一起离去了,他最后看磨镜老人时的眼神中隐含着一股狠戾之色,磨镜老人却不以为意,浑似不觉。

    等二人去的远了,睿息和怀瑾才从屋梁上跃了下来,他们方才见光明二使进院,立刻躲了起来,等二人离去才复显身。

    磨镜老人已经知道睿息是摩尼教徒,问睿息道:“长老,这拂多诞是何意?我看此二人的功夫和你不相上下,你也是拂多诞吗?”

    睿息道:“我教总坛在波斯,教徒分为五阶,最高为十二大慕阇,乃‘使徒’之意;其二为七十二拂多诞,译云‘持教尊者’;其三为三百六十奚悉德,译云‘长老’;其四阿罗缓,译云‘纯善人’;其五耨沙喭,译云‘信者’。我不过是奚悉德,比光明二使可还低了一阶。”

    磨镜老人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居然有七十二人,那可有些不好对付啊。”

    睿息道:“七十二拂多诞多在波斯故地,中原仅此二人而已。至于功夫么,我教并不以武功强弱来分阶级,因此我与二使功夫相当也不为奇怪。”

    怀瑾插嘴道:“睿息之能,本可位列拂多诞,只是受到排挤才让崔乾佑这奸贼得志,不过十二大慕阇确实都各怀异能。”

    江朔道:“可是阿波大慕阇的功夫可不怎么样,难道他一直故意隐藏实力吗?”

    睿息摇头道:“我大唐教团乃波斯摩尼教的分坛,按教规,各地大慕阇本该波斯总坛任命,历任大慕阇都会得总坛一门精妙的武功,因此身手都甚不凡。但上一任大慕阇病故后,乙亥阿波却自任了大慕阇,又大肆封赏亲信,排斥异己,因他得位不正,故而也未获传功。”

    江朔点头道:“原来如此。”

    磨镜老人道:“若如睿息长老你所说,这乙亥阿波是个草包,崔乾佑最后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程千里嗤道:“不过是不横装横,胡乱吹大气罢了,老前辈不用放在心上。”

    睿息却摇头道:“我看未必……依我之见,可能是波斯那边来了高手。乙亥阿波篡教后,我曾派人去波斯总坛送讯,现在算来,也改回来了……”

    磨镜老人笑道:“现在多猜无益,明天上了斗极峰便知。”又转头问江朔道:“对了,江小友,你方才去了哪里?”

    众人闻言齐刷刷地看向江朔,江朔忙将此前隐约见到神秘人,追到井下失了踪迹,却到了昨日住的别院,后来听到叶天师的喊声赶回来,才发现是光明二使来袭。

    诸葛静虚道:“井中藏有暗道是平凉的常见手段,称为‘井隧’,城中蛛网般的地下道路也是古人传下来的,问道宫内也有井隧,没想到居然给人利用用来装神弄鬼。”略一思忖,道:“我这就安排门下弟子下井大索!”

    磨镜老人摆手道:“不必,你门下弟子功夫低微,定然找他不见的,我们现在当午之急是明日的九教大会!”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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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山海行介绍:
以大唐天宝年间为时代背景,以武侠小说为载体,讲述一个少年的“打怪练级”之路。随着故事的展开,少年开启了“开地图”模式,遍历大唐名胜,与开元天宝年间的各路大神邂逅,身不由己地卷入到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中去。最终会揭开什么样的历史秘辛,又将面对怎样的人生际遇呢……大唐山海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山海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