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西海灵药
江朔闻言大喜道:“那可太好了,还请睿息长老为大家调制解药。”
浑惟明道:“是啊,是啊,需要什么药材,尽快说,浑某包办采买。”
睿息道:“按物性相克之理,能解断肠草之毒的解药自然也与断肠草相伴相生……”
浑惟明道:“波斯药草也没问题,我们与大食人也做过买卖,波斯邸遍布全国,无论什么珍奇的药材,尽都买的到。”
睿息道:“浑湖主稍安,若只解断肠草之毒倒也不难,但光明盐是断肠草经过多次熬煮、过滤之后所制,要解此毒所需要的一味药材却产于吐谷浑之地。”
浑惟明道:“诶……吐谷浑的草药也不稀罕啊,虽然吐谷浑现在被吐蕃控制,而吐蕃和大唐连年争斗不休,但民间买卖始终没有断绝,睿息长老,你且说这药材叫什么名儿?”
睿息道:“鬼臼。”
浑惟明闻言一愣,道:“吐谷浑的草药么,无非是雪莲、灵芝、⼤黄、黄芪等几味,这“鬼臼”却从未听过。”
睿息道:“只因鬼臼并非草药而是毒药,故此寻常药肆是没有卖的。”
浑惟明道:“睿息长老,你搞错了吧?我们要的是解药,不是要做毒药……”
睿息笑道:“自然是制作解药,这光明盐的毒性特异,原来是无药可解的,后来我教以为出自吐谷浑的长老偶尔发现鬼臼草的毒性与光明盐有以毒攻毒的奇效,这光明盐才有了解药。鬼臼生于吐谷浑西海之畔的荒石滩上,只有几根直茎顶着孤伶伶的叶子,可说是毫不起眼,但其根须极其粗壮,挖出之后割开根茎会有白色脂胶流出,将此胶焙干碾成细粉,吸之可以解光明盐之毒。”
江朔道:“我记得从光明二使处夺来的解药是二个小瓷瓶。”
睿息道:“不错,鬼臼虽然能解光明盐之毒,但它本身也是剧毒,吸入会令人心动过速,进而晕厥长睡不起。因此需要其他几味药材调配的解药,这两瓶解药其实一瓶是鬼臼粉,另一瓶是解鬼臼之毒的药粉,须得一齐使用才能解光明盐之毒,两瓶药粉色味毫无差异,分给二使保管,即使被人盗取,只用一瓶的话反而有害无益了。”
江朔道:“原来如此,幸亏那日我夺了二使的两瓶药粉,否则可就反受其害了。”
睿息赞道:“江小友也是有福之人啊……解鬼臼之毒的药材虽也颇为难得,但毕竟可以在药肆买到,而这鬼臼,需要挖出根茎之后立刻割胶,晚了根茎干枯可就无胶了。”qδ
浑惟明道:“看来大家都得去西边一趟了。”
睿息点头道:“走去西域需要时间,各位所中光明盐之毒越快解了越好,否则时日久了,内力的损耗可就不可挽回了。”
韦景昭道:“我等名门正派,当以天下苍生为念,现在魔教带着漕帮、江湖盟的几位头领不知所踪,我们不去救人却只想着解自己身上的毒,这恐怕不是侠义道所当为啊。”
神会也道:“内力本是后天修来的,损失一些也无大碍,还是救人要紧。”
众僧道或合掌宣佛号,或打道稽念天尊,一齐称是。
浑惟明忙道:“两位大师,要我说救人和寻解药并不矛盾,湘儿不是也说了么,阿波和飞鸿子向西去了,我估摸着不是去西京长安,就是去崆峒山飞鸿子的老窝了。睿息长老所说生长鬼臼的西海也在西边,我们一路向西追索敌人,也是顺路的。”
江朔道;“可是现在湘儿跑了,葛庄主夫妇留下的记号,可还能找到么?”
浑惟明笑道:“少主勿忧,葛庄主留的是我们江湖盟的暗号,可不是只有湘儿能识得……”他见江朔若有所思的样子,又低声道:“湘儿想来也会随着记号去寻她爷娘,我们一路西行早晚也能寻着湘儿。”
江朔抱赧一笑,道:“那我们就往西行,几位大师意下如何?”
韦景昭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吧。”神会和睿息也点头同意。
浑惟明眼珠一转,对睿息叉手道:“睿息长老,少林僧人、茅山道士和我震泽众人数不多,自然都要跟着少主通行,不过贵教教徒太多了,要我老浑说,长老带哪些人去,还得拣选拣选。”
睿息知道浑惟明对摩尼教仍然存有疑虑,怕摩尼教人去的多了会对众人不利,呵呵一笑道:“混湖主无需担心,睿息只一人随各位去。”
江朔一惊,道:“可是,睿息长老,摩尼教众人也都中了光明盐的毒,留在中原不是也有解毒不及时之患么?”
睿息道:“江小友宅心仁厚,体恤我普罗教众,睿息甚为感佩,不过光明盐的毒性颇为怪异,内力越高,中毒越深,我这些教徒中并无高手,因此不用担心。况且我原计划破坏了总坛之后,中原之地是不能待了,拟转往南方传教,这些教徒也跟着我也只能是累赘,不如让他们径直去南方吧。”
此言一出,摩尼教众人立刻群起反对,有一个小头目对睿息道:“长老不能孤身前往,万一……”说着拿眼睛一瞟这边的群豪,睿息笑道:“神会大师、景昭道长是何等样人?江少主不仅少年英豪,更是蔼然仁者,我与他们同行你们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另一头目道:“但此去西域,万一撞见阿波大慕阇的人,长老你人单势孤可怎么好?”
江朔却道:“众位放心,只要有我一口气在,一定保睿息长老平安。”
摩尼教众人还待要讲,睿息却道:“好啦,江少主这样说,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况且今日收了这么多兄弟回归正道,教中要处理的事务也不在少数……”他手下众人立刻会意,此番这么多教徒投诚,谁知道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睿息让他们留下也是为防有什么变故。
于是几位头领一齐向江朔郑重一拜,齐声道:“既如此,就全仰赖江少主了。”
江朔忙叉手还礼,睿息哈哈大笑,一徕江朔的胳膊道:“我们这就走吧。”僧道群豪一齐喊好,簇拥着江朔一齐外外走,江朔转头问退到一边的叶清杳:“清杳妹子,你随我们一齐去么?”
叶清杳眼中含泪兀自未干,却坚定地点点头,随着江朔一齐行动,她虽随着江朔,但与来时二人的亲昵情形已完全不同,始终保持着一丈来远的距离。
一层层走出总坛的三进院子,江朔见沿路楼台破败,地上到处是坑洞,零星有死尸倒伏在地,走出四方院子,却见外面大不一样了,地面到处是拱起的泥土和地洞,大地如同被翻犁了数遭,露出无数纵横交错的明沟,更有好几处地洞往外冒着滚滚浓烟。
想来是明力堂的众人早就在总坛地下挖了无数迷宫似的隧道,好巧不巧在今日发动了全面进攻。守御的妙风堂教众倒也厉害,他们先是直接挖开隧道,后来发现隧道实在太多,就改用烟熏,想把对手逼出地道。一攻一防之间双方死伤都十分惨重,地上尸体层层叠叠摞在一起,场面令人目不忍睹,不过看来还是进攻的明力堂更占优势,此刻妙风堂的教众已经衣衫破烂灰头土脸的明力堂教众刀剑加颈。
这时已经有教徒出来告诉外面的人里面发生的事情,妙风堂的教徒有些投降,有些则选择了缴械离开。众人穿过战场之际,忽然有一人站起身,对睿息道:“睿息,你一路西去,总需个伴当吧,让我随你通往吧。”
睿息转头看,原来是妙风堂堂主怀瑾。睿息喜道:“怀瑾兄弟,我就知道你良心未泯,你果然没有跟着崔乾佑他们走。”
怀瑾不置可否,对江朔道:“我名怀瑾,这是一个僧人的法号,我本是崆峒释门的僧人,后来来飞鸿子到了崆峒山,我贪慕他武功高强,转投他门下,飞鸿子虽然自称少林门人,其实是个摩尼教徒,就是他让我又回到总坛在阿波大慕阇麾下做了这个妙风堂的堂主,这才一步步走上了邪路。”
众人一听都是一惊,神会道:“原来飞鸿子其实摩尼教徒,这老衲倒是头一遭听说。”
浑惟明道:“这样可就说得通了,为什么所谓西少林会和魔……啊这个……摩尼教在一起。”他本想说“魔教”,但想到此刻睿息和怀瑾和他们是一路的,忙把“魔教”改做了“摩尼教”。
怀瑾道:“如果要去崆峒山奇门山路难行,机关亦多,没有识得路径的人引领,硬要进入伤亡必重。”
江朔喜道:“有怀瑾大哥通往,我们此行可就又多了一份把握。”又对众人道:“漕帮的丁鲲大哥叫我可以往西翻越中条山后,前往蒲州蒲津渡口走浮桥渡河西去,浑二哥,你熟悉水路,这说法可属实么?”
浑惟明道:“确实是走陆路比水路更便捷,穿过中条山之后,进入涑水盆地尽是平地,易于行路,到河边有关塞巨城名蒲州,河水水势在蒲州最为缓和,设有浮桥可渡。”
江朔道:“好,那我们便走这条路!”
浑惟明道:“少主慢来,我让手下把你的坐骑牵来。”
不一会儿一人竟然将龙骧天马牵了过了,原来是浑惟明他们去少林寺救人之后,取回了江朔和独孤湘的坐骑,桃花叱拨已被独孤湘骑走了,“玉顶干草黄”之称的老马却留在原地,一震泽帮众替江朔将老马牵来,江朔大喜过望,老马见他亦欢嘶不已,一人一骑这才重又相聚。
不过神会、韦景昭等人都没有坐骑,江朔也不好意思骑马,以马语让老马先行出山,自己陪着两位大师步行跟随。
第347章,河中高楼
向北穿出中条山,见一小城,浑惟明对江朔道:“少主,你可别小看这小城,此地名禹王城,相传大禹建立的夏朝便定都于此。”
河东道与河南道并非以河水为界,而是以中条山为界,因此此前渡河登陆的平陆仍属于河南道陕郡地界,翻过中条山之后,才进入河东道绛郡夏县,禹王城便是夏县的治所。
禹王城北有一条驿道,浑惟明向东北一指道:“沿路北上,就是闻喜县。”
江朔道:“哦,那便是裴旻大将军的家乡闻喜么?”
浑惟明道:“不错,不过我们此番可不北上,到不了裴将军的家乡咯。”又向西一指道:“向西便出了绛郡,进入蒲州河东郡了。”
众人一路向西,到了安邑,浑惟明又道:“夏都原名安邑,不过此处的安邑城是后来魏国建的新安邑城,夏都便改名禹王城了。”
这安邑果然是一个更大更繁华的城镇,浑惟明财大气粗,在此地给众人都买了马匹,此行西去数千里之遥,不可能全靠轻功飞纵前往,更何况众人都中了光明盐之毒,还是少用内力的好。少林、茅山各人也都不再推辞,乘了浑惟明买的马继续西行。
浑惟明向大路南面一指道:“南面这个长条形的大湖就是解池,解池者河东盐池也,其水咸卤更数倍于海水。传说黄帝杀蚩尤于中冀,蚩尤肢解,身首异处,其血化为卤,既此“解池”,解者“尸解”之意也。”
江朔心想:此等逸闻趣事湘儿是最喜欢听的,但她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道独孤问爷爷是否会给她说这些典故,而此前和他说说笑笑的叶清杳也和他刻意保持距离,不子再主动说话了,江朔只觉索然无味,不禁黯然神伤。
好在浑惟明对沿途市镇颇为熟悉,一路西行一路指指点点,倒也不嫌冷清,江朔忍不住问他:“浑二哥,你怎么对河东郡的情形这么熟悉?”
浑惟明笑嘻嘻地道:“天下之盐十之二三出自解池,所产盐利占天下赋税的十之一二,两京吃的盐皆出自解池,咱们跑漕运的能不熟悉么?”
如此行了不过两百里,到了一处大城,浑惟明说这是蒲州城,蒲州古称蒲坂,是虞舜定都之处。举目看此城却是个巨大的要塞城市,浑惟明道:“蒲州为天下要地,既守着关于两京生计的盐池,又与潼关隔河相望,为其项背,北魏登国元年,开始扩建蒲州城,如今城墙高筑达三丈八尺多,比两京的外廓都高,乃河东、河北陆道进入关中之第一锁钥。”
众人绕城而过,看着巍峨的城墙和高耸的箭楼,都赞叹不已,蒲州城紧邻河水岸边,往水岸边看,有一道曲拱梯形石堤,堤基下有密密成排竖钉的柏木桩,垒砌石条间灌有铁汁,又以米浆白灰泥粘合缝隙,十分牢固。
堤岸上布置着四尊铁牛、四个铁人、两座铁山、三个铁墩、一组七星柱。拉住了粗大的铁索,串起浮舟渡桥,一直延伸到河对岸。想来就是蒲津浮桥了。
在其西南河水中高阜处居然还有一座四檐三层的高楼,远远看去嵯峨高耸,更有无数巨大的水鸟栖居楼上。
江朔见哪些水鸟似鸿而大,长颈赤喙,白身黑尾翅。问浑惟明:“这是什么水鸟?这样巨大?”
浑惟明道:“这是鹳雀,此楼因为常有鹳雀栖其上而得名。”
江朔惊喜道:“这就是鹳雀楼。”
浑惟明道:“是啊,少主也知道鹳雀楼么?”
江朔道:“怎么不知?”随口吟道:“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浑惟明赞道:“啊呀……少主真是文武全才啊,出口成章,更胜东汉曹子建啊。”
江朔羞赧道:“哪里是我作的,此乃晋阳王之涣王季淩所作。”
浑惟明笑道:“咱这些粗人也不懂得什么诗词文章,江少主既然有此雅兴,我们便去登楼一观?”
江朔心中实愿登楼,体味诗人的登临之感,但心想此刻又要务在身,似乎不应该节外生枝。
神会看出江朔心思,笑道:“赶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我们走了两百里路,也乏了,不如登楼远眺,也歇歇脚再走。”
众人闻言一起称好,向着鹳雀楼走去。
到了楼下,才发现有军士看守,守门军士见来了一众僧、道还有几个俗家客商打扮的人,纷纷按住横刀刀把,为首一个什长喝道:“站住!你们要做什么?快闪开!”
原来这鹳雀楼是北周大将军宇文护建造,为一座军事戍楼,平民百姓不得入内,江南名楼黄鹤楼、岳阳楼等最初也都是城墙上的戍楼,只不过后来城墙变动,改做了观景楼,平民才能登楼。
别说江朔,连浑惟明也不明其理,笑嘻嘻地上前叉手道:“我们不过是往来的客商,我家少主人慕此楼高,想要登临怀古,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说着伸手去捏那什长的手,他的手拢在袖中,暗扣了一枚波斯银币,搀手之际将那枚银币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入那什长的手心。
这可谓是另一种“袖里乾坤”的功夫,浑惟明行走各路码头,少不得遇到官吏讨要贿赂,铜钱不值钱,布帛太大,不够隐蔽,就以这波斯银币行贿。
这波斯的钱币是一枚纯银打造的小圆片,整体压铸而成,正面有不知名的波斯国王的右侧半身像,国王头戴羽冠,两侧有婆罗钵文王名,王像周围有联珠纹外框,框外有新月抱星纹饰,制作的甚为精巧。
波斯银币是纯银的,当然值钱,更可以再各地波斯商人开设的商肆——波斯邸中购买异域奇货,因此颇受贪官污吏的喜爱。
不想这位什长却挣开浑惟明的手,翻过掌心,托着那枚银币,冷冷一笑,将银币掷回给浑惟明道:“谁要你的臭钱?军机重地你当是酒楼茶肆么?快滚,快滚!”
浑惟明心中愠怒,脸上却不表露,仍是笑嘻嘻地,伸手去抓那什长的手,那什长立刻抽手不让他捉,然而他的功夫怎能和浑惟明等量齐观?闪躲不及被浑惟明一把握住,浑惟明笑模样地道:“军爷行个方便,我等并非细作,看看便走。”这次将银币塞入那什长的掌心,同时从外握住,暗运内力,捏得那人骨头嘎嘎之响,这可就是恩威并施了。
岂料那什长甚为硬气,非但不肯就范,更高声喊道:“弟兄们,来了贼人要害大人,快来将这些贼人拿下!”守塔的军士一齐拔刀向浑惟明砍来。
浑惟明糊涂道:“什么大人?我为何要害什么大人?”
江朔上前拉开浑惟明的手,对那什长叉手道:“军爷误会了,我们不懂规矩,以为可是登楼远眺,不想……”他话还没说完,那什长早一刀砍来,道:“小贼,谁要听你胡扯?纳命来吧。”
他挥刀劈来,江朔却看也不看,随手一抓,正避开刀锋,捏住了他的刀背向下一压,那什长只觉手中横刀如同浇铸入铁山中一般,进不得退不得,劈砍不得又抽手不得。
那什长不禁大惊,双手握刀把,道:“小子使的什么妖法?快把刀还给我!”
江朔不放手,只是道:“军爷勿恼,我使的不是妖法,你听我解释……”
那人哪里肯听,喊道:“放手!放手!快放手!”
江朔万般无奈,只得放手,那人正全力往外拔刀,江朔忽然卸力,他反应不及,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去,撞在柱子上发出一声巨响,整个高楼都似乎晃了一晃。
江朔没想到这人如此脓包,道:“啊呀……不好……我不是故意的。”
那什长重得自由,挥刀向江朔冲来,呼唤同伴道:“这小贼会妖法,先干掉他!”
眼看众瞪红了眼,扑将上来,江朔和浑惟明均感奇怪,不让我们登楼,不让就罢了,怎么反应如此激烈?非要立见生死不可?
冲突一触即发之际,只听楼内“噔噔噔”有人飞奔下楼的声响,那人不及下到底楼,在二楼打开窗户,气喘吁吁地道:“姚什长快住手!颜大人有言,这些位都是朋友,快请诸位登楼!”
那姚什长一愣,道:“这些人又是商人又是僧、道,怎么看都不像好人,严御史怎能犯险?”
那人摸了一把脸上的汗道:“颜御史说了,这些人他都认得,僧人是雒阳菏泽寺神会大师为首的高僧,道人是茅山派韦景昭道长及其麾下弟子。可都是名门正派。”他见楼下守门的军士都停下脚步不再急于进攻,又狠狠喘了两口气道:“这位少年英雄的名号更加如雷贯耳了,乃是江湖盟和漕帮的少主江朔江溯之,这些俗家弟子自然就是震泽帮浑惟明帮主锁所率的好朋友。”
那什长听楼上这人报了一串江湖人物的名称,他多没有听过,不禁楞在当地。
楼上那人急道:“颜御史邀他们上楼一叙,还不快放行!”
那什长这才不情愿地还刀入鞘,挥退众人,悻悻地向江朔一叉手,比一个“请”字。
江朔回头看看神会、韦景昭和睿息,三人也搞不明白,先是点点头,又各自摇摇头,神会道:“朔儿,既然楼上主人有请,我们便登楼一观又如何?”
神会、韦景昭、睿息陪着江朔、浑惟明、叶清杳进入楼中,其他教众则在外等候,他们内松外紧,好似在休息闲聊,其实都暗自关注着黄鹤楼入口大门。
江朔等人进入楼中,兜兜转转上了三楼屋顶,却见楼上每个角都站了几个军士,面朝外站立,看来是行保护之责。再看中央站定一潇洒文士,正是江朔在雒阳结识,一路北上范阳,时任醴泉县尉的大名士颜真卿!
第348章,鹳楼斗箭
江朔见竟然是颜真卿,大喜道:“颜大人,没想到是你,你不是任长安县尉么?怎么军士叫你颜御使?”
颜真卿哈哈大笑道:“溯之,我今春转任监察御史,奉命巡查河东。”
江朔道:“原来如此……”
菏泽寺就在雒阳,颜真卿作为雒阳名流,神会自然认识,神会对颜真卿合十道:“应方,监察御史虽然职衔不高,但有分察百僚,肃整朝仪之权,品秩虽低而权限甚广,地方官员示好还来不及,怎么听楼下军士所言,还有人想要害你性命呢?”
颜真卿号应方,神会以其号相称,显得颇为亲热,颜真卿向神会叉手行礼,道:“还没看到神会大师也来了。”继而笑着解释道:“颜某巡查河东时,听闻一件奇事,一位母亲去世三十载,却一直停灵寺中,没有安葬。”
浑惟明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可能老人家并无子嗣,停灵寺庙也是常有之事。”
颜真卿道:“然而颜某探访之后却发现,老人并非无嗣,而是有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可还都不是泛泛之辈,都是为官做宦的,其中长子叫做郑延祚更是做到了朔方县令之职。”
江朔奇道:“既然是官老爷,自然也不缺钱,怎么会不安葬母亲呢?”
颜真卿道:“按唐律,为父母守孝,需辞官回家丁忧三年,这郑县令就是不愿意丁忧断了仕途,才不给母亲发丧,此等行为颜某实为不齿,愤而劾罢郑延祚不孝,朝廷下诏罢黜其官,终身不得复起。”
颜真卿三岁丧父,自幼由母亲殷夫人亲自教育。他长大后,学问渊博,擅长写文章,对母亲殷夫人更是孝顺。开元二十二年,颜真卿年仅二十五岁,就高中进士甲科,因其性情耿直,直到两年后的开元二十四年,经吏部诠选才做上校书郎,又过了两年,开元二十六年,颜真卿因其母殷夫人病逝,回到雒阳丁忧三年。
颜真卿虽然早早中了进士,但如今年近四十,却仍不过一个八品官,皆因其刚刚开始仕途之时就回家丁忧守孝的缘故,但他从无怨悔,因此见郑氏兄弟这般不孝之子,尤为厌恶。
神会道:“应方,你这做的对啊,况且你只是弹劾,下诏罢免的是朝廷,于规程也无不妥,难道是这位郑县令要挟私报复你么?”
颜真卿道:“正是,这郑家是河东郡的大族,于地方豪强过从甚密,颜某令其一门三子同时丢了官职,可不是恨死颜某了么?听说郑家勾结了一伙强人,要在截杀颜某,我这才连夜出城,躲在这鹳雀楼中,以免为贼人所害。”
江朔问道:“颜大人,你为何不直接从蒲州浮桥渡河,却要躲在这楼里?”
颜真卿道:“原本是也是想尽快渡过河水,但到渡口边已是黄昏,听说郑家勾结的是一伙儿水贼,侍卫怕我如夜半渡河,贼子会趁夜在河中央发起袭击,才想在此鹳雀楼暂避,鹳雀楼原来就是戍楼,贼人真敢袭击,还能守上一守。”
江朔惊道:“此处紧贴京畿腹地,颜大人又是朝廷外派的监察御史,这些贼子再大胆难道还敢和官军作对么?”
说到这里,叶清杳不禁轻笑了一声,道:“江少主,你似乎就没少和官军作对。”
这是叶清杳离开魔教总坛之后第一次和江朔说话,虽然是嘲笑戏虐之语,又称他为江少主,显得颇为生份,但毕竟是开始和他说话,而不是像之前一样不理不睬了。
江朔回道:“清杳妹子,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对付的是安禄山的走狗,可不是要害正派的官员。”
叶清杳笑道:“是,是,是……江少主义薄云天,定然不会害一个好人啦。”叶清杳这一番说笑,算是与江朔不再冷战,江朔顿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心情轻松了许多。
颜真卿道:“溯
之,如今的世事恐怕你也知道一二,府兵空虚,当地军户入不敷出,几乎都被当地豪族收买了,官府的命令有时候还没有世家大族一张小纸条好使。我可不敢去调府兵来保护,所能相信的只有从长安带来的这些卫士而已。”
正说话间,先前守门的那什长,慌慌张张地冲上楼来,惊慌道:“颜大人,来了,来了!”
颜真卿皱眉道:“什么来了?”
那什长道:“郑家的人来了。”
江朔和神会等人面面相觑,道:“这郑家如此胆大妄为,不怕王法的么?”
颜真卿推开三楼的户牖,众人随着他一起走上外廊,向下望去,此刻天色已暗,见数百人打着火把,将鹳雀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更可怕的是这些人还抱着木柴,看来是想通过火攻把颜真卿逼下楼。
那什长早没了先前的盛气凌人,吓得腿肚子都转筋了,颤声问颜真卿道:“颜御史,这可如何是好?”
颜真卿却看来凛然不惧,鹳雀楼是戍楼,虽然是木构的,但每一层外廊都以坚厚的木板做了一人高带雉口的墙板,颜真卿手扶垛口,向下喊话道:“来者何人,汝等抱薪围楼,所为何来?”
为首一个矮胖长须的老者向上喊道:“少废话,叫颜真卿那老小子出来见我!”
颜真卿道:“我便是监察御史颜真卿。”
那人骂道:“嘿,我还当是个食古不化的老夫子,没想到你也还在壮年么,为何如此不通人情,弹劾我不守孝道,以致我丢官罢职不说,还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原来此人就是被罢职的朔方县令郑延祚,他母亲三十年未下葬,自然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了,郑延祚和颜真卿素未谋面,他本以为颜真卿和他年龄相若,却没想到颜真卿不到四十正当壮年。
颜真卿亦未见过郑延祚,今日方知原来这个不肖子长得这般模样,他喊道:“郑县令,孝道乃立国之本,父母丧丁忧三年这时唐律中明文规定的,你贪恋权位,弥补发丧,为了一己私利,而废国家法度,我弹劾你可没做错。”
郑延祚冷笑道:“如今的世道,难道这样做的只我一人?”
江朔听了心惊不已,这盛世之下,道德已经败坏到如此地步了么?
颜真卿正色道:“立德践行,吾辈所当为,世事污浊难道就要同流合污么?”
郑延祚忽然一抬手道:“给我把这小子射死,方消我心头之恨!”
话音未落,便有一支箭如霹雳般对着颜真卿的脸上射来,此箭来的既准又狠,眼看颜真卿不及闪避就要被一箭射穿头颅,在一旁早有戒备的江朔立刻冲上前去,左手一把推开颜真卿,右手一手向前一抄,将来箭握在手中。
江朔出手拿捏得极准,箭杆在他手中兀自弹动不已,看来射箭之人膂力极强,鹳雀楼三楼外廊距离地面不足十丈,以弓箭来说简直近的如同贴脸一般了,若在以前,江朔可也没把握一把抓住,但他经张果先生指点,懂得了天下万物皆有炁,虽只见到飞矢那一抹淡淡的掠影,但羽箭破空时激发出的炁却如雪中车辙一般的清晰可见,因此江朔能一把握住箭杆。
只听楼下一人叫一声好,紧接着又有一支羽箭射来,江朔抛掉手中羽箭随手一抓,又一次正好握住了箭杆,不料这羽箭之后还跟着一支箭,原来是射箭之人连珠射出两支羽箭,两支箭衔尾而至,从楼上看来好似只有一支箭一般,江朔抓住一支,才露出后面一支箭,那箭来势峻急,直向着江朔面门射来。
江朔也真是艺高人胆大,他右手握住一支箭,左手又是一抄,将紧跟在后面的那支羽箭握在手中,他顷刻间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连接三箭,不仅楼上官兵侍卫,就是楼下匪徒也跟着一齐喝起彩来。
江
朔却手中不停,右手随手挥出,只见空中闪出一枚火星,传来一记金铁交击之声,两支羽箭一同坠落,原来射箭之人向江朔射出的第二箭仍然是诱饵,为的是分散他的注意力,第三箭却向着刚刚被江朔推开的颜真卿射到,此战法虽然别具巧思,计中有计,但江朔发现飞来的箭矢,靠的不是眼睛看,耳朵听,而是凭观炁之法,这可比眼睛、耳朵要灵敏的多。
江朔右手掷箭击飞了射向颜真卿的飞矢,左手可也没闲着,将手中羽箭向城下掷去。原来这四箭之后,江朔早已发现了射箭之人的方位,只见他手中飞出的羽箭,向着楼下一个年轻人飞去。
那年轻人看来不到二十,和江朔的年龄之在伯仲之间,见江朔向着他抛出飞矢,也不惊慌,道一声:“来的好!”张弓搭箭搭箭,又是一箭射出,和江朔掷来的那一箭在空中相撞,两个箭头两块锐铁竟然咬在一起,一齐跌落尘土。
不料江朔这一下乃是以“以彼之计还施彼身”,那人一箭射落江朔掷向他的飞矢,却不料江朔出手时其实已将箭杆震断。他掷出断箭时用的是赵蕤夫子“袖里乾坤”的手法,断成两截的羽箭如同还是一支完整的箭一般飞行,直到前面的箭头被击落,后面的断箭才显露出来。
那射箭之人一来没想到这支箭竟已经被江朔内力震断,二来他也没有江朔观炁的功夫,待发现后面这半截羽箭向着自己飞来,可也真来不及躲闪了。
那箭杆被江朔以内力斜斜地震断,箭杆断面如同开刃的刀尖,虽然是木头的,但在江朔投掷的速度加持下,木头箭杆竟然直刺上那人手中的弓箭,这是一把桑柘长弓,木头箭杆一刺入弓身,立刻听到“咔啦”一声响,那射手手中的长弓摧折,段为两截。
这下,楼上楼下齐声叫好,高声喝彩,那弓手也抛去了残弓,站在原地哈哈大笑起来。
第349章,英雄相惜
江朔之所以能准确接住射来的羽箭,包括破解连珠二箭,全凭得是玉诀神功中的观炁之法,而楼下那弓手则全凭的是射术精良,尤其是江朔以同样的连珠二箭反击,第二支箭原是射向那弓箭手肩头的,他可没有江朔这样高的内力,本当不及闪避,但电光石火之间,他竟然想到用长弓接箭。
长弓是多层桑柘木压制而成的,铁矢射中木弓,受到层层木片的阻挡,劲力消减殆尽,最后只是折断了长弓,而未能再伤他,这一挡心思巧妙还在其次,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更令人钦佩。
若不比内力,只以射术论,此弓手只怕还在南霁云之上,江朔不禁起了英雄相惜之情,向楼下喊道:“楼下那弓手,你是何人?射术端的厉害。”
那青年人哈哈大笑道:“我乃濮阳王栖曜,楼上的小子,你的功夫可也挺俊啊,你又是何人?”
浑惟明在一边喝道:“王栖曜!漕帮帮主在此,你小子还不跪下磕头!”
王栖曜大吃一惊,手搭凉棚向楼上观瞧,道:“说话的是浑二叔么?你带怎讲,这少年便是江朔江少主么?”
浑惟明道:“不错,正是你浑二叔,你倒说说,普天之下能接你连珠二箭绝技的青年才俊,还能有谁?”
那青年一想不错,竟然真的依浑惟明之言,一撩袴褶,跪倒在地,叉手道:“漕帮王栖曜拜见江少主。”
江朔大奇,转头问浑惟明道:“浑二哥,这是怎么回事?这位神箭手也是我漕帮兄弟么?”
浑惟明得意洋洋地道:“非但是漕帮的,还是我南帮子弟,王栖曜之父王崇术是我南帮蒲州堂的堂主。”
江朔大喜道:“如此才俊竟是我帮弟兄。”他心中一喜,竟然径直翻过雉口,向楼下跳去,此处距地高逾十丈,浑惟明虽知江朔武艺高强,但见他一跃而下仍不免惊呼,楼下王栖曜更为惊讶,还道江朔是不小心从楼上翻下来了,忙起身飞奔过来想要接住坠下楼来的江朔。
不想江朔下落之时先在二楼、一楼的屋檐上依次一踏,落地前在一楼墙垣上点了一下,最终如飘临而降,稳稳地落在地上。
王栖曜已举着双手跑到楼下,才发现毫无托举的必要,一时间颇觉尴尬,江朔却伸出双手合抱住了他的双臂,王栖曜不禁由衷赞叹道:“久闻江少主大名,今日一见,俊逸风流更胜传言。”
江朔忙道:“王大哥说的哪里话来,我这功夫有一半是天赐的,不像王大哥的箭术是全凭自己勤学苦练来的真功夫。”
浑惟明可没有从十丈高楼上跃下来的本事,只能顺着楼梯下到地面,此刻方到,笑道:“好啦,二位青年才俊就不要互相吹捧咯,闹的我这样没本事的老家伙都不好意思咯。”
经他一插科打诨,江朔和王栖曜都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浑惟明问道:“王世侄,你怎会到这里来为这姓郑的张目?”
王栖曜道:“浑二叔有所不知,我阿娘田氏乃夏州司马田艺之女,郑延祚与我外祖父田艺相交深厚。他说他兄弟三人为小人所害丢了官职,心中气不过,才广邀河洛间的好汉帮他出气,家父自然也收到了英雄帖,这才命我前来助拳。”
浑惟明道:“世侄你糊涂啊!郑延祚被罢官可是咎由自取,全因他自己不守孝道,可怨不得别人。”
王栖曜疑惑道:“二叔,侄儿素知郑大人的为人,他爷娘早已离世,又怎能不孝?会不会是你们受到了蒙蔽?”
浑惟明骂道:“放屁!郑延祚母丧而不下葬也是不孝!况且你道你刚才射的是谁?乃是雒阳名儒颜真卿颜大人!颜大人会诬赖人么?”
这时颜真卿也在菏泽、茅山两派僧、道的簇拥下走下楼来,向王栖曜道:“小英雄,郑延祚母亲停灵三十载而不下葬是颜某亲自查实无误的,还请小英雄明查。”
颜真卿虽然只做过一些八九品的小官,但为官清廉,政务通达,颇有令名,更兼他是书法大家,在都畿可谓无人不识。王栖曜虽是江湖儿女,自幼习武,但也上过几年乡学,称得上文武全才,自然识得颜真卿,方才颜真卿在城楼上自报名号,王栖曜还没想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颜真卿,此刻方知险些犯下大错,忙跪道磕头道:“啊呀,栖曜无知,冲撞了颜大人,若非江少主,今日险些铸成大错!”
颜真卿忙伸手相搀,道:“不知者无罪。小兄弟快快请起。”他已知王栖曜是漕帮的少年英雄,误信人言才会来袭击自己。”
这时又有众多江湖豪侠前来见礼,原来今日围城的上百人中,竟然有一多半是漕帮的,除了大部分是浑惟明南帮的成员,更有东、西、北各帮的豪杰。这些人就算不认得江朔,也认得浑惟明,更有人认得神会、韦景昭两位武林宗师级别的人物,已知今日不可能再动手了,纷纷上来和众人见礼,倒把邀请他们来的郑延祚晾在了一边。
老头郑延祚吓得不轻,一看自己找来助拳的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武林豪客,竟然对着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又跪又拜的,而这少年居然身负奇术,空手接箭空手掷箭不说,居然还能从十丈高楼上飞跃而下,直如神人下凡一般。而今这些人纷纷倒向颜真卿这边,只怕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了,想到此处,腿肚子转筋,想跑也迈不开步子了。
王栖曜毕竟年轻,他比江朔大不了几岁,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脾气极冲,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捉住郑延祚的袖子,道:“郑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你说你是遭小人陷害才丢的官,现在看来可不是这么回事啊。”
郑延祚一看反正也走不脱了,反倒不怕了,把心一横,气咻咻地道:“不错!颜御使说的都是事实,我只是气不过,我瞒着母丧不报,在夏州做这个穷县令可不是为了贪赃枉法,而是为了守护一方安宁,结果为国戍边三十年,却换来了不孝之名传遍天下……”
这时漕帮西帮一年长者在一旁道:“是啊,小人不是替郑大人开脱,三十年前的开元四年秋,突厥默啜在出征拔野古的归途中为游骑所杀,突厥陷入内乱,突厥人相继来降,这些降户多居于河曲,然而他们只是暂时避祸于夏、宥二州,新可汗即位后再度举兵入寇河曲,这些突厥降户便都成了内应,一时间二州兵祸连年,郑大人也是放心不下边郡百姓,才隐瞒母丧留任县令,他在朔方县为官三十载,兵事频仍,可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啊。”
叶清杳道:“从来只听东西二军连年和契丹、突厥、吐蕃征战,以为战事都发生在东西边疆,没想到关内道的夏州朔方县就有连年兵祸。”
那年长者道:“这位小娘子说的不错,唐人只知东西两边开疆拓土,斩首多少、拓地多少,皆为朝野热议,而河曲腹地遭突厥流寇侵扰可就没人关心咯,世人皆道大唐强盛,突厥流寇断无不胜之理,因此胜了无功,败了有罪,郑大人这些年守土颇为艰难,或胜或败,或奖或惩,故而三十年了也不得升迁。”
江朔闻言唏嘘道:“没想到郑大人也有此等苦衷。”
那年长者向江朔叉手道:“帮主明查。”就退下不再说话了。
众人闻言都是沉默许久,颜真卿向着郑延祚一揖到地,道:“郑大人三十年耐得寂寞,守土安民,令人钦佩,受应方一拜。”
这郑延祚也是吃硬不吃软的人,见颜真卿如此,反倒不再愤懑,也向着颜真卿一揖道:“老朽所做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颜大人谬赞了。”
颜真卿叉手捧心道:“然而儒者以孝为本,应方也不后悔弹劾大人,若天下官员人人效法大人,不孝亲守节,纲纪废弛,亦国之大患,应方的苦衷还请大人谅解。”
话说到此,郑延祚反而看的开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现在想来难道少了郑某一个糟老头,朔方县就无人可守了么?我今日观江少主、曜郎这些青年才俊年纪轻轻便如此了得,想来我大唐人才众多,定然会有更好的人选来守朔方。”
韦景昭道:“景昭刚从北地归来,听闻王忠嗣将军联合回纥、葛逻禄彻底灭了突厥,此后河曲百姓应该是能安享太平了。”
郑延祚笑道:“是啰,老朽也是时候回家颐养天年咯,颜御使你放心,我回去就把老母亲风光大葬,我兄弟三人亏欠阿娘的可太多了。”
颜真卿激动地握住郑延祚的手,轻声道:“郑大人,你回乡后却不该休息,河曲虽然无碍了,东北边却不太平。”
郑延祚一惊,道:“你说范阳……”
颜真卿道:“正是!我阿兄杲卿在范阳传来讯息,安贼早晚必反,我辈忠义之士当早做准备才是。”
郑延祚原本将话说开之后,斗争之心已熄,不再怨恨颜真卿,却也觉心灰意懒,此刻听颜真卿这样说,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狠狠一捏颜真卿的手道:“好!我们郑家虽比不得闻喜裴家,却也不缺忠义之士,我回乡后便召集乡里青壮团练,以备不测。”
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刚才还势同水火,此刻却成了莫逆之交,见此情形,江朔心中也颇感欣然,今日不仅护了颜大人的周全,二人化解了仇恨更有了共同的目标,而他结识了神射手王栖曜这样的青年骏才,亦是快慰平生。
第350章,舞马衔杯
眼看误会已解,郑延祚道:“颜御史,江少主,咱也别在河边吃风啦,我郑家在蒲州亦有产业,左右无事,不如去庄上一聚。”
江朔意外道:“此刻已是夜半时分,还能进城么?”
郑延祚笑道:“蒲州城是个要塞,就是能进城,也没什么耍处,我郑家在蒲州城东三里外峨嵋塬上建有别业,这么多英雄豪杰过去也尽都住的开,虽一时不及安排伎乐,但酒肉管够,不比这儿逍遥自在。”
此言一出漕帮群豪轰然叫好,江朔、叶清杳和一众僧道却都听了直皱眉。
浑惟明善于察言观色,对郑延祚道:“郑老爷子,我家少主雅好登高怀古,今日怎会来的此处,就是为了登鹳雀楼,结果才上楼,就遇到老爷子带了大队人马围楼……”
郑延祚只拍脑门道:“啊呀……此皆老夫之过也,这样,江少主你们只管登楼赏玩,我带绿林的朋友们去庄上饮食,不至搅了少主的雅兴。另安排苍头从酒食过来。诸位在此稍等即可。”
说完转身就走,浑惟明一把拉住他道:“少林、茅山的高僧道长在此,需得安排素食。”
郑延祚笑道:“着我自然识得,峨嵋塬口有普救寺,素斋做的极好,我让苍头去买了素斋素酒送来。”
当即江朔、叶清杳和菏泽僧人、茅山道士伴着颜真卿重新登上鹳雀楼,浑惟明和王栖曜随护在侧,而群豪则随着郑延祚呼呼啦啦向东去了。
再次登楼,众军士已将所有户牖打开,又把阑干上的防箭矢的木栅板拆除,露出整片景观来,江朔这才得以举目四下眺望。
鹳雀楼所在台地突出河岸,三面临水,从楼上向外望视野颇为开阔,今日是仲春望日,河面反射月光波光潋滟,照得四野甚明,江朔立于楼中,向东望是墙垣高耸的蒲州城,向北望蒲津桥正在随着河水摆动仿佛活了的巨龙一般,向西望隐约可见西岸的关中平原,向南极目远眺则是巍巍中条山,中条山向西不断降低仿佛一头远古巨兽一头扎入河水中饮水一般。河水环绕中条山转了一个大弯,忽然变得湍急了数倍向东奔流而去,在河湾上缀着一些灯火,那是著名的风凌渡口……
此时虽然已非日落时分,但江朔仍能感受到王之涣当年登上鹳雀楼时的心境,此刻细细品咂诗中尺幅千里之势,但觉心胸亦为之一阔。
过不多时,郑延祚亲自率着一群苍头送来了酒食,众人联席欢宴,喝到欢畅时,郑延祚起身舞蹈,唐人宴会上会一齐舞蹈,一般是主人先舞,郑延祚是河东人,算半个主人,因此率先起舞。他生得肥胖,手舞足蹈颇为滑稽,叶清杳看了不禁掩嘴偷笑。
郑延祚见状,上前对叶清杳道:“小妮子嫌我舞的不好看,那你舞来。”说着上前来邀她到中央来舞。
叶清杳“啊”一声叫,躲到江朔身后,连连摇手道:“我不会,我不会。”
郑延祚道:“那便请江少主来舞。”
江朔亦笑道:“我可也不会舞,不过我这里到有一个在宫廷中舞过的高手。”
众人闻言都向江朔望过来,继而左右张望,心想今日在坐的哪有什么曾在宫中献舞的高手呢?
却听江朔仰起脖子,发出一声“唏律律”地马鸣,没等众人明白过来,只见龙骧老马干草玉顶黄竟然顺着楼梯缓步踏上楼来,对着江朔“噗噗”地喷着鼻息,似乎在询问他叫自己上来做什么?
江朔“咴咴”说了半天,老马长嘶一声,江朔喜道:“快给老马上酒。”
郑延祚不明就理,奇道:“这马儿还会喝酒?这却是第一次听说。”他看马嘴阔大,找了一个大平阔的盘子,盛了一点酒放在老马面前。
老马靠近盘子拿嘴抿了一下盘子,又推了推盘子,抬起头来,
口中喷气,轻轻摆头,似乎再表达不满,郑延祚已喝得有些醉了,嘻笑道:“怎么,马兄,这酒不对胃口么?”老马见他不领会自己的意思,抬起蹄子来一踢那盘子,盘子翻了个跟头倒扣在楼面上,酒水泼洒了一地。
郑延祚道:“哟,马兄脾气不小啊……”
颜真卿却已看出了一些端倪,对郑延祚道:“郑大哥,换我这个杯子给它试试。”
郑延祚为表尊敬,给颜真卿、江朔、浑惟明用的是银杯,给神会、韦景昭用的是秘色釉瓷盏。此刻颜真卿将自己的银杯装满了酒放在老马面前,老马居然欢嘶一声,屈前腿俯身似在向颜真卿下拜行礼。
众人啧啧称奇,那老马忽然一张口衔住了银杯,前蹄蹈地似乎在打拍子一般。
颜真卿回席坐下道:“我们给它合乐伴奏。”说着拿起一根筷子来,在一瓷盘边缘敲打起来。众人也跟着或击箸或拍案,打起节奏来。那老马随着节拍摇鬃奓尾,当真舞动起来,最神奇的是它衔着的杯子,不管是点头还是甩头,杯子始终保持平稳,没有一滴酒洒出来。
众人大感惊奇,敲打发出的声响愈来愈大,愈来愈急。老马在楼中绕圈子一颠一颠轻快地跑动起来,它跑动的姿态轻捷有力,如人盘旋起舞一般。
众人越看越奇,只见老马忽前忽后,左右旋转,尤嫌不过瘾,竟而纵跃舞动起来,仿佛在看胡腾舞一般。老马越舞越急,越来越兴奋,只是它口中始终牢牢地衔着银杯,这颇不寻常,一般马跑跳纵跃之际,会情不自禁地发出嘶鸣之声,而老马明明看来十分兴奋,却始终不张口出声。
颜真卿道:“快快,抬三张榻来叠在一起。”
在场江朔、神会、韦景昭都是顶尖高手,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各找了一张榻,江朔伸手向下一比,神会指上,韦景昭平指,三人心领神会微微一笑,一齐运劲推出,三张榻分高中低三层在楼中央稳稳地堆叠在一起。
老马见状更是兴奋,绕着这三张榻垒起的高台,欢纵跳跃,忽然高高跃起,飞腾而起,落在三张榻的最顶端,后蹄落地,两只前蹄高高扬起,显得颇为神骏。
众人看得呆了,击节之声皆停,老马也不再舞动,从台上一跃而下,小步踱到颜真卿面前,放下银杯,后退一步,又屈前腿行了一礼。颜真卿举杯一看,还有大半酒水在杯内,几乎没有洒多少。
当然银杯边上被老马衔过,挂满了唾涎,颜真卿自然是不能再饮的,他将银杯放回老马面前,老马一俯身再次衔起银杯,这次却一扬脖,将杯中酒饮了。
老马饮酒之后,竟然摇摇摆摆,垂头掉尾和人饮醉了一般模样,继而跪到在地,脑袋斜枕背上,二目微合,似假寐一般。
此刻别说在座其他人,就是江朔都颇感意外,他遇见赵蕤之日,赵蕤便以马语引的老马舞蹈,当时赵蕤便说老马是飞龙舞马,因此江朔才说自己识得一位在宫中献舞的高手,他却不知老马还会这衔杯起舞的绝技,不禁好奇地问颜真卿:“颜大人,你是怎么知道老马会这衔杯舞的?”
颜真卿笑道:“我早听说宫中翔麟、凤苑厩饲有百匹碟马,或名舞马,俯仰腾跃,皆合曲节。开元名相张说有《舞马千秋万岁乐府词》云:
天马来仪自海西。腕足齐行拜两膝,
繁骄不进蹈千蹄。髹髵奋鬣时蹲踏,鼓怒骧身忽上跻。
想来说的就是这马。”
浑惟明道:“这样的马竟然有一百匹……一百匹马舞起来那声势想必非同小可,三郎可太会享受咯。”
颜真卿道:“据说这舞马得来殊为不易,须得月支窟的飞龙天马才能训练成舞马,可是一来天马可日行千里,来去如风难以捕捉,二来天马性子桀骜难驯,难以训练。因此
只有宫中这一百来匹舞马,却不想宫外竟然还有这样一匹,真是奇哉怪事。”
江朔忙道:“颜大人有所不知,这老马想来也是出自宫廷。”这才将贺知章骑老马到南陵宣诏,后在汉水遇险,自己和老马双双落水,自己又骑老马逃出习习山庄,后巧遇到赵蕤才知老马擅舞,委托李腾空去越州归还老马,不想贺知章已然去世,其子贺孚将老马赠予自己,种种故事向颜真卿备述一遍。
颜真卿称奇道:“溯之,你真是天下第一奇遇之人,别看你小小年纪,什么巧事可都让你碰上了。”江朔听了不禁挠挠头,自嘲式地笑起来。
舞马衔杯将宴席推向了高潮,众人欢饮之余,颜真卿问江朔:“溯之,我还没问你,你们怎么到河东郡来了?”
江朔不敢相瞒,将嵩山、中条山中发生的故事都说了,颜真卿沉吟道:“溯之,这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我看安贼和魔教恐怕还有隐藏更深的目的,为什么他们要把漕帮和江湖盟的众位首领都抓走呢?若只是要搅乱武林,直接杀害不是更方便,为何要掳去西边呢?而且你说谢把头被罗希奭捉去了西京,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
江朔道:“不会吧……朔儿听说安禄山和李林甫不是一路的啊?”
颜真卿道:“这我可也不知道了,但朝中之事么,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总之我带你一齐入京,你再仔细探查一番吧。”
江朔闻言大喜,关中关卡众多,自己一众人有僧有道有俗,又无过所公验,行旅颇为不易,若得颜真卿相助,去西京的路上可就简单的多了。当即相约今晚有尽兴一醉,明日结伴同行入西京。
第351章,京畿华州
第二日一清早,众人从蒲津浮桥渡河西行。
一众漕帮的弟兄都嚷着要随着江少主一起去长安救人,浑惟明拦阻道:“你们去做什么?当西京和蒲州一样,可以仍由你们随便造次的么?此事去的人多了毫无助力,尔等去了只能给颜大人添乱而已。”
漕帮众人也知自己本事有限,被浑惟明一呵斥,也就不敢再提同去之事了,只有王栖曜坚持要跟着江朔同行,江朔实爱王栖曜之才,对浑惟明道:“曜郎射术精湛,说不定用得上,让他随我们一起去吧。”
浑惟明叉手道:“是,是……全凭少主吩咐。”
王栖曜携着弓箭,浑惟明便让他牵一条细犬打扮成猎手的模样,唐人贵胄子弟出游,多有带着猎手牵狗擎鹰跟在身后,浑惟明让江朔打扮成贵公子模样,震泽手下扮作仆役,叶清杳扮作婢子,自己扮作管家,王栖曜扮作猎手丝毫不引人怀疑。
蒲津浮桥亦设有关卡,不过有颜真卿同行,关卡完全没有阻拦查验,就把众人放过河去了,渡过河水后,是京畿道同州冯翊郡,便踏上了关中大地了。
众人南下五十里,进入华州华阴郡,来到渭水边,渭水看来比河水还要浑浊,直如黄泥汤一般,江朔奇道:“浑二哥,我见河水上樯橹极多,为何这渭水中没看到什么船呢?”
浑惟明道:“少主有所不知,渭水多沙,在关中大地上没有山峦阻碍,常常溃堤改道,久而久之变的盘桓曲折,水道又深浅不一,漕运船只吃水深,在渭水中航行艰难,漕民苦之。隋文帝杨坚建大兴城也就是现在的长安城,于开皇四年命宇文恺开新渠以通水利。”
说着浑惟明向南一指道:“少主你看,南面山脚下笔直的漕渠就是当年宇文恺开凿的,当然我大唐立国之后,也多次开凿疏浚才有了今日的景象。”
渭水上亦有浮桥,众人打马过桥,说到漕运,浑惟明可是再熟悉不过了,虽然江朔当年在扬州定下来四家分段输送,给漕帮四家分了势力范围,但浑惟明此前可没少走这条漕运路线,引众人到漕渠边,指着渠水道:“宇文恺堪称营造圣手,他自大兴城西北引渭水,利用汉代漕渠故道而东,至潼关入黄河,四百里长渠只用了三个多月就完成了,定名广通渠,自此漕运通利,关中赖之,故又称富民渠。”
江朔点头道:“我们不必坐船吧?我看关中地势开阔平坦,利于走马。”他知道逆水行舟需大量船夫打桨或河工拉纤,心中十分不忍,宁可骑马。
浑惟明点头道:“过了潼关进入关中腹地,每艘漕船都有官军把守,也不能让我等随便搭乘了,从此地骑马走华阴道入京不过三百里,此刻出发日内可达。”
众人于是一起扬鞭策马顺着渠边驿道一路向西,江朔的老马虽然神骏,但其他人的坐骑都是寻常马匹,一日堪堪行了三百余里便已见日轮西坠了。
颜真卿道:“前方是华州治所郑县,此地距离长安城还有一百余里,西京入夜封城宵禁,今日是赶不及进城了,我们今日在郑县过夜,明日再上京吧。”
韦景昭道:“好倒是好,不过我们一行这么多人,郑县逆旅恐怕容不下这么多人。”
颜真卿道:“这却不用担心,县城南面山麓下有一寺名潜龙寺,寺庙广大,我们去寺中借宿即可。”
颜真卿带着众人继续向南走,只见前方山势形如巨龙,颜真卿道此乃"蟠龙山",而潜龙寺就建在蟠龙山顶龙头左侧,周围千岩万壑,峰恋峥嵘,更显得这座古刹气势不凡。
颜真卿道:“潜龙寺建于东汉初年,传说刘秀被王莽追杀时,曾在寺院所在地避难幸存,其子明帝刘庄为报答此地藏先父幸存之恩,令宰相王梁在蟠龙山上修建一座寺院,名日‘潜龙寺’以为纪念。”
江朔赞道:“如此说来也是三百年的古刹了。”
众人入寺庙投宿,这次寺庙倒没人为难他们,住持听说来人中竟有雒阳菏泽寺的禅宗大师神会和名士颜真卿,赶忙亲自迎出庙门。
潜龙寺住持将众人领到寺中一处僻静清雅院居住,道:“神会大师来访,老僧本该亲自作陪,但今日有本乡大族做小祥祭,老僧需去那边主持仪程,还请神会大师并各位道友、檀越海涵。”
这潜龙寺是一处净土寺庙,为本乡做各种水陆道场也常有的事,神会忙合十道:“住持说的哪里话来,本是我等叨扰贵寺,住持有事只管去忙,不用管我们。”
住持谢过神会,又对着众人再三告罪,才离去。
江朔不解地问道:“这‘小祥’是什么祭祀?”
不等神会答复,叶清杳先道:“‘小祥’就是周年祭,人死后其子女要服孝三年,称为‘服三’,第一年叫‘烧纸祭’,也称‘烧周年’,有个雅称就叫作‘小祥’;第二年叫“大祥”;第三年则叫‘禫服’,俗称‘除服’。每到周年祭,逝者亲友毕至,各带供品、焚烧纸扎祭品祭奠,如是乡里大族,还要做水陆道场法会,颇为热闹。”
江朔道:“原来是这么重要的祭奠,我们今日到访,倒是给寺里添麻烦了。”
浑惟明笑道:“少主,你呀就是太替别人着想,我们只是借宿,也不需要他们服侍,能添多少麻烦?”
王栖曜却道:“老和尚说是当地大族的祭礼,不知道是何人,可能见到本地的英雄豪杰。”
浑惟明道:“华州大姓么,无外乎‘郑’、‘郭’二姓,想来能让潜龙寺住持亲自主持丧仪的,不是姓郑就是姓郭。”
王栖曜忽然对江朔道:“少主,我们去看看热闹怎么样?”
浑惟明呵斥道:“胡闹!曜郎,你可别节外生枝!”
江朔却也是少年人的心性,经王栖曜一撩拨,心中实也想去,对浑惟明道:“浑二哥,左右无事,我和曜郎去看看,说不定能结识结识本地的豪杰呢?”
浑惟明为难道:“这……”他转头寻求神会、韦景昭的帮助,韦景昭道:“福生无量天尊,溯之和曜郎都是少年人,少年人好奇心强也是有的,要我说你们远远地看看,不要打扰别人仪程,也不妨事。”
浑惟明道:“好吧,少主、曜郎你们多加小心,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可别耽搁太久。”
王栖曜见众长辈同意,喜道:“自然,自然……我们去去就回。”
江朔问叶清杳:“清杳妹子,你去不去?”
叶清杳没好气地道:“我去做什么?终究是祭奠死人的仪式,没得沾一身晦气。”
王栖曜道:“诶……少主那我们两个去吧。”
江朔也点头称是,对叶清杳道:“那……我们去去就回。”
叶清杳本不想理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嘱咐他二人道:“你们可别胡闹,只藏在远处看看,没什么意思就早点回来。”
江朔和王栖曜两个年轻人连声称是,告别众人,飞身上了屋顶,寻找办祭奠的大殿去了。至于颜真卿、神会、韦景昭等人都是成名的人物,自然不可能跟着去听壁角,他们留在院中,僧侣道士皆讲究过午不食,不用晡食,故此也不需吃食。而浑惟明和震泽众人带了干粮,自取出来吃喝歇息。
江朔等三人在寺内屋檐上轻捷地行走,这时见庙中果然人群川流不息,王栖曜问道:“少主,你说这仪式会在哪里?”
江朔道:“看西南角火光冲天,当是在彼处做奠礼。”
二人悄悄在屋檐走到西南角,原来是寺庙中一处家族佛堂,唐代大族在当地寺庙中均有自己拜佛用的专门佛堂,不会和升斗小民挤在一起。
江朔和王栖曜二人找一处避光的屋檐,躲在脊后,偷眼观瞧,见下面不算主家,光僧人就有六七十多位,本家更有数百人之多,正在做水陆法会超度仪式,僧人们此刻念的是《大乘妙法莲华经》,声音抑扬顿挫倒也颇为好听。
江朔随意张望,此刻天色已暗,但他的目力极好,更兼下面灯火通明,又正在焚烧祭品火光冲天,因此看的很清楚,燃烧的祭品中多写着“郭”字,料想是郑县郭家的奠仪式了。
江朔往佛殿中内张望,见一人正跟着和尚叩拜、上香,江朔看他的背景觉得颇为眼熟,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直到那人转身,江朔才认出来——这不是朔方军的振武军使郭子仪郭将军么?”
王栖曜见他神色有异,悄声问道:“少主你认得此人?”
江朔将自己怎么认识郭子仪,郭子仪怎么善于排兵布阵,众人怎么遇险,怎么逃出生天都说了一遍。
王栖曜听了道:“这郭军使和也郑延祚一样,为了官职,故意隐瞒自己阿爷的死讯么?”
江朔道:“应该不是,他去年这个时候还领兵在外,应该是没收阿爷去世的消息,估摸着是从燕地回到朔方后才得到消息。”
二人正悄声说着话,却见郭子仪手捻三支香,走到院子中间,不知后面是何仪程,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却见一道黑影忽然飞入院中,随手一点郭子仪胸口穴道,顺势将他往胁下一夹,转身就跑,屋檐上二人都大吃一惊。王栖曜不等江朔指挥,站起身就是一箭,他射术极精,如流星赶月,追着那黑影射去,这一箭射出时已考虑了黑衣人的速度,没想到那人忽然折而转向,避开了这一箭,向南墙跑去。
王栖曜一箭射空,不禁吃了一惊,但他不及细想,手中连珠快箭射出,这是王栖曜的独门绝招,院中那黑影却似乎并不在意,只等二箭衔尾射到,他随手抄起第一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拨一打,将第二支箭打落在地,此刻他已到了墙角,随手抛去刚刚抓住的第一支箭,飞身跃过南面墙头,向着莽莽群山走了……
第352章,山中追逐
郭子仪虽非武林高手,可也是武状元出生,生得身高马大,亦孔武有力,岂料被那人夹持着,竟然如同婴孩一般,毫无挣扎抵抗,看来是被那人点了穴道。
王栖曜两箭射空,还待再射,却听下面庭院中翻腾了起来,华阴郭家是太原郭氏的一支,族中多出武将,可不是只有郭子仪一人习武,今日在祭奠现场的就有不少人随身携着兵刃。
电光石火之间,众人只见郭子仪被人掳走,王栖曜连环二箭射的太快,混乱间敌我,还道王栖曜和掳走郭子仪之人是一伙的。
今日奠礼,可没人带着弓弩之类的远射兵器,只有防身的刀剑,此刻郭家族人纷纷拔出刀剑,功夫不济的爬墙,功夫好的直接跃上屋檐,向着王栖曜和江朔围了过来。
王栖曜还想解释,急道:“诸位误会了,我们是来帮忙的。”
然而此刻哪有人听他解释,早有身形矫健的,冲到二人面前,挥刀就砍。
王栖曜怒道:“你们怎么不讲道理?”
江朔却一拉王栖曜的胳膊道:“现在有理说不清,等你解释清楚,郭军使早不知被掳到哪里去了。”
王栖曜还待要讲,忽觉脚下一轻,已如腾云驾雾般地飞跃而起,江朔携着他离开了屋面,从众人头顶高高的飞过。
江朔这一跃跳得极高,抢上屋顶的人挥刀向上撩,都碰不到他二人的脚底,众人都不禁呆了一下,心道这二人是人是鬼?怎能跃得如此之高?
不等众人明白过来,江朔已携着王栖曜落在另一处屋面上,他朗声道:“诸位,我乃郭军使故人,是友非敌,众位且放宽心,我们这就去把郭军使救回来。”
他内力充盈,这一声喊虽然不比神会大师狮子吼的功力,但院中众人亦颇受震动,一愣神的功夫,江朔携着王栖曜已越过了数重屋脊,出了潜龙寺。
潜龙寺坐落于华州城东峨嵋塬首,寺庙面向平原,远眺广通漕渠,背枕莽莽秦岭。江朔环视一圈,只见西南面有一个黑影正在飞速移动,隐约能看到肩上还扛着一人,今日刚过望日,夜空晴朗无云,在月光照耀下,这个黑影显得甚为明显。
江朔对王栖曜道:“曜郎,你轻功不如那人,我带着你追。”说着江朔将手托在王栖曜腰后,飞也似的跑起来了。
王栖曜只觉耳畔生风,足下生烟,如腾云驾雾一般,这才知道江朔的功夫不知道比自己高出多少,穿星步轻功全力施展之下,简直似鬼魅一般。
然而江朔轻功虽妙,却竟然追不上那人,那人扛着郭子仪,飘飘摇摇始终跑在江朔前面,然而江朔全力奔驰之下,那人也甩不脱他。此人显然已经察觉了有人在他身后追逐,也不回身与江朔相斗,足下不停,向西南一路跑下去。
那人开始只是向西沿着秦岭北麓奔跑,后转向南,钻入群山之中的谷道,那人在山路上纵跃奔驰,速度不减,江朔心中惊奇,心道天下英雄何其多栽,原以为普天之下除了北溟子与独孤问,再无人轻功能胜过他,不想今日就又遇到一人。
虽然江朔携着王栖曜,轻功不得全力施展,但那人扛着郭子仪,两相比较,还是江朔占了些便宜,如此追逐了一个时辰,在山中已跑出近百里,若是一个月以前的江朔,早已气衰力竭,追不上了。但自他领悟了御炁之法以后,内力又大有精进,提气急纵了这么长时间,仍感精力充沛,毫无疲态。
面前忽然出现一条小河,那人抢先越过河流,终于在河对岸站定转身,喝道:“江朔小贼,你紧追我不舍,所谓何来?”
江朔这才看清那人是个白袍老僧,蓄着雪白的胡须,正是崆峒奇门掌教飞鸿子。
江朔见到飞鸿子,精神一振,心道漕帮、江湖盟众位大哥的下落可就落实在此人身上了,当即稳一稳心神,叉手道:“飞鸿子前辈几日不见,怎么还在到处掳人?今日又掳了郭军使做什么?”
飞鸿子怪笑一声,道:“哟,小子,你岁数不大,见识倒广,还认得郭子仪。”
却听一人道:“飞鸿子前辈,你有所不知,去岁郭子仪奉命率军协助修建雄武城,父帅原本像借机扣下这支生力军,不想郭子仪却得江溯之相助,从五阮关穿过太行飞狐陉逃跑了。”
从河边一方巉岩之后转出一人,却是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江朔不禁脑袋嗡了一声,暗道:不好,中了飞鸿子之计,安庆绪既然在此,恐怕尹子奇、光明二使等人也在左近,自己和王栖曜二人怕已陷入包围之中了。
不料,飞鸿子见了安庆绪像见了鬼一样,向一旁一跳,警惕的左右张望,干笑一声道:“安二公子,你怎到了此处?”
这下江朔可闹不明白了,飞鸿子和安庆绪难道不是一路的么?怎么看起来防备他比自己更甚?王栖曜不明就里,想要引弓射击,江朔忙拿手一压王栖曜的手,示意他先别动手,且听安庆绪和飞鸿子怎么说。
安庆绪冷冷道:“这问题应该我问你,前辈,我记得家父让你搅乱少林寺,你怎到了这里?这又是做什么呢?”
飞鸿子将郭子仪放在地上,郭子仪仍是一动不动,看来是确实是被点了穴道,飞鸿子则仍在东张西望,心不在焉地道:“我们用光明盐迷倒了少林众僧,故意留了线索让人救出了慧觉等人,现在慧字辈众僧虽被救出,光明盐之毒却未解,唯一没中毒的慧闻也逃跑了,这可全都按安中丞所定的计策而行。”
安庆绪点头道:“慧闻已投靠到我这里了,他做了此等欺师灭祖之事,不可能再回少林了。”
江朔心中咯噔一下,原来他们故意不杀少林众高僧,为得就是将慧闻逼出少林寺,看来湘儿也是他们故意放跑的,只是这么大费周章,却故意让自己扶持之人被逐出,可又是为了什么呢?
果然飞鸿子也道:“我可也不明白严生的计策所为何来,原本凭着光明盐将少林屠尽杀灭也非难事,若想要将少林收归己用,那又为什么故意让慧闻暴露被逐呢?”
安庆绪笑道:“少林寺对李唐皇室意义非凡,若真的将其剿灭,不免引发警觉,现在少林自己内部出了野心僭越之辈,可就怪不得旁人了,况且少林大部分高手都已中毒,对我军未来进军河洛可已构不成什么威胁了。至于慧闻么,一条狗可不能让他吃的太饱,丧家犬最好驱使……”
飞鸿子笑道:“是了,慧闻掌管了少林对外的耳目,他出逃之后,少林便如瞎眼瞽叟,与外界断了联系了。”
安庆绪话锋一转道:“不过,飞鸿子前辈,你们抓了漕帮这么多人,却是为了什么呢?”
江朔又是一惊,原来抓走漕帮各位把头不是安禄山计划的一部分?他心中惊疑不定,也不出声打断,单等着飞鸿子答复。
飞鸿子又是干笑一声道:“我们不是想着……安中丞一直想要控制漕运么?捉了这些人献于中丞,若能逼他们归附,岂不美哉?”
安庆绪笑道:“也是一说,那为什么阿波押着人去了西京?却不去范阳呢?”
飞鸿子道:“这个……安中丞不是还在骊山温泉么?这个……押去西京不是免得折腾了么?”
安庆绪假意“哦”了一声,道:“那今日又抓了郭军使,又是为何?”
飞鸿子道:“这个……哦……他不是得罪过安中丞么?正好他丁忧在家,顺路抓了献于中丞……”
安庆绪忽然勃然大怒道:“满口胡言,你当我不知!李林甫要构陷韦坚和皇甫惟明,才让你们捉了与他相交甚厚的漕帮众人,又要打击王忠嗣,便让你们剪除他的羽衣,我看你掳了郭子仪,恐怕就是想要将他屈打成招,用来陷害王忠嗣的吧?”
飞鸿子道:“嘿嘿……林相这事么……和安中丞的计划也无冲突,我们一并办了,对安中丞也没什么损失么……”
安庆绪打断道:“放屁!一旦林相铲除了朝中异己,一下个可不就拿父帅开刀了?”进而眯缝着眼狠厉地说道:“你和阿波首鼠两端,一仆二主,对父帅可真忠心的很啊!”
飞鸿子见安庆绪已知一切,又张望了半天不见有别人现身,不禁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对着安庆绪道:“二公子,我毕竟是你前辈,说话客气些的好!”说话时盯着安庆绪,双目已然目露凶光。
安庆绪却不慌不忙向着石头后面叉手道:“师父,看来徒儿所猜测的一切都是真的,今日飞鸿老贼落了单,合当天助我也,如何处置还请师父示下。”
飞鸿子闻言一惊,他被江朔撵着跑了一个多时辰,实是大耗真元,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原想和江朔隔河对峙,却不料忽然钻出一个安庆绪,他不惧安庆绪,却颇为忌惮安庆绪的师父尹子奇,尤其此刻内力不济之时。
飞鸿子此前不住张望就是看尹子奇是否藏在左近,此刻听安庆绪对着石头后面说话,尹子奇果然藏身石后,不禁就想逃跑,但他也颇狡猾,转念又想若尹子奇真在石后为什么迟迟不现身?难道是二公子在诈我?一时心中踟蹰,脸上阴晴不定,不知是战是走。
这时江朔可已经看出了端倪,对王栖曜道:“曜郎,射那老贼!”
王栖曜早已暗暗扣好羽箭,听江朔发话,立刻连珠快箭射出,这次可不是二箭连珠,而是三支箭分别向飞鸿子面门,前胸,小腹一齐射到,飞鸿子也真了得,僧袍的大袖一卷,内力掷出,将三支箭尽数打落。
江朔却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一跃跨过河流,手中七星宝剑向飞鸿子当胸刺到。
第353章,辋川别业
飞鸿子方才挥舞衣袖虽然震飞了三支箭矢,但觉内力已有中虚之相,此刻江朔长剑刺来,挟着风雷之声,竟似内力丝毫没有消耗,不禁心中暗暗吃惊,更不敢接招,胸口向内一缩,整个人向后平着飞出,避开了江朔这一剑。
江朔知他毒掌厉害,手上豪不留情,长剑急递,连续刺击,逼得飞鸿子连退数步,将郭子仪护在身后,又听到身后王栖曜涉水渡河过来,守在郭子仪身边,这才稍微放心。
飞鸿子此前没和江朔正面交过手,只知他武功了得,今日见他剑法入神,内力更是壮旺,心知必然是个难缠的对手,更不知道岩石后面是否真的躲着尹子奇,他能感觉道石头后面似乎真藏了一人,但离得既远,无法判断此人功夫强弱。
飞鸿子待要不信安庆绪之言,但他知尹子奇颇有韬略,故意躲起来等自己和江朔斗得两败俱伤之际,再出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念及此处,飞鸿子便无恋战之心,他忽然伸手入怀,抓了一把什么事物,向江朔一扬,道:“接法宝!”江朔一惊,连忙舞个剑花护住全身,同时向后跃出闪避,不料飞鸿子掌中空空如也,并未抛洒什么东西。
飞鸿子借着江朔一愣一退的功夫,转身便走,等江朔反应过来,他已在数丈之外了,他回身哈哈大笑道:“安二公子,江小友,我今日不与你们两个小辈一般计较,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完几个纵跃,钻进山林之中去了。
郭子仪还躺在地上生死未卜,江朔可不敢把他留给安庆绪,更何况也未必追得上飞鸿子,只得转身回来,却见安庆绪不知何时已到了郭子仪身边,王栖曜则在一边手持弓箭呆立不动。
王栖曜只见江朔和安庆绪都与飞鸿子为敌,还道安庆绪是自己人,因此安庆绪到身边时毫无戒备,让他轻易点穴制住。安庆绪以刀指着郭子仪,嘴角挂着冷笑,对江朔道:“江溯之,几日不见,又结识了新的伴当啊?”
江朔却并不惊慌,也笑谑道:“安二公子,我替你解了围,你不谢我也就罢了,怎么反而恩将仇报?”
安庆绪仰天打个哈哈,道:“江溯之,飞鸿子本已被我慑住了,并不敢动手,你又来多什么事?”
江朔也笑道:“飞鸿子所惧的是你师父尹子奇,可不是石头后面这位。”原来江朔早已察觉到石头后面有人,并且此人内息虚浮急促,并非什么武林高手,绝不会是尹子奇。
光凭关炁识人这一点,江朔的内功修为就已经比飞鸿子高出许多了。
石头后面那人见藏不住了,转身从石后走出,向江朔叉手道:“原来早已被溯之看穿,庆宗这厢有礼了。”藏在巨石后面的原来是安禄山的大公子安庆宗!
江朔对安庆宗印象不坏,当年在雒阳在云韶院遇到安庆绪、李珠儿主仆,安庆绪就是一个痴迷书画的文士,并不想安庆绪这般心机深重,他将李珠儿送到公孙大娘处学习剑器舞,李珠儿没等到第二日就和江朔走了,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江朔向安庆宗叉手还礼道:“安大公子请了,你们弟兄二人在此荒郊野外有何贵干?”他心中奇怪:安庆宗并不会武功,随着安庆绪一同前来不是反而成了累赘么?
安庆宗却道:“溯之,你错怪我们了,我兄弟二人是去访友的,巧遇你追逐飞鸿子到此,二弟才献身助你一臂之力。”
江朔实在是难以相信安庆宗的说法,道:“这深山老林里,访什么友?”
安庆宗道:“小子,你若不信,便请和我们一同前往。”
江朔斜睨了安庆绪一眼,安庆绪还用刀指着郭子仪,警惕地看着他,安庆宗问道:“二弟你把郭军使放了吧,溯之并非蛮横之人,你便放了郭军使,他也不会为难我们的。”
江朔虽然不齿安庆绪的为人,但也还没到立见生死的地步,道:“二公子,你放了郭军使,我今日绝不为难你们。”
安庆绪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今日确实是巧遇江朔和飞鸿子,但现身吓退飞鸿子,却不是为了帮江朔,只是要破坏飞鸿子替李林甫办事而已。经过上次交锋飞鸿子自知不是江朔的对手,因此也不敢真的和他动手,便就坡下驴退回到安庆宗身边道:“江溯之,今日阿兄月夜访友,我也不与你一般计较,至于郭军使么,我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自然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江朔赶上前去,替郭子仪和王栖曜解了穴道,王栖曜悔不喋地道:“江少主,是我大意了,我还道这家伙和我们是一派的……”江朔心中好笑,心道这位曜郎比我还年长些,没想到江湖阅历竟还不如我,他却不知道王栖曜一直跟着师父学习骑射武艺,这还是第一次出山,故而和已在江湖行走了两三年的江朔相比,还多有不如。
郭子仪此前只是被闭住了穴道,眼耳却并未闭塞,发生的一切都清楚的很,他一得自由,便对江朔喜道:“溯之,没想到今日在此地重逢,这飞鸿子是什么人?功夫还真了得。”
江朔道:“我也是几日前刚和他在嵩山少林寺遇着,此人是崆峒山奇门的掌门,自称西少林,其实是魔教中人。万幸他只是掳了你并未加害,此人善于使毒,被他毒掌拍到或毒爪抓到,可就凶多吉少了。”
郭子仪吃了一惊,道:“我在朔方军时,距离崆峒山不远,军中也多有崆峒派的弟子,我只道崆峒派是名门正派,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掌门人。”
安庆绪冷笑道:“郭军使,回到军中不妨好好查查军中又多少崆峒奇门的弟子,可要多加小心咯。”
江朔解释道:“崆峒原有儒释道三门,确是名门正派,这位飞鸿子在混元顶自创奇门,号称第四圣,与崆峒派实是两回事。”
郭子仪点点头,又转向安庆宗叉手道:“安寺丞,你今日到辋川,难道是拜访王摩诘么?”安庆宗官拜太仆寺丞,因此郭子仪以官职相称。
安庆宗喜道:“原来郭军使也认得摩诘居士?”
郭子仪道:“辋川毗邻郑县,我乃华州人,自然知道华州的风华人物,本次返乡服丧,也听说了摩诘在此置别业之事。”
安庆宗点头道:“我仰慕摩诘居士已久,去岁居士迁侍御史,出使榆林、新秦二郡,正月回返朝廷,转任库部员外郎,我得到消息特来拜访的。”
江朔听得云里雾里,问道:“这位摩诘居士是谁?既是居士又怎会又是做侍御史、又是任员外郎的?”
安庆宗道:“溯之,你竟然不知道摩诘居士,蒲州王维你可识得?”
江朔道:“就是写下《鸟鸣涧》、《辛夷坞》的王维?”
安庆宗笑道:“看来溯之你也看过邸报,不错,就是这位王维,他号叫摩诘居士。其诗清新淡远,自然脱俗,尤其是这《辛夷坞》就是作于辋川,其中“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读之令人身世两忘,万念皆寂。”
江朔一听来了兴致,道:“原来这位王维不住在西京长安,而是在此地居住。”
安庆宗道:“此地名辋川,人称中南山中最秀丽之处,青山逶迤,峰峦叠嶂,奇花野藤遍布幽谷,因辋水流潺湲,川流环凑涟漪,形成了好像车辆形状的辋纹,故名辋川,武周朝宋之问曾在此地建别业,天宝三年时后被王维购得。”
江朔道:“原来如此,我们这就是拜访摩诘居士吧。”
郭子仪道:“我有孝在身,不能和你们同往拜访,且潜龙寺这一大家子人尚不知我生死,须得尽快回返。”
王栖曜听说要去拜访文士,顿时没了兴趣,他最喜结交武林朋友,却不爱舞文弄墨,听说郭子仪要走,忙道:“我护着郭军使回去。”
江朔道:“也好,有曜郎护送郭军使,我也放心些,不过此去潜龙寺只怕须得走百里山里,夜间只怕不好行走。”
安庆绪道:“不如住在辋川镇上,就在前面不远处,明早再赶路吧,否则在林中赶夜路可太危险了。”
郭子仪略一思忖道:“也好,明天一早郭氏族人必然全县大索,寻找我的下落,在此耽一晚也问题不大。”
于是安庆宗、安庆绪兄弟头前引路,绕过大石,沿着河岸行不多远见到两匹马,乃是安氏兄弟的座驾,二人牵了马匹,并不骑乘,仍是和江朔等人一起徒步前进。
随着地势抬高,河流逐渐变为溪流,两侧山势缓缓展开,形成一道狭长的山谷,此类依水而成的山谷在终南山中颇为常见,称为川道,众人顺着川道继续向山上行去。
行不多时,景色又是一变,溪水在月光下果然见水流中形成了一个个如同车轮般旋转的波浪涟漪。两侧山上的草花、树木、奇石虽然看来贴合山势,自然生动,但又觉出处透露着精致,似乎是有意为之。
转过一道小山梁,一座庄园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其中筑造亭台阁榭无一不全,而又错落有致,让人不禁佩服起此间主人的雅趣,想来便是辋川别业了。
这别业没有围墙环绕,楼阁散布极广,倒似一个疏疏落落的小镇一般。安庆宗道:“摩诘居士对宋之问的别业做了改造,引入耕、牧、渔、樵四民,在别业周边同住,更有乡野之趣,我们先找找看,有没有人家可以暂居一晚的,明日一早再拜访居士。”
正说话间,忽听一声清亮的长啸,只听一人纵声高歌曰:“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第354章,摩诘居士
江朔转头望见路边真有一片竹林,正在夜风吹拂下娑娑作响,江朔听那一声长啸,心中一喜,道:“没想到这里还隐藏了一位高人。”纵身一跃,从竹林顶上飞过,他足尖不断踏在竹枝之上,伴随着吟唱声变换身形,向着弹琴吟诗之人方位寻去。
却见竹林中果然有一方空地,有一五十岁上下的飘逸隐士,峨冠博带,身披长袍,膝头横搁着一副古琴,看着倒像前朝魏晋名士一般。
江朔忙落地向他叉手道:“在下江朔,拜见前辈。”
那人见江朔飞临,微微一愣,却不慌乱,吟完这段五言绝句,右手扫弦发出“铮铮”两声,才停住琴音,抬头问江朔道:“小友是何人?深夜造访辋川别业,有何见教?”.五
这时听到竹杆摇晃的声响,安氏兄弟和王栖曜拨开竹丛来到这里,安庆宗率先叉手施礼道:“摩诘居士一向可好,庆宗有礼了。”
原来这位弹琴复长啸的长者就是摩诘居士王维,王维却认得安庆宗,道:“哦,原来是太仆寺丞安二郎……”哂笑道:“今夜可真热闹,二郎难道有什么紧急公务要处理么?”
圣人为显对安禄山的信任,特进安庆宗入朝为官,朝中这么多衙署可选,安禄山却偏偏选了太仆寺。太仆寺掌车辂、厩牧之令,分为乘黄、典厩、典牧、车府四署及诸监牧,安庆宗在典牧署任太仆寺丞,是管理天下马匹的六品官,而王维现任库部员外郎,为兵部库部司次官,掌管武库,管理军械、卤簿仪仗等事,从六品。
二人虽然分属两衙,但一个管车马,一个管军械,政务上倒也有些往来,因此王维才问他是否有公干。以职衔而言,王维还比安庆宗低了半级,但他对安庆宗说话毫不客气,因为安庆宗做官只是靠他阿爷的荫庇,王维二十五年前就高中了进士,二人年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安庆宗在王维面前表现的极为恭谨,叉手捧心道:“小侄仰慕前辈已久,今日特为来拜访,并无紧急公务。”
王维点点头,道:“如此,二郎请回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王维态度会如此生硬,安庆绪不满道:“王员外,我阿兄特地来拜访,你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他故意以王维的官衔相称,那是故意贬损王维,安庆宗虽然和王维分属二衙互不隶属,但终究是高了半级的。
王维却只当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冷冷地道:“若是公务,维自然不会拒人千里,不过这里是辋川别业,令兄又说无有公务,我们素无交情,又何必虚意逢迎?”
安庆绪听了眼眉一立就要发作,安庆宗连忙拉住他,道:“哎……只怪我们是杂胡之后,武人传家,摩诘先生看不上我们也在情理之中,我们这便走吧。”说着拉着安庆绪就要转身离开。
王维却道:“慢来……”
安庆宗忙转身叉手道:“先生还有何指教?”眼神中竟带着惊喜的神情。
王维却仍是冷冷地说道:“我叫住你是要告诉你,请你们立刻离开不是因为你是杂胡,维曾入河西节度幕为节度判官,与昭武九姓也好,铁勒诸部也罢,都有维之密友,我今日逐客全是因为不屑汝父亲为人。”
他不等安家两兄弟还口,继续道:“安禄山此人精于算计,听说他觊觎军马,便让自己儿子做了掌管天下军马饲养的典牧署丞,今日又让你们来拜见我,难不成是又缺兵刃军械了么?”
江朔心道原来王维曾在西军任职,东西二军素来交恶,难怪他对安家没什么好感了。
安庆宗忙叉手道:“今日前来拜访先生全是因为仰慕先生诗名,绝无所求。”
安庆绪却道:“先生此言差矣,先生入西军幕府不过一两年的时间而已,何必卷入东西军的冲突之中呢?东军短缺军马器械,请朝中各署多多相助,又有何不可?”
王维闻言哼了一声,安庆宗却惊恐地望着安庆绪道:“二弟,你只说陪我来拜谒摩诘先生,我还道你是顾念兄弟情义,没想到是肩负着父帅的使命?”
安庆绪道:“阿兄……自然也是放心不下你一人来此,不过,阿爷仰慕摩诘先生也是实情,顺带一提又有何不可?”
王维转头捻动琴弦调试,不看他兄弟二人,道:“诸位都请便吧。”
安庆绪还带要讲,安庆宗却狠狠一拉他的手臂道:“二弟,别说了,我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快走,快走……”
江朔在一旁道:“摩诘先生,安庆宗虽然是安禄山的长子,但他行事与他的阿爷颇不相同,还请勿要不分青红皂白就赶他走?”
王维斜睨他一眼道:“小友,你又是何人?知道些什么,竟还在此替人说情。”
江朔脸一红,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因身负神功,江湖人士都对他客客气气,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以教训的口气训斥,嗫嚅道:“我……我在雒阳曾遇到过安郎,他确实醉心诗书,为了得草圣张旭的书帖,也是花了大力气的……似乎,似乎……不是作伪。”
王维又斜了他一眼,正要出声挖苦,却听一人郎声道:“阿弥陀佛,摩诘居士,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起的少年英雄,怎么今日见了却又如此轻慢呢?”
不知何时林中进来一位老僧,这僧人长的高大奇伟,正是菏泽神会大和尚。
王维此前对众人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此刻见神会到来,却立即方才膝上的古琴,起身叉手道:“不知道大师到来,未及迎迓,恕罪,恕罪。”
江朔忙向神会叉手道:“大和尚怎么到了此处?”
神会笑着向他解释:“郭军使被掳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怎会不知,但我们找到那边院子时,你们已不知所踪了,我们便分头寻找,我恰走的这一路,才遇到你们。”
江朔心中颇感惊讶的却是先前王维表现的甚是清高,对谁都不冷不热,却没想到他对神会极为谦恭。
神会似乎看穿了江朔心中所想,道:“去岁天宝四载,摩诘居士时任侍御史,出使榆林、新秦二郡,老衲从曹溪辗转北上住持菏泽寺,在南阳郡巧遇居士,在彼地盘桓过几日。”
王维道:“大和尚所言禅宗至理,至今言犹在耳,深深为惠能祖师的“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等哲思所折服,参禅方法从渐转顿,对维之诗画都有极大的启迪。”
神会摆摆手道:“居士过谦了,都道你画中有诗,诗中有禅,本就成就极高。不说我们的事啦……”指着江朔道:“这就是我和你提到的少年英杰,江朔,江溯之,你怎不记得了?”
王维一拍额头道:“啊呀,原来这位小友就是新任江湖盟主啊,溯之,你只说你是江湖盟主便了,通名报姓我一时想不起来,又因你和安氏弟兄同来,我一时不察,怠慢了,还望勿怪。”
江朔忙叉手道:“摩诘居士万勿如此,我只是一个小辈,因为一些奇遇成了江湖盟主,可没什么值得吹嘘的,不似摩诘居士,诗画双绝,还有如此了得的内功。”
王维和神会听他这样说都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神会道:“王摩诘确实称得上诗画双绝,不过他可不会武功,更没什么内力。”
江朔奇道:“那刚才的长啸……”
王维笑道:“某长啸之是学的魏晋古人人之法,《世说新语》中记载,阮籍嘐然长啸韵响嘹亮;刘琨趁月登楼清啸退敌;谢安吟啸风浪气定神闲;陶渊明登皋舒啸临流赋诗。其中最著名就是阮籍拜谒苏门先生损登,阮籍找孙登求长生之术,孙登不应,阮籍长啸而退,走到半路,闻有声若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这可都不是什么武功哦。”
江朔心生向往道:“这啸声抑扬潜转,气冲熛起。虽比不得神会大师的少林狮子吼,但闻之仍让人心生倾悚,实有荡涤之功。”
王维笑道:“这清啸之法史书记载得语焉不详,维也是遍历古籍参详许久,才略有小成,依此法发妙声于丹唇,激哀音于皓齿;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徵。飘游云于泰清,集长风乎万里;曲既终而响绝,遗余玩而未已。溯之你若想学,我定倾囊相授。”
江朔大喜,叉手道:“朔儿愿学,还请先生教我。”
王维道:“好说,好说,只是此处野外什么都没有,不如随我入辋川别业奉茶,我们挑灯夜谈,明日我亲自带你和神会大师四处走走参观一番。
却见安氏兄弟仍然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安庆宗是见神会到来,王维与神会、江朔所探所论与前大不相同,他心中颇为向往,不愿离开。安庆绪则是见到神会到来,不禁头皮发紧,虽然此前江朔说今日不会动手,神会和尚可没做过承诺,如他出手,自己可也毫无胜算,但若现在就跑料也走不脱,虽然心中惊惶却也不敢遽然行事。
神会却对王维道:“阿弥陀佛,这位安庆宗却是雅好文艺,安禄山确实派他和刘骆谷进京拉拢朝中贵胄,但西京长安一直是刘先生在跑动,安庆宗却避居东都,与文士结交,你看他结交的张旭、吴道子这些人,书画之名虽然远播,但与边镇节度使又有何助益?居士也是朝中清流,我看庆宗拜访想来也真是仰慕,并非别有所图。”
王维此刻全副热情都集中在江朔身上,对二安兄弟的去留毫不关心,道:“既然神会大师这样说,便请同入山庄奉茶,不过么,政事休也再提,否则别怪维翻脸无情。”
安庆宗万千之喜,千恩万谢,恭恭敬敬跟在众人身后,安庆绪虽然心中不屑,但也不敢独自离开,当然也不敢再说调拨军械之事了。
第355章,人文山水
王维带众人向前走不多时,到了一座大山庄前,此山庄占地甚为广大,却很是疏阔,既无围墙也没多少房屋,但屋舍随着山势起伏,与辋川的林木、溪水搭配的极为熨贴,江朔但觉此间楼台与景物相得益彰,建造者只是略事渲染,便表现出深长悠远的意境,耐人玩味。
神会则道:“此别业境界自然清新,其中有不可言传之意,可谓尽得禅宗之妙。”
王维笑道:“大师过誉了,还请书斋奉茶。”
山庄内有不少仆役,多是原来辋川的农户,穿着打扮都是乡野村人的模样,全不似两京仆役那般精致,但与辋川的野趣自然倒也相称。
书斋极大,一面墙都是书柜,另一面墙上则挂满了书画。其中第一幅长卷便是《辋川图》,江朔望着这个长卷,浩叹道:“没想到辋川别业如此广大。”
王维道:“辋川南北广有四十里,此地原是宋之问置办的产业,他依附安乐公主,安乐公主事败之后宋亦遭外贬越州长史,今圣即位后,宋之问被赐死于桂州,辋川就没人打理了,天宝三载,维从其后人手中买下此处,重新修葺整理,才有今日这番气象。”
郭子仪和安庆宗则开始品评其他山水画作,郭子仪道:“本朝山水画,学李思训父子青绿山水的最多,我观摩诘居士所画却与李思训父子大相径庭。”
安庆宗道:“李思训的画法是先用线条勾勒出山石树木的外形轮廓,再以淡墨皴擦,最后用青绿颜色填之,画面观感富丽堂皇,犹如仙人之境,故深受两京达官贵人的推崇喜爱。”
郭子仪道:“与青绿山水相对峙的是吴道子的写意山水,其法有笔无墨,用墨线的粗细变化表现山石林木,风骨虽奇伟,但过于重意不重形,并不似他的人物画一般受欢迎。”
安庆宗道:“摩诘居士所画,多用水渲染,既比写意山水丰富,又比青绿山水雅淡,其画面平远,似含空寂无声的静观之态,形象与笔墨相得益彰,从平和清疏的意境之中透出独特的意蕴。”
王维本对安庆宗颇为不屑,而郭子仪是武将,与他也没什么交情,故而对二人都颇冷淡,但此刻听二人对谈,颇搔到自己的痒处,忍不住道:“此乃维所创“破墨”之技,介乎重色的青绿山水和重线的写意山水之间,以浓墨加水渲淡,表现阴阳向背,一变勾斫之法。”
安庆宗赞道:“谁道只有武人才能开宗立派,要我说摩诘居士之画开前人为有之先河,可谓宗师矣。”
王维只道他是恭维,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道:“你道说说我这一派,与别派有何不同?”
安庆宗不假思索地道:“摩诘先生之画如诗文,绘影绘形,有写意传神、形神兼备之妙。体现的是文人士大夫向往超然、闲适的情怀,细品之下,更能见其中所含的空明禅意。”
王维听了不禁点头,又带着二人看下一幅画,道:“此乃《青溪图》,安郎你从此画中能看出什么?”
安庆绪道:“此画中有诗意,观此画可以启道心、淀尘虑。”
郭子仪道:“此画以青溪之淡泊,喻自身之素愿安闲,怕是居士归隐山林时所做。”
王维闻言哈哈大笑道:“此画确实发自我所做《青溪》诗,其中有“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请留磐石上,垂钓将已矣”之句正和画意。我只道郭军使是武夫,安大郎是胡人,不懂得文人之画,没想到二位在书画上颇有见地。”
其实郭子仪虽然是武状元出身,但华州郭家是世家大族,其祖太原郭氏更是了得,郭子仪作为郭家子弟中的翘楚,自然是文武全才,并非莽夫。而安庆宗与其父其弟大相径庭,对于权利、财帛都没什么兴趣,只是醉心书画而已,在书画鉴赏上下过苦功,自然品评起来也说的头头是道。
王维本就半官半隐,与朝堂之事不甚上心,虽然厌恶安禄山的为人,却也称不上死敌,今日既有知音之感,对安庆宗便不那么讨厌了,带着他们看过墙面挂画,又取出数个卷轴给二人品鉴,安、郭二人每每有切中要害的品评,引的王维快意大笑。
对于绘画,江朔可就一窍不通了。只觉王维画作显得意境高远,绝非俗品,但要他说出门道来,可就无法描述了,因此只能站在一旁听他们说。
这时仆人奉上茶水,王维笑道:“倒怠慢了神会大和尚和江少主,快请入座喫茶。”
众人入座,王维笃信佛法,平日里不食荤腥,亦不饮酒,便以茶代酒与众人相酬,众人不谈国事,只谈风月,评诗论画,好不畅快。
只是江朔提及李白诗作时,王维却不回应,安庆宗悄声对江朔道:“太白先生崇道,而摩诘居士尚佛;太白先生生性不羁豪迈,摩诘居士却沉稳内敛;太白先生任侠好武,摩诘居士却精通书画。此二人啊,好比一个是火一个是水,一个是仙一个是佛。你对摩诘居士谈李白的诗,可讨不到好。”
果然论及诗文,王维轻李白而重高适,可见他不喜欢李白这种天马行空的飘逸风格。江朔知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道理,王维不喜李白,他也不与之争辩,转而向他讨教长啸之法,王维也不藏私,倾囊相授,江朔得无上内力加持,学什么都是极快,不消片刻便习得了长啸之妙技。
是夜尽欢而散,王维命仆人给众人分别安排了住处,第二日平明,江朔早早起身,他内力深厚,只需要休息两个时辰便重又觉得精力充沛,疲惫尽消了。
他在别业中四处兜兜转转,却见早有数十仆人执着扫帚、水桶在洒扫庭院了,他问一老仆道:“老丈怎么一早就有什么多人打扫庭院,我看这院子可已经整洁的很了呢。”
老仆道:“小郎君有所不知,王大人性好温洁,地不容浮尘,日有十数扫饰者轮番打扫,让别业时刻保持洁净,莫说执帚者,还有两个童儿专掌缚帚之事,就这样有时候扫帚还不够用哩!”
江朔听了不禁咋舌,又想,我就算没遇着这番奇遇,做个小书僮也好、做个仆役也罢,似乎还是跟着太白先生比较惬意,在摩诘居士手下当差可是殊为不易啊。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在竹林中一闪而过,速度虽快,江朔却已认出是安庆绪,他心念一动,想:昨夜差点忘了安庆绪可不是好人,竟然对他毫不防备,实在是危险的很。此刻他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又害谁,我可得盯紧他。
想到此处,江朔也来不及同任何人打招呼,远远地跟在安庆宗后面,随着他一齐向山中僻远处行去。
他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近,只是远远随堕在安庆绪后面,这辋川别业范围极大,林木茂密,房屋只是零星点缀,安庆绪左绕右绕,还在辋川之中,只是此地附近既无屋舍也没什么闲散的游客靠近。
安庆绪终于钻入一座小竹林,江朔悄悄接近,竹竿纤细不好藏身,他只能远远躲在一块岩石之后,好在他有玉诀神功,离得虽远,却也能听清。
却见安庆绪正道:“这王维小老儿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本欲除之,不过有江朔和神会等人在侧,我不得其便动手。”
安庆绪虽然比江朔大了几岁,但他和江朔一样,差不多还是个少年,只是安庆宗这两年已颇有乃父安禄山的风范,生得体型魁梧,从江朔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见不到对话之人的一片衣角,看来他对话之人身材瘦小,是以被他整个身子挡住了。
却听安庆绪对面那人道:“你阿爷让你回去,叫你不要上蹿下跳,老去招惹那些朝中官员,若老家伙们去圣人那边嚼舌根,可也麻烦的很。”
江朔听了浑身一震,这声音……是李珠儿没错,他嘴边“珠儿姊姊!”险些脱口而出,还好强自忍住了。
江朔稍微挪动身子,从石头另一侧探身远远望去,果见与安庆绪相对而立的是一个黑袍少女,她身穿黑色胡服显得极为干练,往脸上、手上看,却是肌肤胜雪,正是契丹少女李珠儿。
只听安庆绪道:“谅他们也不敢,父帅不是还在御泉陪王伴驾么?我听说凡事上书诋毁父帅的,圣人都亲自捆了送到阿爷面前,圣眷如此,谁还敢说他坏话?”
李珠儿冷冷地道:“那也不是你胡闹的理由,你看庆宗,这些年在两京结交了这么多文士。”
安庆绪不屑地道:“阿兄实爱文艺,他结交的多是诗、书、画的大家,真要经略天下,这些文士却是百无一用。”
李珠儿打断道:“谁说无用?所谓逆取顺守,若安帅以雷霆之势横扫中原,这些深孚人望的名士可就大有用处了。”
安庆绪仍有颇多不满,却终究没有说,调笑道:“珠儿,父帅让你来,不是来监视我弟兄的吧?”
李珠儿不为所动,仍是冷冷地道:“一早就说了,你阿爷让你回去。”
安庆绪道:“回范阳,还是回御泉?”
李珠儿道:“自然是回范阳,你们兄弟二人和安帅此刻相距离不到百里,若有仇家同时发难,安家却托付何人?还是是要小心为上,让你快回去守着。”
安庆绪歪歪嘴,道:“范阳不是还有三公子庆和么?我和阿兄死了,段氏那***不是正好得意?”
李珠儿啐了一口,道:“尽胡说,你的雄心抱负都不要了么?只知道和阿爷拌嘴。”
安庆绪这才吐吐舌头道:“好啦,珠儿,我知道了,我可不是当真的,只是调侃一下段氏那对贱母子。”
李珠儿道:“你就不要和我耍嘴皮子了,快依令速回范阳……”
安庆绪点点头道:“那我便去了,珠儿,你要照顾好我阿兄。”语毕,安庆绪也不回返与别人道别,便钻入林中。
竹林摇曳之声渐渐止息额,看来安庆绪已去的远了。李珠儿却仍站在林中空地等了片刻,朗声道:“别藏了,人都走远了,快出来吧……”
第356章,禁中密闻
原来李珠儿早已发现了江朔,只等安庆绪离开后,才叫他出来相见。江朔从石后转出,对李珠儿道:“珠儿姊姊好就不见,你可还好吗?”
李珠儿淡淡一笑,道:“我是安家的婢子,可不就是给人家使唤么?有什么好不好的。”
江朔道:“哦,原来姊姊是随着安贼到西京来了,他耽在西京,姊姊自然也不得脱身了。”
李珠儿一拉江朔,在两块石头上坐了,对江朔道:“安禄山去岁夏季奉诏到长安,为的是商议西面对吐蕃的战事,不过么,安禄山可狡猾的很,他本就和吐蕃暗通款曲,又怎会领兵去攻打吐蕃?一见圣人就大倒苦水,说契丹、奚族复叛,他还要坐镇范阳,保卫辽东。”
江朔道:“他当年诱使奚王杀了静乐公主,又逼反怀秀,原来是早作了准备。”
李珠儿道:“不错,他逼反契丹和奚人,制造动荡,让圣人对他更为依仗,更能借机坐大,不过我们让胡剌做了契丹可汗,老贼就没有借口再攻打契丹了。”
江朔早已知道胡剌背叛是演给安禄山看的戏,怀秀和涅礼早已率军躲到朔漠去了,而留下的契丹人在胡剌的统治之下,安禄山一时也没了再打契丹的借口。他继续问李珠儿道:“珠儿姊姊,那石堡城之战是怎么回事呢?我听说皇甫惟明战败了?”
李珠儿道:“王忠嗣当面反对攻击石堡城,安禄山以东北战事为借口不去,可有的是想要建功立业的将领想要去打,这其中就有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他讨得圣旨率廓州军向石堡城发起攻击,初时连战连捷,一直打到石堡城下,然而吐蕃守城将士凭险据守,皇甫惟明无法破城。”
江朔点头道:“那可和王忠嗣当时说的一模一样,石堡城坚城难攻,久攻之下死伤必重。”
李珠儿道:“吐蕃一面坚守,一面传书求援,吐蕃赞普即派大论莽布支率军兼程往援,又得吐谷浑小王的配合,与守城将士里应外合,夹攻唐军。皇甫惟明没料到援军来的这样快,结果唐军遭到重创,副将褚诩被阵斩,皇甫惟明只好仓皇退兵。”
江朔叹气道:“哎……一切早在王公预料之中,皇甫惟明为一己之利,令无数大唐儿郎殒命疆场,实在可悲可叹。”
李珠儿道:“皇甫惟明托大,只以一州之兵就敢攻打石堡城天险,因此敌军援兵到来之时,竟无兵打援,才有此败,不过也亏得如此,河西、陇右军力并未受太大的损失,吐蕃的反击也很快被击退了。”
江朔刚要称幸,不料李珠儿续道:“吐蕃反击失败被擒了百十人,去岁十二月,皇甫惟明竟然拿这百十人进京献俘,圣人不察,竟然对他进行了封赏,今岁正月,皇甫惟明迁鸿胪卿、兼任河西节度使。”
江朔道:“可惜他位置还没坐热,就因为与韦坚上元节同游,被女干相李林甫以内臣与边将私会,欲谋废立为借口,将他与韦相公双双下狱了。”
李珠儿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不错……皇甫惟明兼河西节度使是在正月十三,与韦坚同游是在正月十五,到他下狱不超过十日,人生譬如朝露,朝生暮死不外如此。”
江朔听了也不尽唏嘘,他初听到皇甫惟明和韦坚遭到构陷下狱时,颇为不忿,也为他鸣不平,然而此刻听说他轻敌至败,又冒功请赏。又不那么同情他了。”
李珠儿看着他发呆,轻声道:“溯之,你武艺虽高,心思却太过单纯,需知人并非是非黑即白的,他可以既是舍生忘死喋血沙场的战将,又是蝇营狗苟钻营官场的小人。”
江朔默默地点点头,李珠儿说的是皇甫惟明,其实又何尝不是说的自己呢?她为了契丹生存,在安禄山帐下,也免不了做了不少恶事。
江朔话锋一转,问李珠儿道:“珠儿姊姊,那安禄山为何一直耽在西京不走呢?他就不怕范阳老巢出事?”
李珠儿道:“你也认得了不少范阳将领,不过可不要以为燕军就只有这些人,范阳、平卢两镇有十三万大军,曳落河不过八千人,你所见还不到燕军兵力的十占其一。可千万不要小觑了安禄山的实力。”
江朔点点头道:“想来也是我们也不过是千万大唐子民中的沧海一粟,万不占一,安禄山可也不要小觑了大唐军民才好。”
李珠儿轻轻一笑道:“他要是能如你这样想,那可终生不敢造反了。还是说安禄山吧……他入京是是夏日,八月初五就是千秋节。”
江朔知道“千秋节”是当今圣人的诞辰,道:“原来安禄山是留在西京为圣人贺寿。”
李珠儿道:“去岁天宝四年的千秋节可又又些不同,去岁八月,圣人册封杨太真为贵妃。”
江朔不知杨太真是谁,道:“册封贵妃,是圣人家事,安禄山一个外臣也要插一脚么?”
李珠儿道:“那是你不知道这位杨贵妃的故事,杨太真小字玉环,乃蜀州司户杨玄琰之女,此女姿质丰艳,通晓音律,尤善歌舞。原本是嫁给寿王李琩为妃的,后来圣人看上了她,先命她出家为女道士,后又还俗,接入宫中时却成了圣人的妃子。”
江朔听了长大了嘴巴,道:“还有此等荒诞的事体?”
李珠儿道:“如此你就知道这位贵妃多么受宠了吧?为了讨贵妃欢心,圣人可谓费尽心机,为其制衣的仆妇就有七百人之多;贵妃喜食岭南荔枝,圣人下令开辟几千里贡道,以快马接力运送荔枝到长安以啖妃子。”
江朔气道:“我一路西行,见百姓多贫苦,怎么圣人如此奢侈?”
李珠儿道:“自从杨妃入宫,宫廷奢侈之风一年盛过一年,大臣贵胄发现逢迎皇帝,倒不如投杨贵妃所好更得圣心。”
江朔道:“原来安禄山这些日子都在走贵妃的门路啊……”
李珠儿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捂嘴笑道:“溯之,你可想不到安禄山为了巴结贵妃,能无耻到什么程度?”
江朔摇头道:“难道还能为她端茶倒水,牵马坠蹬么?”
李珠儿瞪了他一眼道:“怎么,在你眼中做人奴婢就是最无耻下作之事了么?”
江朔连忙摇手道:“珠儿姊姊,我不是这意思,我本也是书僮,也是做奴婢的……”
李珠儿看来心情不错,道:“溯之,你可真不识逗,我和你说吧,圣人每年十月入冬以后几乎都要去骊山温泉,去岁也不例外,安禄山伴着圣人和贵妃游幸骊山华清宫,期间他居然给杨贵妃做了养子!杨玉环不过二十七八岁,安禄山比她大了整整十六岁,居然认这娇滴滴的美人做娘,可不是无耻之尤么?”
江朔怒道:“安贼如此孟浪的行径,圣人不反感吗?”
李珠儿又忍不住笑道:“岂止不反感,安禄山的生日是正月初一,圣人和贵妃赐给他无数豪礼,生日后第三日,贵妃特召安禄山进见,替他这个“大儿子”行洗三之礼。让人把安禄山当做婴儿放在大澡盆中,为他洗澡,之后又用整匹的锦缎当做襁褓裹住安禄山,让宫女们把他放在一个彩辇上抬着,在温泉宫中转来转去,口呼“禄儿、禄儿”嬉戏取乐。”
江朔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摇头道:“这贵妃竟然如此荒唐……”
李珠儿道:“可不是么。”又叹息道:“这么一来,圣人却对安禄山更加宠信了。”
江朔忽然问李珠儿道:“珠儿,骊山华清宫距此地多远?”
李珠儿一愣道:“约莫百里吧,怎么了?”
江朔一把握住李珠儿的手道:“珠儿,我们去将安贼刺死,绝了这个祸患,你看如何?”
李珠儿一惊,抽回手道:“那怎么行?太危险了!”
江朔却道:“姊姊,安贼陪王伴驾,自然不能带着曳落河护卫,想必他觐见圣人、贵妃之时,哪怕是六曜亲卫也不能随扈在侧,我随你混进华清宫中,转等圣人见招之时动手,我就不信寻不着机会杀了此贼!”
李珠儿道:“可是溯之,宫中高手亦多,你刺杀安禄山之后必然会被当做刺王杀驾的刺客,你可也难以全身而退了。”
江朔握紧拳头道:“若能杀了这个大祸患,使天下生灵免遭兵祸,我虽死无悔!”
李珠儿握住他右手拳头道:“溯之,用你的性命去换安贼的狗命,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江朔伸左手反握住李珠儿的手,还待要说什么,却听另一人道:“我也不同意你去涉险。”二人都是一惊,李珠儿忙把自己的手从江朔掌中抽出。
江朔回头一看,却见一青衫少女走进竹林,却是叶清杳到了,昨晚江朔和王栖曜追飞鸿子出了潜龙寺,众人外出分头寻找,叶清杳没走南面这一路,直到神会找到江朔传出讯息,众人才齐向辋川赶来,叶清杳这是刚刚赶到。
李珠儿面上显出扭捏之色,叶清杳却如未见,大大方方对李珠儿福了一福,道:“这位想必就是珠儿姊姊,我恰巧路过此处,可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又对江朔道:“溯之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是漕帮帮主、江湖盟主,一旦行刺时身份败露,两大江湖帮派数十万人可都要受到牵连。”
江朔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叶清杳道:“溯之哥哥,你不要意气用事,李林甫本就想要将漕运收入自己掌控之中,你去行刺若事有不密,李林甫必然借题发挥,你岂不是连累了所有人?”
李珠儿也道:“这位小妹说的不错,溯之,为今首要之事,还是去长安解救你漕帮的弟兄。”
江朔一惊:“被掳走的众位大哥在长安城中么?”
李珠儿道:“你应该已经知道飞鸿子、阿波等人一仆二主,此番捉拿漕帮众人其实不是安禄山的主意,而是奉了李林甫之令。”
平康南曲
谢延盛也不再饮酒,点手叫人拿来一幅地图,指着图上一点道:“少主,我们晚上便去此地。”
江朔凑上去观看,见这是一小块长安地图,地图上画着几个大方框,左边一个方框内写着“务本坊”便是众人现在所在的位置,紧挨着务本坊的右边框内写着“平康坊”三字,其余各处写着“崇仁”、“崇义”、“宣阳”各坊。
其余各坊均只简练地画了一个外框而已,平康坊却画得颇为详尽,此坊是标准的四门十字街的布局。
十字街西北一整块写着“长宁公主府”。
西南画了数座宅邸,都没有标名。
东南面有一个叫“菩提寺”的寺庙,剩下的是一整个大宅,看来比公主府也小不了多少,这个宅子也没有标名字,不过画了很多亭台楼阁,不过有明显的涂改痕迹,看来画图之人对宅子内部情况也不甚明了。
东北面这一块却不似其他三块,除了东面有个“阳化寺”,其他区域画满了乱纷纷的小宅子,内有两条东西向的小街,将其分为三块,分别写着南曲,中曲,北曲。
江朔问道:“清杳妹子,你对长安熟悉,这平康坊上三曲是什么所在?怎么画得和别处很不一样?”
叶清杳登时羞红了脸道:“这里是……这里是……”
“这里是诸妓聚集之地。”浑惟明替她说道。
江朔大吃一惊,也不禁脸红道:“这……谢二哥,谢大哥他们怎么会被关在这儿?莫不是搞错了吧?”
谢延盛道:“我可没说人关在这里,少主你看南区下面这所宅子。”
叶清杳接口道:“这是李林甫的宅邸。”
江朔听了哑然失笑道:“李林甫的宅子紧挨着青楼?”
谢延盛则奇道:“咦……叶小娘子,你怎知道?”
叶清杳道:“谢二伯,实不相瞒,我本是这府里的婢子,我家娘子便是林相的幺女李腾空,现在茅山出家,唤作腾空子。”谢延盛年纪颇大,但江朔和他大兄谢延昌是拜把兄弟,因此称他为二哥,叶清杳可就只能呼为二伯了。
谢延盛喜得直搓手,道:“那可太好了!”
江朔听得一头雾水,问谢延盛道:“谢二哥,好什么?”
谢延盛对江朔道:“少主,这所大宅确实是李林甫的宅邸,那日魔教用马车将掳来的众人从少林寺中运走,葛庄主夫妇和他们的女儿逃脱之后,就一直跟踪车队,他们在终南山中到处乱转,又分出很多车马走不同路径,想要故布疑阵。”
江朔听独孤湘说过葛如亮夫妇追踪之事,却不知细节,问道:“那可怎么办?”
谢延盛道:“他们却没料到比人多,天下可没人比得过漕帮,彼时漕帮四大帮会聚集此间的兄弟越来越多,他们分出一支车队,我们就分出一支人马来跟踪监视,终于他们不敢再在山里乱转,几日前进到长安城,躲入李林府宅中,我们估计老贼家中设有私牢,不过老贼宅里高手可真不少,我们折了不少人手还是寻不到地牢所在。”
叶清杳道:“谢二伯,你是想问我,林府有没有隐秘的地牢?”
谢延盛点点头,叶清杳却摇头道:“我家娘子虽得林相宠爱,但她一心修道,从不关心府中之事,我虽在府中待了数年,却也不知是否有地牢。”
叶清杳见谢延昌面露失望的神色,旋即道:“不过我对宅内地形颇为熟悉,如要夜探林宅,我倒是可以为向导。”
谢延盛喜道:“如此便是帮了大忙了。”
江朔道:“好!那我们今夜就去老贼府里一探究竟。”
浑惟明道:“少主,据说阿波和飞鸿子两个女干贼已经离开长安,但还有罗希奭的玄甲军和众多高手护卫,我们可要多加小心,需得有个完全的计策才行动。”
韦景昭道:“要我说,咱们今晚先只少数几人潜入府中探查,搞清楚人在何处,回来再商议如何解救。”
众人都轰然应诺,既然是要潜行探查,那便不能人多,最后商量了只江朔、浑惟明和空性也就是黑羽鸦人井宽仁几人轻功最好,在叶清杳带领下先行潜入。
谢延盛率部分江湖豪杰到平康坊内做接应,茅山、南少林众人中了光明盐之毒内力未复,因此请神会大师和韦景昭道长率众僧留在务本坊房宅内坐镇。
商量已毕,几人都换了黑色的夜行服,为方便行事叶清杳也作男装打扮,还贴了一撇小胡子。
众人飘身出了房宅,务本与平康二坊紧邻,这怕也是漕帮众人选在此处落脚的原因,二坊之间的大街对着城南启夏门,因此叫启夏门大街,此街与春明门宽度无异,但一百步的距离对于这些轻功高手而言可算不得什么。
江朔虽然携着叶清杳,但提纵之际仍然跑在最前面,跑过这条百步宽街,黑羽鸦人井宽仁与江朔不过一步、半步之遥,浑惟明和谢延盛则落后了数步,其他人可就差了十几步之遥了。
平康坊的坊门可比务本坊高大华丽得多,犹如小城门楼一般,有金吾卫值夜,江朔等人自然不会从坊门处穿越,绕到西南翻墙而入,以民居为掩护,曲折向林宅行去。
此刻但听到打更的梆子声响,喊的是“紧闭门户,防火缉盗”,正是二更——亥时二刻,谢延昌率众在各处民宅屋顶、树上分头望风。江朔、叶清杳、浑惟明、井宽仁四人则避开更夫摸到坊内南北街。
到了街口四人却大吃一惊,坊内东南角竟然灯火通明。
江朔惊道:“怎么平康坊不宵禁的么?”
浑惟明道:“坊门自然是要关闭的,不过平康坊三曲之内这么多青楼,夜里可不会这么早歇息。”
江朔道:“坊门都关闭了,难道这些人就都不回家么?”
叶清杳道:“当然也有乐不思蜀的长安城里人,不过大多是春闱的举子,科举考试是每年乡里秋日初试谓之“秋闱”,入选者来年春日入京再试谓之“春闱”,此刻这么热闹怕就是春闱之后考生在此狎妓作乐。”
浑惟明道:“平康坊靠近宫城内的尚书省考场,也邻近国子监,原是举子自然聚集之处,久而久之便有了这么多青楼的产业。”
江朔道:“原来青楼全凭着考生举子发展起来啊的?难道达官显贵就不狎妓了么?”
浑惟明道:“平康坊三曲,南曲、中曲皆是优妓,来往的都是官宦士人、王公贵族,尤其是南曲,有头有脸名妓寻常人千金难求一见,只有北曲的私娼接待寻常百姓,穷举子。”
此刻身边没有旁人,三人在街上边行边嘻嘻哈哈,难得轻松,只有井宽仁瞪着一双半盲的眼睛,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
叶清杳道:“朝士公私宴聚,由有关曹署行牒,诸妓可以出坊***,按唐律,在京朝官有职事者不得入坊猥妓宿娼,惟举子、未得官的新及第进士、无朝籍的藩镇幕职官不在此限。”
浑惟明道:“嘿嘿,说是这么说,不过现在可哪还有这么多人守规矩?有钱有势的,夜晚要打开坊门也非难事。”
此刻三人已走到南街李林甫大宅的墙外,此间有一小门却无卫士,想来是一处偏门,忽然南面的坊门真的如浑惟明所说的,轰然开放,三个官员模样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在仆役的前呼后拥之下策马而入,江朔等人忙藏入小门凹进去的阴影之中,以免被看到。
却不料那小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队玄衣武士,众人再想躲闪已是不及,浑惟明急中生智,道:“混进苍头的队伍里去。”
原来那几个官员的仆役也都是身着黑衣,头上用黑布扎头,唐代仆人多作此打扮,被称为“苍头”,正好与江朔他们的穿着打扮颇为类似,几人混入队列倒也不觉突兀。
小门内出来的卫士见有人从门口退入队列,只道他们是这几位官员的仆从,而那几位官员的苍头仆役则以为他们是李林甫宅中的卫士,因为李林甫宅中出来的人也都穿着黑衣,好巧不巧,两拨人都穿着黑衣,才让江朔等人蒙混了过去。
这时从小门出来一骑马官人,叉手朗声道:“王中丞、崔员外、王主事请了,罗某有礼了。”
来人正是罗希奭,江朔等人见是他,忙压低了脑袋,唯恐被发现,好在罗希奭的目光全在那三名官员身上,无暇顾及这几个怪模怪样的仆人。
三名官员一起拱手还礼,那王中丞道:“罗御史,林相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了,何必让我等夤夜来此啊?”
罗希奭笑道:“不是什么朝堂上的大事,只是请诸位一聚罢了。”
王中丞道:“南曲秦假母家,啧啧啧,今日罗御史可要破费咯。”
王主事媚笑道:“罗御史是林相面前的大红人,还能差这点财货么?只是我听说秦假母这边规矩大得很,等闲之辈还进不得门呢。”
王中丞道:“咱们罗御史怎会是等闲之人,谅那秦假母不敢不接。”
罗希奭笑道:“两位说笑了,全仗着相爷的面子,罗某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二王看来面相颇似,当是兄弟二人,此二人极尽吹捧谄媚之能事,引得罗希奭哈哈大笑,只有那崔员外看来颇为矜持,举头望明月,不置一词。
四个官员骑在马上缓辔向南曲而去,一众苍头步行跟在四人身后。
浑惟明悄声问江朔:“少主,咱们怎办。”
江朔道:“跟着他们,看看罗希奭又在动什么坏心思。”
叶清杳也道:“如果几位把头真的在林相府中,罗希奭必然知晓,若能设法制住他,救人就容易了。”
三人打定主意,便也混在一众苍头身后一起前进,而井宽仁不知何时隐去身形,不知哪里去了。江朔知他轻功绝顶,当能自保,也不担心,只是小心翼翼坠在队伍后面,以防被罗希奭认出来。
野无遗贤
罗希奭同两位王大人和那位冷峻的崔大人穿过坊内十字街口,拐入了南面第一条巷子,想必就是所谓的南曲了。
江朔见这巷子不宽,仅容两辆马车相向而行,但两侧留有清澈的水渠,这南曲西高东低,众人自西口进入,一路向东,只听得两侧渠水在卵石上跳跃,叮叮咚咚的如同琴瑟合奏。
南曲不长,走了约莫两百步,就到了巷尾,但见此东面是高大的围墙,其内高大的松柏间有大殿若隐其中,想来便是所谓阳化寺的所在。
江朔心中暗笑,青楼与寺庙只......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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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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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青蚨兰舟
王鉷闻言赞道:“妙啊……《尚书·大禹谟》云‘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说的可不就是当今之盛世么?”江朔仍不住轻声啐了一口,道:“王鉷这个卑鄙小人,为虎作伥,说什么野无遗贤,不过是矫揉粉饰罢了。”罗希奭似乎听到假山石后有动静,喝道:“什么人?”江朔刚想拔剑现身,却听铮铮几声琵琶弦响,琴声清越,好似少女轻笑一般。
王鉷道:“苏苏娘子定然是嫌我们谈论太多,冷落了佳人。”罗希奭手拍额头道:“失礼,失......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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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利弊
苏苏并不搭理罗希奭,轻轻一挥手,两个婢子缓缓拉上纸门,意即不愿招待罗希奭等三个无德小人。
罗希奭终于忍不住了,“啪”的一拍桌案,腾身而起,秦假母想要拦阻去哪里拦得住,此刻纸门已然关闭了,但这薄薄的一扇纸门如何挡得住罗希奭?他飞起一脚,将两扇纸门踢得粉碎,碎木破纸散落了一地。
两边的婢子吓得齐声惊呼,向两侧闪避,罗希奭大踏步向苏苏冲过去,叶清杳一扯江朔道:“溯之哥哥,这位姐姐颇有风骨,快救她一救。”
不料一向疾恶如仇的江朔却拍拍她的手,笑道:“不着急。”
叶清杳一愣,转头望向浑惟明,却见浑惟明也是笑嘻嘻的,浑不在意的样子。
再转头看时,罗希奭已到了苏苏面前,伸右手向着她细藕般的脖颈抓去,见此情景叶清杳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却不料那苏苏娘子,忽然向后一缩,她身上的锦袍颇大,向后一缩居然整个藏进锦袍之中。
对她如此灵活的身手,罗希奭不由得一愣,但旋即伸手向袍子里抓去。
却见锦袍内寒芒一闪,竟有一柄长剑刺出,罗希奭应变速度也是真快,他赶忙回招撤手,电光火石间避开了剑刃,若再慢得半拍,手掌就要被长剑刺个对穿。
苏苏又从袍中钻了出来,琵琶已先放在地上了,右手中却多了一柄软剑,剑尾缀着一个玉雕的牡丹花骨朵,这本是她琵琶的琴头,原来此剑原先插在琵琶之中。
江朔恍然大悟道:“难怪此前琵琶曲中总有凛冽肃杀之炁,原来是木板中夹藏了利刃。”
叶清杳一惊:难道江朔和浑惟明早就看出这位苏苏娘子身怀武功?
那边屋中苏苏仍在抢攻,她手中软剑一颤,化作一道白虹,向罗希奭的吼头刺去。
罗希奭全没想到这看似羸弱的小女子竟然身手如此了得,而其剑术之狠辣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罗希奭先前失了先机,眼见剑尖刺到,只能再退一步。
此刻苏苏已从锦袍中完全脱了出来,原来她外袍虽宽大,内里却穿着一身贴身的胡服衣靠。
苏苏不如罗希奭高大,追击时步子比罗希奭跨得小一些,剑尖已刺不到罗希奭的吼头,只能平刺他胸口,罗希奭得此机会,右手中指扣在拇指中,向剑身弹去,“铮”的一声,将那剑身打歪。那长剑是一柄软剑,被他一弹弓成了一道弧形,苏苏腕子一抖,剑尖竟然又旋了回来,向罗希奭的左肋刺来。
罗希奭嘿嘿一笑,左手中指扣在拇指中又是一弹,这次打在剑身的另一侧,那软剑已然打过一次弯了,此刻劲力已老,在罗希奭的第二次弹中之后,竟然从中摧折断成了两截。
罗希奭道:“小妖女,你怀揣利刃意图行刺朝廷命官,今日可别想走了。”
苏苏向后退了一步,随手扔掉半截残剑,她虽然失了兵刃,却不见面上有丝毫惊慌的神色,淡淡一笑道:“罗御使,请先回头看看。”
罗希奭心中一惊,先退开一步,和少女拉开距离,转头回望,立刻心中叫苦,原来那些看来娇弱的婢女,手持短剑利刃,正抵着二王兄弟的脖颈。
罗希奭转头对着苏苏道:“嘿,整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小娘子好手段啊……”
苏苏盈盈下拜道:“只是用了一些小手段,倒叫罗御史见笑了。”
王鉷被两个小婢子押住肩头,那两个婢子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但寒凉的匕首顶在喉头,他也不敢反抗,只是冷冷地道:“罗御史,林相要处置我们兄弟,可也不用这么麻烦。”
这个院子颇为隐秘,又是罗希奭邀约二人前来,王鉷不由得怀疑今日种种都是罗希奭布的局。
王焊却没有他阿兄这般有镇静,早已吓得体如筛糠,要不是喉头被匕首顶住,就要瘫倒在地,他用颤抖的声音恳求罗希奭道:“罗御史,我兄弟二人对林相无有不从,实在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罗希奭怒道:“并非我要害你们二人,这帮人是什么来路我亦不知。”
王鉷冷笑道:“今日之事全是罗御史你安排的,你居然说毫不知情,可叫人难以相信。”
王焊则劝王鉷道:“大兄,你就服个软,无论林相和罗御史有什么吩咐我兄弟去做的,定然不会半分违逆。”
罗希奭知道和此二人夹缠不清,也不与他们答话,转头问那秦假母道:“秦妈妈,这是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得给我一个解释吧?”
那秦假母早已吓得瘫倒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苏苏微微一笑,对罗希奭道:“罗御史,你可别为难秦假母了,我等年前来投靠她时,她可不知道我们的真实目的。”
罗希奭冷眼斜睨着苏苏道:“原来全是你这小妮子搞怪,你们到底是什么来路?今日抓住二王兄弟所谓何来?”
苏苏笑得愈加欢畅,道:“罗御史,你可误会了,我们要找的人是你,二王兄弟只是恰好今日随你同来,你看崔国辅要走,我们不是毫不阻拦就放他走了么?”
王焊忙道:“好娘子,你也放了我和阿兄走吧,我们和罗御史可也不熟,他做的这些个伤天害理之事,我们可都没有参与其中。”
王鉷怒斥道:“住口!”他可比胞弟聪明得多,看今日的架势,苏苏未必想要他二人的性命,但若得罪了罗希奭和他背后的李林甫,他兄弟二人才可说是必死无疑了。
苏苏对王焊道:“焊郎稍安勿躁,今日却要借你兄弟二人的脑袋和罗御史做个交易。”
罗希奭佯做好奇,问苏苏道:“小娘子,你倒说说看,要和某做什么交易?”
苏苏道:“尊驾和魔教掳走了漕帮的众位把头,却不知他们现在被关押在何处?”
罗希奭长长地“哦”了一声,道:“我早该想到的,崔国辅看出你是江南船家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你们也是漕帮的人?”
苏苏点点头道:“漕帮为朝廷效力,林相为了打击韦坚,却在各地大肆抓捕我们漕帮弟兄,这却是为何?”
罗希奭道:“那你可误会了,林相要除掉韦坚,就和捏死一个蚂蚁没什么两样,捉了漕帮诸位把头,可不是为了韦坚。”
二人的对话,江朔在外面听得分明,他心中原也有疑问,若说捉漕帮谢延昌等人是为了构陷韦坚,现在韦坚早已被发配,又何必在少林寺时把漕帮所有人都捉了去呢?听罗希奭这样说,他也不禁竖起耳朵细听。
苏苏道:“不是为了韦坚……难道林相还另有所图。”
罗希奭道:“林相在朝中已无敌手,所患者边将也。”
苏苏点头道:“林相是怕边将因为军功,出将入相,而动摇他的相位么?陷害皇甫惟明就是因为他去年屡立军功,甚得圣人赏识的关系吧?”
罗希奭赞道:“小娘子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识倒也殊为不易。”
苏苏道:“可我还是不明白,边将在外,漕帮在内,林相打击边将却又和捉拿漕帮众位把头有什么关系?”
罗希奭道:“小娘子,天宝之前,圣人每年都要离开西京,去到东都雒阳,你可知道是为何?”
苏苏道:“那是因为关中缺粮,青黄不接之季,莫说圣人,满朝文武百官和关中百姓都要去雒阳就食,不过经过裴相公、韦相公的努力,从扬州到关中的漕运已经完全打通,江南粮米直达西京,因此天宝以后,圣人就不再去东都了。”
罗希奭道:“不错,说起来这其中也有建立漕帮的这个小鬼,江溯之的功劳,不过么,粮米丰足之后,圣人的万丈雄心可就愈发压抑不住了,这些年又是北征突厥,又是南攻吐蕃,若非江南粮米充盈国库,如何负担得起这连年征战?”
江朔听了心中难过,心道:韦坚韦相公、刘晏刘御史这些人,这些年疏浚河道,改进漕运,都是为了造福关中百姓的善举,可谁曾想,粮米丰足却让君王穷兵黩武,连年征战,如此说来这到底是帮了百姓、还是害了百姓,可也难说的很了。
苏苏道:“所以林相陷害韦坚,又命你大肆抓捕漕帮,目的是阻滞粮米西运?”
罗希奭道:“何止是粮米?盐铁,钱帛,皆需仰赖江南供应。若漕运能恢复到开元前的运载量,则河西、陇右再无力发动进攻,非但边将无法再威胁林相的地位,关中百姓亦可安享太平,不用受此连年兵祸之苦咯。”
苏苏道:“但漕帮众位把头都是英雄好汉,热血男儿,你们想通过关押令他们就范,恐怕没这么容易,况且若是假意应允,得了自由后翻脸不认账,却也难捉回来吧?”
罗希奭扬天打个哈哈道:“所以林相压根没打算放人,我们也知道漕帮这些江湖人士难以控制,只需要把漕帮搞乱,越乱越好!现在朝中官员和民间首领都没了,全国漕运群龙无首,林相的目的自然就达成了。”
江朔听了,心中竟然有几分赞同罗希奭的说法,王忠嗣不也说过对吐蕃的战争只是满足了帝王和边将建功立业的雄心,却苦了百姓吗?
苏苏却冷笑道:“林相明明是为了一己之私,却矫饰的好像全是为了天下黎民苍生一般,实在好笑。一者漕运中断关中百姓不得饱食,每年出关就食,数十万人流离失所,你道民生不艰难吗?二者若无江南钱粮充实仓廪,林相又把能干的边将都铲除了,吐蕃、回纥、乃至西边的大食打过来,又如何抵御呢?”
江朔听了豁然开朗,心道不错,还要再加一条,若安禄山造起反来,国库空虚,可也无法支撑大军平叛了,没想到漕运还肩负着天下兴亡的重任!
罗希奭道:“随你怎么想,现在你知道了扣押漕帮把头的理由,就应该知道我绝对不会拿这些人的下落和二王兄弟做交换的!”
说着罗希奭忽然毫无征兆地抽出腰间长刀,向苏苏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