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斧镰合璧
江朔心中暗自盘算:骨力裴罗只要对高不危毒掌有所防范,以他的武功对付高不危绰绰有余,叶护和移地健的功夫不知能否勉强能应对六曜之一呢?哎……湘儿和井大哥如果还在就好了,至少可以敌住两人,但即便自己以一对二,有李归仁在也绝无胜算……这可如何是好。
正思忖间,骨力裴罗已经出手了,他使的是回纥的鹘爪功——在北地肃慎之地有一种猛禽巨隼,唤做鹘鹰,鹘鹰生于开阔的岩石山脉,以禽鸟为食,扑击之时轻捷迅猛,堪称北天霸主,回纥人常以鹘鹰自比,这套鹘爪功就是模仿鹘鹰的盘旋扑击之法。
而高不危的凝血神爪也是鹰爪功一类的武功,二人指爪如钩斗在一起,十招中倒有七八招看起来颇为相似。
骨力裴罗的功夫远比高不危为高,更兼他身高臂长,出招更是迅捷无比,不出十招高不危的两袖、胸口的衣衫都被撕开了好几个口子,鲜血汩汩而下,但骨力裴罗忌惮他的毒爪,招式不敢使老,因此虽然高不危身中数抓,衣衫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却实际伤的并不重。
高不危咬牙坚持,出招反而更加凝稳,他和骨力裴罗招术虽像,路数却全不相同,他的指上携着剧毒,但只要一击命中便能致人死命,他出招便如同高空盘旋的鹫鹰,不轻易扑击,
但骨力裴罗出招狠辣,叫高不危无隙可乘,指上气力却愈来愈强,被他每抓中一下,高不危便觉火辣辣地疼,好像肌肉、骨骼要被撕裂了一样。
李归仁见高不危左支右拙,眼看就要招架不住,李归仁转头对计都、罗睺二人道:“你们去帮高参军!”
江朔知道六曜的功夫都不弱,骨力裴罗空手没有兵刃,恐怕敌不过他们三人围攻,一振长剑想上前帮忙,李归仁又对太阴、太阳道:“截住他!”
太阴、太阳晃动环刃迎向江朔,二人手中的兵刃都是双面开刃的圆环,所不同的是太阳的日刃是一个满圆,形似中天之日;太阴是的月刃却有个缺口,形似峨眉新月。江朔在八门金锁阵中与二人交过手,知道日月二刃的厉害,最善缠斗,一旦交手恐怕一时难分胜负。
跟何况他与太阴李珠儿之间亦敌亦友的关系,更是手下留情,不料李珠儿也许是怕被李归仁看出破绽,出招一招狠似一招,毫无容让之意,江朔虽然急切,三五招内倒也闯不过去,更何况还有个好整以暇的李归仁等在后面。
那边叶护和移地健见计都、罗睺冲入水榭,各拉兵刃迎上接战,二人的佩刀都是北地骑士所用的大弯刀,刀身极长却弯成圆弧之形,为的是方便在马上抽刀,二人见计都、罗睺掌中峨眉刺甚是短小,认为自己手中兵刃占忧,便无所忌惮双双挥刀便砍。
不料计都、罗睺二人出手如风,一齐举峨眉刺格挡,二人兵刃虽短,出手却准,正架在叶护、移地健二人弯刀的刃口之下,二王子但觉一股巨力涌来,手上拿捏不住,手中弯刀一齐飞起,插在屋脊之下,刀身兀自不断颤动。
只这一砍一架,二王子便觉浑身脱力,虎口震裂鲜血长流,胸口烦闷欲呕,别说抵抗,连闪避的力气都没了,万幸计都、罗睺不知他二人身份,只道是无名小厮,不屑取二人性命,径直一个起落越过二人头顶,向着骨力裴罗奔袭而去。
江朔这边却还未得脱身,心中暗叫不好,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忽听“咔啦”、“咔啦”两声巨响,水榭的屋顶塌了一大片,从上面跃下来两人拦在了计都、罗睺二人面前。
二人均使用长柄武器,一人使长柄大斧,口里喊道:“劈你的脑袋!”向着计都的脑袋砍落,一人使长柄镰刀,却喊道:“削你的双腿!”横扫罗睺的双足。
计都、罗睺二人骤遇敌人,不知对方功夫深浅,不敢与之兵刃相交,各自退了一步,避开来招。
江朔在与太阴太阳交战之际,百忙之际拿眼一扫,却看得分明,使长镰的那人身穿皮衣,头戴三角形皮弁,生得深眉紫髯,正是那日汉水屠龙时的西军骑士首领仆骨怀恩;而使长柄大斧的那人初春尚寒之际却仍然穿着一身单衣,头上只以软布包头,往脸上看燕颔虎须,狮鼻环眼,却不是程昂是谁!
仆骨与程昂二人不等招式用老,中途变招,程昂高喊:“斩你的肩膀!”顺势探斧向前砍向计都右肩头,仆骨怀恩则喊:“割你的耳朵!”长镰改横扫为上撩,向着罗睺的左耳招呼。如此左右逼迫,计都、罗睺二人如果闪避,非得撞在一起不可。
计都高喊:“升为计都!”手中峨眉双刺交叉上撩去架那长斧,罗睺则喊:“降为罗睺!”双刺则向下划去截长镰。
没想到仆程二人手中兵器虽然长大沉重,却不以蛮力猛砸猛打,二人身子一错,再次变招,程昂高喊:“剃你的头皮!”斧头横扫,避开计都,却去削向正下招架的罗睺的脑袋!
仆骨怀恩亦高喊:“啄你的膝盖!”以镰刀之尖疾刺计都的膝盖!
这一下忽然交换对手,又是各自攻对方薄弱的环节,可谓构思极为巧妙,二人挥舞着长柄武器,看似大开大合,其实配合极巧,可谓珠联璧合,出招既准且狠,实是大大出乎计都、罗睺二人的意料之外。
计都与罗睺二人是双胞胎兄弟,自小在一起习武,学的便是这一升一降的峨眉刺功夫,计都从下发招却攻上三路,罗睺从上发招却打下三路,这种错位互为攻守,其实和仆程的斧镰合璧的打法甚为相似。
计都大喝一声:“来得好!”不管刺向自己膝盖的镰刀,一长身,手中双刺架住了程昂大斧的斧柄。罗睺亦不管头顶的斧子,向下一探身,手中峨眉刺挥出,击打在仆骨怀恩手中长镰的刃脊之上。
二人兵器虽小,手上力量却大的惊人,大斧被计都一架,改下为上,向上扬起,程昂险些拿捏不住;而仆骨怀恩手中长镰被罗睺一击,立刻沉头刺入土中。
仆程二人见状,齐道一声“好”,亦立刻变招,仆骨怀恩一转长镰,将地上的尘土扬起,镰尖直刺罗睺的膝盖,嘴里却喊道:“挑你的手筋!”程昂就势抡动斧子转了一圈,嘴里喊着:“掏你的肚子!”却从下往上照着计都的膝盖砍来。
计都、罗睺先前被他二人喊的心中烦躁,但二人两次所喊的方位和出招方位相同,因此计都、罗睺不知不觉向着二人口中所喊的方位招架过去,待发现兵刃扫来方向不对时已差了半招,亏得二人武功根基甚为扎实,急急向上跃起,“撕啦”两声,被划破了裤腿,却没有伤到皮肉。
仆程二人眼见得计,继续如法炮制,喊头砍腰,喊手削足,喊左打右,喊上击下,不断扰乱计都、罗睺,此二人武功虽高,心思却十分单纯,气得哇哇大叫,却又无可奈何。
其实仆程二人真实武功不如计都、罗睺,但他们瞎呼乱喊,奇招叠出,竟然也搅得计都、罗睺手忙脚乱,堪堪打了个平手。
江朔和太阴太阳交过手,知道二人招式的路数,更兼李珠儿虽然手下狠招叠出,出招的方位、力量却似乎差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手下留情的缘故,江朔尽可以应付。此刻他如手下加紧当可逼退日月双刃,突破过去,但他心中却迷茫一片。
仆骨怀恩是西军将领,上次离开习习山庄之后他应该已经回到朔方去了,怎么会突然来到北海?而程昂,他不久前刚看到他被南霁云带着一众兄弟追逐,就算被他侥幸逃脱了,又怎会回到李使君府中来自投罗网?还有南霁云,程昂回来了,他又到哪里去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见李珠儿手中月刃穿过日刃向他砍来,但这一招使的太实了,有孤军深入之嫌,反而将大半个肩头露了出来,江朔心
中正在思忖程昂之事,眼见这么一个破绽,行在意先,右手长剑将月刃向外一荡,左掌倏地拍出。
此刻他的内力修为已是非同小可,内力生发从心所欲,甚至是无心而发,一下拍在李珠儿肩头内力自生,只听“咔啦”一声,已将她的肩胛骨击碎。李珠儿的身子向外疾飞出去丈许,扎入池塘之中。
江朔这才回过神来,道:“呀……珠儿姊姊你怎么……”他想说你怎不知避让?以李珠儿的内功修为,这一掌她不该避不开啊!
江朔抢上一步想要下池塘去救她,太阳张狗儿却以为他是要乘胜追击,高呼一声,手上加紧,将一柄日刃舞出无数光弧,将江朔逼退。
江朔知道三五招内无法绕过张狗儿,忙疾退两步,对张狗儿道:“我不打你,你快救她起来。”
张狗儿将信将疑,在池塘边蹲下身子,一手拿着日刃全神戒备,一手拉住李珠儿的脚踝,向起一拉,将她从水里提了起来,但她被江朔已打的闭过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江朔又向后退了两步,道:“你快救她,我绝不趁人之危。”
第287章,龟蛇四游
张狗儿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抛了兵刃,脱下太阴面上的面具,扶着她坐起,捶打后背,口里急道:“獾儿,你怎么样了?”
江朔看见那面具后的契丹少女面目俊俏,倒也是个美人,但绝不是李珠儿!他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不是珠儿姊姊……珠儿姊姊呢?她去哪里了?”
这时那少女经张狗儿一阵推拿,“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缓缓睁开双眼,道:“狗儿哥,这江朔果然厉害,我使月刃的手段比猪儿姐姐毕竟差了些,招式中一点小小的瑕疵竟让他有隙可乘……”说到这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断喷出血沫,刚才江朔一掌击碎她的肩胛骨之后,碎骨刺伤肺部,令她咳血不止。
江朔听她的名字“獾儿”与“李猪儿”、“张狗儿”如出一辙,知道她也是安禄山所收的契丹奴仆,歉然道:“獾儿姊姊,我只道你是珠儿姊姊,出手少了忖量,打伤了你,还望勿怪。”但不知怎的,他得知自己误伤的獾儿,虽然自责却又感轻松了不少。
张狗儿怒吼道:“那个要你道歉,我们既是仇敌,就得见个生死。”说着舞动日刃再次上前,江朔却又退了一步道:“我不同你打了,你一个人不是我的对手。”
张狗儿怒极,喝骂道:“小贼,好不狂妄!让你知道爷爷的厉害!”说着抢攻上前,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口中怒吼连连,手中日刃越舞越快。
江朔又向后退了两步,见张狗儿仍是不依不饶,咄咄紧逼,江朔便依从前故事,剑尖直指,向着日刃圆环的中心刺出,张狗儿忙将日刃转转直,以锋刃对着江朔。
这日刃是双面开刃的环形武器,握把在环刃的脊背之上,好似井栏上轱辘的摇把,在张狗儿双手操控之下,或以环面锁拿兵刃,或以锋刃劈削,莫不圆转自如。
日月双刃这套奇门兵器堪称无懈可击,但遇到江朔这个天生的克星就有点不灵了,江朔见张狗儿立刃劈来,脚下以穿星步中北玄武室壁二宿步绕到张狗儿侧面,这下日刃可又变成圆环一面对着江朔了,他手中长剑疾递又向着日刃圆心刺去。
江朔这一下变换方位身法好快,张狗儿大吃一惊,也急忙旋转身子,想将以锋刃一面磕打准江朔手中长剑,然而穿星步乃天下第一轻功,不等张狗儿身子完全转过来,江朔又已绕到了他的侧面,仍是拿剑尖去刺日刃的圆心。
北玄武七宿中室壁原是一宿,名营室,《周官·梓人》有云“龟蛇四游,以象营室也。”在星空中室、壁二宿便如玄武神龟背上所驮的宫室,室宿有十一星官一百零六星,壁宿有六星官廿八星,共同构成一个巨大的方形,如东西两壁合抱成室。因此江朔施展这二宿步法,如封似闭,将张狗儿裹在其中,不管他左转右转都难以避开江朔的剑尖。
原本日月双刃可以互相补位,尤其是月刃有个缺口,可以从日刃中间穿过,恰好弥补了日刃圆心这个弱点,但现在缺了月刃,张狗儿的轻功身法又远不如江朔,一旦圆形受制日刃便无法发招,张狗儿一身武功无所施展,颇为憋屈,他心中郁闷已极,竟而转动身子,用自己的身子遮挡在日刃前面。
此时江朔压其实根不需要再去管日刃,只要随手挥剑,张狗儿肉做的身子如何抵挡得了江朔手中的神兵利刃?张狗儿也是气闷已极,竟然不管不顾,宁可身上被江朔刺个透明窟窿,也要护住日刃。
江朔也是少年人的心性,对张狗儿放出的大空门熟视无睹,加快脚步,硬是绕过张狗儿身子的遮挡,张狗儿已将日刃裹在怀中,江朔剑尖斜指,仍是向他日刃的圆心挑去。张狗儿怒极骂道:“小贼,你一剑刺死我吧!我誓不受辱!”说着竟然用自己的脑袋向着七星宝剑的剑尖撞去。.五
江朔心中悚动,他也明白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心中暗骂自己贪玩过甚,忙撤招后退,避开张狗儿的脑袋,道:“狗儿大哥,是我不对,还请见谅……你我本无大仇,既然已定了胜负,可不再诀生死了……”
他既然退让,张狗儿倒也不好硬往他剑尖上撞,那岂不是成了寻死觅活的小媳妇儿一般了?他一时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骂也不是谢也不是。
李归仁见了,气得直摇头,骂道:“张狗儿你个蠢材,退到一边,看我收拾了这个小贼!”说着飞跃过来,右手戟指向着江朔射出一道剑气。
江朔不敢大意,他此前右手持剑,左手持鞘就是防备着李归仁,此刻见李归仁气剑袭来,忙倒转剑鞘去挡。气剑与真正的刀剑不同,虽然无形无质难以防范,但也因此不能劈砍压挑,只能刺击,江朔无意间从向润客口中得知南海樫木有化炁的神奇效果,因此只需以南海樫木所制剑鞘对准李归仁的指尖所指,便能将这雷霆一击轻松化解开了。
李归仁经过上次交手早已知道江朔的剑鞘是南海樫木所制,本没有指望这一击能刺中,他双手连发剑气,同时向江朔不断逼近。江朔挥动剑鞘阻击,但李归仁出手越来越快,只听空中裂帛之声大振,江朔立感气滞,手中剑鞘挥的稍慢,衣袖裤脚立时被剑气割开了几道口子。
江朔心中讶异于李归仁的内力之强、气剑发招之快,不敢再站立不动,而是籍着穿星步避让,此刻他当然不再用室、壁二宿的步法,而是以南方朱雀轸宿步满园游走。
轸宿又名“天车”,星舆图说其为“车之象也”,北溟子观北斗七星而创璇玑阵,传授给了尹子奇,玉霄峰文斗之后,通过独孤问的穿星步,他对天舆星图又了了更深的了解,根据南天的轸宿创造了更为简洁、破绽更少的“天车阵”。
轸宿有八星官六十星,其中六个主星官居中,旁有左辖、右辖二星官相辅,与北斗七星加左辅右弼的形式颇为类似。江朔见过一次契丹人演练天车阵,便已明其理,他的轻功内力比之李怀秀等契丹武士可要高的多,此刻竟然脚踏六星,一人施展起全套天车阵法来,虽然比之北溟子的脚踏七星还有所不如,但已足够骇人听闻了。
江朔一边避让李归仁的气剑,一边随手挥剑反击,竟然不落下风,李归仁心中暗暗吃惊,心道:几月不见,江朔这小贼怎么功夫又涨了?今日非得杀了他不可,否则日久必成祸害,但他心中越急,出招越是求快,江朔反倒易于避让了,所谓欲速则不达也。
江朔和李归仁缠斗之际,那边程昂和仆骨怀恩倒有些支撑不住了,二人膂力虽强配合亦默契,但毕竟掌中两件兵刃都是沉重的长柄武器,打斗的久了难免手臂发酸,挥动的比先前慢了许多。
而计都、罗睺二人掌中峨眉刺极轻,拆了近百招也不觉乏累,因此斗得越久计都、罗睺的优势就越来越显露出来,此刻已频频突入仆程二人兵刃织成的网内,二人虽然暂未受伤,但已是守多攻少,败相渐露了。
那边高不危却已经到了危急关头,双肩双肘都受了伤,指爪转动已不灵便,骨力裴罗少了几分顾及,下手更狠了。高不危不得不出声求援,他一边往水榭外跑,一边对着李归仁喊道:“李都尉,快来助我!”
李归仁还在和江朔缠斗,眼角瞥见高不危那边险象环出,对张狗儿喝道:“狗儿,愣着作甚!你去帮高参军。”
张狗儿此前为江朔所败,便如魂游体外,一直愣在原地,此刻听李归仁呼喝,这才一激灵,魂归躯壳,高喊一声,挥动日刃迎上去与高不危双斗骨力裴罗。
日刃双面开刃,在江朔长剑纠缠之下,难以发挥实力,此刻对战骨力裴罗,张狗儿将先前的一腔愤懑尽数发泄出来,如疾风骤雨般地向着骨力裴罗泼洒过去,骨力裴罗却丝毫不惧,他虽是一双肉掌没有兵刃,在日刃面前看似落了下风,但他自有自己的一套打法。
只听骨力裴罗的手上关节发出一阵爆豆般的声响,各个关节逐次拉长,整个手臂竟然变长了寸许,一长臂搭上了张狗儿的手背,张狗儿吃了一惊,忙往后撤,骨力裴罗哈哈大笑,却并不追击。
张狗儿抬手再看自己的手背,只见上面已经留下了五道红色的血痕,好在这五条血痕颜色殷红,知道骨力裴罗指上无毒,然而张狗儿仍是惊魂未定,再此挥刃迎战骨力裴罗之际就不免多加了一份小心与谨慎。
果然骨力裴罗的一双长爪专向着他持日刃的双手去抓,张狗儿忌惮他指上的威力,与高不危夹攻之际出工不出力,守御严密而不思进攻,而高不危此前已经受伤不轻,虽然有心进攻却也力有不逮,故此骨力裴罗一人斗高不危、张狗儿二人仍然潇洒自若,不落下风。
如此一来,三对厮杀中,骨力裴罗占优,江朔平手,唯有仆骨怀恩和程昂落了下风,若他二人落败,计都、罗睺得以腾出手来夹攻,那骨力裴罗和江朔也就危险了。
第288章,去而复回
江朔的功夫本比李归仁稍有不如,临敌经验更浅,但二人内力都极高,几百招内也未必分得出胜负。只是值此紧要关头,江朔却还分神去看别人交手,李归仁何等老辣,怎不知江朔分心别处?趁着江朔一疏神的机会,气剑射出,正击在江朔握持剑鞘的左手虎口,虽然江朔立刻避让,只是被剑气扫到,但也如遭火蛇噬咬,吃痛不住,手上一松,剑鞘落地。
这七星宝剑的剑鞘并非后汉时遗留下来的古物,原来的剑茎、剑鞘这些并非金铁的部件早已腐坏,如今的剑具都是裴旻得到此剑之后请本朝一位制作武器的圣手另配的,此人独具巧思,以南海樫木作为剑鞘,这样剑鞘与剑茎可以对接成长柄的双手斩马剑,更加适合裴旻这样的马上将军使用。不过此人怕也没想到南海樫木竟然是李归仁气剑术的克星。
江朔仗着这柄南海樫木剑鞘,在与李归仁的较量中占尽了便宜,但也才堪堪能与他打个平手。眼见剑鞘落地,江朔忙俯身去拾,然而李归仁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将江朔手中剑鞘打落,怎能放任他轻松捡起?双手剑气接连射出,激得地上泥沙飞扬,江朔不敢硬取,只能作罢,向前探身长剑疾刺,想先将李归仁逼退。
见江朔来势甚猛,李归仁果然顺势退了一步,然而李归仁这气剑不似普通长剑,金铁所铸的宝剑,无论长短,长度总是有个定数,差之毫厘也刺不到人,而李归仁的气剑则可长可短,虽然退了一步,指上发射的气剑仍然能刺到江朔和地上的剑鞘。
李归仁一手发气剑继续攻击江朔,一手却发出气剑不断击打在地上的剑鞘周边,剑鞘本身不惧剑气,但剑气打在地上激起的砂石打在剑鞘上,竟然将剑鞘向池塘边推着跳跃而去,眼看就要落入池塘之中,南海樫木木性沉重,遇水不浮,一旦落入池中再要取回可就难了。
江朔如何不知,但他失了剑鞘,霎时就落了下风,几次想要掐强行拾起剑鞘,都被李归仁的气剑逼退,若非躲闪的快,手臂也要被他这无形无质的气剑斩断了。
恰在此时变数横生,忽见一匹素绫从天而降,向着李归仁兜头罩来,李归仁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举手上指,满拟将那匹布撕成两半,不料那匹布竟然像活了一样,在空中翻滚,如龙盘绕,向他头颈缠来。
李归仁不愿低头闪避,双手乱舞,射出剑气交织成网,将那匹布在空中斩为数段,绞得粉碎。绫布织造甚为紧密,更兼在空中飞舞无所借力,就算是手持神兵利刃,要将凌空将飞绫斩成一段段的,也颇为不易,更何况是无形无质的气剑?
布片纷飞之际,忽然有二人从步后飞驰而出,二人先前随着飞舞织绫在空中飞奔而来,只等李归仁撕破布帛便一起冲出攻击,一人当空跃起挥刀猛劈李归仁肩头,一人落地俯身抛出一条白色飞索直击他双腿。
来者正是去而复返的井真成与独孤湘。
原来独孤湘跑了一阵子忽然想起庭院中强敌环伺,只留朔哥一人在那边,万一动起手来可如何是好?于是突然转身就往回跑。
井真成本已被独孤湘甩开了一段,忽见她迎头跑了回来,忙喝道:“给我刀!”伸手就抓。
独孤湘一矮身就要钻过去,她交手的对手多是高大的成年男子,因此很容易从对方腋下钻过,然而井真成虽是成人却出奇的矮小,见她低头冲来,正中下怀,半蹲身子伸双手去拦。
没想到这也独孤湘的计策,她故意摆出一副低头要钻过去的架势,只等井真成蹲地,她便忽地双足蹬地高高跃起,此乃穿星步中西白虎的腾跃身法。
井真成发现中计,忙长身去抓她脚踝,不想独孤湘早料到他有此一抓,在空中扭动身子,如鱼跃龙门横着窜了过去,井真成一抓不中反身再追,又已落在了后头,他高喊:“小妮子你别跑
啦!把刀还我,我不伤你。”
独孤湘跑了一阵子,心中的恐惧已然大减,少女贪玩的心性又占了上风,边跑边啐喊道:“就不还你,料你也伤不到我。”
井真成又气又怒,道:“那你不把刀还吾,吾就追你到天涯海角,直到你没力气跑为止!”
独孤湘道:“呸呸呸,你个大叔追一个小女子,羞也不羞?”
井真成道:“你个小妮子偷人兵刃就不羞么?吾只管追着你要兵刃,说到天边也无不妥。”
独孤湘回头看了井真成一眼道:“嘿,我看你跑步的姿势怪异,只怕还没跑到我没力气,你自己先累晕倒咯。”
独孤湘只是随意斗口,井真成却认真的回答道:“吾日本国人或许没有汉人的体魄,也不会什么武功秘籍,但吾国人肯下苦功,吾自幼习志能便之术,自吾总角之后,每日就都要跑上百里,现下一日跑个二三百里不在话下,若说耐力只怕湘儿你不是吾之对手。”
独孤湘心性聪颖,但确实不肯吃苦,轻功虽好,但体力仍是短板,若非她还有些内功修为,早就跑不过井真成了。
独孤湘听了井真成的话,不禁吐了吐舌头道:“乖乖,井大哥你不是在诈我的吧?”不过她嘴上瞎扯,脚下却不放松,二人一前一后又跑回了这处院落。
二人一进院子,便见到所有人都已经动上手了,独孤湘瞪大了眼睛,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进门时正见到江朔剑鞘被李归仁击飞,井真成道:“管他怎么回事,吾观别人都还行,江溯之可是快抵挡不住了!”
独孤湘急道:“井大哥,你快帮帮朔哥!”
井真成道:“你先把刀还吾!”
独孤湘道:“还给你可以,你可不能拿去砍李使君。”
井真成道:“别个不砍,先把这个妖巫砍了!”他不明气剑之理,见李归仁不用接触,手指指向江朔就会割开布料,指向地面就会泥沙飞溅,好像在挥舞一把无形的剑,还道他是会飞剑咒逐之术的巫觋呢。
独孤湘道:“好!”她学着江湖上的黑话喊道:“井大哥并肩子上啊!”说着将手中一直抱着的布卷一抖,向着李归仁当头罩去,布卷展开,将井真成的凤首千牛刀抖落出来,井真成立时跃起,在空中接刀在手,随手一振,甩脱刀鞘,正在此时李归仁以气剑割破布帛,井真成便居高临下,长刀顺势向着李归仁兜头劈落。
独孤湘则先舞织绫,再挥白索,施展“月影素寒流”的功夫,索上银球向着李归仁双胫打来。
二人进院时,李归仁便已经瞥见,独孤湘这一下用素绫做的障眼法自然也逃不过李归仁的法眼,眼见二人杀出,李归仁毫不惊慌,一手指向井真成,一手指向独孤湘,同时发出两股剑气。
独孤湘见机极快,手上长索打李归仁下路,只是虚招,不等李归仁指尖真气射来,早已旋转身形避开去了。而井真成在空中无处闪避,眼见李归仁剑气射来,只得将长刀打横,以刀身硬接这一击。
李归仁的内力何等雄壮,剑气疾射而来,打在千牛刀的刀身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还好这把千牛刀虽非名刃,但也是百炼成钢包钢捶打而成,这才能承受住李归仁气剑的雷霆一击没有折断,绕是如此,在李归仁剑气的冲击之下刀身也剧烈扬起,井真成不肯放手弃刀,便被千牛刀拽着向后飞出去了数丈远。
李归仁只一招便将二人逼退,然而这一下阻击却也让江朔得到了喘息之机。
江朔见李归仁无暇顾及他这一边,也顾不得仪容,就地一滚,拾起剑鞘,这次却不敢再简单地持在手中,而是倒转剑鞘,将剑鞘端头的剑摽和剑茎端头的剑首上的丝扣对接,连成一体,双手握把,挥动着这把双手大
剑再次向着李归仁发起攻击。
江朔如过旋转长剑以挡李归仁的气剑,势必难以反击,更没这么大的气力,因此他转动腰肢旋转身子,以剑鞘抵挡气剑,转而又以剑尖刺击。江朔所学神枢剑法,乃是茅山以炁御剑的总纲,本无固定招式,他和李归仁的气剑相斗了近百回合,心中似有所悟,出招时不自觉地减少了劈、砍、斫、削,专一以突刺扰乱李归仁的招式。
李归仁对江朔手中的南海樫木剑鞘甚时忌惮,好不容易将其击飞,却又横生枝节,被独孤湘和井真成这么一搅合,又让江朔取回了剑鞘,不禁有些懊恼。此刻孤独湘和井真成也上来夹攻,变成了三对一。
井真成虽然生的矮短,但他的招数施展起来上蹿下跳,反倒最喜高高跃起径取上三路。独孤湘以长索向着李归仁的下三路扫击,江朔则镇守中宫,抵挡李归仁剑气的同时也不忘突刺反击。
第289章,援军现身
李归仁武功再高,在三人围攻之下也觉吃力,尤其是独孤湘和井真成二人身手甚是灵活,在他们不断扰乱之下,李归仁几次险些被江朔手中的七星宝剑刺中。他对着高不危喊道:“高参军,姓江的小鬼帮手太多,你也别再打埋伏啦!”
高不危与张狗儿双斗骨力裴罗仍落了下风,听李归仁喊话,便道一声“好”,向后退了一步。
高不危在燕军中的地位远高于张狗儿,他说退就退,也不和张狗儿打一声招呼,张狗儿忽然变成一个人独斗骨力裴罗,以他的身手可不是骨力裴罗的敌手,立刻被其鹘爪功掀起的烈烈掌风所笼罩,一时间险象环生,张狗儿知道此刻如果怯战后退必定无幸,于是怒吼一声,将手中的日刃舞成无数光弧,骨力裴罗见他做困兽之斗,不宜逼迫过甚,便也退了一步,道:“高不危,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高不危嘿嘿一笑,自方才被程昂、仆骨怀恩砸穿的破洞处飞身跃上水榭屋面,从怀中掏出一枚颜色苍白的骨笛,江朔认得这个是他控制曳落河武士的鹫哨,如果周围真的埋伏有大量的曳落河武士,高不危居高召唤这些悍不畏死的武士那可就麻烦了。
江朔忙跃上水榭屋檐,想要去阻止高不危,但脚下忽然屋瓦爆裂,原来是李归仁却在檐下发气剑,击破了屋檐。江朔只得闪避落回到地面,他二次想要跃起时,李归仁已拦在他身前,江朔见一时冲不过去,忙向着骨力裴罗高喊道:“汗王,不能让他吹笛!”
高不危道:“不错,我这鹫哨一鸣,埋伏在宅中的武士一起涌来,汗王武功虽高,只怕双拳也难敌众手,不如照江溯之所言来阻止高某吹笛的好。”他知道骨力裴罗却自视甚高,因此反语相激。
骨力裴罗果然不屑地“哼”了一声,却并不上屋顶,他倒也不是盲目的托大,骨力裴罗知道此处是河南道腹地,距离范阳镇的势力范围甚远,高不危绝对不可能率领成百上千的军队进入河南道而不被发现,顶多也就是几十名武士化妆成小商小贩混进来而已,多这些功夫平庸的普通武士,又有何惧?
故而骨力裴罗非但不追击高不危,反而和张狗儿都不动手了,双手合抱前胸,气定神闲地道:“倒要看看高先生还有什么后招。”说话时却拿眼斜睨着张狗儿。
张狗儿方才与骨力裴罗单打独斗虽只不到十个回合,却已使尽浑身解术,又累又怕,周身大汗淋漓,仿佛剧斗了百十个回合相仿,骨力裴罗既然不再出手,张狗儿当然不敢上前邀战,忙也退了几步,一边严守门户,一边喘着粗气。
高不危得计,冷笑一声,将鹫哨凑到唇边就要吹奏,忽然听到一声弓弦声,紧接着一道白光向着他面门直射而来。
高不危一惊忙甩头闪避,却仍然慢了半拍,手中鹫哨被一支羽箭射个正着,鹫哨乃西域崆峒山鹫鸟的腿骨所制,质地薄脆,不似金铁,登时断为两截,他嘴角亦被羽箭划到,留下一道血痕。
这冷箭来得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一时间众人都停手罢斗,四下张望寻找射箭之人。别人刚才各自厮杀,没注意到羽箭从何而来,高不危却知羽箭来处,他转头向西面喝道:“什么人,敢放冷箭!”
说话间又听到破空之声,第二支羽箭向他射来,这高不危还真有些手段,他练的本就是指掌上的功夫,此番他做好了准备,凌空一抓,竟然将射向他面门的羽箭抓个正着,箭杆被他牢牢握住,尾上白羽仍在左右摆动颤动不止,而箭尖距离他的鼻尖已不到一寸。
众人心中暗赞高不危艺高人胆大,却殊不知高不危原是想要抓羽箭的前端箭头,以两指掐住精钢箭头,显一显自己的能耐,不想这羽箭来的好快,一夹之下错过了箭头,只夹住了箭杆,而那箭杆竟然在两指间滑动止不住来势,幸而高不危在指爪上确
是下过几十年的苦功,危急关头手上自然反应,改夹为抓,五指合扣捏拢才抓住了羽箭,高不危心中暗道一声侥幸,如再稍慢片刻,脑袋就得被羽箭射个对穿。
高不危压抑心中的惊恐,仍是一脸不屑,将羽箭向着院外一棵大树上反掷过去,喝道:“小贼,现身罢!”
这一下回掷的手法虽然看似潇洒,方向准头亦甚佳,但力度可差得远了,虽然勉强能射回树上,但速度以不足以伤人了。
只见树上飞出一人,那人左手握着一把长弓,右手一扬,抓住来箭,同时冲势不减,落在水榭屋面之上,哈哈大笑道:“多谢高先生赐还羽箭,这白羽箭精贵,南某还有点舍不得呢。”
高不危冷笑道:“都说南八是当世大侠,今日居然暗箭伤人!”
来人正是南霁云,他手上持着的正是当年何千年送他的吐蕃铁胎弓,右胁挂着虎纹金鞞靫亦是何千年同时所赠,左胁却挂着他自己的兵刃,是一把弯头长剑,称为“吴钩”。
南霁云是魏州顿丘人,他少年成名,颇有侠名,因此高不危认得他,但南霁云对高不危却颇不屑,他冷冷地道:“如对正人君子,自然不能暗箭伤人,阁下四处挑动,唯恐天下不乱,仁人志士皆欲除之而后快,高不危,你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却还要讲什么光明正大?我今日射你之时手上留了一分力,便算对得起当年何兄弟赠弓之情了。”
南霁云的长弓是尹子奇手下何千年所赠,他方才引弓射高不危时,一是想以何千年所赠弓箭射他范阳同僚,似非英雄所为;二来他虽口里世人皆欲除之而后快,但毕竟觉得冷箭杀人称不上侠义,因此射出第二箭时,手中松了一扣,未尽全力。只是高不危当然不信南霁云手下留情,只道他是说大话讹人而已。
江朔在檐下喜道:“南八,你来啦!”
南霁云对江朔躬身道:“江少主,好久不见,霁云在北海等的你好苦……”
江朔想起自己原和南霁云说随后就到,结果耽搁了快一年,才来到北海,登时不好意思道:“南八,是我食言误事了,请你见谅。”
南霁云忙道:“玩笑之语少主不要当真,少主威震北疆,在范阳、朔漠、包括乌湖海上的所作所为,我们可都已经听说了。”
江朔忙道:“南八,传言不尽不实,多是谣言,你可不要轻信。”
说到此处,另有一人在院外哈哈笑道:“怎是谣言,少主不仅武艺高超,更是侠义为怀——河阴踏钺冲沙,范阳救人笼火城,太行独破五阮关,松漠大破金锁阵,北镇庙和龙泉寺中戳穿阴谋,乌湖海上斗败大食,蓬莱水城化解新罗内讧。哪一件不是大仁大义、威震武林的大事件?”
说话间那人跃入院内,江朔转头一看,却是震泽帮主,漕帮南帮把头浑惟明到了,江朔喜道:“浑二哥,你也来了,我听说罗希奭正在运河沿岸捉拿与韦相公有关的河工船夫,我还在为你担心呢。”
浑惟明鼻子“哼”了一声,道:“罗希奭这贼厮怎么抓得住我?不过我帮确有不少兄弟还被拘着呢,此间事毕再去解救不迟。”
高不危冷笑道:“死到临头,还有闲工夫白话?”
说着又掏出一枚鹫哨骨笛,南霁云忙将手中接回的白羽箭扣在弦上,还要再射。
高不危却向下一跳,坠回水榭内,将鹫哨放在唇上,吹出一个凄厉的长音,南霁云手中弓矢为屋瓦所阻无法射击,忙也跃下屋顶,想再射高不危,浑惟明却也跟着跳下,拿手一按南霁云手中弓箭,道:“南八,你让他吹,看看能招谁来。”
说话的功夫,高不危又吹出了几个狠戾的长音,江朔知道这是要唤醒曳落河武士颅内的脑虫,让他们失心疯般地发起决死冲锋,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独
孤湘也面露惊慌之色,靠在江朔身侧,警惕地望着院墙,不知这些地狱恶鬼一般的曳落河武士会从哪里涌入。
不料等了半天没见一人入内,连个脚步声也没听见,高不危和李归仁心中奇怪面面相觑,浑惟明却哈哈大笑道:“我震泽的兄弟们,进来吧!”
只见数十个身形矫健的汉子纷纷跃入院内,这些人皆身手不俗,想来都是震泽帮的高手。一人手中擒着一黑衣曳落河武士,那武士正在疯狂地扭动,但他全身绳捆索绑,挣脱不开。此人向浑惟明叉手道:“湖主,这些俘虏忽然都失心疯了一般发起狂来……”
浑惟明道:“此皆高先生笛音所致,只有击碎头颅才能破除。”
那人闻言随手一拍,“啪”地一声,那武士的脑袋竟然应声而碎,人的头颅最为坚硬,寻常百姓用锤子都未必能一击打碎,但此人随手一拍,好似拍裂瓜果一般,看来颇为轻巧,可见此人的武功膂力都堪称高手。
江朔见跃进来的人高矮胖瘦什么都有,衣着打扮也各不相同,他早知道震泽帮并非武林门派,帮众各有门派出身,只是不晓得此人在震泽帮中排名几何,听李邕说屠杀日本遣唐使之时,动用了大量的震泽帮的高手,看来震泽作为江湖盟第一大帮会,高手确实众多。
第290章,西京之约
眼看庭院墙头上立满了震泽帮的高手,高不危和李归仁都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燕军众人也不再打斗,互相靠拢到一起,张狗儿扶起负伤的獾儿,退到李归仁身边,压低声音道:“李都尉,现在敌众我寡,如何是好?”
其实莫说敌众我寡,就是没有南霁云、浑惟明和震泽帮的一众高手,仅他们这六人,已经难以取胜了,六人之中只有李归仁是真正的一流高手,但江朔得独孤湘、井真成相助,和李归仁对战已全然不落下风了,高不危的毒爪功夫则被骨力裴罗完全克制,计都、罗睺与仆骨怀恩、程昂的功夫也只略胜一筹,如此一来本就只能指望曳落河武士布成八门金锁阵方有胜算。
没想到南霁云、浑惟明偷偷抄了他们后路,不声不响把曳落河武士都给解决了,曳落河武士不结成阵势,单打独斗完全不是中原武林高手的对手,高不危让曳落河武士分头隐藏在府内,这才让震泽帮有机可乘,轻松把这些武士都擒住了。
眼看取胜无望,再耽下去反而有全军覆没之虞,李归仁对高不危道:“高参军,今日这个跟头栽定了,趁现在扯呼吧。”他说的“扯呼”也是江湖切口,乃撤退之意。
高不危两臂的袖子已被骨力裴罗撕成一条条布条了,鲜血自双臂流下,染红了一大片,显得颇为狼狈,他看着江朔恨恨地道:“每次都是这个小鬼坏事!终有一日叫这小鬼尝尝苦头……”
独孤湘见震泽帮来了这么多高手,己方局面大优,不禁放松下来,对着高不危挤挤眼睛,嬉道:“中原大地上朔哥的手下可比你们燕军还多,江水两岸的江湖盟,运河两岸的漕帮,都在朔哥麾下,你还想来找他的晦气?只怕讨不得什么便宜。”
高不危嘿嘿冷笑道:“咱们来日方长,走着瞧。”
随着高不危的笑声,浑惟明陪笑道:“诸位想走怕也不那么容易。”浑惟明还是一副富商的打扮,说话时笑盈盈的似在奉承,但话语中却满含威胁之意,与他的一团和气的面相颇不相称。
李归仁冷哼一声,道:“就凭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也想留住我们么?”话音未落忽然向院墙边冲去,立刻就有三个震泽帮的帮众跃上前阻拦。
江朔见那几人的身法便知绝非李归仁的敌手,忙喊道:“不要上前,快闪开!”
然而那三人都是久历江湖的老手,虽然也知道江朔是盟主,却没把这个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的盟主放在眼里,对他的喊话充耳不闻,仍然各挥兵刃向着李归仁抢攻过去。
李归仁冷笑一声,双手连挥,无形无质的气剑射而出,那三人忽如遭雷击,吭也没吭一声,便同时倒在地上。
别看江朔和李归仁斗得有来有回,李归仁的气剑术看来也没什么了不得,然而寻常高手和李归仁一交上手,才知这气剑的厉害。其实气剑无迹可循,仅凭观察他手指方向很难准确判断气剑刺击的方向,只要差之毫厘就难免为气剑所伤,因此江朔能躲开他的气剑除了有南海樫木这样的神器,也需要极高的武学造诣,能准确判断李归仁出剑的方位才行。
震泽帮众人见李归仁虚空一指就能伤人,不知是用的暗器还是咒术,一时间人人悚动,竟然不敢再上前。
浑惟明原来见己方人多势众,想占个现成便宜,没想到李归仁竟然如此猛恶,这三个上前截击的可都是震泽帮中一等一的好手,只一个照面便折了,他立刻想到自己震泽帮远在江南,和范阳燕军井水不犯河水,何苦为了这群不相干的人,折损了自己震泽帮的精英,忙喊道:“都听江少主的,不要动手,退下!退下!”
震泽帮多是江南吴郡人,颇有商贾之气,打架如同做买卖,有利可图时悍不畏死,如今遇到李归仁这等包赔不赚的买卖,本就犹豫不敢上前,一听湖主有令,立刻呼啦一下撤开了一个大缺口。
李归仁哈哈大笑,一扬手,高不危和六曜其余四人随着他一起脱出了包围圈。江朔先前叫那三人快闪开,本是提醒他们小心李归仁的气剑,岂料这三人忒也的不济,浑惟明又一声令下叫众人撤开,不禁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若要强行留住高不危、李归仁等六人,伤亡在所难免,自己怎好叫盟中兄弟去赴死,于是也不再出口让众人阻拦。
眼见燕军六人要走,江朔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张狗儿喊道:“珠儿姊姊去了哪里?她没出什么事吧?”
此言一出,李邕、浑惟明乃至江湖盟众人都暗暗摇头,心道江朔武功虽高,毕竟还是个少年,这种时候,怎还儿女情长,问什么“珠儿”、“坠儿”的下落。
张狗儿斜了江朔一眼道:“她能出什么事?这小妮子可是安中丞面前的大红人,去岁随着安中丞去了长安,还没回返呢……”
江朔一直担心李珠儿是间人身份暴露而遇害了,没想到安禄山非但不起疑,还视为亲信,特地带了她去长安,江朔登时又感安心,又觉疑心。李珠儿身上始终包裹着一层神秘的色彩,叫人看不清,她内心到底是不是真的反对安禄山?江朔心中可没有十成的把握。
骨力裴罗双手负在背后,显然也没有要上前阻拦高不危的意思,他向高不危问道:“高先生你刚才的话可还没说完,那人……你们到底是找到了没有?”因为此刻院中有多人在场,因此骨力裴罗的话也说的较为含混。
高不危笑道:“那是自然,不过么现在可不能告诉汗王,汗王如与安中丞合作,其中细节高某再详细禀告汗王。”
见骨力裴罗仍在沉吟未语,高不危望空遥拜道:“今日就此别过,李使君、怀仁可汗二位静下心来,还请仔细考虑一下高某的提议,至于今日兵戎相向之事,高某便只当没有发生。”
李邕仍是不置一词,骨力裴罗却颔首笑道:“好说,好说,高先生一路走好。”好像真把先前与高不危剧斗之事给忘了一般。
高不危官阶虽低,但燕军中人皆知他乃安禄山亲信,即便是李归仁也不得不听他指挥,高不危当先跃过围墙,李归仁才带着众人一起逾墙走了。
燕军众人瞬息间便去的远了,浑惟明长吁一口气,口中却道:“这几人忒也的狂妄了,若非少主定要放他们一马,今日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江朔知道浑惟明就是这么个市侩的性格,也不点破他,向着浑惟明和南霁云叉手道:“幸得两位大哥相助,不然今日可就凶多吉少了……”
南霁云道:“少主说的哪里话来?今日燕军曳落河扮成百工混进城来,占了使君府邸,为首这六人功夫太高,我和浑湖主怕正面对战难以取胜,才悄悄退出府衙,正在想对策,没想到少主你们几位进来了,多亏少主你们拖住此六人,我们才能从容干掉埋伏在府内各处的曳落河。”
江朔忽然想起,道:“南八,我在城中食肆见过你……当时……当时你们不是在追……”说着他看向程昂。
南霁云道:“少主勿怪,其实程兄弟……”浑惟明一拽他袖子,指了指骨力裴罗,骨力裴罗见状,心领神会地道:“溯之,贵盟的事,我们外人不该掺合,就此别过咯。”
江朔道:“可是,汗王你不是特为来找如象先生的么?”
骨力裴罗大笑道:“老夫今日已见识了李使君的风采,我等以神交,又何需多做世俗之言语酬答?”
李邕本是任侠豪放之人,闻言亦大笑道:“汗王说的不错,你我二人虽只初次会面,却如相交多年的老友,耄耋之年得一知己,实为平生快事。”
骨力裴罗对叶护和移地健道:“两个小崽子,今日长见识了吧?我常对你们说天下豪杰之士多不胜数,现在可信了吧?”
叶护和移地健惊魂甫定,叶护叉手道:“今日一窥天下英雄的风姿,方知我等皆是井底之蛙。”他说这话时却是对着江朔,江朔不禁脸上一红,向叶护和骨力裴罗叉手道:“回纥汗王王子仗义出手,溯之也甚为感佩。”
骨力裴罗道:“好咯,崽子们随我走吧,溯之,我们要动身去西京长安,有缘再见吧。”
不等别人回复,左右手各携了叶护和移地健,跃过墙头走了,叶护和移地健颇为不舍地望着江朔和独孤湘,却被爷爷拽着离去,不及说一句道别的话。
浑惟明见井真成仍立在李邕身侧,感到奇怪,问他道:“这位仁兄,怎么不随着怀仁可汗走?”原来井真成还披着回纥人的白袍,粘了胡子化了妆,浑惟明还道他也是随着骨力裴罗一起来的回纥人。
独孤湘捂嘴笑道:“浑湖主,你没认出他来啊,他就是……”独孤湘突然想起井真成方才还要对李使君动手,此刻却不知何时立在了李邕侧,“啊”了一声,急道:“李使君小心!”
却见井真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到李邕身侧,手中长刀已架上了李邕的脖项。
第291章,父子相认
井真成这一下突然发难,打了江湖盟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先前见回纥怀仁可汗骨力裴罗与高不危交战,又见井真成也穿着回纥人服饰,对他便没有了丝毫防范,没想到他却突然出手挟持了李邕。
南霁云立刻张弓搭箭,箭尖直指井真成,喝道:“把刀放下!”吐蕃角弓出箭极快,抵近射击之下井真成的刀未必比南霁云的弓快。
浑惟明则转头问独孤湘:“湘儿……这是怎么回事?回纥人不是和我们一路的么?”
独孤湘急道:“啊呀!什么回纥人,他是井真成化妆改扮的!”
浑惟明和南霁云都糊涂道:“什么井真成?”
程昂却记得,他和仆骨怀恩先前和计都、罗睺相斗,累的够呛,正拄着斧把喘气,口里却道:“就是当年随着安庆绪、印尹子奇等人一同到习习山庄的东瀛倭人,叫什么井上几尺还是几丈来着……”
井真成道:“我乃日本武士,井上忌忖真成,汉名井真成!”
程昂道:“对对对,就是几寸,倭人矮短,只有井上几寸。”
浑惟明骂道:“别胡闹啦……湘儿,你既然知道他底细,怎对他不加防备?”
独孤湘撅嘴道:“他刚才还帮我们来着,我这不是才想起来他和李使君还有仇隙么?”
这些日子,江朔和独孤湘与井真成一同赶路,相处的甚为相得,竟而忘了他与李邕之间的仇恨,不仅是独孤湘,就是江朔也疏于防范,不然以他的武功,又怎会让井真成轻易得手,挟持住了李邕。
浑惟明暗使眼色,让震泽帮的众人围住井真成,更有几人悄悄绕到他身后,伺机偷袭解救李邕。
李邕却淡定地道:“浑二,你让帮里人都退出去吧,我和井郎的私人恩怨都是我不对,你们可不要再伤了井郎。”
浑惟明、南霁云、程昂那日都听过井真成讲的故事,故此都皆知李邕指派震泽高手杀了两船四百余日本遣唐使之事,但金思兰误传情报导致李邕犯错的隐情,他们却不清楚。
南霁云和程昂始终不信李邕会贪财起意而杀人,浑惟明可就没这么坚定了,他只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此事和震泽帮牵涉甚深,无论如何不能放井真成再走脱了,对手下一得力干将道:“你带大伙儿退出去!”又轻声耳语道:“将这处院子团团围住,勿令这贼厮走脱。”
震泽帮众人依言退出院子,院中只剩下李邕、井真成、朔湘二人和浑、南、程、仆四人。几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到风掠过树枝的声音,值此初春时节,树叶尚未萌发,听不到莎莎声响,只有呜呜地悲鸣之声。
沉默片刻,还是李邕先说话,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井郎,今日所有谜底都已揭开,得知当年的真相我亦心痛无比,你今日便将我杀了吧,邕绝无半句怨言。”又对江朔道:“溯之,你是江湖盟主,要约束好帮众,井郎杀我之后,你们不要为难他,任他自去。”
江朔道:“可是……”想要反对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想劝井真成罢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井真成二目含泪道:“好,吾今日就杀了你以告慰家父和四百冤沉海底的同胞,眼看他就要动手,忽听一人高呼:“不可伤了李使君!”
这一声喊振聋发聩,院中众人虽都是武林高手,却均觉得心旗摇曳,知道是又有高人到了。
江朔转头看,只见有两人相携着跃入院中,这两人都是和尚,身披褐衣,脚蹬麻鞋,身形却差异巨大,一个生的高大壮硕,一个却是干枯瘦小,简直是两个极端,此二僧身法好快,院外一众震泽帮的好手闻言想要阻挡时,已是不及。
震泽帮众跟着二僧冲入院内,浑惟明却已认出那高大的和尚,对震泽帮众喝道:“慌什么?退出去!”却向那大和尚叉手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哪阵香风把神会大师吹来了?”
那大和尚正是南少林的高僧,六祖慧能亲传弟子菏泽神会,神会大和尚双掌合十道:“浑湖主,好久不见。”又向李邕、江朔、南霁云等人一一见礼。
南霁云一边向神会问好,一边仍扣着弓弦死死地盯着井真成,如他有什么异动,南霁云手中弓箭立刻射出,两人距离如此之近,是井真成先割了李邕的喉咙,还是南霁云先射穿他的脑袋还真不好说。
然而此刻的井真成却如魇住了一般,双眼发直看着那随着神会一起进来的矮小僧人,别人都不明就里,只有江朔和独孤湘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僧人新剃的头发,头皮锃亮,面目颇为苍老,颌下的须髯已然尽数白了,但他身姿依然挺拔,矫健不似老者,只是身高看来比独孤湘还要矮小,正是当年的日本遣唐使,井真成之父,井宽仁!
虽说井宽仁离家之际,井真成尚在年幼,如今一个老人,一个中年,早已与分别时的样貌全然不同了,但有道是“母子连心,父子天性”,井真成一见井宽仁立时心中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情感。
独孤湘对井宽仁道:“老乌鸦,快劝劝你儿子,放了李使君吧。”那日独孤湘和江朔在松漠黑林中见到井宽仁时,他身披黑羽,头戴鸟喙面具,扮作一个黑羽鸦人的模样,因此独孤湘叫他老乌鸦。
井宽仁闻言一惊,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回纥胡人奇道:“这是吾子?”
井真成在袍内踩了高跷,又在脸上粘了络腮胡,井宽仁自然一时认他不出,但井宽仁可没化妆,别说他这副尊容,只他的身高一看就是东瀛倭人,井真成激动地颤声道:“狗卖弄……瓦大西弄……喔多桑?”
井宽仁听他说出这番东瀛话,不禁大吃一惊,仔细端详了半天,道:“阿拿打……瓦红洞泥……瓦大西娃掴……西塞?”
二人在大唐生活了数十年,本***语竟已经生涩了,都说的磕磕绊绊,但这不影响他们了解各自话里的意思。
井真成一手持刀仍然抵在李邕脖项之上,另一手将脸上的胡子扯掉,又胡乱一抹,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同时抖落身上的白袍,露出下面踩着的一截高跷,眼中含泪语带哭腔道:“喔多桑!瓦大西西塞跌死噶!”
“西塞”便是东瀛语“真成”之音。
井宽仁一见,也老泪纵横道:“真是吾儿真成!”他在中原耽的日子比东瀛故乡还多,几十年来光说汉语,与儿子对话说话时一开口竟然还是汉语。
好在井真成汉语亦十分精熟,他压抑着想要冲过去抱住父亲的冲动,雀跃地喊道:“喔多桑,仇人李邕就在眼前!今日便杀了他为族人报仇。”井真成在中原日久,说起话来,汉语倒比东瀛话还多得多。
井宽仁闻言忙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吾儿不可啊!”
井真成意外道:“喔多桑,你虽然死里逃生,但李邕是杀死我们两船四百族人的罪魁祸首,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不成?”
井宽仁却叹气道:“吾儿有所不知,以唐人的角度来看,李使君他也没做错什么。”
此言一出,别说井真成,在场所有人都大大地吃一惊,井宽仁道:“其实李使君会屠船,是因为有人给他传递消息,日本人要从中原带走一样紧要的事物。”
独孤湘抢先道:“老乌鸦你也不故弄玄虚啦,我们都已经知道是金思兰给李使君传递的消息,说日本人带走了李建成的子嗣。”
她这一顿抢白,井宽仁固然吃惊不小,浑惟明、南霁云却也都是第一次听说,惊呼道:“什么?”
程昂、仆骨怀恩也道:“竟有此事?”但从程昂的表情看来,他似乎不是很惊讶。
井宽仁道:“你们……都知道了?”
井真成道:“就算李使君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轻信人言,冤杀了四百遣唐使也是事实,这笔血债怎能就此一笔勾销?”
井宽仁眼睛一瞪,又看了一眼李邕,道:“李使君没有告诉你们……”
李邕忽然开口道:“说不得!”
井真成听出此事竟然还有隐情,心中疑惑,不禁把刀也压低了一些,问道:“李使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邕仍道:“说不得!”
神会合十道:“阿弥陀佛,如象先生,这个秘密埋藏了这么久了,也该说出来吧,不然你想让自己到死都背负酷滥好杀的恶名么?”
李邕凛然道:“邕一人之荣辱算得了什么?如果今日说破,那这么多年的守护不是变得毫无意义了吗?”
神会又道:“然而现在有人想要利用当年的那件事,如果不说清楚,岂不是反遭人利用?”
二人的对话如打哑谜,这下连江朔和独孤湘都听的糊涂了,独孤湘甚是聪慧,突然悟道:“难道说当年日本船上确实携带了李建成的子嗣?说没有发现只是李使君为了保守秘密而扯的谎?”
井真成道:“这……怎么可能?牛肃说李使君一无所获啊!”
独孤湘不以为然地道:“牛肃只是李使君的僚属,他又不会武功,想必没有登船,船上发生了什么还不是李使君说什么他信什么。”
井真成转过身来,面对李邕道:“李使君,湘儿妹子说的是真的么?”
第292章,另有真相
李邕沉吟不答,神会道:“阿弥陀佛,如象先生,不要再犹豫了,当年的疑兵如今被人当作正主给盯上啦……”
李邕吃了一惊,道:“大师你怎么知道疑兵之事?”
神会道:“想当然耳,如果正主在遣唐使的海船上,现在高不危找到的不就是疑兵么?”
见李邕仍在低头犹豫,神会道:“如象先生需知,假作真时真亦假,如过有人指着这疑兵说他是真的,一旦起势,假的可也就变成真的了。”
李邕猛一抬头,如梦初醒道:“不错,当年守约是为了保全大唐,今日道出真相也是为了大唐盛世!”
众人一听都来了精神,井真成也放下了刀,凝神细听,这件事每个人都知道一点,其中井宽仁作为当年的亲历者可以说知道的最多,但仍不完整,所有的秘密只有李邕最为清楚,他转向众人道:“当年波斯王泥捏师从西域带回了隐太子的血脉,想必诸位都已猜到了。”
众人虽然早已猜到了七八分,但听到李邕亲口说出来,还是颇感震撼,浑惟明道:“乖乖,这可说是天下第一奇货,不过可也烫手的很啊。”
浑惟明把什么事都比作做买卖,众人虽感低俗,却也觉得他形容的颇为贴切。
李邕续道:“发现血脉之人并非泥捏师,而是王方翼留在碎叶城的一个亲信,他自称秦州李客,也不知道是本就姓李呢,还是为了打掩护谎称自己姓李,这是一笔糊涂账,毕竟李客听起来就有点像是一个假名。泥捏师和李客结伴走了上六千里,不过进了玉门关,渡过河水之后,在秦州,也就是现在的天水郡,两人就分开了。”
独孤湘道:“那也不奇怪啊,李客不是自称秦州人么,好不容易回到了故乡,可不就安顿下来了么,不必再随着泥捏师大王去长安啦。”
李邕不理湘儿夹缠,续道:“这其实是二人使得障眼法,李客并没有在天水停留,而是南下蜀道,去了剑南道……”
独孤湘道:“呀……我听说蜀道艰难,他好选不选,怎么选了个最难走的路走啊?”
浑惟明却道:“蜀道指翻秦岭过巴山、连接西京长安与蜀中成都的道路,其中枢在汉中,除了关中通往汉中的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陈仓道,还有一条天水到汉中的祁山道。”
独孤湘道:“诸葛丞相二出祁山走的就是祁山道么?”
浑惟明点头道:“祁山道北接天水,南连金牛道进入成都,沟通川蜀与西域的丝绸之路,是所有蜀道中最平缓易行的一条道,所以诸葛武侯才会从此道出兵。李客如果决意入蜀,从天水入蜀,可好过了进入关中再走其他四道。”
独孤湘道:“这样说来李客是带着李建成的血脉去了蜀中?”
浑惟明道:“蜀中群山叠嶂,蜀道难行,真要藏人,天下莫如蜀中剑南之地!”
江朔却听的口干舌燥,这秦州李客的名字他可太熟悉了,他不仅知道李客从西域碎叶城迁居到绵州,他还知道李客定居于绵州昌隆县青莲乡——秦州李客就是青莲居士李太白的父亲!
江朔艰难地开口道:“难道……”
李邕却摇头道:“当时女帝虽然已经驾崩,但皇室仍然飘摇不稳,中宗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韦皇后,乃至今日圣人当年相王的三王子,都各有势力,也各有眼线。因此李客入蜀其实还是使的障眼法,让人误以为他带着隐太子的苗裔进入了蜀中,其实他带去蜀中的都是他自己的孩子,真正的苗裔一直跟随在泥捏师的身边。”
江朔听了,又是放心又有点落寞,道:“原来太白先生不是皇室后裔。”
南霁云奇道:“太白先生?就是那个侍奉翰林李白李太白么?他和此事有什么关系?”
江朔这才将李白之父便是李客之事向众人说明,众人虽是江湖豪杰,但李白的名声实在太大,大唐鲜有不知道他名号的,至于出生籍贯,世人可就知之甚少了,仆骨怀恩叹道:“没想到太白先生出生在西域碎叶城,他的阿爷就是寻到了隐太子血脉的李客,这可真是太巧了。”
李邕道:“这个双重障眼法只是为了隐藏真正的苗裔随着泥捏师回到长安的事实。”
江朔道:“啊……泥捏师居然把隐太子的苗裔带到了长安,那他为什么没有献给唐皇呢?”
李邕道:“泥捏师从来就不是后党,一来波斯最初东来是受的李唐庇护,二来武后一直觉得大唐在西域扩张过剩,想要取消安西四镇,固守玉门关以内的疆土即可,如果这样的话等于就是放弃了葱岭之外的波斯都护府,所以泥涅师终女帝一朝都没回过长安。正因为泥捏师是裴行俭的死党,王方翼才会在离开西域的时候,告诉自己的手下李客,如果找到隐太子的骨血,第一个能依靠的就是波斯王泥捏师。”
江朔道:“所以泥捏师打从一开始就想着要把建成的苗裔献给唐皇,斩草除根?那我可就不明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在西域直接将李客和寻到的小王子一起杀了不行就好了?何必千里万里地送到长安呢?”
李邕道:“溯之,这是官场之道,你不懂,皇帝都好猜忌,这么重要的人你说杀了就杀了?万一没杀捏在手里以为要挟之资,那对皇帝来说不就如同头顶悬着宝剑随时要斩下来一般?因此此人必须献到唐皇面前,待唐皇询问清楚,但这皇上的面前一杀,这才能说是永绝后悔。”
江朔叉手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独孤湘问道:“后来到底杀了没有呢?”
李邕摇头道:“没有……到了长安之后,泥捏师得知唐皇在雒阳,他赶到东都雒阳时,原本并没有打算连夜去见皇帝,但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不得不寅夜入宫拜见。”
独孤湘奇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浑惟明道:“那还用问吗?肯定是把人搞丢了。”
李邕捻须道:“浑二说的不错,泥捏师是藩王,他二十余年不入朝,自然在两京也没有府邸,他只能先住在东都四方馆呢。”
独孤湘念道:“四方馆……四方馆……呀……东瀛人的使团也在四方馆。”
井宽仁点头道:“不错,泥捏师入住那天,日本遣唐使还在四方馆未走。”
独孤湘看着李邕道:“难道这建成的苗裔真是日本人带走的?”
李邕望着井宽仁道:“这一段还是请井郎来说吧,此事日本人可比我熟悉多了。”
井宽仁道:“不错!这宗奇货正是吾等带走的。”
独孤湘奇道:“你们抓一个孩子又有何用?”
井宽仁道:“龙朔三年,日本为助复兴百济,倾全国之力渡海攻击新罗,但在白江口遭遇到大唐刘仁轨所率唐军水军,日本国水军有战舰千余艘,数量远超唐军,然而唐军虽然军船数量极少,但战舰异常高大坚固船,更有好几宗没见过的武器,双方合战,唐军四战皆捷,一时间海面上烟焰涨天,海水皆赤。此番惨败之后,敝国天皇才决定全面向大唐学习。”
朔湘二人知道这里说的大船便是在蓬莱水城军港中所见的海鳅巨舰,独孤湘道:“那挺好啊,怎么后来不好好学了,又跑去劫持建成苗裔呢?”
井宽仁道:“虽说如此,国内总还是有人自以为日本是天照大神的后裔,理当天下无敌,白江口惨败只是意外。偏偏当时遣唐使的正使就是这样一个隐藏极深的反唐派,吾也是那日偶然听到了入住四方馆的泥捏师的对话,才知道他带在身边的竟然是当年隐太子的苗裔,大师想如以他为借口发兵
,便能搅乱大唐天下,便命吾将他擒来。”
浑惟明笑道:“你们捉了他干嘛?怕唐皇不忍骨肉相残,想为他代劳么?”
井宽仁不知浑惟明说的是反话,摇头道:“不是的,大使是想挟持他回国,引日本军以勤王为名,进攻大唐。”
众人听了都说一愣,南霁云笑道:“你们大使不会是高不危吧?他们的想法怎么如此相似?”
井宽仁道:“鄙使自然不是高参军,不过现在想来大使的想法确实是既偏激又愚蠢,但当年吾却想也没想便去把那人给设法擒来了。”
众人看着井宽仁瘦小的模样,心中暗暗摇头,心想泥捏师也忒不小心了,这么大一个活人怎会会被如此小只的倭人掳走。只有江朔和独孤湘知道日本志能便之术甚是厉害,专行隐秘之事,以井宽仁之能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一个人还真非难事。
井宽仁继续道:“捉到人之后,吾等连夜离开了四方馆,泥捏师大王可是一点也没发现。”
李邕道:“泥捏师后半夜发现之后,遍寻无着,只能连夜入宫老实向当时的皇上中宗陈说,中宗颟顸,竟然只是劝慰了一番,就让泥捏师回去休息,全不当回事!金思兰这才传出讯息,希望老夫能帮忙除掉这个祸害。”
井真成道:“这么说来,当年海洲外海上的日本遣唐使船中确实藏有李健成的骨血?”
井宽仁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293章,末路皇孙
井宽仁这一点头,浑惟明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哈哈,如此说来,东瀛人自己包藏祸心,全军覆没也是咎由自取,可怪不得李使君心狠手辣。”
他心道既然李邕做的没错,那当年参与屠杀日本遣唐使的阿爷和震泽帮也就没错,江湖盟上下可就没有身败名裂之虞了,心中一块大石头就此落下,不禁畅快大笑。
浑惟明这一笑引得众人侧目,井宽仁父子也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独孤湘道:“不过如象先生,你这么能从几百日本人中找到李建成的苗裔,而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呢?”
李邕道:“我们登上日本船,几乎不花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要找的人,日本人生的极为矮短,而那人虽然只是大唐汉人的正常身高,在一众倭人中却如鹤立鸡群一般。”
江朔道:“不对啊,太白先生当年应该只有七八岁的光景,那苗裔若也是个少年,应该比日本人也高不了多少。”
李邕道:“说到苗裔,你们都道是个小孩子,其实那人虽然是建成玄孙,却也已经二十好几岁了,更兼他汉语说的不好,一句话中倒夹杂了一半突厥语,看来确实是西域回来的。”
仆骨怀恩道:“若是在船上杀了此人,岂不是也陷入了李使君你所说的难辨真伪的困境么?万一皇帝怀疑你私藏此人图谋不轨,不是大大的不妙了么?”
南霁云看了一眼浑惟明道:“况且登舟的震泽高手这么多,虽然杀尽了日本人,又怎能保证这么多帮众无人泄密呢?”
李邕道:“其实当年是浑老帮主先偷偷登舟,擒获了建成玄孙之后,再让震泽众上船杀日本人灭口,因此震泽帮众只道船上都是大女干大恶的东瀛海贼,并未见到建成苗裔。而至于怀恩所说,我们找到人之后当然没有就地处决,而是立刻星夜送回了雒阳,至此我们也才知晓原来金思兰不是临时起意,他背后实是有人指派的。”
井真成奇道:“受谁指派?吾在新罗见他时,他亦未说起此事。”
李邕稍一沉吟,终于决定说出所有真相,道:“金思兰效忠之人是皇子皇孙中的青年英雄,时任卫尉少卿,当今的圣人李三郎!”
仆骨怀恩道:“卫尉职掌宫门宿卫屯兵,当今圣人当年唐隆元年诛杀诸韦,立睿宗时,就多有禁军响应为其所用,当年金思兰作为宿卫,听命于今圣不足为奇。”
李邕点头道:“当年浑二的阿爷将此人送到雒阳,说起来建成玄孙便是是圣人从弟,据说圣人验明正身之后,亲自动手,干净利落地手刃了自己的这个从弟。”
都说当今圣人李隆基颇有乃祖太宗皇帝李世民的风采,众人听到此处,也不禁为他当年对建成后嗣的杀伐果断而心头一凛。
李邕续道:“浑老湖主当年赴雒阳并没有见到今圣,但他回到震泽之后,不出两年就得急病去世了,金思兰倒是平步青云,一直做到从四品上太仆卿之职。浑老湖主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可也就说不清了。”
浑惟明道:“我阿爷身子一直健朗,却突然英年早逝,如今观之,怕与此事也不无关联。”只是年深日久,谁也没有证据,浑父之死只能是永远的悬案了。
李邕道:“开元十三年,圣人泰山封禅回归长安,车驾路过汴州时,邕从陈州赶来谒见,当面献上几篇辞赋,深得圣人赏识,不料几日后反下旨说邕挪用公帑,竟然判了死罪。幸得许州孔璋上书力谏,才免去邕之死罪,贬为钦州遵化县尉,孔璋兄却死于流放途中,当时金思兰仍在朝中,想来本也是想借机灭口的吧。”
仆骨怀恩叹道:“李使君、浑老湖主都是忠义之士,却居然遭圣人猜忌,看来真是忠臣难做,可惜李使君虽有宰相之才,只因卷入此事,终只能做个郡守。”
李邕却凛然道:“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我们这样做,只是不想因为皇室继承的问题再起兵戈,使天下生灵涂炭,又岂是为了自身权柄?”
井真成问阿爷宽仁道:“阿爷,你又是怎么幸免于难的?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井宽仁道:“吾东瀛志能便之术中有凫水之术,吾那日假装中刀坠入海中,潜水遁走。才得了活命。之后吾便一心要为两船日本人报仇,才发现李邕背后有庞大的江湖盟,金思兰则躲在深宫之中,吾之功夫要报仇实在差的太远,这才去少林寺偷学武学经书,吾先去北少林,再去南少林,被神会大师发现后,一路逃遁到北地朔漠,直至遇到江小友,被他斗败后又为雒阳菏泽寺众位高僧所擒。”
他说到此处,井真成手按长刀,瞠目瞪视菏泽神会,井宽仁忙按住他的手道:“吾儿,稍安勿躁,神会大师千里追踪,原来不是因为吾偷看了经书,而是从吾偷学的经书中看出来了吾所学武功脉络已走上了歧途,堕入了魔道,只因吾未得高僧指点,没学少林佛法根基,强行学习少林神功,实是凶险万分,如不加以纠正,不日便要全身经脉逆行而死。”
江朔合格独孤湘听了也大吃一惊,独孤湘瞪大了眼睛道:“老乌鸦,看你精神的很,没想到外强中干,没几日活头了么?”
江朔道:“呸呸呸……湘儿你别胡说,你看井老前辈已剃度了,想必已拜入神会大师门下,开始修习佛门正宗武术了。”
井宽仁拖长音道:“阿弥陀佛……江小友说的不错,神会大师擒住吾之后,一路南行一路传授吾佛法,一开始吾还想要对神会大师所授来个充耳不闻,但人又不能关闭自己的耳朵,如何真能听不见?佛经字字句句灌入吾之耳中,没想到却说不出的受用,浑身舒坦的很,身上几处间歇发作的经脉窜逆之处竟然好了很多。”
独孤湘道:“老乌鸦那要恭喜你啦……”
井宽仁遥遥头道:“几十年的积弊只这几日就能化解,天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此后一日吾体内的真气反噬忽然爆发,体内真气乱窜……”他转头对着井真成道:“若非神会大师和众位高僧及时发现,以少林纯正内功为吾导引,儿啊,你今日可就见不到吾了。”
井真成道:“那阿爷现在的身子可大安了么?”
井宽仁道:“阿弥陀佛,吾现在已拜入神会大师门下,法号便是“宽仁”,潜心研习少林武功,不过终其一生可能都要面对真气反噬之苦,这是吾命中的业数,心中绝无埋怨与恐惧,反倒是通过修习佛法,愈加觉得内心平静,再反思当年遣唐使坐船覆没之事,日本船员虽然无辜,但究其原因也是正使心存歹念所至。”
井真成迷茫道:“阿爷,难道四百同胞的仇就不报了?”
井宽仁,也就是”宽仁法师“道:“当年李使君无法判断,此事有多少日本人参与或知晓,为大唐皇室安危计,也只能杀尽两船的遣唐使,若是吾出家之前居于李使君这样的境地,怕当也会这样做出这样的安排,船员虽然惨死,但也是前世业数使然。”
独孤湘不以为然地道:“老乌鸦,照你这么说,也不必去做什么惩恶扬善的侠客咯,只等着坏人恶贯满盈寿终正寝就好啦……”
南霁云却道:“我还有一个疑问,怎么证明李太白就是疑兵,日本遣唐使船上的就是正主?我可是听说太白先生自称白为凉武昭王李暠九世孙,李暠是汉飞将军李广十六世孙,西凉开国国君,亦为李唐皇室之先祖。这可有点太巧咯。”
江朔道:“南八,你的意思是疑兵才是正主,正主其实是疑兵?”
南霁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么。”
李邕摇头道:“此事我们当年也有所怀疑,但建成玄孙随身带有一件信物,就是太子的白玉腰牌,正面刻的是大唐皇太子李,北面刻的是一行突厥小字,译成汉字乃是:毗沙门、己酉,毗沙门是李建成的小字,己酉便是他出生的年份隋开皇九年。”
独孤湘道:“这造假也太明显了吧?李唐皇室怎会刻突厥字。”
李邕道:“这却不稀奇,李唐一组来自西凉,大唐建国之初,皇室内部多有用突厥文字的……更从玉牌的质地、形制确定是皇家之物,后面加刻了李建成传到西域这一支的子孙姓名、生年,看刻画的痕迹显然前后差了上百年,笔体亦非一人之手笔。牌上玄孙只有一人,却用汉字刻的“泰皋,辛巳”。”
李邕是写字、刻碑的大行家,他说痕迹、笔体不同,那自然是无人怀疑,江朔道:“太白先生生年是辛丑,可是差了整整廿年了,以“泰皋”的生年看,这位玄孙确实不是太白先生。”
众人闻言皆点头,井真成问道:“这块玉牌现在在何处?”
李邕道:“自然是献给当日的三皇子,今日的圣人手中了,他也是凭着这玉牌确认了建成玄孙的身份,想必此后就被销毁了吧?”
江朔却问:“那泥捏师临死前要景教法王世代传下去的大秘密又是什么呢?”
李邕一愣,道:“想来泥捏师至死都不知道遣唐使没有离开大唐之境,所传的秘密就是李唐有后代在东瀛日本吧,他却不知建成最后的子孙早已穷途末路,葬身海州外海了。”
第294章,西行计划
众人听完李邕的讲述都各自唏嘘感叹不已,李邕却如卸下了千钧重担,一掸袍袖坐了下来,缓缓道:“井郎,我说完了,不管当年是出于何种原因,邕下令杀了四百日本人总是事实,其中大部分人可说是毫不知情,但我们不敢冒险,才会不加甄别杀了所有无辜之人,你要杀我报仇,这就动手吧,邕绝无怨言。”
井真成看看李邕,又看看自己阿爷宽仁法师,不知如何是好,宽仁对他合十道:“阿弥陀佛,真成吾儿,吾父子二人为了复仇,已浪费多少年月,如今你知道了全部真相,报仇不报仇又有什么分别?是时候该放下了。”
井真成道:“可是……”
宽仁知道他还是放不下四百同胞枉死之事,道:“吾已遁入空门,今后每日念经为他们超度往生也就是了,你就不要再陷入到这上一代人的恩怨,吾儿还年轻,大好青春年华何不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井真成听阿爷这样讲,不禁心中茫然,他如今已四十有奇,大半生都在找阿爷、找真相、找仇人,现在阿爷突然叫他放下,即便是放下,又该去做什么呢?”
江朔却问李邕和南霁云道:“那程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当年叛盟,怎的今日又来和我们并肩作战?”
李邕道:“朔儿,程贤弟之事,是我瞒了你们,程昂他本名程千里,其实是将门之后,其祖乃左骁卫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军程务挺,程务挺曾随裴行俭一同出征突厥,后女帝为排除异己冤杀了程务梃,祸及全家,只有程贤弟得脱,辗转投入江湖盟,后来安禄山不知怎么知道了他的身世,派严庄南下时一并招安他。”
独孤湘道:“哦……所以如象先生你就来了个将计就计。”
李邕道:“不错,只是让你耶耶和阿娘蒙受了不白之冤,委屈你们一家了,不过你们之所以在几湖这么多高手围剿之下,却每每能在危急关头逃脱,其实也是程贤弟暗中偷偷泄露的消息。”
程千里笑道:“茅山一战之后,安禄山可是对我信任有加,又让我招安李使君,又让我拜会怀仁可汗,燕军的阴谋秘闻老程更是知道了不少。”
南霁云道:“我也是到了北海,一次巧遇程兄弟来见李使君,才知道了真相。”
独孤湘道:“那老程,你今日怎么不再隐藏身份?”
程千里道:“一来,今日之战甚是危急,咱可也没想到少主的功夫已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只道六曜难缠的很,我与仆骨兄弟长兵器相配最好,这才联袂战计都、罗睺二人。其二么,燕军的情报我也探听的差不多了,再高的机密只有安禄山与严庄、高不危三人知晓,再待在燕军可也就没什么意思啦。”
李邕道:“过去种种今日已和盘托出,此前我们保守这个秘密,是为了李唐皇室,而现在威胁已经不在内而在外了,若将来安禄山真搬出了这么一个建成后裔,你们也知道前因后果是怎么回事。”
独孤湘道:“人都早死了,这个秘密又何必保守这么多年呢?”
神会道:“阿弥陀佛,湘儿你心思纯良,不知人心之恶,如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只说建成玄孙未死,或说后裔不止一人,都不免搅动天下难安。”
湘儿道:“大和尚,你作为出家人,不是应该劝人向善,却说什么人心本恶?你们和尚遇到恶人不应该念经感化他么?”
神会笑道:“小女子顽皮,若当年李使君行凶之时,老衲在侧,自然是必定要出手阻止,无论怎样总有不杀人而解决问题的方法,但事已至此,后悔过去也于事无补。至于人心善恶,世上本就有恶人,又何必闭目塞听,佯作不知?若念经就能感化恶人,少林寺也就没有武僧咯,所谓行侠仗义,戳穿恶人的阴谋也就是保护良善了。”
江朔叉手道:“大师说的是,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呢?”
神会道:“高不危说他们找到了建成后裔,恐怕是他们找到了当年入蜀的那个“疑兵”,以老衲之见,现在第一要务就是找到那个人。”
独孤湘道:“噫……又要杀人了么?”
江朔和神会同时喊道:“不可!”
神会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况且那人没有犯任何错误,怎能就此一杀了之?”
独孤湘对江朔道:“我与大和尚说笑呢,朔哥,你又为何如此激动?”
江朔道:“当年随泥捏师大王回中原后入蜀的李客是太白先生的阿爷,那“疑兵”不就是太白先生么?”
南霁云道:“李白称“李十二”,李客有这么多儿子,也不一定就是李白吧?”.五
神会道:“但李太白名满天下,如果是你要扯旗造反,你是找李客那些默默无闻的儿子,还是诗仙李白?这时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江朔急道:“那我们要快去找太白先生!如象先生,去岁太白先生与你相会后去了哪里呢?我们要快点去找到他。”
李邕道:“原来朔儿你已经知道李白去岁曾与邕同游之事了,不过他们早在去岁秋天就离开齐鲁了,太白说之后他要南下吴越游玩,现下应该早已到了扬州了。”
独孤湘道:“那我们快去扬州!”扬州是江水边富庶繁华之地,离自己父母居所越州鉴湖又近,如去扬州独孤湘自然求之不得。
程千里却叉手道:“李使君,江少主,我在燕军中为间人时,听他们说的只言片语,却似乎是指向安西啊。”
李邕沉吟道:“难道他们竟没查到李客的行踪,却去了西域?”
程千里道:“他们的消息应该是来自当年安西和宫中无所不在的杂胡人,中原发生的李客入蜀和海洲屠船之事,反倒并不十分清楚。”
神会道:“以常理度之,建成玄孙既然来自安西碎叶,去安西寻找是否还有其他后裔,似乎也合乎情理。”
浑惟明也插话道:“刚才我湖兄弟回禀说,高不危、李归仁他们从西门出城,似乎向着北面去了。”
江朔一时又没了主意道:“那可怎么办?”
李邕道:“太白去了江南,那是江湖盟的根本之地,我倒是不太担心,但西边什么情况,可就迷雾重重了。”
程千里哈哈笑道:“经此一役,俺老程在中原是真没法待了,我想和仆骨兄弟一起去西边投军,正好也可以可以看看燕军细作在西边有什么异动。”
江朔道:“程大哥,你一人去难免势单力孤,我和你一起去!”
程千里笑道:“如有少主同去,那俺老程可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啦。”
井真成也突然下定了决心似地喊道:“江小友,吾同你一起去,当年遣唐使卷入建成遗嗣之事而遭屠灭,我想去西边彻底搞个明白,也算对枉死的族人有个交代。”
江朔点头道:“好,那程大哥、井大哥,我们就结伴同行,一起去西边!”
独孤湘听江朔又不回南方反而要去西边,不禁撅了撅嘴,道:“那太白先生那边怎么办?毕竟范阳也可能故布疑阵,实际要寻的人其实就是太白先生也没一定啊。”
南霁云叉手道:“这却不用担心,我和浑二一起回江左,江湖盟在吴越之地人多势众,相信怎么也不会吃亏的。”
浑惟明亦道:“好,我们这便南返,还请少主发个令,让葛庄主、鲁大、狄老弟与我们二湖一同行事。”
浑惟明一直是一副商人打扮,肩上背着一个褡裢,他说着从褡裢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笺和笔墨,这都是行商必备的记账工具,仍由是他刷刷点点代笔草拟了文字,请江朔过目后再一式誊写五份,请江朔花押用印。
江朔从怀中取出那枚古镜,在纸上拓印已毕,浑惟明恭恭敬敬地将信笺收好。
李邕忽然想起,一手加额道:“险些忘了,朔儿,这江湖盟主之宝的秘密我可还没告诉你呢。”
江朔也想起,当年北上找李邕,其中有一件事就是询问这枚古镜中藏着什么秘密,忙叉手道:“朔儿洗耳恭听先生教诲。”
李邕向四下看了一圈,神会先道:“江湖盟的秘密,老衲不便与闻,这就去了。”说着他和宽仁二人向外就走,井真成寻阿爷这么多年,今日甫见怎肯就与阿爷分开,不及打招呼忙跟着出了院子。
浑惟明、南霁云、程千里和仆骨怀恩互相对视一眼,也一齐叉手道:“我等在院外把守。”
独孤湘却还想赖着不走,浑惟明一看,上去拉着她的手道:“湘儿妹子,你跟我们出去等吧,这盟主古镜的用法,只能是两任盟主之间口耳相传,法不传六耳,你也得出去。”
独孤湘拗不过浑惟明这,只得跟着往外走,回头对江朔道:“朔哥你学会了,若有什么好玩的,一定要告诉我哦。”
浑惟明却笑骂道:“小妮子胡闹!就是你将来做了盟主夫人,这秘密呀,也不能说给你听的!”
第295章,透骨神镜
众人都退出院子之后,李邕对江朔道:“朔儿,你随我来。”带着江朔穿过水榭,进入书房。此刻日已西坠,天光本已暗淡,屋内就更加昏暗了。
李邕点亮一支灯烛,江朔见屋内还有很多灯盏,道:“如象先生,我去把其他灯都点起来,这样明亮些。”
李邕却道:“朔儿且住,只这一支烛火便够了,把铜镜拿出来吧。”
江朔心中疑惑,仍依言从怀里布包中取出那枚铜镜,这铜镜按汉小尺计算正好八寸,镜背早已结满了铜锈,经年累月的侵蚀之下,铜锈已经由翠绿转为乌黑,光泽尽褪,显得古奥异常,中央有纽,四周刻着云雷纹簇拥的兽面图案,纹饰简练,但线条遒劲有力,显然是秦以前的三代古物。
翻过来再看镜面,却是黄澄澄的一片,不仅打磨的极其平整,表面更是光可鉴人,毫无岁月痕迹,虽是千年前的古物,却依然可以用来对镜梳妆。
正反两面反差如此强烈,不知是什么原因。
李邕接过江朔递来的铜镜,在手中摩挲,道:“朔儿,江湖盟主源自洞庭盗魁,初代盗魁起自秦末,他自称“盗圣”,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更有闭气的绝学,可以在水下待超过一刻时间。当年始皇帝巡游洞庭,盗圣率洞庭群盗,潜泳到船底,用凿子在皇帝坐船上凿洞,这样就算当时湖面无风,大船因为左右吃水不匀,而剧烈地摆动起来,始皇帝以为是水神作祟,命人将这枚铜镜抛入湖中祭神,这才被盗圣得了去。”
江朔道:“赵夫子和我说盗魁在洞庭湖上盗了始皇帝的传国玉玺,原来却是得了这枚铜镜。”
李邕道:“东岩子果然博学,确实,得此铜镜只能算是意外收获,空空儿的真正目标是皇帝的玉玺,趁着船上兵荒马乱、人仰马翻之际,他偷偷潜入船上,光天化日之下盗走了玉玺,不过他可没想到自己前脚登舟,始皇帝后脚就把这枚铜镜扔了下来。”
江朔道:“这位前辈真是神乎其技,竟然能盗走重兵把守的传国玉玺,盗圣之名果然实至名归。”
李邕笑道:“是啊,这位前辈的的真名已不可考,只留下一个名号,叫做“空空儿”,乃言其“空空妙手”之意。”
空空儿?这不是北溟子的化名么?江朔不禁脱口而出“啊”了一声。
李邕奇道:“朔儿怎么怎么?”
江朔知道要说起北溟子可就扯的远了,只得打马虎眼道:“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奇怪。”
李邕知道江朔对自己必然有所隐瞒,但此刻也不便追问,继续说道:“盗圣空空儿这一日同时得了传国玉玺和上古宝镜,可谓大获全胜,待始皇帝明白过来,派大兵搜山检湖之际,洞庭盗众早已遁走,几年后天下反秦之势已成,空空儿知道剧变在即,便在华阴平舒道上送还玉玺并留书一封,一来咒始黄帝,二来也是待有德者得之。那铜镜他却自己收了起来,从此以后成了江湖盟主之宝。”
江朔道:“如此说来,看来这铜镜只是出身传奇,本身并无特异之处。”
李邕摇头道:“非也,非也,空空儿原也道这只是一枚普通的铜镜,不过是年代久远了一些罢了,但他把玩之际,竟然发现了这铜镜的大秘密!”
江朔好奇道:“是什么秘密?”
此刻屋外的天光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屋内的烛火仅能照亮一屋中一隅,李邕手持铜镜,将镜子正面对着烛火,那铜镜的正面光亮如新,立刻将烛光投射在白墙之上,所产生的光斑比烛火本身投射在墙壁上暖光的更为明亮。
以铜镜聚光的道理,三岁小儿都懂得,江朔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特别之处,再看李邕手举铜镜缓缓的移动,他已是耄耋老人,举着铜镜似乎颇为吃力,江朔看他颤抖着双手不断的移动,墙上的光斑忽大忽小,忽聚忽散,忽而明亮忽而暗淡,心中奇怪,道:“如象先生,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拿镜子。”
李邕却不搭话,继续调整手中镜子的位置,突然,江朔看到白墙上铜镜投下的圆形光斑中多了一个淡淡的阴影,随着李邕手的移动,那阴影渐渐清晰起来,江朔惊呼道:“这镜子里有鬼?”
李邕却毫无慌张之相,江朔定一定心神仔细再看,光斑中的阴影随着李邕的手前后移动,愈发的清晰起来,似乎是一个人影!
李邕终于调整好了铜镜的位置,喘息道:“老咯不中用了,朔儿,你来举着,不过可千万不要移动。”
江朔见李邕举着镜子颇为吃力,连带着那光斑在墙上也不住地颤动,忙上前持住镜子,他内力高深,一枚小小的铜镜在手中轻如无物,举在那里如铜浇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墙上的阴影也不再晃动,江朔仔细观瞧,那阴影竟然是一个模糊瘦长的人影!
江朔疑窦丛生,道:“这是我的影子!可是这烛火怎能穿透镜子,照出镜子背后的人影?”他一手持镜,一手举在办公,那墙上光斑中的人影却并未举手,看来和此前李邕举着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
李邕道:“此镜乃秦王八镜之一,称为“照骨镜”,号称能照出人的骨相,可辨忠女干,因此始皇帝才认为此镜乃神器,在洞庭湖上无风起浪之际才想到将此镜抛入湖中震慑湖神。”
江朔啧啧称奇道:“世上真有这样的宝物么?”他仔细看墙上投映在光斑中身影,只是一个看起来比自己略显纤细的身影,五官面目均不可见,又如何看得出忠女干几何?
李邕笑道:“照骨辨忠女干之说,只是秦朝方士拿来哄骗始皇帝的,你看墙上的人影不过是瘦了些罢了,可还看不出人骨,就算能照出人骨,又如何能辨别忠女干?难道天下忠臣和女干臣还各自有统一的身形吗?”
江朔不禁糊涂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李邕道:“所谓“照骨镜”其实只是镜子表面有极其细微的凹凸变化,预先制作了一个微凸的人影,又在表面镀了黄金,永远光灿无比,因此人眼无法分辨出这个镜子表面其实不是平的,只要在特定的距离角度之下,举镜照之,便似下自己的影子透过了镜子一般,不信你看。”
说着李邕侧身站在镜子侧面,举手持镜子,让江朔退开,江朔也让到铜镜另一边,这时镜子前后都没有人,照理不应该再在墙上看到人影才是,但那模糊的黑影依然投射在墙上,这才知道李邕所言非虚。
江朔不禁失望地道:“原来如此,世上果然没有什么透光的神镜,这秦王透骨镜也只是上古传下来的骗人把戏而已。”
李邕道:“若真是如此,历代江湖盟主也不会吧这镜子当做宝物一代代传下来了。”
江朔道:“如象先生,难道这铜镜还有其他的关窍?”
李邕道:“朔儿,你再看……”
他再次仔细地微调铜镜与白墙和烛火之间的距离及角度,中间人影慢慢暗淡下去,另一个图案却逐渐清晰起来,已能看出来有几条扭曲的细线互相缠绕在一起,江朔忙上前接过李邕手中的铜镜,他的双手有力而沉稳,不一会儿,墙上光斑中的图案变得清晰起来——有数段线条高低起伏似乎是群山脉,有几条绵长的曲线从山中穿越,不知是河流还是道路,图案中间有个大大的封闭的不规则圆环,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在那湖中央,正是镜钮投影出来的小黑点。
江朔道:“这是一幅地图!”
李邕点头道:“是的,这是一幅地图,但古往今来,盗魁中的才智之士可不在少数,有人说是藏宝图,有人说是海外仙山,却始终没人能找到这地图所画的地方。”
江朔自己看了看,虽然以他年岁来说,比同龄人去过的地方已多得多了,但去过的地方毕竟有限,对着这地图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李邕继续道:“其实这个“秦王八镜”并非秦王所铸,相传轩辕黄帝次妃嫫母曾铸十二镜,以象一年十二月、一日十二时、地理十二方、人间十二州……第一枚镜子广一尺五寸,其后十一镜依次减小一寸,最小的第十二面镜子仅三寸而已。若此说属实,这枚八寸铜镜当是黄帝十二镜中的第八枚。”
江朔心里暗暗算了一下,一尺五寸的镜子大是大了些,但如不随身携带放在屋中做正身镜也还不错,至于三寸镜可实在太小了,不知道要来何用。
李邕道:“黄帝的十二枚铜镜据说各有妙处,可除魔,可斩妖,可照彻脏腑,可问诊治病,不过么大抵都是和这“照骨镜”类似的把戏吧。黄帝十二镜一直为尧舜禹汤文武以来的各朝各代诸天子所有,只是传到始皇帝手中,传说中法力最强的第一、第二、第十一、第十二,最大最小的四面镜子都遗失了,最于是便成了“秦王八镜”。”
江朔叹息道:“那可太可惜……那么其他七枚铜镜又在何处呢?”
李邕道:“这我可也不知道了,另七枚铜镜从未出世,说不定现在就在唐皇手中,也说不定根本没有这另外七枚古镜。”
第296章,西行汴州
江朔听了李邕所言点头称是,李邕继续道:“始皇帝应该也发现了此镜的秘密,但他认为这不是指向人间的任何地方,而是海外仙山。”李邕指着墙上光斑中被不规则圆形线条环围起来的镜钮黑点道:“始皇帝认为这个位置就是海外仙山,外面围绕着的环形水系不是湖泊而是乌湖海。中央这个点就是乌湖海中的蓬莱仙岛的位置。”
江朔又仔细端详了半天,道:“看起来也不想乌湖海啊,而且乌湖海中岛屿众多,仅凭这个简单的图画,谁又能知道镜钮代表的是哪个岛呢?”
李邕道:“是了,始皇帝称帝后一味追求长生,他看什么都像是神人给他的指引,空空儿却没有这样先入为主的看法,他认为这地图指示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山,而是一处实实在在的藏宝之所。”
江朔道:“啊……在哪里?”
李邕这次却摇头道:“这我可也不知道了,据说盗圣空空儿找到了这处藏宝之地,不过他却没有告诉继任盗魁这宝藏在哪里,只说着藏宝图是确有其事,叫历代洞庭盗魁都要严守这个秘密。后来洞庭帮变成了五湖盟,盗魁也被江湖盟主所代替,历任盟主将此宝镜当做信物,可再也没人能破解这个藏宝地点之谜了。”
江朔叹了口气道:“我可也不想去找什么宝藏。”
李邕宽容地笑了,他压了一下江朔的手,示意他可以放下铜镜了,不无怜爱地抚着他的头道:“朔儿,你小小年纪就要担负起如此重担,千年以下也是头一遭,其实历代盗魁,包括我也从没有去找过这宝藏,你无需多想,只是记住,保守好这个秘密就好了,说不定这宝藏现身的时机已经不远了。”
江朔听李邕说的奇怪,正想再追问,忽然耳中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呼吸声,他一惊,难道是湘儿又调皮前来偷看么?江朔反身推门出屋,却见屋外空荡荡的不见人影,正疑惑间,忽听浑惟明在院外朗声道:“江少主,属下有紧要事情回禀。”
江朔回头看看李邕,李邕仍立于屋中,对他点点头,江朔于是飘身出了院子,浑惟明、南霁云等都一脸焦急的围了上来,见独孤湘站在浑惟明身后,也不知刚才是不是她潜入院中,但江朔知道江湖盟众人都对独孤湘颇为爱护,若问他们也必定也是为她遮掩,况且现在形情势也不及去追究湘儿胡闹,只得先处理正事再说。
浑惟明上前叉手道:“韦坚韦相公被女干相李林甫构陷与河西节度皇甫惟明谋立太子……”
江朔道:“浑大哥,此事我已听说了,不是说还在审问么?”
浑惟明道:“圣人为李林甫所惑,已下旨贬韦相公为缙云太守,皇甫惟明为播川太守。”
江朔惊道:“这么快?正月望日事发距今也不过几日而已。”
浑惟明道:“圣人多猜忌,尤其韦相公的妹子是太子李亨的太子妃,内戚与边将勾结乃是大忌,这才这么快处置了二人。不过韦相公倒还好,缙云郡就是原来的括州,李使君也做过括州刺史,可也不算什么蛮荒之地,比皇甫惟明去的那个什么黔中道的播州可是好得多啦。”
程千里道:“哎……浑二,现在这时候就不要去什么前因后果啦!快说正经的吧。”
浑惟明道:“是是是,韦相被贬官一时也没有性命之虞,不过我们的兄弟们可就糟糕了,李林甫为了构陷韦相公,一是让侍御史吉温在朝中弹劾,二是让监察御史罗希奭沿运河两岸捉拿与韦相公有涉的人等,严刑逼供以罗织罪名。谢延昌老哥就被捉入狱中了,不过他为人任侠好义,颇有人望,在狱中倒也没吃什么苦,然而如今韦相公的罪名坐实,谢大哥等人可就落了共谋叛逆的大罪了,不日就要问斩。”
江朔大吃一惊,道:“谢大哥武功不弱,怎么会这么轻易被捉住?”
浑惟明道:“谢大哥为了不连累运河上的船工兄弟,才肯就范自愿入牢。不过现在要杀他的头,我们漕帮兄弟可就不答应啦,漕帮各帮兄弟们想要劫牢救他,不料低估了敌人,李林甫手下可有不少爪牙,罗希奭的功夫不弱,他又多得嵩山少林派的襄助,委实难缠的很,救人不成,反而引起了罗希奭的警觉,如今要救萧兄弟可更难了,卢玉铉传来消息,要我带人一起去汴州共商救人之计。”
江朔忙道:“浑大哥,我和你一同去!”
浑惟明道:“我也正有此意,如今谢大哥被羁押在汴州陈留郡,距离此地不算很远,我们须得快去,晚了可就只能给他老哥收尸了。”
仆骨怀恩踟蹰道:“溯之,仆骨有官身,明目张胆的劫牢反狱,我可……”
江朔忙打断他道:“仆骨大哥,无需如此为难,我想我们是去救人不是去造反,去的人多了也无用,况且仆骨大哥你也是西军中人,女干相李林甫本就是诬陷韦相公和西军节度使勾结,如你和我们一起去救人,万一身份泄漏不是更加坐实了韦相公和谢大哥之罪么?”
神会也合十道:“阿弥陀佛,依老衲之见,仆骨施主也是不要去的好。”
仆骨怀恩道:“好!多谢溯之、大师的体谅,我此来中原本是暗中调查燕军的动作,如今现身与六曜打了一场,难保不被发现身份,我现在要快马加鞭赶回朔方,以免东军陷害。”
神会道:“仆骨施主不必谢我,老衲主持雒阳菏泽寺,可以不能去劫狱,也只能暗中照拂。”
江朔忙道:“大师哪里话,此等俗务,本就不敢烦劳大师。”
程千里却牛眼一瞪,道:“仆骨你小子说了半天就是没义气!少主,我随你一同去救人!”
江朔道:“不可,程大哥,你不是也要去西军投军么?又怎能和我们一起去做这“以武犯禁”之事?要我说我们此去人手足够了,大哥你还是随仆骨大哥一起去朔方吧。”
程千里还待要争辩,神会道:“程施主,你就听溯之的吧,我听说安禄山派在京城的刘骆谷一直在想方设法侵蚀朝廷和西军,你如在西军能谋得个一官半职,将来安禄山若真反,那就多了一支平叛的生力军!”
众人又一阵劝,程千里这才答应与仆骨怀恩一起先去朔方。
江朔对南霁云道:“南大哥,你和你手下的弟兄们还是留在北海保护李使君,高不危狡猾,我怕他们去而复返。”
南霁云虽然心中不愿,也只能叉手称是,这时李邕却推开院门出来了,道:“我一介老迈残躯,让南八守着***嘛?要我说南八也一同去救人才是要紧。”
江朔道:“可是……”
李邕道:“至于高不危这贼子,他可不敢杀我,安禄山正在到处招徕人才,如杀了我岂不是反受其咎?”
浑惟明道:“李使君说的不错,少主我们本次去救人,兵贵精不贵多,我看这样吧,就我们几个人轻装前往,我和南八手下的这些个得力干将都留在太守府保护使君,再让狄侃率人北上支援,可保万无一失。”
程千里道:“对,我来给狄兄弟写信,叫他星夜赶来!”程昂本是狄侃的湖主,素来与狄侃相交甚厚,因此说他亲自写信召他前来。
李邕还道不用,江朔却想也只能是这个主意,虽然五湖各帮中的这些个高手,面对六曜十有八九是再多人也没用,但自己总也不能一只待在北海不走了,多些人来保护李邕周全总是好的,于是点头答应了浑惟明、程千里的安排。
事不宜迟,江朔、独孤湘和浑惟明、南霁云拜别李邕立时就要走。此刻虽已夜深,但李邕是一郡太守,他拿出通行鱼符交给浑惟明,众人夜半时分亦可出城,又给众人写了过所公验,之后在河南道的土地上行走可就方便了许多。
仆骨怀恩和程千里则不着急走,李邕让他们耽几日再走,以免与江朔等人同时出入城门,引人怀疑。
至于井真成,他对漕帮人的生死不感兴趣,也要同仆、程二人一同北上西行,江朔奇道:“井郎你不陪你阿爷回日本了么?”
井真成道:“溯之兄弟,你方才和如象先生在里面的时候,吾与阿爷都已经商量好了,他不回国,拟去菏泽寺随着神会大师继续修行,至于吾,放下仇恨之后,吾也想去西边投军,一来可以建功立业改变唐人对吾日本人的误解,二来高不危如去西域寻找建成太子的后裔,吾也要去暗中监视……”
南霁云惊道:“井郎,你可不要走你阿爷的老路啊,当年日本遣唐使全军覆没,也是因为存了非分之想的缘故。”
井真成连连摆手道:“不会,不会,我只是去跟踪燕军行踪,况且日本岛上的野心家也早已入土,现在的天皇每日里学习大唐都来不及,怎会掀什么风浪?”
于是众人就此分别,仆骨怀恩、程千里与井真成一起北上渡过黄河,穿约太行山西去朔方;井宽仁则随着神会大师回洛阳,这到是与江朔他们一路的,不过神会大师在两京、河南道颇有名气,怕一同行动,反而碍事,于是也告别江朔等人,错时出发;最后江朔、独孤湘、浑惟明、南霁云则一起西行,前往陈留郡。
第297章,剪径强人
江朔等四人出了青州北海郡,先向西行三百里,到了齐州济南郡的治所历城,再折向西南,溯河而上,此处地处河南道腹地,平原辽阔,官道平直,四人全力策马奔驰之际,心情亦为之一阔。
浑惟明马鞭一指道:“少主,今春雨水不足,道路不至泥泞,路是最好走的时候,我们顺着这条官道穿过济州、濮州、曹州,预计明日便到汴州城下了。”
浑惟明和南霁云所乘的马匹虽然也是良驹,但比之龙骧天马和桃花叱拨仍多有不如,又行了百余里,过了济州平阴之后,便慢慢跟不上了,朔湘二人只得控辔等待浑、南二人,但朔湘胯下二马见道路直阔,却不得发挥全力,急的咴咴直叫。
独孤湘嫌浑、南二人马慢,行了大半日才不过四百多里,不禁不耐烦起来,对江朔道:“朔哥,我们先走,在前面歇脚的地方等他们。”
江朔知道宝马良驹都喜奔驰,让日行八百里的骏马,如只让他跑四百里那真是比不跑都难受,二马憋了一个冬天,又遇到这么好跑的官道自然也想尽情驰骋。
于是江朔口中答应,对浑、南二人道:“两位大哥,我们在前方镇店等你们。”
说话间朔湘二人已策马冲出,浑惟明在后面喊道:“少主,再行百余里有县名寿张,我们今晚便在寿张歇一宿,明日再行五百里便到汴州了。”
二人随口答应,江朔口打呼哨,两匹千里马撒开四蹄,如腾云驾雾一般,不消片刻就把浑、南二人甩在身后了。
如此放马奔驰了一个时辰有余,二马也都累了,速度大不如前,独孤湘道:“朔哥,按二马的脚程,一百里早该到了,怎么还是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景象?”
江朔道:“莫不是前面一个路口走叉了?”
独孤湘道:“不会吧,我们一路向西南行,那岔路却转向西北,当是向着河边去的道路吧?”
江朔道:“浑大哥说是百余里,可不精确,可能还再前头吧。”
二马也跑得累了,开始慢慢溜达着前进,二人也不加约束,任由二马自跑自歇,这时日已向晚,地势逐渐变得低洼起来,左手边出现了一座小孤山,这山高不过百仞,但由于四周平原疏阔,倒也有几分险竣的气势,此山走势北缓而南陡,丘顶浑圆,山岩剥蚀严重,只有零星树木和杂草,山南不远处是一处大泽,极目远眺,但见波光潋滟,无边无际望不见尽头。
大泽与小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独孤湘惊道:“天也,我们走到海边了吗?这下可偏的厉害啦。”
江朔摇头道:“不可能,勃海在北边,东海可还远的很,这肯定是一片大湖而已。”
独孤湘道:“没想到北方也有如洞庭湖一样的大泽。”
二人正在说笑之际,忽听得一声暴喝,二人转头去看,只见路边一大块巉岩之上立了一个彪形大汉,那汉子生的极其高大壮硕,剃了个光头,不过从他服色来看并非出家人,连鬓络腮的胡子看起来乱蓬蓬的,他此刻双眼瞪得溜圆,两抹朱砂眉高高扬起,看来非常凶恶,高声喊道:“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
大汉尚未说完,独孤湘先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对江朔轻声道:“你号称江湖盗魁,现在在这大湖之畔遇到这贼子,算不算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那汉子怒道:“小妮子,你笑什么!”
独孤湘道:“我笑你说的不对。”
那汉子怒道:“胡说!哪里说的不对!”
独孤湘道:“你说此路是你开就不对,这是大唐官道,怎么成了你开的了?”
那汉子一愣,嗫嚅道:“大家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独孤湘不理他,继续指着路边一棵大树道:“此树是你栽,可也不对,我看这树这么粗,只怕比你年岁大多了,怎说是你栽的?”
那汉子忙解释道:“我说的不是这棵,是……”他眼睛四下打量,但此处要不就是路边高大粗壮的槐树,要不就是寸草不生的裸岩,他急得将大手在刮得青亮的光头上直拍,找了半天终于在远处找到一棵细弱的小树,喜道:“……是这一棵,就是这一棵!”
独孤湘“扑哧”一下笑的更欢了,道:“这小树离路边这么远,一没给我遮风,而没给我挡雨,便是你的,又与我何干?”
独孤湘这一顿嘻笑怒骂,那汉子气势为之一夺,伸手在脑门上挠了数匝,脸上憋得通红,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却始终想不出反驳之语,只得怒喝一声:“小妮子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还是在拳脚上见真招吧!”
说着自巉岩上一跃而起,抡起小砂锅也似的拳头向着独孤湘砸来,独孤湘此刻还坐在高大的桃花马上,巉岩距离独孤湘本有一丈开外,但那大汉跃的甚远,只一跃就飞临独孤湘头上居高临下打将下来,独孤湘全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吓得“呀”地一声叫,一拨马头向江朔背后躲去。
江朔笑道:“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怎么动手打人呢。”他与龙骧天马心意相通,无需缰绳,只腿上轻轻一夹,老马便转过身子来挡在独孤湘前面,江朔伸掌迎向那人的拳头。
这汉子身材魁梧,相貌猛恶,江朔只道他的功夫是硬接硬打的路数,于是在掌中灌注了三五分的内力,想将他震飞出去再做计较,却也还没想取他性命。
眼看拳掌就要相交,不料这汉子忽然使一个千斤坠的功夫,提前落地,改拳为掌,有掌一长,向着老马的身上拍来。
江朔这一下吃惊不小,忙以向后一拉缰绳,老马会舞马之术,径直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这一掌,那汉子也颇感意外,口中“咦”了一声,手上却不稍停,他一掌拍空,右手旋即圈回,左拳从右掌下穿出,向着老马的脖项处狠狠打来。
江朔在马上竟够不到那人的拳头,口中道一声“好”,脚上用劲,让老马左转,变成以侧面对敌,他自己却随即翻身下马,右拳倏地对着那汉子的左拳打出。
那人仍然不与江朔对拳,左肘一立,拳头朝上,同时身子旋转,避开了江朔这一拳,同时旋转中有一掌向着独孤湘坐骑拍来。
独孤湘亦尖叫一声,向后驳马,不过她可没有江朔这样的骑术,桃花叱拨和独孤湘的配合可就差远了,更何况桃花马是军马,也不会舞马这般从容进退的功夫,湘儿下马不及,眼看就要被这汉子偷袭得手了。
此刻江朔早已转到这汉子的侧面,一手拂他肘下小海穴,一手按他胁下露出的京门穴,这一下攻其必救,料想那人或闪避,或还击,必定不能继续攻击独孤湘,谁知此人缩身向前一窜,避开江朔双掌,距离独孤湘和桃花马反而更近了,眼看他再度挥拳就要击中桃花马,江朔百忙中双指疾指,向着那汉子发出一道剑气。
江朔的气剑不同于李归仁的气剑功夫,他是内力太高,指上凝聚之气外化而成剑气,不像李归仁有师父传授,因此发出的气剑也是“嗤嗤”有声,不似李归仁出招这般悄无声息。
那汉子听到身后恶风不善,忙一团身向外滚去,他生的高大,却老是做这种团身飞跃,就地翻滚的招术,与他的身材极其不相似,看起来极为滑稽。
江朔却顾不上笑,抢上一步,挡在独孤湘面前,唯恐那汉子又暴起发难。
那汉子落地后却不起身,就地咕噜噜乱转,向着湘儿的马腿伸手便抓。
听独孤湘又是一声惊呼,江朔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喊道:“湘儿,用月寒素影流打他啊!”
独孤湘这才醒悟,对方是剪道的强人,和他不必说什么江湖道义,他虽只动拳脚不用兵刃,却不以为着自己也不能用兵刃。独孤湘一边策马再退,一边抓住腰带上的银球,向外一抖,对着那人的腰、背疾打过去。
此人满地打滚,原是骑在马上之人无论如何攻击不到的,不曾想独孤湘还有这么长的一道白索作武器,将他整笼罩在一道道白光之内。
那汉子怒吼一声,向外翻滚,才躲开了独孤湘的进攻,独孤湘却得理不饶人,飞身下马,手中银球向那人飞击过去。那人怒极,终于起身挥掌拍向银球之上。
他出掌之时虎虎有声,独孤湘可不敢给他碰触银球或白索,忙手腕一抖,那银球突兀地上下飞舞,避开了他的掌机。
江朔也立刻踏步上前帮忙,变成了二人共斗一人,按说江朔的武功极高,独孤湘内功虽然不及,但轻功极好,月寒素影流的功夫又是最快最长的,二人一齐攻击,这光头汉子可要倒大霉。不料此人籍着身高优势,左闪右躲颇为迅捷。
朔湘二人越打越是心急,眼看追击此人就追得远了,将二马远远甩在了身后,那汉子忽然高喊一声:“哎……你们看那人在做什么!”
江朔、独孤湘同时转身,只见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人,这身天生矮短,简直和东瀛日本人的身高差不太多,别看他生的矮短,却如个小跳蚤一般,一跃数尺高,稳稳落到了龙骧天马的北上,那老马刚想暴跳反抗,那小个子忽然口中“咴咴”、“噗噗”之声不绝,似乎在和老马商量什么事情一般。
龙骧天马闻言竟然不再挣扎,而是乖乖地驮着那人向东面山里疾奔下去,老马奔驰之际,小个子又口打呼哨,桃花马也转身跟着他们一齐进山了。
第298章,孤山缉盗
江朔没料到世上除了赵蕤和自己,竟然还有第三人会马语,他高声呼唤黄马和桃花马,二马居然充耳不闻,随着那矮个子的吆喝声,向着山中快步疾跑起来。
回头看时,方才与他们缠斗的那壮汉竟已消失不见了,二人再一转身,矮子驭着二马竟然也没了影子,按说二马跑的再快也不可能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壮汉更是平地消失,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场景,江朔和独孤湘不禁面面相觑,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独孤湘忽然浑身一激灵,颤声对江朔道:“朔哥儿,我们不会是遇到鬼了吧?”
独孤湘本就胆小,遇事老往神神鬼鬼上去想,江朔却素来不信鬼神之说,道:“实打实的交过手,你看地上靴印尚在,怎会是鬼?”
独孤湘蹲下身子,果然见到方才三人打斗时地上留下的纷乱靴印,她仔细分辨,三人脚的尺寸差异巨大,江朔已是个半大小子,男女有别,靴子自然比独孤湘的要大的多,而那个壮汉看来近七尺高,一双靴子比江朔可又大的多了,简直和小船相似,在泥地上极易分辨。
独孤湘见此人有脚印,知道他十有八九不会是鬼,心中稍定,顺着那人靴印按图索骥一路寻下去,见官道另一侧路旁居然有一个小洞,由于洞穴在路基下面,三人在道路上打斗之际难以发现,也合着此时是冬末春初之际,若是春夏之交,路边长满长草,就是走进了也发现不了这个洞穴了。
江朔也察觉有异,也走上来查看,其时日已西斜,洞中黑黢黢一片,江朔晃亮火折子向那洞中一照,见那洞穴极深邃,火光竟能照亮口里一小段,洞中有风吹出,火折上的火焰明灭闪烁,显然另有出口,看样子那壮汉似乎是经此洞穴从官道下穿过,不知所往。
独孤湘道:“嘿,果然不是鬼!若是鬼怪何须花这么大气力打洞呢?”她一旦确定对方是人非鬼,马上胆气一壮,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往洞里钻,道:“看我不把你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揪出来!”
江朔忙拉住她道:“湘儿不可,这洞穴狭窄,你又不熟悉里面的情况,贸然下洞,容易受伏击。”
独孤湘气咻咻地道:“那难道就这样算了?”
江朔道:“偷马的矮子和这个大高个肯定是一伙儿的,找到偷马贼,自然也就找到他了。”
独孤湘道:“可是偷马贼也已凭空消失了……”
江朔道:“湘儿你糊涂啊,人有靴印,难道马就没有蹄印了么?”
独孤湘立刻醒悟,飞跃到道路另一侧,果然见两行清晰的蹄印向着山里延伸开去,二人顺着蹄印寻去,这官道贴着小孤山的山麓,右侧是开阔的平原,左侧便是小孤山的山脚,小孤山是一座石山,多岩少树,山脚有不少巉岩突兀的插在地上。
二人转过一块大巉岩,见有一条小路通往下面的洼地,孤山地势奇特,风化的山岩形成一道道沟壑,远看只道仅有一条上山的路,若非走进看绝对发现不了这条向下的小路。
江朔道:“追!”江朔自出道以来,不管碰到再强的对手,也都打的有来有回,还从未被人这样戏耍过,还被偷去了二马,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二人便施展轻功向下追去,往下跑了一阵子,却见地面石多泥少,原来小孤山的南麓陡峭,几乎都是***的岩石,没有了沙土,马蹄印就无处可循了。
独孤湘向前张望,不见二马的踪迹,道:“难道是跑到湖边,另有船只接应他吗?”
江朔遥遥头,此刻夕阳洒在湖面上,跳跃着一片金色、红色的波光,目力所及哪里有船只。
江朔对独孤湘道:“湘儿,你听!”
独孤湘凝神静听,只听到风吹过石罅与湖水拍在岩岸之声,不禁遥遥头道:“我没听到什么呀。”
江朔道:“是马蹄声……”转身对着小孤山道:“往山上去了!”原来江朔的耳音异于常人,他听到的声音,湘儿却听不到。
江朔在前带路,独孤湘随着他在山岩见腾跃穿行,行了百来步,独孤湘才听出来道:“真有蹄声!”
江朔道:“你看,山上虽然无土,但石罅见生有杂草,这里的草多有遭践踏倒伏的,马儿定然是从这里上山去了。
独孤湘咂舌道:“朔哥儿,你看的太细了,我可发现不了。”
二人又追了一阵子,见已接近小孤山顶峰,此山似被巨斧一劈为二,两峰夹峙露出中间一道山梁可供通行,独孤湘道:“朔哥儿,别看这座孤山低矮,走进了看却险绝不下于万仞高山,你看这出峡谷窄狭可也不比太行山陉差。
江朔还未回答,直听前头一人“嘿嘿”冷笑道:“你们这两个小子倒也有些道行,竟然能追踪到此,现下已陷入死地,还不自知么?”
朔湘儿人抬头向上看,叉手站在山崖上的正是那盗马的矮子。
独孤湘笑骂道:“你个小跳蚤,盗马贼,也就是跑的快点,还说什么死地活地的故弄玄虚,有本事下来和本女侠大战三百回合。”
那矮子哈哈大笑,道:“小妮子无理,想讨教爷爷的武功,先问问这石头答不答应吧。”
独孤湘奇道:“什么?你这山上的石头还会说话不成?我怎么问它们?”她还兀自在那里斗口,忽听得“咔啦啦”一声巨响,另一侧山崖上坠下一块巨石,落在山路上,轰隆隆地向二人滚来。
此处山路又直又陡,两侧山崖夹峙仅可容一人通行,那山岩似乎是经人故意打磨成磨盘状,宽度与山路几乎相同,虽然不断与两侧山岩碰擦,却仍隆隆滚动而下,向着二人撞了过来。
独孤湘笑道:“这算啥?滚木雷石么?看我跳过去。”
说话间,巨石已然滚至,独孤湘飞纵而起,就要从上面跃过去,不料那石磨样的巨石竟然居然跟着离地飞起,向着她胸口砸来。
独孤湘这一惊非同小可,但她人已在半空,左右又都是山岩,无法闪避,眼看就要和巨石撞上了,吓得闭眼惊叫,忽然后背一紧,原来是江朔抓着她的后心衣衫将她又拉了回来,二人甫一落地,那巨石竟然也跟着下坠向着二人砸来。
独孤湘连呼:“有鬼!有鬼!”
巨石第一次飞起还有可能是地面不平整恰好弹起,第二次跟着二人落下,却绝对无法解释了,独孤湘不禁又道是有鬼怪,江朔则已看出端倪,伸手向上一托,喝道:“定!”
那巨石竟然被他稳稳托在半空中,独孤湘从江朔胁下望过去,只见那石盘后面坠着一条铁链,想必是石盘中心有孔,铁链穿心而过,有人通过操纵铁链,才能令巨石上下飞舞。但此人竟能操纵巨石起落,这份膂力也甚是惊人了。
山崖上有人喝道:“好小子,竟有如此身手!”听声音便是方才剪径劫道的壮汉。
只听铁链哗啦啦扯动的声音,原来是那汉子想把巨石重新拉上山崖,江朔嘿嘿一笑,一揽独孤湘的腰肢,凑到独孤湘耳边轻声道:“让他花些傻力气拉我们上去。”原来江朔暗运神功,将五指插入石中,巨石上升之际吊着他和独孤湘一齐升了上去。
独孤湘和江朔自小相识,两小无猜,虽耳鬓厮磨常腻在一起,却从未有过逾矩之行,今日被江朔揽在怀中,又被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吹拂在耳根,独孤湘心中竟然生出从未有过的情愫,而江朔将湘儿揽在怀中觉得如抱温香软玉,心中也是一漾。
其实二人早已不是当年的懵懂少男少女了,此刻儿女之情渐张,只是自己尚不知晓罢了。
二人各自脸红耳热之际,巨石已被提到了崖上,果然见壮汉和矮子各立两侧山崖之上,壮汉已见到朔湘二人坠在巨石下面,惊讶之余立刻撒手,将巨石狠狠砸向崖下。
只是此时如何还来得及,江朔一松手,从巨石下脱身,又一拍巨石,那巨大的石磨盘横着飞出,江朔揽着独孤湘向上飞纵,间不容发地追上石磨,踏足其上,这一下身法神妙,二人身姿更是潇洒飘逸,真如天人下凡一般。
崖上二盗见了也不禁一愣,江朔对独孤湘道:“我左你右!”
独孤湘道:“啊……好!”她口里虽然答应,其实一颗心通通乱跳,脑中混乱,尚未领会江朔说的什么。
江朔却已猛地一蹬巨石,借力向左边的壮汉飞去,同时将独孤湘向右边那矮子抛出去,独孤湘飞在空中时已然领悟江朔的意思,挥动手中长索,索端银球对着那矮子当头打到,独孤湘笑道:“小跳蚤,本女侠现在就来讨教你的功夫咯。”
矮子道:“阿哟,不好。”就地一滚,早躲开了独孤湘的飞球,独孤湘落到崖上,长索在腰间一旋,一抖手另一头金环又向矮子打去,矮子贴地连滚,独孤湘的飞索两端尽皆打空了。
另一边山崖上,那壮汉已知江朔的功夫不弱,心道若让他站上山崖,可就不好对付了,于是抢上一步,向飞在半空中的江朔一掌拍去。
江朔此前和这壮汉交手时,壮汉一味躲闪,二人一拳一掌也没碰在一起,如今这壮汉主动邀战,江朔正是求之不得,他亦出一掌,喝道:“接招!”右掌挂着一阵劲风拍到。
直听“啪”地一声巨响,那壮汉向后蹬蹬连退数步这才稳住身形,而江朔却被他巨力反掷,非但没能冲上山崖,反而往回飞去。
独孤湘那边正追着矮子打,忽见江朔飞了回来,空中无所依凭要向崖下落去,忙甩出银球,长索卷住江朔的腰拉回到她这一侧山崖上。
第299章,跃崖对决
独孤湘拉拽江朔之时,身后矮子立刻趁机出手攻击,他的武器是一对飞爪,平时收在两腕上护臂上,如同两个钢制的护具,此时一按掌根的机括,一双钢爪弹将出来,后面连着一截两尺长的铁链与他掌根上的铁环相连,好似双手突然暴长了两尺一般。
矮子舞动双爪,一抓独孤湘后脑,一抓她腰胁。江朔这时已在空中转过身子,见到矮子双爪攻到,喊道:“湘儿把我往你身后甩!”
独孤湘依言看也不看,长臂一舒,将长索向身后甩去,江朔借着这一甩之力,在空中甩脱银球,顺势抽出腰间七星宝剑,如鹰展翅、如鹘搏兔,向那矮子扑去。
矮子的钢爪一上一下,江朔却不管爪头,而是横挥长剑去斩两只钢爪后面的铁链。
矮子万没料到江朔来的这么快,看他手中宝剑寒光闪烁,知道是神兵利器,不敢硬接,双臂一舞,钢爪忽地向后飞出,避开了江朔这一斩,只是他前冲之势未减,这一下倒似自己将脑袋向着江朔的剑刃上撞一般。
江朔心中一惊,他和这矮子无冤无仇,不过就是想抓住他要回马匹行李,并不想伤他性命,此刻见他向着剑刃撞来,七星宝剑是汉末陨铁打造的神兵,任谁的脑袋撞上去也难活命。江朔连忙撤剑,一长左臂伸手向矮子肩头抓去。
不等江朔抓到,那矮子忽然身子向下一沉,就地翻滚,双手一挥,双爪在身后交叉,画出两道圆弧又向前飞来,一左一右抓向江朔的双腿。
看来此人的功夫是以下三路为主,江朔方才担心伤了他而撤剑,倒是小瞧他了。
江朔精神一振,道一声:“来的好!”向下俯身,手腕一颤,剑尖化作两道寒芒,仍是向着飞爪后的铁链斩去,矮子的飞爪转过一圈,招式已老,难以再次旋转避开,眼看铁链就要撞上江朔的剑尖,那矮子忽然转进为退,背心向后猛地撞出,两根铁链拽得笔直,一并向后退去,江朔这一招“二龙戏珠”可又走空了。
江朔连递两剑,矮子连变三招,虽然都只使了半招,但都生了钦佩之心,江朔出剑之快,剑招中似乎隐含了“围魏救赵”的兵法,固然令那矮子佩服,而那矮子见机之快,变招之诡谲,也令江朔暗自赞叹不已。
矮子向后退闪开江朔的剑招还没来得及重新上前,却见眼前白光一闪,是独孤湘的白练长索飞到了,独孤湘的长索比江朔的七星宝剑可长得多,她在江朔身后挥动长索,越过江朔向着矮子打来。
矮子嘿嘿一笑,腕子一抖,钢爪飞回,这钢爪尾端有把手,矮子双手握住把柄,这两柄飞爪便从飞链武器变成了短柄武器。他面对独孤湘飞来的长索不闪不避,向前钢爪递出去抓长索端头的银球,这长爪做的极其精巧,握把上有机括可以操纵钢爪合拢抓握。
眼看钢爪就要抓上银球,独孤湘手中的长索忽然如活了一般,在空中一振,划出了一道诡异的折线,避开矮子的钢爪向他肋下打来。
矮子却毫不吃惊,另一只手中钢爪递出,“咔啦”一声,将这枚鹅卵般的银球紧紧抓住。
独孤湘喊道:“朔哥你闪开,让我来对付小跳蚤!”
江朔本也不愿意两个人夹击一人,闻言闪到一旁,让过独孤湘,手中紧握宝剑,侧过身来,一面看着独孤湘与那矮子相斗,一面眼角余光防备着对面的壮汉跃过来帮忙。
然而江朔眼光一扫之下,见那壮汉非但没有攻过来,反而原地盘坐,似乎正在运功,他浑身战栗,脸色煞白,看来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江朔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和壮汉对掌之际,一心想要压倒那壮汉,抢上对面山崖,不知对方功夫的深浅,出掌之际已经带了七成的功力,不料一触之际发现对方内力远不似他的身形看起来的这般壮旺,江朔并不想伤他性命
,忙疾收掌力,江朔对掌之后反向回飞,并非因为那壮汉的掌力,十成中倒有八九成是因为他自己收功的缘故。
然而江朔的内功与寻常功夫不同,玉玦神功将内力散诸于四肢百骸之中,触及对方手掌之际,掌中一股凛炁已然自生,不受江朔控制地灌入对方体内。
江朔此前交手的对手,多是尹子奇、李归仁这样的绝顶高手,双方内力相当,罡炁也好凛炁也好,均难以侵入对方体内。然而遇到这壮汉这样的寻常高手,收发之际,内力已如江海倒灌溪流,瞬间涌入对方体内,此刻那壮汉体内受凛炁侵蚀,血液如冰塞川,他虽立刻坐下运功抵御,但以他的内力,只如向冰冷长河中舀入一勺沸水,全然于事无补。
江朔一望而知,在这样下去壮汉就要气血逆流,造成终生不可挽回的损伤,也顾不得独孤湘和矮子的对战,纵身跃向对面山崖。
另一边矮子的钢爪虽然抓住了独孤湘的银球,但银球其实是一个实心的锡球,无法捏破,而独孤湘也无法从钢爪中撤回银球,只能一手扽着长索,一手挥动另一端的金环去砸矮子。
独孤湘所使的这套“月寒素影流”的功夫是她爷爷追云逐月叟独孤问所创,本是一头飞爪,一头银球,以灵活的飞爪锁拿对方兵器,以刚猛的银球击打对方软肋,原也是一阴一阳,一刚一柔的搭配,但飞爪在龙泉寺中被金良相斩断之后,她临时配了一个金环,金环虽然在重量上和飞爪相当,但少了飞爪的灵活和变化,因此此刻她以金环对上对手的钢爪,可就难以占到便宜了。
而矮子一爪抓住了独孤湘的银球后,独孤湘便加了小心,他单凭一爪也难以再拿住独孤湘的金环,二人便如各自缚了一臂,互相拆了几招一时分不出胜负,矮子却也看到壮汉坐在对面崖上,而江朔手提宝剑飞了过去。
矮子急道:“休伤我兄弟!”
说着猱身上前,手中钢爪向独孤湘面门拍去,独孤湘手中长索远远长过飞爪的两尺铁链,自然不愿意和矮子贴身缠斗,忙向后退,同时一甩金环击他脑后。
不想矮子忽然一松手中机括,抓着银球的钢爪立刻松开,独孤湘本手上吃劲扽着长索这一头,料不到矮子会突然松爪,手上一轻,脚下蹬蹬蹬后退了几步这才拿桩站住,而那矮子向前一扑避开脑后金环,又向右一蹿已到了崖边,一长身向着对面崖壁飞去。
江朔本不是要伤壮汉,而是要助他疗愈内伤,但见矮子扑来,不及解释,只得对独孤湘喊道:“湘儿,你挡他一挡!”自己却收起长剑,跃到壮汉的身后。
此处峡谷下窄而上宽,下面宽度仅容一人通行,上面两边崖顶却有一丈宽,独孤湘应声将手中长索一扬,银球向那矮子背后打去,那矮子如回身格挡便无法跃上对面崖壁了,不想他竟然团起身子在空着折了一个筋斗,闪开了银球,顷刻间已飞临对面山崖,但终究受到独孤湘的干扰,跃的短了些,离崖顶差了一截,眼看就要撞上崖壁。
但见矮子忽然手中双爪齐出,牢牢抓住岩壁,定住了身形,他再交替挥动钢爪,蹭蹭几下竟又攀上了崖顶。
江朔此刻已经双掌抵在了壮汉的背后默默运功,不及他顾,对独孤湘再次喊道:“湘儿,再抵挡一阵子就好!”
独孤湘道:“来了,来了,朔哥儿你莫急。”说着她一手抓住金环挥动长索,将白练的长度优势用足,向山崖对面的矮子的双腿扫去。
矮子跃起避开,不想独孤湘内力到处,那长索竟如波浪般涌动起来,银球忽地弹起向着他面门打来,矮子不得不在空中向后倒折了一个筋斗,避开长索,他落地刚想再向前冲,独孤湘的长索却又拽着银球当胸打到,矮子灵机一动向着远离山崖的内侧跑去,绕了一个弧线才向壮汉和江朔冲来。
独
孤湘眼看矮子跑出了自己长索的攻击范围,忙也跃向山崖对面,追着矮子挥出长索,但终究慢了一步,银球不及挡在他身前,只能向着矮子的背心打到,但如矮子仍向着壮汉方向跑,势必要被打中后心。
矮子见江朔双手抵在壮汉背后,那壮汉头顶竟然升起袅袅白烟,面上却痛苦万分,不知江朔在使什么法子折磨他。矮子心中焦急,大喝一声,运气于背硬接了独孤湘这一击,好在独孤湘虽将长索拉到最长,内力却不足以灌注到这么远的距离,银球虽然重重击中矮子的背心,却也不能伤他的筋骨,矮子反借着这一击之力,向前猛扑,手中钢爪飞出,向着江朔肩头抓来。
江朔双掌抵住壮汉的背心,专心运功替他化解凛炁造成的寒凝之症,正到了最紧要的时刻,他心无旁骛,对于矮子飞来的钢爪竟然不闪不避!
独孤湘急道:“朔哥儿快闪!”江朔仍是充耳不闻。
眼看钢爪就要抓上他肩头,江朔身前的壮汉忽然一抬手,一把抓住了钢爪尾端的把柄……
第300章,故友重逢
壮汉此举叫矮子大大吃了一惊,对江朔喊道:“好小子,小小年纪竟然已学会了这以人为傀儡的操纵之术!”说着他另一只手中铁链一甩,钢爪划出一道弧线又向着江朔抓来。
壮汉见状勉强开口,声音虚弱地道:“许贤弟住手……不要……”
这姓许的矮子心中奇怪,手中缓得一缓,独孤湘的长索已然卷了上来,金环追上钢爪,绕着铁链转了两圈,白练长索和铁链牢牢地缠在了一起,矮子忙往回夺,他只道独孤湘这白练是寻常绸缎所织,用力猛地一扯想要将之挣断,但这白练中夹入了天蚕丝,极其坚韧,如何挣的断。
“许贤弟”怒道:“你放手!”
独孤湘道:“我不放,朔哥儿在救你兄弟,你却趁机向他动手,怎的如此不知好歹?”
“许贤弟”道:“我雷兄就是你阿兄打伤的,怎还会救他,天下哪有此等事情?”他听独孤湘叫江朔“朔哥”还以为他二人是兄妹。
那“雷兄”却道:“是真的,这位小兄弟真的在助我疗伤……”话没说完,“噗”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江朔在他后面道:“不可分心,归炁入中丹田,不可下行。”
江朔所说中丹田,乃胸口膻中穴后的绛宫,人有三丹田,上丹田是眉心泥丸宫,中丹田乃胸口绛宫,下丹田就是脐下气海了。三丹田不同于体表的穴道,而是体内纳炁之所,一般修炼内力三丹田虽都可聚炁,但运行周天最终还是要储炁于下丹田气海之中。
然而此刻“雷兄”的下丹田气海为凛炁所侵,尚未化去,他所练的内力是阳罡一路,如导入下丹田,与凛炁相冲则血气激荡上冲,便要吐血。
“雷兄”道一声“是”,忙闭目运功,“许贤弟”奇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人体内,炁自动循行经脉,无非是练武之人炁走的快些,寻常之人慢些罢了,但终究是要万流归海,流入下丹田,这是天道之常,此刻江朔叫“雷兄”将内力滞于中丹田而不下行,实际是逆天而行,甚是艰难。”
“雷兄”全力运功,内息在胸口以上激荡,身子不住颤抖,稍有不慎便要走火入魔,此刻无论“许贤弟”问他什么,都是无法回答,“许贤弟”见“雷兄”不答,甚是焦急,他病急乱投医,转头问独孤湘道:“雷兄此话是什么意思?”
独孤湘不答,却向他一瞪眼。
矮子自讨了个没趣,慑慑地看着江朔和雷兄二人运功,不敢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雷兄”已渐渐顶不住內炁下泄之力了,他此刻如同溺水之人,脸憋的通红,气息急促却仍觉得透不上气,胸膛像要炸裂一般。
江朔却终于化去了他下丹田中的凛炁,道:“可以了……”他听矮子叫壮汉雷兄,便道:“雷大哥,你自运行两个小周天试试。”
练功有“大小周天”之分,大周天是从头到脚,四肢百骸诸经脉都要循行个遍,小周天则只是将内息在上中下三丹田中行一遍,但三丹田是纳炁之所,因此小周天反而是修习内功的根本。
“雷兄”依言运功,内息在中丹田中憋得久了,一得释放,立刻飞快地在三丹田中循行了数个周天,他只觉内力在体内奔行无碍,再无方才冰塞凝滞之感。非但如此,江朔以内力助他疗伤之际,顺手冲开了他此前练功未能打通的几个关窍,“雷兄”这次受伤,非但内力丝毫未受损伤,长远来看,反而还大受裨益。
“雷兄”对江朔道:“我已完全好了,多谢小兄弟相助……”
“许贤弟”见他又能如常说话,忙追问道:“雷兄,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兄”此刻伤愈,说话也利索起来,他笑道:“许贤弟有所不知,我方才与这位小兄弟对掌,技不如人,受
了极重的内伤,若非小兄弟出手相助,早已一命归西咯。”
“许贤弟”道:“真有此事?雷兄你内力高强,竟然和这少年对了一掌就受了这么重的伤么?”
“雷兄”道:“雷某今日方知什么叫一山还有一山高!什么叫英雄出自于少年。这位小兄弟的内功修为可是比我强太多咯。”
江朔这时已放开了抵在“雷兄”背后的双掌,起身叉手道:“雷大哥太谦了……”
“雷兄”起身转向江朔道:“哪里太谦,我可是不够“谦”才是,若是知道“谦”,便不该于小兄弟你动手。”
“许贤弟”见“雷兄”干净利落地站起,丝毫不像方才气息奄奄的模样,也喜道:“我只听说武林中出了一个少年英雄,便是一肩挑江湖盟、漕帮两担的江朔江溯之,不想今日观小兄弟你小小年纪武艺竟然如此精湛,只怕修为不在那江少主之下。”
独孤湘听了,“噗呲”一下乐出声来,“许贤弟”怒道:“小妮子你笑什么?我哪里讲的不对?”
独孤湘掩着嘴,指着江朔笑道:“小跳蚤,你当他是谁,这位便是这几年名动武林的江朔江少主。”
雷、许二人闻言大惊,上上下下地打量江朔,“雷大哥”对独孤湘道:“小妮子,你可不要说笑,我们这边说江少主,江少主便到了眼前,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你可不要诓骗我二人。”
却听远处一人朗声道:“雷鸣空,当真有眼不识泰山,你眼前的便是我盟江朔江少主!”
“雷兄”闻言大喜,道:“南八,你来了!”
此刻已是日薄西山时分,夕阳正投下最后一抹金黄,斜照在山路上,只见山下两名骑士正在飞快地策马上山来,到了峡谷之下,二人弃马攀岩上崖,身手捷如猿猴,攀援极快,一看就是高手。
不消片刻,二人已爬上山崖,正是南霁云与浑惟明!
“雷兄”迎上前去,向着南霁云叉手道:“南八,这位真的是江少主么?”
南霁云道:“雷大哥,兄弟我还会诓骗你不成?不信你问浑二。”
雷、许二人闻言忙向浑惟明叉手道:“见过浑湖主!”
浑惟明叉手还礼道:“两位英雄,我可以作证,这位就是江湖盟主、漕帮帮主,如假包换的江朔江少主。”
二人这才相信,向着江朔齐齐跪倒,连连叩首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冲撞了少主和夫人……”
江朔听到“少主和夫人”不禁脸皮发烫,红到了耳根,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二位大哥不要误会……”又转头看独孤湘,她也扭捏脸红,却难得没有出口喝骂。
南霁云在一旁解释道:“二位误会了,少主尚未成婚,这位独孤家的小娘子单名一个湘字,是武林耆老追云叟独孤问的孙女,洞庭湖主葛如亮的女儿。”
二人忙道:“小的口无遮拦,死罪,死罪!”
江朔将二人搀起道:“两位大哥切勿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南霁云对二人道:“两位兄弟起来吧,少主大人有大量,不会怪罪尔等的。”又转身对江朔介绍道:“这是我两位是我同门师兄,也是南八的结义弟兄。”指着高大健壮的光头大汉道:“这是我大哥,姓雷名震,字鸣空。”又一指那矮子道:“这是我二哥,姓许名远,字令威。”
南霁云约莫三十岁出头,雷震和许远则看来已经四十出头了,江朔忙向二人叉手施礼道:“见过雷大哥,许大哥。”
二人连道不敢,浑惟明笑道:“天色已晚,不要在这荒山上白话啦,两位寨主,这山中可有歇脚处?”
雷许二人忙称失礼,头前引路带着众人进山,穿过这道狭窄的峡谷,小孤山内
竟是一处洼地,建了无数屋舍,以木栅栏围住,竟似一处小小的山寨,寨内马厩内系着五六匹马,其中就有江朔和独孤湘的龙骧、桃花二马,二人见两匹宝马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浑、南二人将各自马匹系好,众人一起进入寨子中央最大的一座屋子,雷、许二人掌上灯烛,将屋内照的雪亮,竟然是一座七楹宽三进深的大堂屋。
众人分宾主坐定,独孤湘道:“两位大哥,你们会道家搬运之术吗?若非法术变幻,只你们二人哪里造得了这么多屋子,又哪里住得了这么多屋子啊?”
雷震笑道:“湘儿,你说笑了,我等并非道士更非妖怪,怎会道法?这里原是一处山寨,我二人聚集了上百号的弟兄,在此做的山大王。”
独孤湘奇道:“那这一百多号人呢,我怎一个没见到?”
雷震道:“早在半月前就散了,除夕吃了散伙饭,分了财货众人就都下山了。”
江朔奇道:“这是何故?”
雷震笑道:“还不是因为南八。”
南霁云叉手道:“少主,去岁我北上青州时,路过此地,遇到剪径的强人,不想领头的正是我这两位兄弟,我们自幼一起在赤松山跟随磨镜老人学习拳术及兵法,我这两位兄弟也是各怀绝艺,此后我到江南行舟,二位留在中原,一别经年,再次相遇,两位竟然成了山大王。”
江朔不由的吃惊道:“两位大哥看来不似恶人,又各自身怀绝艺,为何做了啸聚山林的强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