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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圏吉     大唐山海行txt下载     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6章,法堂斗法

    智光道:“以江小友的人品武功要进如寺中,小僧自然不会阻拦,不过你们这么多人可不能都进去,连江小友在內,只能有三位入寺,还请众位檀越自行商量哪三位入内。”

    江朔原想邀葛如亮和卢玉铉一齐入内,一来二人最为足智多谋,二来也算江湖盟、漕帮各有一人,兼顾两派公平,然而卢玉铉主动让贤道:“少主,寺内定然高手环伺,卢某功夫不济,去了只怕反而要成为累赘,不若还是让南八随你去吧。”

    南霁云在众人之中,功夫仅次于江朔和葛如亮,他又有神射的本领,确实是更合适的人选,江朔还有想道另一层,浑惟明、萧大有、独孤湘都是惹事的主,鲁炅又不善交际,不若让卢玉铉留在外面,可以确保这些人不要再搞出什么状况来,于是最终决定江朔、葛如亮、南霁云随智通入寺。

    独孤湘本也想去,但她慑于耶耶葛如亮的威严,提都不敢提,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三人干着急。

    有道是知女莫如母,阿楚夫人对她道:“湘儿,你也别想了,少林寺自古不准女眷入内,我们母女俩就在山门外安心等溯之他们回来吧,正好这么久没见了,你把这一年多来的所见所闻和阿娘好好说说。”独孤湘这才无奈应允。

    江朔等三人随着智通进入寺内,少林寺威名远播,但其实内里和普通寺庙并无二致,只是更开阔些,穿过山门,左右各有一堂,不过此时二堂均大门紧闭,内里不举灯烛,黑黢黢的一片,智通也不介绍,径直走向正前方的天王殿。

    天王殿有棍僧把守,见有人来,一齐持棍圈转过来,隐隐形成包围之势,为首一僧喝道:“且住,来者何人?”

    智通道:“智睿师兄,我是智通。”

    智睿叫众僧道:“智通师弟,你怎么进来了?跟着你一道的这些人是谁?”

    智通上前对着智睿耳语几句,智睿的表情甚为惊讶,对着江朔上一眼下一眼地来回打量,等智通说完,智睿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你们快些进去吧,方丈和各堂首座都在法堂之内。”

    智通拜别智睿,领着众人穿过天王殿,这进院子左右是钟鼓二楼,正前方有一座巨大的建筑,内里灯烛不灭,借着灯光观看,乃是大雄宝殿。

    智通仍然不进大殿,带着众人转过大殿,后面一进院子不小,建筑却都低矮的多了,左右都是禅堂,中心建筑也比之大雄宝殿低矮的多,走进一看正是法堂。

    法堂门口亦有棍僧看守,智通上去又是耳语几句,棍僧便法放他们进去了。

    进入法堂一看,却发现这房子虽然不甚高大,却极深阔,几乎是正方形的。法堂是寺中僧人集众说法的所在,故而造的异常的大。

    中央主坐上坐着一年老的僧人,想必便是少林寺住持慧觉禅师,客座上首坐着一人,身材高大,却不是神会是谁?只是他身旁身后的僧人一个也不认识。

    客座第二席空着,第三席上坐着的却是魔教大慕闍乙亥阿波!他身后则是光明二使和一众魔教教徒。再看主客之间距离拉的极开,中央空出十丈见方的老大一块空地,场地中央站定一老者,看穿着与第二席后面站着的僧人看起来颇为似,估摸着便是第二席的正主,但他的穿着打扮与首席南少林则有颇多不同。江朔心道:看来此人与南北少林都不是一路的,但看模样又是和尚,不晓得是哪间寺庙来的。

    那僧人身材瘦高,虽然须发皆白,但身姿挺拔,浑然不似老人,他此刻站在中央,颇有睥睨群雄的气势。再往他身前看,一僧人盘腿而坐,身后一老僧以双掌抵住他的后背,看来正在替那僧人疗伤。

    一中年僧人道:“飞鸿子,你的武功也出自少林,今日对慧因师兄下手可太狠毒了些吧?”

    站在中央的飞鸿子桀

    桀怪笑道:“论说比试武艺,刀剑固然无眼,拳脚可也难保不受伤,慧因自己学艺不精,却来怪谁?”

    慧觉方丈身边一神态慈祥的老僧缓缓开口道:“弊寺上任方丈法如,传法不过三载,在五十二岁时便英年早逝了……”

    飞鸿子撇撇嘴道:“法如修禅不习武,身子骨太过单薄了,英年早逝也是他自己福浅命薄,法如去世是永昌元年的事了吧?四十几年前的事情,慧昭你是老糊涂了么?今日提它做甚。”

    那叫慧昭的老僧道:“慧昭可还没有老糊涂,法如上座去世时的样子,我还记忆犹新,当时上座身子本甚健旺,那晚却突然发病死在禅房之中,彼时我琉璃堂检视上座的尸体,却见胸口有一个细小的红点,当年琉璃堂首坐心生疑虑,不惜冒犯上座,剖尸检查却发现内脏完好,心脏也没见被什么东西刺中。我们当年不明就里,还道真实胸痹突发而死,今日才知原来是飞鸿子你的杰作。”

    飞鸿子仍然装傻充愣道:“什么杰作?难道法如不是自己得了胸痹急病死的么?”

    正在斗口之时,却见刚才坐在地上的僧人忽然口吐鲜血,紧接着右手一抬对准飞鸿子,从右手小指少冲穴射出一枚细小的银针,飞鸿子侧头避开飞针,道:“小贼秃,你怎么暗箭伤人?”他自己也是个和尚,却骂对方是贼秃,也可谓奇观了。

    江朔心中一惊,心道:这飞针怎么看着这么像罗希奭的手法?难道这位飞鸿子是罗希奭的师傅不成?

    逼出飞针的僧人还在盘腿运功,抵抗毒性,无暇开口说话,他身后方才为他疗伤的年长僧人却从他头顶飞跃过来,双手呈鹰爪之形,向飞鸿子头顶抓到,嘴里喝道:“飞鸿子,枉你号称前辈,明明是你方才将毒针打入慧因小师弟掌中,若非施救及时,只怕毒针早已行至心脉,便和法如上座一般,死的不明不白了。”

    飞鸿子道:“慧行,方才只说比试,可没说不能用武器,我的武器便是这细针,又有何不可?难道你们惧怕细针竟甚于刀剑么?”

    慧行可没有慧昭这样好的涵养,他脾气甚为火暴,听飞鸿子百般狡赖,怒冲顶门,也不再斗口,大喝一声,向飞鸿子抓来,飞鸿子一笑,侧移避开慧行的指爪,随挥掌向慧行面门拍去,有慧因的前车之鉴,慧行可不敢出手硬接飞鸿子这一掌,他使个千斤坠功夫,身子忽然向下急坠,避开飞鸿子这一掌,同时双手向他腰胁、下腹抓去。

    飞鸿子却轻松避开,一边还调笑道:“慧昭老和尚,你说我出手狠毒,你自己看看慧行这断子绝孙爪之狠毒,怕不在我之下吧?”其实慧行抓他下腹的位置还在脐上几寸,距离“断子绝孙”可还差得远。

    慧字辈的僧人年龄跨度极大,琉璃堂首座慧昭已八十开外,慧觉是掌门师弟,大约六十上下的年纪,般若堂首坐慧行则是五十岁的模样,慧因是嘴笑的师弟,不过三十岁上下而已。因此慧字辈众僧的佛学修养可谓天差地别,慧行性格火爆,慧昭却沉稳持重,他不屑于与飞鸿子斗口,只是微微一哂,慧行却被飞鸿子激的愈加愤怒,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紧似一招,双爪如飞,指端的残影在空中几乎连成数道弧线,向着飞鸿子包罗而来。

    慧行的鹰爪功夫比之高不危和骨力裴罗可又是另一番境界了,高不危的鹰爪功带着剧毒,招数也诡诈阴毒的很,虽然招式狠辣却流于下品;骨力裴罗的招数是北地回纥人历代武师的集大成之作,特点是迅捷轻灵,但回纥人不重视下盘功夫,因此他的鹘爪功可称中上,却仍非上品;慧行的鹰爪功则是少林绝学,下盘扎实,指掌上有变化多端,堪称上品,如练到最高境界,必然是三种爪功中成就最高的。

    江朔在一旁观看,一边觉得少林功夫果然了得,一边又暗自叹息:可惜眼前这位少林高僧慧行,如此精妙的功夫

    打来却总是显得刻板教条,不够灵活,指掌间内力虽然充盈,但招数多有滞涩之处,抓不中身形轻灵的飞鸿子又有何用?

    江朔不禁脱口而出道:“少林功夫果然神俊,可惜慧行大和尚已落入飞鸿子前辈的彀中,只怕非但难以取胜,搞不好还要输。”

    他此言一出,法堂内的大小和尚一齐往他看过来,慧子辈的高僧自然不会喜怒行于色,但年轻一些的僧人可就已经对他怒目而视了。

    正在此时,飞鸿子不知为何身形忽然一顿,慧行立刻抓住机会,双爪张开,如左右环抱一般向飞鸿子抓去,却不料飞鸿子这一下停顿是要引他上钩,见慧行中门大开,飞鸿子右手中指一扣一弹,众人站的远,似乎没看到任何东西,但包含江朔在內,内力深厚之人,都有听音辨气之能,早已察觉出飞鸿子射出了一枚毫针。

    这一针破开空气发出轻轻的啸声,慧行明白过来的时候,飞针已经几乎打到他右目之上,慧行忙缩梗藏头,避开这一针,然而毕竟离的太近,他这一下虽然保住了眼睛,却没能完全避开飞针,“呲”地一声轻响,毫针已刺入他的额头,人的头骨最为坚硬,这一刺并未钻透额骨,但其毒质更易渗透入脑,他不敢托大,忙向后飞跃,连退数丈,坐地运功抗毒。

    飞鸿子也不追击,仍是回到中央站好,道:“我少林初祖,菩提达摩何等英雄了得,怎么传到你们这帮废物手上,七十二般绝艺竟成了这副模样?”

第317章,易筋疗伤

    江朔心中奇怪,轻声问葛如亮道:“这位飞鸿子前辈也是少林中人么?怎么我看他的功夫有些邪门?”

    他虽只是轻声嘀咕,但法堂内无一不是内家高手,方才他预言慧行不是飞鸿子对手,已引得少林众僧侧目,此刻又再发问,两派众人都转过头来看向他们这边,乙亥阿波和魔教众人早已见到江朔,正眼喷怒火紧盯着他。神会也看过来,见是江朔却立刻又转了回去。

    不知怎么的,江朔看神会的动作颇为沉重,他见过神会几次,神会虽然生的胖大,但动作却极其灵活,绝对不会给人重拙的感觉,只是此刻不及细辨。

    慧觉一边坐着琉璃堂首座慧昭,另一边则是一个壮年僧人,此僧人对智通招手道:“智通,你怎不去看守山门,却来法堂做甚?恕老衲眼拙,不认得几位贵客。”

    智通急趋几步,绕到此僧身后,合十行礼道:“慧闻师叔,这位小檀越乃是江湖盟盟主江朔江溯之。”

    慧闻皱眉道:“江湖盟的首领不是李邕李使君么?什么时候换成了这个小孩子了?”

    法堂中的慧字辈僧人,除了最小的慧因,都是五十岁开外,因此慧闻称江朔是小孩子,其实江朔已近弱冠,可说是个半大小子了。

    这时三人也已行至跟前,南霁云叉手道:“在下魏州南霁云。”向葛如亮一比,道:“这位是越州鉴湖习习山庄的葛庄主,诸位高僧有所不知,李使君已在三年前将盟主之宝赐予江少主了。”

    李邕传位江朔之事,江湖盟并未大张旗鼓的昭告全武林,江朔出世之后除了在河阴踏钺冲沙,一直在北地行走,是以寺中僧人并不知道他,但南霁云和葛如亮在武林中却名头颇响,但他们常在江水两岸活动,极少涉足中原,众僧虽然闻名却未见过面,都转过头来向着南、葛二人颔首见礼,慧闻招来身后几个年轻僧人问道:“确有此事么?”

    原来慧闻在少林执掌天王殿,手下有持国、增长、广目、多闻四部,这四部乃少林耳目,另众持法长老身在少林而天下之事,其中多闻部一僧上前在慧闻耳畔低语几句,慧闻点点头,对南霁云合十道:“原来是南八和葛庄主到了。”

    虽然南霁云介绍了江朔是盟主,但世人见江朔的第一印象都是:江湖盟群豪推举这个孩子做盟主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绝不会想到他有什么真实的本领,这慧闻也未能免俗,只对南霁云、葛如亮行礼,对江朔却颇为冷淡。

    慧行已原地坐下运功,额上豪针已被他的内力逼的弹出,却不及擦拭豪针刺破前额后流出的鲜血,冷冷地道:“江湖盟诸位,今日来少林意欲何为?难道也是来为南宗异端帮拳助阵的么?”

    南霁云叉手道:“我们今日并非特地来少林寺拜见诸位高僧,只是误闯山门,才到了此处,实是不知南北少林在此论道。”

    慧行脾气火爆,不会掩藏,怒道:“天下只有一个少林,哪有南北、西东之分?今日神会、飞鸿子联手上山,广邀邪魔外道同来助拳,你却说你们是误入,这可太巧了吧……”

    说道此处,慧行忽然觉眉心泥丸宫中一阵灼热,紧接着一股热流顺着任脉直冲下来,他急运自身内力相抗,居然抵敌不住,那热流顷刻之间已窜至膻中穴,慧行连催内力才在膻中处勉强顶住。

    少林内功是童子功,练的是先天罡炁,与那热流相抗衡,是以阳对阳,这两股阳罡之气撞在一起,却并不相融,热气在中丹田积蓄,慧行但觉燥热难挡,心魔骤起,竟难以平复,如此下去,再有个一时三刻,难免要走火入魔,如烈火灼身而死。

    慧行如运先天罡炁抗毒,则灼热更甚,如不发内力,则热毒顺任脉下冲气海,岂不是成了开门缉盗?因此他既不敢运功上冲更不敢陡然卸力,当真是进不得亦退不得,片刻间额

    头上已密布细汗了。

    江朔见他面色赤红,汗如浆出,已知他是中了那炎魂针之毒,忙上前道:“大师不可再说话,你中了炎魂之毒,不快些治疗,恐怕要留病根。”

    慧行心中咒骂道:此中道理我如何不知,要你小鬼来讲?只是他此刻胸中如火焚一般,哪里还开得了口?只能对江朔怒目瞪视,江朔对他的敌视却浑如未见,径直走到慧行背后,一掌抵住他后心灵台穴,一掌按在他头顶百会穴。

    慧行身的虽然高大,但他坐着,江朔站着,因此按他上身二穴甚为趁手,少林群僧见状一惊,江朔按住的具是人体要穴,虽然他只是一个少年,但也甚是凶险,后排几个僧人就要上前阻止,慧昭却一抬手拦住了他们。

    江朔此刻心无旁骛,抵在灵台穴上的手掌发出凛炁,膻中穴与灵台前后相对,中丹田在膻中之后,便在灵台之前,江朔掌中发出的凛炁竟然穿透灵台穴,深入中丹田之中,慧行体内自身和罡炁与炎魂热度正在激烈交战,这凛炁忽如天降甘霖,将府中的热焰尽数熄灭了。

    而按在头顶百会穴上的手,却不发内力,反而往回吸热毒,热毒与江朔本身的罡炁无法相提并论,江朔将毒质吸入体内,循行几个周天便无大碍了。

    慧行得江朔相助,内息上行再无阻力,冲过上丹田直入百会穴,向下穿过督脉诸穴重新汇入下丹田气海之中。慧行的内功修为甚为了得,只是炎魂针是专门克制纯阳一派的热毒才会如此窘迫,此刻热毒被江朔驱散,内息便如江河奔行一般,竟将江朔按在上面的双手一齐弹开。

    江朔后退一步,叉手道:“慧行禅师内功深厚,朔儿佩服。”

    慧行长笑一声起声道:“好小子,没想到江少主小小年纪竟已练成如此神功,今日若非江少主相助,贫僧可就栽在飞鸿子的暗器之下了。”

    江朔却不及回礼,又向慧因跑去,慧因中炎魂针在慧行之前,他坐在那里天人交战与慧行无疑,但方才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慧行与飞鸿子相斗,竟然无人发现他的异状。

    江朔走到慧因背后,一手仍是抵住后心灵台穴,另一手却搭住他右手腕口神门穴上,神门是手少阴心经的要穴,正是方才受伤的经脉。江朔依照此前的方法,一手发出凛炁灭心火,一手吸取毒质,却发现炎魂针之毒已攻破关防冲入气海,此刻毒气已经散入慧因奇经八脉,在诸穴之中肆意流窜。

    江朔的凛炁虽是炎魂的克星,但他毕竟没有生三头六臂,哪里有这么多手来堵住到处乱流的热毒?此刻慧因的伤势已成了与当年阿楚夫人相同的情势,当年李含光与李腾空两大疗伤圣手得江朔内力相助,三人联手才治好了阿楚夫人的沉疴,江朔只是听秦越人说过一些内功疗伤的法子,却并不精通,连试了好几处穴道却不仍然不得要领,不禁急得额头也见了汗。

    他站在慧因身后真手忙脚乱之际,忽觉背后一暖,一股温煦的内力注入他的身子,慧昭的声音在耳旁道:“先按住下丹田,阴息上行中脘穴。”

    江朔依言坐下伸右手按住气海,将凛炁注入,慧昭随着他一齐坐下,慧昭的内力本为罡炁,但进入江朔穴道后竟然化为凛炁随着手掌注入慧因的下丹田之中,慧昭的内力为引导,将江朔的凛炁搬运至中脘穴,江朔此前只能通过点穴将内息注入穴道,却不似慧昭竟能隔着一人,将内息准确第搬运到慧因身上的穴道,这等内功实在是只能以神乎其技来形容了。

    慧昭解释道:“中脘穴乃腑之会穴,先以内息保住他的内脏,使得毒气只在体表经脉循行不至进入六腑。”

    江朔点点头道:“全听大师吩咐。”

    慧昭道:“右手别动,以左手点住章门穴。”江朔依言点了,又觉慧昭的内力过来牵引,人体有两个章门穴,在左右乳

    下,侧腹浮肋之间。慧昭的内力此番竟然牵引着江朔的内息从左到右横向贯穿胸腹部,同时注入两个章门穴之中。

    慧昭道:“章门乃脏之会穴,守住此而穴,五脏六腑皆安矣。”

    江朔心中大奇,人体左右经脉对称,但内息绝对不可能从左侧经脉直接跨到右侧经脉,内力只有先汇入气海方能转换经脉而行,此等左右跨穴之法真是闻所未闻。

    慧昭传来的内力却依然平静温煦,全无艰难之感,他又叫江朔依次点了“筋会”阳陵泉穴、“髓会”悬钟穴、“血会”膈俞穴、“骨会”大杼穴、“脉会”太渊穴、“气会”膻中穴,如此一番点来,才将慧因周身的毒质化解干净。

    内息重新在任督二脉中毫无阻碍的运行之后,慧因长吁一口气,起身合十道:“多谢师兄,多谢江少主相助,慧昭师兄的易筋经功夫可是越来越神妙了。”

    江朔这才知道方才慧昭所运用的便是少林内功中最深奥的“易筋经”神功,慧昭方才注入他体内的内力转换了阴阳,已经无法收回了,江朔接连替二人疗伤,原本是极耗真元的,但得了慧昭的这部分内息,一出一进不仅无损反而获益了。

第318章,禅宗之争

    江朔一会儿功夫接连治愈了两位少林高僧所中热毒,更显露出极其高超的内功修为,令少林僧对他的看法立时大为改观,慧昭对江朔颔首道:“江小友你小小年纪,内力竟有此修为,实在令人惊叹,难道世上真有顿悟修成无上神功的方便法门不成?”

    江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大师谬赞了,我的内力并非修习得来,而是意外吞服了黑白二龙内丹得来的。”

    慧昭奇道:“竟有此事?”他转头望向慧闻,慧闻身后广目部一僧人快步走到他身后,轻声耳语了几句,慧昭听了点点头示意那僧人退下,合掌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江小友果然福泽深厚,寻常人就算吞的一丹,难以炼化反受其害,而小友竟能将二丹化为己用,此种缘法亦是常人所难遇难得。”

    江朔心想慧昭所言倒也不错,释教、道家听到他这段奇遇都说是“天缘”、“缘法”,此说虽然虚无缥缈,但除了天意,似乎也没法解释自己的这一段奇遇。

    江朔突然想到另一件事,向慧昭叉手道:“大师,你方才用易筋经助我,却把部分内力让渡给了我,这可怎么使得?可我……可我不会传递内力之法……这便又如何是好?”

    慧昭微笑道:“小友多虑了,老僧所执掌琉璃堂中供奉的是药师琉璃光如来,药师琉璃光如来乃东方净琉璃世界之教主,此佛于过去世行菩萨道时,曾发十二大愿,愿为众生解除疾苦,使具足诸根,趋入解脱,故依此愿而成佛。老衲以治病救人为毕生修行,今日借小友之手疗愈同道,实慰平生,至于一点点功力的消耗,我等礼佛之人,皮囊尚且是身外之物,何况内力呢?小友只管坦然受之,又何须挂怀。”

    江朔和众僧这边又是疗伤,又是说话,倒把飞鸿子晾在了一边,他先听江朔竟然能说出自己“炎魂针”之名,已是吃惊非小,进而见他竟然不消片刻就治好了二僧的伤势,更是惊诧莫名。

    炎魂针是飞鸿子专门炼制出来用以克制少林纯阳武功的毒针,炎魂针与寻常毒药不同,专门针对体内循行的内息发动,武功越高毒性发作的越快,阳气越盛所受热毒侵噬越重,只有飞鸿子自己调制的纯阴丹药可以克制此毒,但需要持续服用,更以内力推拿数日方能治愈,而江朔治疗二僧的时间只在瞬息之间,比他的解药更快得多了!

    纵然第二次救治慧因之时,有少林疗伤圣手慧昭相助,但这疗伤的速度也太快了,眼前这个小子究竟是什么来路?飞鸿子一时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喝道:“小子,你是何人?怎知我炎魂针之名?又怎知解毒之法?”

    江朔不回答飞鸿子,却反问道:“前辈可认得罗希奭和高不危?”

    此二人正是飞鸿子的徒弟,他听江朔此问已知江朔定是和二人交过手,是以知道毒针之事,但这两个徒弟都是他的秘传弟子,因此只嘿嘿冷笑也不作答。

    葛如亮听江朔所言,已经知道二僧所中之毒和独孤楚相同,原来飞鸿子才是这歹毒毒针的始作俑者。忍不住道:“飞鸿子前辈,我夫人独孤家和你们崆峒奇门可没设么过节,为何让令徒罗希奭打伤了我的夫人,阿楚中毒之后十一年来饱受热毒之苦,若非朔儿可也早就凶多吉少了。“

    飞鸿子摇头道:“中了炎魂针竟然能活十一年?哦,是了,你夫人所修的自然是阴柔的内力,炎魂专克纯阳内力,尊夫人中毒后发作的自然慢一些,也是十一年前我调整的毒针药性未臻完美,若是现在……”他本想说:“若是现在,早就热毒攻心而死了。”但眼看着江朔接连治好的二僧就站在眼前,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大话又咽了回去。

    江朔心中一惊,道:“飞鸿子原来就是崆峒混元顶上奇门的掌门人?”

    智通合十道:“原来江少主你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此前我等

    当真误会了。”他见江朔对两位师叔施以援手,自然对他再无怀疑,此刻对江朔说话就颇为客气了。

    慧闻对江朔解释道:“飞鸿子其实是少林叛徒,他当年偷学藏经阁中绝艺,被发现后便远走崆峒山,创立了这么一个崆峒奇门,只是我等一直不知,原本出家人以善念为怀,这些年来飞鸿子没做什么为祸世间之事,这么个叛徒跑了便跑了,鄙寺也没有特为去访他的去处,岂料今日飞鸿子却自称西少林,与自称南少林的神会,以及魔教教主阿波一齐来我少林寺寻衅。”

    江朔望向神会道:“我与神会大师曾有数面之缘,神会大师可不像是会和魔教走到一起的人啊。”

    神会此前一直避免和江朔目光相对,现在江朔对着他说话,可也不能再回避了,干笑两声道:“江小友,这是我们少林派的家务事,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看你就不要瞎掺合了。”

    江朔看他面目确实是神会大和尚,但神会慈悲厚重,何时说过此等轻浮的言语?江朔心中愈发的疑惑了。

    飞鸿子却道:“慧闻,你此说可就是颠倒黑白了,我本是少林弟子,又没做什么背叛师门的行径,怎说我是叛徒?”

    慧闻怒道:“你一个火头僧,偷学藏经阁经典,又害死了前任住持法如禅师,这还不叫叛徒么?”

    飞鸿子道:“明明是法如老贼秃藏私,我投入少林本就是为了学艺,尔等却让我挑水做饭,我自去学来又有何不可?至于法如,我杀他可不是为了挟私报复,而是这老秃驴说什么慧定第一,武学居末的屁话,长此以往少林绝艺必将不显于世,我杀了他也是想让你们多多习武,少学那些没用的经书,没想到死了个法如,又来了个更加狗屁不通的慧觉。”

    说道此处,飞鸿子不禁大摇其头,恨恨道:“尔等忝居初祖祖庭,空守宝山而不知珍惜,今日考教武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还有什么好多说的?慧觉还不快快退位让贤!”江朔这才知道原来飞鸿子方才是在与少林寺僧人邀斗比武。

    慧觉合十道:“阿弥陀佛,飞鸿子你已入魔道还不自知,当年法如禅师也是看你心魔未除,才让你先磨练心性,再习练武艺,没想到你非但不能体谅师尊的苦心,反而叛出师门,更害了师尊性命……”

    慧昭亦合掌道:“昔日菩提达摩祖师在少林面壁九载方才悟道,他所悟的可不是什么武学神功,而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宗真义。”

    飞鸿子不以为然地哂笑道:“达摩祖师所传《楞伽经》世人有几人知晓,每年拜山学艺的又有几个发自内心的想要修习禅法?要我说以禅师为住持大大阻碍了少林武术的传播,若能以武僧为僧团领袖,全力研习达摩祖师留下的诸般绝艺,少林早就称霸武林了!”

    慧觉道:“我等都是出家人,要称霸武林作什么?如有贤者,贫僧绝不贪图住持的位置,但祖师遗训,修禅方为正道,万不可因本逐末,飞鸿子你沉溺武术反成贪嗔。”

    飞鸿子道:“好,你们说我习武不修禅也是事实,我也不与尔等争辩,但神会大和尚的佛学修为不可谓不高吧?当年滑台大云寺中无遮大会上群僧论道,北宗可是没有一人辩得过他,论武功他也称得上领袖武林,我看慧觉你就把住持的位置让与神会吧。”

    神会是南顿宗,少林群僧是北渐宗,滑台大会上神会虽然机辩无双,但绝对无法说服北宗,滑台大会以来南北二宗矛盾日益激化,此刻飞鸿子竟然说让慧觉让位神会,群僧如何肯依?一时间群议纷纷,慧字辈众僧和神会虽未开口,但他们身后的后辈弟子却吵作了一团。

    江朔此时已有了计较,叉手团团而拜道:“诸位且住,我有一言。”他说话时暗运神功,虽然说话语气平和,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群僧具都心神

    一震,法堂内为之一静。

    慧行说话直来直去,抢先道:“江小友可说与我有恩,不过南顿北渐这样大是大非面前,我等可也不能有丝毫退让!”

    江朔一笑,叉手道:“慧行大师,我并非要干涉少林寺的内务,只是想说,飞鸿子前辈既然推荐神会大和尚,那这个神会大和尚也须得是真的才行。”

    他此言一出,神会虽然面上表情未变,身子却似乎微微震了一下,不等神会开口飞鸿子先笑道:“姓江的小子,你什么意思?”

    江朔道:“便是此意!”说着忽然飞身向神会跃了过去。

    飞鸿子抢步上前,举掌向江朔拍来,若论武功,飞鸿子自然是非同小可,但论起轻功,世上却没几个人能挡得住独孤家的绝学穿星步,江朔见飞鸿子一掌拍来,脚下不停更不接招,一低头从飞鸿子胁下钻了过去。

    飞鸿子这些年交手的都是武林中的前辈耆老,何时遇到过江朔这样的低头一钻的打法?一招不慎被江朔钻了过去,他气急转身喝道:“小子,哪里跑!”却忽听背后劲风扑来,忙回头举右掌招架,然而尚未与那人手掌相接已觉气滞,他的手掌与那人手掌之间竟似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推不过去接触不得。

    飞鸿子右手指缝中藏了一枚炎魂毫针,此刻为对方的内力所逼,竟然生生被激得向自己射来,飞鸿子忙侧身伸左手将毫针弹飞,同时退了一步,道:“好一招劈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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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劈空神掌

    劈空掌凌空发劲无需接触,正是炎魂针的克星,但劈空掌虽然高深莫测,却极少有人练,只因凌空劲力再强终究不如直接拳打掌劈内力充沛,劈空掌实在是一种费力不讨好的武功。葛如亮也是自夫人被炎魂针刺伤之后,才开始苦练这门绝艺,为的就是今日和飞鸿子的复仇一战。

    葛如亮双掌一错,一边向飞鸿子递招,一边道:“葛某不管什么少林正朔之争,今日只想替拙荆向前辈讨个说法。”

    这边飞鸿子则变掌为爪,他知道炎魂针对劈空掌不起作用,换做凝血爪与葛如亮对峙,同时冷笑道:“久闻独孤家的赘婿葛庄主的大名,你有什么想问的?老夫一定知无不言。”

    他这是故意要激怒葛如亮,葛如亮却不为所动,“呼”地一掌劈出,道:“阿楚并非武林中人,从未参与过江湖之事,前辈为什么要打伤她?”

    飞鸿子侧身避开葛如亮这来势汹汹的一掌,口里道:“当年我初到陇西,想要开宗立派,但陇西武人除了崆峒三圣,就是为独孤老儿的马首是瞻,独孤老儿乃三子之一,当年我不管是正面交手还是暗算偷袭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以炎魂针打伤了他视为掌上明珠的独女,果然老儿为了找茅山老道给自己女儿治伤,举家南迁,后来又做了什么五湖主,可就再没人来管陇西武林这摊子事咯。”

    飞鸿子说出这些旧事,也是为了扰乱葛如亮的心神,乘隙伸手向葛如亮臂上抓去,葛如亮知道他指上喂有剧毒,立刻撤掌避开,另一只手掌却凌空发劲向飞鸿子的腕子劈斩过来,别看并不接触,飞鸿子已隐隐觉得腕子生疼,知道若被葛如亮的劲力斩中定然是骨断筋折,当即也向后撤招。

    二人你来我往,都是一接近就各自退开,葛如亮是忌惮飞鸿子的毒针毒爪,飞鸿子也颇忌惮葛如亮的凌厉掌风。二人相斗甚紧,嘴上也不停口,葛如亮道:“丈人生性淡散,对什么江湖名望从不上心,你要开宗立派,他也未必会反对,又何必多次一举?”

    双方交手数回合,飞鸿子心道:劈空掌虽然神妙,但人的内力毕竟有限,这样打下去,待他内力不济时,自己只消或抓、或刺,沾着他一点皮肉,便稳胜不败了,因此也不急于抢攻,而是故意和他说话,迟滞葛如亮出招。

    飞鸿子道:“独孤问可能确实没有领袖西北武林群雄的念头,但他不想不代表别人不把他当作领袖,某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我故意打伤独孤老儿的独女,却不要她性命,就是为了让她吊住你们,消耗你们的内力为她疗伤而无暇他顾。”

    原来飞鸿子的炎魂针是以内力催动打出毒针,毫针之毒和阴毒内力相辅相成,可以控制中毒的计量,更兼独孤楚是女儿身,毒性发作本就缓慢,因此才拖了这么久,不至立死。

    葛如亮冷笑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是自己医术高明,原来早在前辈算计之中了。”

    飞鸿子自得道:“不错,不错……”

    他第二个“不错”还没说出口,忽觉葛如亮掌上加紧,劈空掌一掌猛似一掌,一掌快似一掌,仿佛他此前并未尽全力,此刻每一掌的劲力似乎都有所加强,连绵不绝,愈打愈强。

    葛如亮此前故意隐藏实力,引诱飞鸿子将当年真相说出,他的性格不似他岳丈独孤问,葛如亮不但聪明还更加勤奋,独孤楚受伤之后,他为了替妻子疗伤,十年来更是每日里练功不辍,此刻他的轻功或许不如独孤问,内力却早已远在独孤问之上了。

    飞鸿子但觉浑身忽然被笼罩在葛如亮的劲力之下,如置身狂风骤雨之中,非但招式被劲风吹的散乱,连呼吸吐息都觉的困难起来,被葛如亮逼的不住后撤。

    飞鸿子这些年名震陇右,自然不好拉下脸面向神会求助,但心中咒骂这神会也太不懂事了,见自己落了下风,也不

    来相助。

    飞鸿子焦急地望了一眼神会,原本随着神会一齐来的南宗武僧方才见江朔扑向神会,便一起抢上前阻挡,此刻再看,却见这些僧人都被江朔点了穴道杵在神会身边,飞鸿子心中暗骂:这些南宗僧人的武功也太不济了吧?早知他们如此不济,又何必与南宗结盟?

    再看江朔竟然已欺身站在神会身边,神会倒甚淡定,任由江朔一掌按在他肩头,二人仿佛在聊天一般。

    江朔按住了神会的肩头肩贞穴道:“大师,好久不见啊!”

    神会嘿嘿笑道:“江小友,好久不见啊。”他嘴上淡定,却不住那眼睛去瞟摩尼教乙亥阿波和光明二使等人,意思叫他们上前相助,但魔教众人都知道江朔不好惹,此刻对神会的眼色都佯作未见,东张西望就是不上前。

    江朔又道:“松漠谷中一别,睽违大半载啦……”

    神会心不在焉,随口答道:“是啊……”他忽然察觉语失,忙道:“江小友,你开什么玩笑,什么松漠谷中,老衲可没去过。”

    江朔笑道:“怎么是开玩笑,大师忘了吗?哦……是了,当时大师可不是这副模样……”他突然拿手重重一拍神会胖大后背上的至阳穴,掌上发出罡炁,“神会”似乎内力颇为了的,被江朔这一按,既不起身更不还手,只是笑容看起来已颇有些尴尬了。

    江朔内力不断推送之下,“神会”额头已然见了汗了,那怒斥道:“小子无状!快松手!啊呀,快松手!”江朔并不理睬他,仍是运起神功,不断发出罡炁。

    神会终于怪叫一声:“啊哟妈耶!太烫啦!”说着身子剧烈地扭动起来。

    江朔道:“哦,是了……头顶还需要我帮一把。”

    神会头上戴着毗卢冠,此刻又不是做法事,他带着此冠甚是奇怪,江朔一抬手,掀掉了他头顶的毗卢冠。

    少林寺众僧见了都频频摇头,心道:这少年可太没规矩了。北派群僧虽然与南少林多有龃龉,却也不想羞辱神会,慧昭道:“溯之,可别太过分。”

    话音刚落,整个法堂内,众人都见到一番奇景:只见那“神会”肩头一耸,两只袖子软疲疲地荡了下来,紧接着头顶忽然破开,内里跃出一人。那人生的鸢肩驼背,凸目侧鼻,面上少须头顶少发,长相颇为猥琐,他此刻上半身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啐了一口道:“江溯之,你可太坏了。”

    江朔将手中的僧袍和内里的一大副皮囊随手往地上一扔,只见僧袍背后飘出一片手掌形的破布,露出的皮囊之上亦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手印,只是已经红到发黑了,四周更有灼烧的痕迹。

    江朔嘿嘿一笑道:“史将军,好久不见,怎么每次见你,都是从皮囊里钻了出来?”

    蹦出来的汉子,正是史思明,他听江朔问话,哪里有闲暇去答,转身就跑,江朔这次可有了经验,疾追上去,一把拽住了史思明的腕子,道:“哎……史将军,怎么才现身,就急着要走呢?”

    少林群僧大惊,慧觉住持道:“这……这……这是何人啊?”

    江朔道:“这位是范阳节度史安禄山坐下平卢军马使史思明,史将军。”

    群僧又是一惊,面面相觑之后一起望向慧闻,少林高僧往往十年、数十年不下山,武林中事全靠慧闻的天王殿四部收集信息。慧闻手下持国部的僧人早已向他简述了史思明的出身,对众僧道:“不错,燕军确有一位将军叫史思明,史思明原名崒干,出身于营州都督府治下宁夷州的突厥部族,此人自少时便与安禄山相熟,因辅佐安禄山讨伐奚和契丹有功,而迁平卢军兵马使。”

    史思明颇为夸张地瞪着慧闻,调笑道:“少林寺的眼线倒是多的很呢,崒干这样的小人物居然还能入得大师法眼。”

    那边飞鸿子却怒道:“原来你不是神会!真正的神会人呢?”

    史思明仍是笑嘻嘻地道:“神会大和尚么,估计还在雒阳菏泽寺传经讲法吧?”

    飞鸿子虚晃一招,向后急退,脱离与葛如亮的缠斗,折而向史思明跑来,眼看到了江朔面前,飞鸿子也不搭话,举手就向江朔拽着史思明的手抓来。

    江朔见机极快,拿手一提史思明,将他如一个布偶一般挡在了飞鸿子面前,飞鸿子游身上前,避开史思明,还想抽冷子抓向江朔肩头。

    江朔却早有准备,他的身子随飞鸿子转动,仍是把史思明挡在自己身前,飞鸿子几次冲不过去,索性不再去与江朔缠斗,而是对着史思明的天灵盖直抓过去。史思明大惊,怒骂道:“飞鸿子,你做什么?”

    飞鸿子道:“你让开,不让可就要死于掌下啦!”

    史思明道:“嘿,我倒是想让,就是只怕江少主不愿相让。”

    飞鸿子又虚晃一抓,转头攻向乙亥阿波,怒斥道:“若非你们摩尼教乱传讯息,说什么神会邀我助他夺取少林派掌门之位,事成之后如何如何,我又怎会前来?”

第320章,凭空消失

    飞鸿子喊叫之际,一个疏神,被葛如亮劈空一掌在肩头斩个正着,论说飞鸿子也是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两门绝学炎魂针和凝血爪都是剧毒无比,更有南宗神会相助,前来挑战少林本是有恃无恐,不料竟遇到了一个苦练十年劈空掌专为了对付他的葛如亮,而神会又是假冒的,他虽伤得不重,但这一掌已打的他斗志全无。

    飞鸿子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手中扣住三枚炎魂针向葛如亮掷去,葛如亮听音辨器闪身避开,而飞鸿子接着这个机会向后急射而出,居然撞破户牖,冲出法堂,只听外面有僧人喊道:“什么人!”“啊哟,啊哟……”打斗之声已在数丈之外了。

    葛如亮如何肯让他就这么走了?也不和别人打招呼,施展穿星步飞出屋外。

    飞鸿子一走,留下乙亥阿波可就大大的尴尬了,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这,这……史军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史思明恶狠狠地道:“多说无益,大慕阇快举火吧!”

    自开国时十三棍僧救秦王以来,有唐一代,少林寺在武林可谓威名显赫,乙亥阿波敢来少林寺助拳,一是慑于范阳节度使的威势,二是见有南、西二少林两大高手同往,胆气也壮了许多。却没想到神会竟然是史思明假扮的,史思明自幼混迹在东北边境,他本身长得其貌不扬,但颇有语言天赋,通晓六蕃语言,曾为互市牙郎,在边境贸易中作为中介。后来史思明投入营州都督乌知义帐下,成为一名哨探轻骑,学会了乔装改扮的本事,常常混入敌军内部打探敌情,因而屡立军功。

    史思明与安禄山自幼相识,只比安禄山早出生一天,安禄山发迹之后,史思明也跟着平步青云,如今在军职上俨然已是东军的二把手。与安禄山谄媚皇帝、经营朝廷不同,史思明着力经营边境,此番深入中原还是第一次。

    史思明的化妆术极其逼真,他颇有语言天赋,竟然将神会的语音语调学的惟妙惟肖,阿波投靠安禄山之后,见过史思明多次,竟然也没发现眼前的神会是史思明假扮的。

    而江朔之所以能看穿史思明的伪装,一是他坚信神会大师是高僧大德,不会如此说话做事,二是他在松漠谷中见过史思明假扮安禄山,神会生的高大健硕,安禄山也是个大胖子,史思明假扮神会之法与假扮安禄山的手法颇为相似,因此江朔才能一眼看穿。

    史思明武功虽然稀松平常,却异常狡黠狠戾,他被江朔擒在手中动弹不得,却仍对阿波颐指气使的发号施令。

    魔教也就是摩尼教,又称明尊教,摩尼寺内均燃烧着长明不灭的“圣火”,圣火之中加了光明盐,没有解药的外教人只要吸入少许就会中毒而致内力全失,对于习惯了光明盐的教徒则有致幻的作用,吸入后反觉飘飘欲仙,如入光明圣境,因此光明圣火也有守卫摩尼教坛的功用。

    魔教教徒将圣火火种藏在陶罐中称为“火罐”,火罐内置灰碳、桦茸等物,盖上罐盖隔绝了空气,圣火在内阴燃而成伏火,而重新打开罐盖,则伏火遇到空气重燃,不知其法之人会觉得颇为神奇,仿佛罐中真有执掌火焰的神灵一般。

    魔教中有专司保管伏火的“奉焰使”,阿波一声喝令,立刻有人捧出五个火罐,打开罐盖便有一道蓝焰冲出罐口,另有数十“护焰使”,他们持着齐眉长棍,棍头上包着浸透了油料的麻布,众人将棍梢在火罐上一撩便立刻点燃,长棍便成了大号的火把。

    数十人持着数十条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大号火炬,看起来颇为诡异。江朔知道这些大火把的火焰之所以是蓝色的,是因为掺了光明盐,而光明盐能化人内力,虽然他玉诀练到八重天后已然不惧光明盐之毒,但少林众僧恐怕难以抵挡光明盐之毒。

    江朔忙喊道:“不能让他们点燃光明盐,快些扑灭!”

    他顾不得史思明,将其随手扔在地上,向那些举着火炬的教徒扑去,那些教徒则快速散开,挥动火炬在法堂内游走起来。

    摩尼教有五堂,称:清净、明力、妙风、妙水、妙火,其中妙火堂就是方才那些手持火罐专司保护圣火的教徒,妙风堂便是传递火炬的这群教徒,这群人轻功极佳,见江朔扑来,也不接招立刻挥舞着火炬四散开来,那边捧着火罐的教徒则还在继续点燃火炬,而少林群僧自持身份,竟然还没有动手。

    江朔一边追赶妙风堂的教徒,一边急急喊道:“南八不能让他们再点更多的火炬了!”

    江朔话音未落,已听到破空之声,南霁云白羽箭联珠射出,逐一射中这五个火罐。那些火罐不过是普通的陶罐,被羽箭射中立时破碎,里面的碳茸洒了一地,蓝色的火焰如水似油的流了一地,蓝色火焰在地上又少了片刻便纷纷熄灭了。

    魔教教徒将圣火看的极重,妙火堂奉焰使原本守卫的极其严密,没想到南霁云的射术如此高超,顷刻间便将圣火全数射落,众人竟然都反应不及,他们不禁冲冲大怒,抽出刀剑大吼着向南霁云扑过去,南霁云可不怕他们,一声长笑,抽出吴钩宝剑与众教徒酣斗在一起,这些奉焰使手中失了圣火罐,人数再多也不是南霁云的对手,不消片刻就被砍翻了数人。

    另一边失去了圣火的魔教徒中跑出数个腰间跨着小皮囊的教徒,这些教徒专向法堂中的灯烛架子跑去,他们从皮囊中掏出一把粉末,撒在灯烛火焰之上,无论是油灯还是蜡烛,燃烧的火苗一触到这些粉末立刻转为蓝色,原来这些都是清净堂的教徒,身上所携带的粉末自然就是光明盐了。

    少林群僧虽然不知光明盐为何物,但想来火焰专为蓝色定然有毒,不能再任由魔教教徒任意胡为。慧行是般若堂首座,平日里负责武僧的操演,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僧人立刻挥棍冲出,分头追击在法堂内散毒的妙风、清净两堂的教徒。

    然而说也奇怪,只要一接近那些蓝色的火炬或是蓝色火焰,武僧立刻就觉得四肢乏力,越追身子越沉重,而魔教教徒吸入光明盐的烟气之后却有同步月登云之感,步履反而更加轻捷飘逸,越跑越快,追了几圈,武僧们一个魔教教徒都没追到,反而都气喘吁吁,竟有几人原地拄着长棍喘起粗气来。

    慧行大吃一惊道:“有古怪!魔教狗贼的毒烟好厉害,不要再追了,环阵御敌。”

    少林众武僧围绕着慧字辈众僧围成一圈,魔教教徒如敢接近,被木棍打中不是当即毙命也是骨断筋折,魔教教徒知道厉害,也不再进攻,只是围着他们晃动火炬。

    光明盐本身无毒,必须焚烧产生烟气才有毒性,魔教教徒既然无法接近,一时也无法迷倒众僧,只顾着先将屋内所有烛火都撒上了光明盐。

    江朔虽然不惧光明盐的毒性,但他追击时吸入烟雾亦感晕眩,只捉住了几人,这些教徒功夫都只是普通,江朔也不出手害他们性命,只是出手点穴止住这些人,劈手夺过火炬之后扔在地上却踩踏不灭,好不容易踏灭了蓝色的明火,火炬头上冒出蓝灰色的烟雾反而更浓了,江朔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一时想不到有效灭烟的法子。

    这时又起了变化,又有数名魔教教徒手中持着银瓶散布开来,揭开瓶塞向火烛之上泼洒,原来银瓶里盛满了清水,烛火被泼灭之后,冒起浓重的蓝灰色烟幕,这些拿着银壶的魔教教徒四处出击,而此刻除了江朔,其他少林僧均已经无力追击了,不一会儿所有烛火尽数熄灭,法堂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一缕缕蓝灰色的烟气若有似无地在空中飘荡。

    江朔虽然目力极佳,但此刻法堂内完全陷入了黑暗,他可也看不清楚,只听脚步声纷乱嘈杂,他嗅到光明盐特有的香气弥散开来,打斗声不知何时已经止息了,不一会儿连

    脚步声都没了!仿佛所有人都突然凭空消失了一般。

    江朔心知不妙,喊道:“南八你在哪里?”却听不到南霁云的回答,他又呼喊道:“诸位高僧大德,这光明盐专能化人内力,此刻法堂内烟气浓重,目不视物,我们先退出去再做计较吧。”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江朔站在屋中正不知所措,忽然法堂前后的门户被一齐撞开,无数僧人持着火炬冲了进来,将法堂再度照的雪亮,再看法堂内除了江朔,哪里还有人在?

    江朔这一惊非同小可,定睛再看,法堂中央有一尊坐佛,原先少林众僧就坐在佛像之前,他心想定然是佛像后有古怪,径直绕到佛像背后,进来的僧人喝道:“小子别走,我们住持和各堂首座呢?”冲上来便要拉他,此刻法堂内光明盐的烟气尚未散去,众僧一靠近便觉头晕目眩,脚下虚浮如摇摆如立船上,更怒道:“小子搞的什么鬼?”

    江朔道:“有毒,不要靠近。”自己则转到佛像后,果然见地面有一个大洞,他立刻想到睿息的掘子军,想必魔教中专有这么一批善于打洞的教徒。他也顾不上危险,跳下洞去,却见洞口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僧人,江朔急忙上前扶起来看,正是天王殿首座慧闻,一探鼻息尚有气在,再向地洞深处望去,黑黢黢的一片,不见前方有火光。

    江朔只得先将慧闻抱出洞穴,转到佛像之前,众僧见是慧闻均觉诧异,江朔怕法堂内光明盐毒气未散,抱着慧闻走出法堂,群僧则将他团团围住,江朔将慧闻轻轻放在地上,道:“诸位,我再去找一下洞内还有别人么。”

    他刚要起身,躺在地上的慧闻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二目圆睁叫道:“休让这小贼走了!”

第321章,众僧误会

    江朔被慧闻抓住腕子,愣了一下,还道是他突遭变故认错了人,忙握住他的手道:“慧闻大师,我是江朔啊,其他人呢?都被抓进洞里去了么?”

    慧闻却紧紧抓住江朔的腕子,高声喊道:“快抓住这小贼,魔教贼子的毒药能化人内力,我现在内力全失,你们快擒住这小子,别让他跑了!”

    江朔大惊,下意识的一挣,却觉得慧闻虽然嘴上说自己内力全失,手上却仍颇有劲力,想来他练的少林功夫是外家功夫的路数,虽然失了内力,手脚却依然有力,江朔急道:“慧闻大师,你搞错了,我和魔教并非一路的,我盟的葛庄主和南八也被掳走了……”

    慧闻却哪里听他的,只顾着双臂抱拢牢牢箍住他的手,嘴里哭喊道:“住持和各堂首座都被魔教贼子掳走了,只有这姓江的小贼不及走脱,要救回住持,还得落实在这小贼身上。”

    江朔不知如何辩解,急道:“我不是……我没有……”

    莫说他此刻语无伦次,就算他条理清晰,少林众僧又如何会信他?众僧发一声喊,齐挥长棍,布成金刚伏魔大阵,将江朔团团围在中间。

    江朔被慧闻抓着手,又担心众人在地洞中去的远了,心中焦急忍不住用力一挣,道:“慧闻大师你快放手,我现在下洞去追,可能还来得及把他们追回来。”

    然而他甫一用力,方才还力大无穷的慧闻忽然身子一软,像个面口袋一般瘫软在地,江朔全没料到,身子突然挺起,险些没站稳。他心中疑惑地看着慧闻,却见慧闻已然昏死过去了,江朔心中苦道:慧闻大师你早不晕倒晚不晕倒,偏偏胡乱编排了我之后却晕了过去,这叫我怎么和这么多少林僧人解释啊。

    果然众僧也发现慧闻晕了过去,高喊道:“这小贼打晕了慧闻禅师!”“别让他跑了!”“不知他是南宗还是西宗的女干贼!”“小贼定是和魔教一伙的。”

    江朔道:“各位师傅,你们听我解释!”

    此时哪有人会听他解释,众僧发动阵法,挥棒便打,此刻江朔若再依前法破阵,更要激化和少林众僧的矛盾,只得施展穿星步躲闪,如此以来他虽在阵中游刃有余,却也被阵法裹挟着,脱身不得,群僧只道江朔这是在戏耍他们,更为气恼,吼声连连,轮番向他挥棒打来。

    江朔一心想冲入洞中,只要追上魔教救出少林寺诸位大师,那误会自然就解除了,但少林寺众僧也知道法堂内佛像后的这个洞口怕是通往寺外,为防江朔走地洞逃脱,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将法堂的入口挡了个严严实实,江朔无法在不伤人的前提下闯过去。

    少林僧中也有艺高人胆大的僧人进入地洞之中寻找,然而不一会儿洞中隐约传出惨叫之声,有僧人冲出法堂喊道:“贼子用巨石将地洞封死了,还藏了机关陷阱,了行、了寂师兄都受了重伤。”

    “了”字辈是慧、智以下的第三代弟子,受伤的二人都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围成棍阵的武僧多是了字辈的师兄弟,敌忾之情更为炽热,向着江朔发动连环猛攻。

    法堂前的院子是少林僧每日演武的地方,甚为开阔平整,穿星步虽然神妙但没有地势、林木遮蔽,江朔也难以甩脱金刚伏魔阵。正在焦急间,忽听外面山门喧哗声四起,智光和浑惟明闯进院子来。

    浑惟明喊道:“少主,大事不好了!”

    智光却道:“你们围着江少主做什么?住持和各堂首座呢?”

    住持伏魔阵困住江朔的僧人叫“了凡”,正是智光的首徒,他朗声道:“师父,这小贼和魔教勾结掳走了师父!”

    智光大吃一惊道:“不可能吧?”

    浑惟明道:“绝无此理!我江湖盟与魔教向来对立,怎会和他们一气?”

    江朔心知不妙,一边躲

    闪一边对浑惟明道:“浑二,其他人呢?你们进内庭做什么?”

    浑惟明道:“少主,魔教大军突然现身,山门外打成一团啦,眼看魔教人多势众,我和智光禅师才进来搬兵,没想到法堂也出事了。”

    正说话间,但听的山门外喊杀声渐息,浑惟明奇道:“咦,怎么这么快就不打了?”他虽说魔教人多势众,但见少林棍僧组成阵势进退颇有法度,又有江湖、漕帮一众好手相帮,料想魔教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攻破山门,现在这么快就没有了打斗声,难道是魔教损失惨重,自己退走了?

    江朔却知魔教光明盐的厉害,急道:“浑大,魔教有光明盐,能化人内力!慧闻禅师就是这样被人化去了内力,才会晕倒的。”

    浑惟明紧张道:“那难道外面……少主快出看看。”

    江朔道一声:“好。”挥掌就要往外闯,众僧却不肯放他过去,智光道:“了凡,先放江少主过去,到了山门外再做计较。”

    了凡这才指挥大阵网开一面,江朔忙如箭射出,快步向山门跑去,浑惟明、智光紧随其后。

    跑到山门外再看时,众人不禁大吃一惊,山门外干干净净,别说一个人,地面青石之上刀枪武器都没掉落一件,江朔急道:“别人或许不知,漕帮几位把头和湘儿都见过光明盐,应该知道该如何趋避才是。怎会这么容易着了道。”

    江朔心中挂念湘儿,心想湘儿这么古灵精怪,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被掳走?但看地面没有血迹,没有散落的刀剑,沙地只剩大量纷乱的脚印,他又对浑惟明说:“魔教他们应该去的不远,我们分头去找!”

    说着江朔就要往山下上山甬道跑跑去,了凡口打呼哨,召来更多的棍僧,指挥众僧包抄再次围住了江朔,他高声喝道:“小贼莫走!”

    智光禅师上前喝止道:“了凡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江少主离开,我看他人品很好,绝不会与魔教勾结的。”

    了凡不情愿地刚要指挥众僧让路,方才昏迷的慧闻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在其他二僧的扶持下,走出山门,喝道:“了凡不要撤阵!先擒住了这姓江的小贼再说!”

    智光闻言大惊道:“师父不可啊!江湖盟、漕帮虽非名门正派,但也绝不会和魔教同流合污。况且今日江湖盟、漕帮也不见了很多高手,若我们在抓了他们盟主,在运河两岸我们可就树敌太多了……”

    慧闻粗暴地打断智光,道:“智光,知人之面不知心,你怎知这个姓江的小子一定没有问题?”

    少林最讲究师徒传承,慧闻是智光的师父,智光自然不敢反驳师傅,只能唯唯称是,侍立在旁,而智光则更加变本加厉地呼喝道:“围住这姓江的小贼!别叫他跑了!”

    江朔心想,今日若不给少林众僧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可也别想走了,于是他仍是依样画葫芦,在少林僧再度挥动棍棒之时,江朔跑着跑着突然停步,一棍正打在他后背。

    一声闷响,江朔不闪不避以内力吸住了这一棍,打他的僧人也颇为吃惊,一愣神的功夫,江朔已经抽出了胁下的七星宝剑,刷地向上一撩,正砍在长棍上。这七星宝剑如此锋利,江朔出招时又运用了极快的速度和无上的内力,将长棍轻松地削为两断。

    他身后另一僧人先前见他停顿,对着他的后背挥棍便打,本该和前棒形成一组连环进攻,第一棍遇挫第二棍就不该再打,然而待发现江朔斩断前一僧人的长棍,此僧人再想撤招时,已然不及,长棍几乎是自己撞到了江朔的剑刃之上。

    在这棍僧只能心存侥幸,猛地向前将长棒刺出,寄希望于穿透江朔的守御,但是他的棍快,江朔的攻击速度更快,长剑在棍梢斜斜地劈过,竟然将那棍梢轻巧地削去了一角。

    此时江朔已经连斩两

    条棍子,精神为之大振,接着长剑横着一挥,向另一侧救援过来的三条棍子横着削到,三条棍子的僧人也是围魏救赵的战术,以长棍分击江朔上中下三路,想要借此逼江朔不要再攻失去了长棍的二人,然而江朔本就无意追击杀人,与三棍打来的几乎同时,三僧手中的长棍已然毫无悬念地被斩成了六截。

    如此一来,引发了群僧震动,湍急流动的伏魔大阵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缺口,江朔如何会等少林僧人再度围上来,心想今日若是武僧在想追他可就追不上了。江朔对浑惟明喊道道:“浑大,一起走!”

    然而浑惟明此刻身陷重围,如何走的?”浑惟明高喊道:“少主快跑,我自有法子脱身。”

第322章,路遇怪叟

    江朔心想浑惟明说的不错,现在当务之急是去追被掳走的人,若能找回几位高僧,自然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而浑惟明与少林寺并无仇隙,方才也不在法堂之内,无论如何少林寺总不至于太过为难他。

    于是江朔喊道:“浑二,我去也,你自己保重!”脚下施展穿星步,几个起落就将追击的武僧甩在了身后,他俯察地上的脚印并未沿着甬道下山,而是钻进了山林之中,光明盐中毒之人都会内力全失,身子绵软无力,魔教挟持了这么多中毒之人,若走大路下山肯定马上就会被追上,但山路难行,他们扎入山林之中,应该也走不快。

    想到此处江朔精神又是一振,循着脚印一头扎进了山林之中,林中光线昏暗,只走了没几步,便已看不清地面的脚印了。但听身后树林外喧哗声渐进,知道少林众僧正在入林大索,江朔不愿与他们再生冲突,只能硬着头皮往山里跑,直跑出去几里地,只见天光渐亮,林木渐稀,山势渐平,竟然不知不觉翻过少室山,进入了嵩山背面的缑氏县。

    少林寺的追兵固然早已甩脱,而魔教与被他们掳去的众人的踪迹也早已不见了。

    江朔自出道以来,身边总是不乏同伴,独孤湘、李珠儿也好,江湖盟、漕帮的兄弟也罢,亦或者契丹、渤海、乃至东瀛的豪杰之士,下一步如何行事总是有人商量,而此刻只剩下自己孑然一人,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江朔一时打不定主意,是该悄悄潜回少林去再探查一番,还是绕着嵩山打听魔教的下落,魔教这么多人行动,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但嵩山称为中岳,居天下之中,魔教可能去往任何一个方向,如果找错方向,耽搁了时间可就更加无处寻去了。

    江朔心中思量,脚下却不停步,他内力深湛,哪怕步行也比一般人迅捷的多,不知不觉又走出数里地,等他醒悟过来,已远离嵩山,到了一处大路旁,此刻刚刚天亮,天色尚早,路上没有行人,江朔站在路边,四顾茫然,正不知往何处去,忽听远远传来轻轻的击鼓之声,但这鼓声甚是轻柔,不似寻常鼓声。

    江朔循声望去,路上弥漫着晨雾,薄雾之中看不清楚,却听鼓声由远及近,似乎还有简板拍打节拍之声,又等了片刻,白色的雾气中现出一抹灰色的形体,紧接着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和着节拍唱道:“

    修成金骨炼归真,

    洞锁遗迹不计春。

    野草漫随青岭秀,

    闲花长对白云新。

    风摇翠筱敲寒玉,

    水激丹砂走素磷。

    自是神仙多变异,

    肯教踪迹掩红尘?”

    一曲唱罢,那人也破开晨雾,到了江朔面前,原来是一个骑着黑卫的老人,唐人称驴为卫,黑卫就是黑色的毛驴,这毛驴看来甚为神俊,背黑而腹白,毛色油亮,一根杂毛都没有。

    而骑在上面的老人看起来可就寒颤的多了,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布袍,有几分像道袍却过于破旧了,仿佛一个巨大的面口袋一般罩在老者枯瘦的身体上,但最奇的还是老者竟然倒骑在驴背上,那黑驴无辔无缰,只背上盖了一张毡毯,老人蜷缩坐在毡毯上左摇右晃,似乎随时会跌下驴来一般。

    他怀中抱着一具竹琴,这种琴在唐代传道化斋的云水道士种颇为常见,将一截两尺长的竹筒斜靠在左肩,以右手敲击竹筒底下蒙着的皮面,左手拍打竹制简板,发音叮咚有声,音色较柔和,这种轻柔的曲调称为“道情”,老者虽然嗓音嘶哑,但词句却颇为脱俗。

    江朔禁不住赞了一声“好”。

    那老人本闭目自弹自唱,听到有人叫好,勒住了驴,斜着眼睨了一眼江朔,缓缓道:“小善信也懂步虚音韵么?”

    江朔忙叉手道

    :“我虽不懂黄冠调,但觉老先生的词句颇为清丽,故而忍不住叫了声好。”

    老人咧嘴一笑,露出嘴里硕果仅存的几颗黄牙,道:“既然小善信叫好,那便好歹布施几个老钱吧。”

    江朔手在身上划拉了几下,尴尬道:“先生见谅,我身上没带着钱帛。”

    老人侧着头,拿眼睛瞟着江朔,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调道:“小善信衣着华贵,怎么身上一个铜板也买有么?”他又向江朔身后张望了一阵子,道:“你的伴当都走丢了么?”

    经老人一提醒,江朔忙道:“老人家你可看到一众白衣僧人?”

    老人奇道:“白衣僧人?是景徒啊,是祆教啊,还是摩尼教啊?”

    唐朝释教僧人衣着或灰或黄,绝不会着白衫,在大唐传播的西域三番教,景教、祆教、摩尼教都尚白色服饰,但款式略有不同,因此老人有此一问。

    江朔道:“不敢隐瞒老先生,我要找的正是摩尼教。”

    老人转过头来再次打量了一番江朔,道:“小善信,没想到你还和魔教有勾结?”

    江朔忙道:“老先生误会了,我的伴当便是被魔教掳走了,我想要去解救,却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因此问老先生是否见过魔教的行仗。”

    老人一听来了兴趣,在驴背上抱膝而坐,道:“小子,你小小年纪,凭什么去救人?我看还是不要去了,否则不过是枉送了自己的性命而已啊。”别看他在驴背上晃晃悠悠,似乎下一刻就要跌落下来,但他偏就跌不下来,似危实安。

    江朔道:“老先生这样说,难道真的见过魔教的人么?”

    老人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江朔见他目光闪烁,一看就是有所隐瞒,急道:“老先生,你果真知道魔教的行踪,务必要告诉我。”

    老人只是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你没叫魔教捉了去,就该庆幸,怎么还想去招惹他们呢?听老人家我一句劝,伴当丢了就丢了,我看你衣着锦绣,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叫你阿爷再买几个使唤人便好了,当今这个世道最不缺的就是穷到要卖身为奴的人咯……”

    江朔听他东拉西扯,更加坚信老人见过魔教的人,只是担心自己单枪匹马去寻魔教而吃亏,江朔无奈道:“老先生,有所不知,我姓江名朔,乃江湖盟主,漕帮帮主。”这番话此前都无需江朔自己来说,今日他自己说出来,感觉好像自吹自擂,不禁脸皮发烫颇不好意思,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的武功……这个……老先生无需担心我的安危……我帮中兄弟遭到魔教算计,我必须得去救他们!”

    老人笑嘻嘻地看着江朔道:“小子,我看你脸涨的这么红,怕是不止兄弟,还有女子吧?”

    江朔脸红是因为自报身份害羞导致的,但老人一说,他可又想起独孤湘来了,不禁脸变的更红了。

    老人鼓掌大笑道:“你看看,被我说着了吧?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到和咱当今圣人一个脾气,风流的很么。”

    江朔夜不管他怪言怪语,道:“老先生,你就告诉我吧,魔教跑去哪里了?再晚怕就不知道他们走去哪里了。”

    老人道:“小子,风流也得有命才能风流,听我一句劝,你还得广揽帮手,再去救人才稳妥么。”

    江朔见着老人夹缠不清,不禁又些焦急,道:“老先生,事急矣,再去叫人帮忙哪里还来得及?你就告诉我吧,我的武功……真的……真的没问题!”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神功盖世”之类自夸的话语来。

    老人只是不信,索性抬头望天,给江朔来了个不理不睬,江朔急道:“老先生,你要怎么才肯信我?”

    老人眼珠一转

    ,再次看着江朔道:“除非你能胜得了我。”

    江朔看这老人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看样子随时都会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江朔也见过不少耄耋之年的高手,独孤问也好,高不危也好,均无此等衰败之相,江朔知道高手或许会假装衰老,内功练到一定境界,甚至于皱缩皮肤,变化骨骼、身形,假装虚弱,但只有一处无法改变,就是眼睛,高手的眼睛必定清亮,而眼前这老人的眼睛暗淡无光,眼白黄浊不堪,怎么看也不是高手的样子。

    老人嘿嘿笑道:“怎么?不敢啦?小子听我一句劝,回去吧,别做无谓的牺牲。”

    江朔心中由于焦急,不禁涌起一股无名之火,道:“老人家,你既然非要称量我的武功,那便划个道吧,如何定输赢?”

    老人一努嘴道:“喏,把我退下黑卫,便算你赢。”

    江朔道:“好!若我将你推下驴,可务必要把魔教的下落告诉我。”

    老人道:“先看你有没有这本事咯。”

    江朔道:“如此,得罪了。”

    对于这样的老者,江朔可不敢运用丝毫内力,只轻轻在老人肩头一搡,不料一推之下,刚才还在驴上左右摇摆的老人竟然纹丝不动,江朔心中一惊,难道自己看走了言,这位老人真的是一位隐藏的高手?

    想到此处,江朔手上暗暗运了一点内力,但仍不敢发力,只是缓缓运劲,然而他越是运劲,老人的抗力也越强,仍是纹丝不动,老人嬉笑道:“小子,用力啊,就你这点本事怎么救人?”

    江朔一咬牙,手上内力疾吐,当然江朔手上还是留了忖量,只使了三成劲,然而这次老人身上却忽然毫无抗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越过路面,直飞到对面路边沟中。

    江朔大惊,忙冲过去查看,然而再探他鼻息,老人竟然已经气绝身亡了!

第323章,神仙道术

    江朔万没想到方才还坚若磐石的老人会突然被他击飞,此刻怀中的老人身上虽然没有流血的伤口,但呼吸已经停止了,手指放在鼻感觉不到一丝热气,江朔又摸他颈脉和腕脉,均已停止了搏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老人的身体似乎都开始变得冰冷僵硬了起来,江朔感觉道灰袍下的老人瘦骨嶙峋,轻若无物,心中深感懊悔。

    对于这样一个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的老人,自己竟然发功推他,实在是太过鲁莽了,江朔抱着老人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

    正在此时,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大清早的,何人在此啼哭?咦……这白卫怎么独自停在路边?”

    江朔心道不好,原来这老人还有旅伴,自己失手打死了老人,他的家人如何肯善罢甘休,原是该给老人抵命,可是少林众僧、江湖盟、漕帮的兄弟们被魔教掳走还未救回,自己又怎能轻身赴死?

    他心烦意乱,搂着早已气绝的老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耳中听到有人走近也不抬头看一眼,此人脚步轻盈,应当就是先前说话的那个少女。

    少女走到他跟前,停了半响忽然道:“溯之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江朔一惊,抬头望去,只见眼前一个面目清丽的少女,青丝挽在头顶,用一支玉簪叉住,一身单绿色衫子,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的丝绦,显得十分纤细苗条,来人他居然认识,正是李腾空的小侍女叶清杳。

    叶清杳与江朔在白兆山霭里洞初次相逢,叶清杳原本称他为“朔哥”,后来见湘儿也叫他“朔哥”,便改以字相称,唤他作“溯之哥哥”。

    江朔误伤人命,正在伤心难过之际,却忽然遇到故友,一悲一喜正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嗫嚅道:“清杳妹子,我失手误伤……把这位老先生给打死啦。”

    叶清杳的脸上却毫无震惊或者伤心的表情,仍只顾着追问江朔:“溯之哥哥,你怎一个人在这里?你那些前呼后拥的江湖兄弟们呢?”

    江朔道:“他们都被魔教施诡计掳去了,这位老先生说他知道魔教的行踪,我问他时,却说要我推他下驴,才告诉我,不想我竟然失手将他打死了……”

    叶清杳却仍然对老者的死无动于衷,继续问江朔道:“独孤家的姐姐呢?你们不是形影不离的么?”她其实对那些江湖豪客毫无兴趣,只想问问独孤湘的行踪。

    说起独孤湘,江朔不禁又悲伤起来,抽泣道:“湘儿也不见了,也被魔教掳走了。”

    叶清杳皱眉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老是抽抽嗒嗒的?离了旁人活不下去么?”

    江朔使劲擦了一把眼泪,道:“清杳妹子,我不是因此而哭,我是哭失手打死这位老先生之事……”

    叶清杳这才转头看了一眼那老人,道:“你认得他么?”

    江朔遥遥头道:“不认得。”

    叶清杳“嗤”了一声,道:“那你管他死活呢?死都死了还抱在怀里作甚?”

    江朔道:“可是,可是……是我失手打死了他。”

    叶清杳悠闲地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道:“路上又没人经过,谁知道是你打死了他?要我说就算你不打他这一掌,这老家伙随时随地都会从驴上摔下来自己死掉,溯之哥哥你又有什么好愧疚的?”

    江朔惊异地看着叶清杳道:“清杳妹子,你怎能这样说?男子汉行于世上,当行侠义道,这位老人与我无冤无仇,我却失手打死了他,已是不仁,如再弃尸荒野,更是不义。”

    叶清杳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道:“那溯之哥哥,你说怎么办?自戕谢罪么?”

    江朔犹豫道:“可是我还有重任在肩,总是要先救出被魔教掳走的各路豪杰……”

    叶清杳终于按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不会吧?溯之哥哥,你还真想去死啊?”

    江朔愣愣地看着叶清杳,不知道有什么好笑,叶清杳止住笑声道:“好啦,不逗你了。”走上前向拍了拍老人的肩头道:“差不多行啦,老演这个,你不觉得厌呀,我可都看得厌了。”

    江朔不知道叶清杳在说些什么,正迷惑间,忽然怀中老人的尸体动了一下,竟然似乎有点温软了,下一刻那老者便从他双臂中如泥鳅般钻了出来,笑嘻嘻地道:“小叶子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你看这孩子多好,明明没人见到,他却也没有逃跑。”

    叶清杳道:“张果先生,你当每个少年都能做得了江湖盟主、漕帮帮主的么?”

    张果“啧啧”有声道:“小叶子你这句话倒是说的不错,原本听你说我还不信,没想到这位江少主果然是武功、人品具佳,很得我老人家的心。”

    江朔刚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结结巴巴地道:“老,老人家……你,你怎么会没死?”

    张果道:“我怎么会死了?我只是累了睡一觉,休息一下。”

    江朔道:“可是我探息、摸脉,都已经没有活着的迹象……”

    叶清杳道:“溯之哥哥有所不知,这位便是大大有名的中条山道士张果先生。他装死的本事啊可谓天下第一,女皇在位之时,曾派使者征召先生入朝,他不肯去,便在妒女庙前也是如今日这般装死。”

    张果道:“哎……怎么是和今日一样?当时正值盛夏,我的身子不消片刻就臭啦,还生出无数蛆虫。那场面……啧啧啧……”

    叶清杳皱皱鼻子,道:“你可千万别再使这个障眼法啦,太恶心了……”

    张果笑嘻嘻地道:“现在是初春,我可也没地方找蛆去。”

    叶清杳又道:“开元二十三年,当今圣人听说先生未死,又派通事舍人裴晤前往征召,先生故技重施,又玩起诈死的把戏,当着裴晤的面,忽然倒地气绝身亡。”

    张果捻着颌下稀疏的白胡子,道:“这裴晤可聪明的很,一眼看出我在诈死,并没有上当,但他也知无法强求,回去向三郎复命后,李三郎又派了中书舍徐峤来请,我知道无法推脱,这才随着徐峤去了趟东京雒阳。”

    叶清杳道:“不过么,先生很快又固态复萌芽,先是以年老多病为由,请求回到山中隐居,天宝初年,再次入朝后,先生再次诈死,这一次伪装的实在太成功了,以至于弟子们都信以为真了,直接把他给埋了。”

    江朔道:“呀……那可怎么办?”

    张果道:“还能怎么办?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么?”

    叶清杳补充道:“后来当今圣人曾派人发棺视之,棺中空空然,先生早已去的无影无踪了。”

    江朔对张果叉手道:“先生法术如此高超,朔儿拜服。”

    叶清杳捂着嘴道:“皇帝老儿相信什么长生不老也就罢了,你怎么能也信这个?”

    张果道:“嘿嘿,江小友说我老人家道法精通当然是有的,不过么气死而复生,羽化飞升什么的确实都是障眼法。”

    江朔叉手道:“老先生这诈死之术可说是神乎其技了,我就算知道是假的,也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张果笑道:“嘿嘿,那还多亏了小叶子的叔公相助,不然老人家我在京中也混不了这么久而不被戳穿。”

    江朔奇道:“清杳妹子,你叔公也在宫中么?”

    张果道:“你不知道么?小叶子的叔公可就是大名鼎鼎的南阳叶法善!”

    叶法善的大名,江朔倒是听说过,叶法善历经大堂自高祖朝直至本朝圣人七朝,深得历代帝王崇信,授金紫光禄大夫、员外鸿胪卿,封越国公、加号“元真护国天师”,民间关于他的传说可多的很,没想到竟然是叶清杳的叔公。

    叶清杳道:“先生初入宫廷之时,圣人曾询问我叔公,张果先生的底细,你知道叔公怎么回答的?他先是说,臣知道,但说出来必死无疑,因此不敢说。后来又假装架不住圣人追问,道先生是混沌初分时期的一个白蝙蝠精,你说好笑不好笑!”

    江朔道:“这样空口说白话,圣人就信了么?”

    叶清杳道:“叔公说出张果之名,立时“七窍流血,僵仆于地”而死。”

    江朔这时也有了点笑模样,道:“清杳妹子,看来你家先祖诈死的本领可也不小。

    叶清杳:“这可以没什么,他二人其实早就勾兑好了,互相施展“道法”,把圣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江朔叹息道:“圣人笃信虚无缥缈的神仙之事,才会受骗,否则以圣人之英明,又怎么会被小小障眼法所蒙蔽?”

    张果笑道:“小子有见地。”

    叶清杳道:“好啦,先生,你到底有否看到魔教的人呢?溯之哥哥还着急救人呢。”

    张果道:“没有,没见过啊。”

    江朔闻言不禁大感失望,急道:“啊呀……张果先生,你居然在耍弄我么?这下可误事了……”说道此处,仍不住又要流泪。

    张果道:“小子,你别急啊,我虽为撞见魔教,但却知道魔教会去哪里。”

    江朔奇道:“嵩山位于天下之中,他们尽可以去任何方向,难道先生真的会占算不成?”

    张果笑道:“无有此事,我呀,是料想魔教掳了这么多人,不可能带着一个个他们州城府县去游山玩水吧?定然是去了自己的巢穴么。小子可不去魔教总坛看看?”

    江朔道:“我曾去过王屋山盘谷寺总坛,但他们已经毁弃了寺庙,总坛不知道迁道哪里去了。”

    张果摇头道:“不对,不对,那个是假的,真正的总坛在王屋山深处……”

第324章,三门峡石

    江朔疑惑道:“先生你怎么知道魔教总坛在那里呢?难道……你和魔教也有往来?”

    叶清杳一拉江朔道:“溯之哥哥,张果先生虽然诙谐,但其实是的道高人,绝不会和魔教有什么往来的。”

    江朔忙道:“先生见谅,我心中焦急,说话失了分寸。”

    张果先生笑着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虽是河北邢州人,但却一直在中条山中隐居修行,可说是走遍了中条山的沟沟坎坎,中条山中千沟万壑藏几十万人也难以发现,我也是偶然发现了魔教的总坛所在。”

    江朔不可思议道:“魔教总坛竟然无人把手?”

    这下叶清杳和张果先生都一齐笑了起来,叶清杳道:“溯之哥哥,以张果先生的本事,你当寻常武夫能发现的了他么?”

    江朔原道张果先生只会一些障眼法的法门,没想到居然也是高手,忙向张果先生叉手道:“还请先生指明路径,我要去魔教总坛救人。”

    张果先生捋了捋胡子道:“啊呀……这中条山中的道路可不好寻找……除非老夫亲自带路,否则只怕小子你找不到地方呢。”

    叶清杳道:“先生,那你就带溯之哥哥去吧。”

    张果先生胡子一撅道:“不去,不去,我还要去嵩阳观呢,嵩山和中条山的路径可是南辕北辙……”

    叶清杳道:“啊呀,先生,你就帮帮溯之哥哥吧,你去嵩阳观访友可不着急,溯之哥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呢。”

    张果先生嬉笑道:“你这个小哥哥还着急去救他的亲亲好妹子呢,要我说索性不要去救人了,你不是也喜欢你溯之哥哥么?”

    叶清杳羞的满面含飞红,啐道:“哪有此事?先生你不要取笑我了。”她一副小女儿的娇羞模样,莫说张果先生,就是江朔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虽与独孤湘暗生情愫,却从未说穿,今日被张果先生一阵调笑,才想到叶清杳原来和他甚是热络,自从见他和湘儿相遇之后,便再对他不理不睬,难道……难道……想到此处,江朔也也变得脸红耳赤起来了。

    叶清杳偷眼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暗暗叹息:他这个模样定然是为了湘儿,哎……若他哪日为我这样,便是立时死了,我也是开心的。

    张果先生看二人各怀心事的模样,不禁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好啦,好啦,我就不拿你们两个小孩子开玩笑咯,老头我反正闲来无事,便带小子你去中条山一游吧。”

    江朔忙跪倒磕头道:“多谢先生相助。”他本来失去了魔教的行踪,甚是惶急,此刻又有了线索,不禁精神为之一振。叶清杳见他双目闪光,不禁又暗自叹了口气。

    张果说走就走,向自己的白卫走去,看他脚步迈的也不甚大,但不知怎的,却只几步跨过大路,到了白卫身边,简直如同缩地之法一般。江朔这才知道张果先生的轻功竟然如此了得,他心中暗暗称奇,原来真正绝顶的功夫施展起来可以如此举重若轻。

    江朔发呆之际,张果先生已跨上白卫,仍是倒骑驴上,对江朔道:“小子,把我的竹琴捡回来。”

    方才江朔把张果先生打下白卫时,他怀中抱着的竹琴、简板都飞了出去,江朔忙低头去捡,他捡起竹琴和简板,却见琴已经散架了,不知道如何组装,正犹豫间,叶清杳从江朔手中接过散碎的零件,三两下组装好,交还道张果先生手中。

    张果先生仍是将竹琴抱在怀中,打响简板,同时一夹白驴肚子,那白驴撒开蹄子小跑起来,叶清杳道:“错了,错了,嵩山在东,中条山在西面。”

    张果先生笑道:“是了,是了,老糊涂咯……”那白卫也没有辔头缰绳,说话间,也不知张果先生使的什么法子,那白卫忽然原地转身,向着西面急奔起来。

    江朔的老黄马还留拴在少林寺的山门边,叶清杳也无有坐骑,二人施展轻功跟在张果先生身后,张果先生倒骑毛驴,二人随着白卫奔跑,到成了和他面对面了。

    张果先生奏响竹琴,又唱起道情来,却是:“

    尘心不识体中天,空敬灵仪拟觅仙。

    自有玄珠不知处,何年归命入丹田。

    多恃聪明强是非,纵闻法要亦相违。

    若能不出长生宝,结作玄珠透紫微。”

    白卫跑起路来竟然和张果先生的轻功类似,看似步幅不大,小步快跑却异常迅捷,看来其神骏不下西域明马,让江朔不禁想起了景教伊斯大德所骑的西域神驴。

    江朔不敢超越张果先生的座驾,与叶清杳一起跟在驴后跑了十几里地,江朔内力充沛倒是不觉辛苦,叶清杳却渐渐有些跑不动了。

    江朔见状将手托在她腰后,叶清杳立觉身子轻了一多半,脚下也变的轻盈了起来,但觉江朔手扶之处暖暖的,不禁又有些脸皮发烫。

    江朔急速奔行之下,竟然还能开口说话,他对叶清杳道:“清杳妹子,你怎么会和张果先生在一起呢?”你不是随你师父南归了么?”

    叶清杳道:“腾空子回中原后一直在嵩阳观,向丹丘生讨教炼丹制药的法门,她和两京道士多有书信往来,她怕撞见林相,自己不愿意回京便着我两头跑腿,已往来了数回了,这次离开长安,正遇到张果先生。”

    江朔皱眉道:“清杳妹子,你怎么也乘驴、马,每次进出京城都用脚跑的么?”江朔说这话时,想到了自己当年做李白书僮,替他跑退的场景,不禁嘴角上挂起了微笑。

    叶清杳不知他想得什么,自己被他这样半搂在怀中,不禁又有些脸红心跳,她指着张果先生骑的白卫,道:“喏,坐骑不是在张果先生胯下么?”

    江朔这才想起当年初遇李腾空和叶清杳时,她二人骑的就是两匹白卫,他笑道:“原来是妹子尊老,把白卫给先生骑。”

    叶清杳笑道:“那到不是,这白卫本就是张果先生之物,不过是借给腾空子一用而已。”

    张果先生在白卫上仍是左摇右晃,道:“不错,林相此人乏善可陈,就这个女儿道根极厚,深得老人家之心。”

    叶清杳道:“我这次回来正遇上先生装死脱身尘网,这才伴着他行了一程,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了溯之哥哥你。”

    江朔这才知道前因后果,江朔和叶清杳又叽叽喳喳说起离别之后各自的际遇,只是江朔说的多,叶清杳说的少,到后来江朔说十句叶清杳也说不了一句,只是微笑着听江朔讲话,叶清杳虽得江朔相助,但疾奔之际,要开口说话毕竟太过勉强了。

    就这样奔行了一百多里,已是日上三杆,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这一驴二人跑的如此迅捷,引得路人注目,但张果先生浑不在乎,江朔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是一味蒙头赶路。

    张果先生有意要看看江朔的内功底子,暗暗催动白卫不停步地急奔,驴本就比马耐力要好,这白卫非但与骏马奔跑的速度差不多,更是耐力十足,丝毫没有力衰的样子,而一百里地跑下来江朔和叶清杳竟然气不长出面不改色,仍是紧紧跟随。张果先生知道叶清杳的内功底子,想必是江朔一人托着二人的分量在跑,否则叶清杳早就掉队了。

    如此跑到日轮西坠,三人穿过渑池进入了陕州境内,张果先生道:“跑了一天,在此地歇一日吧,明日渡河。”

    江朔道:“原来中条山在河水北岸。”

    张果先生道:“此地河水南岸为崤山,北岸为中条,两山夹峙,乃是河水最为狭窄险峻之所在。”

    这时已能听到河水的轰鸣之声了,原来不知不觉一路西行已到了河水岸边了,江朔走到岸边,见此处河岸与下游不同,下游河高陆底,全靠两侧堤岸拦水,而此地河岸高出水面而成峡势,张果先生道:“此地名峡石,乃陕州门户,再往西走便是函谷旧关,古之所谓崤函之固便是此地了。”

    江朔站在河岸上向西望去,见左手是茫茫秦岭崤山,右手是千仞河谷,果然是天下形胜之地。

    叶清杳道:“好啦,先别在这里抒发思古之情啦,今晚住在何处?”

    江朔却道:“我们已追了一昼夜了,不如连夜渡河,一鼓作气。”

    张果先生却向上点指道:“此地的河水夜间可不能渡,小子你也不必担心,我们一日行了四百里,若真如你所言,魔教掳了这么多人,肯定走不了这么快,我们只怕已赶在魔教前面了,现在扼住锁匙,却不用担心,安心休息一晚,若是魔教赶来在此处撞上了,岂不是更好,可就省的在大山里折腾咯。”

    江朔心道不错,他向河中看去,见此处水流已然湍急异常,上游却传来声势更为惊人的雷鸣之声,隐隐看到河水中竟然立了数座黑魆魆的山峰,将河水几乎完全截断。

    张果先生道:“相传大禹治水时,挥神斧将此地高山劈成人、神、鬼三门,方引得河水东去,故此地亦名三门峡。”

    江朔见状亦知此处确实夜间难以渡河,再想河岸边看,却见有一个泊了数艘船的渡口,江朔见到那些船的样式,不禁对叶清杳喜道:“妹子不必担心今日的下处了。”

第325章,金鲤桑酒

    江朔带着张果先生和叶清杳走到港湾驳岸边,此时天刚擦黑,岸上屋舍门窗中并无灯火透出,船上却已经处处举火了。

    江朔听徐来和他说过,漕帮船民世代以船为生,就算靠泊港内,也是在船上生火做饭、吃喝睡觉,绝少登岸,因此目睹眼前景象也不觉奇怪,对张、叶二人道:“我先去盘盘道。”便飞身跃上一艘大船的船头。

    船上船工见有人跃上船,立刻抄家伙围了上来,却见是个少年,均觉奇怪,但见他跃上船的身法矫健,倒也不敢贸然造次,当先一人问道:“哪里来的芽儿?递个坎吧。”

    江朔一笑,先以右手握住左手拇指,再将左手拇指扣入两掌之中合抱成拳,翻过拳来将拇指外侧如同旋涡的形状对着那人,道:“并肩子,某乃万流宗,一支清香不拜庙,姓是顺水万,名是溯水行。”

    那人闻言一惊,道:“尊驾稍候,我去请我家堂主。”

    江朔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那人急急去了,接连跃过了好几艘船,显得轻身功夫颇为不俗,不一会儿见各船上开了锅一样,数十条人影跃上这艘船来,当先的是一个黑脸膛的中年人,他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身材不高却极为强壮,是个典型的关中汉子。.br>

    那人叉手道:“在下华州丁鲲,在瀚海流沙宫插五炷香,见过江少主。”

    原来方才江朔是以漕帮切口与对方盘海底,“并肩子”是帮中同道之意,“万流宗”便是总把头,总把头也就是帮主自然是“不拜庙”的,“顺水万”就是姓“江”,“溯水行”便是他的字“溯之”了。

    而这些船上的船工果然都是漕帮的弟兄,“瀚海流沙宫”就是西帮的代称,为首的丁鲲乃帮中堂主,与东帮“东海水晶宫”徐来的地位相类似。

    江朔上次随韦坚到雒阳时,三大把头曾召集左近的帮众起来参拜,来的最多的就是西、北二帮的各路首领,丁鲲也曾拜谒过江朔,因此认得这少年便是如假包换的漕帮总把头,帮主——江朔。

    丁鲲领着众人一齐拜倒参见江朔,江朔忙伸手搀扶丁鲲,同时对众人道:“各位大哥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丁鲲道:“一年多前一别之后,再无少主的消息,今日怎么到了此处?”

    江朔道:“哎……我这一年的经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此番却是来救人的。”

    丁鲲喜道:“少主是来救谢大把头的么?”

    江朔心道若和他说魔教掳走这么多人,几乎把漕帮一网打尽了,恐引发震动,于是含混地道:“当然要救谢大哥,还有其他几个兄弟,对了,丁大哥,今日有没有数百人在此渡河?”

    丁鲲想也不想便道:“没有!”

    江朔道:“丁大哥你确定么?这里可还有别的渡口可以渡过河水。”

    丁鲲道:“方圆十里均无渡口,上下游百里之内的大船都是我们这个堂口所管辖,若是上百人渡河,漕帮绝不可能不知道。”

    江朔听了这番话,不禁稍微放心,看来他们确实赶在了魔教前头。

    张果先生在岸上喊道:“我说各位,你们先别急着参拜,把我们老小也接上船去,好吃好喝好生招待起来,赶了一日路,老人家的五脏庙可需要好好地祭一祭咯。”

    江朔忙向丁鲲介绍二人,张果先生本就是中条山的道士,名声在外,丁鲲也是如雷贯耳,至于叶清杳可就不知道了,但想来也是随张果先生修道之人,便恭恭敬敬地叉手道:“原来是两位神仙。”吩咐手下:“快打跳板,请二位上船。”

    张果笑道:“不必。”他自己向下一滑,从驴屁股上溜下来,一手托在驴腹之下,轻轻一跃,跳上船来,这船甚是高大,干舷距离河岸不下八尺高,张果一手托驴竟然举掌若轻跃上船来,好似浑没用力腾云驾雾一般,众人不禁连声叫好。

    丁鲲赞道:“久闻张果先生骑的是纸驴,今日观之,莫非这驴真是纸做的,才会这么轻么?”

    张果先生笑道:“你自己来举举看不就知道了。”

    丁鲲真上前在驴腹下托了一把,这驴当然不可能是纸驴,丁鲲一用力竟也将这驴举得四蹄腾空,以常人观之,也算得是神力了,船上水手一起喝起彩来。

    但丁鲲的能为也就仅此而已了,他只举起来寸许,便将白驴放回船甲板之上,那能想张果先生一般的轻松。

    叶清杳自己默默腾身跃上船甲板,她知道船民忌讳女子立在船头,有意从船中间跃上,缓步走到江朔和张果先生的背后,便这样亭亭而立,不说一句话,江朔习惯了身边有个咋咋呼呼的独孤湘,对于沉静寡言的叶清杳到一时有些不适应了。

    丁鲲将三人让到大船舱内,吩咐手下准备酒食,笑道:“少主来的好巧,船家没什么好东西,唯有河鲜而已,今日打上一尾稀罕物,炖了一整日,刚刚做得。”

    船民粗豪,没什么精美的食器,竟然直接端了一个大铁镬进来,丁鲲道:“船上生活简陋粗鄙,可比不得雒阳城里,少主勿怪。”

    江朔自己也是苦出生,怎会嫌弃,忙道:“丁大哥切勿多礼。”

    这铁镬极大,有两人合抱,上面盖着木板当做锅盖,从板缝间滋滋冒着白烟,上来四个船工一起掀起锅盖,登时白烟大盛,满屋飘香。

    江朔等三人好奇心大起,凑近一看,锅内炖着一条足有三尺长的大鱼,张果先生道:“雒阳民谚云“雒鲤伊鲂,贵于牛羊”,这河雒间的金翅鲤可是好东西啊,这么大的金翅鲤果然是稀罕物。”

    江朔和叶清杳看那鱼早已炖的稀烂,鳍翅已成赤红之色,哪里看得出是什么金翅,也不知张果先生是怎么识别的,船工递过来盘箸,丁鲲道:“请少主先下箸。”

    江朔见船工围成了一圈都拿这盘箸眼巴巴的看着他,愣了一下,叶清杳凑近他身边耳语道:“船民都在一个锅里就食,只有最尊贵的人先下箸,其他人才能动筷子。”

    江朔点点头,举箸向着鱼头叉去,叶清杳忙道:“鱼头不能吃。”

    江朔一惊,筷子又划向鱼尾,叶清杳又道:“鱼尾也不别吃。”

    船民吃鱼不吃头尾,乃是“有头有尾”的彩头,鱼不能翻身,因为有“翻船”的寓意,江朔确实不知,这下他彻底愣住了,举箸望着大鱼,不知叉哪里好。

    叶清杳轻声道:“鱼身上随便叉一块就好。”

    江朔连忙点头,从鱼腹上取了一块肉放在盘中,丁鲲道:“小娘子懂得到不少,不过把我家少主可管的太紧咯。”众船工听了不禁一起放声大笑起来,登时把叶清杳羞了个满面通红。

    船工们见江朔已经动过了,于是蜂拥而上,船民可不似江朔这般文气,如狂风骤雨席卷而过,一条大鱼登时去了大半,张果先生也老实不客气,混在船民中间伸手直接向锅中去捞鱼,这鱼肉早已炖的稀烂,他手一划拉一大块,双手连环出击,吃的胡须上汁水淋漓。

    江朔吃了一筷子,果然鲜美异常,他知道过分谦让反而让这些江湖豪杰觉得自己看不起他们,索性也撸起袖子,和船民们一般在大锅里呼噜呼噜地捞食吃,他早也饿了,吃的甚是得味。叶清杳也不嫌粗鄙,亦学着船民的样子一起就食。

    丁鲲见江朔毫无少主的架子,心中大喜,喊道:“上酒,上酒,今夜须得一醉方休!”

    有船工搬来酒坛,自然也是大家伙,丁鲲道:“此乃此间上游一百里处蒲州桑落酒,虽比不得汾州干酢,可也是河东数一数二的美酒。”

    说着丁鲲打掉封泥双手抱了给江朔斟酒,船民粗豪,酒盏亦是粗陶大碗,讲述浑不在意,接过陶碗来便饮,果然酒体幼滑,香气馥郁而又不失凛冽肃杀之味,确是好酒。

    这酒坛连坛带酒不下两三百斤,丁鲲膂力也算了得,双手合抱酒坛斟酒而能做到涓滴不漏,只是他动作慢慢悠悠,要给所有人斟酒可就难了。

    江朔连干了三碗酒,单掌接过丁鲲手中的酒坛道:“丁大哥,我给各位兄弟敬酒。”

    丁鲲忙道:“少主小心沉。”江朔却如托婴儿一般单掌托着酒坛走了,张果先生手举陶碗道:“来来来,小子,先给老人家满上!”

    江朔道:“来也!”也不走进,运劲于掌,一倾酒坛,众人以为他没拿稳皆惊呼起来,不料那酒坛如同黏在江朔手中一样,倾而不倒,其中射出一股酒箭,正落在张果先生碗中,毫无溅洒。

    江朔重新将就酒坛托平,道:“那位兄弟要酒?”

    众人轰然叫好,一个个将陶碗举得高高的,道:“我要!”“我要!”“我也要!”

    江朔于是手托酒坛在人群中游走,间或一拍坛底,便有酒箭射入一人碗中,他这样快速游走,不消片刻便将一坛酒分与了众人。

    丁鲲由衷赞道:“我还叫少主小心沉呢,少主脚踏千斤铁钺尚不觉沉,这小小酒坛就算得什么呢。”

    江朔这一番敬酒,令漕帮这一批船民对他五体投地,如神明般的敬仰了。

    众人吃鱼喝酒,折腾到半夜放歇,丁鲲怕船只晃动,三人睡不惯,要给他们安排陆上住宿,江朔心想我号称漕帮帮主,竟然不能在船上过夜,那又怎能为漕帮之主呢?于是坚持不肯登岸,张果先生和叶清杳也说在船上歇宿无妨,丁鲲这才给三人在船上安排了床铺。

    江朔从汴州一路奔走,已经两夜未合眼了,虽然他内功深厚,但也终究有些疲乏了,也不想这许多了,倒头便睡。

第326章,上门填阙

    河湾内大船随着河水涨落轻轻晃动,江朔非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睡的极好,一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几日来的疲惫全消。

    他走出舱室,见船民们早已上工了,正在甲板上铺排整理绳索。阳光照在河面上,如同给浊黄的河水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鳞甲。叶清杳也早已起身,见江朔出来了,给他端来了洗脸水,让他洗漱了,江朔从未给人这样照顾过,江湖豪客固然不会照拂他的生活起居,独孤湘大大咧咧和男孩子没什么两样,也想不到这些,唯有叶清杳会细心的预备。

    江朔颇为不好意思地洗漱了,对叶清杳道:“清杳妹子,你待我真好,此前你对我不理不睬,我还以为你再不理我了呢。”

    叶清杳轻轻哼了一声,道:“此前你有湘儿姐姐作伴,我又来凑什么趣。”

    江朔颇为尴尬,又想到湘儿此刻生死未卜,不禁又心情忧郁起来,叶清杳转头看他愁眉苦脸,好像要哭的样子,心下不忍,柔声安慰他道:“好啦,我和你说笑,你怎么当真了?湘儿姐姐机灵聪慧,不会有事的。”

    江朔道:“是了,我去找丁大哥,问他可能送我们渡河北上。”

    丁鲲自己却先来了,向江朔叉手道:“少主,我们这队漕船本是要溯水北上向京城运送秋获,冬季水浅无法溯行,便在此等候春汛,昨日测得水涨可以出发,好巧少主要来渡河,正好送你们一程。”

    江朔道:“原来这是漕船,只是怎么没有押运的士兵?”

    丁鲲笑道:“现在各地府兵都缺额严重,转运使衙门也是无兵可调,除了运钱、帛、盐、铁的漕船还有那么几个水军看守,其他的都是咱漕帮兄弟自家运输。衙门只需上下船时勘核一下即可。”

    江朔心道:原来现在中原缺兵已经这样严重了么?当年自己随着贺知章、李白一起溯汉水北上时,船工水手还都是军卒呢。要是安禄山真的反了,中原如此空虚,却如何抵挡?他心中想着这事,口中却道:“那可太好了,不过此处河水湍急,丁大哥你们怎么能溯水而上呢?”

    丁鲲指着岸上道:“看,仟夫来了。”

    见远处走来数百人,这些人身穿短褂,下着犊鼻裈。为首之人来到船前向着丁鲲叉手道:“丁堂主请了,这便动身么?”

    丁鲲向江朔一让道:“我漕帮大把头江少主在此,一切皆听少主吩咐。”

    那人听了一愣,上下打量了两眼江朔,终于还是向江朔叉手见礼道:“在下老烟子,拜见江少主,何时动身还请示下。”

    叶清杳见他疑惑,轻声耳语道:“此人姓陈,船民忌讳陈沉同音,因此以老烟代替。”

    江朔点点头,向陈、丁二人叉手道:“我年轻不通船务,还是请丁大哥发号施令。”

    丁鲲也不再谦让,对陈头领道:“老烟,这便出发吧!”

    仟夫首领叫一声好,转身呼喝几声,众仟夫居然开始脱衣服裤子,先脱了褂子,又除了鞋袜,紧接着竟然把裤子也都脱了,不一会儿一个个都脱得赤条条,叶清杳吓的“呀”地一声惊叫,捂着脸躲回舱室里去了。

    江朔颇感奇怪,问丁鲲道:“丁大哥,他们为什么都脱得***,是要下河洗澡吗?”

    丁鲲道:“少主有所不知,仟夫在河滩上做工,纤绳磨肩因此不能穿上衣,河滩砂石磨裤袜因此不能着下衣。”

    江朔道:“怎么也应该穿条裤子啊,把裤脚挽起来不就好了?”

    丁鲲道:“汗水河水侵浸之下,布料不需月余就泡烂了,仟夫都是贫苦人,可舍不得一个月换一条裤子,因此才脱了个精光。”

    说话间船上的船工除了操舟的少数几人,也都***了跳下船和仟夫一起挽起船上抛下的粗大的麻绳,所有纤绳都连在江朔他们所乘的第一艘大船之上,看来是要一艘一艘逐一拉到上游去。

    江朔道:“原来船工也要下舟拉纤啊?”

    丁鲲道:“那是自然,都是苦人儿,又不是老爷,难道在船上坐着看么?”

    江朔道:“那我也下去帮忙。”

    丁鲲忙拦住他道:“少主,别看你神功了得,但你不通拉纤的手艺,下去也只能添乱。”

    只见岸上仟夫已经排成若干个长列,纤绳其实不是一根长绳,而是一段段绳子互相套索在一起,每仟夫肩头都挂着一个绳套。他们拉纤的的动作和江朔所想的完全不同,只见他们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向前爬行,不一会儿一条条纤绳都渐渐拉直了,仟夫的首领开始喊起号子,众人一齐跟着呼号,纤绳绷得笔直,嘎吱吱的乱响,船上人用竹篙点击河岸,大船离开泊岸,向着上游慢慢移动起来。

    仟夫们用手、肘、膝、脚牢牢抵在河滩的砂石之上,浑身的肌肉紧绷着,随着呼号规律地左右摆动,拉着纤绳前进,才不过走了几十步便已经大汗淋漓了。

    仟夫们几乎贴着水岸边前进,河水与汗水交织在一起,果然一个个都被都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透了,江朔这才知道果然不能穿一件衣衫,否则磨破了衣衫不说,裹着湿漉漉的衣服也必然非常不舒服。

    拉纤最难的是将船从锚泊地拖出,一旦大船逆水行走起来,反而没有刚开始那么吃力,江朔发现拉纤果然是个手艺,不是有傻力气就可以的。

    仟夫并不是直线前进,船上撑篙的船夫高喊:“稳住,稳住!”拉纤的首领却不断呼喝:“闪避!闪避!”

    原来是河中上游一层层浊浪拍来,其中最大的浪锋称为“水筋”,仟夫和船工通力合作摆动船身,调整船只切入水筋的角度,来减弱河水的冲击力,确如丁鲲所言,如果一味用蛮力拉扯,大船迎头撞上水筋,轻则被推得逆行,重则船只翻覆都是有可能的。

    大船上行之际,张果先生也从舱内出来了,他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吧唧吧唧嘴道:“哟,向峡门去啦,丁老弟,今日走那个门啊?”

    江朔不知道走哪个门是什么意思,转头望向丁鲲,丁鲲对江朔解释道:“少主,此处称三门峡,河中有三座小山,据说原本是插入河中的一整座山,几乎将河水拦腰截断,大禹治水时,大禹以神斧劈山通河,将河中小山劈做了三段,这三座小岛分别以“人、神、鬼”命名,形成了四条水道,其中贴着北岸的水道太过狭窄无法通船,其余三条可以通船的水道称为“人门”、“神门”和“鬼门”。”

    江朔向前望去,见河中果然矗立着三座小山,这三座小山顶平如塬坂,高低差不多,看来确实如一座山被切成了三段一般,再看三座小山前的河水中还有一座小岛,小岛之南还有一座孤峰。.br>

    这孤峰傲然独立于浊浪之中,将倾泻而下的河水一劈为二,虽然与人神鬼三门比起来不算太高,但看来却觉气势雄浑更胜三门,丁鲲见他看的出神,道:“这座水中孤峰便是砥柱。”

    江朔道:“原来所谓“中流砥柱”就是此处啊。”

    砥柱在河中靠近南岸的位置,内侧清浅而外侧浑浊,奇怪的是仟夫却不走内侧,而在水中泅渡,径直到了砥柱山下,山砥柱山甚为陡峭,在山石上生生凿出了挽路,众人便攀着挽路将大船拉着从砥柱山外侧通过。

    这时从三门上抛下来数股长索,麻绳的头上系着羊皮制成的浮筏,因此不会沉入水中,一路顺流漂到大船下,船上船工用长钩将其勾起牢牢固定在船头的大铁环上,固定已毕,前面三门山响起了号子,江朔这才注意到山上有巨大的绞盘,无数河工推动绞盘拖拽着大船向中间神门驶去。

    此刻大船几乎擦着砥柱山上行,江朔见砥柱山经过千万年的激流拍打,风雨侵蚀,留下一个如柱子般光滑坚挺的岩石山体,陡峭的崖壁上有无数摩崖石刻,其中最中间的两行刻的最大,江朔见是:“

    仰临砥柱,北望龙门。

    茫茫禹迹,浩浩长春。”

    丁鲲道:“此乃大唐太宗皇帝御笔《砥柱山铭》,下面还刻了一篇《砥柱山记》却是魏徵的手笔。”

    江朔向下看果然见到数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是离得远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他转头再看三门峡,北侧鬼门水流湍急最是险峻,中间神门开阔,但水流量大,冲得大船剧烈地摇晃,两山之上转动绞盘之人也甚是辛苦,南边人门虽不及神门宽阔,但水流却没这么湍急,只是绕过砥柱之后,船头正对神门,来不及转向人门了,他心中奇怪,为什么不走砥柱内侧平静的水道,而要绕道外侧呢?

    江朔思忖间,大船仍在不断接近神门水道,越是接近水门,水流被两侧石山挤压就越是湍急,滔滔河水在船身下猛烈地拍击,飞溅出无数的浑黄的水花如同阵阵黄烟。

    船身在惊涛骇浪间穿行却无响动,显然颇为坚固,江朔这才发现此船前窄后宽,船头高高扬起,正适合穿浪而行,他忽然想起当年在扬州刘晏告诉他各处漕运所用的不同船只,问道:“丁大哥,这莫非就是“上门填阙船”么?”

第327章,中流砥柱

    丁鲲道:“不错,原本通过三门峡只能换小舟或改陆路搬运,唯有刘晏为夏县县令时所创上门填阙船可以通过三门峡,此船船底加厚,船型前窄后宽,船头上翘,不惧河底砂石,正可在河水最激越处穿行。”

    此刻仟夫背上和山崖上的绳索均被绷得吱嘎作响,牵引着大船艰难地通过鬼门门,忽听一声轻响,右侧山崖上的绳索忽然断了一根,半截粗如人臂的绳索如鞭子般反抽回来,打中了甲板上数名船工,更有一名船工险些打落河中,幸得张果先生一把抓住腰带将他拉了回来。

    断了这一条绳索,另两个绞盘吃力不住,推动转盘的工人稀里哗啦倒了一大片,绞盘快速的反转起来,大船迅速失去了平衡,事出突然,仟夫们错手不及,既拉不住船,又不及从纤绳的绳套中脱身,立刻有数人被纤绳拖拽着落入水中,大船则向着右侧山崖直撞过去,只听“咔啦”一声巨响,大船右舷猛烈地撞击在山石之上,若是寻常船只这一撞便碎了,幸而上门填阙船建造的极为结实,一撞之下竟然没有散架。

    叶清杳在舱内感觉船只剧烈抖动,出舱来看时却正赶上大船撞向山崖,一个站立不稳,向外甩了出去,千钧一发之际,江朔飞身上前一把揽住了叶清杳的腰枝,另一手将七星宝剑叉入甲板之中,他不及拔剑,危急关头神力自生,竟然将剑鞘直接插入木制甲板之中,这才稳住了两人的身形。

    撞击之后,叶清杳刚想从江朔怀中挣出来,忽然大船再次向左摆动,原来是湍急的河水将大船从山崖边推离,向另一侧山崖推去,叶清杳立刻放弃了挣脱的想法,反过来牢牢抱住了江朔的肩头。

    眼看要撞上左侧岸边的崖壁,仟夫那陈姓的头子也真了得,号令众仟夫重新整队,拉扯纤绳想要控制住大船,此刻他们已经不是背向大船了,而是面向大船,向后坠着身子,作出如拔河一样的姿势。

    幸得纤绳拉扯,大船没有直撞上左侧山崖,靠岸的水流遭船只挤压,产生巨大的反推之力,将大船重又向右侧山崖推去。

    此番船工都反应过来了,忙用手中竹篙去顶山崖,然而越贴近峡石之水流越是激越,十几根竹篙怎么挡得住这天地间的伟力?一阵爆豆般的声音传来,竹竿尽皆从中裂开来,碎成了篾片。但这一顶毕竟减缓了撞击山崖之力,这次的撞击比先前还是轻了一些。

    剧烈的震动之后,大船再次被河水推离山崖,此刻绞盘绳索断了一条,无力将大船拉到上游,但其余两条绳索已从绞盘中滑脱,仅靠仟夫之力无法在鬼门的激流中拉住大船,大船一边下行,一边如摆锤般的左右撞击,上门填阙船虽然坚固,也终究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船上众人皆敢惊慌,每次撞击都发出连声的惊呼,只有张果先生浑若无事一般,在船上左摇右摆,却也不见他摔落。

    丁鲲吼道:“不成了,仟夫快放开纤绳,让船向下游去!”

    但此刻鬼门中浊浪滔天,轰鸣一片,岸上的仟夫根本听不见丁鲲的喊声,此刻大船的重量都坠在纤绳上,仟夫也不敢轻易放手,如放手速度不一,晚放手的仟夫必然要被拖入水中,陈头领只能喊着号子让众仟夫勉力坚持。

    丁鲲见仟夫没有反应,向船上船工高喊道:“船上的,一齐割断纤绳!快!”

    众船工抽出随身小刀想要割断麻绳,但这麻绳粗如儿臂,一时也割不断,更难保能同时切断。

    江朔抽出七星宝剑道:“清杳妹子放手,我去斩断绳索!”但叶清杳心中惊惧,却牢牢抓着他的肩头说什么不肯放开,江朔只得任由她坠在身上,带着她一齐向船头跃去,七星宝剑何其锋利,一道电光划过,将所有纤绳一齐斩断,众仟夫忽然脱力,一齐跌坐在岸上,虽然臀背摔的生疼,却好在没有性命之虞。

    船体再次在右侧山崖撞了

    一下,船身猛的一颤,江朔手中长剑险些坠入水中,若非樫木剑鞘将自己和叶清杳牢牢钉在甲板上,二人可都要随着一块飞出去了。失去了绳索牵扯的大船却没有再次撞击山崖,而是被激流推出鬼门,向下游冲去。

    河水分成三股冲过三门峡,在三门之下形成了无数漩涡乱流,大船一出鬼门便被湍流裹挟着打横向下冲去,眼看侧舷就要撞上下游的砥柱之上。

    砥柱在河水中屹立了千万年,若非坚固异常早就被河水冲散了,大船如撞上砥柱,那无疑就是鸡蛋碰石头,必然粉身碎骨。掌舵的船工拼命扭动舵杆想要让船驶离砥柱,但河中乱流漩涡牢牢地吸住了大船,令其脱身不得。

    丁鲲上前一把推开了舵手,吼道:“蠢货!船头指向砥柱!”

    江朔心中一惊,上门填阙的船艏再坚硬还能比砥柱的岩石坚硬么?船头还是船舷撞上砥柱只怕结局没什么两样吧。

    众船工却均已醒悟,协助丁鲲使劲般动舵杆,然而越是接近砥柱,河水越是湍急,船舵竟然扳不过来,江朔虽然不知道为何丁鲲要把船头指向砥柱,但想丁鲲行船经验丰富,这样做定然有他的道理,此刻形势急迫,来不及多想,他还剑入鞘,对叶清杳道:“抱紧我,别松手。”飞身奔向船尾去帮忙推动舵杆。

    得江朔相助,丁鲲终于将船舵扳直,大船脱离了涡流,向着砥柱直撞过去,丁鲲高喊:“少主,叶娘子,抓紧了!”江朔依言扶定舵杆用以固定身形,而叶清杳则紧紧地抱住江朔的后腰,紧闭双目将头埋在江朔背后。

    眼看大船就要撞上砥柱,却被一股巨大的水流带得偏向一边,冲入中央水道,只听咔啦咔啦几声巨响,似乎是撞上了河底的石头,好在上门填阙船船底坚固,并未受损,打着旋儿擦过砥柱北侧的张公岛,向下游冲去,下游众船见首船冲回,忙各自以竹篙去顶珠船身,各船还都系缚在锚地,大船的下冲之力无法将这么多船冲散,才终于在各船的帮助下在河边停住了。

    一船上的人都瘫倒在甲板上,就是丁鲲也已浑身被汗水浸透了,他向江朔跪倒叉手道:“属下死罪,令少主涉险,幸得少主利刃相助,若少主和叶娘子有个好歹,属下真是百死莫属。”

    江朔忙将他搀起,道:“丁大哥哪里话来,绳索断裂可不是你的责任,幸得丁大哥处置得当,才保全了一船人和岸上的仟夫弟兄。”

    叶清杳惊魂甫定,早已从江朔怀中挣脱出来,为化解尴尬,开口问丁鲲道:“丁大哥,方才你让大船对准砥柱撞去,为什么反而能幸免于难呢?”

    丁鲲道:“叶家娘子有所不知,所谓“中流砥柱”,河水被砥柱强行分开,砥柱脚下的水流最为汹涌,无论什么船只只要向着砥柱冲去,定然会被水波推开,但如果怕死想要避让,反而会被砥柱下的漩涡吸入,撞个粉身碎骨。”

    叶清杳又问:“水流为什么没把船推回南岸,反而把船冲到中间河道呢?”

    丁鲲道:“砥柱北侧中央水道深阔,南侧靠岸水道则浅的多,上游下来的河水大多冲入中央水道,因此同一条大河会出现南清北浊的奇景。”

    江朔向上游望去,果然是左侧清浅而右浊浪滔天,他问丁鲲道:“丁大哥,我看三门峡中间神门最为疏阔,左侧鬼门却最为险绝,为何不设法走神门呢?”

    丁鲲闻言谈了一口气道:“少主说的不错,砥柱南侧水浅,无法用桨棹划水,只能让仟夫牵引,而南侧鬼门是个急弯,在三门中最为凶险,神门疏阔确实安全的多,我们从上游顺水放舟之际,确实是从神门水道走的。”

    叶清杳也奇道:“那上行为什么不走神门呢?”

    丁鲲道:“若走砥柱南侧水道,无法将船牵引到神门,要走神门,只能从砥柱北侧绕行。但原

    先砥柱与北侧张公岛之间过分狭窄,无法通航。“

    叶清杳道:“但我们刚才不就是从中间过来的么?”

    丁鲲道:“天宝元年正月,陕郡太守李齐物曾凿砥柱为门以通漕,在山北开通了挽路,在砥柱和张公岛上烧石沃醯而凿之,拓宽了水道。”

    江朔道:“那不是可以从中路行舟了么?”

    丁鲲道:“嘿……凿通水道后为图方便,李齐物下令弃石入河,原想着河水湍急,必然能把这些石头冲到下游去,不料两年后有船撞上了河底的礁石,派人下水探查后,却发现原本该被冲向下游的巨石,居然重又回到了新门水道,卡在水道内,激水湍怒,令舟楫不能入新门,船工认为这是砥柱之石有灵性不愿离开才又重新聚了回来,于是还是改走原来的鬼门水道。我们刚刚就擦到了其中一块巨石,侥幸只是擦过,才没有沉船。”

    叶清杳道:“还有这等奇事?那不能再将巨石凿开打碎么?”

    丁鲲道:“谈和容易,砥柱上的岩石坚硬异常,在山上时需先烧石沃醯才凿得动,如今巨石沉入河底,无法在水中生火却如之奈何?”

    江朔望着砥柱与张公岛之间湍急的乱流,思村良久,对丁鲲道:“丁大哥,你能用小舟将我送到新门水道么?我看看能否设法去掉这几块巨石。”

第328章,炁生万物

    丁鲲惊道:“少主,饶是你神功无敌,也不可能逆天行事啊。”

    张果先生在一旁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何会故意堵死水道,叫世人受苦?要我说不妨让小子一试。”

    张果先生在都畿之地甚有人望,都当他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丁鲲对他也十分尊敬,对张果先生叉手道:“先生教诲的是,但人在水中力量不得施展,当年李太守也好、韦相公也罢都想过不少办法,却终究无功而返,少主便是能以一当百,难道真能解决千百河工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么?”

    江朔道:“我现在也没把握,但总是要到现场看一下,说不定有办法呢?”

    丁鲲毕竟不好拂逆少主,且修复绞盘,重整仟夫队伍也需要时间,他下定决心,对江朔道:“好!便由我亲自送少主前往。”

    河水滔滔,丁鲲不放心派别人护送,他亲自操桨驾一小舟送江朔往砥柱新门水道驶去,张果先生忽道:“我也去看看。”也不等丁鲲答复,自己跃到船中。

    丁鲲操船的本事也真甚是了得,他挥动双桨溯水横渡不消片刻就到了砥柱和张公岛之间,远看这片水域时只见浊浪翻滚,近看才发现水流形成的数个湍流,漩涡中心隐约能见到若影若现的石头,想来就是丁鲲所说从砥柱山上落入河水中的巨石了。

    丁鲲继续前进,将船驶入一个大漩涡之中,他停船的位置颇为巧妙,让小船恰好在漩涡外圈,这样他只需要间或划两下桨即可保持小船围着漩涡原地打转,不需要始终用力划桨。

    江朔脱掉外袍,除去鞋袜,卷起裤脚道:“我下水看看。”

    丁鲲忙拉住他道:“少主,不可啊!河水湍急,在此处下去可就上不来了。”

    张果先生笑嘻嘻地道:“你拿绳子拴在他腰里,不就不怕他被水冲走了么?”

    江朔道:“好,就这么办。”说着在船上找起绳子来。

    丁鲲道:“终究太过危险啦,河水中泥沙太多,目不能视物下去又能做什么?”

    张果先生拿手一指道:“你可以跳到水中巨石之上么,我看石顶距离水面不过寸许么。”

    丁鲲道:“少主不可大意,桃花汛已然开始,一日间水势上涨极快……”

    不等他说完,江朔已从船上一跃而出,落在河中巨石之上,他踏上巨石之际,石头忽然诡异地向上游滚动起来,江朔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入水中。

    丁鲲喊道:“少主,快回来!这砥柱之石果然有古怪!”

    江朔却已安然无恙跃回船上,对丁鲲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巨石是自己走回去的,可不是什么怪力乱神。”

    丁鲲道:“从来只听说东西落水之后被水流冲向下游,哪有反而向上游走的道理呢?”

    江朔道:“寻常之物确实如此,但特别沉重的东西,水流冲不动时可就不一样了。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汉时有一年河水大涨,将孟津渡口栓浮桥铁索的铁牛卷入河中,水退之后人们沿河向下打捞了数月都不见铁牛,后经一位老河工的指点,在上游二十里处找到了铁牛。”

    丁鲲摇头道:“某家世代为船工,却没听过这个故事,铁牛又为何会去到上游的呢?”

    江朔道:“因为铁牛过分沉重,河水冲不动它,反而把铁牛后面的泥沙冲走了,河水河床泥沙淤积,颇为松软,水流很快就在铁牛身后冲出了一个大坑,铁牛落入坑中,水流又在其后掏空泥沙,就这样一路翻滚倒退,直到了二十里之外。”这个故事其实是李珠儿那日在孟津浮桥上给他讲的,他今日听丁鲲说巨石逆水上行之事自然想到了这个故事,方才踏上巨石,发现巨石果然不是向后平移,而是向后翻滚,便知果然和铁牛之事是同理。

    张果先生在一旁道

    :“嗯,确有此事,老夫亲眼所见,那是汉武帝元狩元年的事。”

    丁鲲心道:元狩元年那是八百多年的事了,难道张果先生还真是不死的神仙不成,江朔知道张果先生个性诙谐,也不知道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当即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丁鲲问道:“就算知道了巨石上行的原因,也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啊,难道等石头自己翻过新门水道,方可通行船只么?”

    江朔道:“我来试试看能否将巨石击碎,只要巨石碎裂成水流推得动的小块,就会被冲往下游,便无需担心阻塞水道了。

    丁鲲心道:这道理人人都懂啊,可是此处水深一丈有余,看来这个石头的大小也得有一丈,重量不下千钧,又在水中,想要打碎谈何容易?

    江朔再次跃到巨石之上,这次巨石已落入坑中,新的空洞尚未形成,因此巨石丝毫未动,江朔挥掌拍向水中巨石,然而手中一但入水,感觉绝大部分的劲力都为河水所化泄,拍在巨石上丝毫没有任何反应,别说巨石未被击破,连他自己的手掌都不觉得疼,显然没有吃上劲。

    江朔又如是尝试了几次,却发现挥掌越猛,水面的反掷之力越强,只震得他手掌甚疼,却对巨石没有任何损害。

    江朔心道今日看来要无功而返,正急的满头大汗,张果先生忽然也从船上跃出,落在和江朔同一块岩石之上,道:“小子,你这样是打不碎石头的。”

    江朔点头道:“那我去找把凿子来试试……”

    见江朔转身就要走,张果先生一把拽住他,笑道:“慢来,慢来……听说数百石匠都凿不穿这水中巨石,小子你不过有些傻力气,又怎么能用一凿子就击破巨石?”

    江朔道:“那可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束手无策了么?”

    张果先生道:“枉你小子玉诀神功练到八重天,竟然还只会使些个外门功夫么?”

    江朔心中如同划过了一道闪电,惊奇地看着张果先生道:“先生你也进过积金洞府么?”

    张果先生哈哈大笑道:“此乃茅山历代宗师修炼之所,你当真是无人知晓的神仙洞府啊?”

    江朔糊涂道:“可是为什么贞隐先生不知道呢?”

    张果先生道:“李含光虽然是司马承祯的弟子不错,但他授道箓是在雒阳龙兴观,又在嵩山修道廿年,后来今圣三郎让他主持阳台观,直到垂垂老矣之时李含光见茅山道教逐渐衰落、典籍散逸,才请旨回归茅山祖庭,重振了茅山道教。因此说李含光的道统虽正,武艺却未得茅山真传。”

    江朔道:“原来如此,但茅山竟无一人传承玉诀和神枢的功夫么?”

    张果先生一吹胡子一瞪眼,道:“怎么没有传人,你不是学了么?司马承祯之前的大宗师就曾说过积金洞中所载神功,上天自会找人传承,天资不够之人学了也是徒增烦恼而已,不如随缘。”

    江朔回想李含光听说他练了积金洞中神功非但不怪他,还让他保守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想来贞隐先生并非对积金洞一无所知,只是他道学修养极高,竟能抵御这绝世神功的诱惑,根本不想知道如何进入积金洞府。

    江朔由衷赞叹道:“原来如此,贞隐先生不愧是一代宗师……不过积金门被我不小心给破坏了,后人无法进入这可如何是好?”他心中一直惦记着积金洞门被毁之事,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起来。

    张果先生道:“小子,你完全不用担心,未来有福之人自然有办法进入,缘分到时,就是深藏九泉之下的地宫也会因为地震而显露出来,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江朔默默点了点头,又问张果先生道:“难道玉诀神功竟然有水下碎石的功夫么?”玉诀与神枢两门功夫,江朔正过来倒过去,早已

    倒背如流了,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经中有此类功夫的记述。

    张果先生见他发愣,骂道:“我还当你多聪明,能把玉诀练到这么高的层次,没想到却是个榆木疙瘩。”

    想来张果先生上次让江朔推他下驴便是在秤量江朔的功夫如何,所以一开始江朔推他不倒,直到使出了玉诀上的功夫,他才忽然飞了出去,现在想来如此收放自如的功夫与玉诀神功不是系出同源么?

    他忙叉手道:“还请先生教我击碎巨石之法,造福船工和仟夫弟兄。”

    张果先生道:“你既然学了玉诀,当知“以神驭气,形神合一”之道——与道合真,可以提挚天地,把握阴阳,鞭策风雷,驱役神鬼,偃息于流霞之车,眷盼乎文昌之台。”

    江朔疑惑道:“形神合一不是内外一体的意思么?”

    张果先生大摇其头道:“小子你糊涂啊,若只是内外一体,如何能提挚天地、驱役神鬼?”

    江朔心道:这难道不是比喻而已?人总不可能真的驱役鬼神吧。

    张果先生见江朔不解,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小子还不开窍,你自己的身子是“形”,难道石头就不是“形”,你有“炁”难道石头就没”炁“?所谓炁生万物,若能将自身与外物形炁相通,石头和豆腐有什么两样?坚如金铁与血肉之躯又有什么区别?”

    江朔被他这一敲如醍醐灌顶,心中忽然澄明,他在水中蹲下身子,伸手摸在水中巨石之上,闭上眼睛,只觉天地间的各种炁纷至沓来,有河水的雄浑激昂之炁,有巨石的端凝内敛之炁,有两岸林木的生机蓬勃之炁。他睁开眼睛,仿佛看到水面上、山林上浮现出淡淡的光圈,这是世间万物在散发着自己的炁!

    江朔再度闭上眼睛,手按巨石,掌中发炁与巨石之炁产生共振,那巨石忽而从内部发出一声轰鸣,紧接着彻底崩解开来!

第329章,疏浚河道

    巨石轰然崩解,激得河面腾起一股尘柱,碎石飞到半空,随即落入河中被激流冲散了。

    江朔没想到按张果所授御炁之法,竟然如此轻松就使得巨石分崩离析,毫无准备之下脚下一空,跌入滔滔河水之中,被湍流裹挟,瞬间就往下游去了十几丈,但他心中毫不慌张,此刻他能感觉到看似狂乱的河水中炁的清晰脉络,借着水筋推送,攀上了另一块巨石,手扶脚蹬立于巨石之上,在水中露出半截身子。

    张果先生却似乎早料到了巨石会瞬间崩解,巨响之前便已腾身跃起,落在了丁鲲的船中,丁鲲见江朔落水大吃一惊,但根本来不及救援,正自惶急之际,忽见江朔如劈波踏浪一般,从滔天浊浪中登上了另一块巨石,只觉又惊又喜。qs

    巨石崩解后,丁鲲所驻停的旋涡随即消失,小舟不再打转,顺水下行,丁鲲忙打桨向江朔靠拢,对江朔喊道:“少主,你没事吧?”

    江朔摇摇头示意无妨,又俯下身子,伸手按在水中巨石之上,暗运神功,很快又捕捉到了这块石头的炁,巨石果然也随之崩解!这次他却有了经验,不等脚下巨石塌落,便已飞身向近处另一块巨石跃去。

    此刻江朔御炁而行,飞石和着浊浪飞腾,在岸上的人看来如一阵黄色的云烟托着江朔飞行一般,他轻松跃出丈许,又在水上轻轻一点,借着浊浪上涌之力的推送,跃上了第三块巨石。

    江朔顷刻间摧毁了两块水下巨石,丁鲲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转头问张果先生:“老神仙,你是教了少主什么神仙道法么,怎么你们在石上交谈了几句,少主就会了这劈山裂石的绝技?”

    张果先生捻须笑道:“此乃道家练炁的最高要义,神仙道术也不过如此吧。”

    江朔踏上的第三块巨石更为高大,却并不圆整,如同一片厚背的刀刃插在河中,扁而尖的顶部冒出水面,斩开水流,形成左右两股湍流。

    江朔一站上去,刃石便左右摇摆起来,若在之前恐怕江朔便要站立不稳,落入水中了,而此刻,他体悟着刃石与左右两道水流这三股炁的相携相乘,身子随着刃石在河水中轻轻摆动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江朔双手合抱刃石之上,一齐运炁,此次却是借着左右水流之炁,将这片巨石绞做了数段,坠入河中。

    随着第三块巨石的崩解,江朔纵声长啸,重新跃回到船上,对丁鲲道:“丁大哥,去找别的石头。”

    此时其他巨石离开他们所在位置都太远,江朔虽经张果先生点拨,悟到了内功修行的最高法门,但毕竟是人非神,并不能真的踏浪而行,因此离得远的巨石还是需要丁鲲用小舟载他过去。

    丁鲲也颇觉振奋,摇桨如飞,将江朔送往下一处旋涡,而张果先生却不再理睬二人,斜靠在船梆上,双目微闭,发出轻轻的鼾声,似乎已经闲适地睡着了。

    丁鲲见江朔破石的速度极快,也不再将船停在旋涡边缘,而是直接驶向旋涡中心,江朔俟小舟接近旋涡之时从船内跃出,落在石上,随手拍击,便令巨石崩解,再跃起时,丁鲲操着小舟已到他脚下了。

    江朔拍击石头所用内力就好比是用药的引子、点火的纸绒,虽然连破巨石,自己的真元所耗却极少,并不觉得疲累,他和丁鲲的配合越来越熟练,清除巨石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把贴近水面的巨石都被击碎了,又跃入水中循着水中乱流寻找水下暗礁,江朔跃入河中以水炁为脉络,寻着水下巨石再一一击破。

    御炁之道不需要发劲挥掌拍击,只是按在石上,此所内家功夫谓“静力”,无论水上水下都可收发自如,因此水底暗礁也是一拍即散,与水面巨石无异,不过下水寻石比之前可就慢了许多,直至日轮西坠黄昏时分才将砥柱新门水道

    下的大暗礁尽数清除了。

    再望向河面时,水流依然浑浊翻滚,滔滔而下,但哪些嚇人的如同巨口般张开的旋涡已然消失殆尽,滔滔大河自神门倾泻而下,经过砥柱,一路向东,显得无比顺畅欢跃,丁鲲兴高采烈道:“少主神力,竟在一日之内便疏浚了河道!”

    这时张果先生打了个哈欠翻身坐起道:“小子动作可太慢了,在河上晃荡一天啦,可以回去开饭了吧?”

    江朔上上下下地击破河中巨石,内力却所耗无几,仍觉精神甚为健旺,丁鲲在激流中划大半日桨,却觉得双臂酸麻,倒比江朔更为乏累。但他见堵塞四五年的河道一朝得以疏浚,心中甚感快慰,将桨摇得飞快,不一会儿回到了岸边。

    船还没靠岸,众船工、仟夫早围在河岸边高声喝彩了,船工们挥舞拳头高呼“少主万岁!少主万岁!”

    仟夫虽然不是漕帮帮众,却也跟着振臂高呼“万岁!万岁!”

    此前这些民夫虽然对江朔面上非常尊重,其实心中如何能信服他一个小小少年?直到他要丁鲲带他去河中看散落巨石的情况,众人还道他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呢。

    江朔在河中接连击破水中巨石之际,众人在岸上看不真切,只见他先如腾云驾雾,后似翻江倒海,在河中上下翻腾,虽然惊心动魄却不知他在做什么。

    终于有大胆的船工操小舟靠近去看,才知这少年是在击破水中巨石,数年来无数石匠都无计奈何的巨石在他的掌下竟然如匏瓜一般不堪一击,这哪里还是人,简直就是仙人下界啊!

    此刻江朔立于船上,浑身沾满了河水中的泥沙,衣衫、头发都染成了土黄色,甚是狼狈,但在众民夫的眼中,在夕阳映照之下,江朔直好似金甲神人一般,闪着熠熠的金辉,众人不禁纷纷跪倒向着江朔参拜。

    从此以后漕船便可以从砥柱、神门之间的宽阔水道穿过,省却了多少人力,减低了多少危险,船工、仟夫如何能不对江朔感恩戴德,顶礼膜拜。

    江朔忙道:“众位弟兄快快起身,可折杀我也。”跳下船来,将为首的几人搀扶起来,后面数百民夫却不及一一搀扶了。

    丁鲲喝道:“都跪着做什么?没听到少主让你们起身么?少主为大家亲身涉险,忙碌了一天,你们还要叫他一个个把你们搀起来么?”

    众人这才纷纷起身,仍是叉手捧心,对江朔表现出一种类似宗教般的虔诚。

    丁鲲接着喊道:“还都愣着干嘛?快烧水做水给少主沐浴,更需置办酒菜,张神仙和少主可都饿了!”

    江朔无数次的上下河中,自然是一身泥浆,丁鲲在浊浪中行船,他和张果先生身上也都已沾满了泥点。河水浑浊无法洗沐,好在岸上的房舍都是仟夫、河工的临时住处,更打了水井,取地下净水用于做饭、洗沐,老烟子早安排人准备好了洗澡的热水,江朔等三人各自洗干净身子,换上了新衣服。

    这衣衫是叶清杳去陕郡城中买的,她心思细密,给江朔等三人所买的衣衫竟然都十分合身。江朔向叶清杳称谢,她却笑道:“陕郡没有什么好的衣衫铺子,这衣衫可比不得你原先的富贵。”

    江朔原来穿的衣衫是浑惟明准备的,无论布料、手工都是上等货色,因此常常被人误会是纨绔子弟,此刻叶清杳给他准备的衣衫却是素雅的对襟袍子,款式简素,更见江朔的俊逸脱俗,江朔心中实是更喜欢这一身衣衫,向叶清杳称谢道:“还是妹子选的好,浑帮主准备的衫子可显得我不像个江湖儿女了。”

    其实叶清杳对江朔这身衫子颇为用心,买回来之后自己还又加工了一番,此刻听江朔夸赞,心中亦觉甚喜,脸上不觉又红了,好在有夕阳晕染看不出来。

    叶清杳也给丁鲲和张果先生准备了衣

    衫,二人自然知道小女子的心思全不在他们身上,取了衣衫自穿了,只是坏笑也不多说什么。

    那边酒菜却早已预备齐了,仟夫首领老烟子可谓人精,早已看出今晚必然要大肆庆祝了,提前都安排停当了,今日仟夫人数众多,不能在舟上布席了,老烟子安排众人在河边连席成行,间隔点起篝火,把数百人的座次安排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酒菜也都是陕郡城中采买的,民夫可吃不上牛肉,他们买了二十只羊,五十只鸡,无数的蔬菜瓜果,更有数十坛美酒,河边屋中有大灶,众民夫自己生火做饭,好不热闹。

    老烟子还从城里置办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布置在中央大屋之中,想请张果先生、江朔、叶清杳入内用酒饭。江朔却执意不肯,定要和帮中弟兄同坐同食,张果先生也道屋内冷清,还是江边热闹,叶清杳也不喜在屋内,她自幼跟着李腾空修道,比起一般的女子,可要淡散的多,对锦衣玉食没有分毫的兴趣。

    老烟子颇为难地道:“这一桌子酒菜价格不菲,难道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叶清杳道:“老烟子,我给你出个主意,不如把这桌上好的酒席以少主之名赐予日间受伤的船工和落水的仟夫吃,也好显示出少主的仁德。”

    此话甚得江朔之心,连声称善,丁鲲见江朔发自真心绝无做做,他本是江湖豪客,心中对江朔大为钦佩,不禁哈哈大笑道:“少主愿与帮中兄弟同甘共苦,是兄弟们的福气,就按少主吩咐的办!”

    众人将江朔迎到连席中央坐定,献上美酒、烤羊,民夫淳朴,饮酒吃肉,欢歌笑语至夤夜方休。

第330章,中条深处

    第二日再度出发,船工先用小舟将仟夫运送到河中砥柱和张公岛上,李齐物为陕郡太守时,已在山上开凿了挽路,只是后来由于巨石堵塞河道,才一直没有使用。

    此刻仟夫分为两队,一队在砥柱山,一路在张公岛,一齐拉纤,将上门填阙船拉向新门水道,大船进入大河中流,由于河阔水深,船上船夫可以摇桨前进,比之沿岸前行只能靠仟夫拉纤自然快了许多,很快就通过了新门水道。

    对面鬼门、神门山上都建有绞盘,只是此前船只无法通过神门上行,神门绞盘无法使用。神鬼二山之间有铁索桥连通,河工昨日便已修好了鬼门山绞盘,今日又循着铁索桥登上神门,此刻二山上同时放下长索,系住大船的船头,山上河上一齐喊起号子,山上拉拽,河上打桨,大船上行速度比昨天不知快了多少。

    虽然河水依然激越,但神门是三门中最开阔易行的水道,且两侧山上同时拖拽用力更为均匀,又得船上船夫全力摇桨的助力,这艘上门填阙船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便迅速而平稳地循着神门水道通过了三门峡。

    通过三门峡后,大河上下的民夫一齐高声喝起彩来,溯新门、神门上行的梦想终于成真,其快捷、安全更胜众人的想象,如何不喜极而呼!

    江朔向前眺望,此处河水与峡前已大不相同,峡前河水宽不过两百步,峡后水面却有里许宽,水流亦趋平缓。仟夫河工又回头去牵引其他船只,江朔他们所乘的这艘上门填阙船则靠着船工自己打桨,继续上行约莫二十里,见北面群山之间有一大片的平地,丁鲲指挥船工将大船靠向北岸。

    丁鲲对江朔道:“此间河水两岸群山环绕,南岸是崤山、北岸是中条山,中条山沿河壁立,东西三百余里,仅此一处平地,乃先秦之虞国,秦一统华夏后称为大阳县,天宝元年陕郡太守李齐物疏通三门漕道时,从此间河中挖出古刃,有篆文“平陆”二字,圣人以为祥瑞,遂改名为平陆县。”

    张果先生嬉笑道:“天宝元年各地多各种有祥瑞出焉,这刻字古刃么,十有八九也是此类人造的“祥瑞”。”

    丁鲲叉手称是,转而对江朔道:“少主,我们需要在此处靠岸等待其余船只,然后一起向西走广通渠入西京。”

    江朔道:“好,那我们就在此别过,丁大哥只管往西京长安却,我和清杳妹子随张果先生去中条山中寻找魔教的巢穴。”

    丁鲲道:“少主你去救帮中几位大把头,我们这一堂的兄弟本都该随着你同往,但转运使衙门对漕运有时限,耽误不得,要不我带几个得力的兄弟随你一同去?”

    江朔道:“魔教光明盐甚是歹毒,连少林众高僧,漕帮各大把头都着了他们的道,多几个人同往也没甚用处,还是我自己去为好。”

    丁鲲叹气道:“以我等的身手去了也是添乱,那……少主,我留些人手在此地等你?”

    江朔道:“丁大哥不必在此等候,若能救出众人,我们还要去长安解救谢把头,丁大哥不如先到长安探访一番谢把头的下落,等我们来长安再商议解救之法。”

    丁鲲点头道:“也好!少主,你们若一切顺利,可以不必回到此处,翻过中条山后一路向西便是蒲州城,大河在彼地转了个大弯,从南流转而东流,蒲州城西有蒲津渡,水势平缓,设有蒲津桥可供车马通行。”

    叶清杳道:“我知道蒲津桥的所在,丁大哥放心。”

    丁鲲点头笑道:“有叶小娘子在,我自然放心。”

    船靠平陆后,江朔等人下船登岸,此前张果先生的白卫一直待着船舱中,哪怕船只在惊涛骇浪中翻滚也没有叫唤一声,始终安安静静的,众人皆啧啧称奇,道是神仙坐骑果然非同凡响。

    一行人在平陆县城宿了一夜,稍作休息,叶清杳去市集采买了替换衣物,干粮等一应物品,又买了两匹健驴,道山中行路,驴子可比马匹管用,江朔心想:老黄马亦善行山路,但黄马留在了少林寺山门,一时无法取回。

    江朔想说他无需骑驴,但想到叶清杳内力不佳,确实需要脚力,如自己说不骑驴,她必也不骑,因此也骑在驴上没说什么,丁鲲陪他们住了一宿,第二日清晨出发,丁鲲又一直将他们一直送到中条山脚下,才告辞回港口去了。

    张果先生骑着白卫在头前带路,江朔和叶清杳跟在后面,叶清杳替三人斗换了装束,张果先生仍是一副葛布黄冠的打扮,自己和江朔却也改换了小道童的打扮,好似一个老道带着两个小道童结伴同游一般。

    江朔随着张果先生在山中行走,见这中条山中陡峰与深谷并存,方才还是笔直的悬崖峭壁,行不多时就变成了宽阔幽深的峡谷,立于山脊可向南遥望壮阔的大河;遁入山谷则又成了群泉翠柏的世界。群峰时而青山荫峰,时而孤峰标出,如此变化多端的奇景委实令人称奇。

    三人随着山势起起落落在山路上行了不到一百里,这百余里对于中条山本地健驴而言,也是甚是艰难,因此这一点路程走了一整天,入夜时,张果先生站在一座小山岗上,向下一指道:“我们到了。”

    江朔和叶清杳向前望去,见此处群山忽然下陷,一条小河在山间穿过,形成一方小小的河谷,此地为群山所屏障,通往外面的道路七弯八绕,早已不知在山中何处,也亏得张果先生找得到。

    叶清杳问:“先生我们要把驴子先藏起来吗?”

    张果先生摇头道:“不必藏咯,已经被人发现了。”果然见山下几条白色的影子向山上飞奔而来,之所以是白色影子,盖因这些人都披着白色的长袍。

    白袍人来的极快,显然都身赴不俗的武功,张果先生对奔来的人影却恍若未见,对江朔继续说道:“老人家我不知道多久没有和人动手了。”

    江朔心领神会,下驴叉手道:“怎敢劳先生大架,此间之事自然是朔儿自己解决。”

    张果先生点点头道:“好的很,小子有担当,你既然掌握了御炁之道,料想对付这些宵小也非难事,老人家我这便去了。”

    江朔和叶清杳闻言忙跪倒磕头,江朔泣道:“多谢先生传授,若非老前辈点化,朔儿怕是一辈子也无法领会玉诀之妙。”

    张国先生倒骑白卫,毛驴在往山下走,他却仍然面朝着江朔和叶清杳,老人露出狡黠的一笑,道:“我传你些微末手段,只是为了假你之手除去河中顽石,你却自以为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打从一见面就已入彀,小子尚不自知,实在好笑……”

    江朔心中一动,张果先生真的一开始就料想到自己要度三门峡么?略一秤量就知道自己能体悟御炁之道而击破巨石么?难道说天下真有神仙不成?想到此处,江朔头上背后汗如浆出,拜服于地不敢再言。

    而张果先生说完这句话,也闭上眼睛不再看江朔,奏起怀中所抱竹琴又唱起道情来:“

    大道遗留一卷经,自然匹配作仪形。

    天生铅汞人间有,何得他州问药名。”

    江朔心道:这“大道遗留一卷经”说的难道是《上清大洞真经》的遗篇《玉诀》么?而自己吞了二龙内丹,可不就是“天生铅汞人间有”么?张果先生这是在暗示我一朝以御炁之法彻底炼化体内二丹,便能达到《玉诀》所述的最高境界么?

    他伏在地上思忖之际,谷中的白衣人已经蹿到了他身边,江朔不用回头,只以炁感应,便知来了六人,绝非俗手,其中两人对着叶清杳攻去,两人对着他后背袭来,更有两人口中喊道:“老贼休走!”想要越过他去追张果先生。

    就在两人刚刚超过江朔两侧,另两人掌锋将将要拍上他后背之际,江朔忽然跃起,避开身后二人,双手抓向身前二人颈后大椎穴。此刻他已不用刻意运劲发力,随手一抓,便制住了二人的穴道,飞在半空中的二人仿佛突遭雷击,浑身一震,便僵直的扑倒在地。

    江朔又回身双掌一探,将身后二人的臂膊顺势下压,在二人肩井穴上各斩一掌,二人亦立刻歪斜倒地。

    预备围攻叶清杳的二人还没动手,就见江朔瞬息间击倒了四人,叫一声:“有鬼!”转身就跑。然而此二人的轻功如何能和江朔相比?江朔腾空跃起,只一个起落就飞过二人头顶落在他们身前,头也不回,双手随手一点,一中胸侧神封穴、一中颈窝缺盆穴。:

    被点中缺盆穴的人当即仰面昏倒,被点神封穴之人,却呆呆矗立,动弹不得,江朔转身面对他,道:“此处可是魔教总坛?”

    那人为江朔神乎其技的功夫所摄,不自觉地实话实说道:“不……不错……此处正是摩尼教东方总坛。”

    江朔问道:“你们教主阿波回来了么?”

    这六人是魔教护教阿罗缓,身手不俗,心志亦坚,就算严刑拷打,也未必会透漏教中机密,但这人见江朔不知用的什么法术,瞬间放倒五人,又将自己定住,简直如鬼魅一般,心中惶然,竟不知遮掩,道:“没有,没有回来……”

    这个回答不出江朔的意料,江朔他们一路赶来几乎没有耽搁,来的甚快,大队人马想来至少要和他们差着几日的脚程,那人紧接着说道:“乙亥阿波大慕阇一行已有一年多没有回总坛了。”

    江朔心中回想自己一年来多次撞见阿波,道:“嘿,阿波教主也是个不着家的人啊……”此话出口,他忽然叫一声:“啊哟,不好!”

    叶清杳吓了一跳,问道:“什么不好?”

    江朔道:“此处虽是魔教总坛,但阿波已有年余没有回来了,此番又怎能确定他一定会回来,若他押着众人去了别处,我们在这里傻等,岂不误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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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山海行介绍:
以大唐天宝年间为时代背景,以武侠小说为载体,讲述一个少年的“打怪练级”之路。随着故事的展开,少年开启了“开地图”模式,遍历大唐名胜,与开元天宝年间的各路大神邂逅,身不由己地卷入到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中去。最终会揭开什么样的历史秘辛,又将面对怎样的人生际遇呢……大唐山海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山海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