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何处安身
雷震道:“我本良家子,家里是范阳涿县均田的折冲府军户。”
独孤湘道:“雷大哥,你本是学武的军户,不去当府兵,怎来做贼?”
雷震道:“哎……小女子有有所不知,府兵不是这么好当的,折冲府储备战马、帐幕和武器,征行时配给兵士,府兵则需自备军资、衣装和行粮,天下六百三十三折冲府无一例外。”
独孤湘道:“我听说府兵军户都是国家发的均田,既然拿了国家的田地,自备军粮也算合理啊。”
雷震道:“然而盛世之下,亦有贫苦之人,如今这世道土地兼并严重,我随师学艺一十六载,在山中不知世间变化,回到家中时父亲已于几年前害急病死了,家中老母和年幼的弟妹无力支撑,早已将田地买给了豪强地主。”
江朔讶异道:“按唐律,永业田不得买卖啊!”
雷震“呵呵”一笑道:“律法是律法,百姓无法生活时,只能将永业田卖掉,并非强买强卖,官府可也管不过来。”
江朔道:“可是卖了田地,虽然解了一时之急,后续难以为继,岂非饮鸩止渴么?”
雷震道:“嘿……土地卖了,就做佃农呗……为了生存,世世代代给豪强地主当牛做马咯。”
江朔道:“我明白了,雷大哥你回家时,家中田地已经抵给了地主,不再是良家子,也没有军资、行粮,自然就无法投军了。”
雷震道:“无法投军也就罢了,其实从高宗、武后朝开始,土地兼并就日益严重,均田制早已破坏殆尽,军户失去土地也是早晚的事,各节度军镇的防兵原先依靠从折冲府中征发,然而折冲府兵失地逃散,番上卫士缺员,征防更难调发。武周时边境郡县就另行自募了保卫本乡的‘团结兵’,而开元初年更是允许藩镇自行募兵,唤做‘长征健儿’。”
南霁云补充道:“开元二十五年,圣人曾下诏令诸镇节度使按需定额,可从边民甚至胡人中自行召募自愿长住镇戍的健儿,一年后,又下诏说诸军召募的长征健儿业已足额,以后不再从内地调发,原有兵士非长征者一律放还。自此以后府兵已便已名存实亡了。”
江朔道:“难怪燕军中有真么多契丹、奚人这样的胡儿,但以胡防胡,真能保边境安全吗?”
南霁云道:“少主,你去过北地边关,心中应该已有答案了。”
江朔黯然点点头,雷震接着道:“范阳节度也曾征某为‘健儿’,说资粮、甲械由军镇一体供给。”
独孤湘道:“呀……安禄山想要造反,雷大哥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上了贼船想下来可就难了。”
雷震赞许道:“小女子倒有见识,我当时也觉得燕军有古怪,偷偷调查之后才发现原来范阳镇勾结当地豪强,故意将均田农民逼到破产,使得军户大量逃散,他们再将这些流民招募过来做健儿。”
江朔道:“呀……这样国家的府兵可就成了藩镇的私兵了!”
南霁云道:“均田制崩溃,府兵空虚,全国都是如此,但像范阳镇这样故意为之的,毕竟还是少数。”
独孤湘道:“难怪范阳镇的军势如此之盛,原来是他们一边招募胡儿,一边私征府兵,实属可恶!”
雷震道:“我气不过,号召乡人与范阳镇理论,不想藩镇竟然把我等当反贼围剿,我带领乡里弟兄反抗,不料燕军曳落河的几个头领点子极硬,我这点三脚猫功夫不是对手,全村被屠戮殆尽,我阿娘、弟妹均死于燕军刀下,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
江朔心道:雷震所说曳落河的头领估计就是六曜等人,雷大哥的身手确实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人的对手。
雷震道:“我在河北待不下去了,便渡河来到齐鲁之地,竟然遇到了许贤弟,后来我二人发现了这个形胜之地,慢慢聚集了一帮同样的失地农人,建起了这寨子,以拦路打劫为生。”
独孤湘道:“雷大哥,你是被逼无奈,那这位许大哥呢?也是失地的均田农民么?”
许远叉手道:“我本出身官宦之家,太祖乃高宗朝的右相许敬宗。”
独孤湘道:“就是那个初谥曰“缪”,后改“恭”的许敬宗?令祖的名声可是不太好哦。”
江朔见独孤湘口无遮拦,忙拦住她不让她往下讲。
许远笑道:“小女子说的不错,乃祖何止是名声不好,简直可称得上‘奸佞’之臣。”
独孤湘对江朔吐吐舌头,仿佛在说:你看,这可不是我说的。
许远道:“乃祖掌管国史,自他主持以来,记事曲直不正、一味迎合君王,更在高宗立武后之事之中,为日后的女皇出力甚大,这点不需讳言。更兼乃祖教子无方,在我出生之前,家道便已中落了,但好在还有个良人的身份,开元末年我考中进士,曾入剑南节度使府为益州从事。”
江朔、独孤湘二人听了不禁大吃一惊,这许远看来干瘪瘦小,其貌不扬,不想竟然是进士出身。
许远看出他们讶异的眼神,笑道:“人不可貌相,许某虽也随着师父习武,不过可没雷大哥花这么大的力气,当年可还真是个读书人哦。不过我没干多久,就因忤犯节度使章仇兼琼而被贬为高要尉。高要在岭南道蛮荒瘴厉之地,我不想赴任,索性半路跑了,却也不敢回家乡,便在中原山水间游荡,在此地巧遇雷兄,恰见此山外面看似矮小,内里实则险峻,易守难攻,更靠近官道,方便劫掠,我二人便在此落草,做起了无本买卖。”
江朔叹息道:“二位大哥,流落草莽确实是各有各的道理,可是为何南八一来,你们就决定放弃经营这么久的山寨呢?”
雷震道:“我们本也知道做强盗没有前途,我二人并非铁石心肠的恶人,遇到贫苦之人非但不劫还要接济些个,做这无本买卖,非但没有富贵,还常常难以为继,只是苦于没有出路,这才在这小山中混日子。南八给我们指了一条出路,我们自然就不再在此地耽着啦。”
独孤湘道:“咦……什么出路?难道是叫你们加入江湖盟,在朔哥儿手下讨生活么?”
南霁云笑道:“南八无心仕途,在行走江湖甚觉自在,我这两位哥哥可不一样,他们非但有武艺,更懂得兵法韬略,无论落草还是走江湖,可都是屈才了。”
江朔道:“可是雷大哥逃籍,许大哥弃官,早就不是良人了,难道还能做官或者从军么?”
雷震道:“做官是不可能啦,但是从军却还有一线之路。”
独孤湘奇道:“从军不都要良家子么?而且照雷大哥你前面所说府兵崩溃了……呀,难道你要去投燕军?”
雷震道:“确实是去投藩镇,不过可不是燕军。天下十大藩镇,可不是只有安禄山一个节度使,各镇节度使都在征募长征健儿,不过可不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也有真的抗击外族入寇的。”
许远道:“我们准备去河西投军,听说河西地区吐蕃人正在蠢蠢欲动,此刻去河西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况且安禄山日久必反,我们现在投身军旅,未来安贼不反还则罢了,若敢造反,西军定然是平叛主力,到时候,雷某也就有报仇的机会啦!“
江朔听他所言与程千里相类,知道南霁云、程千里他们必然还有更为隐秘的联系,他们的计划只露出冰山一角,恐怕还有很多事瞒着自己。
独孤湘道:“哦,所以你们年前遣散了喽啰,准备西行咯,那你们既然决定不做强盗了,怎么还来抢劫我们?”
许远不好意思地道:“河西地域广大,若得良驹自然是如虎添翼,我二人没有好的脚力,恰好见到你们二人所骑马匹甚为神骏,况且……况且……”
独孤湘道:“况且骑马的只是两个小娃娃。”
许远忙叉手道:“请少主、湘儿妹子原谅则个,我们确是猪油蒙了心,见你们一对少男少女骑着宝马,却无随护,只道是落单的富家纨绔,这才起了贼心,想做这最后一票,不想冲撞了二位少年英雄。”
南霁云道:“两位哥哥,今日幸好你们遇到的是江少主,否则岂不是又多做了一项罪孽?”
许远慑慑道:“我们只想设计夺了马去,可没想要害他们性命……”
独孤湘斜觑他道:“怕也未必吧,在峡谷中那会儿,这么大的石磨盘,若非朔哥有神功,我二人早被雷大哥砸成肉饼啦……”
雷震愧疚地叉手再拜道:“当时我确实动了杀心……”
江朔打断他道:“不知者不怪,我想当时两位大哥也是见我二人功夫不弱,才会如此行事,并非成心想要害我们性命。”
雷、许二人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南霁云道:“两位大哥没有好的坐骑尽可以和南八讲,我来想法子,既然决定了西行投军,可不能再做剪径的勾当了。”
二人见南霁云并未发怒,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均道:“不会了,不会了。”他们虽是南霁云的同门师兄,但无论悟性还是学艺时间都比不上南霁云,对这位嫉恶如仇的小师弟反倒有些惧怕。
南霁云叉手道:“既然如此,现在就请两位哥哥这就一把火烧了这寨子,一起西行。”
二人知道南霁云这是要立时断了二人退路,此刻也只得同意。
浑惟明忙上前阻拦道:“哎……且慢,且慢,南八,我们昨日就没睡觉,赶了一天路,不若晚一天再烧吧?让浑二歇一宿,另有什么酒肉没有?可别烧了这么浪费,给我们填饱肚子可好?”
浑惟明天生诙谐,说的甚是有趣,大家都一齐笑了起来,雷、许二人忙端出酒肉来款待众人。
第302章,巨野梁山
第二日天明,众人歇饱了精神,便要动身下山,在南霁云的督促下,雷震与许远也没法再做拖延,取出山寨内所有藏酒,泼洒在各处屋舍之上,一把火点燃了,春季干燥,这些木构覆着茅草的建筑极易燃烧,不一会儿,若大的山寨便化作了一片火海。
众人离开山洼,从峡谷隘口出山,立于山口向南望去,能见到南方大泽的全貌,江朔道:“马上要离开了,可还不知道此山何名。”
雷震道:“此山原名良山,乃良善之“良”,后为避汉光武帝叔父赵王刘良的名讳,遂易名“梁山”,成了山梁之“梁”。”
许远忍不住叹息道:“哎……此地形胜,可惜山水未衔接在一起,若大泽环山,岂不是一座天然的城池?”
江朔见这山外凸内凹,又只此一个出口,和城池倒还真有几分相像。
独孤湘却道:“大泽距此还有半里地,除非许大哥你会六丁六甲之术,招来天兵天将帮你挖壕沟,还要会搬运之术,将大泽移过来,才能做成护城河。”
许远摇头道:“此处可不需要挖壕沟,你看梁山周边地势低洼,大雨天都会在山外形成沼泽,若得大水蓄潴成泽,可不是天然的护城河么?这护城河宽可里许,可比一般的护城河深阔得多了。至于大泽么,更是无需搬运,此泽正在缓缓向北移来呢。”
江朔奇道:“此大泽何名?怎么还能长脚自己走过来不成?”
许远道:“南面这处大泽便是巨野泽,汉代以前又叫大野泽,乃上古九泽之之一,直至今日仍甚广阔,南北三百里,东西一百里,但此处地势奇特,南高而北低,因此数千年来大泽一直在北移,泽南的巨野城,乃先秦就有的古城,地方志记载,春秋时巨野城属鲁国,当时巨野泽西、北、东三面环城,巨野城也就成了一处易守难攻的要塞据点。然而现在再去看,大泽已退到巨野城北里许了。”
江朔道:“也就是说春秋至今千年来,大泽已经北移了不止一里……”
许远道:“算上大泽绕城的距离,大泽北移没有两里也得有一里半。”
江朔道:“照此计算,再有两三百年,大泽可就移到梁山山脚下咯。”
许远笑道:“可也不能这么算,大泽可能上百年也不挪动分毫,也有可能一夜暴雨就泛滥巨浸一日成泽。”
他们几人却不知道,今日之戏言,两百年后竟然成真,后世巨野泽淤塞消失,水域却北移到梁山,环绕成泽,称为“梁山泊”,更有豪杰再次占据此山,成就了另一番传奇故事。
浑惟明道:“巨野泽广大,南通洙、泗,北连清、济,尽得交通之便,水产丰富,我漕帮东帮萧把头再此地可也有不少买卖。”
独孤湘道:“我听说上古时代,黄帝与蚩尤战于逐鹿之野,蚩尤战败被杀,就被葬在巨野泽畔。”她正经书不读,对这些神鬼传说却记得甚牢。
许远笑道:“黄帝战蚩尤这是上古神话,数千年来,逐鹿、阪泉这些古战场到底在哪儿就争论不休,大河南北光蚩尤冢,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巨野泽畔确实有两处蚩尤冢,据说黄帝将蚩尤身葬两处,一葬大野泽南岸、今巨野城东北九里,一葬大野泽东岸、今已不知所终。巨野城外还有一处麟冢,《春秋》记载“鲁哀公西狩大野获麟”,麒麟死后,便在巨野城东十二里设麟冢葬之。”
独孤湘一听大大地好奇,道:“世上还真有麒麟?我要去麟冢看看!”
浑惟明忙拦她道:“这都是传说罢了,估计是鲁公把什么长相奇特的鹿当作了麒麟,况且现在只剩坟茔,就算掘墓开棺也只不过见到一堆白骨而已,又有什么好看的?”
南霁云也道:“湘儿,我们还是赶路要紧,官道顺着大泽北岸而行,可没这闲工夫去
绕到南面去。”
独孤湘听了老大的不高兴,但也知需以大局为重,只能撅着嘴跟着大家向着泽北的郓州城去。
许远却道:“哎……湘儿想去看看麟冢又有何难,江少主与两位湖主有要务在身,直管向西赶路,我兄弟二人陪湘儿绕道去巨野看看,也不过多了一日的路程而已,我们在汴州再汇合便了。”他可不是为了讨好独孤湘,而是觉得与南霁云一同行路颇不自在,找个由头和他分开行动。
南霁云何尝不知他的打算,但一来独孤湘雀跃欲行,二来雷、许二人的坐骑均非良马脚力不济,全力奔驰之际,他们本就跟不上,于是也不反对,看着江朔道:“还请少主示下。”
江朔想的却是让湘儿去游玩一番也好,他们去汴州说不得还有一番恶战,让她远离危险也是好的。于是道:“湘儿,我与浑二、南八两位大哥先去汴州,你便随着雷、许两位大哥去游玩一番吧,不过可不能调皮,更不能做偷坟掘墓的勾当。”他知道雷震、许远都是目无王法的豪杰,因此提醒湘儿。
独孤湘道:“麟冢又不是人的坟冢……”
江朔道:“那也是前朝古物,破坏不得。”
独孤湘只能道:“好吧,我去看看新鲜,便回来找你。”
浑惟明给了独孤湘一个铜牌,道:“这是我们漕帮的信物,你们需要什么用度,可去巨野城找萧大有的人随意支取。”
独孤湘接过来看,见是一个船形的铜牌,背面刻着震、甲二字,知道是震泽最高等级的信物,谢过浑惟明收入怀中。
于是六人分做两波,江朔随着浑惟明、南霁云西行向着汴州急驰,而独孤湘与雷震、许远则溜溜哒哒从东绕过巨野泽向着南岸的巨野城去了。
却说江朔这一路,三人策马飞驰,不一会儿就到了郓城,郓城原是郓州东平郡的治所,不过由于地势低洼卑湿,更兼巨野泽北岸水患日益严重,因此东平郡的治所已然迁至须昌,如今的郓城萧索了不少,三人途径郓城停也不停,径直穿城而过。
过了巨野泽之后沿着济水北岸向西一路穿过曹州济阴郡,便进入了汴州陈留郡。
天宝元年,圣人改汴州为古称陈留郡,不过治所可没有改回到汉代的陈留城,汴州地处河南道之中,河南道的治所便在汴州浚仪县,浚仪在汴水西岸,距离通济渠运河与河水相接的河阴县只有二百里的距离。江朔上次沿运河北上之时亦曾路过此地,但当时急急赶路并为在此停留,今日才得以真正入城。
浚仪虽为河南道的治所,却并不是个繁华的大都市,城中多道治的各类官署和兵营。三人的目标是城中转运使衙门,转运使是负责租庸、盐铁水陆转运的官员,韦坚曾任水陆转运使和江南转运使,如今女干相李林甫要罗织韦坚的罪名,自然就要从转运使衙门入手搜罗,如今韦坚虽已遭流放,各地转运使衙门内却仍然关押了不少河工、船夫,而这些人中漕帮帮众倒占了十之八九,浑惟明得到线报,谢延昌如今便被关押在河南道转运使衙门内。
浑惟明行走漕运,本有运河各州郡的通行渔符,但此刻三人不敢显露漕帮的身份,不能拿出使用,好在有李邕另给的过所公验,替他们遮掩身份。三人凭着李邕给的过所,顺利混入浚仪城内,浑惟明识得路径,带着江朔和南霁云径直奔向转运使衙门。
只见衙署大门外有一个大车马场,三人本拟绕过大门从侧面潜入衙内,但见车马场外围了不少百姓。三人觉得奇怪,骑马立于人群之后,向内看去,只见此刻场地中没有车马,却堆满了赤裸的尸体!
南霁云吃惊道:“这转运使衙门又不是官衙,就算官衙处置犯人,也不会这样赤身***仍在车马场上啊。”
正自疑惑间,忽见一群黑衣武士簇拥
着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出得府来。三人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监察御史罗希奭!
罗希奭朗声道:“原转运使韦坚与节将狎暱,构谋规立太子,现已事败,林相有令,让沿河船工百姓揭发老贼的女干行,检举者有重赏,知情不报者么……”他向车马场中一指道:“便是此等下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其中一名看来年高德昭的老者道:“就算他们知情不举,也罪不至死啊,就算是死罪,也不该如此曝露辱尸啊!”
百姓们闻言纷纷对老者的话语表示赞成。
罗希奭冷笑道:“这些人冥顽不灵,为叛逆遮掩便是死罪,曝露尸骸乃是以儆效尤,叫尔等刁民知道厉害,才能说实话。”
老者道:“我听说韦相公贬黜后,李林甫讽所司发使于江淮、东京缘河转运使,恣求坚之罪以闻,因之纲典船夫溢于牢狱,邻伍尽成裸形,死于公府。若韦相公果然有罪行,为何千里运河沿岸都无人揭发?以罗御史所言,难道天下皆是刁民不成?”
罗希奭怒道:“老东西找死!来人给我拿下!”
他手下玄甲军一拥而上,就要拿人,那老者笑道:“说理不过,就要抓老朽么?告辞,告辞!”语毕哈哈大笑,转身几个起落早到了数丈之外,玄甲军如何追的上?
第303章,府中怪叟
江朔见那老者身形矫健,此前却从未见过,心道:天下奇能异士不可胜数,看这位老人家的轻功可不在我之下,更兼他嫉恶如仇,想来不会是无名之辈,只可惜他去的好快,无缘结识。
身边浑惟明却一扯江朔的袖子道:“少主,我们快走吧……立在这里可太扎眼了。”
围观的百姓虽然人数众多,但只江朔他们三人乘在马上,看来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罗希奭正向他们三人这边望过来,浑惟明又一拉江朔道:“少主,快走!”
然而却依然没能拉动江朔,江朔此刻正双眼冒着熊熊烈火向着罗希奭对望过去,口里恨恨道:“如此酷吏,今日不除,不知还有多少人命要断送在他手中!”说话间手已按在腰间所佩的七星宝剑的剑柄之上。
这时罗希奭可也看到江朔了,他与江朔其实在安陆白兆山曾见过一面,但当时江朔还只是个小小少年,罗希奭也不会特别关注他的长相,况且少年人的身形相貌每年都变化极大,今日江朔的样貌与当日已有极大的不同了,因此罗希奭并不认得,只是看这少年公子盯视着自己,不禁恼怒,拿手一指道:“兀自那少年,你盯着你家罗爷爷做甚?难道你也是韦坚同伙不成?”
江朔嘿嘿冷笑,宝剑几乎要抽出匣外,心道今日便取了你的性命为民除害!浑惟明却在旁按住他的手道:“少主不可啊!”
南霁云也劝道:“还请少主以大局为重,如果在这里闹将起来,可就难救谢大哥了。”
江朔心道不错,这才松开剑柄,道:“两位大哥,我们走罢。”
三人策马转身便走,罗希奭本想差手下去追拿三人,但江朔身上穿的都是浑惟明准备的上等衣衫,腰中宝剑、胯下马匹均非俗物,一副少年贵公子的模样,而随着他的二人骑着高头大马看来也颇为不俗,浑惟明衣着华贵看来像一个精明的管家,南霁云则像一名英挺干练的保镖。
罗希奭误以为江朔是哪一家王公贵胄的公子,一时不知他底细,倒也不敢贸然行事,心道这样的人物要打探底细必定不难,晚些时候差人摸清他是哪家的公子后,再罗织构陷将他和他的家族一网打尽方消今日遭他白眼之恨。
罗希奭童年不幸,内心极其自卑,反倒为人睚眦必报,不知多少大臣因为无意间得罪了他而惨遭构陷,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如今他误以为江朔也是官宦之后,方才江朔瞪视罗希奭,他只道是看他不起,心里想的已非如何对付江朔一人,而是要让他全家都要为这一眼而毁灭,其心之歹毒扭曲已非常人所能想象了。
江朔可不知道罗希奭此刻的险恶想法,三人纵马跑了一程,见无人追上来,才复折回,浑惟明对城内道路颇为熟悉,带着江朔先藏好了马匹又施展轻功跑了一大圈,这一次却是绕到了转运使衙门的后院。
衙门的院墙虽高,却怎么挡得住江朔等高手?三人轻松越过院墙进入府内,其时罗希奭和玄甲军都在前院,府内都是原来衙署内的卫兵,这些卫兵都没什么功夫,有懒散松懈的很,南霁云随手抓了一人问他犯人关押在何处。
这人可没什么骨气,南霁云捏住他的腕子,只是指上略一用力,那人立刻觉得手腕骨痛欲裂,吃不住痛嗷嗷乱叫起来,南霁云低声喝道:“休要喊叫,再喊就杀了你。”
那人强忍疼痛,吸着气道:“爷爷有什么话只管问小的……哟哟……小的一定……一定知无不言……哟哟……那个……言无不尽。”
南霁云骂道:“那个要你这么嘴碎,我只问你犯人关在哪里?”
那人道:“哦哦……哟哟……轻点,轻点……不知道爷爷问的是哪个犯人?”
三人互望了一眼,看来罗希奭抓了不少人,而这些人还都关在不同的地方,江朔道:“我们找谢延昌,是一位老人家。”
那人道:“小兄弟勿怪……”
南霁云手上用劲,道:“哪个是你兄弟?你也配与少主称兄论弟?”
那人登时疼的冷汗直冒,忙道:“啊哟哟……是是,是小人口不择言,唐突了,唐突了……小……大……哪个少大王……”他只道这伙人是来劫牢的强盗,因此想称江朔为“大王”,但他又听南霁云叫江朔“少主”,于是两厢一组合,便称呼他为“少大王”,他续道:“小的不是不说……只因,只因……小的不是狱卒,并不知道犯人的名字。”
南霁云假意道:“那看来是个没用的东西,少主,杀了他算了。”
那人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了,忙不迭地道:“有用,有用!”他既焦急又怕大声喊叫触怒了这伙强人,只能压低声音快速喊道:“小的虽然不知道犯人的名字,但知道所有关押犯人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几位爷爷要救的人在何处。”
还是浑惟明活络,道:“你只说看守的最严、最紧要的那个要犯!”
江朔心道“不错”,想来谢延昌是漕帮的把头,地位既尊功夫又高,自然是一等一的要犯,那人喜道:“是了,是了,都说西边院子里关着几个魔……这个,这个……几位大王……想来和几位是一路的。”
南霁云知道他原来想说“魔头”,临时改口成了“大王”,不过也懒得和他纠缠,喝道:“快说,具体关在哪里?”
那人将路径说了,南霁云便点了他的昏睡穴,将其放倒在地,三人依其所言,很快便找到那处院落,躲在隔壁院内,隔着门缝见院外站着不少玄甲军,玄甲军是李林甫仿照当年太宗李世民所设的精锐士卒,其实是他的私人武装,皆归罗希奭指挥,并非此地本来的军卒,三人见有这么多玄甲军看守,反而精神一振,知道来对地方了。
浑惟明轻声道:“门口的看守是固定的,还有绕墙巡逻的,我和南八去解决左右两侧的游哨,烦请少主把门口那几人解决了……”
正说话间,江朔忽然打断浑惟明道:“有人来了!”
只见一人穿着玄甲军一样的衣衫,大摇大摆地向院门口走来,看门的有四名玄甲军,一起抽刀道:“且住!罗御史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此院!”
那人却大剌剌地道:“哎……各位弟兄,我可不是闲人,罗大人有令,让我来提审犯人。”
此人虽穿着玄甲军的衣物,但衣着松松垮垮,看来非常奇怪,看门的玄甲军中为首的一人道:“甚罗大人有令?我看你就是想混进来的细作!”
那人道:“哎……弟兄们误会了……”他边说边向上凑了过来。
为首那卫士喝骂道:“甚误会不误会的,快快退下,不许再上前了。”来人只管嘴里碎碎念道:“哎……兄弟不要动怒么……”说话间忽然一长身,扑向为首的看门人。
那卫士怒道:“老东西不要命啦!”说着挥刀就砍,那人嘿嘿一笑,侧身避开来刀,伸手在那玄甲军面前一扬,也不知他使的什么邪法,那军卒应声倒地。
其他军卒为这诡异的场景所慑,愣了一会,才纷纷咒骂,拔出所佩横刀向着那人砍过去。
此刻江朔已经看清了那人就是先前在前面车马场搅闹的老人,料想他也在城中绕了一圈,甩掉了追兵,可能是擒住了其中一人,将那人的衣衫除了下来穿在身上,这才混进衙署,来到此地。
老人见众人向他砍来也不惊慌,施展空手接白刃的功夫,在人丛中穿行,也不知他用的什么邪法,众卫沾着便倒,但看来所使的又不似中原点穴的功夫。
江朔对浑惟明、南霁云低声道:“这位老人家的功夫好眼熟,但看他似乎用的也不是点穴的手法,只一扬手,怎么人就会忽然倒了??“
南霁云道:“这位老人家在车马场说话时的如此大义凛然,我只道是个正人君子,但现在看他的身法武功,似乎邪性的很呐,不似名门正派的功夫。”
江朔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浑惟明道:“少主,我们先不现身,悄悄跟在后面看看。”
这时老者放倒了所有人,一推院门就要进门,院门应该是从内部插了门闩,老人一推竟然没推开,不过他第二次推时似乎也没运什么劲,仍只轻轻一推,门便应声而开,江朔三人面面相觑,想不明白此中的道理。
老者进了内院,江朔三人才悄悄出了自己藏身的院子,攀在院墙上偷眼观瞧。
只见院中地上落着断成两截的木门拴,此处内院不甚大,只有三栋房子,既无树木,亦无装饰,地面是厚石板铺就,打磨铺贴地甚为平整。
院内玄甲军见状,一齐抽出横刀强攻上前,然而他们手中的横刀还不及砍上那老者的身子,自己身子先变得绵软无力,纷纷横刀脱手,或仰或躺倒在院子里。
老者的功夫也真了得,不一会功夫就把院中的玄甲军也都撩到了,他哈哈大笑,一推中央正屋的门道:“出来吧!”
屋内没有掌灯,江朔等人远远看去只有一片黑魆魆的,看不真切,忽听机括发动的声音,忽然门内数十支没羽的钢矢向着老者射来。
第304章,铁弓白羽
屋中突然有弩箭射出,趴在墙外的江朔和浑、南二人都吓了一跳,而那老者却漫不经心地一甩头,避开了射来的数支箭矢,直似他早就知道里面藏了弓弩手一般。
江朔转念一想:是了,这老者先在外面搅闹一番,再转到西院来救人,来去甚速,恐怕早就不止一次来踩过点了,方才动手时就可以看出,老者对内外的守卫的数量、方位都颇为熟悉,自然也应该知道屋内藏了弩手。
老者避开第一轮弩箭的射击,立刻闪身抢入屋内,紧接着又听到第二轮、第三轮弩机不断击发的声音,但显然都没有射中,却不断有玄甲武士撞碎户牖,被抛出屋外。
弩箭发射之声渐稀,直至消失,院内也躺了七八个玄甲军,老者再次走出屋来站在院子中央,朗声道:“藏着的朋友们,现身吧。”
江朔心道:原来老者早就发现他们了,刚想从墙后现身,南霁云一压他肩头,轻轻摇了摇头。
却见院子两旁的厢房忽然门户大开,数十手持弩机的玄甲武士走了出来,屋顶上亦有持弩武士现身,院子两侧角门又涌入十数名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的武士。
原来老者说的“藏着的朋友”是指这些玄甲军,江朔心道一声惭愧,方才浑惟明也蹲着一动不动,看来自己的阅历和这两位老江湖相比,可还是差的远了。
武士群中走出一人,正是罗希奭,他哈哈大笑道:“小子,胆子不小啊?竟敢一个人来劫牢。”
老者嘿嘿笑道:“罗御史,恕我直言,你这个玄甲军太不经打,虽然来了这么多人,恐怕也奈何不了老夫一人啊。”
罗希奭骂道:“小子,还敢在罗某面前装疯卖傻,倚老卖老,你前几日来踩点子当某不知么?我故意找了些个老弱残兵把守院子引你入围,你还真道玄甲军不堪一击呢?”
这老者须发皆白,面上皱纹堆垒,看起来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不知道为何,罗希奭称他为“小子”,颇为滑稽。
老者不以为然,道:“少说大话!”话音未落已如箭般射出,向着一侧武士冲了过去,他心中唯一忌惮的是两侧屋上屋下的弩手,因此一出手就尽快贴近刀盾武士,缠斗在一起,好让弩手没有射击的角度。
此番出其不意的抢攻,果然令弩手来不及反应,老者一扬手向着一名刀盾武士拍去,那武士抬手举盾,老者一掌拍在盾牌上,那盾牌是一面革盾,看起来甚是轻便,并非重盾,只听“嗵”地一声闷响,那武士并不像此前那些武士那样被击得飞出,而是稳稳地接住了老者这一掌,几乎于此同时刷地一刀从盾下刺出,直刺老者腰腹。
老者一惊,手按盾牌,向上跃起避开这一刺,然而他才一跃起,立刻有数名弩手瞅准机会扣动悬刀,射出箭矢,老者早料到弩手会发冷箭,顺势在盾牌上一抹,身子下沉避开弩箭的同时向着边上另一名武士打去,那人也是依样举盾抵挡。
老者的功夫很是特别,他出掌时看来轻瞄淡写,毫无蓄力猛击的姿态,但这次显然用上了更大的劲力,衣袖都鼓了起来,这一掌击在盾上发出更大的响声,但那武士只是向后退了半步,一个弓步稳住了身形,他的反击却与前一名武士的招数不同,向右一扬盾牌,将老者往一边荡开,顺势一刀劈出,追着他的身侧便砍。
然而老者已经借着盾牌外翻之力,旋转身子,向着第三名武士扑过去,这次他贴地而行,弩手没有射击角度,无一人射击。
老者抬手拍向第三人,那人果然也举盾抵挡,老者却不再以实打实,出掌乃是虚招,只等那武士举盾来格,他自顺着盾牌转身,那武士挥刀再砍时,他已借着盾牌的掩护,先转到了那武士背后,这一刀自然砍他不到。
老者眼见得计,举掌向着这武士的后肩拍去。武士立刻沉肩向下一蹲,堪堪避开这一掌,老者刚想追击,忽听的“咔嚓”、“咔嚓”的机括声响,原来那武士蹲低之后老者便被暴露在弩手的视野之中,弩手立刻射出箭矢。
老者一个鱼跃从蹲低的武士和飞射而来的箭矢之间横着飞了过去,那蹲低的武士可不会让他就这样轻易躲过,扭转身子回头望月,手中横刀向上一挥,眼看就要把老者拦腰劈作两段。
危急关头,老者在空中旋转身子,横向翻滚,避开这一斩,才一落地,又有箭矢射来,老者忙向刀盾武士丛中闯去,那些武士或举盾拦阻,或闪身让弩箭射击,间或挥刀劈砍,十几人竟无一人不是高手。
老者在人群中滴溜溜乱转,看似潇洒自若,片叶不沾身,但江朔心里知道他无法在一招内击败持盾武士,就已立于必败的境地了,因为只要一招之后,必然有旁边的武士从旁侧袭,或者有弩手从空隙中射出弩箭,让老者不能连续出招。
这些弩手可也不是寻常士卒,他们瞄准,射击都显示出超乎常人的冷静,轻易不会发射,一旦寻到空隙则又毫不犹豫,刀盾武士夹击老者之时出手果断,丝毫没有被弩手误伤的担心,可见这些武士非但功夫不弱,更是长期配合,颇有默契。
这些武士并未布成阵势,其实是各自为战,但他们配合颇为娴熟,夹攻之下只怕比寻常阵法威力还要大些。因为只要有阵,就有阵型和阵眼,阵型是运行规律,阵眼是控阵之人。只要闯阵者摸清阵型规律,胜得阵眼之人,反而能以一敌众,似险实安。比如江朔遇到璇玑阵或天车阵时,因为他懂得步天歌中星官运行的法门,因此以一敌十数人都尽能应付自如。
但此刻刀盾武士用的是战场上的近身搏斗之法,并无固定阵势,反而令人难以预料,老者之所以还能周旋,恐怕是因为他们想要捉活的,并未下死手之故。刀盾武士们以盾牌不断推挤,将老者的活动空间越压越小。
江朔道:“二位大哥,可认得这位老前辈?”
二人皆摇头,南霁云道:“少主,这人可不是什么老前辈,他故意压低自己的嗓音学老人说话,实际年龄也就三十岁上下罢了。”
人随着年龄增长,声音会逐渐苍老,哪怕练到鹤发反白,童颜不老,但嗓音终究还是会与实际年龄相符,世上的特例恐怕只有北溟子一人,但此人的功夫比之北溟子可差的远了,绝不可能是他。
非但南霁云听出他声音有异,其实浑惟明也早已识破,江朔转头看二人表情,暗骂自己蠢笨,难怪四十多岁的罗希奭刚才要叫这“老者”为“小子”。
江朔道:“不管他年老年幼,既然来救我们漕帮的人,恐怕是友非敌,我们怎能见死不救?”
南霁云道:“敌人看来点子很硬,我们三人须得配合行动,才能出其不意,速战速决。”
浑惟明道:“南八,都知道你随着你的师父学过兵法,你既这样说,定然是心中早有计谋了,你就说怎么干吧。”
这时庭院中刀盾武士拥在一起,将“老者”挤得几乎没有腾挪的空间了,眼看“老者”败相已露,江朔急道:“南大哥,你快说怎么打。”
南霁云笑道:“也简单,我用弓箭来对付屋顶上的弩手,浑二,你抢一块盾牌来掩护我,江少主,你在此静待我二人将战局搅乱,擒贼擒王,把那罗希奭拿了,勿要伤他性命,以此人为要挟,救人脱困,出府出城都不成问题。”
江朔道:“好,南大哥安排的周到,就这么干!”
南霁云道:“我去也!”忽然跃出墙外,手中早已操起那把铁胎角弓,此弓乃当年燕军何千年所赠,却是吐蕃工匠所制的犛角弓,犛角比中原水牛、耕牛之角都要大的多,以此制造的角弓也比寻常角弓要长大的多,兼顾了长弓的射程与猎弓的灵便,南霁云跃出之际,人在空中认扣搭弦,一直白羽箭已然射出。
他腰间挂着两筒白羽箭早已不是何千年所赠的了,却也是北地名匠所制,箭簇乃镔铁所铸,坚硬锋锐自不必说,箭杆用的是六道木,六道木又名降龙木,其小枝笔直,打磨后有六条白线故名“六道”,其材外硬而芯软,做箭杆最为合适。而白色尾羽则是白鹇的翅翎,其对箭矢轨迹的稳定作用最好,也是最为难得的尾羽材料。
南霁云一箭射出,那箭矢在空中如灵蛇扭动,颤动向前,连成的轨迹却无比笔直,精准地命中了屋顶上的一名弩手,着一箭正中咽喉,那武士不曾叫唤一声,便坠下屋子死了。
南霁云落地之时,第二支箭已然扣在弦上,他抬手又是一箭,登时命中了第二人,也是一箭贯颅立毙。
南霁云脚下不停步地向前移动,手中亦不停射出箭矢,那些功弩手此前全神贯注地瞄着庭院中的“老者”,瞄准之时睁一目眇一目,视野十分狭窄。南霁云控箭水平天下无双,他射箭时劲力拿捏的恰到好处,都是堪堪能够射死弩手的力道,因此箭矢破空之声极轻,以至于前三箭竟然无人察觉,直到他射死了第四人,才有人发觉惊呼。
众弩手立刻转向南霁云,他身边可没有刀盾武士,更无遮掩,弩手可以全无顾忌地射击,只听得悬刀声响,立刻就有数枚铁矢向着南霁云飞来。
第305章,弓弩对决
南霁云早料到弩手会向他射击,快步向前一猫腰,几支铁矢贴着他的头顶飞过,钉在身后地上,南霁云怀中抱弓拨弦再射,这一箭不经瞄准,全凭感觉,看似胡乱射出一般,然而就是这样看似漫不经心的随手一箭,却正中屋顶一弩手的前胸,那人惨叫着从屋顶上滚落下来。
众弩手见南霁云如此神射,都不禁心中一颤,忽有一人喊道:“巽位,箭雾!”此人想必是个什长,负责指挥这些弩手,战场上军官以八卦指示方位,南霁云自东南角突入,因此以“巽位”指示他的方位,这什长话刚出口,南霁云的羽箭便已射到。
“雾”字是嘬口音,那什长圈着嘴唇尚未闭拢,羽箭便从口中贯入,直穿入脑,他随即向后仰倒,跌下屋脊。
但什长号令已出,众弩手调整方位一齐施射。原来“箭雾”是分散射击之意,弩机箭走直线,射的极准,但敌人是活的,会移动闪避,若集中攒射一点,易被同时闪过,“箭雾”就是一队弩手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围绕着敌人同时射出一簇不同落点的箭矢,这样无论对方如何闪避都不免要被射中一两枚箭矢。
见此散射而来的箭矢,南霁云竟然不闪不避,原地站定,因“箭雾”散射,只要站定不动,倒先避开了大部分的箭矢了,如慌乱闪躲反而容易中箭。
眼看有三支箭矢向南霁云胸、腹上、中两路射来,他举弓一格,磕掉了上路飞来的一支箭矢,中路二支铁矢却被一面圆盾接住了,原来是浑惟明已抢到一面圆盾,挡在了南霁云身前,南霁云生的高大,浑惟明则是中等身材,他持盾跨立,正好护住了南霁云的胸腹。
南霁云跳出墙外射箭之时,浑惟明从围墙另一侧“坤位”跃入,南霁云射死多人,引发骚动,不仅是屋上屋下的弩手,院中刀盾武士的注意力亦为其所吸引,只因南霁云手持弓箭,谁也不知道他会射向哪边,人人心中都加了小心。
这就给了浑惟明可乘之机,他掂步而上,抢到一个刀盾武士身侧,却不似方才“老者”那般举掌拍盾,而是二指一捏,夹住了那武士手中横刀的刀背,浑惟明是少林俗家弟子,功夫扎实却绝不笨拙,他练的千叶掌功夫,讲究的就是出手既快且准,因此一出手就捏住了对方的刀背。
那武士未见过这样的招式,一般对手见到刀盾总是击盾而避刀,哪有直接捉刀的打法?那武士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往回猛夺,想抽回横刀,岂料浑惟明看起来是个乐呵呵地商人模样,却是有真功夫的,二指如钢钳般牢牢夹住了他的刀背,那武士连运两次劲都抽不回刀。
武士情急之下,挥动圆盾向着浑惟明斜砸过去,不想这正是浑惟明的目的所在,他顺手一抄,又抓住了盾缘。这下可热闹了,那武士两件兵器都被浑惟明抓住了,怒喝道:“你做什么?快放手!”双手一齐用劲回夺。
浑惟明只等他发力,夹住刀背的手忽然一松,道:“去吧。”
那武士突然一手失力,站桩不住,向后跌去,但他另一只手上持着的盾牌却仍被浑惟明抓在手中,重心偏斜不禁打了个趔趄。
浑惟明又笑道:“松手!”伸手正点在那武士腕上内关穴,武士手上一麻,再也拿捏不住,松开了盾牌。
那武士后退一步,重新站稳又挥刀上前,浑惟明却不再管他,拿着盾牌便往南霁云那边飞跃过去,恰逢众弩手向南霁云射出“箭雾”,他举盾挡在南霁云身前,替他接住了射向腹部的箭矢。
南霁云这会儿功夫可也没闲着,张弓搭箭又射落一人,他射箭时,弓不拉满,手上力量拿捏的恰到好处,全不浪费弓箭的射程,且这样射箭速度更快,出手更隐蔽,再加上他出手忽左忽右,更叫人难以防范,顷刻间已射落左三右四一共七人。
这七人都是屋顶上的弩手,盖
因屋顶上视野更开阔,威胁更大,但同样的道理,屋顶的弩手自身也暴露在外,无所遮掩,更易被射杀。
南霁云连毙七人,尤其是把领头的什长射死之后,屋顶上的弩手心中惊惧,都翻到了屋脊背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瞄准南霁云和浑惟明又射了一轮,浑惟明手中圆盾甚小,遮不住他们二人,浑惟明却毫不畏惧,喊道:“南八,叫你看个热闹!”
浑惟明说着将手中盾牌舞做一团,这一下用上了千叶掌中如封似闭的功夫,瞬间圆盾好似扩大了几倍,将二人周身上下都笼罩其中,屋脊上射来的弩箭尽数都钉在了盾牌之上。
此盾牌是内里是雪松木板,外蒙了两层熟牛皮,既轻便,又颇具韧性,弩箭射来的铁矢无法穿透。
南霁云喝一声彩,道:“浑二,我也叫你看个好!”
他一伸手扣住三支箭,却不射人,而是往空射出,浑惟明笑道:“后羿射日么?”
却见三支箭飞到屋脊上方忽而急坠而下,直听“噗”、“噗”、“噗”,“哎呦”、“哎呦”、“哎呦”的中箭喊叫之声,原来是南霁云看准了藏在屋脊后弩手露出的半个脑袋,若他直接射对准脑袋射箭,对方一缩脖子便能躲过,他却望空曲射,屋脊后的弩手初时尚不明就里,等到明白过来,羽箭已经翻越屋脊射中了躲在背面之人。
这三箭由于并非直瞄射击,准头毕竟有所偏差,只射死一人,射伤两人,但这一下造成的惊骇效果实在是无与伦比。这下众弩手都躲在屋脊后面不敢露头了。而弩箭与长弓不同,只能直射,不能曲射,一旦弩手不敢露头,屋顶上的也就没有威胁了。
南霁云哈哈哈大笑道:“浑二,我这箭法可还入得你的眼么?”
此刻浑惟明却正手忙脚乱,无暇回复他。原来院中地面上的刀盾武士已有数人舍了“老者”,向浑惟明砍来,浑惟明抢来的盾牌是轻盾,能挡箭簇,却不能挡刀剑,此刻拿在手中反到成了累赘。
院中尚有不少弩手,浑惟明也不敢抛了盾牌,只能以单掌拍击刀盾武士的盾牌,他的内力比院中“老者”更强,每一击都将玄甲武士击退一步,那些武士被他打的站立不稳,自然就无法挥刀反击了。
但这些武士互相援护,浑惟明也无法追击,他不断拍击在一面面盾牌之上,“嘭”、“嘭”之声不绝,如同擂鼓,看来声势不小,但其实也已成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南霁云忽然喊道:“小心暗箭。”
浑惟明忙缩身盾后,只听两声轻响,两支铁矢钉在了盾牌之上,原来是立在地上的弩手从刀盾武士的间隙中抽冷子向他射出弩箭,浑惟明的视线为刀盾武士所遮挡,一时难以察觉,险些中招。
浑惟明道:“南八我们可也被困住了,你快想想办法!”
南霁云已到了他背后,道:“盾来!”
浑惟明一手将盾牌向后送出,一手拍在迎面冲上来武士的盾上,“嘭”地一声又将那人击退了一步。
浑惟明的盾牌上钉了不下十支铁矢,南霁云随手一抄,拔下一把铁矢,对浑惟明道:“浑二掌上留力,不要击退,让他们挥刀反击。”
浑惟明笑道:“嘿!这到省力了,要不要再伸头上去叫他砍一刀,可就一了百了咯。”
他口中虽然调笑,手上却依照南霁云所言留了力,他知道南霁云行事沉稳,又最重信义,既然叫他放对手来攻,自然有他的道理,因此面对这一次冲上来的武士只使了五成劲。
那武士盾牌接住浑惟明这一掌,只觉得传过来的力量小了很多,他心中窃喜,以为斗了这一会儿,对面这个胖子终于力竭了,撤盾挥刀向着浑惟明便砍。
然而他才一移开盾牌,竟见迎面一直铁矢飞来,再想用盾
牌遮挡已是不及,铁矢正中这名武士的哽嗓咽喉,他嘴里呜噜呜噜发不出声音,仰面栽倒在地死了。
原来是南霁云在浑惟明身后,趁那武士撤盾反击露出空门之际,掷出一支铁矢,南霁云与那武士中间只隔了一个浑惟明,这么短的距离上,他手中抛掷之力堪比弓弩,一击便射死了那名武士。
浑惟明喜道:“这倒是好,我卖傻力气,南八你却捡现成的便宜。”
南霁云却道:“快举盾!”
浑惟明忙举起盾牌,却又有一支铁矢钉在了盾牌上,原来是这武士倒下后,露出了空档,后面的弩手射出了箭矢。
浑惟明笑嘻嘻地道:“好险,好险。”
他话音未落,身后破空声响,南霁云的铁矢又已射出,这次却是对着远处的弩手,那弩手距离他们可有五十步开外,凭手掷之力,绝难打得这么远,南霁云这次却是拉起弓弦当作弹弓来打,射出了这支铁矢。
射羽箭的弓与射短矢的弩极不相同,长弓是无法发射铁矢,但南霁云突发奇想,竟然用弹弓之法将铁矢弹出,这可大大出乎对面弩手的意料,如此弹射虽然没有弓箭这般的准头,却也射中了弩手的右肩,那人一声惨叫,抛了弩机向后退却,虽然未被射杀,却也再难发射弩箭了。
第306章,隐藏高手
南霁云身上只带了两壶箭,最多也就能射杀二十人,现场围攻的弩手与刀盾武士可远不止二十人,众人虽然惧他神射,但他箭矢毕竟有限,此刻南霁云显露了这一手以铁矢伤人的绝技,一众玄甲武士深感震动,一时弩手不敢射击,刀盾武士亦不敢上前,只远远地持盾挡在身前,唯恐南霁云手中铁矢掷来。
不但南霁云和浑惟明这边的玄甲武士心生动摇,围攻“老者”的武士也都心神不宁,他们原先背后有弩手环伺,可以全力攻击圈中敌人而不用顾忌身后,此刻却提心吊胆,心中一生忌惮,阵型顿时大露破绽。
如此一来可就困不住那“老者”了,他长啸一声,手里加紧,打退了几名武士,觅得一个缺口,跳出圈外,与南霁云和浑惟明站了个犄角之势,叉手道:“多谢两位小朋友相助,老朽这厢有礼了。”
南霁云冷笑道:“尊驾在我二人面前遮掩身份也就罢了,竟还以前辈自居,可就是不拿我们当朋友了。”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躬身失礼道:“南八教训的是,是某家唐突了。”这时他已恢复了自己真正的嗓音,果然是个青年人的声音。
浑惟明嘻道:“南八,他还知道你的名号呢。”
南霁云戏谑道:“你方才喊救命,喊的这么响,哪个听不见?”
那人却道:“冀中大侠南霁云弓剑双绝,天下谁人不知南八的威名?”
南霁云是河北道魏洲人,属于古之冀州,他年少成名,为人豪侠重义,故人称“冀中大侠”。
南霁云是重义丈夫,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见那人说的谦恭,忙道:“不敢当,恕在下眼拙,尊驾高姓大名,还请赐教。”
那人笑道:“某名“睿息”,是江湖上一个无名小卒,不怪南八不知。”
南霁云和浑惟明都是见识广博的老江湖,江湖上成名人物十成中晓得九成九,却均没听说过武林中有“睿息”这么一号人物,但此人武功不弱,显然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两人正心中奇怪,罗希奭却喊道:“南八、浑二,你们江湖盟的人,什么时候和魔教混到一起去了?”
南、浑二人闻言吃惊不小,这睿息竟然是魔教中人?那他怎么会来救我漕帮之人?
罗希奭趁着二人一愣神的功夫,喝令道:“环阵御敌!”
刀盾武士环绕着三人布成阵势,众弩手则散布在其后,但这些武士人数不够,堪堪布成环形阵,看来却甚是松散。
浑惟明笑道:“罗御史,虽然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但就你手头这点货色,想要围住我们三人,怕是不够吧。”
罗希奭阴测测地笑道:“都说震泽浑惟明是金算盘,今日观之,浑二果然好算计,你既然说不够,我便再加些。”他向身边专司号令的传令兵点头示意。
那传令兵口打呼哨,立时从院子三边门户又涌进来三十名武士,这次却不是持弩或者持刀盾的了,而是三个十人队的长枪手。
睿息道:“嘿……罗无常,原来你早就布好了口袋阵等我来钻。”
李林甫手下两大酷吏,一个是户部郎中吉温,一个是殿中侍御史罗希奭,二人并称“罗钳吉网”,但二人分工其实是有所不同的。吉温待在京城,每日里罗织构陷,被他写下名字便如被阎王勾名一般,因此人称“吉阎罗”,而罗希奭专司在各地捉人处刑,罗希奭上门便同黑白无常入宅无二,因此人称“罗无常”。
罗希奭道:“你三翻五次入衙探查,真当我不知么?我故意将你引到这个院中,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个院子周围均有夹道,可以藏兵。”
这些长枪手插入刀盾武士和弩手之间,枪尖一齐向内,指向三人,罗希奭站在圈外狞笑道:“浑二你看看,怎么样?若还不够,我再加些?”
眼看那传令兵嘬口又要打呼哨招人,南霁云一甩手,向他打出一枚铁矢,这次传令兵距离较远,但若以弓弦弹射,对方必然会先有准备,因此南霁云贯劲于臂,将铁矢全力向传令兵甩去,待传令兵察觉之时早已不及躲闪了。
眼看铁矢就要打中传令兵的面门,不料罗希奭忽然伸手,两指一夹,夹住了飞矢。
罗希奭的反应之快固然令人心惊,而南霁云这一甩运上了十成的内力,铁矢疾飞的劲力不亚于弓弩所射,罗希奭竟然仅凭二指就夹住了,足见其内力之深,绝非泛泛之辈。
众人只知罗希奭酷滥,却均不知道他竟然还是个隐藏的高手,都不禁一愣,罗希奭却对南霁云一笑道:“南八,你就是射死了此人也是无用的,这样的传令兵我手下可还多的是呢。”他手中旋转把玩着那枚铁矢,口中续道:“不满二位,你们方才在门外一露头,可就已经被盯上了,哦……对了,你们带在身边的小童儿呢?先自溜了么?”
罗希奭犯了一个大错误,他见方才江朔盯着自己愤怒的样子,只猜想他是韦家的子孙,罗希奭知道韦坚和江湖豪侠之士过从甚密,江湖盟会保护他的家人也不足为怪。qδ
这时却听一个少年的声音喊道:“我来也……”只见从西侧屋脊后飞出一个少年,正是江朔!
先前江朔趁着南霁云、浑惟明在院中搅得大乱之际,偷偷潜入院中,上了西边屋顶,恰好一众弩手被南霁云的射术所震慑,躲到屋脊后面来,却忽见屋脊后有一个少年,还来不及奇怪,便被江朔一一点穴制住。
之后江朔躲在屋脊之后,等待一击擒住罗希奭的机会,此刻听罗希奭说早已知道三人同来,那自然知道他也在院中,再躲也是无用,这才现身向他扑击而下。
果然罗希奭见江朔现身毫不意外,一甩手将手中铁矢掷向江朔,铁矢飞行时夹带风雷之声,其劲力竟然不输南霁云。
江朔飞在空中见铁矢扑面打到,一挥衣袖,竟然将铁矢激的转个身,径直往回飞去。
武林高手接住敌人打来的暗器再反掷回去倒也不算稀罕功夫,但江朔不出手接铁矢,仅凭一振衣袖的劲力,就把铁矢打得调头飞回,可就称得上神乎其技了。
那铁矢不但飞回,更颇有准头,向着传令兵打到,罗希奭再想接时却慢了半拍,铁矢已刺在传令兵的脸颊之上,以江朔之能,完全可以射死这传令兵,但他心地良善,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杀人,因此控制了力道,只是射穿了传令兵的脸颊,却未贯穿入脑,那人虽然得以保全性命,颊上中箭,疼的满地打滚,自然也无法再打呼哨传令了。
罗希奭没想到这少年的武艺竟然如此高强,悚然一惊,道:“哪里来的小子……”
话音未落,江朔已飞临到他头顶,罗希奭挥掌便拍,这一下出掌倒也法度严谨,劲力雄浑。但若说比拼内力,江朔可不惧,在空中挥掌下击,他心中恨罗希奭酷滥,第一下就使了十成劲,早把南霁云所定活捉罗希奭的计划抛到了脑后。
眼看两掌就要拍在一起,江朔忽感掌心一阵刺痛,他忙撤掌,向后折了个筋斗,落到地上。
罗希奭却笑嘻嘻地站在原地,并未追击。江朔看掌上有一个小洞,正在往外冒黑血,原来是罗希奭在掌中夹了毒针,这毒针纤细入牛毛,又夹在指间,本就难以发现,江朔与他对掌时,又是心中怒气上涌,一时失察,才中了罗希奭的暗算。
江朔心中愈发恼怒,道:“罗希奭,你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罗希奭冷笑道:“小子,我是官,你是民,如今你以武犯禁就是死罪,谈何明枪暗箭?”
浑惟明、南霁云见江朔先在空中如鹰搏兔,向着罗希奭飞扑过去,却忽然撤掌后退,便知他遭了暗算,心中焦急,浑惟明扔了盾牌,从怀中摸出一把算盘,这算盘外框是乌黑的镔铁,内里的算珠却是黄澄澄的,看来都是黄金所铸,他对着南霁云喊道:“南八还等什么呢?动手吧。”
南霁云早已收起了铁胎弓,抽出那把吴钩怪剑,道:“好,今日便杀个痛快!”
围着他们的刀盾武士原地不动,一众枪兵却从人丛间隙中刺出长枪,南霁云挥剑一撩,只是三十条枪同时刺来,哪怕他的宝剑再锋利,又能斩断几个枪尖?不料南霁云这一招并非是要去削枪尖,而是用吴钩那钩子似的剑尖去勾拿枪尖,他勾住一把枪猛地一带,裹住了数条枪一齐偏斜到一边。
这些武士挤在一起,那是按寻常军阵之法作战,越紧密越没有破绽,但南霁云岂是寻常人?他这一勾一带之中所蕴含的劲力甚是雄浑,不论持枪攒刺的还是持盾守御的武士,都站立不稳,呼啦啦地倒了一大片。
这些武士刚一跌到,露出了空档,后面的弩手便一齐射出铁矢,这次浑惟明已经抛掉了盾牌,不知要如何抵挡,却见浑惟明一拨手中算盘,这铁算盘上有机关,他一拨之下,金色的算珠尽数飞出,直听“丁零当啷”一阵乱响,射来的铁矢竟然在空中尽数被算珠打落。
第307章,当年真凶
众弩手只见面前金光一闪,铁矢便全数落地,一时不明所以愣在当地,三人趁机一齐向前冲出包围圈,睿息口中啧啧称奇道:“浑二真是有钱人啊,用着黄金算珠当暗器打,我可没这个魄力,更没这个财力。”
浑惟明笑道:“其实都是木头珠子,只是外面镀了一层薄金而已。”
弩手见三人逼近,这才想起重新上弦扣箭,但三人速度何其迅捷,众弩手在敌人快速逼近的压力下,装填弩机的速度都因慌乱而变慢了,待重新举起弓弩时,三人已经迫到了面前。
南霁云道:“浑二,你打远处!”
说着他挥剑就砍,这吴钩宝剑头弯如勾,剑身却是刃宽脊厚,除了当作挠钩使用,亦可当作刀剑砍斫,吴钩挥处,立时将近处几具弩机削成两截,弩机虽是木制,但这吴钩宝剑轻轻一削便削断数支弩机,其锋锐亦可见一斑。
浑惟明则早已会意,手上随意挥洒,金色算珠往两边飞去,他练的千叶手功夫,此刻以算珠作为暗器,虽然不可能真的做到千手千叶,出手之快却也令人目眩神驰,南霁云削断弩机的同时,他的算珠也已击伤了数名弩手,这些算珠打的极准,或中手腕,或中肩肘,中者骨断筋折,手中弩机纷纷落地。
而睿息也已抢步上前,他仍是只用一双手,并无兵器,随手一抓,抓在弩机上,竟然如抓朽木,“咔啦”一下抓碎大片,被他拿捏过的弩机自然是再难使用了,浑惟明这才注意到睿息手中带着一副不知什么丝编成的手套,看起来银灿灿的一片光华,但却甚薄,恐怕是外域什么特异材料制成,看来这手套便是他的武器。
三人闯入弩手阵中,各展神通,或断弩机或伤肘腕,不消片刻便打的这一片弩手都失去了攻击力,身后的武士方才见他们与弩手缠斗怕被箭矢误伤,不敢上前,此刻眼看围他们不住,盾牌在前,长枪居中,弩手在后向着三人组成三叠阵。
但这三叠阵是守御的阵法,三人不加理会,径直向江朔和罗希奭那边冲去。
另一边江朔被罗希奭的毒针刺中,不禁怒火攻心,也不拔剑,舞动双掌向罗希奭打去,罗希奭方才虽然使诈刺伤了江朔的手掌,但二人手掌几乎拍在一起时,他已能感觉到江朔的内力排山倒海而来,此刻手掌兀自隐隐发麻,见江朔如疯虎扑来,自然不敢硬接,而是与他游走相斗。
罗希奭的游身掌功夫竟然也颇为了得,在江朔猛攻之下闪转腾挪,非但江朔打他不到,他还间或反击,打得江朔频频倒退,当然除了罗希奭本身功夫不弱,也和江朔中毒之后行动有所迟缓有关。
江朔心知中毒之后本该运功逼出毒素,而不是穷追猛打,但他只是觉中针之掌有些麻痒,此外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异之处,因此继续与罗希奭缠斗。
而罗希奭心中却惊疑不定,对面这少年明明中了毒针,但看他出掌依然虎虎生风,闪转腾挪之际似乎也没有什么中毒的症状,一般人被他的毒针刺中,就算立刻运功闭穴,不需片刻也要立刻手脚麻痹,五脏如焚,纵有神功也难以施展,可这少年与他斗了十几招竟然还能奔行自若。
这时浑、南、睿三人已冲到面前,南霁云挥吴钩便砍,罗希奭侧身让过,却一掌向南霁云当胸打到,南霁云举掌要挡,浑惟明喊道:“小心他掌中毒针!”同时向着罗希奭打出三枚算珠,南霁云忙撤掌避开,罗希奭亦侧身避开向他打来的算珠,二人各退了一步。
南霁云不再抢攻,他和浑惟明一左一右成关门之势,挡在江朔身前,问道:“少主,你可还好?”
江朔尚不及回答,忽见睿息向着他挥掌拍来,江朔一惊,下意识地举起被刺的手掌一挡,二掌相交,“蓬”的一声,睿息向后飘出丈许,江朔掌后却飞出一枚细针,钉到身后屋柱之中直至没入。
原来罗希奭这枚细针极其纤细,打入江朔掌中后并未拔出,而是留在了他的掌中,若非睿息和他对了一掌将毒针拍出,毒针顺血脉进入心脏可就有死无生了。
南霁云和浑惟明在前面忽然听到二人对掌的巨响,心中一惊,一齐回头,一个道:“少主,怎么回事?”一个道:“睿息,你做什么?”
江朔忙道:“是这位睿息大哥替我逼出了毒针,我自己尚未察觉……睿息大哥,我方才打你一掌,不碍事吧?”
睿息晃了晃带着银丝手套的手道:“不碍事,不碍事。”
浑、南二人这才放心,再转过头来时,罗希奭已退到数丈开外,那些武士也快速在他身前列阵。罗希奭冷笑道:“小朋友好手段啊,中了我的炎魂毒针还能行动自若的,你可是第一人。不过毒质已然入体,虽然逼出了毒针,但终究也是不免热毒发作而死。”
江朔刚才剧斗之际还不觉得,此刻才感到身上热的发烫,寻常毒药都是令人发冷的居多,没想到这毒药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江朔也明白了为何自己中毒之后感觉不到毒药之烈,那是因为他体内本就有阴阳二炁,这热毒虽烈,比起他自身的罡炁可还差的远了。
既明其理,江朔忙运起体内凛炁与热毒相抗,此刻掌中毒针已去,运功片刻便觉手掌麻痒之感立减,体内也不再觉得热了。南霁云见江朔凝在那里不动,不知道罗希奭的毒针是否有他说的这样厉害,低声问江朔道:“少主,你还好吧?”
江朔道:“南八,这热毒看来也没什么,我已不碍事了。”
罗希奭可不知道这炎魂针的热毒对江朔不起作用,见他站在那里运功一动不动,还道是他嘴硬,罗希奭一边嘿嘿冷笑,一边招来新的传令兵,呼唤更多的武士进入院内将江朔等人团团围住。
江朔抵御热毒之际总觉得这热流似曾相识,忽然心念一动,对罗希奭道:“十几年前打伤阿楚夫人的人是你?”
罗希奭道:“什么十几年前,什么阿楚夫人……哦,是了,你说独孤问的女儿呀,不错,正是罗某所为,不过当时我这炎魂针功夫可还练的不到家,毒针没有打入那女子的体内,但伤了她的经脉,预计她也就多活个几年吧。”qδ
江朔道:“阿楚夫人好的很,她的身子已经大安。”
罗希奭大怒道:“不可能!世上除了我师父没人能治得了炎魂针之毒!”
此时院里已挤进来更多的玄甲武士,他们或持枪盾或持弩机,将江朔等四人团团围住。
罗希奭道:“小子死到临头了,还敢胡说!”
忽听的院墙一人喝道:“朔哥可没有胡说!我阿娘活的好好的呢!”
江朔抬头一看,墙头上立着一个少女,正是独孤湘到了,江朔心中既喜又忧,道:“湘儿,敌人把我们团团围住了,你怎还来自投罗网?”
罗希奭道:“小女子,你真是独孤问的孙女?你阿娘中了我的毒针居然没死?”
墙上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有劳罗御史牵挂,小女子所中之毒确实是好了。”
江朔再看,一个中年女子与湘儿并肩而立,一样的俏丽,只是比之湘儿少女的顽皮,多了一份端庄与娴雅,正是独孤湘的阿娘,独孤楚。
江朔喜道:“阿楚夫人,你也来了,你的身子大安了么?”
独孤楚向江朔一福,道:“多谢少主,已经无恙了,这一年来小女多蒙你照拂,还没向你好好致谢呢。”
江朔这才记起独孤湘当年是偷偷跑出来找自己,这才有了后来二人结伴同游北地这许多故事,他听独孤楚这样说,不禁脸红。
独孤湘却没心没肺,笑道:“何止我阿娘,耶耶和鲁伯伯也来了。”
这时另一侧屋脊上有人道:“罗希奭,好久不见,听说你升任殿中侍御史,恭喜啊……”但他口气冷淡,话中殊无恭喜之意,江朔转头望去,此人身披灰布鹤氅,羽扇纶巾,一派汉时儒生的打扮,正是独孤湘的耶耶葛如亮。
罗希奭冷笑道:“独孤家的赘婿也来啦,嘿嘿,今天江湖盟来的好齐整。”
葛如亮身边一个中年道士打扮的人道:“罗希奭,李林甫在朝中排斥异己,党同伐异了,我们江湖之人也不想管,但如今你为了构陷韦相公在运河两岸抓了这么多船民,江湖盟与漕帮同气连枝,这事我们可就不能不管了。”说话之人正是巴丘湖主鲁炅。
罗希奭虽不认得鲁炅,但想来也知道是江湖盟的湖主,他还不及开口,就见到更多的人登上围墙和屋顶,这次来的却是漕帮的众人,江朔向为首之人道:“卢郎、萧大哥,徐大哥,彭大哥你们都来啦?”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一齐向着江朔叉手行礼,道:“参见少主。”卢玉铉道:“我们约了江湖盟的好汉们今日劫牢,不想少主也在这里,真是天缘凑巧。”
此刻院内局势已然反转,别说玄甲武士的功夫和一众江湖豪侠不能比,就是人数都落了下风。
罗希奭倒也处变不惊,嘴角挂着冷笑道:“哟,这是把大半个江湖都搬到这里啦?只是你们大张旗鼓来救魔教中人,不怕中原武林豪杰之士耻笑么?”
萧大有喝道:“罗无常,你胡说什么?我们来救漕帮的弟兄着,怎么成了魔教?”
罗希奭冷哼一声,道:“来人呐,把屋里的人给我押出来。”
第308章,魔教内幕
玄甲武士从屋中押出一队队囚徒,这些人十人一组,三个屋子中押出来的囚徒竟有六组之多,他们手脚都用铁镣铁链连在一起,这些铁链甚短,以至于囚徒都只能同手同脚的移动。再看这些人身上衣衫污浊不堪,但能依稀看出是白袍,虽然由于关押的久了,脑门上已经长出一层短短的发茬,但仍能看出原先都是光头。
从这些人的穿着样貌可以看出,确是摩尼教徒无疑。
萧大有糊涂地望着卢玉铉道:“卢郎,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看来真是魔教中人。”
卢玉铉冷笑道:“罗希奭,你将谢大哥藏于别处,却拿这些贼人来诬赖我等私通魔教,当真好算计。”
罗希奭亦冷笑回应道:“你们不知这里关押着魔教贼人,那你们少主和魔教长老在一起,又作何解释?”他此刻已经知道江朔不是什么韦家的子弟,而是江湖盟和漕帮的少主,他将手向江朔身边的睿息一指,道:“睿息,你敢说你入转运使衙门不是为了救你的这些个魔教徒众么?”
睿息用力扯下自己头发胡子,原来他满头满脸的白发白须都是假的,此刻露出本来面目,看他面容不过三十岁出头,五官锋锐,显得英气十足,光头无发,额顶刺了一个红色火焰飞腾的图案,果然是个摩尼教徒。
睿息左手在下,右手在上比了一个模仿燃烧烈焰的手势,道:“在下睿息,确实是摩尼教徒,位列神教三百六十默奚悉德之一。”又转向江朔道:“我今日便是来救我教兄弟的,不想巧遇了江少主,可不是有意隐瞒身份。”
浑惟明和南霁云面面相觑,浑惟明道:“南八,这厮还真是魔教长老啊,这便如何是好?”
南霁云道:“没想到今日巧事全都撞到一起了,我们来救人,他也来救人。”
罗希奭却冷哼一声,道:“你们方才还并肩作战,现在却翻脸不认人,江湖盟果然都是英雄好汉。”
浑惟明双指戟指道:“哎……罗希奭你属疯狗的么?张口乱吠。”
睿息道:“嘿,一人做事一人当,江少主,看来你们被骗了,要救的人可不在此处,不如便去,我自来会会罗希奭,无需诸位出手。”
在场的江湖盟和漕帮的众人均心想,魔教是武林公敌,此前与少主有又多有龃龉,现在睿息既然有意撇清,不如就此离去,再寻访谢把头和漕帮众兄弟的下落便了,均等着江朔下令撤离。.br>
不料江朔却道:“我看这位睿息大哥行事光明磊落,刚刚还和我们并肩作战,此刻怎好因为他是魔教中人,就放任不管?”
浑惟明道:“少主,这个……魔教之人惯于使诈,他方才可能就已经想要利用我们,才装出这副豪爽丈夫的模样。”
江朔还待要反驳,忽听北面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紧接着响起一片铜锣、梆子的声响,众人这才知道罗希奭在城中原来藏了这么多兵士。
有一个甲士慌乱冲进来,对罗希奭叉手道:“罗御史,大……大事不好了……魔教破坏了北门,叛民已经向着衙门冲来了。”
罗希奭甩头去看睿息,睿息笑道:“罗御史不会真的认为睿息是孤身前来吧?其实我们摩尼教兄弟就伪装进入城中,我在此拖住你们,其他入城的兄弟毁了城垣,放我教徒进来。”
罗希奭怒道:“好大的胆子,你们这是造反!”
睿息道:“非是我等要反,只是朝廷不给我们贫苦教徒活路,便只能反了。”
罗希奭道:“先把这些魔教女干贼给我杀了,再随我迎战叛军!”
众军士挥动手上刀、枪就要动手,睿息忽然掏出一个陶埙,呜呜地吹了几声,直听三面屋子中传出窸窸窣窣得声响,立刻有无数白袍人冲了出来,这些人身上的
白袍都肮脏不堪,松松垮垮颇不合体,袍内露出的衣衫更是形形***,款色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破旧不堪,手中武器除了刀、剑等武器,更多的是锄头、镰刀、斧子这样的农具。
江朔奇道:“屋内原来藏了这么多人么?”
浑惟明道:“嘿……想必是魔教中有掘子军,他们早已预先挖了地洞通到这里屋子下面,魔教教徒潜藏地下,等到此刻突然钻出一齐发难。”
卢玉铉道:“看来先前破坏北门的,也是这些掘子军挖塌了城门,才会有这么大的响动,否则以魔教这些乞丐一样的叛军,来的再多怕也无法攻破城门。”
玄甲军并非大唐府兵,而是李林甫的私兵,虽然装备精良,但人数不多,反观魔教的教徒,虽然穿着破烂,武器驳杂,却人数众多,并且还在不断的从三个房间里涌出来。
玄甲军见魔教教徒不断涌入庭院,立刻变阵,就地围成数个圆阵自守,魔教教徒宛翻着浑浊白浪的大河,瞬间就将他们团团裹挟起来。
浑惟明、南霁云对江朔道:“少主快走。”
三人一齐跃上屋顶,此刻江湖盟和漕帮众人立在墙头和屋顶之上,而摩尼教徒和玄甲军则在院中混杂在一起,三方虽然虎视眈眈,却彼此忌惮,无人动手。
睿息道:“江少主,此事与你们无关,江湖盟和漕帮众人请快些离开,我教绝不阻拦。”
罗希奭冷笑道:“睿息,你还想着叫别人躲避,先想想自己吧,不要以为可以依多为胜,汴州府兵即刻就到,你们这些花子军,有多少我便杀多少。”
江朔奇道:“这些魔教的人怎么和我在北地见到的如此不同呢?”
浑惟明对江朔道:“哎呀,少主,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江朔道:“可是,如果我们现在离开的话,一场大战无论谁胜谁负,都难免死伤惨重……”
萧大有道:“李林甫的私兵和魔教贼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又有什么不好?少主,你就不要管他们啦。”
卢玉铉也劝道:“少主,我们进入城中的兄弟不少,一旦城内爆发大战,难免玉石俱焚,我帮兄弟也必有死伤,还是快走为上。”
萧大有道:“现在就走怕也晚了,听外面喊杀声震天,只怕汴州府兵已经到了。”
江朔却对着睿息喊道:“睿息长老,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是魔教阿波大慕闍的手下?”
睿息哈哈大笑道:“我们虽然同属魔教,但大慕闍一心攀附杂胡贼子,早不顾贫苦阿罗缓的死活了,他已将我革出神教,而我可也不认他这个慕闍了。”
江朔道:“既然被教主革出教门,你又怎么自称长老呢?”
睿息道:“江小友你有所不知,大慕闍并非教主之意,我教教主乃是明尊上神,并非凡人。慕闍乃传法之意,普天下有十二慕闍,中原大地只有阿波这一个慕闍,其下有持法者名拂多诞,共七十二,中原有二。”
江朔点头道:“这二人必便是左右二使,崔乾佑和田乾真。”
睿息道:“原来江小友已见过崔、田二使了,田乾真倒是个仁厚之人,崔乾佑可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小人了。”又道:“再下有三百六十护教长老默悉德,中原有四人,睿息便忝列其中。”
萧大有急道:“绕了半天,阁下不就是阿波那贼厮手下的手下么?少主,没时间和这人瞎白话了,我们快走吧。”
睿息却摇头道:“我方才已经说了慕闍、拂多诞、默悉德,乃传法、持法、护法之意,虽有地位高低,却并非主仆隶属的关系,所有传法、持法、护法都是波斯摩尼教总坛慕闍大会所定,阿波在中原待的久了,竟以教
主自居,不经波斯总坛,凭借一己好恶,随意废立持法、护法,他不经总坛将我开革出教,我自然不认。”
浑惟道:“少主,我们快走吧,他魔教内讧和咱也没什么关系。”
江朔却不理他,继续问睿息道:“那这些贫苦人儿……”
睿息坦然一笑道:“世人都说摩尼教“吃菜事魔”,其实贫苦之人就算不信教又哪里吃的到肉?我等遵循明尊旨意,吃菜行善,贫苦互助,却说我们是魔教,当真可笑!就是你们漕帮的船工,就有不少摩尼教徒,难道也都是恶徒么?”
萧大有大怒道:“你胡说!”
江朔转头见萧大有涨红了脸,目光却游移闪躲,而卢玉铉干脆沉默不语,恐怕睿息的话十有八九不是假话,漕帮并非一门一派,江朔早知道很多帮众同时也是释家或道家信徒,如此看来漕帮中有摩尼教徒也不足为怪。”
江朔道:“睿息长老,你此行是为了救人还是杀人?”
睿息道:“自然是救人,但不杀人如何就得了什么人?”
江朔道:“我有不杀人救人的法子,只是你需得答应我,立刻撤出浚义城,不可再造杀戮。”
睿息道:“明尊仁慈,我们自然不愿意杀戮,只是罗希奭能乖乖放我们走吗?”
江朔道:“你只回答我肯与不肯,至于止息干戈,我自有我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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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珊蛮咒术
睿息心知今日战端一开,摩尼教死伤必定惨重,虽然心中不信这个小女子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能耐,但还是道:“如能不动刀兵而救出我教兄弟,我愿率众撤出浚义城,绝不滥杀一人。”
独孤湘认真地道:“请睿息长老立个誓来。”
睿息也正色道:“今日江少主若能不战而……”
独孤湘摆手道:“哎……不是朔哥,是我,独孤女侠。”
睿息道:“好!若独孤女侠能不战而救出摩尼教徒,我们立刻撤出浚义城,有违此誓,叫睿息为明尊所弃,坠入无间地狱,遭永世烈焰焚身之苦。”
独孤湘道:“好!”
罗希奭怪笑一声,道:“独孤家的小女子,你忒也的狂妄了吧?你无非是想突然擒住我,逼迫我放他们走,且不说别的,你江湖盟有人武功能强到一击而擒住我么?”
独孤湘嫣然一笑,道:“不错,只需一招便能擒住你!”
罗希道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我到要看看姓江的小子有没有这本事!”
江朔刚想说话,独孤湘却按住他道:“不用朔哥,只我略施小计,就能捉住你。”
罗希奭闻言冷哼一声,他见江朔竟然不惧炎魂针之毒,心中颇有几分忌惮,但对独孤湘这个小女子可就不放在眼里了,因此仍是全神贯注盯着江朔的一举一动,却只瞟了独孤湘一眼。
独孤湘道:“罗希奭,你不别看不起人,我只问你,若我一招擒住你,你待怎讲。”
罗希奭道:“别说一招,就是十招之内……”
独孤湘打断他道:“哎……就一招,我就会这一招,多了我也不会。”
罗希奭狂怒道:“若小女子你一招擒住我,那我便放了魔教众人,绝不食言!”
独孤湘道:“还有我们江湖盟、漕帮这些人,也你不得为难。”
罗希奭道:“好!”
独孤湘道:“你也起个誓来。”
罗希奭此刻已经是出离愤怒了,喝道:“如我一招被擒,便不再为难今日院中所有人,如违此誓,叫我乱箭穿身不得好死!”
独孤湘说她能一招擒住罗希奭,别说罗希奭不信,就是这边江湖各湖主,漕帮各把头也都不信。葛如亮怒道:“湘儿你一个女儿家瞎呈什么能?就凭你的功夫可还差得远!”独孤楚亦道:“湘儿,此事可儿戏不得啊……”
独孤湘笑嘻嘻地对葛如亮和独孤楚道:“阿爷阿娘,你们有所不知,我此番靠的可不是功夫,而是我在医无闾山,曾向秦越人大贤学了个北地珊蛮的咒禁之术,可将人立拘所在,学成之后还从未使过,今日正好一试。”
鲁炅忍不住对江朔道:“少主,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怎能撺掇湘儿替魔教强出头,又胡扯什么虚无缥缈的咒禁之术,可实在太过虚妄了。”
鲁炅为人耿介,说话直来直去,他道湘儿一介女流怎会说出这等孟浪话来,只怕是江朔教他的,鲁炅却没想一想,今日独孤湘才到,江朔哪有时间和他勾兑。
孤独湘佯作恼怒道:“啊呀……鲁大伯,你们怎么老往朔哥身上扯?今日拘拿罗希奭全包在我湘儿一人身上!”
鲁炅瞪了湘儿一眼,却仍望向江朔,江朔心中莫名其妙,道:“湘儿,这……”
独孤湘一拍胸脯道:“朔哥,你别管,鲁大哥,你也稍安勿躁,且看我如何施为。”她见众人又要出声拦阻,忙不迭地双手举天,真像北地珊蛮巫医一般祝祷起来。
直听独孤湘嘴里呜哩呜突,含混不清地念道:“
日坠西山天色暗,千家万户锁门环。
十家户牖九家锁,独有一家门户开。
焚香祭天请神
来,文王鼓来太公鞭。
一请九天张天师,二请瑶池西王母……”
葛如亮见她手舞足蹈,胡言乱语,实在看不下去了,喝道:“别再丢人现眼了!”抢上来就要捉她。
独孤湘“呀”的一声,转头就跑,后面原来还有大段的词也都不念了,直接喊道:“套神锁来捆仙绳,马后挂着拘魂瓶……”
葛如亮的轻功可比独孤湘高得多,瞬间已到了她背后,独孤湘一矮身,落下墙头,不住口地喊道:“
三宝往你身上扔……
抓得不牢拿手扯,困得不紧用足蹬。
阿哟哟……”自己却先被葛如亮一把牢牢抓住了腕子。
独孤湘大喊道:“还等什么呢,速将罗希奭拘来!急急如律令……疾!疾!疾!”
葛如亮一提她腕子喝道:“别再疯了。”
岂料奇变横生,只听一人朗声道:“得令!”
罗希奭身后一持弩的黄脸武士忽然抛了弩机,向罗希奭猛扑过来,罗希奭不及回头,背上胁下、股下腿上,被他手拿足踢,点了数处要穴,立刻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罗希奭身边武士尚未回过神来,那黄脸武士已捉住他的背心,提着飞出阵中,这一跃不甚高,却飞出不下一丈远,足尖点在一个围攻的魔教教徒肩头,不等那人反击,已又向前滑出,如此接力几次,却几乎是平着滑行飞过众人头顶,已到了独孤湘的面前,将罗希奭往地上一扔,足下不停继续往前冲。
葛如亮见那人从身边飞过,依稀见他生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蜡黄脸皮,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不料那人形如鬼魅,毫无征兆地一跃而起,从葛如亮头顶飞过,葛如亮撒开独孤湘的手,跟着跃起,在空中转身站上了墙头。
然而只他转身的一瞬,再看那人已然落在几丈开外的屋檐之上,葛如亮尚在犹豫是否要去追他,却见那人翻过屋檐不知落入哪个院中,去得杳无踪迹了。
葛如亮心中惊骇,不禁愣在墙上,他茫然转头望向独孤楚道:“阿楚,是我眼花了么?”
独孤楚摇头道:“我也看见了,不知道是哪位前辈出手相助,我看他的轻功只怕比我耶耶还要高些。”
罗希奭被摔在独孤湘脚下,手脚动弹不得,却仍能开口说话,喝骂道:“小妖女,你使得什么妖法?”
独孤湘湘蹲在他身前道:“咦,我本就说用咒禁之术拘你呀。珊蛮咒术不就是妖法么,你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那黄脸武士方才在罗希奭身后出手,罗希奭脑后无眼,自然没看到背后有人偷袭,只觉得独孤湘念完那段乱七八糟的咒语之后,自己忽然全身一麻动弹不得,紧接着腾云驾雾一般飞过众人头顶落到独孤湘面前,不禁也怀疑自己真是被独孤湘的咒语拘来的,不觉背脊发冷,颤声道:“小妖……小女子,你真会法术?”
罗希奭心中惊惧,本想骂独孤湘小妖女,也生生忍住了,其实也不能怪罗希奭颟顸,这事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世上竟有人能出手这么快,跃得这么远,跑得如此迅捷?就是葛如亮面对面见了那人,都不免怀疑他是人是鬼。
独孤湘双手叉腰道:“事到如今,罗希奭你还有什么怀疑的么?你如不信,我再念个咒让你坐到墙上看个清楚。”
他话音刚落,方才跑掉的那人如风而至,仍是一提罗希奭的后背,将他扯上墙头,自己则顺势越过墙头,头也不回地又走了。
上次葛如亮还来得及伸手抓了一把,这次那人提起罗希奭,放上墙头,抽身就走,兔起鹘落一气呵成,葛如亮竟然连出手都来不及,一阵目眩神驰之后,罗希奭已坐在墙头,那人身形的也如一抹淡淡的烟气消散不见,实在是似鬼神而非人。
独孤湘扬起脸道:“罗希奭,这下你服了吗?”
葛如亮尚且反应不过来,罗希奭更是无法分辨,他只觉身子忽然腾云而起,一眨眼的功夫已坐在墙头了,他心中惊骇之情已无法用言语表达了,再看独孤湘立于墙下,只觉她身姿绰约,面容姣好,如异花初胎,绝世独立,人间哪有此等女子?分明是个九天下凡的神女。
人一旦信了神鬼之说,气势登时就绥了,罗希奭全没了方才的狠戾,慑慑道:“是,是,罗某服了。”
独孤湘继续装神弄鬼一点也不脸红,故作威严之态道:“那你还不快下令撤军。”
罗希奭道:“是,是,来人呐,传令收兵。”
那些武士虽然依稀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将罗希奭捉了去,但普通军士哪里懂得什么高深的武功,只有更加迷信,只道是独孤湘招来的神兵所为,更何况此时被数倍于己的魔教徒团团围住,一旦打起来也未必有胜算,听罗希奭说撤兵,心中倒也求之不得。:
他们放下武器就要往外挤,魔教众人却仍不肯让,独孤湘斜觑了一眼睿息,道:“长老,难道想说了不算么?”
此刻众人再看独孤湘仿佛有了神性,说话中自有一番威严,睿息忙道:“不敢,不敢。”对众教徒道:“让他们走!”
魔教教徒这才闪开道路,罗希奭原是让人传令,然而谁肯立于危地,呼啦一下全都跑出了院子,不一会儿远方渐次响起击点的声音,“点”乃金铁所铸,形似云,故又名“云板”,点声悠长,军中击点便是撤兵之意。
卢玉铉对萧大有、彭孤帆等人道:“带几个兄弟出去看看。”睿息也派了教徒出去探查,不一会儿陆续有人回来禀报,玄甲军也好,府兵也好,都已撤走,从转运使衙门到北门的道路已经清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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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谢老下落
独孤湘对着罗希奭笑道:“罗御史,还要烦劳你送我们一程咯。”说着跃上墙头,就要去抓罗希奭的腕子,浑惟明忙嬉笑道:“不劳湘儿女侠动手,交给我们吧。”
浑惟明倒不是客气,他自然知道此番绝不是独孤湘念咒招来什么天降神兵,而是有高人在暗中相助,独孤湘上去一搭手,罗希奭察觉了独孤湘的真实功夫,恐怕就明白过来了,因此抢在前头去挟持罗希奭。
南霁云上来与浑惟明一左一右将罗希奭架下墙头,摩尼教徒则纷纷去解救被锁住的同道,他们不愿意开口求罗希奭给钥匙,自己用刀、斧去斫镣铐,丁零当啷凿铁之声不断。
浑惟明皱眉道:“转运使衙门改铁匠铺了……这可要凿到什么时候去?我说罗御史,你有钥匙么?”
江朔却抽出七星宝剑道:“我来!”
浑惟明、卢玉铉忙出口阻拦道:“少主,正邪不两立,不可襄助魔教啊……”
江朔却哪里听他们的,走到一名囚徒面前道:”小心别动。”手中七星宝剑上面一挥,下面一斫,江朔说“小心”实是多此一举,他出手太快,那囚徒还没反应过来,手铐、脚镣就都被斩断了。
江朔又去斩下一副镣铐,如此斩断了一列十人的镣铐,再向往后看,还有数十人等在后面呢,如此一个个斫过来,要到何时?
江朔走到一列囚徒面前道:“排成一列,举高铁链!”
众教徒疑惑地望向睿息,睿息冲他们点点头,众人这才排列整齐,举起铁镣,江朔飞身跃起,手中长剑如行云流水般划过众人两臂之间,铁链顿时齐刷刷断为两截。
江朔又道:“贴在一起,把脚镣铁链甩出来。”
这次众人却不需先看睿息,都依言做了,江朔将手中七星宝剑贴地划过,将一路上的铁链尽数斩断。他只两招就斩断了十人的镣铐,不禁大为振奋,对后面的人道:“都照此排列!”
众摩尼教徒一齐欢呼,按前一列囚徒的样子,排成一列,露出手铐脚镣所连接的铁链,让江朔便于削斩。
江朔顷刻间便把这些摩尼教囚徒的镣铐尽数斩断了,摩尼教上下欢呼声一片,浑惟明、卢玉铉却暗自摇头,心道虽然这些摩尼教徒看来也都是一些可怜的贫苦人,但少主如此救助魔教,传扬出去难免要遭武林同道非议。
南霁云、萧大有这些豪杰之士却不以为意,反到觉得江朔颇有古之任侠之风。
解救了所有囚徒之后,浑惟明和南霁云叉起罗希奭走在最前头,江湖盟、漕帮、摩尼教众人跟在后面,乌央乌央数百人,一齐向北门走去。
一路上果然没见一个军卒,浚义府不是一个大都市,城不甚大,一行人顺利到了北门,只见北城门下有一个大坑,城门连同城墙斜着陷下去一多半,果然如浑惟明所料,是掘子军打地洞挖塌了城墙。
出城门走了几百步,见有一道土梁,众人走上土梁往下一看,坡下竟有无数灰头土脸身披肮脏白袍的摩尼教徒,粗略一数,只怕不下千人之众,头里有数百身材特别矮小,身着窄衣窄裤,头戴圆皮帽的教众,手上挈着短柄精钢铲,恐怕就是掘子军了。
掘子军中走出一个生的短小精悍的头领,双手对睿息比了个燃烧火焰模样的手势,道:“见过长老,方才忽听城中击点,军队尽数退入城中,我们担心有诈不敢妄动,正想派人入城探查,不想长老先出来了。”
睿息比了个同样的手势,道:“孙堂主,幸得明尊庇佑,被押的兄弟已尽数救出了。”
那孙长老见摩尼教徒纷纷翻过土梁下到坡下,大喜道:“明尊庇佑!我原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不想长老兵不血刃就救出了弟兄们。”
睿息忙摇手道:“可不是我的能
耐,多亏这位江朔江少主与独孤女侠仗义相助,才会这么顺利。”
孙长老闻言湘朔、湘二人叉手道:“多谢二位少年英雄,明尊假手二位,拯救我教中苦难弟兄,缘法殊胜,令人赞叹。”
独孤湘皱眉道:“我和朔哥所为出自自愿,和你们的明尊有什么关系?”
孙长老道:“小女子,你有所不知,明尊圣火光耀大地,照彻寰宇,你道是自己所为,其实冥冥之中都是明尊的安排。”
独孤湘道:“哎……这人怎么……”
江朔忙打断独孤湘的话头,对睿息叉手道:“睿息长老,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们虽然救了你们一次,只是因为不想见无辜之人惨死,可不是想和你们魔教一路。如若今日魔教攻入城中滥杀无辜,我也同样要阻拦的。”
睿息哈哈大笑道:“那是自然,我已经答应湘儿女侠,今日绝不会再起杀戮。”
江朔正色道:“不只今日,睿息长老我看你也是个豪杰好义之士,今后希望你约束教徒,不要再做这种反叛作乱之事。”
睿息也严肃道:“江少主,你小小年纪宅心仁厚,颇有古之侠士之风,我甚钦佩,我本也不是酷滥好杀之人,不过世上之事不如你想象的这样简单。”他转身向坡下的教众一挥手道:“加入神教的多是贫苦的失地农民,至今朝野奢靡成风,吏治朽烂,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百姓流离失所。盛世华丽外衣之下,都是贫苦百姓的血泪。若非逼上绝路,谁又会想要造反呢?”
这番论调江朔也曾在北海听李邕说过,知道睿息所言不错,他一时愣住不知道如何作答,葛如亮上前道:“睿息,这话要说起来可就长了,今日方才脱困,左近还有大军窥伺,不是辫理的时候,你们还是赶紧离去吧。”
睿息也知一时谁也说服不了谁,叉手道:“江少主,独孤娘子,今日多谢相助,就此别过,山高水长,日后自有再相逢的时候。”说着向孙堂主吩咐几句,那孙堂主口打呼哨,众魔教教徒向着各方逐渐散去,睿息也不回头的离去了。
葛如亮慨叹道:“没想到河南腹地已有这么多流民了,这些摩尼教徒脱了白袍与百姓无异,混入流民之中谁又分辨得出?”
阿楚夫人亦道:“如今世上,失地流民越来越多,只怕魔教势力也会越来越大。”
独孤湘却不像她爹娘那般悲天悯人、胸怀天下,问江朔道:“朔哥,怎么处置这个罗希奭?要我说留着也是个祸患,不如一刀杀了吧。”
浑、南二人将罗希奭往地上一摔,那黄脸人的点穴功夫真是厉害,走了这一路过了这么多时间,罗希奭一直暗暗冲穴,然而周身经脉几处大穴都封的死死的,毫无松动的迹象。如今听独孤湘说要杀了他,不禁心中焦急道:“独孤女侠,我都按你的吩咐做了,你怎还要杀我?”
独孤湘道:“我只让你和魔教互相间不可杀戮,又没说我和朔哥不能杀你。”
江朔却道:“湘儿,你能擒获罗希奭本也不是靠的真实本领,刚才事急从权只好由着你,但若再杀他,可就不是侠义道所为了。”
独孤湘道:“啊?朔哥,你要放了罗希奭么?”
江朔点点头,对罗希奭道:“人要言而有信,既然湘儿劝你们两相罢手,那说和的人自然也不该再动刀兵,罗御史,今日便放了你走,不过下次再撞见可没这么便宜了。”
卢玉铉见江朔要放罗希奭,忙上前道:“少主,慢来,还没问他谢大哥的下落呢。”
江朔这才猛然想起,转了一大圈,发生了这么多事,却险些忘了此行的初衷是要就谢延昌和被抓的漕帮弟兄。”点头称是道:“幸得卢大哥提醒,我险些忘却了。”
萧大有再一旁喝道:“罗希奭,快说,把
我们谢老爷子藏到哪里去了?”
独孤湘也道:“罗希奭,谢大哥在何处?快把他放了,不然我招来神兵再教你多吃些苦头。”
罗希奭在路上垫了一路,头脑早已冷静下来,知道神仙方术毕竟虚无缥缈,怕还是独孤湘布的迷魂阵,应是另有高人暗中相助,对独孤湘也不再惧怕,冷冷道:“非是罗某不放,只是谢前辈已不在此地,而是到长安去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萧大有道:“怎么会被解去长安了?看来我们得去西京长安营救谢大哥啦!”
卢玉铉却忧虑道:“谢大哥若真被押回长安,只怕营救就更难啦。”
江朔俯身扶起罗希奭道:“罗御史,你说的是真的么?你们押谢大哥去长安做什么?”
罗希奭冷笑道:“我骗你做甚?林相意欲控制关中漕运,谢前辈是关中漕运的首领,林相对谢前辈自然颇多倚重,将他请去长安了。”
浑惟明听了直撮牙,皱眉道:“看来只有去长安了……啊呀,麻烦咯,麻烦咯……”他心想长安乃帝国首都,守备自然严密,禁中高人怕也不少,绝不会再发生像今日魔教攻城这样的巧事,去长安救谢延昌只怕是个包赔不赚的买卖,故而烦恼。
江朔却站起身,豪气干云地道:“好!那我们就去西京长安!”
第311章,传音入密
浑惟明道:“少主,西行之事还需详加擘划,不过还是先把罗御史送回去吧。”
浑惟明固然有保密的考虑,其实他是极不愿意杀了罗希奭的,漕帮十几万帮众还要在运河两岸讨生活,如果杀了朝廷命官,当真惹怒了朝廷,这十几万人都要受到牵连,因此他是想放了罗希奭,尽量缓和和官府的关系。
江朔点头道:“那我现在就将罗御史送回浚义府城内吧。”
浑惟明主动请缨道:“不劳少主亲自前往,我来护送。”
江朔还是习惯了独来独往,从没想过要假手他人,然而此刻江湖盟、漕帮众首领都在,他确实也不好独自离开,只能答应让浑惟明去送罗希奭。
江朔要给罗希奭解穴,浑惟明却笑嘻嘻地道:“少主,还是先不解穴的好,过几个时辰穴道自然就解开了,也给我们留点撤走的时间不是?今日得以兵不血刃解决问题本来甚好,若罗御史立刻点兵来追,兵戎相见反为不美。”
江朔心道不错,浑惟明是个老江湖,思虑周密,由他护送罗希奭回去,自己倒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浑惟明点了几个震泽的高手,随着他一齐送罗希奭回去,卢玉铉拉住他耳语几句,浑惟明点点头,便告辞去了。
待他们翻过土梁走远了,卢玉铉对江朔道:“少主,此间地处平原,不能安心讲话,以玉铉之意,不如西行三百里,进嵩山去。这样就算罗希奭当真点兵来追,他也一定以为我们会走河水边的城镇,大山茫茫,可没处寻我们。”
卢玉铉是漕帮的智囊,江朔心中虽然赞同,但还是要询问一下江湖盟几位湖主的意思,他转头望向葛如亮、南霁云、鲁炅三人,还未开口,葛如亮先开口道:“卢郎所言甚是,不过汴州这边还得留人,密切留意罗希奭的动向,林相陷害韦相公这事可还没完,漕帮各堂口也是能避则避,不要和官府起太的的冲突。”
卢玉铉点头道:“久闻葛庄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有先祖诸葛武侯的风采,思虑果然周详。”
漕帮和江湖盟此次带来的帮众都是精明能干之辈,便让他们一齐留下散布在河汴之间,由徐来统辖,在暗处紧盯罗希奭的一举一动,一有风吹草动,便通过漕帮遍布河洛的各堂口组成的网络传递消息。
葛如亮夫妇、鲁炅、南霁云、卢玉铉、萧大有几位首领则陪着江朔一齐西行,至于浑惟明,众人西行数里,他便赶了上来,原来是方才卢玉铉耳语告诉了他在西边官道上汇合。
卢玉铉将方才的安排与他说了,浑惟明的势力范围在江南,罗希奭只在河汴之地抓人,和他南帮震泽本就关系不大,他更不希望和官府搞的太僵以免殃及震泽这个“池鱼”,因此对卢玉铉、葛如亮的安排甚为赞赏。对自己几个手下道:“这里用不到你们了,尔等也去听徐堂主的号令,为漕帮出力。”
震泽帮众应声去了,众人轻装简从,一齐放马在管道上驰骋起来,几位首领骑的也都是好马,一旦全速跑起来,倒也不用担心罗希奭派兵追赶。
如此全力跑出一百多里地,便出了汴州陈留郡,进入了郑州荥阳郡,荥阳郡属于都畿道四郡,四郡拱卫东度雒阳,荥阳郡便是雒阳东面的门户。
进入荥阳郡后,卢玉铉便让众人不再走官道,先向北面走了一段,做出要北上郑州城进入河内郡的假象,又在乡间道路中绕来绕去,扰乱可能的追兵,终于在入夜时分进入了登封县境内。
登封也是千年古邑,中岳嵩山便在登封境内,周时为颍邑,周公以雒阳为天下之中,以嵩山为雒阳东部藩屏,相传周公曾在嵩山测量天文,安放日晷。此颍邑的辖区、名称屡次变更,隋时更名为嵩阳县,唐天册万岁二年,武则天“登”嵩山,“封”中岳,大功“告成”,封祀嵩山
,后改嵩阳县为“登封”县,阳城县为“告成”县,算来“登封”之名不过五十载而已。
入山之后,便不能纵马驰骋了,众人缓辔在山路上行走,才得便能够交谈,卢玉铉虽是武林人士,但由于其家学渊源,所学亦甚驳杂,一路和江朔说这些历史沿革,地名典故,江朔也颇觉新鲜有趣。
葛如亮却问独孤湘:“湘儿,白日里暗中助你的高手是谁?”
独孤湘装傻道:“啊……哪有什么高手?是女儿用咒术邀来的神人呢。”
葛如亮怒道:“小女子无状,出外闯荡了一年,越来越没规矩了!”
阿楚夫人柔声道:“湘儿,你不要和你耶耶调皮啦,那人的功夫虽高,却终究是人非神,我们怎会看出来?”
独孤湘着才道:“阿娘,那人是空空儿。”
阿楚夫人叹道:“葛郎,我们久未出江湖,到底是生疏了,空空儿这样的绝顶高手,我们怎么从未听说过。”
独孤湘道:“阿娘,空空儿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北溟子”,不过他练成神功之后就改名叫“空空儿”了。”
此言一出,山路上的众位首领均是一惊,原来这个化妆成其貌不扬的玄甲武士之人,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北溟子?
阿楚夫人道:“天耶……我曾听我耶耶说过当年中原三子与北溟子前辈斗法的故事,那时他一人斗三大高手已不落下风了,竟然还是神功未成之时?”
葛如亮道:“我与他打了一个照面,此人的功夫确是深不可测。”
江朔问独孤湘:“湘儿,你怎知道北溟子前辈混在玄甲军里面,我看完全没注意到呢。”
独孤湘道:“你呀,生了个牛眼……”
江朔奇道:“什么牛眼?”
萧大有也在一旁瞪着眼问道:“甚是牛眼?我看牛眼挺大的呀。”
浑惟明笑道:“萧把头,你这个就叫牛眼,牛呢眼睛虽大,视力却差,因此说牛眼就是眼大无光之意。”
江朔道:“湘儿,你又笑话我……”
独孤湘道:“好啦,不逗你了,其实是北溟子前辈以传音入密的法子告诉我的,这珊蛮咒语也是他教我的,不过我脑子不太灵光,就只记得前面一段,后面的可都是我瞎编乱造的,若是朔哥你定然都能记下来啦。”
萧大有疑惑道:“传音入密是甚功夫?”
葛如亮道:“传音入密乃以腹音传入人耳,除了发功之人和受功之人,其他人都听不到一丝声音,这是传说中的释教神功,就是少林寺的高僧也没听说有谁学会的,没想到北溟子居然学会了,我听说北溟子的武功皆出自自悟,难道这传音入密的功夫也是他自悟的?”
独孤湘道:“这我可就不知道咯,朔哥,我还以为你早就晓得了呢,那日他在北镇庙中传声给我,我看你不是已经有所察觉了么?”
江朔忽然醒悟道:“哦!难怪那日湘儿你如有神助,竟能将新罗人所学邪术的名目,破解之法都说的清清楚楚,原来也是北溟子前辈告诉你的。”
独孤湘道:“是啊,这是他第一次传音入密给我,他说他曾行走大唐外域四疆,对这些异教邪术的高手都交过手,那些高手可比这几个新罗人练的强多了。”
江朔道:“那是,新罗人都是只练了几年的急就章,徒具其形而已。不过那日叫我见疑的是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羌医,他的身形看来极其瘦小,难道北溟子已经可以随意改变体型了么?”
独孤湘捂嘴笑道:“什么呀,你看到的珠儿姊姊,北溟子藏在北镇庙的大殿之中呢。”
江朔道:“啊……那日珠儿姊姊和我们分别之后就再也未见她,原来她一直藏身在人群之中呢。
独孤湘笑道:“人家姊姊放心不下你么。”
江朔红着脸挠挠头道:“湘儿你又笑我。”
不知怎的,独孤湘见江朔这副扭捏的神态,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刺痛,心海中悄悄浮起一片淡淡的阴郁愁云,这种从未有过的感情不禁让她自己也大大地下了一跳,转过头去竟没接江朔的话。
阿楚夫人见女儿转过头来,便问道:“湘儿,那你们是怎么认识北溟子前辈的呢?”
湘儿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于是方才的情绪一扫而空,叽叽喳喳说起他们如何到的北地,如何遇到契丹人、怎么见到北溟子,怎么大破八门金锁阵,又怎么去的渤海国,怎么下的营州,怎么在北镇庙中与新罗人斗法,又怎么大闹襄平龙泉寺,之后怎么去的辽东泊汋城,怎么下的乌湖海,这才回到中原的种种奇遇。
独孤湘只捡重要的讲,也说了一个多时辰,直听得众人目瞪口呆,连声称奇。
再看夜空月上中天,已是下半夜了,萧大有问卢玉铉道:“卢郎,我们怎么一直在山里走?这登封城在山林深处么?”
卢玉铉道:“登封城自然在山脚下,但我们如进城投宿,罗希奭不就很容易就查到我们落脚之处了么?那日间这些乡间小路可就白绕啦。”
萧大有道:“难道让我们这么多人在山中露宿?”
卢玉铉道:“我们去嵩阳观借宿,嵩阳观藏于深山,往来的都是贤人逸士,不用担心泄密。”
萧大有赞道:“还是你们读书人有鬼主意多。”
这时极少开口的鲁炅却忽然冷冷道:“嵩阳观在登封城北的太室山中,我们此刻可已经走到少室山中咯。”
卢玉铉闻言大惊,道:“啊呀,卢某也只是听说过嵩阳观,可没来过,没想到走错了路径。”
此刻众人正转过一处山崖,萧大有指着前面山麓上的一大片建筑道:“咦……这不是一处大的庙观么?”
第312章,登封少林
卢玉铉道:“啊呀……误打误撞,怎么到了少林寺了。”
众人这时都转过了山崖,向前望去,果然见一座广大的三开门红色山门,其后高大的苍松翠柏掩映间是数进的红墙灰瓦的大殿和无数屋舍,果然是一座恢宏的释教寺庙,正是中岳第一名刹少林寺。
浑惟明摇头笑道:“南八,我们二人皆是少林俗家弟子,却不知祖庭在此,倒还不如鲁大一个玄门弟子知道的的清楚。”
浑惟明师从黄梅双峰山刘主簿,而南霁云的师父则是赤松山魔镜老人,这两位高人的功夫虽是释教一系,却是两个况外的高人。
刘主簿是蕲州的录事参军,就是古时的“主簿”,他混迹官场做了无品级的闲散小吏,谁又知道他是个武林高手?浑惟明这样的出身市井之人与他颇对脾气,因此浑惟明练成一身武艺之后也以富商模样示人,丝毫没有武学大家的派头。
南霁云的师父更为传奇,他自称来自赤松山,却常年走街串巷,以替人磨镜为生,唐人用铜镜,需要时常打磨,不然不久就模糊不能照清面目了,磨镜老人做的就是这个最低贱的营生,南霁云少年贫寒,替人行舟为生,便认得了这位同样在水边讨生活的磨镜的老人,老人爱他慷慨重义,才传他拳剑枪弓四门绝艺。
这二人师父的功夫虽都出自释教禅宗,但都是大隐于市的高人,因此二人虽称得上少林俗家弟子,却从未到过少林祖庭。
鲁炅难得一笑,道:“我虽师承茅山张天师,但嵩阳观与茅山一脉相承,我幼时学艺时就经常踏访嵩阳诸观,对嵩山各处庙观都甚熟稔,若卢郎早说要去嵩阳观,我们现在都已住下了,却不需多走这么多山路了。”
众人正一番好笑之际,忽然听人喝道:“好女干贼,以为从山腰潜入,我们就发现不了么?”
借着月光一看,山路上一队灰布僧人手持齐眉棍挡住了去路。卢玉铉忙上前叉手道:“各位师傅误会了,我等并非贼人,而是路过的客商,不想在山中迷路,误入了少林禁地。”
为首一个高大的僧人斜着眼左左右右将众人打量了一番,道:“嘿……说是误入,你倒是知道此处是少林寺呢,诸位服色不一,又都揣着兵刃,这位郎君却说是客商你自己都不信吧?”
众人往自己身上看,也不禁哑然失笑,江朔和独孤湘穿着浑惟明准备的衣衫,一副富家公子、千金的打扮,卢玉铉是锦衣书生的打扮,萧大有却是粗豪武人的样子,葛如亮和鲁炅却是玄门道士的模样,阿楚夫人一袭白裙飘然若仙,只有浑惟明一人的扮相可称得上“商人”二字。
卢玉铉忙叉手道:“大师好眼力,我们确实不是客商,只是躲避仇家至此,不方便透露真实身份。”
那高大的僧人“哼”了一声道:“南宗招来的帮手尽是些藏头露尾的鼠辈!”
江朔听到“南宗”二字,脱口而出:“神会大师也在这里么?”
那僧人尚未开口,他身后一个中等身材的僧人跳脚骂道:“小贼果然是南宗邀来的帮手!智通师兄,还和他们罗皂什么!”
萧大有先前听这叫“智通”的僧人说话夹枪带棒就甚是不悦,此刻他身后僧人骂江少主为“小贼”,可把他激怒了,跨上一步喝骂道:“兀自那秃驴,我等路过此地,一没进寺,二没喝你一碗清水,尔等开口一个鼠辈,闭口一个贼地乱吠个甚?”
说着又跨前一步,举拳作势要打,萧大有只是装装样子,以为少林寺的僧人和寻常的游方僧人一样,一挥拳头就会连忙躲开,熟料智通亦向前一步,手中长棍向前疾送直戳他胁下章门穴。
萧大有忙以另一只手挥掌去格挡,然而智通手中长棍却向下一滑,避开他的手掌,“嘭”地一声点在他章门穴上,
这一点力量不轻不重,但章门在腹部,属足厥阴肝经,內通五脏,这一点甚是吃疼,萧大有勃然大怒,吼道:“贼秃你找死!”舞动双拳如饿虎搏兔般扑了过去,此番却是真打了。..
智通却全不为他的气势所摄,向后退了一步避其锋芒,手中长棍却不停顿,如灵蛇般扭转过来,“啪”地一声下打在萧大有侧肋京门穴上。
京门属足少阴胆经,乃肾之募穴,寻常人被打中此穴就得头晕目眩了,但萧大有皮糙肉厚,挨了这一下全不在乎,向前一个冲拳对着智通当胸打到,智通侧身闪开,手中棍子拖在身后,就势往下一点,“啵”地一声戳在他大腿箕门穴上。
箕门属足太阴脾经,在血海穴上方,乃下肢血气搬运之门户,这一棍点的虽然着力不重,但萧大有腿上气血一滞,打了个趔趄,趁着他身子往下一沉的当口,智通转过身子,扬起棒头,“突”地一声点在他锁骨下窝云门穴上。
云门穴属手太阴肺经,乃肺气出入之门户,智通这一棍自己不甚用力,全靠萧大有自己撞上来的力量,戳得甚深,萧大有立时觉得胸口一堵,透不上气来,膝头一软,单腿跪到地上。
萧大有攻势一停,智通便收招撤步,站了个丁字步,将棍子立于身侧,萧大有深吸一口气,重又跃起,不顾身上四处穴道还在隐隐作痛,还要上前抢攻,卢玉铉忙拉住他道:“智通大师已是手下留情了,箫兄弟别再打了。”
智通这“嘭、啪、啵、突”四下打在萧大身上,分别运用了少林达摩棍中的弓步挑,撤步扫,退步点,换步戳的高妙招术,显示出不凡的身手,江朔由衷赞叹道:“都说天下功夫出少林,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这位智通大师功夫毫无花俏之处,每一棍都是直取要害,出招之狠认穴之准令人叹为观止,若他棍上带炁一点,只消一招,萧大哥可就动弹不得了。”
江朔原意是夸赞智通,他以为智通是留了情面才未在棍上带炁直接制住萧大有,哪里知道兵器带炁而能传至别人身上,进而封闭穴道需要何等高深的修为,智通虽是少林寺中棍僧的小头目,却也还没有这样的修为。
智通听江朔说话前半段还颇觉受用,但江朔最后一句话却触怒了他,立单掌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这位小檀越好大的口气,贫僧倒要讨教讨教你这以棍传递内力的法门。”
江朔道:“啊……智通大师,我不是这意思。”
萧大有方才被智通打的没了脾气,此刻却是挑事不嫌事大了,佯作不知问道:“少主,你是不会通过武器传炁,还是不会通过木棍传炁?”
江朔道:“我从未使过棍棒……”
萧大有忙截住他的话头道:“哦,是了,我就说曾见过少主剑上运炁,怎地今天说不会呐。”
其实他何曾见过江朔剑上带炁,只是他知道江朔武功极高,又听他这样说,料想他必然做的到,才故意以言语挑唆。
卢玉铉一扯他衣袖,轻声呵斥道:“箫大有!你怎能让少主替你出头?”
萧大有貌似忠厚,肚子里鬼主意还挺多,见卢玉铉戳穿了他的计策,小声嘀咕道:“怕什么,要我说少主的功夫比这秃驴可强的多啦。”
江朔不知道如何接口,智通却已经气的跳脚了,他是少林北宗弟子,北宗讲究“甚深般若、一行三昧、念佛者谁”的苦修之法,所练武功都是循序渐进,无非是根器好的渐的快一些,根器差的渐的慢一些,如江朔这样的少年,还在山脚下砍柴挑水呢,如何能有什么高深的修为?因此他认定江朔是吹大气,恼怒道:“小檀越小小年纪已练成如此神功,贫僧倒要讨教一二。”
说着双手交握,将长棍向着江朔一指,如此一来,江朔难再退让,只能上前接招。
江朔往前一步,仍是垂手而立,江朔年幼,按武林规矩,就算智通不让他个三招五招,也该由江朔先攻,然而智通见他连个架子都不拉,显然根本不准备先出手,轻视自己太甚,不禁更加火往上撞,道:“嘿嘿,什么少主,果然好大的架子,那便由贫僧先讨教高招了。”说着挺棍便戳。
寻常武师使棍,都要先舞个棍花,然而这样一虚招毫无用处,反而让对方有了准备,智通在齐眉棍上下来二十年的苦功,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实际非同小可,江朔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常言道“慢刀急棍撒手锏”,棍子不像刀抢,无锋无刃,只有捣劈的速度够快才有威力,方才智通看出萧大有功夫不如自己,并未用棍法中的捣、劈招术,只是以搅、扫、点、戳便轻松斗败了萧大有,而此刻他心头怒起,一出手就使了杀招,上步一挑,只等江朔侧身避让,便跃步上前,追着江朔身子平抡过来。
这一棍智通使了十成十的劲力,不料却见江朔不闪不避,眼看要打中江朔腰肋之际,智通心中一惊,后悔不迭——原来这少年功夫只是稀松平常,佛门弟子以慈悲为怀,我怎能因一时气愤就把这少年打死?然而此时再想收招已是不及,智通不禁一闭眼念了声:“阿弥陀佛。”
然而他手中长棍似乎突然撞入一团棉絮之中,全无着力之处,睁眼一看,长棍的另一头竟然捏在江朔手中,他大惊之下下意识的用力回夺,这次长棍却如铜浇铁铸,焊死在江朔手中一般,哪里动得了分毫?
第313章,伏魔棍阵
智通这才知道遇到了高人,背后立刻就冒出一层冷汗,他临敌经验丰富,既知道对方内力强于自己,棍子是无论如何抽不出来的,索性突然撒手扔棍,扑向江朔,这一招不见载于少林三十六路达摩棍之中,但确是反败为胜的杀手锏,只有棍法精熟的弟子,达摩堂长老才会传授此招。
智通忽然扔棍往前一冲,避开了棍梢,对手自然无法用棍梢挑戳,而他向前之时将棍子虚夹腋下,棍法中最厉害的抡、砸这样的招数亦无法施展,看似将武器留给了对手,其实对手拿了这棍子却毫无用处,反而成了累赘,若是少林寺中同门拆招,那此刻应该同样撒手扔棍,二人再比试拳脚功夫。
智通是达摩堂弟子,除了达摩棍法出众,更有一套达摩掌法,也堪称少林年轻一代中的翘楚,他双掌夹带风雷之声拍向江朔,用的正是这一套达摩掌法。
不料江朔竟不按他所想扔棍接招,而是转头便走,手中仍然掣着那条长棍,江朔穿星步的身法何其迅捷,智通只觉腋下一空,长棍已被江朔抽出,江朔忽然一翻腕子,棍梢点向智通大腿上的箕门穴,竟然和智通方才拖棍点萧大有的招数颇为相似。
智通也真是了得,大喝一声,平地跃起,堪堪避开了这一记点戳,江朔回转身形,棍梢上撩,戳他章门穴,智通人在空中避无可避,只得挥掌去拍棍身,想把棍子打偏。
然而智通变招快,江朔出手更快,腕子一抖,长棍在他手中虽不如智通灵活,但向上一滑也避开了智通的手掌,“啵”地一声刺中了智通的期门穴,他暗运神功,棍上生出一股黏力,带着智通落回地面。
江朔这三招简直就和智通的招数一摸一样,只是智通是指期门而点章门,江朔则是指章门而点期门,而他棍上果然带了内力,劲力到处,智通穴道立闭,杵在当地一动不动。
江朔三招而胜智通,比之方才智通胜萧大有,更加干净利落,萧大有心中大感快慰,带头叫好,江湖盟、漕帮的众位豪杰也不吝喝起彩来。
余僧见状怒道:“好小贼,居然偷学我们少林功夫!”
江朔忙道:“我非偷学,只是见智通师傅所使棍法精奇,长棍在手便不知不觉使了出来。”
智通章门穴被封,气血不畅动弹不得,却仍能开口说话,他冷笑道:“小贼小小年纪跟着老贼学了些邪功也就罢了,还偏偏使出和我一样的招数来羞辱于我,实在可恶,你要杀便杀,我少林寺的出家人可不怕死!”
智通这可实在是误会了江朔,江朔从未见人使棍,除了智通今天所使的这几招,再多一招他也不会了,而他武学上的悟性极强,临敌之际自然而然使出刚才所见的这些招数,却没想到引发了少林僧人的众怒,忙撤棍上前为智通解了穴道,又递上长棍,道:“智通师傅,我真不是有意羞辱,唐突冒犯还请见谅。”
智通只道江朔假意还他长棍,若伸手去拿却又要遭他羞辱,也不接棍,对着群豪恨恨道:“好,你们既然要进寺,也不必偷偷摸摸的,我带你们去便了,智通只是少林寺中一个无名小辈,可别以为胜了我就能胜得了各院首座。”
萧大有大眼一瞪,戟指智通道:“哎……贼秃,你这说的那里话来?谁非要进你少林寺?”
独孤湘也道:“就是,和尚庙有什么好玩?我听说一见僧尼逢赌必输,我才不要去咧。”
她这是过年时候在蓬莱水城和众军士耍钱的时候学来的市井俚语,葛如亮却知少林寺是武林泰斗,不可轻辱,怒斥道:“小女子胡说!如此粗鄙之语都是哪里学来的!愈发的缺乏管教了!”说着抬手要打,独孤湘忙哧溜一下躲到阿楚夫人身后,对葛如亮告饶道:“女儿不敢了,耶耶饶命。”
智通却不和他们纠缠,道:“装疯卖傻……你们
要进寺就随我来吧。”说完带着众僧转身就走。
萧大有还要再骂,卢玉铉却拉住他,对江朔道:“少主,这僧人方才说什么老贼,恐怕今天少林寺是来了什么大对头,他们把我们当作和那对头是一路的了,为今之计,还是先随他入寺庙,见了方丈大师自然能解释的清楚。”
江朔道:“好,那我们便入寺一观,若真有恶人闯寺,我们便襄助少林一齐把他们赶跑!”
他故意说的很大声,智通却在前面不住摇头冷哼,显然是不信他的言语,江朔手中还拿着长棍,想还给智通他又不要,扔了似乎也不妥,颇为尴尬。
浑惟明走上来接过长棍道:“少主,看我的。”说着将棍子指向智通抛掷过去,嘴里喊道:“贼秃,小心脑袋开花!”
智通一声长笑,平地跃起头也不回往回一抄,接住了长棍,果然还是浑惟明懂得人心,知道毕恭毕敬地送还长棍,智通必然怀疑不肯接受,不如以言语相激,但这样一来,众人和少林僧之间的对立关系一时也无法弥合了。
群豪嘴上说少林不可轻辱,却也不惧得罪少林,心中皆道:今日是你少林僧人先上来无理辱骂,又动手在先,江少主只是略施薄惩,可也没什么不对,少林寺方丈,各院长老难道也如这般蛮不讲理不成。
智通领着众人走下山腰,原来少林寺另有一条宽阔的甬道通往山门,只因卢玉铉原是想走山间小路去嵩阳观,带错了路,众人才误打误撞避开甬道到了半山腰,难怪少林僧人以为他们是想要偷偷摸摸潜入寺中。
沿路又撞见了几次少林棍僧,但见到智通在前引领,也没有出声阻拦,只是立掌施礼。
到了山门前又有不少棍僧把守,为首一个中年僧人对智通道:“智通,你怎么下山了?这些人是……”
智通尚未说话,卢玉铉抢先道:“这位智通师傅对我们有所误会,我等绝非少林之敌。”
智通却道:“智光师兄,这些人说话不尽不实,点子却硬的很,我对付不了,只好先将他们引到此处。”
智光点头道:“好好。”他说话之时却不住拿眼睛瞟左右棍僧,那些棍僧会意,悄悄移动脚步,智光忽然大喝一声:“布阵!”众棍僧立刻手持长棍围成一圈,将群豪围在垓心。
众僧显然是常布此阵,只见智光和智通各领一头,余下众僧各按方位站成一个圆圈,众僧离的甚远,想必是为了方便长棍施展,看似松松垮垮,实则气象万千。
原来智通原就没有打算带他们进寺庙,但自忖自己手下这些棍僧无法取胜,才将众人引到山门前,和智光组成罗汉伏魔大阵,以期围困住群豪。
这次却是鲁炅先怒了,他为人耿介,见少林僧如此不讲道理,甚觉无礼,他是玄门弟子,又不像浑惟明和南霁云与少林颇有渊源,当即对江朔道:“少主,让我来领教领教少林阵法!”
江朔道:“鲁湖主小心不要伤了僧人。”
鲁炅哼了一声道:“这个自然!”说话间已攻向智光,他见众僧手中都挈着棍棒,也不客气,抽出长剑刺击。
智光见他扑来,却不接招,后退了一步,鲁炅见过智通的拖棍反击之术,当即加了小心,不敢冒进,两侧僧人却挥动长棍,一齐劈砸过来,别看棍棒无刃,但若被众僧这雷霆一击砸中,也要落个骨断筋折,威力丝毫不亚于刀枪。
鲁炅的功夫可比萧大有强太多了,他的玄门金雁功已练的颇得其髓,见两侧僧人挥棒砸来,长剑一振,竟而一分为二,分向两侧挥去,原来他的长剑是一副双股剑,可分可合。
双剑划过,内力振动,真如金雁展翅一般,左右围攻的僧人但觉气息一滞,挥到半空的棍子可就砸不下去,被剑气逼的一齐后退。
智光喝一声:“好俊的功夫!”说着自挥棍上前。
鲁炅却不答话,二剑合一又向智光刺去,智光将长棍当枪攒刺,棍梢和长剑剑尖撞个正着,鲁炅长剑虽利也不可能竖着剖开长棍,只刺进棍梢一点,这时两侧又有另一批棍僧穿过后退的棍僧,挥棒向着鲁炅砸到。
鲁炅可还没有江朔一般将内力传过整件武器的功力,长剑无法前进,只能一振长剑,脱开智光的棍梢,向后退了一步,使用一招北雁南飞,向左虚晃却向右蒙扑,不想两边棍僧均不接招,不约而同拖棍便走,鲁炅这一虚实相间的一招却全无用处,智光则中宫直进,追过来对着鲁炅当头一棒打来。
群豪被棍僧围在一起,鲁炅如再退可就要撞到背后的卢玉铉了,只能向侧一跃,避开这一击,智光一棒走空,重重砸来地上,登时将地上青石砖砸了个粉碎,另一边又有棍僧插花似地穿进来挥棒便打,鲁炅挥剑去斩,这批僧人便即退开,却又有一队僧人挥棒打来。
鲁炅招式已老,不及换招,只得撤步绕着群豪再走,众僧人也转动阵势,分为内外两队,一队追着鲁炅同向而行,另一队却反向转动。鲁炅见阵法圆转,不知何处用力,只愣得一愣,两圈僧人忽又站定,一齐挥棒打来。
鲁炅只怕他们不攻,只要进攻就有破绽,他不退反进,向前穿入棍阵之中,剑分两路分刺两个僧人。二僧立刻撤开,让出的空档却又二僧横向挥棒抡过来,却是一人打下三路,一人打上三路,鲁炅将长剑一分,左上右下,各划出一道圆弧,同时身子随着飞起,一招“雁影分飞”既避开了两棍,又向着两边棍僧分头攻去。
第314章,奇阵破绽
两僧见鲁炅分头刺来,果不其然转身便退,鲁炅怒极追击,然而孤军深入之际,四面立刻又有僧人挥棒打来。看来群僧的战术就是——鲁炅攻谁,那人便立刻退开,附近其他棍僧却穿插上来攻击,如此便如潮退潮涌一般,始终把鲁炅裹挟在其中。
卢玉铉见鲁炅如被裹入浪中,身前棍僧如浪分开,身后的棍僧却如潮卷来,这此一来,若鲁炅再追击,被卷入阵中可就无法脱身了,他高喊道:“鲁大哥快退回来!”说着抢入阵中,想把鲁炅接应出来。
卢玉铉的武器是一把钢骨团扇,原来在范阳笼火城遗失了,却早已从新打造了一把,现在所用的团扇便是新铸的兵器。他挥扇向一僧脸上拂去。
那僧人果然后退,鲁炅这时已察觉被僧人引入阵中,然而他人在阵中如在激流之中,只能随波逐流,难以脱身,幸得卢玉铉将他身后的棍僧击退,他才得以回身撤步,和卢玉铉聚到一处。
然而卢玉铉击退了鲁炅身后的棍僧,却没有人来掩护他的后背,登时又有几名棍僧在他背后猛追猛打,将卢玉铉与鲁炅从众人身边驱离,单独包围起来。卢玉铉虽明其理,但却苦于无法破解,一旦陷入阵中,如落入水中旋涡,棍僧们或进或退,终将二人裹挟其中,非但不得脱身还越打越远。
萧大有见状,喊道:“呀,卢郎、鲁兄,你们去哪里?”他空手不用兵器,追上压后的棍僧挥拳便打,南霁云、浑惟明知道他功夫不济,只怕救不出卢、鲁二人,反而要把自己陷进去,忙跃上援护他的身侧,却不料少林僧阵法转动,将三人卷入另一道旋涡之中。
南霁云和浑惟明都是打暗器的高手,但是他们不想得罪少林,因此连兵刃都不亮,自然更不会打暗器,只以拳脚功夫与棍僧相斗,虽不至落入下风,却也脱身不得。
此刻形成了三个各自转动的旋涡,一个裹住了卢玉铉、鲁炅,一个裹住了萧大有、南霁云、浑惟明,一个裹住仍旧站在原地的江朔、独孤湘和葛如亮夫妇。
这个达摩伏魔阵是以守代攻的阵势,另两个圈中乒乒乓乓打的好不热闹,江朔等四人没有出手,围着他们的棍僧便只绕着他们转动,并不主动攻击。
葛如亮背着手站在原地,却好整以暇地问起独孤湘来:“湘儿,你看这少林群僧的阵势,可看出什么明堂来没有?”
孤湘道:“耶耶,看来他们只是想困住我们,并不想立下杀手。”
葛如亮摇摇头道:“你这可是一句废话,所有少林功夫均不以伤人为要,少林号称修禅第一,习武为末,我听说现任主持慧觉禅师就不会武功。”
江朔和独孤湘一齐“啊”了一声,他们都没想到号称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寺,主持竟然不会武功。qδ
葛如亮道:“何止慧觉,他的师傅法如亦不会武功。”
独孤湘问道:“法如是禅宗几祖?那什么五祖弘忍,六祖慧能的,都不会武功么?”
智通在圈外怒喝道:“甚六祖慧能?禅宗六祖乃大通禅师神秀上座!”说着他手中长棍一跺地面,围着江朔等人的众僧也一起在地上一墩长棍,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独孤湘吐吐舌头道:“我倒忘了这里是北宗的地盘了……”
此理人人皆知,却不应该把它说出来,独孤湘此举惹得众僧对她怒目而视,若非阵法约束,早就出棒打她了。
葛如亮却浑如未见,自顾自说道:“五祖弘忍得法于道信之后,先后住双峰山和东山寺两地数十年,足不下山,从未做过少林寺的主持。”
这句话又是大大出乎江朔意料,他忍不住问道:“都说少林是禅宗祖庭,怎么弘忍大师居然从未来过少林呢?”
葛如亮道:“少林为禅宗祖庭那是因为禅
宗初祖菩提达摩在少林悟道的缘故,其后禅宗各祖只以心法衣钵相传,却不以寺庙产业为传承,其实究其根本,达摩大师本人也从未做过少林主持。”
江朔道:“原来如此……”
葛如亮道:“但从法如和尚开始,首开禅宗大宗师主持少林寺的先河。法如为弘忍高足,侍奉前后一十六年,直至弘忍灭度后他北游嵩岳,居少林寺六年,又传法三载,堪称为北方禅宗定门之首。”
智通在圈外立掌道:“阿弥陀佛,没想到这位先生对我少林禅宗倒是颇为熟稔。”
独孤湘道:“啊……原来神秀和慧能二人争了半天,不是争少林掌门之职啊?”
葛如亮笑道:“不错,他们争的是禅宗宗主的地位,二人可都看不上少林寺这点产业,其实武周时神秀为国师,他尝奏请女皇邀惠能赴东都雒阳,只是惠能以“吾形貌短陋,北土见之,恐不敬吾法”为由拒绝了。”
江朔道:“从这句话来看,神秀大师也是一代高僧,并非嫉贤妒能之辈。”
智通听他夸奖本教宗主也甚自豪,挺胸道:“那是自然!”
葛如亮仍是不理智通,继续说道:“好啦,扯远了,还是说回此阵,你们看看这阵像什么?”他生性聪明,又好为人师,不觉将江朔也当成了考校的对象。
独孤湘还在沉吟,江朔先道:“像水流中的旋涡。”
独孤湘忙接口道:“对对对,我也想说像旋涡!”
葛如亮白了她一眼,却向江朔叉手道:“少主好眼力,当年达摩初祖在少林寺传法慧可之后,又到熊耳山下定林寺传法五年,他最后圆寂之处就是在定林寺中,定林寺在陕州,靠近河水,据说这套伏魔阵就是达摩祖师在人生间这阵最后五年中,观三门峡河水的激流旋涡,心有所感而创造出的一套棍阵。”
江朔亦有所感道:“原来如此,我懂了!”
智通道:“小子好大的口气,达摩祖师创此阵时已一百四十余岁,阅遍人间百态,禅修更是到了无人能企及的高度,我等演练此阵十余年也不敢说懂,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也敢夸口说懂了?”
江朔叉手道:“智通师傅见谅,怪我话没说清楚,达摩祖师阵法精妙,我自然不可能全然领会,但我却懂了为何此阵会有这样明显的破绽。”
智通鼻子都快气歪了,怒极反笑道:“好好,你倒说说我们这阵破绽何在?既有破绽,你倒是破阵来给我看看!”
江朔却认真地朔道:“达摩大师此阵从构想来说可谓不可破之阵,因为但凡设阵都必须有阵眼,阵眼便是阵的中枢,一旦破了阵眼,阵也就破了。而这伏魔阵学的是激流中自然形成的漩涡,水乃天下至柔之物,会形成漩涡是因为外力干扰所致,或遇到礁石,或河底变化。”
葛如亮嘉许地点点头,总结道:“这就好比闯阵之人如投入激流的一颗小石子,漩涡因他而生,自然如影随形,甩脱不得。”
独孤湘也领悟道:“所以我们站着不动,就好像水流未受到扰动,所以众僧只是围着我们转,却不攻击我们。”
江朔道:“攻与不攻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此阵没有阵眼,没有固定程式,可以随意加减人手,人数越多威力越大,而要破阵之人却不得要领,由于没有阵眼,大阵处处相同,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因此就算能伤得一两人,也完全不影响大阵的运转。脱身可就难了。”
智通听了了心中也暗暗佩服江朔小小年纪,才这一会儿就看出了达摩伏魔阵的根本要义,但他仍然故作轻蔑地笑道:“既然知道本阵的厉害,你还敢说发现了伏魔阵的破绽?”
江朔叹了气,道:“这恐怕就是武功冠绝天下之人的通病了,我认得一位前辈,他
神功未成之时创了一套阵法,已经颇具威力,然而随着他武功臻于化境,越来越觉得自己早年创造的阵法破绽太多,因此又创了一套阵法,他自认为将前一套阵法的弊病都弥补了……”
独孤湘突然道:“朔哥,你说的是北溟子前辈所创的“璇玑阵”和“天车阵”?”
江朔道:“不错,其实北溟子前辈后创的天车阵比先创的璇玑阵更易破!”
天下同时与璇玑阵和天车阵交过手的人,恐怕就只有江朔一人了,哪个阵更易破亦只有他知道,独孤湘奇而问道:“这却是为何?”
江朔道:“北溟子前辈创天车阵时,也知道自己的武功太高,因此就把对布阵之人的武功要求,对比自己降低很多,这样阵法才能运转起来,否则若都按自己的功夫来设计阵法,天下哪里去找这么多绝世高手来布阵?”
独孤湘点头道:“对啊,是这个道理。”
江朔道:“然而由于他自己功夫太高,对寻常武者能达到什么水平早已失去了判断力……以至阵法运转中大部分的功夫要求太低,而有几处关键转折却又要求太高,以至于阵法运转会出现断裂,这种断裂就是阵法的破绽!”
说到此处智通忽然心念一动,悚然一惊,江朔道:“眼前这个伏魔阵也是如此,达摩祖师所定的阵法第一要诀是随敌而动,对守御的要求基本是跑得够快就可以了,对功夫高低可说是毫无要求,因此才能随意加减组成阵势的人数。可是反击呢?若是达摩祖师或其得意弟子,恐怕一招就能制胜了吧?”
独孤湘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达摩祖师为了降低布阵的难度,所定阵法中反击招数太过普通,虽然看似立于不败之地,其实也是立于“不胜之地”了。”
第315章,参禅悟道
葛如亮点头道:“金刚伏魔阵中反击的招数具是大巧不工的招数,若是内力深厚之人使来自然是别有一番气象,现下诸位小师傅使来,虽看似也有雷霆万钧之力,却易于破解……”说着他不禁摇了摇头。
智通心中有所动摇,嘴上却怎能承认,立掌道:“阁下于武术确实颇有见地,只是却何必假手少年说将出来?”
葛如亮如今还不到五十,比智通略年长一些,说话有别有一份威严,智通对他说话可就稍微客气一些了。
葛如亮仍是摇头道:“若论武功,我比江少主可差的远了,几年不见他的眼界、阅历突飞猛进,比之当年可谓是鱼龙变化了。”说着自顾叹了口气,他这些话发自肺腑,智通听来却不知所谓,只道他是故弄玄虚来羞辱自己。
智通愈发相信他是少林南宗弟子了,毕竟那人不是说“顿令其心直入法界”,听说南宗门下多有年少成名的,但顿宗毕竟是旁门左道,一味偃苗助长,修炼五十年、六十年之后终将逊于渐宗正道。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刚刚展露了一手了不得的功夫,却未必有多少见识,恐怕眼前这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才是真正的首领,他既然有意掩饰,智通便决定激一激这个少年。
智通不禁冷笑着对江朔道:“这位小友高名大姓?听你侃侃而谈,莫不是已有破阵之法?我倒要看看你们南宗有没有真实本领。”
江朔叉手道:“智通师傅,我名江朔表字溯之,我们的确和南宗没有关系,不过我也的确想了个破阵的法子,不知道行不行。”
葛如亮道:“江少主,你现在说什么群僧都听不进去,不如先破了阵,入了山门再说吧。”
葛如亮这样说仿佛他对江朔能破伏魔阵全无半点怀疑,智通怒道:“不错!不破此阵,谁也别想进山门。”
江朔道一声“好”,当即下定了决心也不再怕出手得罪了少林众僧,向一棍僧冲去,那僧人自然依照阵法闪开,两侧僧人挥棒抡击江朔后背,想把他也单独隔离开来。
按两僧的想法,江朔此刻能做的无非是向前跳跃闪开,或者反身攻击,如他向前闪开,那正好陷入阵中,如他反身攻击,二僧立即撤开,等于回到原点,白费力气。
不料江朔一不闪躲,二不转身,运炁于背,“嘭”地一声响,二棍同时打上了江朔的后背。
见江朔竟然硬接了这两棍,独孤湘吓的一激灵,道:“朔哥,你怎不躲!”
然而二僧两条棍打上江朔的身子如中败革,声响虽大,手上却无打实的感觉,二人心中惊奇,再想抽回棍子,却发现棍子竟然黏在江朔背上,抽不回来了,原来江朔早看出群僧内力都只平平,出招有都是实在招式,指哪打哪儿,绝无虚招,于是他凝力于背生生接了二僧两棍。
江朔有神功护体,这两棍纯是外家功夫自然伤他不得,而他暗运黏字诀的内功,背部肌肉夹紧,反而牢牢吸住了两根长棍。
金刚伏魔阵讲究的是如水进退,一棍击下,无论是击中与否,都要快速撤招移动,做下一轮攻守,此刻长棍击中江朔却抽不回来,却是从未有过之事。
群僧登时一愣,大阵流转立刻滞住了,智通见状,怒道:“继续打,我倒不信了这少年小小年纪还能练成金刚护体神功不成?”
话音刚落,又有二僧挥棒当头砸下,江朔背后黏着二棍,如果躲闪,那背后二僧便能脱身,如他不避,则要当头再受两棒,饶是他神功护体,也不能用天灵盖硬接两棍吧?
然而二僧再次陷入了自以为是的误区,眼看二棍当头打到,江朔忽然举起双手,一左一右抓住了两棍的梢头,一双手如同两把钢钳,牢牢地钳住了二棍,二僧察觉中计,再想抽回棍子,却如撼山岳,如何抽的回?
又有更多的僧人一齐挥棒或扫、或砸、或戳,打向江朔的周身上下,他只有两只手,这次总无论如何不可能接住所有的棍棒了吧。
江朔出手再一次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他双手抓住棒子向下急拽,同时扭转身子,将背后粘着的两棍转而夹到自己肘腋之间。那四名棍僧拽不动棍子,不代表江朔拽不动,他夹着四条长棍毫不费力地转动起来。
这一转动身子,带着四名棍僧一同旋转起来,犹如装了四张布帆的大风车,涌上来的僧人被这四人撞上,登时被搅作了一团,哪里还有余力去打江朔?
金刚伏魔阵原是要如激流开合,如漩涡旋转,才能显出威力,此刻被江朔一搅,登时成了一个大泥潭,群僧各个如陷入淤泥之中,脚下虚浮站立不稳,互相挤压堆叠在一起。而江朔带着十几人旋转居然看来仍然轻松自如。
独孤湘见群僧被江朔牵动如大风车般转动如飞,不禁拍手大笑道:“咦,这金刚伏魔阵怎么成了金刚风车阵啦?”
眼见伏魔阵被搅得大乱,无法为继,智通大怒,暴喝一声,高高跃起,飞过一片混乱的僧人头顶,挥棒向着江朔猛击下来,这一下他毫无保留地使足了十成十的功力,直有开碑裂石的威力。见他如此猛恶,独孤湘不禁担心喊道:“朔哥,小心头顶!”
江朔纵声长啸,忽然一撒手,松开了所有棍棒,举起右手,将无名指扣在拇指中,对准棍梢猛地一弹,智通但觉一股巨力涌来,手中齐眉棍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飞出,他自己也被震的临空飞出,在空中连着折几个跟头,才重新头上脚下落回地面上。而被江朔夹持着转动的众僧,一旦脱离,立刻东倒西歪地摔倒在地。
这时智通才懂得了江朔为什么说如果此阵由达摩祖师使来便是无敌阵法,而群僧使来却有重大破绽。若是达摩祖师这样的绝顶高手打来,江朔怎敢不避?而此阵只要阵中之人或闪避或反击都能牵动大阵继续转动,最终困死对手。只是达摩祖师无论如何想不到竟然还有人会“不动”!不动便如同激流漩涡中的砥柱,便是斗破阵法的锁匙!
智通落地之后,看着地上摔的七荤八素的群僧,忽觉心中魔魇散去,立在原地,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今日方知“迷人着法相,执一行三昧,直心坐不动,除妄不起心”之理。”
他这番话江朔可听不懂,“一行三昧”出自《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是少林禅宗修行的根本法门,“一行”就是行住坐卧,“三昧”又称正定,乃智慧、解脱之本。惠能曾批评北宗重“一行三昧”的形式,徒有其形,不得达摩祖师“体悟自性不住,一切法也无所住”的精髓。
如今江朔破金刚伏魔阵,正是十年苦练,不如一朝顿悟,究其根本,还是众僧迷于形式,反而忘了“一切佛法,自心本有”,演练伏魔阵十年,不过是做了十年有口无心的愚僧。
这番禅机江朔虽听不懂,智光和其余棍僧却听得懂,少林僧修禅重于武术,他们见江朔所行,听智通所言,已心生同感,立在原地,横棍当胸担在臂上,双手合十一齐称颂佛号,竟然一齐都停手不打了。
鲁炅等人见群僧忽然停手念佛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再向江朔这边看,他身边倒在地上的僧人也不起身,都在原地盘坐,直接念起经来了,这才知道是江朔斗败了这个奇阵,群僧才罢斗了。
独孤湘见群僧忽然停手一齐念起经来,急道:“哎……各位大和尚小和尚,你们先别做功课,把我们带进寺中再念不迟啊……”
葛如亮喝止她道:“此刻是他们修禅定的紧要关头,千万不要打扰。”
独孤湘颇惧耶耶,这才住口不言了。
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智光、智通先后回过神来,智通对江朔深施一礼,道:“多谢
小檀越,令我等今日修禅大有精进!江小友福泽深厚,渡人渡己,日后定然福报无穷。”他此刻只觉内心充满光明,明心见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至于阵法为江朔所破,自己长棍被江朔弹飞这样的“小事”反而全不放在心上了。
江朔弹飞智通手中长棍原本又些后悔,担心他更加气愤暴躁,没想到智通竟然换了个人似的对自己颇为客气,他不懂得这些修禅悟道的事情,但觉智通言语间甚为真诚,虽然不明其理,也立刻对智通叉手施礼道:“师傅无需多礼,不知今日寺庙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真的是误入少林寺,绝不是有意潜入的。”
智光笑道:“想来定是智通误会诸位了,不过若非如此,又怎能遭此当头棒喝,有此精进呢?看来小檀越与我少林佛缘深厚啊。”
独孤湘撇撇嘴道:“两位师傅,你们说的话实在是令人费解,还是说点我们听得懂的吧。”
智光合十道:“今日,南宗的菏泽神会来作偈斗法,此刻正在寺中,山下却来了无数宵小鼠辈,为他助阵帮凶,因此方丈大师让我等二代弟子在庙外挡住外人,免得扰了他们清静,大部分人都被挡在山脚甬路之上,但也有人从两侧山中渗透,今夜已捉了不少,因此智通师弟才会以为各位也是和神会一伙的。”
江朔和独孤湘对望一眼,转头对智光道:“我虽非南少林门人,但也见过神会大师,我觉得他就算与北宗见解不同,也不至于找武林人士来围攻少林啊?”
智通道:“然而事实就是他带了魔教做帮手,现在正在寺内。”
江朔大奇,神会大和尚和魔教在一起?这怎么可能,忙向智通叉手道:“我想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师傅能否带朔儿进寺,一辨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