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大唐山海行TXT下载大唐山海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唐山海行全文阅读

作者:圏吉     大唐山海行txt下载     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6章,搅乱之计

    江朔大吃一惊,但他看到身边独孤湘的模样,登时醒悟,风雪中他们隐身在艉楼后的阴影中,原本左右两船上的人绝难发现,但是三人专心观察舱内的情景身子一动不动,鹅毛大雪下了一阵子,三人头上肩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远看便似艉楼上挂了三个白色的雪人,可不就露馅了么。

    独孤湘看了一眼江朔身上的雪痕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嘻笑道:“朔哥,可没想到,一场大雪给咱三个现了形。”

    不等江朔回话,忽听卡啦一声响,独孤湘身下的舱板爆裂开来,奇的是这舱板不像外外虽猎,反是向便倒,这一下变故极其突然,独孤湘不及反应,连人带板扑倒在地。江朔见状忙冲进去,挡在独孤湘身前,嘴里却道:“井郎,你先走!”

    然而哪里还有人回应,江朔回头一看,身后的井真成早已不知去想了,他不禁摇头暗笑自己蠢笨,井真成和二人非亲非故,怎会陪二人赴死,他有潜渡冰海之能,想必是早已潜入水中逃遁了。

    江朔再回头看时,只见尹子奇居中,两侧二何兄弟等一众武士早已展开成阵势已将他团团围住,想必刚才拉塌舱板就是尹子奇所为,他先是听到外面大食人示警,又隔着舱板听到独孤湘的嬉笑,便隔着舱板发难,他这一下实是运用了极高深的内力,一击之下舱板不向外落,反而向内跌,定是用内力吸住舱板才能将独孤湘一起拽了进来,否则以独孤湘的轻功,就算尹子奇这一击在迅捷,她总也有逃脱的时机,不至于一齐扑跌进舱。

    想到此处江朔不禁有点担心独孤湘受了什么内伤,忙询问道:“湘儿,你还好吗?有没有受内伤?”

    还好独孤湘一骨碌身从板上跃起,道:“朔哥,我没事。”

    尹子奇方才不知道外面是谁,因此未下杀手,内力一吐便收,只是将独孤湘拉了进来而没有伤害她。江朔见独孤湘没事,心中稍定,抖擞精神向尹子奇抱拳行礼道:“尹先生,好久不见。”

    尹子奇眯起眼睛端详了片刻,道:“江溯之!居然又是你……”

    那闹文大王也在一旁哇哇乱叫,江朔也不知他是因为又见到自己而咒骂,还是因为尹子奇又破坏了他的船舱而咒骂。严庄倒是尽职尽责,在一旁翻译道:“江少主,闹文大王向你问好。”但看闹文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定然不是好言好地“问好”。

    向润客也霍然站起道:“是你小子!来来来,我如今手臂好了,我们再好好重新打过!”他上次败在江朔手上,心中一直甚为不服,今日见到江朔定要和他再决胜负,找回面子。

    尹子奇怒道:“向润客,老夫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向润客嘿嘿冷笑道:“尹将军,你可不要倚老卖老,我曳落河和你并无藩属。”

    尹子奇拿眼一睨,二何兄弟立刻率着璇玑阵兜转过来,反而兜住了向润客,原来燕军中竟也朋党林立,李归仁的曳落河一系和尹子奇的渔阳铁骑便不是一路,互相看不对眼。

    眼见自己人先要内讧起来,安庆绪忙打圆场道:“尹先生不要和向都尉一般见识,便是曳落河的本军都尉李归仁也管他不住。”

    独孤湘道:“是了,向润客,你道他们为什么派你来?就是李归仁嫌你不服管,想要假手二公子和尹先生将你杀了,一了百了。”

    向润客奇道:“小女子,你怎知道李归仁要将我一了百了?”

    其实独孤湘又怎会知道?只是她颖悟力极强,听到尹子奇和向润客的对话,便猜到他二人素来不睦,又在松漠见过向润客和李归仁内讧交手,知他是个浑楞之人,因此出言挑唆,至于假手杀人云云都是她胡乱猜测的。

    其实向润客会和安庆绪、尹子奇在一起,是因为安禄山奉旨入京之时他伤臂未愈,故而留他在范阳养伤,却带着六曜其他五人并高不危一起去了长安,向润客伤愈后,让他暂归二公子安庆绪统属,也暗暗有监视之意。

    然而向润客向来浑楞,怎能做得好暗中监视?他奉了密旨便似得了尚方斩马剑,平素颐指气使,惹得安庆绪、严庄、尹子奇等人甚是恼火,但碍于安禄山的安排,却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今日独孤湘说李归仁要假尹子奇之手除掉向润客,原是胡说八道,却让向润客这颗脑袋中有了灵光一闪之感。他怒道道:“我就知道李归仁这个龟儿子坏得很,没想到竟然想假手于人害我性命。”

    安庆绪忙道:“绝无此事,向都尉,独孤家小妮子这是挑拨离间之语,你可千万别上了她的当。”

    尹子奇却自重身份,不愿解释,只是不住冷笑,向润客此刻浑劲又上来了,向着安庆绪叉手道:“二公子,你待我很好,不过尹子奇老贼想要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今日我为求自保,才和他动手,二公子你可要给我做个见证。”

    安庆绪被他闹了个苦笑不得,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向都尉你误会了……”

    独孤湘却道:“安二公子,向润客虽然蠢,但只怕已经戳穿了你们的全盘诡计,你现在再强行狡辩,恐怕是来不及了的。”

    安庆绪、严庄虽也是计谋百出,但被独孤湘这一顿抢白,不能不说部分戳中了他们心中所思所想,因此一时噎在哪里不知说什么好。

    安庆绪说不出话,独孤湘却有话说,喊道:“何万载、何千年,你们还等什么?先下手为强啊!”

    二何兄弟也是心思单纯之人,闻言虽然没有立刻动手,但都紧握刀柄,似乎随时要出手的样子,这下却彻底激怒了向润客,他大怒道:“好啊,你们果然要动手!”他也知道二何兄弟璇玑阵的厉害,心想独孤小妮子说的不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现在不动手等着被任人宰割不成?于是暴喝一声,抽出双杖,分别照着二何兄弟脑袋上砸落。

    向润客虽然为人糊涂蒙楞,但武功却是极高的,他在六曜中名列第二,仅次于李归仁,手上樫木双杖的功夫实在非同小可。二何兄弟见他打来,知道厉害,自然不敢硬接硬架,忙向后疾退,同时呼喝周围武士向上夹击。

    两侧武士按璇玑阵展开,一两个北斗阵护卫正逆,将向润客团团围住,璇玑阵一经发动,便往旋转复不断,十四并弯刀纷至砍来,连绵不绝。只是尹子奇没有参战,璇玑阵缺了阵眼威力大减,饶是如此十四人组成的双阵也另向润客手忙脚乱,守多攻少。

    向润客的龙虎双杖果然厉害,更兼他身高臂长,常常从匪夷所思的角度打来,此刻虽然以一敌十五,难以脱身,但竟然守御的密不透风,全不落下风,十几招过后更是转守为攻,和二何兄弟的双阵打的有来有回。江朔见他这双杖招式精奇,心道好险,当日自己和向润客交手时若不是他先被北溟子伤了一臂,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江朔还待要看向润客独战璇玑阵,独孤湘却一扽他袖子,道:“朔哥,别看了,趁他们内斗,我们快走。”江朔这才醒悟,独孤湘再次激得向润客内斗,可不就是为了搅乱众人,寻着脱身的良机么?他携着独孤湘的手,刚想离开,却见安庆绪和尹子奇二人已堵在了方才被尹子奇抓破的洞口。

    尹子奇冷笑道:“小妮子,挑起事来,便想走了么?”

    独孤湘道:“尹先生,这你可冤枉我了,我看这向润客素有反心,我只是以言语相激让他早点曝露出来,你非但不谢我,怎还埋怨我?”

    尹子奇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妮子,看我今天不扒了你这满口尖牙利齿。”说着欺身上前,就要拿独孤湘的腕子,论内功修为独孤湘不到尹子奇的一成,但她穿星步的轻功却着实了得,假装害怕尖叫一声,向后便退,尹子奇这一抓竟然抓空了,他再要抢攻时,已被江朔接过,江朔见尹子奇没用兵器,他便也不使七星宝剑,只以一双肉掌迎敌。

    这时大食人可也没闲着,闹文呼喝之下,十数名大食武士抽出长刀向独孤湘砍来,独孤湘不敢和尹子奇交手,却不怕这些武士,她抽出腰间长索以银球、金环向众人招呼。这些大食武士的招术果然奇绝诡异,和中原武功大不相同,但在独孤湘极快的速度面前却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她一一闪过,并以长索击中手、脚上的穴道。被打中手腕、肘腋的长刀落地自不待言不说,更有不少人被集中膝弯、脚踝,登时摔倒在地,一时不得起身。

    闹文气的哇哇大叫,更多的大食武士手持兵刃闯进艉楼舱内,然而这舱室大小有限,二何兄弟的璇玑阵本施展需要空间,这么多大食人涌入,登时将室内挤了个满满登登,大食人杂乱无章的阵势反而干扰了北斗阵的运行。

    向润客的压力陡轻,哈哈大笑道:“多谢你们替我解围。”

    他说的感谢是指大食人涌入冲散了璇玑阵,独孤湘却顺嘴答音道:“向都尉这么客气作啥?向郎,我便替你把这璇玑阵也彻底破一破吧。”说着银球向何千年的头顶便落。

第257章,舱内乱战

    二何兄弟在笼火城就吃过“月影素寒流”的苦头,何千年知道独孤湘的银球变化多端尤如活物,无论如何招架,她都能绕过兵器再行攻击,当下也不还招,抽刀便退,不料身后一个大食人正好抢上来,何千年后心撞个正着。

    何千年的功夫不弱,他感到身后有人,忙运功向后猛地一挺,原拟将那人弹飞,不想那人竟似突然消失,何千年用尽全力撞去却全不着力,他收力不及,向后跌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在这一下也颇出乎独孤湘的意料,银球走空从他头上略过,独孤湘往回一拉长索,顺手带倒几人,她攻击时可不分什么大食、燕军,反正都是敌非友,长索划过打倒了数人,船舱里本就挤满了人,有人倒地之后场面更加混乱。互相践踏登时鬼哭狼嚎、骂声一片。

    何千年倒地之后,后面大食人止不住脚地踩踏过来,他忙就地连滚避开,刚想起身,却不料一个大食人脚步踉跄撞来,不偏不倚一脚踢在他腰间,何千年吃痛又是一滚,那大食人却如影而至,脚下拌蒜却似追着他踩来。何千年怒道:“你做什么!”

    那大食人也是呜噜呜噜地大骂,似乎在责怪何千年躺在地上挡了他的道,何千年怒极,把心一横,心道管你大食小食,先吃我一刀,手中弯刀横削向那大食人双腿砍去,那人怪叫一声,转身就跑,待何千年起身再看时,大食人皆穿着宽大的黑袍,头上黑布缠头,又都留着连鬓络腮的大胡子,哪里分的清方才踩他的是谁?

    何千年啐了一口,道声晦气,转头再看时,他所率的北斗阵缺了督率之人早都被独孤湘打的东倒西歪,何万载的北斗阵队形虽然还算完整,但与向润客交锋已明显落入下风,向润客脑筋虽然不灵光,功夫倒是真不赖,打得何万载等七人连连后退,他此刻打的兴起,不管是谁挡在他面前,一律抡杖就砸。燕军武士在何万载的指挥下,结阵互守还能勉强应付,大食武士可就可怜了,被龙虎双杖砸中,莫不骨断筋折,或死或伤倒了一大片。

    闹文见他杀红了眼,惊恐地直往后退,嘴里高声呼喊,估计是护驾之类的言语,大食武士纷纷向他靠拢过来,拥着闹文向舱外退去,何万载见大食武士撤出,忙与何千年汇合一处,重新整顿阵型,万幸无人死伤,仍能组成完整的阵势。两边一拉开,舱室中央顿时一空,眼看闹文就要退出舱外,他身后一名大食武士忽然脚下一滑向前扑跌,双掌下意识地一推,拍在闹文背后,将闹文生生推向向润客。

    向润客早已杀红了眼,眼看一人向他扑来,也不看是谁,挥杖就打,这一杖若是将闹文打死,那燕军不管什么阴谋阳谋可就统统落空了,安庆绪忙喊道:“向都尉快住手!”同时挺刀上前往向润客腰肋处便刺,想逼他撤招。严庄却高喊道:“尹将军快救闹文!”他知道向润客此刻听不进人言,叫他住手不如叫尹子奇来救。

    尹子奇与江朔相斗正自心惊,心道这个小儿怎么半年不见,武功又有大进,且隐隐有克制自己武功之感。他怎知道江朔这半年来又有奇遇,一来得了北溟子亲自指点,虽只是只言片语却如破云见日,外功上大有精进;二来协助秦越人替独孤问运炁疗时,对气脉运行之法又有了深刻的领悟,内功也更加收发自如。今日之江朔与尹子奇实已不分伯仲,若不是他临敌经验还有所欠缺,只怕已略胜尹子奇一筹了。

    忽听严庄呼救,尹子奇百忙中甩头一看,见向润客手中短杖竟向闹文脑袋打落。这闹文飞扬跋扈,尹子奇也甚不喜此人,但事关安禄山联合大食攻唐的大计,他却也不敢坐视向润客打死闹文不管,当下猛击一掌将江朔逼退一步,翻身向二人冲了过来。

    这时向润客已觉安庆绪的长刀刺来,看也不看,右手杖仍是向闹文砸去,左手杖却从右臂下穿出,杖头与安庆绪的刀尖搥个正着。向润客的内力

    比安庆绪高到不知哪里去了,这一击将安庆绪整个人震的飞了出去,手中长刀飞出,后背重重地砸在船舱板上,口吐鲜血,顿时委顿在地。

    严庄惊叫一声:“二公子!”向润客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打的是安庆绪,他再浑也知道安庆绪是安禄山的儿子,打伤安庆绪可是闯了大祸,不禁一愣,向着闹文脑袋上的这一杖也停在空中不再下砸了。

    就在向润客一愣神的功夫,尹子奇已经赶到,他出手如电,疾点向润客胁下章门、期门诸穴,若论真刀真枪的对决,向润客原本与尹子奇在伯仲之间,但他因为误击安庆绪而惊惧交加、心绪混乱,这才被尹子奇一招之间封住了穴道。

    尹子奇一招制住向润客,心中暗道一声侥幸,却不料胁下一麻,竟而也被点了穴道,原来他急于救闹文,却忘了江朔还在身后,江朔原本不会行此偷袭之事,但他见今日若不制住尹子奇,实难脱身,只得依葫芦画瓢,学着尹子奇偷袭向润客的样子,点了他胁下的穴道。

    江朔不为己甚,一招得手,便退开一步,叉手道:“尹先生,事急从权,多有得罪。”

    独孤湘却道:“朔哥,你和尹子奇客气什么,他不是也偷袭向润客么?同样的招术他使得,你就使不得?”

    向润客被制住穴道,动弹不得,嘴里却还能说话,他高喊道:“说的不错,尹子奇老贼一贯的道貌岸然,姓江的小子,你不要他性命已经是大恩德了,却说什么得罪?”

    尹子奇冷冷道:“向润客,你还真以为自己和他们是一伙的啦?江溯之杀了我,与你又有什么好处?”独孤湘虽然极尽挑拨之能事,但尹子奇知道向润客绝无造反的可能,只是他厌恶向润客,懒得替他解释。

    尹子奇更知江朔为人,知道他绝不会趁人之危伤自己性命,因此潜心运功冲穴,并不担心江朔会突施杀手。

    那大食闹文大王生的倒是高大壮实,却实是个色厉内荏之徒,没什么真实的本领,刚才被推得跌了个狗吃屎,又见向润客短杖打来,只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发软,别说躲避,连动弹一下都不能够。直到尹子奇点了向润客的穴道,他才从惊慌中恢复过来,在地上连滚带爬想要往回退,刚才推他的那个大食武士或许是想要将功赎罪,抢上前去搀扶他。

    闹文便往起站便破口大骂,只是大食语古怪,江朔和独孤湘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岂料那大食武士搀起他来,却紧紧抓住他的腕子不放手,闹文大怒,还待要骂,却见那大食武士手中长刀向上斜指,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独孤湘嬉笑道:“朔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大食人中也有“向润客”啊?”

    向润客身子不能转动,却还依旧奇道:“什么向润客?大食人中怎会有我?”

    尹子奇骂道:“真正蠢材,那小女子是说大食人中也出了叛徒。”

    向润客急道:“我又不是叛徒,小女子,此人可不是什么大食人中的向润客,而是……而是……而是大食人中的尹子奇。”向润客口不择言,胡言乱语,听得尹子奇心里暗骂自己怎和这浑人一般见识,闭口不言再不出声了。

    江朔却指指那人手中长刀的刀柄,刀柄端头有一枚金色的凤首,独孤湘奇道:“原来是井郎,但他怎么忽然长高了?”

    那柄长刀正是井真成所用的千牛刀,只是这黑袍大食人看来生的极其高大,一张肥脸上又长满了连鬓络腮的胡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瘦小如孩童的井真成。

    挟持闹文之人却对着严庄喝道:“叫大食人让开!”听声音确实是井真成的古怪口音。

    严庄微微一笑,依他之言给堵在舱门口的众大食武士译了,显然闹文在大食地位颇为尊贵,那些武士不敢违拗而伤了闹文的性命,纷纷后退,让出舱门。

    井真成将闹文挡在身前,一手持刀抵住他喉头,一手推着他前进,同时对江朔、独孤湘二人道:“跟在我身后,一起走。”

    朔湘二人一左一右,跟在他背后,一起缓缓退出艉楼船舱,大食人怕他们伤了闹文,随着二人前进而不断后退,脚步不敢稍缓。被刚才一闹,燕军只剩下二何兄弟的璇玑阵可以一战,但二人一来忌惮江朔的武功,二来见井真成挟持了闹文,投鼠忌器,干敢轻举妄动。

    眼看江朔和独孤湘要随着井真成一起退出船舱,被向润客击伤坐倒在船舱一角的安庆绪忽然问江朔:“溯之且慢,我有一言。”

    江朔这时已退到舱门口,听安庆绪所言身子一顿,禁不住问道:“何事?”

    安庆绪口中喷出一口血沫,嘿嘿笑道:“别看今日又叫你走脱了,总有一天要叫你折在我手里。”

    江朔闻言一笑,道:“我也劝你莫再为恶,否则我可也不饶你。”他见安庆绪已经咳血,自然不会趁人之危去取他性命,只是一拱手便随着井真成、独孤湘一齐退出船舱。

第258章,乱译设陷

    三人挟持着闹文退出船舱,来到甲板之上,才发现不知何时风雪已停,一轮冰轮重新悬于海上,船下海浪拍击之声已歇,放眼望去海面上白茫茫一片,酷寒之下峡湾竟而冻结,海冰互相推挤中渐渐封冻,在冰面上拱起无数冰牙。

    这时舱内大食人也纷纷涌出,连同留守在甲板上的大食武士一齐将三人团团围住,再看左右二船之上的大食武士各引长弓向这边瞄准,只是顾忌闹文在井真成手上才没发射。

    一个貌似领军之人对着江朔三人哇哇乱叫,也不知说的什么,这时严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向江朔一拱手道:“江少主,这位大食苏腊蛮将军说请你们放了闹文大王,他可以既往不咎,放诸位平安离去。”

    独孤湘道:“严生,我看这大食将军讲话时面目扭曲,凶神恶煞一般,估摸他说的可不像你传译的这般友善吧。”

    严庄偏头以大食话对那苏腊蛮将军说了几句,苏腊蛮恨恨地又说了几句话,严庄语气平缓地又回了几句,苏腊蛮不待他说完嗷嗷大叫着打断他,苏腊蛮的语速越来越快,面目愈发狰狞,严庄却一直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出言不疾不徐毫无波澜,终于苏腊蛮的语气减缓下来,面色也变得踟蹰起来。

    忽然,苏腊蛮改了一副面孔,满脸堆笑柔声细语地说起话来,严庄转头笑着对独孤湘道:“苏将军说他生的粗豪,并非有意唐突佳人,独孤小娘子不要见怪。”

    孤独湘陡见苏腊蛮脸色说变就变,反倒被吓了一跳,道:“乖乖……这大食人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严庄依旧笑盈盈地道:“独孤小娘子你有所不知,大食人多是商人出身,商人么可不就是说笑就笑说哭就哭么。”

    似乎为了回应严庄这句话,苏腊蛮忽然呜咽起来,右手捂胸连连鞠躬,似在恳请。

    独孤湘觉得有趣,问严庄道:“严生,他又说了什么?”

    严庄道:“苏将军在求你们高抬贵手放了闹文大王,否则按大食律法,主帅被擒,护卫皆斩,要是闹文大王在你们手中有个好歹,他们这三船人可就都活不了啦。”

    独孤湘嬉笑道:“严生你这传译准不准啊?我怎么有点不信呢。”说着拿手一按井真成手中的长刀,将刀刃向闹文粗短的脖颈推近了寸许,闹文忙哇哇求饶,一群大食人更是吓得不轻,以苏腊蛮为首的一众大食武士纷纷跪地讨饶,苏腊蛮更是双手捂脸似在恸哭。

    严庄笑着对独孤湘道:“你看,这可不是真的么?大食词句不甚通达,若直译怕你听不懂,因此转成我们唐人能理解的话语来说,小娘子勿怪。”

    独孤湘道:“那你叫他们都让开,别围着我们。”

    严庄对苏腊蛮说了,苏腊蛮立时起身,两眼一瞪一手叉腰,对着手下一顿呼喝,大食武士竟不敢起身,纷纷匍匐着向后退去。武士们退下之后,苏腊蛮马上又换上那副谄媚的嘴脸,笑盈盈地对独孤湘柔声说话,再看他脸上毫无泪痕,显然方才的恸哭也是干打雷不下雨,做做样子而已。

    独孤湘啧舌道:“这大食人青白眼的功夫可太厉害了。”

    严庄道:“大食人天生都是商人么,就是做了将军也改不了商人习气,对他们来说逐利是第一位的,脸面什么的可都不太看中。”

    江朔插口道:“我们怎能信他?放了闹文,他又翻脸发难怎么办?”

    严庄道:“江少主有所不知,商人重诺,没有诚信的商人是做不了生意的,因此大食人只要答应的事情,鲜有反悔的。”

    井真成在后面道:“我听说大食人笃信大食教,从不敢欺瞒教主,你叫他以胡大之名立个誓。”

    严庄笑着点头道:“井郎见识广博,令人佩服。”井真成虽然扮作大食人的样子,但

    他这古怪的口音却瞒不过严庄,当年他们曾一起结伴去到习习山庄,因此严庄听声而知此人是井真成。

    严庄又向苏腊蛮说了一番,苏腊蛮立刻起身东张西望了一番,最终向西南跪倒,望空抬⼿祝祷曰:“安拉乎艾克⽩尔。”随即抄⼿⽴起念道:“苏不罕乃,看拉混埋,我⽐哈⽊开,我台⼋勒开思⽊开,我台阿俩占独开,我俩⼀俩孩艾卢开。”言毕匍匐叩首,他身后的大食武士亦纷纷跪倒磕头,口诵“艾欧足”、“台思⽶”、“法提哈”。苏腊蛮随即再拜再叩,祝祷不止,如是三番才起身,众大食人一齐吟诵道“安拉乎艾克⽩尔。”

    江朔对独孤湘耳语道:“我看他祝祷时表情虔诚不像作伪,闹文虽然可恶,但也只是个使者,就算我们杀尽这三船人也不可能改变大食的国策。”

    独孤湘本也不关心国家大事,点点头道:“朔哥,我们不趟这趟浑水,放了闹文快些走吧,免得尹子奇和向润客解开穴道,那可就走不脱咯。”

    井真成道:“江少主,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江朔道:“井郎,此事本与你无关,还是你先走吧。”江朔本以为井真成独自逃走了,没想到他其实是乔装改扮混入大食人之中,在关键时刻搅乱了二何兄弟的璇玑阵,江朔能制住尹子奇也是他先将闹文推向向润客的功劳,最后又出手擒住了闹文,三人这才能顺利脱出,因此江朔对井真成满是感激。

    井真成紧紧抓着闹文道:“江少主不用客套了,你们先下冰面探路,我随后就到。”

    江朔心道不错,船上形势已十分明了,若冰面上有伏兵,让井真成先走反而危险,不如自己和湘儿先去探路,道一声好,携着湘儿一起跃到冰面上。

    北风之寒实是非同小可,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海冰竟然完全冻结,虽然仍不甚厚,但江朔独孤湘的轻功具臻上品,这层薄薄的冰面已尽可以支撑。江朔四下一望并无埋伏,对船上喊道:“井郎快下来吧。”

    只见一个黑色的圆球从船上飞出,落在冰面上其势不减,咕噜噜向前又滚了数匝才看清是井真成,原来井真成内力不及江朔和独孤湘,这大食海船的干舷距离冰面一丈有余,若他直接跃下无有朔湘二人提纵之能,恐怕冰面承载不住,因此他团身飞出,落在冰面上似车轮般的滚动,这才抵消了大部分下坠之力,方得不砸破冰面。

    独孤湘赞道:“这志能便之术真有意思。”她生性喜欢取巧,见井真成其实武功并不十分高强,但却能以各种巧劲异术化解难题,不禁对志能便这样的“聪明功夫”大加赞赏。

    三人汇合一处,井真成却道:“中计亦,快跑!”

    井真成话音未落,只听背后羽箭离弦之声大作,月光线,见无数黑色箭影袭来,江朔忙一拉独孤湘和井真成,躲到一块翘起的“冰牙”之后,这“冰牙”乃是海潮推送来的外海浮冰,峡湾海水冻结之时,浮冰拱起而成了一个个翘起的“冰牙”。这些冰牙极厚,三人刚躲到冰牙后面,就听“咔”、“咔”几声脆响,有数枝羽箭插上了冰牙,打的白色碎冰飞溅。

    海冰结得甚为牢固,箭矢竟然不能穿透,江朔心中稍定,对船上严庄喊道:“严生,你不是说大食人最重诺守信么?怎地我们才放了闹文,他们就拿弓箭射我们?”

    严庄在船上哈哈大笑道:“不错,大食人如对教主胡大起誓,那是绝不会毁誓的,但方才苏腊蛮将军只是背诵了几段大食教的经书,顺便向胡大请安,可没有立什么不为难你们的誓言哦。”

    江朔这才知道原来是严庄胡乱翻译,三人不通大食语,因此中计。

    井真成歉然道:“江少主,怪我说什么立誓之言,以致中计……”

    独孤湘怒道:“怎么怪你,都怪那严庄狡诈,朔哥,我们

    这就回去把他的嘴撕烂!”

    江朔忙拉住她道:“湘儿不要置气了,你看尹子奇来了。”

    独孤湘回头一看,果见尹子奇已登上舷栅了,叫道:“妈耶,朔哥快跑……”

    这时羽箭仍在不断射来,将挡在三人面前的冰牙击得粉碎,三人本也藏身不住,忙施展轻功向南奔逃,江朔和独孤湘所学穿星步的轻功又名“飞燕穿星”,在这冰面上飞奔便如两只贴地飞行的雨燕一般轻灵迅捷,在一枚枚冰牙之间穿行,引得大食人的弓箭尽都射在冰牙之上,激得碎冰腾空形成一片片白雾,愈发地瞄准不了。

    而井真成的志能便之术亦有独到之处,他撅着屁股贴地疾驰,竟然能紧跟在朔湘二人身后而不掉队,他奔跑姿势虽然难看,但这样大大减小了身形的大小,看来如个小兽在冰面上穿行一般,大食的弓箭手亦难以射中。

    然而最大的威胁却不是来自三艘黑船上的大食弓箭手,而是落到冰面上的尹子奇,尹子奇轻功了得,跃下船来亦不曾踏破冰面,他被江朔偷袭得手心中恼怒,施展全力紧追三人,而大食人则没有这个能耐,他们从大船上放下月牙型两头上翘的小舟,砸破冰面,划船来追。

    江朔倒并不是害怕尹子奇,只是如与尹子奇缠斗,怕上百个回合也难分胜负,这样就难免要被大食人追上围困。

    耳听得身后尹子奇越追越近,忽听他“哎呦”一声喊,向后坐倒……

第259章,再陷敌阵

    江朔回头一看,立时醒悟,原来尹子奇是踩中了井真成边跑边在地上撒的铁蒺藜。井真成在习习山庄清风洞中逃遁时就撒过铁蒺藜,结果被葛庄主识破,后来在青泥浦外三山岛上又用过一次,则是被独孤湘喊破了。此次井真成故技重施,却没有人替尹子奇提醒咯。

    井真成所用的铁蒺藜远比一般拒马用的铁蒺藜要小的多,但是锋锐异常,任你穿的什么厚底的靴子,也是扎就透。尹子奇察觉踩到暗器,不知这铁蒺藜是否有毒,当即不敢托大,坐倒在地,这时安庆绪、二何兄弟搭乘大食人的小艇也赶到了,他们打着火炬,见尹子奇坐在冰上,忙将他拉进艇中,尹子奇除去靴袜,在火光下观瞧,见脚心扎破之处留出的血是殷红色的,知道此暗器无毒这才放心。

    大食小艇要压破冰面才能前进,自然追不上江朔等三人,眼见三人已踏冰而行去的远了,尹子奇重新穿好靴袜,再次踏冰追击,二何兄弟和璇玑阵的众武士却没有这在薄冰上奔行的能耐,只能干瞪着眼坐在小艇等着大食人破冰前行。

    不消片刻,三人已逃出了弓箭的射程,踏上了陆地。

    乌湖岛分为南北二岛,这峡湾锚地本就距离南岛岸边不远,三人脚踏实地,跑的更快,江朔问独孤湘:“湘儿,徐大哥和你说的方位你可还记得?”

    此刻雪停风歇,夜空澄明,独孤湘望着满天星斗,迅速在南天群星中找明了方向,向西南一指道:“往这边翻越这个小山塬就是。”

    乌湖岛南北两岛皆山,两山耸峙如城垣合抱,因此又称为隍城二岛。只不过南岛比北岛之山矮的多,以三人的轻功,不消片刻就跃上南岛山塬之顶,往西南眺望隐约见有海岛存焉,往近处看邻近南岛的岸边果然泊着木筏。

    四张木筏航行艰难,徐来和彭孤帆已经对筏子做了改造,将中间两张筏子绑扎在一起,成了一张双帆的大木筏,而把原来供井真成单独乘坐的木筏和放置行李的木筏拆离了,为防被追兵利用,他们割断了绑扎木筏的绳索,并摧折了桅杆,现下碎木皆漂浮在冰海之上。

    三人见徐来在此接应,顿时精神一振,向山下飞奔而去,这山塬北坡甚是平整,南坡却布满了许多半人高的石头,不知如此怪异的地势是如何形成的。耳听得背后呼喝声起,料想是大食人的小艇终于登岸了,正随着尹子奇杀来。井真成道:“快冲下山,敌人无法将小艇运过山塬,只要登上木筏他们便追不上了。”

    三人绕石而行,速度难免受阻,行了半程,江朔眼看徐来的木筏就在前头百步之遥,又见那些石头相距不到丈许,便腾身飞跃而起,想要从石头上跳跃而行,然而他踩到第一块石头上,竟觉脚下一软,江朔忙提气急纵向前窜去,却转头回望,只见那“石头”忽地暴长而起,竟是一人伪装的,跟在江朔身后的独孤湘险些迎面撞上那假扮石头之人,叫一声“妈耶”,侧身便闪,身边另一块“石头”却不知什么什么移了过来,却原来也是一人,独孤湘见机极快,脚下施展穿星步中西方白虎觜宿步法,一跃而起,不待那人起身先踏着他的肩头跃了过去。.br>

    紧随在独孤湘身后的井真成已不及变换方位,只得也跟着独孤湘跃起,然后他跃在半空之时,扮作那两块石头之人以然完全起身,二人手中武器相互交击,登时腾起火焰,借着火光可以看出是两把火焰刀,二人发一声喊,双刀一齐向着井真成双足砍来。

    井真成虽然已尽力纵跃却还是差了一截,双胫被火焰双刀砍个正着,“噗嗤”一声简直比切萝卜还脆,井真成双足被齐齐削断,滚落在地上。

    江朔大惊,在空中旋转身子,向后一踢,将挡在前方的一块“石头”踢去,那石头果然也是人伪装的,他还不及起身就被江朔一脚踢中,顿时口中鲜血狂喷,眼看是不活了。江朔却借这一踢之力折回到井真成面前。

    不料井真成就地一滚却旋即起身,似乎并未受伤,江朔惊道:“井郎,你的脚……”

    井真成哈哈大笑,将身上裹着的黑袍抖落,却原来是他脚下踩了两截木头高跷,他本生的极矮,为装扮成高大的大食武士,在脚下先踩了两段木头高跷,再罩上黑色长袍,才不至于在身高上露馅。突袭他的二人却不知晓,火焰双刀正斩在他脚下蹬着的木高跷之上,因此井真成并未受伤。

    井真成挥动手中凤首千牛刀道:“好贼子,在此偷袭吾辈。”将头上戴着的黑布包头和假胡子一齐扯下,同时双脚连踢,将脚下半截高跷向着二人面门踢去。

    二人各自舞刀磕掉飞来的木头,却一齐朗声对江朔道:“江少主又见面了。”

    江朔也已看清二人面目,道:“崔右使、田左使,果然是冤家路窄,不想在此处又碰上了。”偷袭之人正是魔教左右光明使,崔乾佑和田乾真。这时只听呼哨连响,山坡上的石头纷纷起身,将手中长刀尽皆点燃了,将这片山麓照的通明,原来摩尼教在此处埋伏了上百教徒,三人不知就里闯入阵中,好巧不巧,江朔跃起时正踏在居于中军主帅位置的崔乾佑身上,崔田二人这才忽然暴起发难,若非他们不知道井真成踩着高跷,双刀再砍的高些,那井真成的双足就真的要被削掉了。

    田乾真道:“严孔目果然神机妙算,让我等埋伏于此,果然遇着江少主你们。”

    崔乾佑却啐道:“甚神机妙算,严庄让在南岛各处都埋伏了人手,为的是防备沿海登州方向,他怎能料到江溯之从北方而来。”

    江朔却没心情听他二人斗口,招呼独孤湘和井真成道:“快跑!”三人转身打翻数人,向着海岸冲去。

    魔教教虽众,却哪里是这三人的对手,登时被杀了个人仰马翻,眼看不及合围就要被三人冲过去,崔乾佑大急,高喊:“拉绊索,拉绊索!”

    魔教徒立刻蹲下站起忙做一团,在暗夜中原本是看不清的,只有江朔夜间视力绝伦,见到地上纵横交织地拉起了无数绊马索般的细索,他还不及出声示警,井真成便撞上了其中一道细索,井真成脚下拌蒜险些倒地,江朔忙上前一托,帮他稳住身子,独孤湘却已经挥舞长索和魔教众人打了起来。

    那些魔教教徒并不与独孤湘交手,只管闪避,同时拉着这地上的绊索直走斜行,专向三人脚下招呼。眼看一条绊索移来,江朔抽出七星宝剑,往地上一插等着绊索撞上来自行割断,不料那细索撞上剑刃却似乎被撑长一些了,并未断开,拉扯这根绊索的魔教教徒忙变换位置,斜着转过来,避开剑锋。

    江朔追着那绊索又是一剑斩去,这下将那绊索砸在山石之上,一阵火星乱窜,却仍然未能斩断这索子。想来这绊索也是天蚕丝之类东西编成的,极其坚韧却又有弹性,江朔手中的七星宝剑亦无法将其斩断。

    眼看魔教教徒越聚越多,拉着数十道长索将三人围在中心,三人背身而立,江朔和井真成的刀剑插在地里虽然不能斩断绊索,却能阻止其推进,而独孤湘手上的白练长索可就没有这项好处了。

    崔乾佑得意笑道:“江溯之,我神教蛛网阵如何啊?”

    江朔不答,提剑向邻近一魔教教徒刺去,那人如何敢接,转身就跑,江朔人在空中,脚下数道绊索已然垫在了他落脚之处,江朔也是艺高人胆大,足尖一点,正踩在一条绊索之上,不等魔教教徒拉拽,他已重新跃起,向另一人扑击而去,那人也是转头就跑,其他人则仍是拉着绊索向江朔脚底招呼。

    江朔还想再追,却听独孤湘呼救,原来是崔、田二使挥舞着火焰刀杀到了,二人不是江朔对手,对付独孤湘、井真成却绰绰有余,原本独孤湘凭借着自己的绝顶轻功与二人周旋也非难事,但魔教徒在脚下拉索扰乱却叫她甚感难受,穿星步难以发挥威力,顷刻间便险象环生了。

    江朔忙回身刺向田乾真,田乾真亦如普通教徒一般,向后就撤,自然又有教徒拉动绊索挡在江朔追击的必经之路上,江朔也不缠斗,转身再去寻崔乾佑,才发现崔乾佑早已撤入阵中。

    才一犹豫的功夫,崔乾佑已从另一侧窜出,手中火焰刀向井真成当头劈到,井真成挥刀硬接,只听“当”的一声,井真成只觉手臂发麻,胸口烦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东瀛志能便之术虽然奇巧,但终究在真功夫上逊了一筹,若站桩不动与魔教二使相斗,则井真成绝非敌手。

    此刻尹子奇率领众人也已追到,却并不上前抢攻,他见魔教蛛网阵困住了三人,便以眼示意二何兄弟兜到南面布置璇玑阵,以防木筏上的三人来救,自己则与大食武士一齐站定阵北,防备三人原路冲回。

    如此一来内有蛛网阵外有璇玑阵,江朔三人被牢牢困在南岛山麓这片小小的坡地之上。

第260章,金匕显威

    蜘网阵果然厉害,每一条绊索约莫三四丈长,比之一般绳索却要纤细许多,魔教教徒远远地拉着,一条条绊索便如蛛丝一般织成一张大网,向三人脚下不断扫来。若想要向突袭拉网之人,则守阵的崔、田二使便上来截击,凭着二人的火焰双刀,虽然不是江朔的对手,但三五招内亦不至于落败,只缓得这一会儿功夫,下面的蛛丝可就又结成网了。

    独孤湘的月影素寒流功夫原本用来破包围那是最好用不过,不过此时面对蛛网阵,柔软的白练长索无法阻挡蛛丝,反而成了劣势,江朔和井真成凭着手中刀剑,虽攻不出去,但自守尚且有余,独孤湘的长索则是想打打不到,想守没得守,令她十分气恼。

    独孤湘急道:“朔哥,他们欺负人,我这长索只有丈许,他们离得这么远我打不到,我没有硬兵器可又阻拦不住这细绳索。”

    江朔回头一看,忽瞥见独孤湘腰间金光一闪,忙道:“湘儿,你腰间不是还挂着金牙匕么?”

    金牙匕乃是回纥王子移地健赠予江朔的礼物,后来江朔与怀秀结拜,得了他的玄铁短刀,便将金牙匕转赠独孤湘佩戴,独孤湘喜这匕首外鞘精美,因此一直挂在腰间做装饰,却从没用过。

    经江朔点醒,独孤湘这才想起身上还揣着一件利器,她平时腰里围着白练长索佯做腰带,内里却还系着一条细革带,金牙匕便系在这条革带上,独孤湘当即将长索交到左手,右手拔出金牙匕。

    金牙匕外观刀装都是金灿灿的,镶金嵌玉好不华贵,匕身却是通体雪白如猛兽的獠牙,此刻匕首出鞘在清寒的月光下更显森冷。独孤湘利刃在手不禁胆气一壮,眼看又有一条蛛丝向她脚面扫来,立即竖起匕首向下刺出,阻在蛛丝之前。

    这时怪异的事情发生了,金牙匕撞上蛛丝,竟然如刃割鬃,发出一阵“刺啦啦”的声响,虽然不太利落,但确实是将蛛丝割断了。

    独孤湘喜道:“朔哥,你怎知道这金牙匕是蛛网的克星!”

    江朔也是大吃一惊,他只道独孤湘可以用这匕首阻一阻蛛丝而已,却不料金牙匕竟然能割断七星宝剑也斩不断的蛛丝绊索!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江朔道:“湘儿,你快割断地上蛛丝,我们就能出阵了!”

    这金牙匕底肥首尖,弯曲如牙,四面见棱,锐则锐矣却不甚长,实战中作用不大,只堪防身之用,而独孤湘本不会什么刀剑功夫,真要给她一把长刀大剑她还使用不来,这把短匕握在手中反倒颇觉趁手,当即也不管什么招式不招式,下腰俯身以金牙匕一撩,正挂上了一根蛛丝,匕首稍微顿了一顿,旋即伴随着裂帛之声又一次隔断了这根蛛丝。

    这下独孤湘真是大喜过望,欢呼道:“朔哥,真的可以!这金牙匕竟然比你的七星宝剑还要锋锐!”

    独孤湘只知金牙匕是魔教“蛛网”的克星,却不明其理,其实匕首和宝剑用途不同,铸造之法也不相同,须知一件兵器的锋利与坚实其实是两回事,利刃因为坚硬往往更易摧折。七星宝剑是临阵杀敌的兵器,要有一定的厚度和重量,这样遇到沉重的兵器才不会吃亏,江朔曾遇到曳落河的啄锤、新罗人的三尖两刃锤这样的破刃武器,能够全身而退全凭的七星宝剑铸造的足够厚实坚固,因此七星宝剑的刃口虽利却不能打造的过于尖锐。

    而金牙匕则是防身用的短兵器,铸造出来就不是用来和长兵交锋的,因此将锐利做到了极致。独孤问当年看出来金牙匕绝非漠北回纥人自己所能铸造的,但他说是中原大匠所铸却也猜错了,其实金牙匕乃天竺铸剑大师所铸。

    天竺南部出产一种特殊的铁矿,寻常铁矿非赤既黑,而这种铁矿却是纯白色的,当地人称之为“白金”,以此铁矿熔铸锻造而成的武器极其坚硬,却也佼佼易折,故而只能做成小刀匕首,金牙匕这

    样的长度已算得是“白金”所能铸造的最长武器了。

    这蛛网阵所用蛛丝其实也是从天竺传来的天蚕丝,传说天蚕出自天竺南部高止山,中原桑蚕食桑叶而吐丝成茧可以织布,这天竺天蚕却是食山中动物骨血而吐丝,故而其丝之地大异与中原桑蚕,极是坚韧,用以制衣则太硬,只能编成绳索或制成武器。

    天蚕既坚且韧,曾有人说世上任何刀剑都斩不断天蚕丝,这可就不对了,若天蚕丝无法斩断,编制之时又是如何切割加工的呢?所谓一物降一物,距离天蚕产地五百里远的一处谷地便是白金产地,天竺工匠发现只有白金匕才能切割天蚕丝,而这把金牙匕本就是天竺匠人所用的工具刀,只是有好事的商人发现此匕长度刚好可以作为防身匕首之用,才高价收来重新装了刀柄,配上了装饰华美的刀鞘,在西域辗转多年,最后才被回纥人高价买回献与移地健。

    因此说这金牙匕确实是魔教蛛网阵“蛛丝”的克星,只是这其中的故事江朔、独孤湘却从何得知?不过独孤湘也无需知晓,她只需要知道金牙匕可以割断天蚕丝即可,这下她有恃无恐,迎着蛛丝去削。

    魔教来自波斯故地,传入中原尚不到百年,但其实在东汉末年建安年间就在波斯立教,至今已五百年挂零,建教二百年时,教中一位天竺慕阇以家乡的天蚕丝为材料,创制了“蛛丝”长索和蛛网阵,摩尼教尊明尊为教主,因此并无凡人教主,而是十二慕阇共掌教务,按其执掌区域又分四大慕阇,四中慕阇和四小慕阇,蛛网阵一共只有四套,便只有四大慕阇才各有一套。

    大唐的这一支原是来自西域赭时国的东方大慕阇,则天女皇延载元年,东方大慕阇东迁入唐,因此大唐魔教才会有这么一套蛛网阵,只不过蛛丝以什么材料所制,如何制造,早就已经失传了,教中历代慕阇只道是明尊所赐的上古神物,刀剑难断,水火难侵,天下无可断之物,无往而不利。

    由于蛛网阵的材料早已失传,习练蛛网阵的教徒都是最虔诚的阿罗缓,大慕阇更是轻易不敢使用此阵,不过今岁在王屋山盘谷寺和襄平龙泉寺两次折在江朔手上,燕军对魔教战力已颇为不满,因此此番阿波才拿出这压箱底的蛛网阵来,严庄叫魔教在此布阵原是防备海贼搅扰,却不想江朔又一次鬼使神差闯了进来。

    崔乾佑、田乾真见是江朔原有些发怵,但见他也拿蛛网阵没办法,不禁又精神大振,想要将江朔等三人困死在此阵中,方报了两败其手之仇。不想独孤湘又不知哪里得来的这把神奇的匕首,竟然能斩断号称“天下无可断之物”的天蚕丝。

    独孤湘割断三根蛛丝后,结成蛛网阵的魔教教徒已经士气全无,纷纷后退,独孤湘如何肯放过他们,得寸进尺,追着蛛丝割削,此刻穿星步可又显出神妙来了,独孤湘展开南朱雀翼宿步,翩跹起舞一般后发先至,追上蛛丝拿脚踏住了挥匕首割断,顷刻间又隔断了五六根蛛丝,此时蛛网阵完全乱套了,众人撞上独孤湘仿佛见了瘟神转身就跑,成了独孤湘一人追杀百人的奇观。

    危急时刻田乾真居然跪倒在地不住磕头祈祝,崔乾佑大怒道:“你做什么?还不起来阻止那个小妮子!”

    田乾真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脸,他哭丧着脸道:“崔右使,我看这是明尊要亡我教啊,否则怎么几次三番都撞在江朔手上,非但光明盐对他无效、现在连“无可断之物”的蛛丝都被他的女伴轻易斩断了。”

    田乾真是极虔诚的摩尼教徒,上次他就认为江朔是明尊使者,此番受挫更是气馁,只道定是明尊降罪,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克制本教的神物恰好都掌握在江朔手中?

    崔乾佑虽为右使,却不信明尊降罪这一套,他冲冲大怒道:“明尊会不会降罪我不知道,蛛丝是传了三百年的神器,损毁其一就是死罪,如今若被

    这小妮子尽数割断了,我们非但在大慕阇面前无法交代,更是我教立教以来最大的罪人,待你焚尽残躯见了明尊,看他怪你不怪?”

    田乾真心道不错,长啸声中一跃而起,手持火焰刀向独孤湘扑去,崔乾佑也持刀紧随其后,二人结成鸳鸯刀阵,向着独孤湘猛冲猛打,独孤湘其实并不会使用匕首的武功,切割蛛丝只是追上拿刀割断而已,真要动武莫说光明二使,就是其中一人她也不是敌手,眼见二人恶狠狠地扑来,那还理会那些蛛丝,转头就跑,她边跑心中边埋怨——爷爷独孤问毒伤已愈,在此处接应,眼见三人受困,怎还不来帮忙?

    想到此处,独孤湘百忙中转头一看海中木筏,才突然惊觉那筏子上空荡荡的,莫说人,连两匹马都已不见踪影。

第261章,天降巨石

    江朔初见独孤湘追着割蛛丝甚觉有趣,也没有上前协助。待见独孤湘被崔田二使追逐,忙持剑上前相助。崔乾真喊道:“蛛网阵快挡住姓江的小贼!”

    魔教众人听令拉开阵势又围了上来,江朔忽然想起自己也有一把李怀秀送的玄铁短刀,一直佩在腰后,心道:湘儿的金牙匕能割断蛛丝,不晓得我这把玄铁短刀能不能成?于是反手抽出玄铁短刀,向着一根蛛丝割去,这玄铁短刀是用打造李怀秀的玄铁大刀剩余的边角料制造的,比一般短刀还要短了许多,看来就像一把略长些的匕首。

    江朔一刀割在蛛丝上,如指触弦,“铮”的一声响,蛛丝毫无损伤,他自嘲地笑道:“果然还是金牙匕锋锐,不是因为家伙长短的缘故。”

    然而魔教众人已被独孤湘吓破了胆,见江朔竟然也有一把短匕似的武器,且独孤湘的金牙匕是白色的,江朔这把玄铁刀是黑色的,众人想当然的认为黑白双刃是雌雄一对,虽然江朔这一下并未割断蛛丝,但魔教中人仍如退潮般地撤开去,不敢再上前围他了。

    江朔心里好笑,也不追逐,转身去助独孤湘,独孤湘虽然功夫不及光明二使,但她的轻功却远在二人之上,领着二人左奔右突,好不热闹,一时倒也有惊无险。

    江朔刚要上前,忽听一声巨大呼啸声,紧接着大地一震,不知何处飞来的一块巨石正落在魔教教徒身畔,巨石落地碎裂,飞溅出无数碎块,登时将数名魔教教徒砸得头破血流,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又有一块巨石飞来,这次却落在人丛之中,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这两声巨响令得独孤湘和光明二使都是一愣,这时巨石接二连三的飞来,不仅是蛛网阵这边,连海岸边二何兄弟的璇玑阵以及山塬顶端的尹子奇和大食人都遭到了攻击。

    江朔、井真成与独孤湘汇合一处,独孤湘道:“天哪,这天降落石是什么异象。”

    井真成向海上一指道:“不是天降落石,巨石是海岛那边发射过来的。”

    江朔和独孤湘还不明就里,井真成解释道:“是海贼!大海贼!”见二人还是一脸懵懂,井真成甚觉奇怪,道:“汝等居然不知?北岛路向来不太平,有海中巨寇常常沿途劫掠,彼等什么船都劫,只有一条,从不劫掠汉人船只。”

    独孤湘拍着胸脯道:“我们就是汉人啊,他们怎么扔石头打我们?”

    井真成道:“海贼定是被峡湾里停泊的三艘大食黑船吸引来的,看来此处的伏兵原也不是给吾等准备的……看!来了……”

    三人再看海面上有数个黑点渐渐从远处岛屿的阴影中分离出来,原来是数艘艨艟巨舰,现在正是逆风,这些船均未升帆,却也没见到船的两侧有桨棹,在船体中央两侧船舷外安装了两具水车一般的巨轮,正在飞快地滚动,水车拍击之下将海上浮冰打的粉碎,竟能推动巨舰前进,船头装有包铁的撞角,能轻易撞破冰面,数艘巨舰向乌湖岛这边飞速驶来的同时,船上数架投石机接连发射,将巨石抛掷过来。

    独孤湘道:“好大的船,比大食人的黑船还大的多呢。”独孤湘从未出海,没见过海船,原先见了大食人的海船已觉得比江河之中的船只大的多,没想到这几艘海贼船竟然比大食黑船还要大的多。

    井真成道:“何止是大食人,比大唐水军都不遑多让,这些船名“海鳅”,海鳅乃是东海中的巨鱼,作为船名,乃是言其巨大且迅速。这些海鳅船都是五层高的楼船,舱内数十人在舱内踏动踏板带动船外的水车旋转推进大船前进,故而能不分寒暑在海面上来去如风。”

    江朔奇道:“那为什么大唐水军不去剿灭?任由海贼壮大如斯?”

    井真成道:“这些海贼藏匿在外洋海岛之上,唐军亦不知其藏身之处,更因彼等专事劫掠过往各国商船,却从不攻击唐船,因此大唐水军轻易也不会去剿灭。”

    独孤湘道:“那看来我们是安全的咯。”

    江朔道:“黑灯瞎火的,那些个海贼哪里分的清你是唐人还是别国人?”正说话间,耳听得密集的破空之声,原来是海鳅船上的海贼射出密集的羽箭。

    三人忙各挥武器拨打雕翎,好在海鳅船离得既远,羽箭散布面又太过宽广,对高手来说威胁不大,再看尹子奇、二何兄弟、光明二使等人也都在纷纷打落羽箭,大食人和魔教教徒却有不少中箭的。

    崔乾佑高呼:“风紧扯呼!”率着一众教众向山后退去,百忙之中他却忘了叫众人将手中刀剑上燃着的火焰熄灭,在黑夜中简直就是在为对方指示目标,引得海贼齐射,死伤颇为惨重。

    江朔三人反向海岸边跑去,只见居中一艘大船上放下一艘小艇,有八人划船,在冰海上如飞而至,船头伫立一人正是徐来,徐来却没看见他们,兀自在高呼:“江少主,你在哪里?”

    江朔大喊道:“徐大哥,我们在这里!”

    徐来忙让划船之人调整方向,小艇冲上海滩,他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江朔面前,叉手道:“少主,受惊了。”

    独孤湘嬉笑道:“徐大哥,你怎么改行做海贼了?”

    徐来道:“独孤小娘子说笑了,我可不是海贼,只是常年海运,与海上的首领们有些交情罢了。恰缝今日崖州冯大首领难得来此处做点买卖,顺道载我们一程。”

    江朔三人登上小艇,艇上八人将船重新推回海中,桨棹齐摇,一会儿就回到海鳅船下,海鳅船的甲板距离海面极高,船上抛下绳梯子让众人攀爬,江朔携着独孤湘向上跃起,二人只踏了两次绳梯,便上到两三丈高的海鳅船上,引得船上船下众海贼一齐欢呼叫好。

    徐来、井真成则老老实实顺着绳梯爬了上来,独孤问早已在船上等着他们了,独孤湘道:“爷爷,原来你早就上了这大船了,也不来接应我,害得我和朔哥险些被困在魔教的什么蛛网阵中,得亏我的金牙匕……”她不住口的说个不停,却省略了前因后果,除了她自己估计没人听得懂,独孤问笑道:“好啦,好啦,湘儿有什么话稍后再说,且看冯头领如何对付大食人。”

    江朔见这位冯头领是一个短小精干的老者,他身上穿着裘皮袄子,头戴皮帽,足蹬衬毛的皮靴,双手拢在袖子中,往脸上看倒是生得慈眉善目,唇上雪白的胡须修得齐齐整整,看来像个初到北地怕冷的富家翁,又像个精明狡黠的商人,实难想象是海中巨寇。

    冯头领对江朔颔首笑道:“这位就是少年英雄江朔小兄弟?我只听说新晋江湖盟主、曹帮帮主是个年轻的后生,可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

    徐来叉手道:“冯大首领可不要小看我家少主,他虽年纪轻轻,但人品俊逸,武艺更是出神入化。”

    冯头领含笑道:“好,好,后生可畏。”心中却大大地不以为然,心想人品俊逸云云只是空口白话,武艺来说,就算这少年天资英特,一生下来就练功不辍,又能有几成功力?他素知漕运四帮互相间龃龉不断,这次也不知搞得什么幺蛾子,让这么一个小小少年做了共主,但此刻他也没心思询问详情,只随口敷衍了几句,转而问手下吩咐道:“舵手转向,大食人差不多要出来了。”

    船只向东转向之际,桅杆上望斗内的瞭望手高喊道:“来了!”

    江朔和独孤湘也循声望去,只见三艘大食黑船已转过乌湖岛南岛海岬向着海鳅船驶来,两相接近,大食人率先引长弓齐射,海贼们举起包着牛皮的木盾抵挡,却不反击,只是调整好船头方向,向着大食黑船冲去。

    这时大食人又已齐射了一轮,但海鳅船的墙板甚为厚实,弓箭难以穿透,顶层甲板上诸人又有盾牌保护,大食人的弓箭难以造成实质伤害。

    独孤湘道:“冯头领,怎么不还击?难道是你们的弓箭射程不如大食人么?”

    冯头领哈哈大笑道:“小女子,你不懂得海上交战之道,你看现在又起风了,海船在海上颠簸起伏,弓箭准头极差,想靠箭矢取胜无异于痴人说梦。”

    独孤湘噘嘴道:“那也不能只挨打不还手啊。”

    徐来见独孤湘说话没大没小,恐怕惹恼了冯头领,忙道:“湘儿,你别急,冯头领威震四海,自有其战法。”

    江朔也扯了一下她道:“湘儿,你不懂海战,还是多看少问吧。”

    独孤湘这才住口,扒着船上的木垛,看着大食船又齐射了几轮,只能干着急去使不上劲,不过确实如冯头领所说,此刻是横风,大食人射来的羽箭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大部分落到了海中,少数射上海鳅船的,也已变得绵软无力。

    几艘海鳅船仍不还击,两侧水车轮转如飞,向着大食船急速靠拢。

第262章,怒海争锋

    双方船队相向而行,大食黑船与停泊时一样,仍是排成一个三角阵,三船之间甚为紧密,而这边海鳅船共是五艘,却只是大约一字排开,各船有前有后,相互间也离得很远,江朔心想:看来海贼毕竟不同官军,这几艘船排成的阵势如此松散,虽然船更大些,只怕未必能胜大食人,他曾听郭子仪面授过行军布阵的要诀,知道军阵第一要务就是保持队形齐整紧密。

    江朔与冯若芳所乘的海鳅船居中,三艘大食船似乎看准了这是首领坐船,齐齐对准了此船,此刻大食船顺风,风帆鼓起直冲过来。若按现在的航向,江朔所在这艘船势必与对面中央黑船相撞,独孤湘急道:“快转向,快转向,要撞了!要撞了!”

    冯如芳却岿然不动如山,高呼道:“保持航向,船艏对敌!”他声音洪亮,虽然没有内力加持,但仍能传遍全船,江朔心道:这冯大首领倒是颇具大将之风,不过他转头看两侧其余四船,又不禁摇头,原来另外四艘海鳅船竟然浪里飘萍,与中央大船离得越来越远,更有两艘堕到了后头,这样己方船多的优势可就化为乌有咯,反而成了单舰陷入对方三船的包围之中了。

    江朔不禁握紧了七星宝剑的剑柄,心道一会儿接战,难免一场恶斗,不知道海贼之中可有高手,尹子奇等人若都跳到船上,大海上可没有腾挪的余地。

    独孤湘见己船始终不转向,抬头见船上悬着数条大木杆,顶端挂着巨石,料想这就是投石器,又喊道:“抛飞石砸他们!把对方砸沉便好。”

    众水手只奉大首领冯如芳的号令,如何会听独孤湘的调遣,听她咋咋呼呼的也不回应,只是笑笑而已。徐来对独孤湘道:“独孤小娘子,海上风浪大,两船急速靠近,飞石可打不准。”

    独孤湘急道:“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徐来道:“这……我想海鳅船更大些,就算迎头撞上,也不吃亏吧……”

    独孤湘跳脚道:“这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也太笨了吧?”

    徐来也不知冯如芳做的什么盘算,只得道:“冯大首领精于水战,定有他的道理吧……”

    海鳅船虽然逆风,但是水车亦转动的极快,推动着海鳅船向着敌舰猛冲过去,眼看两船就要撞到一处,大食人终于先怯了,中央黑船船艏向左微微转动,避开了海鳅船的船艏,擦着左舷挤了过去,海水在两船的推挤之下,在两船之间激起数丈高的巨浪,在两船甲板上泻下一阵暴雨。

    冯如芳忽又高呼:“左转撞击敌船!”

    船艉水手闻言立刻全力向左打舵,然而海上行舟不比陆上行舟,转向哪有这么容易,何况海鳅船这种大船,徐来这样使船的行家听了都不禁心中暗暗摇头,等大船转过来,大食黑船早就穿过去了,哪里撞得到敌船?

    徐来却不知海鳅船与普通海船不同,大船左侧水车忽然逆转,右侧水轮仍然正转,如此一来大船忽然急速转向,船艏撞角正插在大食黑船侧舷之上。

    寻常海战,船只用撞角撞击敌舰须得垂直撞击方能击破船舷,此刻海鳅船虽然撞上大食黑船,但角度太窄,势难击破,但海鳅船是艨艟巨舰,比大食黑船大的多,撞击之后,成推挤之势,如犁翻土,竟然硬生生将大食黑船给顶翻了!

    这时大食船互相距离太近的问题就显现出来了,中央黑船倾倒之际,桅杆打到了左侧另一艘船上,那船避让不及被桅杆将艉楼拍个粉碎,损毁了船舵,风帆却依旧吃满了风,向南自顾自驶得远了,船上大食人大呼小叫却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看着己船距离战场越来越远。

    中央黑船虽然被打翻,但船上水手哪有不会水的?黑船侧翻之后,木制船身浮力仍在,如半死的鱼侧身躺在海中,并不沉没,大食船上的武士纷纷爬上露在海面上的侧舷之上

    ,抽出弯刀,他们愤怒的面目都清晰可见,其中有人舞动勾索,准备跳到海鳅船上与海贼短兵接战。

    江朔和独孤湘只顾着扒着左舷看这艘翻覆黑船上的情形,却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海鳅船巨震了一下,独孤湘站立不稳险些坠下船去,江朔忙一把拉住了她,二人再到右舷观看,却见另一艘大食黑船已经靠上海鳅船右舷了,船上大食武士亦摩拳擦掌准备跳帮作战。

    江朔细心一数,己船上水手不多,腰间也只悬挂着寻常的刀剑,也不知刚才用什么射出的这么多羽箭,大食武士若跳上船来难免一场恶斗。

    再看冯若芳却毫不惊慌,面露喜色道:“敌入我彀中矣!上拍杆!”

    江朔不知“拍杆”是什么东西,正自琢磨,忽见船上水手将系住吊着巨石的木杆的绳索解开,这些木杆左右各有三组,一经释放,木杆皆如摆锤一般向下转动,木杆端头绑着的巨石如同一枚大号的流星锤呼啸而下,以雷霆万钧之势拍在大食船上。

    海鳅船的甲板本就比大食船高出丈许,“拍杆”则在甲板的基础上又高出丈许,端头用五尺长的绳索绑着重逾百钧的巨石,这如此一来巨石下砸之力便如守城士兵抛下的滚木礌石一般,登时在左右两船上各砸出三个大洞。

    右侧黑船还好,虽然遭到重击,但船上水手还有闪躲的空间,无人被巨石直接打中,甲板上被砸出三个大洞却也不至于立刻沉没。而左舷的黑船就惨了,此船本已侧倾,露出海面的只有一小块侧舷,大食人拥挤在一起,巨石击来之时,你推我搡一时不得全数躲开,登时有数人被拍成了肉酱,船舷上血肉横飞,好不惨烈!

    更恐怖的是拍杆不像飞石可以重复拍击,海鳅船上水手拉动绳索将拍杆重新提起,拍杆底座可以转动,他们调整好方位,再次释放拍杆,右侧拍杆拍在不同部位,将船体框架几乎打碎,在海浪的冲击下吱呀乱响,几乎要散架,左侧的拍杆则照着露出海面的侧舷猛击,使得左船加速下沉,落水的大食人竟无立锥之地。

    大食武士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在海中、船上向上抛出勾爪飞索,勾在海鳅船两舷,纷纷向上攀援,江朔抽出七星宝剑道:“大首领,我助你守船!”

    冯若芳笑着摆手道:“江小友,你在船上是客,不用你动手,看着就好了。”

    江朔感到奇怪,只见两舷上已有数十人拉着飞索爬了上来,爬到一半位置,忽听一阵梆子响,海鳅船侧舷打开数十个小方窗格,有弓箭手探出身来,向着攀爬的大食人发射箭矢,那些大食人悬在半空中无处闪避,反应快的撒手跳回海里还能保全性命,还缒在绳索上的则立时被射成了刺猬。

    这些弓箭手一轮射毕,回到舱内,立时又有人探身出来攒射,看来舱内还不止一波弓箭手,这样轮番攒射,大食人如何爬的上来,弓箭手们射完了爬上来的大食武士,又向海中、船上的大食人继续射击,一时打得大食人鬼哭狼嚎,溃不成军,早没有了方才跳帮肉搏的凶戾气。

    甲板上的水手也没闲着,将拍杆再次升起,松开,拍杆第三次狠狠拍下,终于击穿了右侧大食黑船的舱室,将底部龙骨打折,那船从中摧折断为两截,快速沉了下去。左侧倾覆之船的侧舷则被打的粉碎,碎木漂浮在海面上,大食人无可以站立的大片船板,只能各自抱着碎木在海中飘荡,再也无法组织起反击了。

    无论是是江朔、独孤湘还是徐来、彭孤帆,均没料到海鳅船上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后手,只用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击伤一船,击沉两船,独孤湘拍手笑道:“打得好,打得好,这拍杆可太厉害了!”

    冯大首领这才笑眯眯地对独孤湘道:“小妮子,现在知道老夫的手段了吧?”

    独孤湘佩服的五体投地,赞道:“冯老爷子指挥若定,谈

    笑间击沉两船,便是三国周瑜在世,也不过如此。”

    冯如芳听了仰天大笑,道:“小妮子嘴还挺甜,不过,你可数错了,是三艘尽没可不是两艘。”

    独孤湘指着南面奇道:“可那边……咦!”

    原来这边还在海战之时,堕后的两艘海鳅船已经调头追上了那艘尾舵受损的大食黑船,那艘船更惨,尾舵受损无法转向,只能眼睁睁看着被速度更快的海鳅船追上,两艘海鳅船夹住黑船,运用拍杆交替拍击,瞬间就把此船拍成了碎片,待独孤湘望过去的时候,海面上已经只剩下漂浮着无数碎木和蚂蚁般的人头了。

    独孤湘叉手道:“大首领算无遗策,小女子佩服的紧!”

    冯如芳笑得更加得意,转头吩咐手下道:“让落水之人抛了武器之后,把他们从海里捞上来吧。”

    江朔闻言叉手道:“大首领悲天悯人,大获全胜之后能够把落水之人救起,实是大仁大义!”

    船上众水手闻言皆哈哈大笑起来,冯如芳表情怪异地瞥了一眼江朔,对着手下笑骂道:“你们这群贼厮笑什么?江小友说的不错,老夫笃信佛法,自然是悲天悯人的很,大仁大义的很啦!”

第263章,崖州海贼

    冯若芳此言一出,手下的海贼们愈加欢乐,笑答道:“是了,大首领是天下第一大善人!”

    冯若芳亦大笑道:“崽子们少要矫舌,干活!”

    海贼们手把舷栅,向着海面高喊:“爷死爹死烂木!爷死爹死烂木!”

    独孤湘奇道:“这喊的什么呀?又是爷死,又是爹死,可太不吉利了。”

    彭孤帆附和道:“可能是对大食人说,你们爷爷也死了,爹爹也死了,一会儿木头泡烂了,你们也得死,不如早点投降算了。”

    独孤湘道:“他们怎知道大食人就是爷死、爹死了呢?搞不好是孙死、儿死呢?”

    独孤问啐道:“别胡说了,他们喊的是大食语。”

    独孤湘奇道:“爷爷你还懂大食话?”

    独孤问道:“只懂这一句,是“投降”的意思。”

    冯若芳笑着向着独孤问点点头道:“不错,崽子们正是在招降。”

    独孤湘好奇地问独孤问道:“爷爷,你怎会知道这句大食语?”

    独孤问阴沉着脸道:“我在长安时认得一个昆仑奴,他告诉我他怎么来的大唐,怎么成的奴隶。”

    独孤湘道:“还能怎么来,不是买来的么?”

    独孤问摇头道:“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他们的家乡与大唐远隔崇山大海,哪个会万里迢迢跑来大唐卖身为奴?”

    江朔听了也好奇起来,问道:“我听说长安、雒阳权贵之家都有外族的奴婢,其中尤以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为最佳,这些奴婢都是哪里来的呢?”

    独孤问一努嘴道:“喏,你看……”

    值此数九寒冬,海水冰冷,大食人在海中泡了这一会儿便都已冻得牙关寒颤,没有抵抗之力了,崖州海贼们放下数艘小艇,将抛了武器投降的大食人从冰海中捞出,再以绳索系住拉上船,海鳅船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舱室,朝天敞口以铁栅封口,此时铁栅门已然打开,海贼让大食人将身上的衣袍尽数除去,只剩中衣,江朔原道是海贼体恤大食人落水后衣衫尽湿,要给他们替换衣物,不想海贼就这样驱赶着瑟瑟发抖的大食人进入了那个舱仓之中。:

    江朔不禁问道:“爷爷,这是要做什么?”

    独孤问却不回答他这个问题,道:“当年那个昆仑奴告诉我他本是大食商船上的水手,他们的商船不远万里从波斯出发,经天竺、扶南、真蜡,直至涨海……”

    独孤湘打断道:“涨海又是哪里?”

    独孤问道:“南溟者天池也,地极燠,故曰炎海,水恒溢,故曰涨海。这“涨海”便是“南海”,也称“炎海”,是大唐南面的外洋,大唐在岭南广府设市舶司,接待各国商旅。商船渡过了涨海,广府便是近在咫尺了,不料在崖州以外的九州石遇到了劫掠的海盗,海盗夺走了他们所有的财物不说,还将船上所有人抓走。”

    江朔心想:原来崖州远在南溟涨海,冯大首领他们一路到乌湖海可是走的够远的,独孤湘却问独孤问道:“海盗不就为了图财么?抓人干嘛?”

    独孤问道:“赚钱呀,这些俘虏被千里转运到京畿,便都成了炙手可热的外族奴隶,不过么波斯、大食人并不十分值钱,最值钱的还是身体健硕、皮肤黝黑的昆仑奴。那老奴说他当时就是被大船以拍杆击毁了商船,再向落海之人高呼“爷死爹死烂木”、“漾派”、“门也鲁哈”等等……”

    独孤湘道:“这都是大食语么?说的是什么?”

    独孤问道:“这些是南洋诸国的不同语言,除了大食语、还有天竺、真腊等沿海各国的语言,这些话都是一个意思,便是“投降”!”

    江朔忽然醒悟道:“我明白了!昆仑奴都是遭海盗掳掠后贩卖

    到京畿的……崖州……冯大首领就是崖州大首领……”

    这下江朔终于明白先前海贼没笑话他什么了,冯若芳救起落水的大食人不是因为心善,而是要把他们抓了卖给京城富贵人家做奴隶!对于崖州海贼来说,这些被俘的大食人已经不是人了,而是牲口一样的财货。

    只见崖州海贼们将身着单衣瑟瑟发抖的大食人押入大舱中关押,还一边品评道这次捉的这些可都太白净了,没有昆仑奴,卖不出好价钱……

    自然也有不愿为奴,不肯投降的,小艇上的海贼要么用鱼叉一叉捅死,要么放任其在冰海中冻毙。此刻已近黎明,海上天转明的极快,东边刚刚鱼肚露白,不消片刻就已经朝霞满天了,连日的风雪之后,好不容易迎来了一个晴日,冰海上却一片哀鸿遍野,甚是凄凉。

    江朔不禁心中慨叹,独孤问悄声对他说:“朔儿,我们现在为客,还是隐忍为上,你可不要和冯大首领起争执……”

    江朔道:“朔儿识得,这些大食人阴谋攻唐,本也不是什么好人,被卖身为奴也可说是咎由自取,不过……”

    独孤问道:“朔儿,我知道你心善,但这大海之上可不是咱们爷们说了算。”

    徐来也凑上来道:“少主,冯大首领也算为我们解了围,漕帮兄弟们要在海上跑船,还要多多仰仗海贼的照拂,可别……”

    江朔拦住他道:“我识得,不过徐大哥、彭大哥,这买卖人口的事,我帮的兄弟可万万不能做,否则别怪我不讲弟兄情义。”徐来和彭孤帆忙叉手讷讷称是。

    独孤湘忽然想起,问道:“尹子奇、安庆绪、闹文等人呢?别人不说,尹子奇和向润客武艺高强、不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葬身海底吧?”

    徐来沉吟道:“不知道你说的这几位水性如何,如落入冰海,仍你武艺再高强,如不通水性也是无用。”

    江朔和独孤湘互相望了一眼,摇摇头,两人不知尹子奇、向润客之流水性如何,不过看抓上船来的俘虏之中并没有燕军诸人的身影。正狐疑间,忽见众海盗拉上来一个极长大的大食人,那人全身罩在一领大黑袍之内,看不清面目,一落到甲板上,就伏地哇哇吐水,有海贼上去扒他外袍,一海贼笑道:“没想到大食水手中还有旱鸭子,此獠可是灌了不少……”另一人笑道:“你看他还抱着两根烂木头呢,看来真是淹怕了……”

    江朔心知有异,想上前时却已经来不及了,那黑袍长人忽然起身,双手挥动手中短杖,“啪”、“啪”两声脆响,已将身边那两个海贼头颅击碎。

    冯若芳见状怒道:“贼獠还敢反抗!给我拿下!”

    众海贼立刻各抄家伙上前,那长人抖落长袍,正是月孛向润客,他身上黑衣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却仍然戴着那张镶嵌着黄色水晶的面具,看来极其诡异,众海贼都不禁一凛,向润客哈哈大笑道:“好贼子,害得你爷爷险些丧命,与我纳命来吧!”不待海贼来攻,自己挥动短杖攻了过去。

    向润客不善游水,龙虎双杖是南海樫木所制,南海樫木性如坚铁极其沉重,没有浮力落水即沉。他舍不得抛弃双杖,在海中扑腾险些被淹死,却也灌了不少海水,如今上得船来,不禁凶性大发,甫一出手就下了死手。

    崖州海贼中并没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向润客简直如虎入羊群,手中双杖只向着海贼脑袋招呼,不及招架的海贼自然被打的脑浆迸裂,就算及时举起兵刃招架的,寻常刀剑斩不断南海樫木,反而被祥润客的怪力砸了回来,刀剑反插入头颅,亦落得惨死。

    江朔再次抽出七星宝剑,就要上前去战向润客,独孤问却暗暗一拉他的袖子,轻声道:“朔儿,且等一等。”

    江朔心道:难道爷爷怪冯大首领倨傲,有意让崖州海贼露丑?但

    难道就由着向润客屠戮人命?

    这时海贼已看出向润客厉害,纷纷后退,后面赶来的海贼竟然拉起一张张渔网,向润客哈哈大笑道:“贼子当你爷爷是大鱼么?却用什么网子!”说着挥杖冲去,海贼们果然如捕鱼一般向着向润客撒出网去。向润客挥杖去拨那渔网,却发现渔网颇为沉重,原来渔网四边都坠着铁球,难怪需要多人一起抛掷。

    向润客发一声喊,勉力将这张渔网拨开,却又有数张渔网兜头罩来,他怒极,杖交单手,伸左手去抓渔网,却不料掌心刺痛,原来渔网上挂了不少细小的鱼钩,渔网是粗麻绳编织而成,这些细小的铁钩藏在绳内,若非抓握,难以发现。

    向润客忙撒手扔网,再想挥杖时,却已有渔网罩到他身上,登时又有不少小钩子勾上了他的头发、衣服,叫他甩脱不得,众海贼见网住了他,一起抓住渔网的四角拉着旋转,想把向润客裹在里面,但向润客一身怪力绝伦,发一声喊竟而连网带人拽着一齐向前冲去,迎面之人怪叫一声,转头就跑,向润客只顾追去,众海贼齐向后拉拽竟然拉他不动,十几人就这样被他拖着走,向润客势如疯虎,任凭小鱼钩嵌入皮肉,扯得鲜血淋漓,也浑如未觉。

    向润客虽然猛恶,毕竟身上坠着几十个人,竟追不上头里逃跑的那人,他心中怒气勃发,忽然转身,身后拖拽渔网之人出乎意料,一时收不住脚步,纷纷倒地,向润客哈哈大笑,挥杖要打,却忽然脑袋嗡的一声,两眼一黑,继而扑跌在地。

第264章,猰貐刀法

    江朔见向润客忽然扑倒,不禁一愣,难道是他先前落水真气受损,打了一会儿忽然脱力了?但随即醒悟,定是那鱼钩上喂有毒药。果然见那些持渔网之人都带着皮制手套,小心翼翼地将渔网上的钩子从一一从向润客身上摘下来,若鱼钩无毒又何必如此小心呢。

    一头目向冯若芳叉手道:“大首领如何处置此人?”

    冯若芳道:“先将他绑了,待他醒了再问话。”

    那头目道一声好,对手下道:“此獠端的厉害,务须绑紧了,可别叫他挣脱。”

    就在众人都关注着捆绑向润客之际,独孤问忽然一杵江朔道:“来了!”

    江朔回头一看,只见另一侧船舷上飞来一个灰色的人影,直扑冯若芳而来,冯若芳身边自然有护卫,但那人武功颇为高强,手中武器划出一道弧光,冲上来的两名护卫旋即喉头喷血栽倒在地。江朔已认出这人是尹子奇,原来尹子奇其实水性极好,已先一步藏身海鳅船的舷侧,借着一堆漂浮在海面的碎木藏身,见向润客被俘拉上甲板,便悄悄移到海鳅船的另一侧爬到船舷外侧,直到看出冯若芳是群盗的首领,才现身来擒冯若芳。

    尹子奇手中使的长刀名新亭侯,乃汉末神兵,尹子奇自恃武艺高强,鲜少使用武器,此刻看来也是为求一击必胜才用上了兵刃。江朔现在才知独孤问方才叫住自己不是因为小器,想看崖州海贼笑话,而是料知向润客只是个饵,尹子奇如要脱困,必须擒贼擒王,拿住海贼的大头目冯若芳,因此叫他静待局势变化。

    江朔忙抽七星宝剑迎上前去,这会儿尹子奇已又杀了四人,与冯若芳交上了手,冯若芳使的是一杆三尖鱼叉,那鱼叉甚为长大,通体镀金,叉身用革带缠绕,看来又颇为富贵。这兵器并非大唐制式,而是波斯以西的大秦国的能工巧匠所打造,曰“三股托天海王叉”,冯若芳爱其“海王”之名,因此一直带在身边,只是他生的矮胖,这海王叉比他高了两头,携带颇有不便,便效法关云长之用周仓,专门选了两个小厮每日里抬着海王叉跟在他身后。

    这海王叉有鹅卵般粗细,长逾七尺,外表金灿灿的,实乃镔铁打造,少说也有五六十斤,冯若芳身长不过五尺出头,但膂力亦甚至惊人,操起大叉毫不费力。他见尹子奇顷刻间杀了六人,知道是个硬茬子,一挺海王叉便使了生平绝技,叫做翻江闹海式,叉头一抖,三尖化作九尖向着尹子奇上中下三路齐齐刺到。

    这海王叉裹着疾风而至,呼啸有声,倒也显得异常猛恶,尹子奇却冷笑一声,脚踏北狩七星步,只一步便绕开了这三叉,手里新亭侯向上一撩,喝道:“去吧!”

    新亭侯虽是汉末神兵,但也难以斩断鹅卵粗的镔铁叉身,更兼钢刀的重量不过海王的十之一二,要向上格挡谈何容易?尹子奇将新亭侯打横,将内力灌注入刀身,敲击在叉柄上,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冯若芳感到有似有千钧之力向上涌起,手里拿捏不住,撒手扔叉,那海王叉画出一条金色的弧线,折着筋斗远远地掉入海中。尹子奇脚下不停,跨上一步伸手去锁他喉头。

    冯若芳金叉一离手便知自己绝非尹子奇的对手,见尹子奇抓来,也顾不得大首领的威严,向后便倒,就地连滚避开去。尹子奇也没料到冯若芳堂堂大首领居然使出这市井泼皮打架的手段,这一击竟然被冯若芳堪堪躲过,他本只需长刀一递便能立时取了冯若芳的性命,江朔无论如何也是不及救援的,但他想要生擒冯若芳,用以胁迫海贼将他们送回岸上,因此才会伸手去捉,反让他逃脱了。

    第一招未能得手,便错过了擒拿冯若芳的最佳时机,尹子奇再要上前,只见一道寒光扫来,他连忙缩手撤招,却是江朔手中的七星宝剑刺到了。尹子奇见是江朔也不搭话,一振新亭侯化作七点寒星向江朔周身七处要穴一齐刺到。

    尹子奇昨夜刚和江朔交过一次手,知道江朔的厉害,而他此刻与昨夜的心境已大不相同,为求速胜上来便连使杀招,他这路刀法亦得自北溟子,但却并非北溟子所创,而是源自尹子奇的家传绝学。

    尹子奇家是河北道景城郡的豪族,景城在天宝元年之前原名沧州,此地自古以来就是武术之乡,民风尚武,尹氏家传武学亦自不凡,当年北溟子离开渤海国,游历天下之际,最早到的就是河北沧州府,尹子奇之父早丧,他作为尹氏一族的长房嫡子,年纪轻轻就做了尹家的族长,更兼他天资聪颖,武艺不但远超同龄人,在沧州也堪称翘楚,以致于养成了目空一切的性格。

    直至遇到北溟子,被他一招制服,尹子奇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死缠着北溟子月余要拜入其门下,也合着当时北溟子武功虽高却是初涉江湖,还从没被人这样追捧过,心一软就收了北溟子为徒,不但传授他自己自创的“北狩步”和“烛龙功”两项绝学,更将尹家的祖传武功一项项拿出来加以品评、批驳,这些武功多不入北溟子的法眼,只有这路刀法,北溟子却赞赏有加,并在原有十八路的基础上,增删而成了二十四路,对应“二十四节气”,北溟子称这套刀法为“猰貐刀法”,猰貐乃《山海经》传说中的烛龙之子,北溟子自创的武功称为“烛龙功”,可见他对这套刀法的偏爱。

    古人按北斗斗柄的指向而定节气,斗柄所指之辰谓之“斗建”,比如“立春”斗建在艮,《易传》云:“艮,东北之卦也,万物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因此立春便是一年之始。而“北狩步”本就是北溟子根据北斗七星的璇玑四游之象而创制的,因此二十四路猰貐刀法便以“北狩步”为纲演化出的二十四路刀法。

    之后北溟子察觉尹子奇人品不佳,德行有亏而与他分道扬镳那都是后话了,之后三十年间,尹子奇只凭着“北狩步”和“烛龙功”便已独步北地,几乎从没遇上过敌手,这“猰貐刀法”自然鲜少使用,今日他知道身陷重围之中,如不能迅速通过江朔这一关,待渔网阵围上来,自己也就毫无胜算了。

    江朔曾见安庆绪与李珠儿都使过猰貐刀法,但尹子奇使来气象与二人殊为不同,他的刀法中配合烛龙功,将二十四路刀法分为四季轮替,夏季六节气使阳炁,冬季六节气使阴炁,春、秋各六个节气,则是阴阳掺杂。这一招“剑聚七星”就是以剑招入刀招,没有烛龙功的加持,只不过是一实六虚的花俏招式,而尹子奇使来却是皆可为虚招也皆可为实招,方合猰貐刀法中“阴阳并用,虚实相生”的总诀。

    江朔经过松漠与六曜一战,眼界的提高更甚于武功,对方招式的强弱一望而知,现在看尹子奇这刀中剑的一招,知道厉害,但他若后退则不免将冯若芳交到了对方手中,只得硬着头皮接这一招。

    江朔想起神枢剑中有“晓阳升而驱残星”之招数,当即运起纯阳罡炁,将七星宝剑对准尹子奇七剑中间天权星位猛刺过去,这一招不管尹子奇招术中的诸多虚实变化,只是中宫直进,反倒令尹子奇这巧妙的一招显得犹豫不决。

    尹子奇见江朔一阳突进,立时变招,新亭侯划出一个圆弧,将七星宝剑笼罩其中,此乃盈月欺日之象,以盛阴斗孤阳。尹子奇看似轻描淡写的画圈,实是将至阴内力外化于圆弧之中,江朔只觉持剑的腕子上一阵奇寒袭来,剑招立见凝滞。

    若是寻常人,任你武功再高,内功总是非阴既阳,烛龙功兼修阴阳二炁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功,尹子奇第一招负阴抱阳,看似犹豫,其实是试探对手内功的路数,第二招则以与对手相反的阴阳之炁还击,便可一招致胜,然而偏偏江朔天授而得阴阳二炁,堪与烛龙功一较短长,新亭侯刀锋带着阴炁袭来之际,江朔体内凛炁感而自生,与尹子奇阴炁同性而生相斥之力,反将他的长刀弹开。

    尹子奇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来在笼火城中与江朔比拼内力之际,江朔就曾使出过阴阳两种内力,还一度以为他是得北溟子传授的烛龙功,但时候细想,江朔的运炁、发功之法与烛龙功有颇多不同之处,尹子奇一来放心于江朔并非北溟子的弟子,二来越加想不明白江朔的古怪内力从何处修炼而得。

    此刻不及再想,尹子奇脚踏七星,避开江朔的直刺,向左横跨,长刀画圈横扫江朔腰腹,江朔亦向左转,却是长剑斜刺尹子奇的胁下。不料尹子奇手中长刀横扫到一半,突然由阴转阳、由钝变锐,直刺向着江朔当胸刺到。

第265章,江湖阅历

    江朔全没料到尹子奇的猰貐刀法竟如此奇诡,他当年遇着安庆绪使用此刀法尽是攮刺的阳锐招式,简直像剑招一般,后来见李珠儿使用,则如舞弯刀,皆是圆曲流动的阴柔招数,全没想到二人所使的是同一套刀法。

    今日方知这套刀法中的阴阳并非对立,而是相生相长,阳可以突然变阴,阴也可以突然变阳,只是需要极强的阴阳两股内力从内推动才能同时使出阴阳变化的刀法,因此说猰貐刀法是以烛龙功为基础,便如烛龙的猰貐的父子关系。

    安庆绪和李珠儿是儿时玩伴,当年安禄山延请尹子奇做军中总教习,他传授安庆绪、李珠儿这套刀法时,两人尚且年幼,并未修炼烛龙功的高妙内功,因此尹子奇将一套刀法拆做了阴阳二套刀法,分别传授给了二人,奇妙的是猰貐刀法原本每一路都是阴阳合抱的招数,因此拆成两套刀法之后,并非十二路,仍是各有二十四路完整的刀法,因此江朔虽见过二人分使这套刀法,但面对尹子奇这套完整刀法之时,仍感十分陌生。

    尹子奇的佩刀新亭侯本就是一把直刃刀,刀尖前端像剑一样开了双刃,直刺之际便和使长剑也没什么两样,江朔手中七星宝剑已不及撤回,忙以穿星步后撤闪避,尹子奇一招得手,怎肯罢休?他脚下北狩步脚踏七星紧追不放,手中新亭侯忽阴忽阳连环出击,端的变化万千。

    江朔这一年间虽然功夫大进,但与尹子奇仍只在伯仲之间,更兼他对战经验毕竟太少,既然被尹子奇抢占了先机,立时落了下风,只能连退两步闪避。然而江朔却忽略了尹子奇的目标本就不是他,趁着江朔退让的时机,尹子奇横跨一步,一伸左手扣住了尚未来得及逃开的冯若芳的腕子。

    江朔发现中计,忙挺剑去削尹子奇的手肘,希望籍此让他放开冯若芳。尹子奇却不就范,顺势一扯,将冯若芳的身子挡在身前,江朔若再递招,还没等砍上尹子奇,就先把冯若芳砍成两截了。江朔见状只能撤招,他长剑斜指想要绕过冯若芳去攻尹子奇两肋,然而他才一起念,尹子奇便扯着冯若芳挡在了他的剑路上。

    江朔改换了几次方位,一边迈步一边心里暗忖着如何出招,然而每次江朔只是长剑稍微改变一下方位,尹子奇便跟着扯动冯若芳,将他出剑的路线挡得严严实实,江朔这才知道经验阅历和武功修为是两回事,自己虽然在内外功夫上几乎可与尹子奇比肩,但绝对还不具备尹子奇这份眼力见识,江朔每次只能等对手出招后才能见招拆招,不似尹子奇这般料敌机先。

    冯若芳原本也是个凶悍的海盗首领,但此刻被尹子奇抓住手中,真如鼠落猫爪一般,毫无反抗之力,他性子甚为刚烈,宁死不愿受辱,怒气勃发地吼道:“江小友,你只管拿剑刺我,这老小子深陷重围,所持者不过就是我的性命,我若死了,他定也走不脱,你只拿剑像我要害刺,却看看他敢不敢还将我挡在前面。”

    冯若芳不愧是老江湖,他说的不错,此刻崖州海贼的已张开渔网将三人团团围住了,别看现在尹子奇将他当盾牌挡在身前,如江朔真狠下心来刺自己要害,尹子奇反而还要护着他了。

    然而一则江朔不敢涉险,二则以他的性格实在也做不出这样的勾当,只能和尹子奇隔着冯若芳对峙。

    尹子奇笑这对冯若芳道:“这位大首领,看来你还不了解江溯之啊,叫他在你身上刺几个透明窟窿,可比刺他自己更难。”

    江朔听了尹子奇之言,索性放低长剑,道:“尹先生,你说的不错,不如我放你走,你也不要伤害冯大首领吧。”

    尹子奇怒极反笑,啐道:“小畜生,真当自己是个大人物了?尹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难道你还拦得住我么?”

    冯若芳虽然被擒,却仍不失大首领的气度,语气仍然坚定豪阔,绝无半分恐惧之色,冷笑道:“这样说来,尹先生是有别的要求咯?”

    其实冯若芳早已料到尹子奇既然捉了自己,那就是不想取自己性命,如尹子奇正要杀了自己,适方才就可一刀杀了自己,此刻也早就跳海逃远了,既然捉了自己那定是别有所图。

    不等尹子奇回答,独孤问在圈外笑道:“冯大首领,不用费劲问他啦,尹子奇所图么,我已经替你找出来了。”

    江朔与尹子奇同时转头看向独孤问,只见独孤问一手提着闹文,一手提着安庆绪,笑嘻嘻地站在站在人丛之中,二人神色委顿,一动不动,显然是被点了穴道。

    独孤问能被称为中原三子之一,可不是只靠着轻功卓著而已,他的拳脚功夫亦甚不俗,只不过不如他的轻功那般独步江湖、广为人知罢了。

    独孤问早已看出尹子奇这样冒险擒拿冯若芳,就是想拿一个重要的筹码,换海贼放安庆绪、闹文大平安离去,因此他细心观察海面,不消片刻就在纷乱的海面上发现了一群黑袍大食人聚在一块大船板浮木碎片之上,更有数人拉起风帽遮住了面目,那一片浮木是船艉楼的碎片,甚是宽大平整,却只站了十人不到,其他大食武士宁可自己浮在冰海之中也不敢爬上浮木,独孤问便知有异。

    独孤问纵身一跃从海鳅船上飞出,踏着海贼的小艇、碎穿的浮木、以及海中众多待救人的肩头,一路冲到那片大船板上,这一下神兵突降,一众围在浮木周围水里的大食武士可来不及爬上浮木阻击。浮木之上为首的正是安禄山的二公子安庆绪和大食闹文大王,此外,还有二何兄弟和几名高阶的大食将领各拉兵刃守卫在二人身边,其他侍卫便只能在海里漂着了,

    见独孤问跳上浮木,何万载、何千年兄弟立刻各抽弯刀上前阻挡,不过二人武功虽也不弱,但想要和独孤问这样的一流高手交手,必得借着璇玑阵法,然而此刻二人手下早已被打得七零八落,攒不出一个完整的阵式,且在冰海之中泡了这么久,冻饿麻痹,一时反应不过来援护主人。

    二何兄弟组不成璇玑阵,那便无一人是独孤问的敌手,独孤问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人丛中倏忽来去,如穿花绕步一般从每个人面前滑过,他和尹子奇一样,先不急于动手,因为他也不知浮木上的人中哪些是官身,又有哪些是首领,便以此法看众侍卫抢着护谁,那谁就是首领。

    待看清了燕军和大食的残兵所保护的是安庆绪、闹文二人,独孤问这才出手捉人,他最强之处在于轻功,自然轻易避开两人和周边武士的反击,出手如电,将安庆绪和闹文周身经脉要穴一并封住,这才左右手各提了一人,飞跃回大船之上,期间二何兄弟除了追着毫无用处地猛砍一通之外,连独孤问的衣袖都未沾到一片。

    尹子奇见独孤问轻易捉住了安庆绪和闹文,不禁叹道:“姜还是老的辣,没想到独孤前辈也在此处……不过堂堂陇右独孤家的大族长,竟然帮海盗出头,我可也是没想到。”

    独孤问笑道:“为唐皇镇守北地边陲的范阳燕军竟然和大食人一路密谋叛唐,我可也是没想到呢。”

    这时忽听一人朗声笑道:“独孤前辈说的哪里话来?这些大食人是来大唐做买卖的,平白被海盗毁了船只,正无处讲理去呢,怎到成了密谋叛唐?”

    说话之人正是严庄,他刚刚被海贼捉上来,身上被冰水浸透的长袍紧贴在看似瘦弱的身上,幞头不知何时已经掉了,头发披散下来,湿漉漉的,显得颇为狼狈,但说话口气仍是不疾不徐,江朔都不禁有些佩服这个不会武功的书生的胆气。

    见严庄这样罔顾事实信口雌黄,独孤问也不动怒,道:“严生,大食人互市有市舶司管着,据我所知可都在广州、明州这样的南方大港么?大食人来自南方,喜热畏寒,可从没听过大冬月的跑到极北之地来做买卖呢。”

    严庄神情夸张地一揖到地,对着独孤问道:“独孤前辈说的是,不过前辈有所不知,这位大食商人闹文所率一行三艘船,本确是去广州市舶司做买卖。不料才过了崖州就遇上了这帮海贼,大食商船被海贼逼迫的紧,无法进入广州府,只得一路向北躲避,寻常海贼追个十几里水路最不上也就放弃了,岂料这支海贼竟然从崖州外海,一直追到出处。大食人实是被撵着,才躲避到冰天雪地的乌湖海中的。”

    严庄是尹子奇的同乡,不过比尹子奇年轻的多,现今不过四十不到的年纪,他是景城郡少有的文士,也是安禄山两大智囊之一。尹子奇自视甚高,不善矫饰,而严庄扯起谎来却毫无心理负担,瞎话张口就来。

    他这番话,江朔一行人自然不信,但却也提醒了独孤问,他问冯若芳道:“大首领,你们正是从南溟崖州来的么?你们是为了什么从南到北追踪六千里,紧追这三艘大食船不放么?”

第266章,严庄鼓舌

    冯若芳虽然被尹子奇擒住,却神色毫不慌张,听独孤问问起,便道:“好,闲来无事,便和你说道说道。”他此刻受制于人,却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倒是颇有一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尹子奇也不加阻拦,任由冯若芳说下去,冯若芳道:“不瞒独孤丈,我等既然称海盗,当然少不了在海上做些个卖石头的买卖,涨海商船以大食人为多,我们自然也没少劫,不过么大家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遇着机灵跑的快的,也不会赶尽杀绝,追个几里地追不上也就算了。”

    江朔听了心中奇怪,那为什么冯若芳会亲自追踪三条大食船六千里呢?

    冯若芳接着道:“冯某做的虽然是无本买卖,手下也有上千的弟兄,几十条大小船,可也没这闲工夫去追几艘逃脱的商船。”

    独孤问道:“是啊,此乃人之常情,那冯大首领你又为何独独要追这三条船呢?”

    冯若芳道:“那是因为我手下小弟兄做买卖的时候,这伙大食人非但没逃,还凿沉了两艘船,杀了我两船几十号小厮,独孤老爷子,你说这事儿能这么算了么?”

    独孤问道:“原来如此,你们只道他们是寻常大食商船,却不料对方其实是大食武士伪装的,自然不肯就范。”

    冯若芳恍然大悟道:“原来他们是军队!难怪携了这么多弓矢武器,大食人派军队到我大唐来做什么?”

    独孤湘道:“原来冯大首领你不知道啊?他们是来和安禄山密谋五路攻唐的。”

    冯若芳一翻眼珠道:“什么五路攻唐?”

    独孤湘当即将波斯黑船上密谋的一切绘声绘色地诉说一遍,她原以为冯若芳会冲冲大怒,没想到冯若芳哈哈大笑道:“哪来的五路宵小?以大唐兵势之盛,还不是有来无回?”

    时值开元天宝盛世,别说普通黎庶,就是冯若芳这样的江洋大盗,对大唐的无双军力也是颇有信心,因此他非但不怒反而觉得可笑。

    冯若芳对独孤问道:“独孤丈,你不用管我,先将这个什么闹文大王和安贼之子都杀了。我倒要看看尹子奇老贼杀了我能不能全身而退。”

    不等独孤问接口,严庄先放声大笑起来,冯若芳怒道:“你笑什么?”

    严庄仿佛遇到了生平所遇最好笑之事,捧腹大笑良久方止,道:“大首领果然是怕了,却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冯若芳冷笑道:“我死尚且不怕,你却说我怕什么?”

    严庄亦虽然止住笑声,却仍嘴角上扬,显得颇为不屑地道:“大首领口里说不怕,我看心里怕的很呢。”

    冯若芳眉毛一立,瞪眼道:“我怕什么?就算真有五路攻唐,我自在海上做我的买卖,又与我何干?怕从何来?”

    严庄一脸坏笑道:“大首领还在佯装不知,真正好笑。这五路攻唐之中有一路便是大食人从海路进攻犯,大食在西溟有上千战船,若一齐从海上攻来,崖州可是首当其中。大首领知道现在闹文大王和安二公子在独孤前辈手上,尹将军投鼠忌器不敢把你怎样,才敢装作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然而大食军队若来,崖州海贼不免灰飞烟灭,大首领焉有不怕之理?”

    大唐与大食并不接壤,唐人对葱岭以外的地理并不十分清楚,大唐虽然开放互市贸易,但只许外国人来大唐做买卖,却不需唐人出海,冯若芳是南人,虽然大唐律令管不了海盗,但崖州海盗也不过在涨海之北活动,他们是海盗不是商人,自然不会远涉重洋。

    唐人所见的大食人都是从涨海之南坐船而来的商人,料想大食应在西溟,不过西溟在哪里,大食其国方圆几何,唐人却不多知晓。哪怕独孤问这样的出生陇右之人,也不知道其实大食就在葱岭以西的波斯故地。

    江朔虽然觉得方才黑船上密谋的大食攻唐之策似乎并非走的海路,但他亦不知大食在何处,虽然隐隐感觉不对,却也不好出声反驳严庄。

    严庄之所以这么说,是他看出冯若芳性子刚烈,虽然尹子奇拿住了他,但要以他为要挟,不说江朔、独孤问,冯若芳自己就绝不会为了活命,而服软讨饶,因此严庄索性兵行险着,反其道而行之,说冯若芳怕大食海军,果然将冯若芳给激怒了,冯若芳气咻咻地道:“严生你可别吹大气,别说大食没有千艘战船,就是有,只要他们胆敢来犯,别说大唐海军,就是我崖州,他们都过不去!”

    严庄冷笑道:“要我说大首领才是吹大气,要我说你追逐大食船队六千里,便是怕了。”

    冯若芳怒极反笑道:“什么?什么?我追了六千里,倒是我怕了?”

    严庄正色道:“正是,大首领不就是怕闹文等人回到大食,点齐海军舰队来平崖州么?因此今日必欲借独孤前辈之手,将闹文于死地,这些个大食人更是要刀刀斩尽刃刃诛诀。如此一来就算大首领今日身死,也算为崖州的上千弟兄留了条活路啊。”

    严庄这一番话可说是本末倒置,冯若芳追击闹文的三艘船,是因为大食人杀人毁船,可不知道什么子虚乌有的大食舰队。然而冯若芳如这样做解释,不免显得气短了,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冯若芳自然不肯输了气势,冷笑道:“我要取闹文性命,何必假手他人?便放了闹文回去,只要他敢领兵回来,我再擒了他杀了,好叫他服气。”

    徐来听了大吃一惊,道:“冯大首领,不可啊,这严庄摇唇鼓舌,所言不尽不实,若放了闹文回去,他并不带着舰队回来,岂不是让他白白逃脱了性命?”

    冯若芳道:“逃了便逃了,我还非要这大食狗贼的性命不成?今日如杀了他岂不堕了我崖州的威名?”

    徐来道:“啊呀……冯大首领,今日将这些人全数砌秋咔嚓一杀,却哪有人去瞎传?如何堕得了大首领的威风?”

    严庄道:“不错,不错,正是这个计较……请先杀严庄!”说着他脖子一梗,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慷慨模样,他知道今日实已陷入绝地,自己不会武功,示弱反而必死,索性表现的大义凛然。

    徐来道:“好,我便先杀了你这矫舌的狗贼!”说着迈步上前,举起拳头就要打,严庄不会武功,徐来也不需武器,一拳一掌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冯若芳道:“在某的船上,我看谁敢造次!”他虽被尹子奇所擒,但船上众海贼仍是以他的马首是瞻,闻言立刻就张开网挡在徐来面前。

    徐来知道渔网阵的厉害,也不敢造次硬闯,急的跳脚道:“大首领……”

    冯若芳道:“徐郎勿复多言,我意已决,就放了闹文回去,倒要看看大食海军有什么了不得的能耐。”

    徐来转向独孤问道:“独孤前辈,你可不能听冯大首领的,这大食人是个祸害,可不能放。”

    不等独孤问说话,冯若芳道:“独孤丈,我虽敬你是前辈,但你若杀了这大食人,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独孤问道:“冯大首领,这严庄所言未必是事实,若放走了闹文,而大食真有攻唐的打算,岂不是遗祸无穷?”

    冯若芳道:“我已说了,如大食人敢来,便叫他们知道知道我冯某的手段!”

    独孤问道:“若大食人不从海上来,而走陆路那便如何是好?”

    冯若芳哈哈大笑道:“独孤丈亏你还是陇右独孤氏的族长,大食若从西边来,遇着西军,还能讨着好么?”

    天宝初年,大唐军力半数在西边,独孤问道:“话虽如此……”

    冯如芳听徐来所说有些后悔,又见独孤问似乎也不赞成放人,倒有几分不想放闹文了,但他方才话说的太满,不好自食其言,便问江朔道:“江少主,你是江湖盗魁,你说说着闹文该不该放?”

    历代江湖盟的盟主都被称为“盗魁”,冯若芳初见江朔时有些轻慢,但后来他和尹子奇交手一招就被打飞了兵器,江朔却和尹子奇打的有来有回,冯若芳倒对江朔不再小觑了,他想江朔和独孤问、徐来是一路的,自然也是反对放闹文的,因此问他,这样才能名正言顺收回自己说的话。

    然而他却没想到江朔还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年,毕竟有少年人的心性,江朔道:“朔儿以为闹文虽然可恶,但攻唐之说毕竟没有实施,不若放了,如他能痛改前非那是最好,如真敢率军攻唐,无论是海路来,还是陆路来,我大唐军威既盛,民间更多仁人志士,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冯如芳万没料到江朔居然赞成放走闹文,愣了一愣,哈哈大笑道:“江少主果然英雄出少年,独孤丈以为如何啊?”

    独孤湘也是不嫌事大,对独孤问道:“爷爷,你就把闹文放了吧,我看大食人没什么能人高手,就算引军来攻,又怕他们什么?”

    独孤问虽然施展绝技擒住了闹文和安庆绪,但他自重身份,原也不愿意杀了二人,此刻听江朔这样说,便笑道:“朔儿说的不错,便放了这大食贼子又如何,只是安庆绪、严庄怎么办?”

    江朔道:“严庄不会武功,杀了他也不没什么光彩,安庆绪在五阮关放我们过关,今次如杀了他,怕他也不服。”

    独孤问点头道:“好,那便都放了吧,尹子奇,你把冯大首领放了,我们便放你们离去。”

第267章,蜃楼奇观

    尹子奇擒住冯若芳,本也不是为了取伤他性命,只是为了作为解救安庆绪的筹码,不想对方居然将闹文和安庆绪一齐放了,实是意外之喜,不过尹子奇江湖阅历丰富,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敢有丝毫放松,当即道:“独孤丈,你是江湖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可不能打诳。”

    独孤问笑道:“老丈我自然说话算话。”他知道尹子奇更关心安庆绪的生死,故意扣住安庆绪,却将闹文随手向身前一抛,道:“喏,先还你一个。”

    闹文不会武功,被独孤问抓了这会儿时间,只觉得骨酥筋麻,闹文养尊处优惯了,竟而瘫倒在地无法起身,此时甲板上的大食武士都自身难保无暇他顾,众海贼自然无人去搀扶他,严庄只得抢上前去见他搀扶起来。

    闹文见是严庄,知道他会说大食话,忙叽里咕噜地询问他,独孤问道:“严生,叫他不用多余问了,冯大首领说放他一条生路。”

    严庄却没有立刻打断闹文,一直笑眯眯地等着闹文说完,才按独孤问所说给他翻译了,闹文全没想到自己还能死中得活,但他倒还有点骨气,神情倨傲地嘟囔了几句,估计在说什么场面话,但严庄只是笑笑,没给他翻译,因此众人不知他说的什么。

    尹子奇知道现大海之上还是冯若芳说了算,放开冯若芳的腕子道:“大首领,多有得罪。”

    尹子奇所惧者仅江朔一人,他虽然放开冯若芳,但实则外松内紧,攥紧了手中新亭侯,如冯若芳想跑,或者江朔敢突然发难,他也有把握重新控制住冯若芳。

    冯若芳如何不知,他好整以暇,对独孤问道:“独孤丈,你也把安二公子放了吧。”

    独孤问随即放开安庆绪,不料安庆绪翻身,左掌做刀劈向独孤问肩头,右手握拳打独孤问小腹,此乃猰貐刀法中刀里加拳的招式,只不过是以掌代剑。他拜尹子奇为师,在烛龙功和猰貐刀中颇下了一番苦功,自以为得了真传,只道刚才一时大意才失手被擒,心中颇为不服,竟然突然发难偷袭独孤问。

    独孤问嘻嘻一笑,右手一推安庆绪的左肘,左手却托右肘,同时以脚尖极隐秘地一踢他左膝犊鼻穴,安庆绪只觉膝下一软,单腿跪地,不由自主地双臂内弯,左掌拍地一声击在右拳之上。外人看来倒似安庆绪给独孤问下跪请安一般。

    独孤问嘿嘿一笑道:“安二公子怎么这么客气,临走还给老丈磕一个。”

    安庆绪此时方知自己和独孤问相差实在太多,跪都跪了,索性双膝跪倒道:“不服高人有罪,独孤丈手下留情,庆绪自当拜谢。”他这番话倒是得体,不过看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明眼人自然知道他实是吃了大亏。

    尹子奇看了不禁哼了一声,道:“独孤丈当年号称中原三子,家事都礼敬有加,小子怎知他老人家的手段。”

    安庆绪这才起身,不敢再造次,低头讷讷称是。

    冯若芳吩咐手下:“安排一条小艇,送安二公子、尹先生和闹文大王离去,谁也不得阻拦。”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徐来说的。

    尹子奇道:“严生是安帅的孔目官,还请大首领赐还。”又拿手一指海中浮木之上的何万载、何千年兄弟,道:“这些契丹人,大首领留着也无用,不如留给我们做划船的桨手吧。”

    二何兄弟一直是一副契丹猎人的打扮,此刻头顶缠头裹布早已掉落,露出髡发秃顶,冯若芳斜睨了一眼,道:“契丹蛮子没人要,不值钱,便给尹先生一个面子。不过大食人除了闹文可一个不能还,我们这趟买卖已亏得大了,这些个石头,我们都要带回去。”

    海盗称贩卖人口为“买石头”,大食奴虽比不得昆仑奴值钱,但物以稀为贵,总还价值不菲。

    闹文不通汉语,直至随着尹子奇等人一齐被放下小艇才发现大食人都未被放回,忙嚷嚷着询问严庄,严庄给他翻译了冯若芳所言,闹文大吃一惊,大呼小叫,然而谁此刻这片大海之上,谁会听他的吵嚷?尹子奇不耐烦地出手点了他脑后的穴道,闹文便软疲疲地倒在小艇之上。

    二何兄弟和璇玑阵中幸存的众武士一齐操起船桨,他们本不是船工桨手,但胜在动作整齐划一,一齐挥桨,竟然也推着小艇歪歪扭扭地在冰海中艰难前行。小艇难抗风浪,自然不敢向外海再行,而是折而向西北,驶入冰封的勃海,穿过浮冰区到了坚冰之上,便可以弃舟在冰面上徒步回西岸的范阳节度使辖区。

    崖州海贼则继续打捞大食人,直到晌午时分才打捞完毕,船队转而向南行,不过八十里,便至乌湖海岛链的最后一个岛屿,大榭岛以北,冯若芳对道:“独孤丈,江少主,转过大榭岛便是登州了,有道是兵匪不同路,我虽然不惧登州府的水军,但这次北上六千里已经大大地亏本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便相送到此咯。”

    于是缒下一支小艇,给江朔他们使用,江朔还想替船上被俘的大食人求情,对着冯若芳叉手道:“大首领,这些大食人……”

    冯若芳道:“大食人不入京畿的达官显贵的眼,我们要把他们拉到江南明州,撞撞运气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怎么,江少主有什么见教吗?”

    江朔还待要说,独孤问打断江朔的话头,向着冯若芳拱手道:“就此别过,祝冯大首领生意兴隆。”

    冯若芳嘿嘿冷笑一声,道:“好说,好说。”

    江朔明白独孤问的意思,冯若芳喜怒无常,在大海之上是说一不二的狠角色,他在海上追杀大食人不惜数月行了六千里,坚持要将大食人卖做奴隶,势难劝说。”只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和独孤问一同向冯若芳抱拳告辞,冯若芳志得意满,令船队转向,绕行登州半岛,回南方去了。

    这小艇说是小艇,那是相比海鳅船的巨大而言,其实装了江朔、独孤问、独孤湘、徐来、彭孤帆和两匹马,尚不嫌拥挤,船上一应船具俱全,徐来和彭孤帆都是操舟的行家里手,虽然只有两人,但一番操持之下,竟然比二何兄弟等十几人划桨行的速度更快,小艇灵活地转向西绕过大榭岛,向着登州驶去。

    登州乃北方第一大港,早在春秋时齐国便已在此建设海港,其港口位于齐地最北端,与大榭岛隔着一条十五里宽的水道遥遥相望。

    徐来在小艇上向南指点,对江朔道:“少主,南面便是登州港,又名蓬莱。”

    独孤湘道:“我听说蓬莱乃海上仙岛,怎么在陆上?”

    彭孤帆笑道:“我们常走北岛路的皆知,世上哪有什么仙岛,秦时传说溟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大仙山,秦汉时燕齐之人以渤海为北溟,秦皇、汉武皆曾派人自此出海求仙,直至汉武帝时,索性将这片陆地称为“蓬莱”。”

    江朔道:“哦,我知道,这叫压胜之法。”

    正说话间,忽见三艘巨大的艨艟巨舰向着小艇驶来,江朔道:“咦……冯大首领怎么去而复回?”

    独孤湘颤声道:“什么去而复回,这是想要撞沉我们呢!难道是害怕我们去将他们贩卖人口的勾当报官,才想来杀人灭口。”

    江朔道:“这……徐大哥,快设法闪避。”他一边说话一边抽出七星宝剑,道:“事到如今只能拼死一搏了。”

    徐来和彭孤帆却哈哈大笑,并不去操舟转向。

    江朔惊道:“二位大哥,此刻还有心情大笑?”

    独孤问却已看出了点端倪,他对江朔和湘儿道:“朔儿、湘儿,你们看那三艘船的下面。”

    朔湘二人向船下看,才发现三艘大船在浮冰之上航行之际,竟然丝毫没有推开海水、浮冰,直似从海上飘过来的一般。

    独孤湘道:“呀……是幽灵船!”

    这是三艘大船驶得近了,忽然倏地一下凭空化为烟气消失了。

    朔湘二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独孤湘使劲揉了揉眼睛道:“怎么突然不见了?真是幽灵船么?”

    独孤问已经明白了,捻须道:“是海市蜃楼。”

    独孤湘问道:“爷爷,这“海市蜃楼”是什么呀?”

    彭孤帆道:“相传溟海中有一种巨大的蛤蜊,称为“蜃”,蜃在海中吐气幻化而形成海市奇观,并不是真的有仙山,这海船也是一样的,都是海市蜃楼之景。”

    独孤问却摇头道:“相传漠北瀚海之中也有蜃楼之景,那里可没有什么大蛤蜊,应该是天空折射之故,这三艘船看来和冯头领的三艘海鳅船颇为想象,恐怕就是特殊的云雾将三艘船的影子投射在海面之上。”

    独孤湘不喜读书,只爱看一本书就是《山海经》,其中多有志怪之说,她看多了此书,只道书中所记载的神仙妖怪都是真实存在的,现在听彭孤帆说海外仙山不存在,爷爷又说海蜃吐气之说也不存在,不禁撅着嘴闷闷不乐。

    徐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蜃楼奇观都甚为罕见,且多出于春夏,岁晚不复见,少主如今在冬月之中竟然见此奇景,实属难得。”

第268章,蓬莱水城

    江朔道:“不是真的有船来袭就好。”他忽然又向东一指道:“啊呀……徐大哥,你看海港就在前面了。没想到和么近。”

    独孤湘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亭台楼阁竟已近在咫尺,似是一处海边大港,但海上起了浓雾,楼阁如在云雾中。更加诡异的是这港口是看来颇为热闹,却又寂静无声。

    徐来笑道:“这也是“海市蜃楼”,少主所见,乃蓬莱水城在空中的投影,真正的海港还在南面十里之外呢。”

    独孤湘一下子又来了兴致,抚掌笑道:“这海市蜃楼看来如此逼真,看起来好像海中真有一座城一般,好玩,好玩。”

    船又向南行了一阵子,独孤湘指着前面赤色的山崖道:“哇……这山崖也是蜃景么,可太神奇了。”

    此时正值隆冬,这面山崖却露出一片殷红的石头,并无积雪覆盖,难怪孤独湘认为这也是蜃景。

    徐来笑道:“这可不是蜃景,此丹崖山便是登州港的标志,此山从陆上插入海中,原本四面来风颇为寒冷,但山内有热泉,故而雪积不住,虽凛冬亦不改殷赤,当地人称之为神龙分海,山的东面是乌湖海,西面则是勃海。登州港亦一分为二,丹崖山以西是蓬莱民港,丹崖山以东则是水城军港。”

    江朔见徐来和彭孤帆操着小艇向东驶去,奇道:“徐大哥,我们又不是水军,你怎么向东边军港去呢?”

    徐来道:“现在这个天气,西边的民港早就封冻了,我们的船可进不去。”

    独孤湘道:“徐大哥,东港和西港只隔了一个丹崖山,难道会一个封冻,另一个就不封冻啦?”

    徐来笑道:“湘儿去看了了,你就知道咯。”船向东绕过丹崖,见浮冰之间依稀有一条水道,小艇便沿着这条水道一路向岸边驶去,这浮冰在冰海上互相撞击,空空有声,看来也凶险的很,但徐来操舟技术甚是了得,无论什么凶险的都被他以熟练的技法化险为夷了。

    这是可以看见岸边有一座小石砌小城,这小城直顶到海边,一点滩涂都没有,城墙上开有木栅水门,独孤湘一脸严肃地对江朔道:“朔哥,一会儿又要派你的用场了。”

    江朔奇道:“派我什么用场?”

    独孤湘嬉道:“你看这木栅门可眼熟么?徐来大哥是要你再现当年在河阴踏钺破坝的壮举,打破这个木栅门。”

    江朔这才知道独孤湘在拿他耍笑,不等他回口,却见徐来在船头高举一枚铜鱼符,守城军士见状,将木栅门缓缓升起,内里露出一片不小的水域,而这片水域居然没有冰封,停泊了大大小小数十艘船,守水门的军卒似乎与徐来颇熟,并未勘验便放众人进入城内了。

    江朔道:“原来这登州军港是在陆地上开挖的大池。”

    徐来道:“不错,前朝炀帝穷兵黩武,连年东征高句丽,但苦于冰封海港,战船冬季无法出港,还是造巨匠宇文恺献策,开凿了这方内港,引入海水与此地底涌出的额热泉相混合,因此虽冬季亦不封冻,围绕着这方池的所筑港口和石头城便被称为“蓬莱水城”。”

    独孤问哂笑道:“就算军港不冻又如何?战船穿过乌湖海,那边北地不还是冰雪世界,又如何能打省仗?”

    徐来道:“独孤丈说的不错,人力虽巧,但也终究无法胜天,有隋一代,攻伐不断也没能攻下高句丽,直到我朝总章元年才平了高句丽,不过我朝出征高句丽的水军也多是从此水城出发的。”

    此刻小艇已经在蓬莱水城之中航行了,江朔见两边靠泊的水军战船,果然都甚是巨大坚固,其中不乏巨大的悬挂着拍杆的海鳅船,当然其他小一号的船,也但得起艨艟战舰之名。江朔不通船务,也不知何形制。

    独孤湘道:“徐大哥,你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么?刚坐了海贼船回北方,现在又要停靠在官军的港口么?”

    徐来笑道:“湘儿说笑了,我常年在北岛路上各个岛穿行,因此各方都熟稔些,至于这军港么,我有个弟子的阿爷在此城做镇守使,故此特许我在冬季进港。”

    正说话间小艇已然靠岸,只见岸上一支马队飞驰而来,离得尚远便已勒住了马,其中一鲜衣怒马的少年滚鞍下马,急趋几步到了徐来面前,一揖到地道:“师父一向可好,慎儿有礼了。”

    徐来笑道:“慎儿不必多礼,这位就是我长跟你提起的我漕帮江帮主讳朔,表字溯之,快来拜见。”又转向江朔道:“少主,这位便是本地镇守使之子,名叫牛慎。”

    牛慎忙上前拜见江朔,口道久仰心中却奇怪,原来这江少主生的如此年轻,却不知他有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领,竟然令徐师父百夫如敬佩有加。

    牛慎上前一步单膝下跪,江朔忙上前搀扶道:“牛兄,轮年齿你还比我大些,万不可如此。”说着伸手在牛慎双臂弯下轻轻一托,将牛慎扶起。

    徐来的功夫比之尹子奇、江朔虽然多有不及,但在齐地武士中,也称得起是个中翘楚。牛慎得他真传,武功亦自不弱,徐来的功夫下盘尤其稳,牛慎下拜之时暗运内力,使了个千斤坠的功夫。人便牢牢钉在地上,倒要看看江朔有什么手段。

    江朔却浑如未知,双手仍然是向上一托,牛慎忽觉臂膀下一股巨力涌来,却哪里顶得住,毫不迟滞地被扶了起来,他上升之势甚猛,照此下去非得飞离地面不可,但他才升得一半,忽觉臂下之力将他往下来,站了个身体笔直。

    但在外人看来,牛慎从拜礼、到下跪,到健硕搀扶,牛慎起身一气呵成,二人之间发生的细微较量,外人无从得知。

    江朔这下既展示了实力,又保全了牛慎的面子,牛慎自然感激不尽,此刻亦知江朔的功夫实在不知比自己高到哪里去了,这才诚心叉手施礼。

    徐来又给牛慎一一介绍了独孤问等人,牛慎忙向众人施礼,到了最后一个井真成时,他忽而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他正在端详之际,井真成突然向着牛慎道:“牛世侄,不认识吾了么?”

    牛慎见是井真成不禁大吃一惊,干笑道:“原来是东瀛来的井前辈。”

    井真成可毫无尴尬之色,笑道:“你耶耶如何啦?”

    独孤湘道:“井郎,你还认得牛慎的耶耶呀。”

    井真成笑道:“说起来这人你们都认得,便是李使君以前的幕僚,牛肃!”:

    此言一出,不说江朔、就独孤爷孙都大吃一惊,井真成说他最初查到李邕屠杀日本遣唐使之事,就是源自牛肃,众人早当他已死了,不想竟然一直活在人世间,只不过井真从牛肃口中成套取情报,只怕用的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手段,想到此间众人不禁一起担心起来。

    然而牛慎并未再说下去,井真成亦闭口不言。正在此时,靠海边的两座城楼上忽然传出了“当当当”的声音,牛慎紧张道:“海上有人来!”

    十四年前,开元二十年,成平日久武备松弛的登州曾被渤海王大武艺的派遣大将张文休领兵攻占,登州刺史韦俊被杀,自此以后蓬莱水城和登州城防强固了不少,不敢懈怠。因此“当当”击点之声传来,立刻有大批唐军涌上城墙,准备守御攻击。

    牛慎亦领着马队向穿过水城内的街道奔到海边。江朔对独孤湘道:“走我们去看看。”

    此言正合独孤湘的心意,自然说去就去,“好”字尚未说出口,便已经跟着马队跑下去了。江朔、独孤问并其他人见状,也跟住马队跑起来。

    牛慎正跑着,忽见独孤湘和江朔竟然从远趋近,不禁大吃一惊,他们一行所乘军马虽非宝马良驹,但脚力也颇了得,从未有过被人在追上之事,更不要说两个小小少男少女了。

    他咬咬牙,急催战马快些跑,江朔知道牛慎这是好面子,因此没有穷追不舍,只是拉住孤独湘,不疾不徐地跟在牛慎众人身后,

    如此跑了一阵子,牛慎果然率先到了蓬莱水城北面的城楼之上,不消片刻江朔和独孤湘也一起到了,他二人并未划船,而是在陆地上施展穿星步的神妙轻功,紧跟在牛慎身后。牛慎见二人竟然面不改色气不喘,知道二人尚未尽全力,对二人愈加不敢小觑了。

    江朔双手扒住城垛,向下看,冰海茫茫似乎没什么异常,但经城头上瞭望的军卒指点,才发北面远处冰面上,有一艘船卡在浮冰之间,后面数条大船紧追不舍,却也受限于冰海,在浮冰间航行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那船被困的地点距离蓬莱水城还是一箭之外,虽然唐军弓箭手已经就位,但也真能干瞪眼,射箭无法明命中对方。

    江朔道:“我去看看。”说着从城头一跃而下。

第269章,同根相残

    见江朔跳出城外,牛慎高呼不可,这石城虽只有一丈高,哪怕是寻常武师也尽可以跃下,但城下面就是冰海,城外海冰受蓬莱水城中渗出的暖流影响,海冰并不甚厚实,从城头跃下难免要踩碎海冰,但牛慎喊的慢了,他话出口之时,江朔早已跃在半空中了。

    眼看江朔快速下落,眼看就要踏碎冰面之时,他忽然在空中打横,双脚向着城墙连环踢出,借着蹬踹之力,变下落之为横纵,向前跃出丈许,才足尖落在冰面行,那冰壳果然碎裂,然而江朔早有准备,脚下只轻轻一点,看似轻盈无立,却又立刻向前飞出,三步之内已距离城墙三四丈开外了。

    江朔继续向北飞奔,感到距离水城越远,脚下冰壳就越厚实,他脚下逐渐发力,越纵越远,越跑越快。

    蓬莱水城城墙上近两百军士眼见江朔身如此了得手,直如在冰面上飞行一般,竟一齐轰然欢呼起来,牛慎站在城墙上手扒雉口,瞪大眼睛望着江朔远去的背影,禁不住赞叹道:“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世上竟有如此轻捷的功夫。”

    徐来笑着拍着他的肩头道:“好啦,莫说是你,就是为师我在认得江少主之前都没见过哩。还愣着干嘛?我可没这个踏冰而行的本事,还不快安排战船出海去给少主压阵!”

    牛慎如梦初醒,忙喝令手下军士驾船出海。

    却说江朔向着困在浮冰中的那些船只靠拢之际,见双方都已下船,当先那船上的人弃船向南奔来,后面追逐的两船则放下了更多的武士。两船人皆着白衣头戴平帽,从衣着来看都是新罗人,只是前面逃跑的都在帽子上绑了红色长丝带,而后面追杀之人都在手臂上绑了黑色的缚臂,冰面之上一红一黑甚为分明。

    后面黑缚臂武士抽出长弓,望空放弦,箭矢向着红帽带武士曲射而至,立时有数人中箭倒地,红帽带武士中的首领一声喊,逃跑的队伍中立刻分出一拨人引弓反击。

    然而黑缚臂武士人数更多,何况红帽带武士只分出了部分人来反击,双方对射了一阵,反击的武士尽数被射杀,红新罗人的长弓射程颇远,红帽带武士中领头之人高喊一声,众人一起转身,却不用弓箭,抽出平头三尖两刃锤,高喊着向追兵反冲过去,黑缚臂武士见他们回身,整合心意,继续引弓射击,红帽带武士登时又有数人倒地。

    这时江朔已跑的近了,他目力极好,已看出红帽带武士中领头之人是谁,脚下加紧,直插入红帽带武士的冲击阵型之中,所有红帽带武士原都集中精神盯着对面黑缚臂武士,不料竟然有人从身后冲入阵中,后排武士不禁大惊,挥三尖两刃锤向着江朔便砸。

    新罗人的这独门兵器,既沉重又锐利,既可以当锤砸,又可以当刀砍,挨着碰着非死即伤。但江朔可全不将这类沉重的兵器放在眼里,他所使穿星步轻捷如飞,沉重的兵器却如何碰触得到他?几个回旋起落,江朔便到了红帽带武士头领的身边,挥动手为他拨开一支飞矢,道:“金侍中,半载未见,你怎么被自己人追杀?”

    那被追杀的红帽带武士的首领正是新罗侍中金良相,金良相见是江朔,大喜过望,忙道:“溯之救我!”

    这时黑色傅臂武士再次引弓齐射,红帽带武士挥动三尖两刃锤磕打飞矢,然而他们的兵器过分沉重,转动速度不够快,虽然江朔以七星宝剑剑鞘帮忙打掉了不少飞矢,但终究覆盖不了这么多人,登时又有数人中箭。

    江朔急道:“只守不攻可不行!”

    金良相道:“溯之,我们一起冲!”

    江朔已一马当先飞奔而出,他的速度比新罗武士可快的多了,对面黑缚臂武士发现时,他已冲到百步以内,对面立刻瞄准他发起了一轮齐射,但黑缚臂武士们错误的估计了江朔的速度,曲射而来的箭矢皆落在了他的身后,江

    朔仍在向前疾冲,双方的距离已缩小到五十步了,黑缚臂武士此时已经不需曲射,一齐平端长弓,向着江朔攒射。

    弓箭平射而来,江朔满可以直接闪开,然而他身后还跟着金良相和他麾下的武士,唯恐会危及身后的新罗武士,江朔抽出七星宝剑,抢步侧身从箭雨丛中闪过的同时,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光弧向着箭身一扫,斩掉了十几个箭头。

    然而其实是江朔多虑了,他抢在前头并未回头看金良相等人,其实常人五十步的距离江朔只用了十步,金良相等人早被他远远抛在身后了,眼见断与未断之箭都落在离金良相等人身前数丈远,江朔不禁自觉好笑,回身向前冲的更急。

    黑缚臂武士见他来的这么快,闪避箭矢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回身斩掉箭头,实是平生所未见,众武士大受震撼,一时握着弓箭楞在当场,不知是否该继续射箭。

    眼看江朔冲到眼前,忽有一个首领模样的人大声呼喝,众武士这才醒悟,立刻抛掉手中弓箭,抽出武器来,他们的武器就比较驳杂了,有使刀的,有使剑的,更有短叉、钢鞭这些奇门兵器的,一起怒吼壮胆,迎着江朔冲来。

    江朔哪将这些武士放在眼里,在人群中急速穿行,向着刚才发号施令的首领猛冲过去,那人到也颇彪悍,见江朔冲来,并不闪避挥舞手中一柄铁骨朵向江朔砸来,江朔有心立威,并不以七星宝剑的锋利取胜,将七星宝剑打横,迎着铁骨朵向上挥击。

    铁骨朵是破甲兵器,寻常刀剑之类的兵器被砸中,极易折断。然而江朔已内力灌注入七星宝剑之中,向上磕打在铁骨朵的杖头之上,那首领怪叫一声,双手向上一举,铁骨朵望空飞起数丈高,双手虎口震裂鲜血长流也就罢了,肩膀也被这雷霆一击震得脱臼,双臂立刻软疲疲地荡了下来。

    江朔右手提剑,左手迎面点他足少阳神封穴、足厥阴期门穴,另其双足无法移动,同时脚步不停,又转到他身后,点督脉身柱穴,那人立刻浑身酸麻无法活动。江朔右手一挥,七星宝剑顺势搭在了那人脖项之间。

    口中道:“大上等,你和侍中不是一路的么?怎么自己人兵戎相向起来了?”原来江朔制住的这首领就是新罗大上等金万宗。

    黑缚臂武士原本见江朔如此神勇,早已有些怯了,皆因金万宗呼喝弹压才硬着头皮迎战,此刻见江朔一招之间就制住了首领,立时斗志全无,握着兵器不住后退,不敢上前。

    这时金良相也已冲到了,他以新罗语高声呼喊数声,这时江朔已看清哪些武士都面上涂着大白脸,他想起这样打扮的都是新罗贵族的后代,称为“花郎”,这些花郎听金良相呼喝,不禁面露犹疑之色,江朔猜测金良相是在喝令花郎投降,他身前的金万宗却高声呼喊,显然是不肯认输,要手下继续打斗。

    江朔伸手疾点了金万宗的哑穴,他登时无法发生,张口结舌,咿咿吖吖了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江朔点穴用的是东岩子赵蕤所传授的“袖里乾坤”的功夫,众花郎见他只随手一拂,首领便做声不得,新罗人不知此乃中原武术中的点穴秘术,还道他会什么神仙道术,刚才金万宗虽然叫他们死战到底,但众人皆想对方是神非人,抵抗还不是白白送死?一时竟无一人敢上前邀战。

    金良相看出了花郎们的犹豫,以新罗语高呼:“此乃白头山大神派来的仙童,看来大神认为我金良相不该死,你们要违背神的旨意,顽抗到底么?”

    新罗虽然效法中原,也有佛寺、道观,但最多的还是信仰古老的珊蛮教,珊蛮教认为万物有灵,山有山神,水有水神,北地最大的白头山山神自然就是最高神祇了,他此言一出,众花郎,更显犹豫,手中武器已都指向地面,不敢再对着江朔了。

    江朔身前金万宗嘴里咿呀挣扎,额头青筋暴起,却说不出

    一句话。

    金良相对江朔道:“溯之,烦请你将大上等的哑穴解开。”

    江朔点头照办,那人破口大骂道:“金良相,你个狗杀才,江溯之我们一早就都认得,他又怎会是神仙使者?”

    金良相道:“我说溯之是大神使者有什么不对?今日你率人追杀我,若非溯之我早已被你杀了,溯之神兵天降岂非神的旨意?我王在新罗汉化改制,便是受了白头山大神的启示,唯有推行大唐制度,才能使我新罗富强。”

    金万宗怒道:“放屁、放屁。汝等违背祖宗成法,行察举而废禄邑,祖宗在天有灵怎会支持?”

    金良相道:“大上等,你现在说的汉话,可也不是祖宗留下来的,新罗占有高句丽、百济之地,可也不是祖宗的故地。要统治好大唐赐予的九州之地,便该用汉化行唐法。”

    金万宗只是不服,脖子一梗道:“今日事败,有死而已,快快动手,休再多言。”

    金良相道:“你我都是真骨贵族,本是一家,你又长我一辈,我怎会同族相残?但若国家不行改化革新,仍以骨品用人,统治必无法久长,今我圣王派我入唐朝贡并求官,就是为了学习大唐国富民强的制度,为我新罗所用。大上等却率军截杀,实是不以国家为先,只担心自己利益受损,实非君子所当为。”

第270章,新罗改制

    江朔没想到金良相和金万宗二人竟然会刀兵相向,他撤下架在金万宗脖子上的七星宝剑,还剑入鞘,对金万宗叉手道:“大上等,多有冒犯还请见谅,不过我记得你不是也支持汉化改制的么?那日里你还说信行和安禄山勾结做的不对,怎么如今你也反对改制了?”

    金万宗哼了一声道:“学汉家礼仪教化,我当然是赞成的,汉字典雅、韩文粗鄙,在真骨贵族中推行汉学我也是支持的,但现在金良相撺掇圣王废除禄邑,却是动摇了我国的根本,实乃亡国取乱之道,我如何能答应?”

    江朔不解道:“禄邑是什么?”

    金良相道:“江少主,你有所不知,这禄邑制度乃我新罗官制,所谓禄邑,就是按官阶高低,授予官员土地作为俸禄。其实这一制度并非我新罗独创,亦是源自中原,不过中原早已废止的故制,我新罗却还一直死抱着不放罢了。”

    江朔道:“金侍中所言我听着像“食邑”么?就是君王以田邑分封功臣贵胄,受封臣子乃至后代子孙都可以食其租税,这在大唐也有啊。”

    金良相道:“大唐的食邑与我国禄邑不同,大唐的分封其实是虚领,虽享有租税之利,却无牧民之权柄,而新罗的禄邑制类似先秦时的“采邑”制度,一旦分封,这片土地上的田租、人口尽归授封的勋贵所有,新罗王亦无权过问,长此以往,势必诸侯不断坐大,王权日渐式微。”

    江朔道:“呀,是了,我听说春秋战国诸侯互相攻伐五百多年,皆因周王室式微,无法约束诸侯所致,晋有八王之乱也是实封诸侯王所致。”

    金良相道:“是啊,大上等,你看此理在中原人人皆知,便是江少主这样的尚未弱冠的少年也知晓。你却为何依旧冥顽不灵呢?”

    金万宗道:“禄邑制虽不能说尽善尽美,但这是祖宗成法,新罗一向是圣骨、真骨共治天下,如要废弃禄邑,那便是叫猛虎吐出到嘴的肉,不但难以成功,更是取死之道啊!”

    金良相道:“大上等,禄邑制不仅削弱王权,更堵塞人才进身之阶,你看现在朝中都是真骨贵族之后,做官看的不是能力而是出生,魏晋大搞九品中正的门阀政治,结果招致五胡乱华,一百多年间汉人几乎遭到灭顶之灾。而大唐之所以强盛,还是得益于广开科举取士,打破了门阀贵族垄断之故。你看看我们新罗现在世卿世禄,花郎子弟本应弓马娴熟、能文能武,现如今却多是涂脂抹粉,清谈玄言之辈。”

    金万宗道:“嘿,世卿世禄可也出了谢安这样的大贤,谢安尝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侍中难道是要做我新罗的商鞅么?”

    二人唇枪舌剑,旁征博引皆是汉人典故,且多为江朔所不知,他不禁听得目瞪口呆,亦深感新罗受汉学影响之深。

    金良相慨然长叹道:“若能使我新罗富强,良相便是五马分尸,死了也甘心。”

    金万宗冷笑道:“你既不怕死,又怎让我追了一路,早在新罗就引颈就戮多好?省了某多少力气。”

    金良相叉手道:“汉化大业未成,良相还不敢死。”

    金万宗道:“但使老夫有一口气在,便不能坐视小辈胡闹,今日既然失手被擒,你杀了我便了,要我支持你们改制想也休想。”

    金万宗是真骨贵族的中的耆老,比金良相和新罗王金宪英都长了一辈,因此对金良相说话的口气都似长辈教训小辈一般。

    江朔心道:他二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有我在此,要保侍中平安,也不能让让侍中杀了大上等,在他内心之中却更倾向于想要按唐制改革的金良相。

    金良相突然在冰面上双膝跪地,向金万宗磕头泣道:“大上等,你便让我们试一试又如何?我们也不立即就和大唐一样搞科举取士,先按汉武帝“推恩令”之法,逐代削弱世袭贵族的权势,推行察举,征辟民间遗贤。”

    金万宗语重心长地道:“良相啊,我并非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但纵观汉家历史,首倡改制之人往往不得善终也就罢了,更要祸延子孙,我与你父金孝芳相交甚厚,实不愿你一族因你而遭株连啊……”

    金良相见金万宗的言语有松动,继续磕头道:“大上等,汉家改制也不是每次都失败,大汉武帝、大隋文帝、本朝则天女皇不都成功了么?但我们在新罗能看到的史料有限,圣王派我去大唐为官就是为了能够详细查阅这三代相关典章制度的记载,找出改制成功的锁匙。”

    金万宗一愣,沉吟道:“原来你向西行不是因为逃跑时慌不择路,而是本就要来大唐为官。”

    金良相跪在地上叉手道:“大唐圣人已封我为检校秘书监,原本是要开春了才出发,听说大上等率军来拿我,这才不顾恶劣天气强行启航。”

    江朔听到“秘书监”一职,不禁想到了贺知章,他辞官归乡之前就是秘书监,心道:秘书监是正三品的***,难得圣人封金侍中这么高的官阶,他却不知道加了“检校”二字,便有九成九是虚职了,金良相作为外臣,得授“检校秘书监”,不过是有了查阅典籍的名头而已,却非实职。

    金万宗瞪眼道:“怎是我来拿你,我是听到密报,说你通敌叛国才率军来截你的,若你不是东窗事发,却又为何要仓皇逃跑?。”

    江朔忙道:“大上等、侍中,看来这传信之人是故意误导,挑唆你们内斗,乾运也说了新罗国内有燕军的细作间人,难道给你们传信之人就是细作?不可不查啊。”

    金万宗、金良相也已知有异,互相对望了一眼,金万宗问金良相:“良相,你能逃脱定然是有我这边的人给你通风报信,你给我据实说,到底是谁给你传递的消息。”

    金良相不想出卖给他报信之人,犹豫道:“这……”

    金万宗急道:“啊呀,良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护着旁人?这样,我先说,向我禀报你要逃跑的人就是金仁德。”说着他向人群中一指,却奇道:“咦……金仁德这小贼人呢?”

    江朔转头四下里张望,天空中不知何时刮起了白毛风,冰面上风雪交织,白茫茫地一片,稍远些就看不清人影了,江朔目光锐利,已看出一人蹒跚着快步向回走去。江朔道:“我去擒他!”然而还没等他出手,就有数名黑缚臂武士上前将那人提了回来。

    他们将那人往地上一扔,以新罗语高声向金万宗高声禀报,江朔不通新罗语,预计他们说的是已将此人抓回,听凭大上等处置云云。

    金万宗对着那人高声喝问,那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其他花郎武士则压肩的压肩,踏腿的踏腿,不得起身,他索性把头一低,把眼一闭,一声不吭。

    金良相也对他以新罗语询问,虽不如金万宗声大,言辞亦甚严厉,但那人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任二人如何喝问就是一言不发,押着他的一众武士见状一起喝骂,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金良相见状唯恐他们把人打死,导致死无对证,忙上前阻止。

    不料他才搭上围殴人群中一人的臂膀,那人忽然反手抓住他的腕子,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向着他的小腹便攮。

    金良相吃了一惊,但他武功甚高,见右手被那人死死钳住一时甩脱不开,忙出左手向那人握着匕首的右手肩头一拍,那人右肩立时脱臼,手中一软,匕首当啷落在冰面上。

    不待金良相拉开他的左手,便感身后恶风不善,却是又有一把匕首刺来,金良相临危不乱,右手一甩,扯着那人旋转身子,刺杀之人收势不及,一匕首正刺在此人背上,那人吃痛怪叫一声,手上一松,金良相这才得以脱出手来,然而更多的手向他抓来,更多的匕首向他刺来,原来方才捉拿、押送金仁德的这一众花郎都是在演戏,只是为了引金良相上钩。

    金良相武功虽高,但众花郎施展摔跤角力似的身法,一边去抓金良相的手脚,一边以匕首乱刺,如此贴身死缠烂打,一时金良相的处境异常危急,金良相只得勉力施展腾挪的身法,尽力避让、格挡。

    金万宗忙道:“溯之,快给我解穴,啊呀……来不及了,快去救良相!”别看方才金万宗言语激烈,对金良相更似乎是必欲除之而后快,但此刻见他遇险,却忙不迭地叫江朔去救。

    江朔不等金万宗出声便已出手,那些花郎也没什么特别的高手,只是借着突然发难才困住了金良相,江朔也不拔剑,挥动一双肉掌冲入人群,抓住一人后心向后一扬摔了出去,又抓起一人后心向后摔出,如此随抓随摔,那些花郎直如婴孩,毫无反抗之力,无论是功是守,被江朔后心一捏,便即骨酥筋麻,手上无力,还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地向外飞出。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913/ 第一时间欣赏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作者:圏吉所写的《大唐山海行》为转载作品,大唐山海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唐山海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唐山海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唐山海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唐山海行介绍:
以大唐天宝年间为时代背景,以武侠小说为载体,讲述一个少年的“打怪练级”之路。随着故事的展开,少年开启了“开地图”模式,遍历大唐名胜,与开元天宝年间的各路大神邂逅,身不由己地卷入到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中去。最终会揭开什么样的历史秘辛,又将面对怎样的人生际遇呢……大唐山海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山海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