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大唐山海行TXT下载大唐山海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唐山海行全文阅读

作者:圏吉     大唐山海行txt下载     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1章,北镇论战

    孟芦不失时机地高声喊道:“请中官宣旨!”

    那长安来的中官辅趚琳再次吃力地爬上棋盘山,独孤湘皱眉道:“这白胖子说话听不清呐。”她学着新罗人说话的语调,引来周边医师的一片哄笑声。

    却见孟芦站辅趚琳身后,道一声“得罪”,伸出右手拇指、食指、小指三指、在将拇指、小指按住他枕骨下左右风池穴上,食指顺势扣住他脑后哑门穴上,按定三穴后,对辅趚琳道:“中官员请宣旨。”

    辅趚琳再开口时,声音竟然洪亮了不少,独孤湘奇道:“咦……这姓孟的会妖法,怎么他一按辅中官的脑袋,辅中官的嗓门就变大了?”

    韦景昭道:“这可不是妖法,乃是少林绝学传音入密术变化而来,孟大贤点了他督脉二穴,以增强其喉部发声。”

    江朔和独孤湘同时“哦”了一声,韦景昭笑道:“此术说来毫不稀奇,其实医家很多令人难以索解的咒禁之术,大抵都是有理可循,有法可依的。”

    却听台上辅趚琳说得是:“奉大家旨,有唐新罗国国主景德王遣世子乾运、医学博士释信行来朝,妄言汉家医学源自鲜地,料彼蛮夷未化,喧悖之论不值一哂,然其唐突朝廷不得不辨,特延请杏林耆老秦师讳越人广召天下名医,与新罗使者与北镇庙论道,以教其明教化、知正朔也。”

    这是一段口谕,并非通常门下省起草的敕旨,因此辅趚琳称圣人为“大家”,这是宫中对圣人的称呼,口谕后面也没有何人拟诏、符到奉行等言,显得颇为简短。

    独孤湘问道:“这鲜地又是什么地方呀?”

    韦景昭道:“《山海经》谓‘东海之内,北海之隅,有国名鲜地……在列阳东,海北、山南。’箕子走鲜地,武王闻之便以鲜地封箕子,虽然此后其地多次易主,国主早不是箕子的传人了,新罗亦自称韩人而非鲜地,但朝廷仍以‘鲜地’称之,此正朔之礼也。”

    独孤湘道:“新罗人都跑到长安找上门来了,就算朝上大臣不通医理,还有这么多御医和太医院的博士呢,怎么还要把人都折腾到北地来这么麻烦?”

    韦景昭道:“圣人当真好算计,贫道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要差个中官来传口谕,且在此地召开大会了。”

    江朔道:“难道是禁中的御医名不副实,圣人是‘礼失而求诸野’,让各地名医来与这新罗法师论战么?”

    韦景昭摇头道:“御医中不乏能人,别的不说,如今的大奉御牛天齐尽得其师秦越人的真传,若要论医理可说被今日在场的任何一位都要精熟。况且今日来的医师,我看不少也是太医署、尚药局的大医,并非都是民间逸士。”

    江朔道:“那我可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圣人要舍近求远,让他们在此地论战呢?”

    独孤湘作恍然大悟状,道:“我知道了,定是圣人嫌这些新罗人讨厌,不想见到他们,才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韦景昭笑道:“朝堂庙算可不是儿戏,可不会因为不喜欢就把人差来差去。”

    江朔问道:“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韦景昭道:“我想多半是不知新罗国医师的底细,而汉医正朔不容有失,如果论战胜了,新罗也毫无损失,但如败了,那天朝上国可就颜面扫地了。”

    独孤湘道:“是了,我阿爷常说和花子打架赢了也没什么光彩,若是输了可就丢人到家了。”

    韦景昭道:“不错,因此面对新罗医师的挑衅,第一要务就是把这件事的影响压到最低,一是不能在长安论战,大唐京城长安是天下的中心,汇聚了天下各国之士,如此论战极易引起各国使节的围观,因此要将人差的离京城越远越好。”

    江朔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为什么不派御医或太医署来主持论战呢?这样不是更能召集天下的名医大贤么?”

    韦景昭道:“这就是其二了,论战不能成为两国太医署之间的对决,这样一旦分出胜负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因此圣人并未正式下旨,只派一中官宣口谕不留痕迹,而以秦大贤个人的名声号召各地医师前来,此战胜则胜矣,若不胜太医署还有再战的余地,不至于成为死局。”

    李腾空在一旁道:“难怪召集诸位医师来时,却又不说明原因,那是怕有医师泄露了论战之事,横生枝节引来麻烦。”

    独孤湘道:“没想到,当今圣人的花花肠子也不少呐……”独孤湘仍在学新罗人的口音,引得众人又是一阵低笑。

    李腾空道:“这一套缜密的谋略只怕是出自林相之手。”

    江朔脱口而出道:“李林甫那个奸相?”他马上想到李林甫是李腾空的阿爷,对李腾空歉然道:“腾空子,我不是故意……”

    李腾空笑道:“我现已是方外之人,林相与我早已毫无瓜葛,朔儿你不必介怀……不过,林相人品虽坏,却也狡黠多智,朝中怕也只有他才能想出如此滴水不漏的策略。”

    独孤湘问道:“那为什么选在北镇庙召开论战呢?”

    韦景昭道:“从地理方位而论,新罗也算北地,只怕选在北镇庙也有厌胜之意,‘北镇’者‘镇服北方’之意也。”

    李腾空道:“还有一层,北地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的地盘,安禄山是诸藩镇中圣人最信任的将领,只怕如果论战输了,还有其他手段……”

    众人自在这里讨论了半天,却忽见台上已起了大变化,新罗人聚拢在一起,站在石台的一侧,三名大唐医师上得台来,如两阵对圆般与新罗人对面而立。江朔等人光顾着说话,竟然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大无艺先前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一直看着台上的变化,见江朔等人一脸懵懂地看着此刻的场景,解释道:“方才秦大贤与新罗僧信行约定,以医学四科论战,双方医科、针科、按摩、咒禁各出一人,一较两国医技。”

    独孤湘道:“这医术又不是武术,怎能较量?”

    大无艺摇头道:“这我可也不知道怎么比试,既然新罗是挑战者,自然都由新罗僧信行出题。”

    独孤湘道:“呀……那我们岂不是吃亏?万一那新罗僧提出什么古怪的,只有他新罗人知道古怪药草什么的,却怎么赢他?”

    大无艺道:“想来不会,新罗人要论证的是汉医源自新罗,如拿些偏门的草药出来,就算胜了也难以服众。”

    江朔问道:“不是说四门医科,怎么台上只有三人?”却听台上秦越人道:“这最后一门‘咒禁科’便请茅山贞隐先生座下大弟子韦景昭道长坐镇,诸位可有异议?”

    韦景昭哈哈一笑,打一稽首道:“蒙大贤不弃,景昭敢不奉命?”说完飞身跃起,几个起落便已跃上棋盘山石台之上,韦景昭为茅山派李含光以降的第一高手,武功自也非同小可,这一下轻功纵跃潇洒飘逸,引得台下一片叫好声。

    独孤湘嬉道:“没想到韦道长还会做此巫觋的勾当。”

    李腾空道:“咒禁可不是巫觋,咒禁古称‘祝由’,最早见于《黄帝内经》上卷《素问》篇,第十三章移精变气论——黄帝问曰:余闻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己……”

    独孤湘道:“那还不是巫祝?”

    李腾空道:“不然,古人云‘吾心无鬼,鬼何以侵之,吾心无邪,邪何以扰之,吾心无魔,魔何以袭之。’故鬼神致病皆由心生。祝由治病之理便在于克制心魔,内治‘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外疗六淫——‘风寒暑湿燥火’。”

    江朔忽道:“我明白了,这祝由咒禁之术,和练内功时克制心魔之法是一理。”他在积金洞中所学玉诀神功出自道家经典《上清大洞真经》,自然与道家医学之法相通,玉诀中便有大量的防止走火入魔的咒术口诀,但江朔练功之时全然用不上,因为他的内力源自黑白二龙内丹,并非自己修炼而来,因此化泄之时毫无阻滞,不会走火入魔,不过江朔记性极好,虽然用不上,但仍牢记这些口诀,今天听李腾空之言,才知道这些咒禁之语也是都是预防走火入魔的祝由之术。

    李腾空道:“不错,其实只会念咒可是半点用也没有,须得配合自身内力修为,才能助人克制心魔,移情变气,使其病能不药自医。茅山派自古多出祝由名医圣手,其实是因为茅山派的玄门正宗内功了得之故。”

    江朔再看台上,韦景昭左手托着浮尘搁在臂上,右手打一道稽,立于四人之末,前面三人却是方才说话最多的王焘门下,崔知悌门下的两位医师和那上肢强壮的大汉,想来王焘门下弟子最善医药典籍,坐镇“医科”,崔知悌门下最善针砭之术,坐镇“针科”,那壮汉自然是坐镇“按摩科”了。

    秦越人向新罗僧信行道:“大和尚,这医科四门先考校哪一门呢?”

    老僧合十道:“既然汉医起源之争自‘针砭’肇始,我们也已向诸位大贤展示了‘砭石’,不妨便从‘针科’开始考校双方针石之术吧?”

第212章,新罗奇针

    那崔门医师跨前一步,叉手道:“在下全行检,师从鄢陵崔氏,针刺艾灸之学倒也略知一二,只是这石针治病却从未听说过,愿一睹高僧行石针之术。”

    新罗僧信行笑道:“《素问·病能论》有云‘有病颈痈者,或石治之,或针灸治之而皆已。’大贤却说不知,今日便请一观当年岐黄之术呐。”说着招手唤来一人。

    那人亦涂了个白脸孔,是个花郎,但敷粉之下却难掩粗豪的长相,他走上前来,站在石台中央,一抖双肩,甩脱身上的白色长袍,露出筋肉虬结的上身,下身只着一条犊鼻裈,裤脚高高挽起,露出双腿来亦生的甚是粗壮。

    湘儿对江朔耳语道:“这人身材倒是匀称,不似那‘按摩科’的医师这般上大下小……只是他生的这般模样,却也涂了个白脸,实在是太可笑了……”

    江朔道:“也说不得很匀称,以他的体型来看,可是太矮了……”

    独孤湘点头道:“难怪看着这么健壮,恐怕和他生的矮也有关系。”

    台上新罗僧信行却道:“这位是我新罗花郎,名朴景明,身长七尺五寸呐。”

    众医师听了都频频点头,独孤湘奇道:“医师是眼神都不好么?此人生得这么矮短,怎么可能有七尺五寸。”

    李腾空在一旁道:“他说的是夏尺。”

    独孤湘道:“好好的怎么突然说夏尺?”

    李腾空道:“说是夏尺,其实是秦汉之尺,那是《黄帝内经·灵枢》成书年代的度量,灵枢以七尺五寸为成年男子的标准身长,合唐尺不过五尺六寸而已。”

    独孤湘道:“哦,原来说此人身长标准啊……不过我看他较常人为矮呢。”

    李腾空道:“每朝每代,标准身长都在不断增长,以唐人而论,男子身长已不下六尺了,以汉尺论,那可都八尺有余了。不过医科以《灵枢》为范本,明堂针灸图中所绘制的人体便是夏尺七尺五寸长。”

    全行检道:“那便是要在这位郎君身上试针咯?”

    信行道:“不错!”

    台下医师都哄笑起来,须知针科莫说全行检这样的大贤,就是寻常针工,认穴也是最基本的功夫,又有什么好比的?就算是以石针刺穴,只需小心谨慎,料也非难事。

    信行却道:“贫僧有话在先,若是寻常人,全大贤认穴刺针自然易如反掌,只是朴花郎他天赋异禀,乃是个万里无一的‘奇穴郎’呐。”

    “奇穴郎”顾名思义就是周身经脉腧穴奇而不正,不在原位,若以《明堂针灸图》按图索骥,那是无法刺中奇穴之人穴位的。然而此言一出却并未镇住台下的诸医师,众人仍是表情轻松,全行检笑着叉手道:“好叫大和尚知晓,我大唐不比新罗,地广人众,奇穴之人虽少,却也绝非罕有,前朝《甲乙经》中早有记叙,本朝《明堂三人图》更详述了寻穴之法,如今对奇穴之人施针可算不得难事了。”

    独孤湘悄声问李腾空:“腾空子,这《甲乙经》、《明堂图》都是什么呀?”

    李腾空道:“晋代大儒皇甫谧所作《针灸甲乙经》是第一部针灸著作,也是针科医生必读之书,书中一共记录有腧穴三百四十九处,然而《甲乙经》中这些穴位仅按身体部位排列,未按经络循行。直到三国时魏国曹翕作《十二经明堂偃侧图》,南朝刘宋年秦承祖作《明堂图》,才有了经脉与腧穴之间关系详细记录,无论是医家还是武者,直到彼时始知腧穴循行经络之妙。

    隋末唐初,甄权作《明堂针灸图》,后太医署官修《明堂针灸图》,都是在前人基础上做的修订,后孙思邈结合自己的见解,绘制了彩色《明堂三人图》,该图共有三幅,分别为仰人图、背人图和侧人图。用五色分别标出十二条经脉,用绿色标出奇经八脉,所记穴位总数已达六百五十之多,如今的医家皆依照此图寻穴施灸。”

    江朔道:“原来今日习武之人能修炼内功,还是承惠于历代医家的努力。”他心中暗自以玉诀中所述经脉、腧穴作对照,按李腾空所说,玉诀上的功夫应不早于南朝刘宋,原来这玉诀神功并非上古仙人所遗,创制这神功的前辈距今也不过两百年而已。

    信行笑道:“全大贤既然自信满满,那我们不妨一试。老衲先以砭石刺穴,以证朴郎奇穴。”

    说着信行走到朴景明身边,世子乾运跟在身侧,奉上装着砭石针的木匣,匣中原本有九根黑针,最长的那根已经折断,信行拿起半截断针道:“环跳针主取深邪远痹,今日不需用。”又拿起最粗的一根针,那针长约四寸,信行道:“此大针,其尖如梃,其锋微圆,泄关节水之用。”再拿起一枚次粗针,长度只有一寸六分,针身粗大,其缘却尖,信行道:“此员利针,其尖如氂,且圆且锐,中身微大,以取暴气,此三针均非刺穴之针。”说完将三针放回匣中。

    又拿起三枚针,其一头大末锐似一支铁笔,其二有刃三隅仿佛一把三棱锥,其三针尖如剑锋两面有刃,信行道:“镵针泄阳去热,锋针主痈热出血,铍针用以排脓放血,此见血三针今皆不用。”说完也放回匣中。

    拿起一枚圆头针,道:“员针如卵形,揩摩分间不伤肌肉,此按摩之针,不用。”又拿起最细牛豪细针道:“毫针刺穴中与不中除了医患二人,别人无法查知,因此也不宜做考校之用。”这两枚针也都放回匣中。

    最后拿起一枚三寸五分的长针,道:“鍉针者,锋如黍栗之锐,主按脉勿陷,以致其气,今日便请试此针。”

    全行检此刻已全无了轻视之心,点头道:“鍉针较粗,主按脉取气,令邪出,需刺穴极准,若有偏差,即令皮破血出,那便落了下乘了。”

    信行点头称是,对朴景明道:“转过身来。”

    朴景明转过身来,露出健硕的背脊,信行手捻鍉针,在他脊骨左侧轻轻揉搓了几下,那针便陷入皮肤之中,信行边捻动石针边道:“诸位请看,我先刺朴郎之风门穴。”

    风门穴在第二胸椎棘突下,旁开一寸半之处,从外观之,在大椎下的第二个凹洼左右两侧,但信行插入的位置却不在此处,远较一寸半来的靠内,几乎要触到脊椎上的神道穴了,而神道是禁针之穴,刺之轻则四肢麻痹,重则瘫痪。

    众医师不想着信行言之凿凿,出手却如此外行,他们虽然不喜新罗人,但医者仁心,眼见信行这一针下去,朴景明就要重伤,都不禁惊呼起来。

    信行却对惊呼声充耳不闻,手中鍉针便不断深入,直至没入寸许才撤手,退开一步道:“诸位请看。”

    众人见朴景明仍然好好站着,如真是刺中神道穴此刻定然已经站不住了。

    信行上前捏住针尾将石针退出,再看朴景明脊柱旁肌肤早已恢复如初,一个血珠子也没渗出来,信行将石针交到全行检手中,全行检一看那针仍是乌黑光洁,绝无半点血污。

    新罗世子乾运又送上数枚鍉针,信行向全行检一比,道:“先请全大贤验看。”全行检此刻神色已经颇为凝重了,他心不在焉地随手捏了捏乾运送奉上的鍉针,却不小心还捏断了一枚,反倒证明了这些针确实是石制的。

    全行检颇为尴尬,乾运却微微一笑道:“不妨事,这样的砭石针,我新罗多得是。”重又把这些石针交到信行手中。

    信行这次却让朴景明转过身,正面对着诸人,道:“此番老衲再刺他天府,天鼎、天容三穴。”

    却见他这次全不似先前慢条斯理,而是出手如飞,瞬间将三枚鍉针刺入朴景明体内,然而这三针刺的哪里是他所说的三穴,说天府的分明刺向云门穴、说天鼎的分明刺向缺盆穴、说天容的分明刺向肩井穴,台下大唐众医师们忍不住又惊呼起来,然而不等他们上前阻止,三枚鍉针已大半没入朴景明肩窝、颈窝、颈后三处,比之前刺的更深。

    独孤湘问李腾空道:“腾空子,这些医师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呀?”

    李腾空道:“新罗僧信行方才所说的三穴都是寻常腧穴,而所刺的三处却都是人体要穴,《禁针穴歌》云‘外有云门并坞尾,缺盆主客深晕生,肩井深时亦晕倒,急补三里人还平’,这云门、缺盆、肩井三穴都是刺不得的。”

    独孤湘奇道:“但我看那朴花郎好好站在那里,看来毫无异样,并没有要晕倒的样子啊。”

    李腾空道:“这我可也想不明白了,难道此人真的是天生异穴?。”

    朴景明要穴上插了三针却浑如未觉,仍是稳稳当当站在台上,信行又复上前,伸手捻出三枚石针,众人再看朴景明肩颈之处仍是毫发无伤,一个血珠也没有。

    李腾空道:“这鍉针甚粗,若非正中腧穴,定要扎出血来,看来这老和尚认穴的功夫确实了得。”

第213章,寻脉定穴

    一片赞叹声中,新罗世子乾运双手捧着木匣来到全行检面前,他动作甚是恭敬,双眼却露出挑衅的神色。

    众医师见全行检面有胆怯之色,纷纷给他鼓劲,一个道:“这朴郎被连刺死穴而无事,看来确实是天生异穴。”另一个道:“不错,我看僧信行刺穴手法也只是普通,全大贤完全不用怕他。”更有人给他出主意道:“石针坚脆,只要直直入针,缓缓推行,不要把针折断即可。”

    全行检缓缓点头,平复心绪,走到朴景明身前,问信行道:“高僧,你画个道吧,要我刺哪个腧穴?”

    信行捻须笑道:“刺要穴太过凶险,不如针砭四肢吧。”

    这番话颇有轻视之意,但全行检不敢托大,点头道:“如此甚好,便请高僧出题。”

    信行斜了一眼朴景明,朴景明立刻抬起手臂平举,全行检在一旁道:“请刺手朴郎五里。”

    独孤湘问李腾空道:“腾空子,这手五里在哪里?”

    李腾空伸手一捏她的上臂,道:“手五里在臂外侧,曲池穴上三寸处。”曲池在肘横纹外侧端,既屈肘时在皮肤褶皱外缘,手五里则在其上三寸,甚是好找。江朔笑道:“湘儿,你还女侠呢,一个练武之人连穴位都认不全。”

    独孤湘嘟嘴道:“你当谁都和你一样记性这么好啊?这五里穴又非运炁行功的要穴,点了也不能制住人,我去记它做什么?”

    他二人说说笑笑,甚是轻松惬意,台上全行检却如临大敌,在朴景明手臂上摸索半天,迟迟不能下针。

    独孤湘奇道:“这个手五里穴并不难找,全行检号称大贤,怎么连这么简单的穴道还要找半天?”

    医家施针无非是按《明堂图》按图寻穴的经验法,按《素问》所载的骨度分寸法,或孙思邈所创的指寸取穴法,三法而已。朴景明既然是异穴奇人,自然不能按图寻穴,而剩下两法,骨度寸法是按患者骨节之间的尺寸按比例折算作为取穴的依据,指寸则是以医生自己手指的指节为尺测量,但今日遇到这异穴奇人这些法子却都不好使了。

    如全行检所言,异穴奇人虽少,却也不是没有,汉医传承千年,出了多少名医,什么样的怪人没见过,什么样的怪病没治过。对于奇穴郎亦早有寻穴、定穴之法。多数腧穴并非看不见摸不着的,而是有的在筋肉腠理之间,有的在骨节之上,有的凹陷,有的结缔,更有的热些,有的凉些,总之都有不同表征,以表征为引,无论穴位如何移位都能准确取穴。

    然而信行出题的“手五里”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穴位,此题看似简单的很,但手五里穴既无凹凸,又无凉热变化,取穴反倒是靠骨度、指寸之法更为便利,然而全行检既知道朴景明是奇穴郎,自然不能以骨度、指寸之法取穴了,因此他犹豫不觉,颇觉烦躁,心绪一乱,想要定穴就更难了。

    众医师也知此刻千万不能催促,都屏息凝神看着全行检,这又给了他无形的压力,只把他急了个满头大汗。独孤湘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喊道:“喂喂……全大贤,你怎么还不下针啊?”

    独孤湘还坐在江朔肩头之上,众医师听她呼喊一齐回过头来,立即看到了坐得如鹤立鸡群般的独孤湘。新罗人尚未不耐烦,独孤湘一个唐人,自己倒先出声催促起来了,众医师不禁都对她怒目而视,湘儿不禁为之气夺,吐吐舌头不敢发声了。

    全行检被独孤湘一喊,心思被彻底扰乱,他本是儒雅大医,讲话总是客客气气的,但此刻只觉心绪愈加烦躁,竟然出声反击道:“小女子懂什么?这手五里,一非会穴,二无骨陷,如今只能以脉气寻之……此等妙法颇耗费精力,料你也不懂。”汉人医家在三国、两晋之际就已经发现腧穴并非各自独立的,而是循行经脉而行。

    至于经脉如河流流转,在中医科专业人士细心交道之下,能感觉到细弱的脉息循行,如今全行检用寻常办法无法找到手五里穴,只能以此法寻穴,但脉细缥缈,难以捕捉,全行检愈来愈急躁,自然愈加找不到“手五里穴”了。

    独孤湘被他反呛,却不买账,嚷道:“你自己笨,怎么怪别人?”

    全行检反正也找不到,索性将朴景明的手臂甩到一旁,道:“小女子,你聪明,你倒说说如何寻这五里穴?”

    独孤湘“哼”了一声道:“这还不容易?既说你笨,本女侠自然是聪明的。”

    全行检气道:“好,好,好……你到来说说看。”

    独孤湘道:“我才不说呢,高大贤,你自寻不到穴位,和我有什么相干?你若求我,本女侠善心大发,提点你几句也是有的,但你现在这样哼声夺气,我可就懒得告诉你咯。”

    江朔忙劝湘儿道:“兹事体大,事关汉医源流归属,开不得玩笑,你若知道什么分辨好法子,就告诉全大贤吧。”

    独孤湘道:“好吧,朔哥儿,你驮着我到台下去。”

    江朔拗她不过,任由独孤湘坐在他肩头,拨开人群向前走去。众医师见江朔一个少年,肩上坐了一人,虽然只是一个女子,怕也有八九十斤上下,而江朔居然还能扛着人气定神闲稳步向前,围观之人人均感悚然,不自觉地给他让路。

    独孤湘坐在江朔肩头,到了台下,仍距棋盘山的平顶差了五六尺,她一跃起身,竟而立在江朔肩头,这样二人相叠,高度竟不下一丈。独孤湘把着台口,学成人深沉的声音,对全行检道:“俯耳过来。”

    要搁在平时,全行检定然不肯屈从,但他此时遇到难题,不自绝地将独孤湘视作了救命稻草,还真伏低了身子道:“小女子,你如真知道,就快告诉我吧。”

    独孤湘道:“这却不难。我且问你,这个经脉奇穴,会否循着经脉运行?”

    全行检道:“那是自然,手五里属于手阳明大肠经。”

    独孤湘又问道:“那在手阳明大肠经之中,是不是每个穴都不正常,是异穴呢?”

    全行检道:“那倒没有,比如气脉上行在肩端上,有巨骨穴,巨骨穴在锁骨肩峰端与肩胛冈之间的凹陷处,这个穴位却是改无可改了,仍在原处。”篳趣閣

    独孤湘道:“那你先寻到巨骨穴,再寻手阳明大肠经,再以骨度、指寸之法推算,不就能找到手五里穴了么?”

    真是当局者迷,独孤湘一点,全行检立时醒悟,这就如所谓顺藤摸瓜一般,有一个准确的穴位做为起点,脉息可就易寻的多了。

    全行检立刻在朴景明肩峰找到了巨骨穴,巨骨穴在肩峰上摸来,有清晰的骨节,果然不会移动。全行检闭目细细体会,果然抓住了那一丝虚无缥缈的脉息,循着脉息找来,这才发现这一路经脉与常人生反了,表里互换,肩骨、臂需二穴原本应该在手臂外侧,此刻都已经转到臂弯内了,手五里竟然在了青灵穴的位置。

    全行检仍不放心,伸手捏住了朴景明所定谷穴,这合谷在朴景明虎口位置,亦是不动的,再循着脉息向上,固然也是走的反脉,整个手阳明经脉都从外绕到了内,他向上寻去,依次寻着阳谷、曲池等穴,最后经过肘骨回到手五里,共是八穴,和先前所定位置相同,便知这次万无一失了,全行检大喜,将那枚黑色的鍉针抵在臂内位置,轻轻捻动,将那针缓缓推入。他手法娴熟,虽然手中并非钢针,但就算用砭石针似乎也无碍。

    台下众医师一起屏息凝神看着他行针,一颗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丝毫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现场虽有上百人,却静的连一根针落地地上都听得见,就在此时,忽听啵地一声轻响,针孔处忽然有鲜血迸出,须臾间已长流而下,全行检见状大吃一惊,慌乱之下手下意识一颤,手中黑色石针登时断为两截,一截坠地,一截还插在朴景明手臂上。。

    全行检一时惊慌无措,竟然忘了替朴景明止血。信行老僧忙抢步上前,出手如风点了朴景明几处穴道,止住鲜血,这才将他臂搏平举,在外侧一拍,插在臂内那半截黑针才落出。乾运亦携人抢上,替朴景明包扎了伤口。江朔见朴景明轻声对景明道:“不碍事!”脸上竟然落出一抹笑意。

    此刻全行检却是面如死灰,嗫嚅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我认穴决然无误,怎地会刺破血管?”

    乾运叉手道:“方才约定见谁血谁既输,全大贤输了想不认么?”

    全行检这才如梦初醒,低头叉手道:“新罗医术果然……果然厉害……在下拜服。”

    眼看全行检要认输,江朔忙高喊打断他道:“全大贤不要中计了!此人只是会移穴之术,并非真正的异穴。”

第214章,移穴易脉

    全行俭吃了一惊,呆呆得的望着江朔道:“这位小友,你说的是真的么?穴位依附于静脉、骨血之间,如何能移动?”

    台上的韦景昭也道:“朔儿,此刻可不能信口雌黄,你的移穴之说可有根据?”

    江朔放下独孤湘,跃到棋盘山石台石台之上,向韦景昭、全行俭叉手施礼道:“移穴之法在《上清大洞真经》遗篇中有记载,至于这新罗人用的是不是此法,一试便知。”

    韦景昭是茅山上清派弟子,《大洞真经》乃上清派根本道藏经典,韦景昭最是熟悉,他心道:我熟读此经,怎不知经中还有移穴法的记载,既是所谓“遗篇”,朔儿又是如何知晓?但他知道江朔不似独孤湘般逞口舌之利、瞎话张口就来,更知江朔武艺、人品俱佳,此番出头想来并非逞强。

    新罗僧信行却叱道:“哪里来的小顽童,信口胡言,既是洞经遗篇,你又从何处得知?”

    韦景昭低声问江朔:“朔儿,你说那新罗人用的是移穴之法,可有戳穿他的把握?”

    江朔道:“不说十成,八九成是有的。”

    韦景昭心道:全行俭乃针科大家,且医源之争本就源自针砭,如全行俭输了,就算最后胜了,大唐医家也堕了威名,不如让朔儿一试,当即朗声道:“福生无量天尊,大和尚不知,这位江朔江溯之可不是什么顽童,别看他年纪轻轻,乃我中原第一大帮江湖盟的盟主,他所说的话想来并非空穴来风。”

    独孤湘在台下高声道:“韦道长,你不晓得,江湖盟已不是第一大帮啦,不过么,新晋第一大帮漕帮的帮主仍是朔哥!”

    江朔成为漕帮帮主是在离开茅山之后,因此韦景昭既不知有漕帮,更不知江朔成了漕帮帮主。他奇道:“这漕帮是什么回事?”

    独孤湘道:“天下漕运的船工、民夫原本分成四派,扬州何逊楼上,在朔哥儿的说和之下,已合成了一派,便是漕帮了。”

    韦景昭也知运河漕民为了争夺运输的机会和码头的地盘,互相攻击如仇雠,每年都要死伤不少人,茅山靠近扬州,他都去调解过几次大械斗。只是运河上的四大把头互相不服,事关数万人的利益,各自不肯相让,械斗之事总是无法治本。不想竟然被江朔给合为一派了,实在是难以置信,他问江朔道:“朔儿,湘儿说的这是真的么?”

    不待江朔回答,台下有医师答道:“我从都畿道来,确实听说了漕帮新立、四河分运化解纷争之故事,听说今春漕帮少帮主在河汴之间束水冲沙,以一己之力击破淤塞,疏浚汴河三百里。这事儿在河洛间都传遍了,在雒阳连黄口小儿都知道。不想这位少年英雄竟是眼前这位小友。”

    其实河口束水冲沙之策并非江朔所创,冲破淤塞疏浚河道更非他一人之功,但那日河口之上江朔足蹬沙钺、毁坝冲沙大显神威,给河工船夫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因此半是真实,半是讹传,在河洛间百姓口中,漕帮少帮主可就变得似神非人了。

    韦景昭喜道:“太乙救苦天尊,没想到朔儿你和解四帮,治理河患,小小年纪就已立此不世奇功了。”

    还没等江朔谦逊几句,新罗僧信行却冷哼一声,心道看江朔二十不到的年纪,纵使天纵奇才又能有多大的本领?汉人一贯狡诈,怕是输了第一阵,找个少年出来混赖,他自持身份不便动手,向朴晦明使个眼色,朴晦明立刻会意,大喝一声:“我们今日只论医技,练武的小子别来捣乱呐,去,去,去……”说着跨步上前伸手一搡江朔右肩,想将他推下台去。

    江朔哪把朴晦明这样一个莽夫放在眼里,不闪不避,待他手沾上肩头,玉玦神功内力自生,朴晦明立刻如推上了一块水中滑石,手里推了个空滑向一边,他怒道:“哟,小子好滑呐……”却伸手去抓江朔左肩,他五指如钩,仿佛少林鹰爪神功一般,可惜徒具其形而无其实,五指刚抓上江朔肩头,江朔内力一送,将他五指弹起,朴晦明这一抓颇为用力,抓空之后,五指抠向自己手掌,指甲嵌入肉中,登时鲜血长流。

    独孤湘这时也早已跃上台来,一见朴晦明手掌流血,忙一杵全行俭道:“全大贤快看,这姓朴的会妖法,他自抓的朔哥,朔哥可没还手,他手掌就流血了,看来他会这让自己破皮流血的祝由之术,方才试针之时定也是施的此法,可不是你输了。”

    全行俭不知独孤湘在戏虐胡说,疑惑道:“祝由那也是以天人感应之法,祈祝疾病痊愈,这让自己流血之术,却又有什么用?”

    独孤湘一本正经地道:“怎么没用?你看方才九针之中,什么大针、铍针的,不都是放血的么?他学了此术可就省得用针啦……”

    全行俭道:“哦……也是一理,但……医者用针那是给病人放血,他放自己血又有何用?”

    独孤湘道:“全大贤你糊涂啊,何为祝由?他只需把念的咒交给病人,病人不就自己也能放血了么?”

    全行俭真诚地点头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还有此等神术,小女子你小小年纪懂的倒不少,不知是哪位医家的后代?”

    独孤湘叉手道:“我耶耶姓葛,虽不是个医生,却也颇明医理。”

    全行俭见她和江朔与韦景昭、李腾空颇熟,道定也是道门中人,唐人逢迎最喜抬人郡望,全行俭忙叉手赞道:“原来是抱朴子葛洪之后,失敬,失敬。”

    独孤湘纯是故意胡扯,全行俭却有一多半是信了的,他二人一搭一唱,早逗得台下医师哄笑不止了。

    再看朴晦明和江朔那边,朴晦明抓、捏、拍、打、锤各种姿势早都试了个遍了,非但奈何不了江朔分毫,还把自己搞得又是流血,又是瘀肿,他越发的暴躁,怒吼连连,竟然施展拳脚功夫向江朔打来了。

    江朔却毫无惧色,以穿星步与之周旋,同时对台下李腾空道:“腾空子,我看这朴郎怕是发了躁郁之症,可有针灸治疗之法?”

    李腾空知道江朔有意要叫朴晦明吃些苦头,笑道:“我看朴郎可能是体内火热扰动心神,煎熬以致体内津涎成痰,痰火内动而发狂躁,可刺他手太阴肺经天府、中府二穴,助其清热化痰,再刺他足厥阴肝经期门、章门二穴,助其疏肝理气,安神定志。”

    江朔道一声“好”,随手一抄将方才全行俭落在地上的石针捡起,迎着朴晦明而来,朴晦明见江朔气势一变,转守为攻,心中一凛,竟生了怯意,转身想跑,信行却喝道:“晦明,让他刺!”

    朴晦明不敢违拗,只得转身站定喝道:“来呐!”他话音尚在空中,江朔已双手并举,出手如风,刺中了他左臂天府,左胸中府,右胁章门,右腹章门四穴。

    江朔也学着信行一般,向旁一闪让台上台下诸位医师好看个清楚,却对着李腾空叉手行礼道:“腾空子的方子真灵,一刺这四穴登时见效。”

    众医师见朴晦明站在原地呆立不动,心道针灸之术哪有这么灵的?就算有效也不至于人都动不了啊,原来江朔刺穴之际注入了内力,此刻朴晦明穴道闭塞,自然无法行动了,再看他身上插着的四枚鍉针,均入肉寸许,亦和信行行针时一样,没有一丝血珠渗出。

    众医师见状一齐喝彩,李腾空也点头赞道:“朔儿,好俊的功夫。”

    原来江朔自见了北溟子与人交手,又自与六曜过招之后,内功虽不可能一朝精进,但手上功夫已在不知不觉中又上了一个台阶了,他此刻刺穴之时,两手发两招,四枚针几乎同时刺中朴晦明的四处穴道,便是化用了北溟子脚踏七星的功夫。

    这一下可大出了信行的意料之外,他让朴晦明不要闪避,放任江朔施针,是考虑到此番不是比武定胜负,而是考校医技,如江朔刺在朴晦明身上或流血,或断针,甚或他就是刺死朴晦明,那也不过是江朔武艺高强,论针科医技却是新罗国胜了,岂料江朔竟然准确刺中朴晦明的四处穴道,其手法之妙更不待言,信行大惑不解,喝问道:“晦明,这是怎么回事?”

    江朔一笑,叉手道:“大和尚,我方才刺朴郎四处穴道时,尚有闲暇,随手点了朴郎哑门穴,此刻他是说不了话了的。”江朔于电光火石之间连刺朴晦明四处穴道,竟然还说尚有闲暇,然而看朴晦明的样子,他又似并未虚言夸大,信行也不禁心中震动。

    全行俭道:“江少主,你刺穴手法高妙,全某佩服……不过,这朴郎不是奇穴郎么?为什么你刺他四穴都是正穴位置所在,却依然见效呢?”

    江朔对全行俭叉手道:“全大贤,因此我说你被朴郎骗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奇穴郎,只是学了些移经易穴的法门罢了。”ωωw

    全行俭道:“这,这……这可太神奇了,经脉腧穴竟能在体内移动,全某可是闻所未闻啊。”

    江朔道:“无怪大贤不知,这本非医术,而是武功。为的是与人对战之时不会被敌手制住穴道,不过,移经易穴之术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过后还是要回归本位的。”

    全行俭听得似懂非懂,又问道:“可是为什么江少主你刺他之时,他却不移动穴位,任由你刺中呢?”

第215章,脱骨奇术

    江朔笑道:“全大贤有所不知,江某不才,恰也学过这门功夫,因此知道这腧穴变移之理。所谓移穴易脉说到底是一种内功心法,我手捏鍉针刺穴之时,先以小指这么一点……”

    江朔翻转手腕,让台上台下众人都看清他捏针的手势——只见他拇指和食指回勾掐住鍉针,同时将小指直立,杵在前面,江朔续道:“我先以小指点朴郎腧穴,那时腧穴自然移转,是点不中的,但穴位变移只在一瞬之间,待我撤回小指,皮肉上压力骤去……”

    说着他勾回小指,拇指和食指却向前一递将鍉针送出,道:“我再刺穴之时,变移的穴位已回到原位了,一变已终二变不及,因此无有不中。”

    一众医师中有不少习武之人,一听之下已明其理,但说起来容易,要在瞬息之间施展出先点后刺二段刺穴法,还要同时准确刺中四穴,就算江朔将方法说出,除了他自己,在场怕也没有第二人能做得到。

    韦景昭打一道稽,赞道:“雷声普化天尊,也亏得溯之你有此神功,才能破解这移穴易脉之术,不然我们可都还蒙在鼓里呢。”

    信行冷笑道:“汉人医家果然好手段,须得靠习武之人相助才能取胜,佩服佩服。”

    那按摩科的医师脾气火爆,怒道:“呸!你们先以内功冒充奇穴误导全大贤,被江少主戳穿,却翻过来诬赖我们,可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新罗世子乾运道:“嘿……争论徒费口舌,这针科便算大唐赢了也无妨,既然是考校四科定胜负,有闲工夫斗口,不如便比试下一科吧。”

    那壮汉叉手道:“在下箕城巢承业,向新罗国讨教讨教按摩科的医技。”

    信行道:“大隋有一主持编撰《诸病源候论》的医学博士巢元方,不知与阁下是什么关系?”

    巢承业一扬下巴,傲然道:“巢元方便是乃祖,我箕城巢氏世代为医官,在下现任太医署按摩科博士。”

    巢家世代行医,尤善按摩及消息引导之术,其祖巢元方乃隋代太医博士。除了奉皇帝命令主持编撰了《诸病源候论》外,更撰有《养生方导引法》,创“补养宣导”之法,论述一千七百种病候均可以按摩引导代替药石,因此巢承业提到其祖自然也颇为自傲。

    信行哈哈笑道:“巢氏所论多有讹误,其书错漏百出,不想其后竟然还有脸行医呐。”

    巢承业听了冲冲大怒,双指戟指信行道:“妖僧胡言乱语,来来来,你便说说乃祖书中有何讹误?请在场各位大贤评判评判,看看是我巢氏错漏,还是你新罗蕞尔小国见识短浅。”

    信行道:“《诸病源候论》只论病因证候,却无治法和方药,不提也罢。《养生方导引法》近巫术而少医技,其中对骨伤的推拿治疗之法更是错谬连连呐。”

    巢承业怒极反笑,道:“哈哈,乃祖医道精微,本不是尔等蛮夷所能通晓,原只能在伤科上见个高低,却还绕好大个圈子,实在好笑,便请出题吧。”

    信行点手叫上一人,道:“慧曜,你来。”

    那叫慧曜的却不是花郎,乃是一光头僧人,面目倒称得上眉目清秀,但身子瘦弱,全不似医者,倒似个奄奄病夫。

    巢承业颇不屑地道:“按摩乃化瘀通气、宣正导邪之术,须得医师自体强健,指掌有力方能施为,慧曜弱质纤纤,如何能做按摩医师?”

    江朔却在一旁道:“巢大贤不可大意,此人虽然生得瘦弱,但目内精光外溢,怕是个内家高手。”

    慧曜淡淡一笑,并不回应江朔之言,对巢承业道:“阁下看来倒是孔武有力,却不知按摩之术推拿为下,引导为上,又不是比武逞强,胳膊粗又有什么用?”说着他拿眼睛扫了扫巢承业和江朔,看巢承业的目光满是轻视,对江朔则有了几分警惕。

    巢承业道:“懒得和你斗口,你说怎么比法?是比导引术,还是正骨之法?”

    慧曜仍微笑道:“引导术一时半会儿可看不出什么效果,还是正骨效果看的真切。”

    巢承业道:“料你有此一说,出题吧!”

    慧曜一笑,伸右手在左肩上一抻一拉,卡啦一声,肩膀脱臼,左手臂软软地荡在身侧。

    按摩科专有伤科一门,教医生理伤断续,接骨正骨之法,然而教授之际哪有这么巧就能找到骨伤之人?博士便折断兔、狗四肢来传授接骨之法,而正骨之法就是互相脱卸、接回关节来练习,巢承业是太医署按摩科博士,这脱装关节不知练了多少次,对人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处关节都熟悉无比,令关节脱臼之法更是熟练,

    巢承业没想到慧曜的题目这么简单,轻蔑一笑,立刻上手,抓住慧曜的臂膀向上一推,一捺,只听“咔哒”一声,已将其肩关节复位,江朔和独孤湘在一旁看得也是一愣,这治疗肩膀脱臼之法,别说医书,就是武学典籍也多有记述,因为武师与人动武经常会受伤,因此各门各派都会教一些关节复位的手法,东岩子赵蕤擅长短打,脱臼装回之法自然早都教给了江朔。江朔看巢承业的手法既朴实又巧妙,出手干净利落,一点多余动作都没有,真可谓大巧不工,果然是名医之后,颇有大家风范。

    然而巢承业刚一离手,慧曜的手臂随即坠了下来,仍荡在那里,巢承业吃了一惊,想来此人是天生关节疏松的异人,这样的病人并不少见,巢承业亲手治愈的就不在少数。

    巢承业再度上手,将慧曜的臂膀不推反拉,先向外拉伸,再旋转他的手臂送入关节之中,但这一连送入关节的“咔哒”之声都听不到,他这一下吃惊不小,虽然不知慧曜是怎么做到的,须知很多关节疏松之人确实可以让关节脱出,但总是还有关节在,怎会寻不到关节卡口?他赌气旋转慧曜臂膀,想让他吃痛,忍受不住之时再替他接骨。

    不想慧曜的臂膀就这样旋转了一周,他脸上毫无疼痛之貌,仍是微笑着道:“巢大贤,这肩关节复位乃是按摩科最简单的一项,怎地累的满头大汗仍不装不回?”

    巢承业怒极,喊道:“小贼,使的什么妖法!”说着将他的臂骨向肩窝处猛推,这可已不是接骨的手法了,简直是赌气了。

    不想他猛推之下,慧曜向旁便倒,卡啦啦之声不绝,巢承业一惊,手上一个没抓住,慧曜落在地上身子缩成一团,巢承业上去拉他双手,竟然肩肘关节都脱臼了,再拉他双脚,膝、踝关节竟也脱了。

    巢承业一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道:“你天生关节酥松,却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慧曜躺在地上呵呵一笑,忽然振地而起,翻身立起,手脚关节竟然都自动复位,他拍拍手,又掸了掸身上的土,对巢承业道:“早说了巢氏正骨之学错漏百出,汉人对骨科一知半解,巢大贤你还不自知么?”

    巢承业见他竟然竟然能凭空发力,重新装回关节,虽然自忖自己做不到,但口中不服,怒道:“小贼,你耍赖!你这是医术还是戏法?”

    慧曜笑道:“巢大贤既然不服,那我们换个法子,你如能脱开我的关节,便算你赢。”

    巢承业心道:就算你的关节我装不回去,难道还拆不下来?道:“好!我便将你的关节尽都拆脱了给你看看。”

    说着伸手就扭慧曜的臂膀,他原本怕慧曜犟着不让他转动臂膀,用了十成十的劲,没想到慧曜毫不发力,巢承业将他的臂膀拧着转了一圈,然而他猛地向外牵拉之际,慧曜的臂骨却仍牢牢卡在肩窝之内。

    巢承业大怒,施展扭、拉、抻、旋、捺各种手法,手上运劲,自己的骨头节都拉的卡卡直响,慧曜的肩膀关节却坚固无比,丝毫没有松脱的迹象,巢承业再换他的手肘,肘关节比之肩关节细小的多,尤其是慧曜瘦弱,手肘处几乎摸不到任何筋肉,仿佛就是一副骨架而已,然而巢承业拉扯之际,这骨节却仿佛铁铸的一般,虽然转动无碍,但就是拆脱不开。

    巢承业又换了髋关节、膝关节,然而此二处比之肩关节更加粗大,慧曜看来全不发力,任由他带着各个关节旋转、抻拉,但就是拆脱不开。巢承业累的气喘吁吁,连声道:“有鬼!有鬼!”他虽知定是慧曜使诈,但却不明其理,他给很多大将治过骨伤,就算肌骨再强健的人也无法控制关节不被拉脱,因为关节是筋肉生根之处,也是最薄弱的位置,因此任人筋骨再强健也绝不至于无法拆脱关节。

    巢承业伸手去拉慧曜手腕,他想起腕骨最为细小,伸手猛捏慧曜腕骨,腕骨不过豌豆大小的一块骨头,巢承业虽非习武之人,但他长于按摩,指力也是非同小可,心道:小贼使诈,我捏碎了你的腕骨,看脱不脱的开你的关节!

    不想,他用力之下忽然一股巨力反向传来,等他反应过来之时身子已摔在一丈之外了,双手腕骨一齐脱臼。

第216章,整治蛇人

    江朔和湘儿忙上前搀扶起巢承业,独孤湘道:“呀,巢大贤你怎么也学那新罗僧把自己的关节给脱了呀?”她这句话虽有调侃之嫌疑,但也替巢承业被震脱臼遮掩了些个,巢承业哼哧了几声倒也不反驳她。

    韦景昭上来握住巢承业的腕子替他重新推上关节,只接了一个右手,巢承业就推开韦景昭的手,自行用右手接好了左手腕子,他这一下是被对方以巧劲甩脱了关节,并未伤及筋骨,因此一接上腕子立刻活动自如。只是心中愤懑难平,“哇哇哇”地暴跳如雷,破口骂道:“贼秃使诈,贼秃使诈!”他气得呼哧带喘,却又无法可想。

    慧曜合掌道:“巢大贤怎还输急眼了呐?你不是说按摩科医师须得指掌有力么?怎地白生了一双粗臂膀,出手却如此绵软无力呐?”

    巢承业明知对方用的不是按摩科的手法,却苦于不明其理,想要驳斥他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骂道:“贼秃使诈……小贼秃、死贼秃!”

    独孤湘摩挲着巢承业的后背道:“巢大贤,你别生气,别生气,你自己还是医师呢,还不知道怒气伤肝的道理么?”

    巢承业道:“贼秃实在太可恶,我却偏偏无法可想,实在可恼!”

    独孤湘道:“那大贤,你想治治他么?”

    巢承业转头看着她道:“小妮子什么意思?”

    独孤湘嘻嘻笑道:“不就是脱他一两个关节么?”

    巢承业盯着独孤湘道:“小妮子,你又有什么法子?快快教我。”他见独孤湘先前给全行俭支招,知她生性聪颖,诡计多端,听她这样说,说不定还真有奇招可以治这新罗僧慧曜。

    独孤湘道:“这新罗僧用的可不是推拿科的医术……”

    巢承业急道:“我也知道这不是医术,可不就是拿他没法子么!”

    独孤湘道:“巢大贤你别急啊,你可知道他这是什么功夫么?”

    巢承业摇头道:“啊呀……小妮子,你就不要拿我逗闷子了,我如知道,也不至于如此啊。”

    独孤湘笑道:“嘿嘿,你不知道,小女子我可知道,这叫‘缩骨功’,源自西域康居国,练到最高境界,除了头骨坚硬无缝不能缩小,身上所有的骨头关节都可以自行脱开,原是两种人练习此功,一种是市集上做表演,将人置于一小瓮中,只露一头,观者还道是没有手脚的人彘,然后徐徐钻出,才知是个全乎人,众皆惊叹之余自然多给赏钱咯;另一种就是梁上君子,精通缩骨功的盗贼,只要是比脑袋大的洞都能钻过去,从猫儿狗儿的洞里钻入自不在话下,更能穿罅过隙,西人喜在洞中藏宝,缩骨功可以从常人认为无法进入的小洞中钻入藏宝洞中盗宝。”

    巢承业道:“原来尽是些个下九流的勾当,难怪我不知!”他气慧曜不过,借机大声辱骂,顿觉心中舒坦了不少。

    慧曜却不着恼,合十道:“我们今日比的是推拿手段,莫非巢大贤的医术只能推拿汉人而不能推拿别国人?练汉家功夫的人推得,练缩骨功的就推不得么?”

    他这样说就是自承确实是练的缩骨功了,独孤湘向巢承业招招手,又道一声:“俯耳过来。”

    有此前全行俭的经验,巢承业赶忙乖乖地贴着独孤湘蹲下身子,恳切地问道:“小妮子快说,怎生破解?”

    独孤湘对着他咬耳朵道:“在西域,这练了缩骨功之人有个别称,唤作‘蛇人’,说的是他们脱开关节之后身体柔软,能如蛇一般游走穿行。”

    巢承业点头道:“恩恩……那又怎样。”

    独孤湘一拍他肩头道:“这你还不明白吗?你没抓过蛇么?不知道怎么给蛇脱骨?”

    巢承业疑惑道:“没有啊……”

    游方医师多能捕蛇,一来医者往往随身带着蛇药,不惧毒蛇;二来蛇身上肝、胆、骨、目均可入药,蛇毒更是不可多得治疗癣疥之疾的良药,因此游方医师均善捉蛇。然而巢家世代为官医,巢承业在京师中给达官显贵治病,如何会去乡野之间捉蛇?

    独孤湘摇头道:“哎……你这个医师连捉蛇都不会,难怪治他不住,我告诉你,抓蛇得抓蛇的后颈……”

    说着独孤湘蹲低身子,探出一手仿佛眼前真的有一条蛇一样,她左晃右晃突然出手一抄仿佛抓住了一条蛇一般,又立起身子道:“捏住后颈,这蛇头转不过来,任它再毒是我蛇都咬你不到啦……”

    她指尖用力仿佛真的抓了一条蛇一般,道:“你道这样这蛇就没招了?蛇会缠人,它身子这么一卷,可就把你的胳膊缠住了……”说着晃动手臂打圈,仿佛那蛇真的一圈圈缠了上来,独孤湘表演的太过逼真,以至于巢承业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手,道:“哦哦……那却怎么办?”

    独孤湘道:“你得甩啊!”说着猛的一抖手腕,如甩鞭子般望空抽打,边抽边道:“猛甩之下,蛇的脊骨脱臼,可就卷不动人啦。”甩过几下,独孤湘一手高举,仿佛挈着一条脊骨脱臼,直挺挺的死蛇一般。

    巢承业道:“哦哦……那便如何。”

    独孤湘瞪眼道:“啊呀……巢大贤你可太颟顸了……”一指慧曜道:“他既然是蛇人,你也甩他呀,你方才之所以拆不开的他的关节,是因为他懂得寸劲之法,可以在你指掌间借力,你平白花的力气都从自己左手传到右手,自然卸不下他关节,你只需这么一甩……关节脱臼而出,可就无从借力啦。”

    巢承业恍然大悟道:“哦,哦,哦!原来如此……”

    独孤湘道:“不过慧曜身怀不弱的武功,巢大贤你想甩他,他却未必肯给你甩呢。”

    巢承业为难道:“那便如何是好?”

    独孤湘一拉江朔道:“还得请朔哥帮忙。”

    江朔听他二人叽叽喳喳说的热闹,一时不明就里,道:“我帮什么忙?”

    独孤湘扯过二人,在二人耳边又说了几句,江朔笑道:“这好办!”一手托在巢承业背后,道:“巢大贤,得罪!”

    说着江朔带着巢承业向前飞跃而来,慧曜距离三人本有一丈开外的距离,江朔这一跃,登时就携着巢承业飞到了慧曜面前,慧曜大吃一惊,他可不像朴晦明一般傻站着不动,见巢承业来势汹汹,转头就跑,江朔笑道:“跑什么……”拿手一托巢承业右手肘下。

    巢承业得江朔相助,出手如电搭上了慧曜的右手手腕,他长年按摩,手一触着腕子,自然而然一勾一拉,扯住了腕关节,这一下“唯手熟尔”,却不需江朔相助。

    慧曜见腕子被叼住,只得回身贴了上来,巢承业这才发现果如湘儿所言,慧曜如蛇般缠住他双手,随着指端发力方向借势泄力,他忙按独孤湘所授法门,猛地一抖腕子,将慧曜向外甩出。

    巢承业本就上肢孔武有力,更兼江朔拿手按在他身后督脉神道穴上注入内力,登时气力又比平素增长了数倍,这一甩之下,慧曜立刻双脚离地腾空,平地里被了甩出,却苦于右手手腕被巢承业牢牢抓住,挣脱不得,只听“咔啦”、“嘶啦”两声,非但手腕脱臼,腕上筋肉亦被撕裂。

    巢承业一松手,慧曜如风筝般飞了出去,眼看他头上脚下向下坠落,那世子乾运飞身跃起想要接住他,却半路被僧信行往回一扯,信行自出掌击打慧曜肩胛,慧曜平着又飞出丈许,这才消去了下坠之势,侧身摔在地上,这下避开了要害,摔得并不重,慧曜站起来,看着信行面有愧色,他的右手腕子已肿胀了一大块,自然是再也接不回去了。

    信行也说话,挥手唤来一背着药箱的花郎,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些许香膏,双掌和着香膏在慧曜腕子上搓了许久,这才往上一送,“咔哒”一声,将他腕关节接回,但此番慧曜伤了筋骨,一时半会儿手腕是无法转动自如了,众花郎取了夹板给他固定好腕子,又用丝绦牢牢缠好。

    孤独湘道:“这些花郎处理伤情倒也手脚麻利,难怪大无艺城主说他们是什么‘医武士’,果然有临机处置之能。”

    巢承业甩脱了慧曜的腕子,已胜了这一阵,一扫此前郁闷,心情大好之下,也不吝夸奖道:“这新罗老僧所用药膏倒也神奇,你看摩挲了片刻瘀肿倒已消了大半,看来新罗医药也有其独到之处。”篳趣閣

    信行道:“巢大贤过奖了,不过巢大贤一代名医,居然要靠一个少年襄助,以二敌一才能取胜,未免胜之不武呐。”

    独孤湘接口道:“如是比武,固然不应以二敌一,但大和尚你也说了,是考校医技,以医技论,就是二名医师同时施救一人也是常理之中吧?况且朔哥没碰慧曜一根毫毛,全凭得巢大贤指掌取胜,我看这胜之很武呐!”

    她又学新罗人口音,引得大唐众医师哈哈大笑起来,大唐汉医已胜了两场,众医师心情也变得畅快起来,众新罗人却恨的直咬牙,但信行以手制止约束之下,只能站在那里狠狠等着独孤湘,独孤湘却不理睬,吹着口哨抬头望天假装看不见。

    信行向着秦越人叉手道:“汉医传承千年,不想今日却要着落在一个少年身上撑场面。”

第217章,白虹贯日

    韦景昭伏在秦越人耳畔耳语数句,秦越人听了微微点头,转头对信行道:“医者本也不是只有太医署的医学生才能做医师,隋代太医巢元方就是当时大儒;本朝孙思邈孙真人本是道家,我看江小友通晓经脉、穴道,也算得半个医家。”

    韦景昭接口朗声道:“朔儿的武艺出自茅山,也算得半个道门中人,道藏多有医药、针石之术的记载,要我说朔儿参与医术讨论也无不可。”

    信行冷笑道:“好,二位大贤既如此说,便让这位江小友与我比试一下咒禁之术,他既出自道门,咒术定然不差吧?如若他再胜一场,新罗国便奉大唐医学为正朔,源流之说再也休提。”

    韦景昭道:“禁咒一科本是贫道出战,大和尚既然像朔儿出言挑战,那边请朔儿代我出战吧。”

    江朔颇感为难,转过头望向对韦景昭,韦景昭亦对他招手道:“朔儿,你过来。”江朔到韦景昭身边叉手轻声道:“道长,我的内功虽出自茅山,但我从未学过道藏,可不会什么符咒,祝由之辞啊。”

    韦景昭道:“朔儿,那番僧尚不知道你的厉害,他既出言挑战,正好趁机打他个措手不及。至于禁咒之术,却不用太担心,孙真人尝言:禁咒之术斯之一法,体是神秘,详其辞采,不近人情,故不可得推而晓也,但按法施行,功效出于意表,可见禁咒本无定例。”

    独孤湘在一旁道:“朔哥你可不能和他比,我看老和尚邪门的很,说不定真会咒术,我听说有山中妖僧能以咒禁拘人魂魄,一旦咒语念完,立刻就会魂飞魄散,那可就成了行尸走肉啦。”

    韦景昭笑道:“湘儿小妮子那里听来的乡哩异闻,咒禁可没这么神,只不过是念咒之人以独特的音调辅助治疗,或强固心智,或放松心绪,加强药石之效罢了。”

    江朔道:“但那又这么比试高下呢?”

    韦景昭道:“咒禁之术说说白了,不是念咒就是念经,无外乎以内力吐纳加强咒术之效,这咒禁科的比试其实是内力比试,信行对自己的内力看来颇为自信,但他不知朔儿的内功其实早已登峰造极,单以‘炁’论,怕不在贞隐先生、神会大师之下,比拼内力我想你是不会输的。”

    江朔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曾见北溟子以内力递送笛音,闻者若内力不济、心志不坚,便会痴舞直至力竭。内力确实可以外化为声律比试,想来咒禁以口发声,也是一理。但既然是比试咒禁,我不会念咒却如何是好?我总得念些什么吧?”

    韦景昭道:“不碍事,我教你个急就章。你既知《洞经》遗篇,可学过《洞经三十九章》?”

    传世的《上清大洞真经》共三十九章,因此《洞经》又称《三十九章经》,至于江朔所学的第一篇《玉诀》总诀却无人知晓。

    江朔点头道:“赵夫子给我讲过,后来贞隐先生亦有所提点。”

    韦景昭道:“那就好办了,禁咒之术,道家曰祝由,释家曰经咒,其实就是念经,你就念洞经第一篇《高上虚皇道君第一》中谨请、存思、诵赞之辞即可,《洞经》乃茅山正法,默念祝咒这些经文本就有存呼神名,祈请其护卫之效。你只需聚精会神,存心养性,那便立于不败之地了。”

    江朔道:“好,那我便试试看。”

    韦景昭握住他的手道:“朔儿,此战关乎汉医荣辱,你可千万小心谨慎。”

    秦越人也向他点了点头,江朔心中雄心顿起,向二人叉手道:“朔儿愿竭尽全力,定不辱使命!”

    江朔转过身面向信行而立道:“大和尚,如何比试,请你画个道吧。”

    信行冷笑道:“好!小子倒有胆略,咒禁之术可治病,亦可拘魂,我二人便坐下各念经咒,谁先失智移动便是输了。”

    江朔见一听,这不和当日北溟子吹笛一样么?果然是考校内力,惴惴之心立时平息,他自找了一处平地坐下,道:“好,那我便坐在此处。”

    信行却道:“嘿嘿……没这么便当呐。”

    只见新罗花郎们抗来连根两丈长的圆木,立起在石台之上,棋盘山石台虽然平整,但毕竟是天然造物,并非人工打磨,花郎们费了好大劲才将圆木立好,但圆木在风中轻轻摆动,看起来随时会倾倒一般。

    信行一跃而上,那圆木的直径不过堪堪一只脚的长度,之间信行右足踏在圆木之上,右腿微曲,左腿打横搁在右膝之上,同时双手合十架在胸前,形似少林功夫中“童子拜观音”的站桩法门,人与木看起来都极不稳定,但虽然微微摇晃却并不落下。

    信行双目微闭,似入禅定,口中却道:“小友请了。”

    江朔点点头,也一跃上了圆木,双脚和信行一样搁法,双手却是双掌朝天,左下右上,乃是玄门打坐的手势。

    江朔也双目微闭,凝神吐息片刻,对信行道:“大师父请了。”

    信行又道:“焚香起祝!”

    新罗花郎又抬来一个香案,置上香炉,炉中并非线香而是铺满了香屑,乾运手摇火折,点燃了香屑,顿时一阵奇香扑鼻。

    独孤湘闻到这香味,似乎在那里闻到过,心中觉得古怪,喊道:“老和尚,你这香炉里有鬼!”

    信行却不搭腔,自顾自嗯嗯啊啊,念起禁咒来。

    独孤湘又对江朔道:“朔哥儿,这香古怪的很。”

    江朔闻到这香味,反而心中大定,道:“湘儿,韦道长你带着大家退到台下,我不碍事。”

    再看新罗众花郎早已退到石台下去了,湘儿道:“可是……”江朔仍是气定神闲地道:“不碍事的,你们先下去。”

    湘儿仍道:“可是……”江朔道:“相信我,没事的。”

    独孤湘这才随着众人退到台下。

    如此一来棋盘山石台之上只有江朔和信行二人,二人坐在圆木桩上,众医师在台下看得分明。却听信行嘴里乌里乌突念着经文,语调抑扬顿挫甚是古怪,江朔初以为他是以新罗语在念经,但后有听到数个汉字切音,他心中好奇不禁凝神细听,但那经文虚无缥缈,文字似懂非懂,越听越是汉语,但字词间似乎毫无关联,如韵书般只是一串无意义的文字。

    江朔越是听不懂,就越是凝神去听,但越听越不知所以然,不禁心中生起了烦闷之情,这烦闷之情愈演愈烈,真恨不能离开木桩跃到信行身边去听个明白。

    韦景昭在台下见江朔在木桩上摇摇晃晃,显得心神不宁,忙高声喊道:“朔儿,他的经咒是在扰乱你心神,不要听他的。”

    江朔听可这话,心中悚然一惊,立刻醒悟,但心绪难安,想起韦景昭让他念《高上虚皇道君第一》,他记性极好,虽只学过一个大概,却仍牢记不忘,他高声吟诵起“谨请”篇:“即请天地神祇灵气,以合己身。其诀,谨请太微小童干景精,字会元,子常守兆舌本之下,死气之门,口吐赤云,绕兆一身,化生血液,上凝泥丸,泥丸坚明,百神方位。”

    说也奇怪,只念了这一段,江朔心绪渐稳,不再觉烦躁,他所学《玉诀》本是洞经三十九篇的总诀,没有《玉诀》,这三十九章经就是寻常经文,有《玉诀》为引,这些经文读来但觉均含无上奥义,因此诵读之下,江朔便心无旁骛,一心在《洞经》之上了。

    他再念“存思”篇:“……真炁下流充幽关,镇神固精塞死源……赤炁从兆泥丸中入兆,乃口吸神云,咽津三次,结作三神……下布兆肝内,游遍却入心内绛宫,上充舌本之下,血液之府,顺时吐息。”

    念到此处,江朔但觉体内罡气自头顶涌出,并非在体内循行,而是散布于外,如云似雾,笼罩之下心中一片宁静,再没有了半点烦郁之情。

    江朔在台上念经,韦景昭并茅山众弟子在台下听得清清楚楚,这经文虽然他们不知诵读了多少遍,其中奥义早已了然于胸,但江朔以《玉诀》心法念出的经文,似乎与平素所学大相径庭,竟似不识了一般。茅山众弟子都不自觉地原地坐下运功,随着江朔的吟咏一起和唱道:“元气本非生,五涂承虚出,雌雄寄神化,森罗邃幽郁,玉音响太和,万唱元中发,仙庭回九变,百混同得一,易有合虚中,俱入帝堂会。”

    这是第一章经的赞词,一章念罢,莫说江朔和台下众茅山弟子,就是寻常医师,乃至新罗花郎都觉玉宇澄清,神清气爽。

    江朔虽熟记《洞经》,但从未大声吟咏,今日方知默读与诵咏竟然有这么大的区别,想来这就是咒禁术的神妙所在。他但觉意犹未尽,又将第一章从存思开始重新诵咏一遍,第二遍念罢又是一遍,如是三遍之后,江朔不自禁地叩齿,齿间发出‘嘻’字之音,如是吐息二十四次,忽觉吞星入怀,从口中径至脐中,星光映照腹内,洞彻五脏,那星光在腹内越来越炽盛,他忍不住仰面朝天口吐‘呼’字,只觉一股气息如白虹贯日一般自口中喷薄而出。

第218章,连胜三阵

    江朔竟然口中如龙吐息,吐出白气,台下大唐医师和新罗众人都看的清楚分明,都不禁惊呼连连,新罗人更是额首称幸——还好江朔仰头吐息,若是对着信行喷吐白虹,岂不是当场要了他的性命?

    其实这白虹乃是空气中的水气凝结而成,只不过一般只有冬季人吐出的气息比周围空气热的多的时候才会有白雾凝结的现象,其他季节人的吐息与环境温度接近就不会有白气产生。然而此刻江朔体内罡气涌动,吐出的气息极其灼热,因而虽是夏季,却仍然产生了水气凝结的现象。就算这道“白虹”真喷到信行身上,也不会就是沾湿衣衫而已,伤不了人的,但众人哪里知道这些,只道这少年咒禁之术竟然如此厉害,已到了呼风唤雨的程度。

    新罗僧信行看似闭着双眼,其实是微睁二目将江朔口吐白虹之状看的清清楚楚,也不禁心中大为讶异,他本以为做了不败之局,却不料江朔这个小小少年内力竟然精深至此,信行心中也不禁动摇,不知道他这是内功,还是真会什么茅山法术。

    盛唐之世正是茅山最鼎盛的时候,茅山修炼之法在外人看来颇觉神秘、尤其是符箓之术,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信行听韦景昭道江朔武功出自茅山,自然认为江朔也是茅山上清派弟子,神仙道术这东西不比武功,说不得江朔已得贞隐先生传授了什么高深的法门也不一定。

    想到此处,信行不禁心生焦急,双手一错,向着香案上的香炉猛地一推,劲风带动之下,燃烧的香屑混杂着灰白色的灰烬向着江朔飞去。

    独孤湘道:“果然有古怪,这老僧将香灰吹向朔哥,定是这香有毒!”她忽然想起来了,对着江朔高喊道:“朔哥,我想起这香味了,这是光明盐!是光明盐!”

    说着她就想跃上台去,韦景昭忙拉住她道:“湘儿不可!胜负未分,切勿扰乱了朔儿的心神。”

    独孤湘道:“可是,这老僧烧了这好大一炉光明盐,朔哥定要吃亏的。”

    韦景昭不解道:“光明盐是什么东西?”

    独孤湘急道:“是魔教的毒药,燃烧后产生毒雾,吸入之后便会内力尽失。”

    韦景昭听了却丝毫不紧张,道:“不会吧?我看朔儿的内力可是丝毫没有受损啊……”

    独孤湘抬头再看时,却见灰屑并未沾上江朔的身子,而是围绕着他打旋,仿佛有一个隐形的大钟罩住了他一般。原来是江朔双手挥舞,以内力搅动形成一股盘旋的气流,将光明盐的香屑尽都挡在身外,他既然能如此施为,内力自然是丝毫未损。

    秦越人赞道:“茅山派真了不得,江小友小小年纪竟然有此神功。”

    韦景昭笑着摆手道:“朔儿的武功确是源自茅山,但他却不是茅山弟子,老实讲,不要说贫道,就是家师,怕也达不到他今日的修为。”

    秦越人奇道:“这可奇了,难道他的功夫是梦中神人所授?”

    韦景昭道:“朔儿上茅山之时已是奄奄一息,几乎活不过半年了,然而此后他在山中失踪了两年时间,重新出世之时已身负神功了,这两年间的奇遇,朔儿只禀告了贞隐先生,但他命朔儿不得向别人透露,更严禁我等追问,因此贫道也只知朔儿神功源流,却不知他如何习得的。”

    秦越人叹道:“那可不就是山中遇仙了么?看来茅山中神奇之处颇多,非我辈所能尽知。”

    此刻台上又起了变化,只见围绕着江朔盘旋的香灰原本飞舞的极其轻快,此刻却变得重拙起来,湘儿道:“这是怎么回事?朔哥还真会神仙导引之术?竟然能控制飞灰!”

    韦景昭摇头道:“不然,你看,朔儿的手掌鼓动之际,似乎运用的是极寒的内力,将飞灰凝结在一起了,灰团变大变重,自然就飞舞的慢了。”

    果然环绕江朔舞动的飞灰正在凝成大团大团的灰饼,信行本以为哪怕江朔真是小小年纪身负神功,遇着光明盐也得内力全失,如此他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了,不了眼前这个少年竟似丝毫不受光明盐的影响,但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勉力推动香屑吹向江朔,只盼药效发作,便能取胜。

    然而看江朔却似内力源源不绝,哪有要衰竭的迹象?倒是信行自己,心有已生惊惧之情,中炁便觉匮乏,掌上发出的内力逐渐减弱,江朔见信行已现勉强之象,双掌猛地一推,那些围绕着他盘旋的灰团忽而合成一道黑灰色的长鞭,抽向信行。

    信行见状大惊,忙出掌相抗,然而击来的只是飞灰而已,虽然看着浓重其实有形无质,他双掌击空,身子竟向前冲险些跌落圆木,信行慌忙后仰,努力的稳住身形,但脚下圆木业已倾斜,眼看就要倾倒,信行忙摆动身子,带得圆木做圆锥形摆动,圆木便如陀螺般旋动起来,这旋动之力抵消了斜倾之势,一人一木竟而旋转不止,就是不倒。

    江朔却忽然改推为压,双掌向下猛击,内力冲击之下,棋盘山的山石都微微颤动起来,这颤动自然不足以伤人,但信行脚下圆木本已岌岌可危,受了大地传来的这一丝振动,锥形摆动的圆木顿时再也难以保持平衡,就此倾倒。

    圆木坠地之际,信行飞身跃下,并未受丝毫损伤,但他坠落圆木,咒禁术的比试却是输了。

    信行盯视着仍立在圆木上的江朔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莫非……莫非……”

    江朔仍立在原木上,居高临下道:“我与魔教并无瓜葛,也没有光明盐的解药。”

    信行见诡计已被戳穿,也顾不得遮掩,道:“那你怎还有内力?难道你用的真是神仙道术?”

    独孤湘在台下大喊道:“不错!朔哥儿得上清灵宝天尊亲传神功,你区区魔教鬼蜮伎俩如何奈何得了他?”

    此言一出,莫说信行,就连台下一众新罗花郎也都大吃一惊,一齐惊恐的看着江朔,此刻日已西坠,落日余晖从他身后射来,仿佛身上笼罩这一层金光,真如仙人下凡一般。

    韦景昭却笑骂道:“小妮子忒没规矩,怎么能拿三清开玩笑。”又对江朔道:“朔儿,你既已胜了这一场,便下来说话吧。”

    江朔叉手称是,跃下圆木,再看那圆木仍然屹立不倒,原来在他诵经之时,不知不觉催动内力,已将圆木生生踏入石中寸许了。他对信行笑道:“大和尚你却不知,我曾中过一次光明盐的毒,后经高人提点,早已学会了化解之法,因此这光明盐于我是毫无作用的。”

    信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道:“这光明盐居然还有化解之法?”

    江朔道:“大和尚,恕我直言,你若不用光明盐,单以内力比拼,此刻尚难分胜负,只因你想借着光明盐取巧,才会贪功冒进,以致速败。”

    信行到底是新罗高僧,听江朔之言,合十道:“阿弥陀佛,确是如此。”

    独孤湘在台下道:“诸位,今日新罗人三战所凭的功夫,均非新罗所有,移穴术、缩骨功及光明盐,都源自西域,怕是和魔教脱不了干系!”

    众唐医听了都纷纷点头,巢承业道:“不错,新罗人以魔教的法子来和我们比试医道,实在可恶,若非江少主戳穿,连破三阵,我们今日大抵要被诓骗,不明不白地输了。”

    江朔却心道:湘儿今日看似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与平日无异,但她逻辑清晰,每一句话似乎都环环相扣,这可有点不像湘儿了。

    信行一来一败涂地、二来确实理亏,把头一低,竟不反驳。此刻光明盐早已焚烧殆尽,香气飘散,秦越人等人重新上台,秦越人对信行叉手道:“其实不靠魔教的伎俩,新罗医术本也不弱,大和尚又何必非学这些歪门邪道呢?”

    信行冷哼一声道:“今日事败多说无益。”

    秦越人道:“大和尚此言差矣,天下之事,争强好胜还在其次,明辨公理正义才是第一要务。魔教的伎俩虽然看似方便法门,却并非正道,溯之以汉家玄门正宗功夫,连克三阵,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邪不胜正的道理么?”

    信行道:“汉人狡诈,视我等为化外蛮夷,纵有神功妙法怎能传授?”

    独孤湘道:“嘿嘿,魔教倒是传授了你们‘神功妙法’,还不是想假手新罗,挑衅大唐?”

    这时大无艺走上前来,叉手道:“《春秋》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可见华夷之辩在于礼仪、制度,而非血缘亲疏。以诸夏以夷狄礼则夷狄之,夷狄以中国礼则中国之。”

    这时众新罗花郎也上得台来,信行身后的世子乾运喝道:“你又是何人?在此侃侃而谈”

    大无艺道:“我乃渤海国扶余侯大无艺,渤海国上代国主曾与大唐多有龃龉,互相攻伐多年,以致国穷民弱,险些灭国,如今与大唐亲近、礼仪制度皆学唐朝,才令国泰民富,百姓安居乐业。新罗建国全仰大唐之力,如今不向大唐虚心学习,却借着西域异术来挑衅大唐岂是正途?”

第219章,黑骑来袭

    那位新罗世子乾运道:“师父,这位渤海君侯说的似乎不无道理,难道是我们真的是被摩尼教的人骗了呐?”

    信行叱道:“住口!他靺鞨人自己骨头软,向唐朝卑躬屈膝,讨得大片高句丽、百济的故地。三韩既统,高句丽、百济之地本应尽归新罗,然而如今却被渤海国占了大半,还不是唐人捣鬼呐?新罗说是一统三韩,实则丧民失地,岂非恨事呐?”

    大无艺吃了一惊,道:“高句丽起自西汉玄菟郡,初代国主朱蒙乃是扶余人,高句丽本非韩人,魏晋以降,高句丽趁中原乱战,袭取辽东,这才南下韩地,占了平壤,奴役新罗、百济百年,如非隋唐两代与高句丽作战,新罗现在还是只有受其欺压的份呢,百济与高句丽狼狈为女干而被灭国,新罗与大唐亲厚而得一统韩地,现如今怎还贪心不足,要占辽东、扶余之地呢?”

    乾运讶异道:“大君侯,你说高句丽本非韩地?这我可从没听说过呐。”

    大无艺道:“如今渤海国乃大唐羁縻州,为靺鞨和高句丽两族共治,所辖十五府、六十二州皆是大唐北地之民,与韩人何干?”

    信行却仰天大笑道:“大君侯本末倒置实在好笑,高句丽、扶余人本都是韩人呐,汉代武帝灭卫满鲜国之后建了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四郡,此皆我韩地,高句丽、扶余皆起自玄菟,怎不是韩人呢?”

    大无艺道:“大和尚,你这才叫本末倒置,颠倒黑白,卫满本是燕人,姬姓卫氏,他所建之国怎能都算作韩地?”

    信行道:“凡建都平壤之国,皆我韩地,卫满占辽东,辽东就是我韩地哒,高句丽占安东,安东就是我韩地哒,莫说辽东,就是齐鲁也是我韩故地呐!”

    这话说得太过强词夺理,一众唐人听了都哄堂大笑,信行却傲然昂首闭目,不为所动,亦不做辩解。

    独孤湘讥讽道:“要按大和尚你这么说,齐鲁都是韩地,那孔夫子岂不也成了新罗人?”

    世子乾运道:“啊?孔夫子本就是韩人呐。”

    独孤湘气极反笑道:“甚?甚?甚?孔子是韩人,亏你说的出来!”

    信行睁眼道:“新罗人之祖箕子,子姓,名胥,乃商王文丁之子,商王帝辛之叔父,封于箕因名箕子。孔子亦商人之后,子姓,孔氏名丘,可不就是我新罗人同宗呐?”

    独孤湘不可思议地道:“这……这也只能说明新罗人乃我汉人之后啊,怎么反过来说孔子是新罗人呢?这可太牵强了。”

    信行摇头道:“箕子原居箕山,商为周所灭之后,箕子先率族人东迁至齐鲁,后方度海韩地哒,定都平壤,为三韩之祖,可见齐鲁与新罗同源呐。商人在中原之地早已堙灭,其文脉在新罗,商人尚白,至今新罗服色仍为白色,因此说孔子更像新罗人而非大唐汉人呐。”

    独孤湘咋舌道:“乖乖,经过的就算啊……还好箕子去的地方少,他要是去过西域,只怕现在波斯国都是韩地了呢。”

    大无艺道:“大和尚所言恰证明了新罗与大唐渊源之深,同文同种,但文化之根基在中原,新罗不思勤勉治学,却来争什么正朔岂不可笑?”

    韦景昭亦打一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说的不错,周灭商,汉亡秦,唐代隋,中华之传承并非依托血脉,而是文化传递。新罗人既然仰慕先贤,便应勤学书经,何必做此无谓的源流之争呢?”

    乾运低声对信行道:“师父,他们所言似乎有些道理呐。”

    信行骂道:“混账!你懂什么?”

    乾运道:“那位大人说了,瓜分大唐之后,新罗为东北之主,可是我们自称商人后代,若与中原割裂,岂不是自断文脉呐?”

    信行喝道:“住口!”

    独孤湘

    道:“那位大人!嘿……难道又是安禄山那老贼吗?”

    安禄山素怀反志,可谓天下皆知,唯有圣人不信,谁若进言安禄山要反,还往往因言获罪,那禁中中官辅趚琳忙拦住独孤湘道:“啊哟哟……小女子,可快别瞎说了……”

    独孤湘一瞪他道:“我为什么不能说?老公公你也怕安贼么?我可不怕!”

    辅趚琳道:“我怕与不怕又有什么打紧?平卢乃安中丞发迹之地,人多眼杂,小女子可不要胡言乱语,小心白白丢了性命。”

    独孤湘还待要回嘴,忽然一拍大腿道:“啊哟,不好!”

    众人皆惊,江朔问道:“湘儿,什么不好?”他忽然瞥见独孤湘身后站着一个矮小的医师,那医师全身裹在一个白色的大袍子内,头戴白布缠头,面罩白纱,那医师见江朔看着他,便后退一步,闪入一堆类似衣着的医师之中,李腾空曾和江朔说过这是蜀地羌医,羌族乃姜姓祖先,早已融入中华民族,因此羌医也有医师参加本次大会,但那人的身形却给江朔一种觉似曾相识的感觉。

    独孤湘见江朔张望,忙道:“朔哥儿,既然新罗人今日挑战汉医的幕后黑手是魔教和安禄山,那今日的北镇山大会,会不会也是安禄山布下的陷阱呢?”

    此言一出,不止江朔,秦越人、韦景昭都不禁一愣,辅趚琳六神无主道:“这……这……此次大会是奉了圣人口谕召集的,难道安中丞还能对众位名医大贤下手不成?”

    正说话间,忽见信行身后一花郎抬手向天打出一支甩手箭,那箭头空心,发出凄厉的啸声,乾运回头对那人怒喝道:“你做什么!”

    不待那人回答,只听一阵隆隆雷鸣之声由远及近的传来,紧接着四周围墙纷纷坍塌,墙外尘头大动,无数黑衣骑士冲破烟尘冲了进来。

    棋盘山四周是一片宽大的草地,外围以一圈土墙围住,土墙外四面皆是山坡,看来这些骑士都预先躲在坡下,此刻一齐冲上山坡,以钩索拉塌土墙,冲了进来。

    韦景昭毕竟江湖经验丰富,一片混乱之中他自临危不乱,高喊道:“众茅山弟子,朔儿、湘儿,快将各位医师大贤送上石台!”

    江朔立时醒悟,骑兵冲击之下,莫说这些医师多不会武功,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军卒,也难免死伤惨重,棋盘山石台离地约有丈许,颇为陡峭,骑兵难以跃马上山,将众人送上石台,至少能稍微抵挡些时候。

    江朔忙跃下石台,他内力深湛,跃下石台随手携起一名医师跃回石台速度极快毫无迟滞,但他速度虽快,眼看骑兵须臾间就要冲到眼前,又能救得上来几人?独孤湘道:“朔哥儿,你不要上上下下的浪费力气,只在下面把人抛上来!”

    江朔不明就里,但想来湘儿聪颖,她这样说定然有她的道理,于是又跃下台去,随手提起一位医师向上一抛,那人飞在空中,孤独湘甩出长索,施展“月影素寒流”的功夫,在那医师腰间一卷一拉,便将他稳稳接回石台之上,独孤湘内力不比江朔,要她下场救人实是勉为其难,但如此江朔抛来她以长索接回,气力都是江朔出的,独孤湘只需施巧劲即可,这样一来,他二人随抛随接,速度可就快得多了,不一会儿就将数十人送上棋盘山石台。

    另一边,十几名茅山道士也均是好手,在韦景昭带领下也已经将几十人救上了石台,更有不少医师本就身手矫捷,自己手刨脚蹬爬上了石台。这时那些黑衣骑士已冲到了面前,江朔看这些武士黑衣黑甲,戴着面甲,又是燕军曳落河武士!

    江朔向前抢出,挡在医师们的身前,道:“诸位快爬上石山,我来抵挡一阵!”

    一武士迎面跃马冲到江朔身前,喊道:“小鬼找死!”挥刀就砍,江朔怒气勃发,上来就下了死手,身形一晃,早已闪开这一刀

    ,同时出掌拍在那武士腰间,将他连人带马打得横着飞了出去,那武士撞到边上并行的骑士身上,将那一骑撞翻之后其势不减又飞出撞在第三名骑士的肩头,二人一齐摔在地上,带着马匹也翻倒在地。

    曳落河武士本以为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策马奔驰之际,全无防备前排人马翻覆,后面的人马直撞上去,一时间人仰马翻,倒了一大片。江朔见这边阵型已乱,便不管他们,绕着棋盘山跑起来,遇人就打,掌风到处,无论人马,立时格毙当场,他绕着棋盘山飞快地杀了两个来回,愣是止住了蜂拥而来的骑兵,无人再敢上前,而地上已倒毙了数十人了。

    独孤湘在棋盘山上喊道:“朔哥儿,医师们都上来了,你也快上来吧。”

    江朔回头一看,果然众医师都已上到棋盘山石台之上,这棋盘山不大,方圆不过五十步,一百多人挤在上面几乎将那小山占满了。他转身跃回山上,与独孤湘并肩而立,向下看去,约莫两三百曳落河骑兵将小山团团围住,为首一人摘下面具,嘿嘿冷笑道:“我道是谁来捣乱,原来又是江少主!”

第220章,斩草除根

    此刻曳落河武士已退到了一百步外,围绕着棋盘山合围成圈,那将领身在阵中说话,并不前出,但江朔目力极佳,早看清了那人的面目,此人生得獐头鼠目,留着三缕狗油胡,看着让人说不出的厌恶,江朔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君子豹变”的孙孝哲孙都尉。”

    此前安禄山侧室段夫人命孙孝哲在小金城设计害死安庆绪,不了恰被江朔撞破擒住,孙孝哲为求活命临阵倒戈,又投靠了安庆绪,不知怎得现在又出现在营州北镇。江朔对此人甚是鄙夷,知道他吃了安庆绪给的“豹丸”,因此讽刺他是“君子豹变”。

    孙孝哲白白起了个好名字,其实为人既无忠孝更不明哲,他只是一介武夫,自然不知《易经》中“君子豹变”之说,但听到一个“豹”字、一个“变”字,想也知道不是好话,孙孝哲嘿嘿冷笑道:“江少主今日深陷绝地,还有功夫揶揄本都尉,在下佩服啊。”说着望空抱拳,懒洋洋地作了个揖。

    江朔知他武功只是稀松平常,并不惧他,但三百曳落河若组成阵势,虽然困不住自己和湘儿,韦道长这样的高手,棋盘山上还有一百多不会武功的医生却实在难以脱身。

    江朔心道擒贼先擒王,先激这孙孝哲来攻山,再突施手段将他擒了,以他为质,或许可以带众医师离开,当即朗声道:“孙都尉,不是我看你不起,就凭你这两下子怕不行吧?你敢与我较量较量吗?”

    信行却对孙孝哲喊道:“这小子会茅山妖法,邪门的很,孙都尉不要受他挑衅,以免着了他的道呐。”

    这时信行等一众新罗人早已趁乱下台,向着曳落河军阵走去,只有世子乾运留在台上,独孤湘奇道:“世子,你怎么不跟着你师父一起下去啊?”

    乾运低头道:“我……我觉得师父他老人家说的不对呐……大君侯和韦道长说得有理。我决意在此与诸位共进退!”

    江朔听了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方才乾运也帮忙拉扯医师上台,但他武功不济,累的呼哧带喘,衣衫都已凌乱,敷着粉的脸更是被汗水冲得沟沟坎坎,成了一张大花脸,不过这也显露出了他本来的面貌,原来乾运年纪亦不大,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江朔倒觉他脸上没了粉妆看起来俊俏了不少。

    独孤湘却大大咧咧地啪啪乾运肩头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信行哪里知道孙孝哲早在江朔手里吃过大苦头,怎敢与他交手?孙孝哲一摆手止住信行,道:“江少主,不用白费唇舌了,本都尉没这闲情逸致和你摆弄拳脚,全军听令,张弩!”

    每个曳落河武士都随身携带三样武器——横刀、啄锤和臂张弩。横刀用于挥砍,啄锤是破甲的兵刃,臂张弩则是远程骑射之用。曳落河所装备的劲弩可射两百步,比之长弓射程稍显不足,但用来射杀棋盘山上的医师却是绰绰有余了。

    江朔倒是不惧弓矢,但若三百张弩机齐射,他虽能自保,但这百名医师又能救得了几人?他一时头脑发木,低声问独孤湘道:“湘儿,这可怎么办?”

    独孤湘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以无所谓的口气道:“朔哥儿莫急,谁生谁死还说不一定呢。”

    江朔道:“啊呀……湘儿,我们自然不怕,就是要取孙孝哲狗头也非难事,但这么多名医大贤,任折损了谁我都于心不忍啊!”

    独孤湘道:“朔哥儿,你别急么,有宫里的老公公在此,只怕孙孝哲也不敢就射。”说着她一把将中官辅趚琳提了过来,辅趚琳生的肥壮,独孤湘却随手提来毫不费力,以辅趚琳挡在身前,将她和江朔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下辅趚琳可不干了,杀猪似的大喊:“小女子……不,不……女侠饶命啊!咱家不会武功,当不得箭矢啊!”但独孤湘捏着他后腰督脉筋缩穴上,任他手刨脚

    蹬,却挣脱不得。

    这时信行一伙人终于发现世子竟然没有下山,信行回身道:“世子,快下山!否则难免玉石具焚。”

    乾运却不动步子,坚定的摇头道:“男儿大丈夫死则死矣,此番是我们新罗人无理,又怎能输了耍赖?我决意与江少主一起保护各位唐医大贤,虽死不恨!”

    信行摇头道:“汉人贯使诡计,他们的话可信不得啊。”

    孙孝哲懒洋洋地道:“怎么还聒噪个没完了?本都尉可没这闲工夫再等了,放箭!”

    信行听了忙回头道:“都尉不可……”

    然而后面的话他可说不下去了,一支箭矢贯穿了他的胸膛,紧接着数十数百的羽箭一齐飞至,钉在了信行和新罗众人的身上,曳落河武士皆平端弩机向着新罗人不断射击,瞬时间信行在内每个人身上都插了十枚枚羽箭。

    山上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山下众新罗人几乎在第一轮齐射时便已毙命,饶是信行功夫不弱,但他离的即近更无防备,竟然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被射死当场,而曳落河武士似乎意犹未尽,齐射了多轮,更有无数箭矢未命中目标,射在棋盘山石台的侧壁之上,其劲力不足以穿透岩石,一时间叮当敲击坠落之声不绝于耳,却无一支弩箭射向山上。

    直到新罗人的尸首被箭矢撞击的跌倒在地上,孙孝哲才道:“好啦,好啦,省点吧,射这么许多箭做什么?别要惊扰了贵人。”

    江朔回头望着独孤湘道:“湘儿,这是怎么回事?”

    独孤湘道:“杀人灭口呗!看来燕军曳落河是来杀新罗人的,目标并非诸位医师。”

    韦景昭道:“越人大贤在北镇召开大会,本就是奉了圣人之命,别人或许不知,安禄山定是早就知晓的,如射杀医师,怎么向圣人交代?”

    江朔心中虽然觉得新罗人可恶,却也不至于将他们射杀啊,他向着孙孝哲喊道:“你为什么要射杀这些新罗人?”

    孙孝哲道:“新罗蛮子无理,挑衅大唐就是死罪!”

    江朔道:“可是我们比试医技已经赢了啊。”

    孙孝哲嗤笑一声,道:“江少主,你武功虽高,却终究是个孩子,今日之会大家关起门来比试,若新罗人回去只说自己赢了,你却去哪里分辨?”

    江朔怒道:“那也可以让他们立下字句,或发下毒誓,总是有法子的,怎能滥杀!”

    孙孝哲更加不以为然地道:“蛮子无信,连孔夫子都能说成是韩人,立誓什么的又有何用?”说着他抱拳望空一举,道:“安中丞忠心为圣人办事,哪容有失?这些新罗人还是杀了干净,来来来,快将这新罗小世子抛下来让我杀了干净。”他心中畏惧江朔,不敢自己上山捉拿乾运,却叫江朔将他抛下来。

    在此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乾运早已吓的呆了,听了孙孝哲这话,道:“是了,师父和同伴都死了,我怎能独活?”说着就要往台下跳。江朔一把拉住他,对着孙孝哲怒道:“前番杀人已是不对,我怎能让你再多杀一人?”

    孙孝哲道:“哎……江少主,你这是妇人之仁啊……你难道不知斩草除根,除恶务尽之理?辅中官,你倒说说我杀了这些新罗人对也不对?”.

    辅趚琳还被独孤湘押着后背,道:“对,对,对……江小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留这么个活口,将来难保不成祸患啊!”

    独孤湘一拧他后腰,另一手搭在他肩头一压,道:“中官你说什么?想好了再说哟。”

    辅趚琳没想到这独孤湘这么一个小女子手上劲力竟然这么大,被她一压,顿觉痛入骨髓,辅趚琳在宫中养尊处优,何时吃过这种苦头,忙告饶道:“哦哟哟,小女子放手!快放手!”

    独孤湘手用劲,

    道:“叫女侠!”

    辅趚琳嚎叫道:“是,是……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独孤湘手上劲力少减,口中道:“中官儿,你好好想想,圣人叫你传旨两国比试医技,可还叫你通知安中丞杀人么?”

    辅趚琳此刻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忙不迭地道:“咱家不知,咱家不知……”

    独孤湘不耐烦地道:“问你有没有,没问你知不知。”

    辅趚琳忙道:“没有,没有……小女子快放手!快放手!”

    独孤湘这才撒手,一手仍按在辅趚琳后腰,道:“嗯,这还差不多。”

    辅趚琳如蒙大赦,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下坐倒,独孤湘一按他筋缩穴,道:“谁叫你坐了?给本女侠戳这儿!”

    辅趚琳怪叫一声弹了起来,道:“是,是……”不敢丝毫反抗,仍站在独孤湘身前,原来独孤湘看似粗枝大叶,但她心性聪明,粗中有细,见孙孝哲残忍嗜,恐他突然发难,便将辅趚琳挡在身前以防万一,她不转头地对身后的乾运道:“新罗世子你不用怕,我和朔哥儿自会保你平安。”

    孙孝哲见江朔几人不肯就范,便对秦越人叉手道:“越人大贤并各位贤人,请下山吧,标下护送你们回返中原。”他想先把众医师请走,再慢慢围困江朔等人,安禄山直叫他不得伤了各地名医,对江朔可是欲除之而后快。

第221章,异军突现

    秦越人却道:“此地既是大唐地界,新罗人又都被你们杀了,又有什么凶险?还请孙都尉撤兵,我等自己识得回去的路途。”

    孙孝哲“嘿嘿”笑了两声,道:“秦大贤有所不知,这北地不比中原,可不大太平呢,常有奚人、契丹等为乱,现下安中丞还在松漠平叛呢,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独孤湘道:“你自己不就是契丹人,谁知道你会不会挟持诸位大贤到契丹人那边去?”

    孙孝哲叱道:“胡说,我向来忠于安中丞,从无贰心!”

    独孤湘声调上扬道:“哦……原来你只忠于安中丞,不忠于当朝圣人。”

    孙孝哲怒道:“哪来的野婢子,在此信口开河!”他有心让手下以弩箭射独孤湘,但独孤湘将辅趚琳挡在身前,无法攻击,他自己可不敢靠近江朔这个煞星,只能和独孤湘隔空骂战。

    独孤湘却不动怒,道:“孙都尉,你又是契丹人,又不忠于圣人,叫诸位大贤如何敢和你一起?”

    孙孝哲见秦越人站在台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其他医师为其马首是瞻,亦都不动,只得道:“诸位大贤既然不要某护卫,那也不便勉强,请将这新罗世子交给我,我好回去复命。”

    独孤湘道:“你要这世子做什么?”

    秦越人也道:“我乃景徒,景尊有好生之德,你等杀了信行一众人已是大错,我又如何能看着你们再滥杀无辜?这新罗世子是万万不能让你带走的。”

    孙孝哲嘬了嘬牙花道:“啊呀……这可不好办啦……”

    独孤湘道:“这有甚么不好办的?你自己上来捉呀。”

    石台上有江朔、韦景昭这样的高手,孙孝哲如何会中独孤湘之计?他并不答话,靠在马鞍上,心想,秦越人这老家伙还正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先困这个老家伙一会儿,看谁先顶不住。

    就在此时,忽然山下尘头又起,人喊马嘶甚是热闹,孙孝哲惊道:“什么人来了?”

    只听有人高喊道:“孙鼠儿,家乡人来看你啦!”

    孙孝哲骂道:“什么家乡人!胡说什么?”

    却见一彪人马跃上草坡,这些骑士也都是黑衣黑甲曳落河的打扮,但没戴面具,亦无兜鍪铁盔,露出光秃秃的头顶,一望而知都是髡发的契丹骑兵。

    为首之人对着孙孝哲笑道:“孙鼠儿,不记得你塔里古爷爷啦?”来人正是契丹突举部首领塔里古。

    孙孝哲原也是安禄山从契丹捉回来的奴隶,见他生的猥琐,便起名叫“孙鼠儿”,和“李猪儿”、“张狗儿”都是一理,后来孙孝哲的阿娘勾搭上了安禄山,孙孝哲子凭母贵,这才脱了奴籍,做了曳落河的都尉,更是改名“孝哲”,但他这“鼠儿”的名字契丹旧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拿来调侃他。

    孙孝哲见了塔里古,又见他这身装束,心中惊惶不定,道:“塔里古,你怎到的这里?”

    塔里古一拍身上的黑甲道:“嘿嘿,这你还看不明白吗?李归仁已在松漠被我们全数歼灭啦,我这身衣甲就是从他身上扒下来的。”.

    孙孝哲道:“呸,六曜神功盖世,那是你等鼠辈能灭得了的?”

    塔里古道:“本来是灭不了,但谁叫燕军中如你这样的鼠儿、猫儿的内应太多呢?”他身后的契丹骑士们一起哄笑起来,孙孝哲怒道:“众军听令,给我先射死这狗鼠辈!”

    然而契丹人距离曳落河尚有两百步远,几乎是臂张弩射程的极限了,孙孝哲身边一队正叉手道:“都尉,我军分散,又离敌军太远……”

    孙孝哲骂道:“蠢材,整队集中,跟着我一起冲,先密集射击解决了这帮契丹狗再说!”

    曳落河武士不愧是燕军中的精兵,他

    们迅速兜转过来,集中到一处排成方阵向契丹骑士冲去,臂张弩在马匹奔驰之际仍能平端射击,在开阔的草地上交战比契丹人的猎弓更占优势。

    却见塔里古在坡上以手指点,口中契丹语呼喝不止,曳落河武士多奚人,不通契丹语,孙孝哲却听得懂塔里古在喊什么,忙道:“啊哟,不好,快撤!”

    话音未落,只见坡下无数箭矢飞起,越过契丹骑兵头顶,飞到半空后开始下坠,准确地射入曳落河阵中,准头极佳,仿佛这些弓矢头上生眼,又似曳落河骑兵自己迎着撞向弓矢一般。

    原来在山坡下埋伏有契丹人的长弓手,契丹长弓可以望空曲射,射程比臂张弩更远,只是躲在山坡之下看不到敌军的位置,无法瞄准。塔里古故意带一彪人马上坡,就是为了吸引孙孝哲聚拢部队,并为坡下长弓手指示方向,他方才说的契丹语就是在报曳落河的方位和速度。

    曳落河武士骁勇异常,虽有多人中箭坠马,却仍然策马向前猛冲,塔里古仍向山坡下高喊,只见一波又一波的弓矢翻越山坡射来,似乎无穷无尽,弓箭不似弩机,射速有限,不可能连珠射出,看来坡下不知藏了多少弓箭手。

    曳落河武士虽被射落了不少,但也迫近了塔里古的骑队,此刻以臂张弩射击,必也能射杀不少契丹骑士,不了孙孝哲先自怯了,伏在马背上道:“贼兵势大,我们先撤!”说着拨转马头就逃,领军之人既然转向,曳落河武士也只能随着转向,手中弩箭一箭也未射出。

    塔里古和众突举部武士本已拔刀在手准备顶着曳落河的弩箭冲锋了,不想孙孝哲竟然如此胆怯,转身就跑了,塔里古于是收刀还鞘,大笑着喊道:“孙鼠儿,逃跑的时候看着点路,别往怀远镇跑了,此刻涅礼大夷离堇只怕已经攻占守捉城咯,被他撞上,小心剥了你的鼠皮。”

    孙孝哲哪里还顾得上回嘴,早领着曳落河武士一溜烟的跑了,抛下几十具同伴的尸体却也管不得了。

    契丹骑士见状一齐欢呼,声震林野,山坡下的弓箭手也都策马跃上山坡,契丹骑兵竟有一千多人,足有曳落河的三倍不止,湘儿咋舌道:“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

    大无艺道:“那孙都尉虽然临阵逃跑,令人鄙夷,但对战场形式判断倒也不可谓不对。”

    独孤湘道:“大君侯,照你这么说孙孝哲还算个人物咯?”

    大无艺道:“小女子,你可不要以为小人不能成事,刚正不阿的君子往往佼佼易折,小人蝇营狗苟却能趋利避害,活的长久。”

    两人尚有闲情闲聊,台上的医师却都吓的说不出话了,只见一千契丹骑士已到了棋盘山边,这可比先前的曳落河武士更叫人害怕。曳落河属于燕军,再怎么说是也是大唐的军队,孙孝哲虽然残忍好杀,但看来也敢就对众人下杀手。而契丹人在唐人眼中各个都是野蛮未化的暴徒,如今落在他们手中,可是凶多吉少了。

    只见以契丹蛮子,手中挥舞长弓,正向着山上呼喊,但他说的契丹语直如砺石磨铁,众人可是一句也听不懂,江朔却激动地喊道:“杭翰兄弟你也来了!”说着从山上跃下,落在草地上,来人亦翻身下马,抢上前来抱住江朔,却不是杭翰是谁,杭翰不会说汉语,却已能听懂汉话,江朔的契丹语却也是会听不会说,二人搂在一起,一个说汉语,一个说契丹语,居然有来有回,相谈甚欢,众人看了均觉惊诧不已。

    韦景昭亦大吃一惊,心道:朔儿什么时候交了这么多蛮族朋友。

    江朔却对韦景昭道:“韦道长,不必担心,这些契丹朋友都是好人,绝不会伤害诸位大贤的。刚才杭翰和我说他们绕过了燕军的防线,来破坏燕军的辎重补给,恰得北溟子前辈传讯,知道孙孝哲将我们围困于此,特来解救我们的。”

    韦景昭

    道:“这可奇了,契丹人为何要助我们唐人?”

    这时塔里古也过来与江朔相会,对韦景昭叉手道:“道长不可听信安贼一家之言,张守珪以降,北地各族被欺压已久,并非我们天生反骨,而是屡被劫掠,不得不奋起反抗。”

    韦景仍是将信将疑,江朔道:“道长,此事一时也说不明白,我们快走吧,以备孙孝哲找了帮手去而复回。”

    独孤湘道:“咦……怀远镇不是被大夷离堇占了么?孙孝哲却去哪里找帮手?”

    塔里古哈哈大笑道:“湘儿妹子,我说大话骗他的,你这么鬼灵精怪,怎也被我骗了?”

    独孤湘也笑道:“哟,没想到塔里古大哥你这么个直性子人,居然也会使计谋了。”

    塔里古道:“还不是你们汉人的书看多了么。”

    突举部、突吕不部中多有与江朔、独孤湘相熟的人,此刻都围了上来,载歌载舞,唱跳起来。韦景昭没想到朔湘二人与这些契丹人居然也关系如此融洽,真是又惊又喜,道:“朔儿,既是如此,我们此刻向哪里去?”

    江朔道:“原路返回,要穿过燕军的辖地,难保安禄山还有什么阴谋诡计,而西边松漠又在打仗,我可以不知道往哪里走安全。”

    这时新罗世子乾运走上前来道:“不妨南下建安州,那是安东都督府所辖,安禄山鞭长莫及,再自青泥埔登舟,可直达河南道登州城。”

第222章,安东都护

    独孤湘瞥了一眼乾运道:“新罗小子,我们能相信你么?”

    乾运叉手道:“诸位救了我的性命,我又怎能加害诸位大贤呐?”

    独孤湘撇嘴道:“那可也未必,恩将仇报的故事我可听了不少。”

    乾运道:“诸位有所不知,此番挑衅大唐汉医,原就是安禄山手下谋士高尚的毒计!”

    江朔惊道:“又是高不危!”

    乾运道:“原来江少主也知道他,这高参军原名高不危,现下已改名高尚了,我父王两年前继位后,便想要仿效唐制,实行汉化政策,但是遇到国内真骨贵族的抵制。”

    独孤湘道:“什么骨?还贵族?”

    大无艺道:“新罗与大唐不同,实行“骨品”制度,骨品制由来已久,分为针对金、朴二姓的“骨制”和针对一般臣民的“头品制”,前者分为“圣骨”和“真骨”,“圣骨”为直系王族,“真骨”则为旁系王族。后者则分六个等级,从六头品至一头品。各等级世袭不变,且各等级只能内部通婚,所用服饰、房屋、车马、器具也按等级严加区别。”

    独孤湘道:“这可太死板了,不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么?这样不但国王是世袭的,大臣可也是世袭的咯。”

    韦景昭道:“听起来这骨品制和魏晋门阀差不多,不过隋唐以来,天朝开科举,广纳贤才,早就不以血缘定人的高低贵贱了。”

    乾运道:“不错,父王道大唐强盛,想要国富民强必须得学唐制,父王想改革,而真骨贵族不想自己利益受损,自然不想改。就在双方吵得不可开交之际,高尚出使新罗,道大唐又有什么了不起,我听说汉医本就源自新罗韩医。他这番论调大得真骨贵族之心,信行师父就是真骨贵族中的医科圣手,道奈何唐医人才辈出,新罗医科虽妙,却无斗法必胜之术呐。”

    秦越人点头道:“各地医者本就是各专擅场,又不是比武,哪有什么天下第一之说。”

    乾运道:“是了,但高尚道他有让新罗医科必胜之法,还带了个西域番僧,叫什么“大母猪”……”

    乾运说话口齿不清,众人听了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大母猪”都不禁哄笑起来,江朔忽道:“哦,我知道了,是大慕阇,阿波大慕阇!”

    乾运道:“对,对!就是阿波“大米粥”……”

    乾运说汉话时舌头打不过弯,念不出“阇”字,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但众人也懒得纠正他的发音,湘儿催促他道:“快说,快说,后来怎么样了?阿波这妖僧想必不会出什么好主意。”

    乾运道:““大木树”的法子,就是移穴和缩骨两门异术,还有就是光明盐这个阴毒的毒药。”

    独孤湘道:“这些玩意儿果然都是源自魔教。”

    江朔道:“我听赵夫子说过,移穴和缩骨功夫极难练成,没想到新罗花郎只用了两年时间就有如此造诣了,实在令人钦佩。”

    乾运摇摇头道:“江少主宅心仁厚,料人为宽,却不知魔教自有取巧之法,“大麦熟”传功之时留下了两种奇药,长期服用之后便能轻易移穴易经及分筋缩骨。”

    独孤湘道:“呀……还有这种便宜事?”

    乾运惨笑一声,道:“天下哪有这种便宜事?这两种奇药其实也是极猛烈的毒药,朴道炯本是个精瘦的汉子,服药之后,身高减了一尺,横向却宽了二尺,成了筋肉虬结的壮汉;晦明,原名金会明,他本非沙弥,只是服药之后周身毛发解落才成了这副尊容。”

    独孤湘道:“吓……这样自戕己身,可太残忍了。”

    乾运道:“信行、道炯、晦明都是真骨贵族,他们为了与大唐一较短长,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或借毒药行取巧之事。现在想来实是心

    智已迷,深陷魔障之中了。”

    韦景昭稽首道:“太乙救苦天尊,魔教害人不浅,信行本是东夷的高僧大德,没想到竟遭引诱堕入魔道。”

    乾运道:“归根结蒂,都是安禄山和魔教的害的,师父所为我本颇为不齿,但囿于师徒名分,才随着师父出使大唐,又来到此处,不想最后师父等一众真骨贵族竟然都被安贼的手下害死在此地!想来他们早有准备,不论这场比试胜负如何,都是要除掉新罗人的。”

    独孤湘奇道:“这又是为何?”

    大无艺道:“湘儿,你不知朝堂内的算计之狠毒,若新罗人胜了,自然要杀了他们,这样虽然手段龌龊却保全了汉医的脸面,可以向圣人邀功;而新罗人输了,为防他们说出幕后黑手,自然也要杀人灭口。”

    江朔咬牙道:“安禄山、高不危狠毒若斯,实是令人不齿!”

    韦景昭道:“福生无量天尊,世子你心怀仁善,想要保护诸位名医大贤,反而救了自己的性命,正所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巢承业道:“可是,韦道长……安东都护府离新罗可太近了,虽然信行等新罗人都是燕军杀的,但燕军终究也是唐军,一旦新罗王迁怒于我等,在辽东海上截杀,那可就是死路一条啦。”

    乾运叉手道:“巢大贤不用担心,我愿为质,陪诸位大贤同行回登州,某乃新罗世子,只要以我为质,新罗海陆各军均不敢造次。”

    大无艺忽然想起,道:“你就是那个新罗世子,金乾运。”

    独孤湘道:“咦……世子这么威风么?”

    大无艺道:“曹魏以前,诸王嗣子称太子,自曹魏始,诸王嗣子改称世子,后世以王爵嫡长子为世子,新罗为大唐藩属,故新罗王嗣子方能称嗣子。”其实大无艺没有说的是,坊间传闻这新罗世子金乾运虽为男儿,却常为妇女之戏,好佩锦囊,与道流为戏。不过大无艺老成持重自然不会说出。

    独孤湘瞪大了眼睛道:“哟,看不出来新罗小子,你居然是未来的新罗王啊?”

    大无艺忙摇手道:“湘儿,万不可出此忤逆之言啊。”自古帝王最忌被人觊觎权位,就算是亲生嗣子未继位前也只不过是个臣子,仅有唐一代,便有李承乾、李重润、李贤、李重俊等诸多太子被被废,因此说“未来的王”这种话是万万说不得的,独孤湘身为江湖儿女却如何懂得这些。

    塔里古却道:“费那劲干吗?由我等护送诸位大贤回返,任多少燕军也都杀散了!”塔里古此言可就是吹大气了,他方才仗着人多,兼孙孝哲太过胆怯,才得获全胜,若在平原地带两军相遇,契丹人就是两三倍于曳落河也未必能胜,更何况饶乐水以南的燕军数量不知比塔里古、杭翰这二部人多了多少,如何能杀得过去?

    韦景昭向秦越人叉手道:“越人大贤,你看呢,走那条路?”

    秦越人道:“安禄山乃是唐臣,我等乃是唐人,哪有唐人靠着契丹人护送,反而与唐军大打出手的道理呢?依我看契丹人护送之事并不可行。”

    全行俭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自行西行返京?想来燕军也不敢公然发难。”

    秦越人摇头道:“燕军无需杀人,只需将我们请到范阳住个十年八年,就是不放我等归去,却又如之奈何?”

    全行俭道:“哦哟,那可不行……北地苦寒,我可不想在这儿待这么久。”

    秦越人道:“老夫之意,南下建安州渡海回登州倒不失为更稳妥的路线。”

    巢承业道:“这安东都护府又是怎么个情况?安全么?”

    安东都护府远在辽东,从武周到开元年间,历经契丹叛乱、渤海崛起,很长一段时间安东都护府都与大唐陆路

    隔绝,只能通过海路交通联系,因此很多大唐境内之民都不知道营州之外还有个安东都护府。

    大无艺身为渤海国扶余州之主,自然对大唐安东都护府颇为熟稔,道:“安东都护府治所多次变迁,去岁迁至辽西古城,还在怀远镇之南,其大都护乃是赫赫有名的左金吾卫大将军裴旻!”

    江朔道:“不会吧?我刚在雒阳见过裴将军,他怎么会是安东大都护?”

    大无艺道:“江少主,你别急啊,裴旻十一年前就做了安东大都护,那还是他做平卢军使之时的事情,那时安东都护府治所还在平州,距离辽东更远,因此说安东大都护和都护府根本都不在安东都护府境内。”

    独孤湘道:“啊?那安东都护府岂不是无人管辖?那可去不得。”

    大无艺笑道:“湘儿你有所不知,新罗也好,渤海国也好,都和大唐有过龃龉,不过可都没得什么好,因此大唐的安东都护府虽然早已退出了辽东,新罗和渤海国可都不敢觊觎辽东之地,新罗向北不过浿江,渤海国向南不过哥忽州,都有意避开了辽东,如今的辽东到成了三不管地带,农商反倒繁盛的很,乾运所说的建安州便是辽东的羁縻州,其最南端卑沙城有港名青泥浦,乃辽东第一大港,沟通新罗与大唐的商贸,好不兴盛。”

第223章,龙原磁山

    秦越人点头道:“四十年前,我随着师父东游渤海国,当时突发变故,不得不离开时,走的便是青泥浦海路,说是海路,其实若得顺风扬帆,船程不过一昼夜而已,真比在江河间行走更近捷。”

    韦景昭喜道:“福生无量天尊,原来秦大贤早就知道这条路径,却是贫道孤陋寡闻了。”

    江朔心道:“秦大贤说的便是当年与云姑东窗事发,被北溟子擒去之事么?难怪后来云姑四处寻他不到,一点消息也没有,却原来是走的海路。”他又忖道:“以北溟子的神功,秦大贤又是如何逃脱的呢?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就在此时,忽听台上一医师喊道:“啊呀,老丈你怎么了?”紧接着人群一片大乱,江朔和独孤湘忙冲上去看,果然是独孤问倒在地上,只见他牙关紧咬,双目紧闭,脸上黑气弥漫,已昏死过去了。

    此前江朔、独孤湘和新罗人斗法斗口之际独孤问看来病情还算稳定的,又遇着燕军突袭,将独孤问拉上棋盘山之时他也还清醒,及至契丹人到来,赶走了曳落河,朔湘二人与塔里古、杭翰相见甚欢,一时忘了独孤问的伤情,这一会儿的功夫,独孤问却突然昏死了过去。

    大无艺与他们一路结伴来到北镇庙,已颇有感情,忙上来相帮搀扶,却忽然发现不见了他的阿娘云姑,那日云姑和江朔等人在院内说话之时,大无艺去而复返悄立于门外,但并未听到北溟子、秦越人和云姑之间的恩怨情仇,只知云姑此来医无闾山与自己亲生父亲有莫大干系,他一来知道自己爹娘定然不睦,不放心自己阿娘只身前来,二来也想要见见这个从未谋面的阿爷,因此才随着云姑一起来到此地。但大无艺却并不知道云姑与秦越人的这层关系。

    大无艺一边扶着独孤问的后背将他撑起,一边四下张望,却哪有他阿娘云姑的踪影。

    江朔上前一手按独孤问背后督脉灵台穴,缓缓注入内力,此前江朔注入内力片刻,独孤问的伤情便能有所好转,而此刻他注入的内力仿佛泥牛入海,只觉独孤问经脉间的体炁一片涣散,无论如何都无法使其圆转流动,江朔忙原地坐下,闭目用功,心无旁骛地以己之内力帮助独孤问汇集体炁。

    独孤湘坐地大哭道:“爷爷你怎么啦……你快醒醒啊……”

    秦越人问道:“这位老丈这是怎么了?”

    独孤湘边哭边道:“都怪我,都怪我……把正事给忘了……”伸手抓住秦越人的衣袖道:“秦大贤,你快救救我爷爷吧……”

    她话语间混杂着哭声,乌里乌突的,秦越人知听了个懵懵懂懂,不知她在说些什么,拍拍她的手背道:“小妮子,你不要着急,你爷爷是什么病?快与我说说。”

    大无艺见江朔正在闭目运功,而独孤湘方寸以失,无法表达,只得先将自己阿娘的事情放在一边,对秦越人道:“秦大贤,这位老丈是湘儿的爷爷,他中了高尚的毒掌,寻常医师都已无计可施,听说你有医治之法特来求你医治的。”

    秦越人道:“快让我诊脉。”说着拉开独孤湘的手上前,也不顾地上尘土,跪在独孤问身旁,抬起他的腕子为其诊脉。

    韦景昭在一旁道:“我说朔儿怎么会突然到此处来,原来是得知越人大贤到此,特来求医的。”

    李腾空也上前道:“韦师兄,先前我不及禀报,其实朔儿和湘儿此番来医无闾山,是听闻越人大贤在此处,才特地带着湘儿爷爷来求他医治的,不想遇着新罗和大唐医师比试医技,二人恰识破新罗人的鬼蜮伎俩,这才有了朔儿三斗新罗之壮举。”

    韦景昭赞道:“福生无量天尊,冥冥中自有天意,天意让朔儿建此殊勋,而独孤老前辈福泽深厚想来也不至就此殒命。”

    这时秦越人已诊完了脉,道:“嘿……确如韦道长

    所言,恐怕确有天意,这独孤丈所中之毒原是难以医治,只因缺了一样关键的材料,不想今日却有人送到了眼前,你说这岂非天意?”

    韦景昭奇道:“是哪位大贤带了什么珍奇的药材么?”

    秦越人道:“非也,非也……”转头对金乾运道:“世子,你身上可还有那黑色石针?”

    金乾运疑惑道:“有倒是有……前辈要来何用?”说着取出一匣,打开匣盖露出内里九枚石针,果然和先前信行所用的黑色石针相同,金乾运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于秦越人面前。

    秦越人接过匣子,拿手捻起一枚石针,对独孤湘道:“小妮子,把你爷爷前心的衣服扒开。”

    独孤湘见他要施针,忙依言去褪爷爷的衣服,但她心情激动,手指发抖竟解不开衣襟,大无艺忙掏出蹀躞带上的哕厥,用哕厥插入衣带结之内,应手打开衣结,帮独孤湘一起将独孤问前心的衣物解开。

    秦越人以锋针刺破独孤问腋下皮肉,顿时有黑血渗出,但秦越人所持刺并非动脉,因此流出的血液并不多,秦越人又以鍉针刺了周边几处穴位,登时止住流血。紧接着他取出那枚长针,缓缓从独孤问的右腋下极泉穴位置插入,他动作轻柔,不断推送,把这枚七寸长的长针整个推入独孤问体内,直至没柄。

    这一下看来甚是骇人,但独孤问神色安详,没有任何异样,也不知这七寸长针去了哪里。秦越人又取了圆针在他胸口缓缓摩挲推拿,他一边摩挲一边对周围医师道道:“这位独孤丈乃毒爪所伤,其毒乃蝮毒为主,蝮毒虽然猛恶却也并不难治。”众医师中不少人都在点头,确实蝮乃常见毒蛇,早有医治之法,现场有不少医师随身就带有蝮毒的解药。

    秦越人续道:“但此人所用之毒却是几种毒药糅合在一起的,其中有一味西域毒虫研磨成细粉而成,这毒末极细,任何药石无法消解,以内力虽然能暂时护住心脉,但止不住毒末不断向心脉聚集,若不拔除那便必死无疑了。”

    独孤湘本握着独孤问的手低头哭泣,听到秦越人此言惊慌抬起头来,双目带泪道:“秦大贤,那我爷爷这是没救了?”

    秦越人脸上却丝毫没有紧张的神色,他和煦地笑道:“小妮子别急啊,要不怎么韦道长说你爷爷福泽深厚呢?这西域毒虫是一种甲虫,毒末取自其甲壳,西域人以秘术喂食这些甲虫战场上折断的刀剑,这些沾血的金铁之物年深日久长满了毒锈,甲虫食之,锈毒积聚于甲壳之中,如此喂制三载之后取其壳研磨,则成剧毒,但由于虫甲中含有铁锈,可以被磁石吸附。”

    众医师围在秦越人身后,这毒虫之奇直是闻所未闻,众人都是行医之人,听到这些疑难杂症最是上心,全都围着他侧耳倾听,全行俭叉手道:“秦大贤,但听起来这位老丈中毒已有数日,毒末在体内随着血液早不知流到哪里呢?既是吞服磁石也无法从血液中吸出毒末吧?”

    独孤湘急道:“那怎么办?”

    说话间秦越人手中圆针已从独孤问的右胸移到了左胸,他放下圆针,举起一枚小刀似的铍针,对众人道:“原是没法子了,但有了这套石针,难题却迎刃而解了。”

    此言一出,连金乾运都觉惊诧,他叉手道:“前辈,这针还有此等妙处?我怎不知。”

    秦越人道:“此针乃磁石所制。”

    全行俭道:“不会吧?磁石不是黑色的粉末么?”那名医王焘的门人道:“师祖所著《外台秘要》中记载磁石可以疔肿热毒,曰磁石末,酢和封之,拔根立出。只是不知磁石竟能制成石针。”

    秦越人道:“寻常磁石确实决计无法打磨成针,此非寻常磁石,乃茂山磁铁石,其质如石而实为铁,因此可以磨砺成针。”

    大无艺道:“茂山……可是龙原府

    的茂山?”

    秦越人道:“不错,茂山乃白头山余脉,在驼门江之南,庆州龙原府之西。”

    大无艺道:“龙原府确实有一座大磁山,名茂山,出黑色磁铁石,但……”他望着金乾运道:“这龙原府世代都是靺鞨之地,如今是我渤海国东京,新罗可从未涉足此地啊,信行大师怎说这砭石针出自新罗?”

    金乾运道:“我也不知这黑石来自何处,但确实是在我新罗打磨的。”

    秦越人点点头道:“我四十年前随师父在白头山采参之时,就见过这等奇异的黑色石针,当地人亦说过黑石虽是当地所产,磨针的手艺人却来自南方新罗之地。”

    全行俭道:“原来这针根本不是砭石,我们可都叫新罗人给骗啦!”

    秦越人道:“那可也未必,说不定这砭石针就是磁针,汉医本就是海乃百川,靺鞨出材,新罗制针,我一个西域景徒用之,不正印证了汉医之广博与无界么?”

    众人还在咂摸他这句话,秦越人忽然将手中铍针猛地递出,刺入独孤问的左胸。

第224章,行针祛毒

    秦越人这一刺突如其来,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连围观的医师都发出一阵惊呼,江朔闻言睁开眼看到这一幕,再想阻止可是来不及了,独孤湘刚要跳起,就被韦景昭给摁住了,韦景昭道:“湘儿别急……”又对江朔道:“朔儿,继续运功,不要松懈。”

    江朔依言继续按住独孤问的神道穴护住他心脉,再看秦越人手中四寸长的铍针斜着刺入,几乎插入了一半,虽然伤口血如泉涌看来甚是吓人,但他是斜着入针,其实刺在在皮下肉上腠理之间,并未伤及脏腑。秦越人一手持铍针在独孤问的皮肤下挑动,一手持圆针顺着上臂缓缓推拿,不一会儿,秦越人终于将铍针推出,铍针整个抽出之后,针头却还吸附着带出一条长长的事物。

    原来是先前被秦越人插入独孤问体内的长针,两针均为黑色磁铁所制,因此可以相互吸附在一起,想来是秦越人将长针刺入独孤问手臂静脉中,再以圆针推动,使其经过整个手臂,上升到胸前。

    汉医早已知晓血液循行不止,环周不休之理,《黄帝内经》中有“心主身之血脉”之语,动脉是阴炁带动阳炁下降,阴重而阳轻,因此推动极其轻松,血液奔涌以致“刺之能射”;而静脉是阳炁推动阴炁上升,阳轻阴重,颇为费力,因此血液回流缓慢。

    长针能运行到胸口,半是靠着秦越人手中圆针推送,半是借着独孤问自己静脉血液回流之力,若长针扎入心脏,势必堵塞心脉,秦越人在长针行将触及心脉之际,刺破血脉将其取出实是凶险万分,生死可谓只在毫厘之间。他的手法虽妙,众医师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行险,让长针在血脉中行走。

    秦越人以铍针牵着沾满血的长针举在半空,早有医师拿白布来接长针,秦越人却道:“不能用布承接,快拿匣盖来。”

    全行俭双手捧了匣盖过来,秦越人这才一颤铍针,将长针抛在盖上,众医师围上来细看长针,只见那长针表面不复光洁,而是毛毛楞楞的,黏满了细小的颗粒。全行俭奇道:“这就是那毒虫甲壳研磨的粉末?”

    秦越人点头道:“千万小心,不能沾到皮肤,这粉末细小,可以轻易钻透皮肤,目下虽然被磁针吸附,但为策万全,还是不要触碰的为好。”

    寻常人要是听说这长针上吸附的东西如此猛毒,早就退避三舍了,这些医师却都不自禁地伸长脖子观瞧,反而围得更近了。

    秦越人道:“行俭,你来止血包扎。”

    全行俭将匣盖交于身边的巢承业,取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刺了独孤问胸口的几处穴道,他手中的银针细如牛毫,行针可比石针轻巧好用的多了,他刺了几处穴道之后流血顿止,江朔第一次知道,原来刺穴还有止血之功。

    全行俭止住血之后,马上又有医师送上上好的金疮药,敷在伤口之上。秦越人却不管他们如何处理伤口,问金乾运:“还有长针么?”

    金乾运虽是新罗王世子,但他醉心经络之学,才会拜在新罗僧信行门下学习医术,他本以为信行的医术天下无双,今日见了秦越人体内行针的手段,心知此非信行所能为,才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对大唐汉医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正看得入迷,忽听秦越人索针,忙道:“有,有。”转身跑去行囊里取了几个匣子来,道:“长针难以制备,但也还有三枚。”

    秦越人笑道:“岂非天意哉,三枚恰够了。”

    他取了一枚长针,依样施为,从独孤问右手内关穴刺入,从右胸天池穴取出,那针上亦沾染了不少粉末。这次全行俭不待秦越人吩咐,直接上手刺穴止血,处理伤口。

    秦越人吩咐江朔将独孤问扶着立起,独孤问尚未甦醒,江朔双手插在他腋下,运起神功轻轻一举,便将独孤问立直起来,只不过独孤问自己完全不需用力。秦越人

    嘉许地点点头,又取了两针,分别从独孤问双足脚跟后刺入,仍以圆针推拿,这次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才从两胁后腰的京门穴中取出长针。

    四枚长针吸附的粉末越来越少,取出最后一枚长针时,针身上的粉末已几不可见了,全行俭仍是协助秦越人止血、包扎,他配合秦越人的手法越来越熟稔,几乎是秦越人这边刚一取出长针,那边全行俭立刻就止住了血。

    取完四枚长针,秦越人襟下背后早已被汗水浸透了,他抛下手中的铍、圆二针,长吁一口气道:“朔儿你可以把独孤老丈放下来了。”

    早有医师脱下长袍在地上铺好,江朔横抱独孤问,将他放在地上,独孤问的脸上黑气已经消退,再摸他脉象,虽然依然虚弱,但已经恢复规律、稳健的搏动了。

    江朔叉手道:“秦大贤真乃当世神医,看来爷爷已经脱离险境了!”

    独孤湘则跪地向秦越人连连磕头叩首,道:“多谢秦大贤救命之恩!”

    秦越人伸双手虚扶一把,道:“小妮子快起来,我运针后身子虚弱,搀你不起,你快起来,这我可受不住。”

    独孤湘仍不肯起来,韦景昭在她胁下一拂,道:“湘儿,不要弗逆秦大贤的意思,你快起来吧。”湘儿这才顺着韦景昭一拂之力站起身来。

    秦越人道:“不过么,这还只是过了第一关,独孤丈中毒已久,早有毒质渗入心脉,不可能尽数拔除,还需渡过几道难关才能痊愈,不过么,这可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还得徐徐图之。”

    韦景昭道:“不错,此地并非久留之地,我们速速离去吧。”

    众医师亦随声附和,秦越人对韦景昭和孟芦道:“韦道长、孟贤侄,我不善行旅之事,还请二位代为擘画。”

    确实,秦越人虽是当世名医中资历最深的,但他只善医道,并无运筹之能,韦景昭是茅山大师兄、孟芦是孟余堂的少东家,颇有领袖之能,请此二人带领众人南下可谓得人。

    契丹众骑士见江朔等人要走,也都要跟随护送,众医师都是唐人,虽然江朔给众人解释了契丹人造反是被安禄山逼迫的,众人也都见识了安禄山手下孙孝哲的凶蛮,但总是对契丹还心存芥蒂,见契丹人要随着一起行动都面露难色。

    江朔自然看出此中关窍,忙对塔里古道:“塔里古大哥,你得到讯息解救我等,我甚感激,但契丹二部此番南下可不是为了护卫我等,还有大夷离堇安排下的军务要事,不可耽搁啊,依我说现在赶跑了孙孝哲,此间无事,我们就此分别,二位先按大夷离堇布置,破坏燕军辎重为要,我等自行南下,料无大碍。”

    杭翰仍不答应仍要和江朔结伴同行,塔里古却年纪更大,更为持重,一方面江朔所言的不错,另一方面他如何看不出大唐医师对契丹人不心存畏惧,便劝住杭翰,对江朔道:“朔兄弟说的不错,我们还肩负军务在身,不得与兄弟多做盘桓,今日就此分别,来日有缘再见!”又向着秦越人及韦景昭、孟芦叉手道:“诸位大贤,一路保重,我等这就去了。”

    秦越人等人忙叉手还礼,双方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塔里古和杭翰这才率领契丹骑兵向西下山走了,想来是他们人少,所用战术并非在平原开阔之地与燕军硬拼,而是在医巫闾山中与燕军游击。

    众医师直到契丹骑军走的远了,这才壮起胆子下了棋盘山,从角门回到北镇庙中,穿过东廊道,到御马殿前取了车马,这些名医是各自分头来的北地,有骑马、有骑驴,也有坐马车的,更有人携带了不少奴仆婢子随身服侍,只是方才东苑地动山摇,先是燕军,后是契丹人,这么多骑兵来往冲突,众仆役早已吓得大半逃了,当然也有不少忠仆留下来,因此虽然车马场中一片狼藉,车马还都被留在了原地。

    韦景

    昭道:“这些杂役走了倒也好,否则人数众多,仆役又非人人骑马,反倒成了累赘。”

    此前给众人引路的苍头都来自孟余堂,这些苍头基本都留在原地,看来孟芦的统辖之能确实不差,他指挥各苍头将套车的马解下来,将不重要的行李尽都舍弃了,让众医师都改骑马,苍头仆役则有马乘马有驴乘驴,只有李腾空、叶清杳师徒的黑白二卫甚是神骏,故仍乘坐二卫。

    朔湘二人也寻回自己的两匹宝马,独孤问仍然未醒,干草玉顶黄老马仍驮了江朔和他两人,独孤湘则自乘了桃花叱拨,与来时情景何其相似,只是不见了李珠儿。

    在韦景昭和孟芦擘画指挥之下,众医师很快做好了准备,再度上路。他们出了山门却不再回转怀远守捉城,而是先笔直南下,再转而向东直奔辽东而去。一路东行并未见到燕军,孙孝哲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燕军亦万万想不到众医师会不走西路回中原,反向东行,因此一路并无人阻拦。

    行不多远,便到了辽水北岸,此时夏汛未至,辽水上有浮桥连通,众医师都有司舆签发的过所公验,更兼有中官辅趚琳同行,看守渡口的官兵如何敢验,连江朔、独孤湘这样没有公验的也尽都放过了,渡过了辽水便是辽东襄平城,此地已非燕军控制的营州地界,进入安东都护府了。

第225章,观炁辨人

    襄平是辽水东岸的守捉城,城不甚大,亦有唐军把手,只是衣着、旗号与燕军多有不同,果然是安东都护府的人马。

    一百多医师自然不可能都是一般心思,也有不信邪的,辞别秦越人向西循着原路返回,更有径直回去怀远镇的,但随着秦越人一起东来的仍是大多数,来到襄平的不下七十人,小小一个守捉城哪有能容纳这么多人的逆旅客店?况且众人渡过辽水时日头早已西坠,此刻天空繁星点点,夜色正浓,守城兵卒自也不会开关放他们进城。

    正在为难之际,大无艺道:“襄平城东面山中有一座大寺,名龙泉寺,寺中大殿广大,七十人借宿料也无妨。”

    秦越人和孟芦、韦景昭商议一番,道:“寺中借宿最好不过,一来我们人多,寻常逆旅也住不下,二来投宿寺庙,不与官府打交道,也少了麻烦。”

    当即由大无艺当先带路,众人策马绕过襄平守捉城向东行不到五十里就进山了,十几名茅山道士对于夜里行山路很有经验,道士风餐露宿,走夜路宿荒山都是常事,众道士不待韦景昭招呼,便砍下树枝制成火把,北地多油松,制成火把比其他树木更佳,不一会儿就制成了几十支火炬,分发给众人,众人挈着火炬沿着山路行进。

    通往龙泉寺的山路并不陡峭难行,山中有一条小河,名为甜水,山路便顺着甜水河迤逶向南,路面甚为平坦开阔,众人尽可以策马前行,又行了三十里,见山中偌大一座寺庙,这寺院坐北朝南,背依峭壁,东西峰峦壁立,前临幽谷,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等各店依坡而起。

    江朔赞道:“没想到北地还有这么大的寺庙。”

    金乾运道:“在唐人眼中的北地,出了营州可能就都是蛮荒未化之地了,其实三教在北地盛行与中原无异,莫说辽东还是大唐安东都护府的辖地,就是在我新罗国中,这样广大的佛寺也不在少数呐。”

    其时龙泉寺的山门早已关闭,众人中孟芦最善交际,便公推他去叫门,孟芦上前拍打门环多时,才听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沙弥探出头来,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他似乎是新剃的头,头皮锃亮没有一丝青茬,那沙弥不耐烦地道:“何人深夜在此扬铃打鼓?扰人清静。”

    孟芦忙叉手道:“小师傅,我们是往白头山去的药商,错过了宿头,恰见贵寺广大,还请师傅行个方便,让我等借宿一晚。”

    那沙弥伸头向外望了一眼,道:“敝寺窄小,容纳不下这么许多人,还请去别处吧。”说着退回寺内就要关门。

    孟芦忙伸手一抵山门,道:“小师傅,夜已深了,山中无别处可宿,还请行个方便。”

    那沙弥不耐烦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夹缠不清?都说了没处住,快走,快走!”说着就要关门。

    孟芦手上不放,脸上仍是赔笑道:“佛门广大,还请师傅大开方便之门,我们也不需客房,就在大殿中借宿即可,再不济,在廊下忍一宿也行啊,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好。”

    那沙弥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知你们是客商还是强盗?怎能放你们进寺?”

    韦景昭身后的师弟韦渠牟听了怒道:“你这沙弥好不修口德,我等哪里像强人?”韦渠牟和韦景昭本是兄弟,同时投入贞隐先生李含光门下,因此他既是韦景昭的弟弟又是他师弟,但韦渠牟性子不同于韦景昭的沉稳厚重,他脾气火爆,见这年轻沙弥说话不当不整,当即出言呛声。

    那沙弥瞪了他一眼道:“奇也怪哉,老道到和尚庙来投宿,天下哪有这种道理?快走,快走!休再罗唣。”

    韦渠牟听了就要发作,韦景昭忙拦住他,对那沙弥打一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释家、道家都是出家人,虽然所仰者不同,但都是求道向善之人,还请

    小师傅勿怀门派之见,行个方便。”

    那沙弥嗤道:“我偏不行这个方便,牛鼻子识相的快走,快走!”说着退入门内,要强行合上门扇。

    孟芦见状,忙从怀中掏出一课马蹄金,顺着门缝塞进去,道:“小师傅,行个方便,我们可以给宿钱。”大唐通用的货币是铜钱和布帛,但西域商旅多用金银作为货币,孟芦虽是医师,但也是药商,孟余堂做的好大的买卖,出门随身无法携带大量铜钱和布帛,因此他随身也会携带金银以备不时之需,此刻见这小沙弥出言粗鄙,想来也不是什么心怀仁善的高僧大德,因此掏出一课马蹄金来打点。

    岂料那沙弥不为所动,隔着门道:“谁要你的钱财,快滚!”说着手上运劲,咔啦一声关上山门,他这一下用力极猛,孟芦伸手入门向他塞金子,险些抽手不及被门扇夹到,千钧一发间抽出手来,指尖还是被夹了一下,十指连心,孟芦只觉钻心的疼,手中金子亦落到地上,滚出好远。

    再听门内咔啦啦、咣当当的声响,却是那僧人在内将门栓插上,连顶门杠都顶上了。

    这下连孟芦都被惹恼了,面有愠色道:“兀自这秃驴,竟然如此无礼!一条看门狗而已,我好好同你商量,却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么?”孟芦虽是名医之后,但他常年做药材采买生意,沾染了一声江湖习气,说起话来可不似寻常医师那般文雅,叫骂着又要上去拍门。

    大无艺却上前拉住他的手,孟芦怒道:“大君侯,你拉我作甚?今日非要给这秃驴点颜色看看!”

    大无艺却轻声道:“孟大贤稍安勿躁,你先回来,我有话说。”

    孟芦见他神色郑重,觉得奇怪,嘴上虽然仍在骂骂咧咧,却随着大无艺回到秦越人、韦景昭身边,大无艺仍轻声道:“众位,我看这小沙弥是个假和尚。”

    孟芦吃了一惊道:“这却是为何?”

    大无艺道:“孟大贤,你几时听沙弥自称寺庙是和尚庙的?”

    韦景昭道:“可能他是半路出家,修习不到家,说些个世人俗语,也不足为怪啊……”

    大无艺道:“但他僧袍之下登着乌皮靴可就说不过去了吧?”僧人清修,只能穿草鞋或者布鞋,绝无穿皮靴的道理。

    秦越人问:“大君侯,你看得真切么?”

    大无艺道:“我看得清楚明白,绝无差池。”

    韦渠牟低吼一声,将腰间佩剑拉出一尺,道:“好啊,原来是个假和尚,我们这就翻进山门,将这个假庙一锅端了。”

    韦景昭忙拦住他道:“渠牟,你怎还是如此沉不住气,凡事谋而后动,须得心平气和。”

    大无艺也道:“这龙泉寺绝非假庙,龙泉寺主持是北地著名的高僧大德,寺中僧侣亦谦和恭谨,绝非今日这是这个和尚的样子。”

    韦渠牟稽首道:“师兄、大君侯说的是,是渠牟孟浪了。”

    江朔闭目凝神片刻,道:“寺内有不少会武功的,大君侯,这龙泉寺内的和尚可都是习武的?”

    大无艺道:“倒是从未听说过龙泉寺内和尚是武僧,江小友,你怎能不入寺门而知寺中有武师呢?”

    江朔道:“这……我也不知是为什么?我也是偶尔发现的,凝神虑思之际,便能感知到周围习武之人的气场。”

    韦景昭道:“朔儿,此乃观炁之术,万物有灵,皆有其炁,道藏记载,修道之人大到山川河流,小到草木虫蚁,都能看到它们身上的炁。武师比一般人炁场要强,因此越是高手,体炁愈旺,你便能察觉到其中特异之处。”

    江朔叉手道:“原来这仍是承惠于茅山道术,若非韦道长提点,朔儿还不知此理。”

    韦景昭笑道:“我也只是知道有这

    一说,我可还没练到这个境界,家师贞隐先生的功力能看到花草外的化之光,却也还不能观人,看来朔儿你的内力已在大宗师之上了。”

    江朔听了心中难过,心道我这功夫可都是来自茅山,然而大宗师和韦道长这样的道家领袖却都没学过,他们的道家学养比自己不知道高了多少,如学《玉诀》上的神功想必比自己要强千倍百倍,他对着韦景昭愧疚道:“韦道长,我……”

    韦景昭已知他要说什么,拦住他道:“朔儿,你福泽深厚,立身又正,学得神功更为武林造福,你无需羞愧,更不要和任何人包括茅山弟子说出神功的出处,这也是大宗师一再告诫我等的。”

    江朔只得叉手称是,道:“道长,那我进去看看,庙里在搞什么鬼。”

    独孤湘道:“我和朔哥一起去。”

    韦景昭道:“好,若说武功,朔儿你是此间第一,若说轻功,湘儿和朔儿也可谓独步天下了,你二人去探查最是合适不过。”

    大无艺道:“我们先佯装离去,潜伏山林之中,江小友,你再折回来。”

    当即众人故意畅叫扬疾,人喊马嘶地退入林中,行出二百步,韦景昭下令熄灭火炬,茅山道士在围成一圈,将众医师护在中间,他自与秦越人照拂独孤问,江朔心中暗赞韦景昭不愧是老江湖,心思缜密,当下也不再客套,与独孤湘二人折回去,避开山门,绕道寺后峭壁之上,俯瞰庙内情景。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913/ 第一时间欣赏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作者:圏吉所写的《大唐山海行》为转载作品,大唐山海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唐山海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唐山海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唐山海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唐山海行介绍:
以大唐天宝年间为时代背景,以武侠小说为载体,讲述一个少年的“打怪练级”之路。随着故事的展开,少年开启了“开地图”模式,遍历大唐名胜,与开元天宝年间的各路大神邂逅,身不由己地卷入到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中去。最终会揭开什么样的历史秘辛,又将面对怎样的人生际遇呢……大唐山海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山海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