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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圏吉     大唐山海行txt下载     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6章,谷中悲笛

    曳落河扎营的溪流是弱落水的支流,李怀秀早给江朔和独孤湘二人指明了路径,只需沿着溪水一路向东,遇着大河随着水流方向东行一百里便能到苇甸城,绝不至迷路。

    二人纵马驰了一程,见河岸怪石嶙峋,林间道路崎岖,江朔怕伤了马的蹄脚,口作吁声,让二马缓行,反正怀秀说苇甸只在百里开外,对二马来说只是半天的脚程,二人就这样信马由缰任马缓缓自行,在马上交谈起来。

    独孤湘道:“朔哥儿,爷爷明知高不危不是好人,上次还被诓去捉了涅礼,这次怎么还会听高不危的话,随着他去东边了呢?”

    江朔道:“我也想不明白,难道是带他去见安禄山?”

    独孤湘道:“爷爷向来不喜欢和官家的人打交道,更何况是安禄山?总不会是高不危识破了涅礼的计谋,拉着爷爷又去抓他了吧?”

    江朔道:“这不可能吧?爷爷已知上次错抓了捏礼,怎么能上两次同样的当呢?”

    独孤湘可不愿意费脑子,在马上双手合抱脑后道:“管他呢,反正找到爷爷之后自然就清楚啦。”

    江朔点头道:“听珠儿姊姊说这个高不危天天撺掇安禄山造反,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大恶人,这次如遇着他可不能轻易放过。”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对这种大奸大恶之人可不能心存慈悲。

    独孤湘道:“说起来,也不知道珠儿姊姊现在何处,你说她到松漠了么?搞不好她的马脚力不如我们的坐骑,还没到呢?”

    江朔沉吟道:“我们在飞狐陉绕了这么远的路,想来她应该不会比我们晚,不过她曾说让我到松漠都督府自然能见到她。”

    独孤湘道:“那可也未必,她当时可未必知道怀秀大哥会一仗未见,就放弃牙帐。”江朔既与李怀秀结为兄弟,独孤湘也称他为大哥了,又道:“说起来,也没见着静乐姐姐呢。”

    江朔道:“想来在后方安全的地方吧。”

    两人就这样随口搭话,在松林中穿行,忽然江朔对独孤湘道:“湘儿,你听。”

    其时日升中天,林中暑气渐生,连风都没有一丝,除了河水流淌的潺潺声,哪有什么声响,湘儿问道:“什么?”

    江朔道:“是吹笛的声音,听……在那边……”

    他带着独孤湘向偏离河道,向东南方向走了一二里,远离河道之后,独孤湘也能听到一缕若有似无的笛声幽幽传来,她回头望了一眼江朔,二人均知独孤问是音痴,如高不危以拜访吹笛高手为名,独孤问自然无有不从。

    这笛声远远传来,曲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悲意,江朔虽不通音律,亦知吹奏之人绝非等闲之辈,就算独孤问不在彼处,也必会被这笛音吸引过去,循着笛音寻过去肯定没错。

    朔湘二人循着笛音又行了二里居然还没到,江朔道:“这笛音传的可真远,看来吹奏之人也是个内家高手,湘儿,你说会不是会是那日鉴湖上吹笛的长安李謩?”

    独孤湘的阿爷和爷爷都是乐律高手,她自幼受耳闻目染,乐律上的见识比江朔可高明得多,当即摇头道:“肯定不是李謩,李謩笛音激越,还是青年人的心性,此人的笛音苍凉,仿佛看遍世事炎凉一般,应该是一位老者。”

    江朔咋舌道:“这我可听不出来……”他忽然一惊,道:“呀,会不会是北溟子?”想到此处他策马疾跑起来,只想快些见见这吹笛之人。

    转过一道短岗,却见前方是一处山谷,内里苍松古柏似经人为修剪过一样,显得苍郁秀丽,更有奇石异花、涓细山溪点缀其中,直似个小小的桃源一般,二人正看得出神,忽听人骂道:“小子无礼,还不快下马!”只见一队曳落河武士从山石后现身。

    朔湘二人见了曳落河非但不惊,反而欣喜,他们知道高不危和独孤问离去之时还带了七名武士,而这一队武士正是七人,结成了一个小小的七星阵,恐怕就是高不危的随扈。

    江朔和独孤湘也不答话,跃下马来头尾夹击,顷刻间将七人尽都点了穴道,七人如泥雕木塑般地各自摆出挥舞兵器的姿势,却都定在了原地。独孤湘嬉笑道:“朔哥儿,我点了四个人的穴道,这一番却又是我赢了。”

    江朔知她心性,也不与她争,微微一笑,携着湘儿的手一起进入谷中。二人入得谷中却大吃了一惊,果见独孤问在背靠着一棵歪脖子赤松抱膝而坐,正闭目倾听,似乎还未察觉朔湘二人的到来,在他身边有一老者盘膝坐在地上,那人生的一幅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估计就是高不危,二人手挽着手,看起来甚是亲热,但皆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地倾听着笛音。

    不过山谷中可不止高不危和独孤问两人,离二人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平头岩石上坐着一个大胖子,这胖子忒也得胖大了,估计不到四百斤也差不了多少,此人须发蜷曲如虿,是个九姓胡人,他衣着甚是锦绣富贵,似是一个胡人富商,以他为中心立了六名黑衣人,这些黑衣人看来似是曳落河武士,都带着面甲,但仅着黑衣未披玄甲,所携的兵刃也各不相同,不似曳落河般整齐划一。这些人戴着面具看不清面目,但从体态上能看出来是五男一女。

    大胖子身后立着两人,左边是一个精悍的汉子,右边是一个婀娜的少女,那汉子身穿曳落河的黑色装束,只是他面甲眉心位置点缀了一颗紫色的宝石,这宝石成橄榄形,看那形状倒似又生了一只眼一般。而那少女一身黑色的劲装,露出的脖梗处肤白胜雪,面甲的右眼下却点了一颗白玉样的宝石,这白玉不大,呈梨形,看来如同挂着个泪滴一般。二人看来似是胖大胡商的随扈,却都伸出一只手搭在胡商肩头,显得甚是狎昵,无尊无长,那胡商却也不以为意,只是瞪大了眼睛专心听着笛曲。

    其余四人却在他们身后雁翅排开,少女身后有一个体型硕大的壮汉,却是左眼下镶嵌了一颗浑圆的红色宝石,如果说少女面颊上的白色宝玉似一滴未坠的泪滴的话,这壮汉眼下的红色宝石却似溅上的一个血点。他的背后却是一个瘦高之人,比之少女身后的壮汉还要高出半个头,此人面甲上鼻根的位置缀了一颗方形的黄色宝石,远看鼻梁好似耸起来一块,不知怎么看着透出一股喜感。

    另一侧精悍汉子的背后也站着两人,二人体态完全一模一样,像是一对双胞胎,二人一个右眉,一个左眉上各镶嵌了一块斜菱形的宝石,好似眉毛飞扬起来一般,色泽则是一蓝一绿。

    这六人穿着打扮透着一股邪气,更诡异的是各伸一手搭在前面一人的肩头,好在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若是在夜晚撞见,或是在黑林之中,非得吓出一身冷汗不可。

    大胖子胡商和他的六个随从居中,独孤问和高不危居右,左边却是一个契丹人,此人看来比李怀秀大不了多少,不到三十的年纪,长了一张典型的契丹人的面孔,骨相硬朗,细眉长目,长相称不上俊秀,却也透着一股英武豪气,他辫子上系了条赤色狐尾,身上穿着衣服虽比不上那胖大胡商富贵,在契丹人服色里却也算得上精致了,江朔这几日和契丹人处的久了,看他穿着打扮就知道此人定是个契丹贵族。

    所有这些人都都只是看客、听众,真正的主角却立在山谷中央最大的一块巉岩之上,正在吹奏笛曲,此人此刻正背对着朔湘二人,从背后看他虽是中等身材,但身姿挺拔,一身青衫长袍剪裁甚是合体,头上峨冠博带,吹奏之际冠冕轻摇、衣袂飘飘,倒似一个潇洒的汉儒隐士模样,他一边吹奏一边在石上踏着拍子转圈,不一会儿,转向朔湘二人,再看他面目,三绺须髯飘洒前胸倒是生得甚是潇洒,只是此人面色蜡黄,脸上肌肉僵硬,眼窝深陷,生得甚是丑陋。

    独孤湘不禁大失所望,对江朔轻声道:“可惜啊,看他背景还道是个美男子呢,没想到生的这么难看。”

    那人似乎听到了独孤湘的言语,忽而吹出一个尖利的高音,独孤湘吓的一捂耳朵,道:“讨厌!”

    那人却不搭理她,继续吹奏起来,他手中笛子非黄非碧,黄白色的毫无光泽,看起来似乎宽宽窄窄、歪歪扭扭做工甚是粗糙,似非竹制,此刻吹来笛音更加阴郁沉沦,如在泣诉,自怨自艾于自己丑陋的相貌,悲惨的命运,听了片刻独孤湘竟而大受笛音感染,也觉悲从中来,不知不觉地留下泪来,她哭着转头对江朔道:“呜呜呜……朔哥儿,这人可太惨了……”

    却惊奇地发现,江朔不知何时已经盘腿坐下了,正在潜心运功,独孤湘忽然惊觉,此人吹的笛曲之中似乎蕴含了一门极高深的内功,再看那契丹人坐在那里眼神空洞,额上布满冷汗;自己爷爷独孤问携着高不危的手,其实是在为其安定心神;胖大胡商背后众人以手搭肩串在一起也是同理,只是那胡商脸上悲戚之情愈浓,只怕身后之人功力不够,已有些弹压不住了,那六名黑衣人均戴着面具,看不见神色,但看他们端凝之态,怕也都不轻松。

    独孤湘忽觉心摇如悬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烦闷之情,胸膛仿佛要炸开一般,正在心智将迷之时,忽然江朔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一股和煦的内力缓缓注入她体内,登时心神为之一稳,感官重又清明。

第167章,慷慨燕歌

    江朔不通音律,他甫一听这笛音,就感到一股股无形无质的内力排山倒海地拍击过来,至于笛音中的悲戚之情反倒感染不深,因此立刻坐地运功向抗,此刻见独孤湘被笛音中的情绪裹挟,立刻伸手握住她的手掌,以内力助她稳住心神。

    吹笛人正面对着他,见他此举,对着他点点头,口中笛声仍然不断,江朔玉诀心法已颇有根基,抵御笛声自然无碍,而那胡商和独坐的契丹贵族面部肌肉跳动,似乎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就在此时,独孤问忽然张口吟道:“

    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

    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

    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

    世所谓独孤问内力不高,那是相对他的绝世轻功而言,其实他内力造诣亦非寻常高手所能比,此刻他以内力将这首乐府古诗传入众人耳中,众人均如遭雷击,心中一亮,烦躁之气顿消,原来除了独孤问和他身边的高不危,其他人对于音律之学都界于似懂非懂之间,听这曲子都觉悲戚却难以描述,不禁在心中反复思索,然而搜肠刮肚总觉没有合适的词句来表达这种情绪,不知不觉之间已陷入了如痴如狂的境地,难以解脱了。

    独孤问吟诵的这首南朝诗人鲍照的《梅花落》,正是此笛曲的正解,一旦说破,众人都想:“确实如此!”,进而均感释然,心魔便自然沉潜,心智也复归清朗。

    独孤问吟诗之时,笛声亦随着他语气的抑扬顿挫而高低婉转,似乎在给他伴奏一般,独孤问念完此诗,笛音忽地停止,这笛音停的太过突然,直似踩着独孤问的最后一个字吐出唇间便立时停止,一个音节都不多。此人的笛音藉由内力推送的,他突然停止吹奏,便似发功之际倏然收招,实是凶险至极的举动,非但吹笛人自己有中炁断绝的危险,正全力运功相抗的人也仿佛全力挥拳,却抡了个空,果然那契丹贵族第一个扛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其余人也都觉胸口烦闷,如遭锤击。

    吹笛人却轻松地一拂衣袖,哈哈大笑道:“独孤兄,你的功夫没什么大长进,乐律之学倒是又精进了许多么。”听此人的声音似乎还是个青年人,却称年迈苍苍的独孤问为“兄”,直是令人匪夷所思,他以手抚笛,道:“我看诸位不喜悲戚的曲子,不如我就改个欢快些的曲子吧。”

    说着也不等众人回答,自顾自又吹奏起来。这次的曲子,江朔却也知道,乃是当今圣人所作《春光好》,此笛曲流传甚广,曲调简单欢快,与当年李謩和独孤问斗笛时所奏的《凉州》实不可同日而语,但吹笛人吹奏起来,却有一种直摄人心的力量,除了江朔和独孤问,余人均面露喜色,那六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虽然不见面目,却也手脚不听使唤似的抽动起来,仿佛随时会随着笛音起舞一般。

    这曲子肤浅易懂,独孤问再要以“喝破”的方式可就无用了——说破悲戚之感可以令人得到慰藉,悲情稍缓;指出欢愉之处却只能令人更加欢乐,无法禁断。

    那胡商已第一个按捺不住,非但已经手之舞之,眼看就要站起身足之蹈之了,他身后二人立刻掌上用力,死死按住他的肩头,不让他起身,然而这胡商身躯胖大,膂力还真不小,两个黑衣人自己还要运功抵抗笛音的侵扰,竟然渐渐压不住那胡人了,眉心镶嵌紫色宝石的汉子喊道:“太阳、越孛,快来相助。”

    少女身后面甲上镶嵌黄、红二宝的两名黑衣人见状立即上前抵住胡商后腰,但那胡商忒也的胖大了,难以通过点穴道定住他,随着笛音越来越紧,那胡人更加拼命挣扎着要起身,这汉子又喊道:“罗睺、计都,按住尊主双腿。”

    那对面甲上镶嵌蓝、绿宝石的双生儿立刻跃到胡商的身前,各出一手按住他的大腿,让他起身不得,这时江朔才看清此二人的手臂如同猿猴,比寻常人长的多,人说三国时刘备手长过膝,江朔一直以为是无稽之谈,今日才知天下真有生就此等异象之人。

    四人一起发力终于按住了胡商,然而胡商脸上笑意不减,按住他只是治标不治本之法了,且这笑容极不自然,跳动的皮肉之下却蕴含着惊恐的神色,这既喜且惧的神情实是诡异万分。

    那契丹贵族亦是如此神色,笑容极其狰狞,只是他却未起身,江朔讶异于他的定力,需知方才他第一个吐血,可见内力修为而言这契丹贵族是最差的一个,当然胡商可能比他更差,但他有六人护持,自可暂保无虞,这契丹贵族只孤身一人竟然可以忍住不起身。

    再看独孤问和高不危,二人仍是闭目携手而坐,面上毫无波澜,但想来内心也是翻江倒海并不似看起来这般平静。

    江朔忽觉手中一滑,独孤湘竟然挣脱了他的手掌,哈哈大笑,跃起身跳起舞来,江朔心里一惊,知道在这魔音的吹送之下,一旦心防失守,跳起舞来便无法自持,除非吹笛人停口,否则就要一直舞到力竭,至死方休。

    他再要抓住独孤湘已是不及,紧急关头情急生智。捡起地上两块石头互相砸击起来,江朔不通音律,两块石头砸的叮当乱响,完全不成曲调,仿佛春游欢乐的人群中冲入了一个敲锣打鼓的顽童,胡乱敲打,却也破坏了笛音营造的欢快气氛。击石之声一出,胡商和契丹贵族脸上的笑意立刻消退,独孤湘也愣在原地,不再舞蹈了。

    吹笛人瞥了一眼江朔,口中曲调一变,却成了音节跳跃的《凌波曲》,《凌波曲》的曲调如踏浪凌波,跃然而行,极具节奏感,江朔不知不觉间,砸击石头的动作已与笛音合拍起来了,随着吹笛人的笛音高低起伏,便似给他伴奏一般。

    待江朔惊觉之际,已随着笛音敲击了好一会儿了,再看独孤湘施展穿星步中西白虎的步法,上纵下跃地在山谷中奔驰起来。江朔忙屏息虑神,将这跃动的笛音挤出脑海,击打石头的声音又变得杂乱无章起来,他尤嫌不足,纵声唱起南陵时听过的乡野村人所歌的山歌哩曲,这些个曲子呕哑嘲哳不成曲调,更兼江朔拉长调门胡乱吼唱,一时竟然掩盖住了笛声,将这跃动的节奏扯的支离破碎。

    独孤湘也骤然停步,却在距离江朔十几步远的地方,她望着江朔道:“朔哥儿,你走这么远做什么?”她方才心智已失,不知是自己满处飞奔之事,还道是江朔跑开了。

    这时笛音又骤然止歇,江朔忙跃过去,牢牢握住独孤湘的手道:“你可不能再乱跑了。”

    独孤湘迷惑的看着他道:“我没有啊……”

    吹笛人却道:“江小友,你很不错,小小年纪已有此等的内力和见识……很不错……”但他面色蜡黄,毫无表情,丝毫看不出有嘉许的神色。

    江朔却已知他带的是人皮面具,他曾见李珠儿带过这种面具,由此确信这吹笛人和李珠儿有莫大的关系,而他称独孤问为兄,更知他的辈分,脱口而出道:“前辈可是北溟子?”

    吹笛人却不回答,只道:“独孤兄,我再吹最后一曲,请兄台品鉴。”篳趣閣

    独孤问哼了一声道:“要还是这种孩童的嬉闹曲子,可也就不必再吹了。”

    吹笛人哈哈大笑道,也不反驳,重又吹奏起来,这次却是一阙《燕歌行》的曲调,《燕歌行》创自建安三子的曹丕曹子桓,原是怨妇思秋之题,但吹笛人奏来却别有一番慷慨激昂的气势。

    独孤问听了片刻便解其意,起身和着笛声踏歌曰:“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江朔对乐律没什么兴趣,听到诗词却为之一振,道:“好诗,别看这曲子有些哀婉,诗词却尽是男儿丈夫的慷慨之情。”

    吹笛人笑道:“别忙,还有没完……”换了口气继续吹下去,独孤问也继续歌道:“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江朔听了,怒道:“将士苦战身死,主将却骄逸轻敌,实在可恼!”

    这次吹笛人却没有答话,只是对江朔点点头,他在巉岩上踏行,独孤问也绕着巉岩踏行,二人仍是一吹一唱,独孤问歌道:“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黄何所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吹笛人在岩上踏行一圈,独孤问也是一圈,虽然圈子比他大的多,却也毫无急促之感。

    江朔唏嘘道:“古来征战之苦,苦的只是百姓,但征人明知无望,却还慷慨赴死,实在令人敬佩。”

    独孤问却忽然迎上来揽住了他的手,原来江朔不知不觉之间长剑出匣,一手携着湘儿,一手挈着长剑已跟着舞了一阙了。

    独孤问一推一送,将江朔手中长剑重重插入土里,同时扯着嗓子嘶吼道:“

    相看白刃雪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第168章,北溟现身

    独孤问嘶哑的嗓音如同利刃划破布幔,随着他歌声停息,笛音也随之止歇,江朔忽觉心中一空,神志再度清明,低头看是却见地上脚步纷繁错乱,原来自己已经随着笛音舞剑踏行了无数步了,只是自己尚且不知自己手中长剑越舞越急,越舞越险,若非孤独问将他手中长剑插入土中,七星宝剑剑气四溢,难保不会伤人了。

    其实单纯以内力论,江朔已在独孤问之上,但若论江湖阅历与自持力,江朔却远不如独孤问,最后一支笛曲吹奏的是《燕歌行》,此曲本是闺怨之曲,但吹笛人演奏起来却有燕赵慷慨悲歌之气,这种奇特的违逆感引的人如痴如狂,非但江朔,独孤湘、胖大胡商和众黑衣人也手牵着手奔行半晌了。

    独孤问知道纯以内力难以相抗,便以星垣步脚踏紫薇星图,紫微即天宫之意思,乃天帝居所,以北极为中枢,东、西两藩如弓相合,环抱成垣。独孤问脚踏紫薇垣,如藩似壁,心智顿坚,不至被笛音所迷,又踏歌唱和,实是取巧之法,将如浪涌来的内力尽数化泄出去。因此他内力虽然不如江朔却是唯一心智清明之人。

    更奇的却是那契丹人,虽然表情痛苦,但仍是端坐在侧,没有起身。

    吹笛人将手中笛子随手一抛,拍拍手笑道:“独孤兄好见识啊,竟知我此曲之来源。”

    江朔赞道:“爷爷所歌真是好词!”

    独孤问道:“这可不是我作的词,这首《燕歌行》乃渤海高达夫所作,《燕歌行》素来都是闺怨之词,高达夫却以边塞诗入曲,别有一番意境,我记得当年老友可是既不会吹笛又不通诗词的,如今对乐律诗词竟然精研至此,老友之才实是令人佩服。”

    江朔道:“高达夫是谁?此人却未听说过,是燕地的后起之秀吗?”

    独孤问道:“高达夫者姓高名适字达夫,如今年齿也有四十开外了吧,开元二十二年便已入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幕府,此后却蹉跎蹭蹬,如今却赋闲在宋州,这首《燕歌行》却是他七八年前所做了。”

    吹笛人笑道:“独孤兄乃世家大族,诗词之道原是难你不住。”

    独孤问却郑重道:“北溟老友,一别三十年,不想着三十年间非但武功大进,连诗词歌赋上都有如此非凡的造诣。”

    江朔不觉浑身一震,此人真的就是北溟子,他虽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仍散发出一股舍我其谁的大宗师气概。

    北溟子笑道:“独孤兄谬赞了,大唐诗词之学博大精深,我学来尚能领悟些个,要作曲赋词却是不能了。某自出世以来一直自以为天赋绝伦,年少时一味四处挑战各路高手,天下英雄每一个放在我眼里,自三十年前南游中原,才知自己孤陋寡闻,尤其是与三子及慧能大师论道,才知武功并非一时之强弱,武学并非好勇斗狠,中原武学能传承千年,靠的是汉人深厚的文化传承,不学儒释道三家之学,难称一代宗师,于是我这三十年间潜心汉学,重修本门武学,为的我学传千秋而至万世耳。”

    他这一番言语真是又谦虚又霸道——谦虚在于对中原文化的仰慕谦恭之情,霸道在于他自认必将成为一代宗师,非但要做当世之杰更要称雄万载的雄心。

    这时那胖大的胡商经过身前身后的黑衣人摩挲前胸捶打后背,刚刚缓过劲来,起身叉手道:“北溟子前辈,真乃我北地之雄,燕赵自古多豪杰,然而说到大宗师,却无出前辈之右者。”

    北溟子却嘿的一声冷笑,道:“某僻居北地,你怎知我就是燕赵之人?”

    那胡商不禁一愣,北溟子的身世甚是神秘,四十年前他突然出世,自言天授悟得无上武功,既无师傅又无尊长,无人知晓他的出身,连真实名姓都无从得知,仿佛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般。只是他一直在北地活动,自然都认为他是燕赵之人,不想他今日说话的口气竟似并非北人。

    胡商被北溟子一呛登时尬在原地,方才坐在独孤问身边的老者见机却甚快,笑着叉手道:“前辈说笑了,莫说前辈在北地住了四十年,当可称我燕地之人杰,况且战国燕国名将乐毅本是宋国商丘名将乐羊之后,后世却莫不以乐毅为燕赵之士。”

    北溟子斜觑了他一眼,嘻嘻一笑道:“高不危,听说你改了个名叫‘高尚’,真是恬不知耻,你撺掇安禄山做的哪些个歪门斜道,哪里称得上半点‘高尚’?”

    高不危却没有半分尴尬的神情,仍是笑道:“老前辈教训的是,高某这不是缺什么名里补什么么。”

    北溟子笑道:“你这没皮没脸的样子倒也坦荡,老夫倒有点喜欢你了。”

    北溟子的声音听起来颇年轻,而高不危却是个垂垂老叟,居然一个恭敬地称呼“前辈”,一个大喇喇地自称“老夫”,当真十分滑稽,独孤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北溟子身形一晃,形如鬼魅已到独孤湘跟前,一张枯黄的丑脸几乎贴在独孤湘面前,道:“小妮子,你笑什么?”

    他身形实在太快,仿佛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在独孤湘面前一般,独孤湘吓了一跳,只觉心里突突跳个不停,那还说得出话。

    北溟子道:“小妮子,你怎么不说话?”

    独孤湘拍了半天胸口,才道:“你吓死我啦……你是人是鬼?怎么身子不动就能移动,也太吓人了吧?”

    北溟子一闪身凭空又向后退出五尺,道:“我怎么会是鬼,你看我有影子,这移形换影的功夫乃我五十年前所创,其实也不甚难,契丹人这么愚钝,我都交会了一个傻小子呢。”

    江朔想起当日和李怀秀交手之时,每每要胜之时,怀秀忽然凭空调转身形,几乎无法攻到他的后背,看来这功夫乃是北溟子所授,李怀秀便是北溟子所谓的“契丹傻小子”了。

    高不危干咳了一声,道:“前辈无需和一个小女子一般计较,我家主人……”

    北溟子却打断他道:“怎么叫不需计较?小妮子笑话我,我还不能问问么?”

    独孤湘笑道:“我看你身形样貌和说话声音,不过是个青年人,却自称老夫,岂不可笑?”

    北溟子道:“我四十年前顿悟神功以来,容貌、嗓音就再没有过任何变化,这有什么好笑的?”

    独孤湘拍手道:“还有这么神奇的功夫,老爷子你也教教我吧?”少女皆爱美,谁不想驻颜有术,北溟子却怪道:“不变有什么意思?阮籍诗云‘死生自然理,消散何缤纷’,不老不死违背自然之理又有什么意思?”

    独孤湘咂舌道:“你竟能不老不死么?”

    北溟子认真想了一下,道:“我也不知,反正这么多年了还没有要死的样子。”

    那胡商见北溟子和独孤湘无意义地嚼舌,不禁不耐烦起来,道:“北溟子前辈,某今日特来拜访却有一事相求。”

    北溟子转头道:“安禄山,你求我甚?老夫早已不问世事,如其不然,就以阁下的为人,我早就把你的脑袋摘了去啦。”

    这胖大的胡商模样的人竟然就是范阳、平卢二镇节度使安禄山!江朔不禁伸手按在插入土中的七星宝剑的剑柄之上,心道:北溟子前辈自重身份不便出手,我却没有顾忌,不若暴起突袭,刺杀了这贼子,为边民永绝后患。

    独孤湘却笑嘻嘻地道:“一直听说安禄山生的胖大,没想到这么胖!哎……我说安中丞,听说你最善胡旋舞,我就好奇了,你这么胖大,站着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到吧?却怎么跳的起来舞?不若你跳一番来给我们长长见识吧?”

    安禄山身后眉心嵌紫宝石的黑衣人怒喝道:“小妮子无礼!”说着拿眼一瞟“罗睺”、“计都”二人,二人会意,忽然暴起扑向独孤湘。

    江朔见此二人双臂长的异乎寻常,恐怕是通背拳的高手,唯恐独孤湘吃亏,忙欺身上前挡在独孤湘之前,北溟子却一挥衣袖,道:“老夫在此,区区六曜也敢撒野吗?”

    他袍袖鼓起一阵烈风,将二人如草芥般的扇了回去,二人明明向前跃出,落地之际却杵在原地,没进分毫,心中都是一凛,北溟子这一挥衣袖看似漫不经心,但其威力却神乎其技,二人心中大受震撼,吃了这么个大亏竟然不敢上前邀战。

    独孤湘见有江朔帮他挡着,更有北溟子撑腰,有恃无恐地问道:“怎么是六曜?我只听说过金木水火土日月七曜,六曜却是什么鬼?”

    北溟子对这个小女子倒是很有耐心,笑道:“六曜并非源自中土星学,安禄山本是西域康居人,他的随扈用的是西域的星官,你看这六个人,为首印堂镶嵌紫水晶的称‘紫炁’,右眼下镶嵌白玉的称‘太阴’,左眼下镶嵌红珊瑚的称‘太阳’,山根镶嵌黄蜜蜡的称‘月孛’,这两个像长臂猿一样的眉上镶蓝绿二宝石的家伙称‘罗睺’和‘计都’。”

    北溟子说的颇为详细,独孤湘却听了个一头雾水,摇头道:“这一个个的都是啥呀?我可是越听越糊涂啦。”

第169章,不情之请

    北溟子道:“小妮子,你只需知道这六个人很厉害,你一个都惹不起,以后遇着了最好躲着点走,就是了。”

    独孤湘不服地噘嘴道:“真有这么厉害么?我看你轻轻一扇就把这两个眉毛上生角的家伙给扇飞了。”她见罗睺、计都二人面甲的眼眉位置上镶嵌了蓝色、绿色的宝石,好像眉毛上长角一样,不禁拿二人调侃起来。

    北溟子闻言大笑,这笑声直震得谷中赤松上的松针纷纷飘落如雨,众人忙敛住心神,运功抵抗,好在北溟子没笑几声便住口了,续道:“你懂什么?这世上能经得起我北溟子一拂的人可不多,你看二人落回原地还能稳稳站住,只这一点寻常人就做不到。”

    独孤湘只是不信,道:“越说越玄乎啦,我看人家就是尊你是武林前辈有意相让罢了。”

    高不危冷笑道:“小妮子,是要挑唆北溟子前辈的六曜星君动手么?我主此番来拜访前辈乃有所请,怎会轻易受你挑唆,和前辈动手呢?”

    独孤湘不理高不危,只对北溟子道:“你看,人家有求于你,因此才不和你动手呢,你当真是你老人家神功无敌么?”

    独孤问呵斥独孤湘道:“好啦,湘儿不要再搅闹了,先请高先生说说安中丞所请何事吧。”

    江朔和独孤湘均感诧异地望着独孤问,不知为什么独孤问忽然向着高不危和安禄山说话。北溟子转身看着高不危道:“我本不想听你罗唣,不过既然独孤兄说了,就勉为其难听你说说有何计较吧。”

    北溟子脸上带着人皮面具看起来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向着高不危射出精光,饶是高不危见多识广,更兼胆大包天,也不禁微微生出些怯意,他稳了稳心神,才叉手对北溟子道:“我主也知前辈早已不问世事,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来麻烦前辈。”

    北溟子默不作声只是这样看着高不危,高不危不禁又咽了一口口水,续道:“前辈的贤弟子尹子奇现在在范阳为将……”

    “尹子奇已被我革出师门算不得我的弟子,目下老夫的弟子只有一人。”北溟子打断高不危道。

    江朔心道:北溟子明明有空空儿和李珠儿两个弟子,怎么说只有一个弟子……哦,是了,恐怕李珠儿投入北溟子门下乃是隐蔽行事,因此北溟子说自己只有一个弟子,自然指的是空空儿,却不让燕军知道李珠儿是他弟子之事。

    高不危的神色毫不意外,继续说道:“尹子奇虽已不是前辈的徒弟,但他的武学造诣总还是源自前辈,尹子奇有一套阵法,名为‘璇玑阵’。”

    北溟子漫不经心地道:“不错,料想尹子奇这点悟性,也只能将我三十年前所受功夫练练熟而已,指望他创出一套武功亦或者阵法那是绝无可能的,这‘璇玑阵’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确是我传他的,此阵就是费点人,需要十九人同使,最少也得十五人,我可没这耐性去招徕门徒,教这么多资质平庸之辈练习阵法想想就头疼,因此我虽与尹子奇断了师生之谊,但却准许尹子奇在军中教习‘璇玑’阵法,好让世人知道我阵法之妙。”

    高不危叉手道:“北溟子前辈之气度令人钦佩,只是尹先生的教授给曳落河武士的璇玑阵叫人给破了,破阵之人还大言不惭,说前辈所创阵法因循天文历法,不知变通,只要是学过星象之学的发蒙小儿亦可破之。”

    高不危偷眼去瞧北溟子,由于北溟子带了人皮面具,看不出面色阴晴,只听北溟子笑道:“说的不错啊,这璇玑阵步伐确实太简单了些,却是谁破了璇玑阵啊?”

    高不危道:“破阵者有两人,一位乃敕封崇顺王、松漠都督契丹现任可汗——李怀秀。”

    “紫炁”武士呵斥道:“李怀秀公然造反,尊主才亲征平叛,既是叛逆,那便不是什么契丹可汗了”

    高不危道:“不错,李怀秀公然反叛,将各部化整为零,潜入八百里松林之间,前几天追剿契丹叛徒的曳落河回报李怀秀就在西面距离苇甸城百里的松林之内,此贼忒也的胆大,居然躲得距离苇甸城这么近的地方。”

    独孤湘却道:“我听说这叫灯下黑,距离越近越出于敌人意料之外,越安全。看来这位契丹可汗也颇知兵法韬略么。”

    北溟子听了也点了点头,道:“这野小子还懂兵法,不错不错……”

    高不危狠狠剜了独孤湘一眼,独孤湘忙向爷爷身后躲,道:“爷爷,这姓高的老头儿凶我。”

    出乎意料的是平时最宠湘儿的爷爷,这次却不为她出头,只是轻轻从身后把独孤湘扒拉出来,对高不危道:“高先生,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请你说正题吧……”

    高不危道:“安中丞一心爱君恤民,听说怀秀藏的这么近,便派曳落河武士前去围剿,然而派去围剿的军士损失惨重,他们也摆过璇玑阵御敌,不想却被李怀秀轻易破了,可恼此人破阵后并不杀尽所有被俘武士,而是把他们扒的片布不存,放归回来有意羞辱我军。

    江朔、独孤湘却知道契丹人把被俘武士扒光,倒不是为了羞辱燕军,而是契丹人物资不济,什么都缺,才将曳落河扒的一丝不挂的,想到此前他们一哄而上的情景,不禁相视“吭哧”、“吭哧”几声,强忍住了笑。

    北溟子却道:“璇玑阵乃我三十年前所创,确实有颇多呆板、不尽如人意之处,怀秀小儿能破阵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等高不危回复,北溟子又道:“不过,这璇玑阵的要害在于阵眼之人,如是尹子奇亲自统帅大阵,以李怀秀的本事却也赢不了。”

    高不危道:“尹子奇虽未到松漠,但他自己在范阳笼火城布阵,也被别人破阵,还受了很重的内伤……”

    北溟子道:“哦……却是何人所为?尹子奇现在武功退步这么多么?我只道他的功夫天下已罕逢敌手了,再加上璇玑阵的加持,不敢说天下第一,要自保应当无虞啊。”

    高不危道:“若是旁人告诉我,我也不信,不过尹子奇受了内伤是我亲眼所见,高某刚从范阳笼火城北来松漠,尹子奇亲口告诉我他被二人联手打伤,破璇玑阵之人亦是此二人!”

    北溟子问道:“哦?是谁?”

    高不危道:“说出此二人名字之前,高某却要先说出我主所请之事,前辈如答应,我再说出二人姓名。”

    独孤问却忽然怒道:“高兄,你可没给我讲过要说这事!”说着向上一抢,向着高不危举掌就拍,北溟子一伸手拽住了独孤问的手,向后轻轻一带,道:“独孤兄莫急么,先让高郎说清道明,我等再判断不迟。”

    北溟子只轻轻一带,便将独孤问向后甩出了一丈多远,独孤问落地后又蹬蹬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他自知今日与北溟子内功修为已是天差地别,硬拼肯定讨不到便宜,只能涨红了脸,瞪着高不危生闷气。

    北溟子拿眼睛一挑高不危,道:“接着说!”

    高不危躬身道:“安中丞道,璇玑阵一败涂地,知道的是曳落河学艺不精,尹子奇所教不得其法,不知道的还道是是前辈所创功夫不如别家呢。”

    北溟子再度大笑道:“那你要我怎么办?将破阵那几人尽数都杀了么?天下英雄何其多栽,比你强的就要杀了,那可杀的尽么?”

    高不危笑道:“前辈说笑了,前辈何其清雅,怎能做着沾血的勾当?只是安中丞听说‘璇玑阵’上还有‘天车阵’的变化,因此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前辈传授我军‘天车阵’,。”

    北溟子笑道:“‘天车阵’呀?我已传给李怀秀了,‘天车’、‘璇玑’乃同物异名,其理相通,而‘天车’更妙,怀秀能破璇玑阵恐怕靠的就是‘天车阵’之变化。”

    高不危早知李怀秀的阵法是北溟子所授,却佯作恍然大悟之状,道:“哦,我说怀秀哪里投的名师,原来他的阵法也是前辈所授。”

    北溟子却道:“我只教了李怀秀一阵、一招,一阵便是天车阵,一招便是移形换影之术,他的天赋太差,学不了别的高妙武功,可不能算我的徒弟。”他说的诚挚,也都是事实,但其中透着一股自傲,旁人听来便似他借着李怀秀夸耀自己一般。

    高不危又问道:“那打伤尹子奇的两个少年,也是前辈所授么?”

    北溟子道:“你还没说是谁呢。”

    高不危拿手一指朔、湘二人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北溟子感到不可思议,对着江朔道:“江小友功夫是不错,不过恐怕还不是尹子奇的对手吧。”

    独孤湘道:“朔哥儿和尹子奇老贼比拼内力赢了,那是我亲眼所见。嘿嘿……”她却隐去了自己用长索挥刀去砍尹子奇,令其分心的事。

    岂料北溟子沉吟许久,忽然暴起扑向江朔道:“我倒要看看你现在练到什么火候了。”待江朔警觉之时,北溟子已到面前,伸手疾戳他胁下章门穴,江朔抬手刚想招架,忽觉眼前一花,北溟子已转到他身后,用的正是“移形换影”的身法,一伸手扣住了江朔后背的大椎穴。

    孤独湘大惊,想要上前相助,却被人拽住手腕,正是她爷爷独孤问。

第170章,小试身手

    北溟子掌力一吐,江朔顿觉胸口一窒,但他那日经空空儿提点,借助光明盐之力,冲破了玉诀第八重天,体内真炁已可以不再循着经脉运行,因此他虽觉北溟子内力滔滔涌至,气息闭塞,却并未被他制住。

    江朔只觉胸背处内息被北溟子压制,自然流向四肢百骸,微微弹动手指发现活动无碍,便即伸右手向后一掏打北溟子小腹。众人见了江朔被北溟子一招扣住后心要穴,任谁都认定他已被北溟子制住,岂料他竟然能出手反击,实是大出意料之外,北溟子却处变不乱,向侧一错身,抓住江朔的右手笑道:“不错么,江小友的内功修为果然大有精进,难怪能伤得了尹子奇。”

    江朔心中惊奇,他和北溟子从未见过,他又怎知自己此前内功修为如何呢?但此刻他不及细想,顺着北溟子抓握的方向旋转身子,左手顺势一掌拍向他前胸。

    江朔心中忌惮北溟子,先前回掏,此刻回拍,都留着余地,不敢把力使足。然而正在江朔犹豫之际,北溟子已抓着他的手向前一送,这一下直似以他的右掌去挡左掌一般,江朔眼看自己左掌就要拍在右掌之上,只能撤招,然而还没等他变招再上,北溟子仍推着他的右手一路进逼,江朔只能往回转身。

    北溟子也顺势转身上前,竟将右手压上了江朔左肩,这一下推送看似漫不经心随手一按,其实认穴极准,正压在江朔肩后的肩贞穴上,寻常人被按住肩贞穴手臂便举不起来了,但江朔此刻四肢百骸莫不能行炁,手太阳小肠经上肩贞穴被制,真炁立刻改道手少阳三焦经,二脉内力相合,涌至无名指关冲穴,江朔抬手向北溟子一指,一道真炁自关冲穴如箭射出,直刺北溟子面门。

    江朔曾听独孤问说过南诏王皮逻阁的气剑之术,当时就心神往之,在心中反复思量如何才能聚炁成剑之法,不想今日被北溟子压制穴道,将劲力汇聚到一处,竟然无意间射出一股剑气,这一下非但出乎北溟子的意料之外,实也出乎江朔自己的意料之外。

    这剑气无形无质,但破空时仍有轻微的破空之声,是以北溟子得以察觉,百忙中一偏头,那无形无质的剑气从他脸颊上划过,刮开了一道口子,却无鲜血流出,原来江朔射出的剑气只划开了他所戴的人皮面具,并未伤及他真实的肌肤。蜡黄色的脸皮被扯开了一大片,露出里面的肌肤粉白一片,哪里像是老人家的样子。

    江朔心中惊奇,手上不免慢了,北溟子拉着他的右手向下一捺,以江朔的右手生生按住了他自己的左手。北溟子道:“江小友你居然学会了南诏王皮逻阁的绝技?”然而马上又摇头道:“不对,不对,这气贯的不对,皮逻阁的劲力比你强多了,且他可以御炁发招,如同使剑出招,不似你这般只能直射。”

    江朔被北溟子控制住了双手,却不知怎么并不十分紧张,也不急于挣脱,想来是因为双方实力相差太大,若北溟子真有心要取他性命,江朔就是有十条命也都断送了,想到此处反而不惧,道:“我可没见过南诏王皮逻阁,只是听独孤爷爷说过你与皮逻阁斗法之事,心生向往,今日也不知怎么就射出这么一股剑气来。”

    北溟子哈哈大笑道:“小子居然有如此悟性,我还是小瞧你了。”说着松开手,向后跃开,瞬间到了一丈开外,道:“以你今日的身手,却有战胜尹子奇的可能,假以时日到了我这个岁数,战胜我也不是不可能啊……”

    众人听了心中皆是一凛,二人以高深的内力交战,旁人看来却毫无特异之处,北溟子绕到江朔身后这一下移形换影虽妙,但之后他按先按着江朔的背,竟然没有封他穴道,以至于江朔还能回身反击,北溟子第二次用江朔自己的手按住他肩头,却居然又被他挣脱了,须知高手交锋,胜负往往只在一息之间,如北溟子这样两次制住敌人,居然都被挣脱,实在不像大宗师的风范,而更奇的是江朔凭空一指,北溟子的脸上居然破了个口子,却不见江朔射出什么暗器。

    在场的人都是高手,却仍看不出个所以然,众人虽然一头雾水但都刚刚见识了北溟子吹笛时展露出来的绝顶内力,知道他绝非浪得虚名,不知怎么制不住一个少年,居然还说他假以时日能超过自己的言语。

    高不危却道:“北溟子前辈对一个少年后辈提携之情尚且如此,安中丞为国吊民伐罪,要剿灭契丹乱党,请前辈稍加指教军卒,想必前辈不会拒绝啦。”

    那契丹人这时却开口冷笑道:“哼,安贼将大唐边军当做一己私兵,屡屡假称边境叛乱,无故出兵掳掠饶乐和松漠之地,还敢说什么吊民伐罪。”

    紫炁又在一旁怒斥道:“涅礼,好奸贼,若非方才太阴点住你穴道,笛音之下你早就失心狂舞而死了,还敢在此嚼舌?”

    江朔一听此人竟然是契丹大夷离堇涅礼,没想到这么年轻,看起来比李怀秀大不了几岁,独孤问曾说涅礼五十好几了,怎会如此年轻?今天真是奇怪了,先是北溟子声音听来如此年轻,再是这涅礼看起来如此年轻。

    独孤问道:“他是涅礼?不对,不对,涅礼不是这个样子的。”

    高不危道:“独孤兄,我一直没告诉你,当日你可抓错人了,那个五十几的乃是涅礼的替身,可恶受唐皇册封之时,都是让那替身出的面,可见涅礼早有反心,对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北溟子却笑道:“妙哉,妙哉,我以人皮面具示人,终究不如涅礼兄整个换个人遮掩的好。”

    涅礼哼了一声道:“遮掩的好又有什么用?总有无耻败类被人收买,这不还是被捉了来么?”

    北溟子身形一晃,到了涅礼身前,出手在他前胸一拂,他没见到涅礼何处穴道被封,要解穴本需诸脉一个个试过来,但北溟子内力何其深厚,他一拂之下,真炁鼓荡,渗入他前胸各穴,登时将他被制住的穴道尽数都解开了。

    涅礼方才体内被北溟子笛音搅动的翻江倒海,但所幸周身大穴被制无法动弹反倒受益,否则以他的内功修为,早就发狂疾跑到死了,此刻穴道得解,涅礼但觉体内气血翻涌,“哇”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北溟子早闪到一边,未被他喷到,北溟子皱眉道:“久闻大夷离堇涅礼是契丹人中顶天立地的第一好汉,怎么我看你的功夫比李怀秀那个蠢小子还不济么。”

    涅礼却没有回答他,仍是“哇”、“哇”地吐血吐个不停,独孤湘终究是个小女,见他吐了这么多血,不禁有些害怕,道:“这样咳下去,一会儿可就要把血吐尽啦……”

    北溟子道:“放心,死不了的。”

    独孤湘却仍然担心地说:“可是他吐的止都止不住。”

    北溟子道:“怎么止不住?”说着转到涅礼背后,一按他后背灵台穴,一般以内力疗伤需要以手按摩,推宫活血,按个半天才能好转,但北溟子只一按便即放手,几乎没在涅礼背上停留。说也奇怪涅礼先前只觉体内气血翻腾如火烧汤沸,血止不住喷涌出来,但被北溟子这一按,便如忽然注入一股冰泉,烧灼之感立减,灵台一片清明,也不再吐血了。

    涅礼道:“多谢前辈相救。”

    北溟子道:“谢我做什么?你这点内伤本就死不了,我说你死不了便是死不了,只不过要连咳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慢慢恢复,不过看你一时半会儿不会走,把我这山谷里喷的到处是血,反为不美,这才出手给你止住了。”

    涅礼道:“无论前辈初衷如何,结果总是救了我,还是要多谢你。”

    北溟子笑道:“慢来,慢来,我可还没说完,你所受内伤只是被我笛音激得体内真炁感应,气血上冲而已,你本没什么太高的内力修为,感应有限,所以吐血四十九日不过是失血多些罢了,多吃些补气血的药材静养百日便无碍了,但被我点穴强行止住,体内郁炁不得外泄,反而受了点内伤,恐怕还有折损几年寿数。”

    独孤湘听了,“呀”地一声,道:“涅礼大哥,我可是好心办了坏事了。”原来独孤湘见北溟子性子古怪,她知道凡是高手大多吃激不吃捧,才故意出言激北溟子帮涅礼止血,岂知反而使得涅礼受了内伤。

    涅礼哈哈大笑道:“小女子说的哪里话来?我契丹人朝不保夕,说不得今日上战场明日就被燕军杀了,还想要长命百岁么?况且我要指挥部众与燕军作战,哪有时间静养百日?我看现在这样慢病急治就挺好。”

    北溟子也哈哈大笑道:“涅礼小友你年纪轻轻,倒是看得开,难怪你能在北地搅动风云。我这里有七丸人参补气丸,你拿了去,先吃一丸,此后每七日吃一丸,内伤当可痊愈,这寿数么却也不减反增啦!”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交给涅礼。

第171章,要挟之计

    涅礼接过袋子,想也不想,拿出一粒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咕咚咽下,大喇喇地道:“味道可不怎么样。”

    北溟子哈哈大笑道:“这是药,自然不好吃。”

    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安禄山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北溟子斜睨了一眼安禄山,道:“大胖子,你笑个甚?”

    北溟子对安禄山甚不恭敬,安禄山身后的紫炁闻言又要发作,安禄山知道他脾气火爆,已先抬手止住了他,仍是笑呵呵地道:“禄山所笑者,北溟子前辈与涅礼大夷离堇,一个洒脱不羁一个豪气干云,都是我北地之雄杰。”

    北溟子略显惊讶,对安禄山道:“怎么?这涅礼不是你们抓来的么?安胖子你既然这么欣赏他,何必劳师动众来攻打契丹呢?”

    安禄山摇头道:“前辈误会啦,禄山并非穷兵黩武之人,我出兵松漠,实是因为爱涅礼之才。”

    北溟子更奇道:“老夫活了一把年纪了,把人往死里打是因为爱他,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涅礼则只是冷笑,并不接话,安禄山续道:“北溟前辈有所不知,涅礼说起来也是个少年英雄,开元二十三年时,契丹可汗为遥辇屈烈,统兵的却是可突于和李过折,屈烈、可突于二人久有不臣之心,于是李过折便设计除了屈烈与可突于,归降我大唐,之后李过折被封为北平郡王,授特进,检校松漠都督。”

    北溟子道:“这李过折我也听说过,他弑主自立,不过半年也被弑生死,可谓报应不爽。”

    安禄山道:“李过折被杀可说是咎由自取,虽说过折有功于大唐,但他做了契丹可汗之后并不得人心,一味的倒行逆施、欺压盘剥别部。契丹各部对他虽然不满,但李过折兵力强盛,对各部防范又紧,各部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涅礼当年还是个二十不到的孩子,李过折对他防备稍有松懈,岂料涅礼趁机夜袭李过折牙帐,屠灭过折全家。”

    江朔道:“我听说当年撺掇李过折杀屈烈,还提供了毒酒的正是安中丞你啊,涅礼杀了李过折,那不是安中丞你的仇家对头么?”

    安禄山道:“哎……小兄弟,你可也错了,李过折杀屈烈和可突于是因为他们不归大唐王化,而涅礼杀李过折,并非想再叛大唐,他杀了李过折之后,立迪辇俎里为可汗,十年间未再攻唐,后突厥覆灭后,涅礼力排众议,力主契丹投唐,这才有了今年圣人赐迪辇俎里汉名李怀秀,拜松漠都督,封崇顺王,又以外孙女静乐公主赐婚怀秀,这背后其实都是涅礼的功劳。”

    江朔、独孤湘都以不可思议的眼光望向安禄山,他说的如此恳切,实在和此前听说过他的种种所为对应不上,独孤湘仍不住好奇问道:“既然如你所言,现在契丹臣服大唐,涅礼、怀秀又无二心,安中丞你又为何要发大兵来攻打松漠呢?”

    安禄山继续侃侃而谈道:“涅礼一心为契丹,但契丹各部却一直对涅礼有很深的防范之心,他杀了李过折本是大功一件,但各部认为他并非光明正大战而胜之,而是趁夜偷袭,杀李过折于衾被之中,杀不能还手之人是契丹人的大忌,因此各部队涅礼并不服气。”

    独孤湘嗤笑道:“我还以为只有汉人中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没想到契丹人中也有这样的人呢,光明正大开仗么,又怕干不过,别人暗杀得手么,他们又看不得。”

    安禄山抚掌道:“独孤家的女儿果然有见识,谁说不是呢?涅礼自知不能服众,这才推举了迪辇俎里为可汗,自己做了大迭烈府夷离堇。说起来李怀秀为屈烈之子,涅礼为可突于之后,一个做可汗一个做大夷离堇,也没什么不妥,但如今过了十年,契丹各部又各自坐大,对涅礼的亲唐之举越来越不服,禄山眼看契丹又要掀起血雨腥风,为防范未然计,先替大夷离堇灭灭各部的威风。”

    独孤湘道:“十万大军大兵压境,难免玉石俱焚。万一你灭着灭着,先把涅礼部的威风给灭了,可怎么办?”

    安禄山一指高不危道:“这却不用担心,高先生早已破解了契丹各部在树上刻画的密语符号,只需循着这些符号,避开涅礼所率的迭剌部即可。”

    北溟子道:“好,好,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难怪安中丞你只用了十二年就从一个偷羊贼做到了封疆大吏。”

    安禄山对他言语中的讥讽之意浑如不觉,仍是憨笑道:“禄山不忍见涅礼十年心血一朝落空,此番出兵就是要帮涅礼清理一下契丹人中不识时务之辈。”

    这下轮到涅礼哈哈大笑了,他语带嘲谑地道:“若非涅礼素知安中丞为人,几乎都要被你所言感动了。可是安中丞这些年来屡屡掳掠北地各族,可不止我契丹,难道打奚人,打扶余也是因为这些部族中也有涅礼么?”

    安禄山毫不动怒,一本正经地道:“不错,每个部族中都有‘涅礼’,禄山连年征战就是要为当今圣人扶植起一批真心拥戴大唐的部族领袖。”

    涅礼嘿嘿冷笑道:“说的好听,不过就是想要扶植起一批当年李过折这样的走狗罢了。不过你可打错了算盘,我绝不会给你当走狗的,非但涅礼不会,数十万契丹男儿也不会!你如想通过控制契丹获得曳落河这样的兵源,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安禄山冷笑道:“涅礼果然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不过么,其实也不一定是涅礼,李怀秀也可以,胡剌也可以,谁与我合作,谁就是可汗,谁就是大夷离堇。”

    涅礼听了一时语塞,反驳不得,索性把眼一闭,道:“我现在陷入敌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此不再作声。

    安禄山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求死,不需多时诸部就会察觉燕军只杀七部,不杀迭剌。再这么打几个月的仗,说涅礼大夷离堇与燕军没有密约,谁又能信?”

    涅礼听了不禁怒气勃发,喝道:“好奸贼!我和你拼啦!”他手中没有兵刃,跃起身来挥拳向安禄山便打,计都、罗睺二人立刻从安禄山左右绕上,各出一掌,计都按涅礼肩头,罗睺则按他大腿。二人手臂奇长,无论按肩还是按腿皆不需要下腰,二人直挺上身出手如飞,直如山魈厉鬼一般。涅礼不及变招被二人一按,大腿酸麻站立不稳立时倒地,但肩头被按又倒不下去,便跌坐在地上。直似计都、罗睺二人伸手服侍着他原地坐下了一般。

    这场面太过滑稽,惹得独孤湘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北溟子却勃然大怒道:“二位可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吧。”

    说着他身形一晃,瞬息到了涅礼背后,伸手在他背心筋缩穴上一拂,涅礼被他内力所激向上弹起,计都、罗睺二人竟然压他不住,一起被弹了出去。

    要说以内力隔着一人打倒第二人虽难,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神功,但如北溟子这般轻轻一拂,便将二人弹开,仿佛他的内力收发之间完全不需要时间准备一般。计都、罗睺二人带着面甲,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但显然颇为不忿,此前二人被北溟子挥袖拂退,一是北溟子挥出的内力却是强劲,二来也是二人不愿与北溟子动手有意退让,而此刻因涅礼功夫不高,二人按住涅礼时也只用了三四成力而已,北溟子出招忒快,二人不及加力就被北溟子弹开了。因此二人两次败在北溟子手上,心里却并不服气。

    二人错掌便欲再上,北溟子笑道道:“哈哈,老夫这十年来没和人动手了,新创了几路功夫可还没在人前验证过,正好拿你们活动活动筋骨,不过两个只怕还不够看,来,来,来……你们六个一起上吧。”

    虽说北溟子神功被传得神乎其神,六曜心中也颇忌惮,但练武之人见到高手可又忍不住想要上去较量一番,听北溟子之言,六人不觉踏步向前,隐隐对北溟子形成合围之势。

    安禄山忙喝止道:“不可对北溟子前辈不敬!”

    六人不敢违拗主人的命令,这才悻悻而退。

    岂知北溟子也真想和着六人动动手,自从和慧能大师斗偈之后,他武功又有了大精进,却再未和其他高手动过手,如今见六曜的身形步法,知道这六人的功夫实在非同小可,忽然心里竟生出一丝瘙痒,想和他们交手一战。但六曜既退,北溟子自重身份,自然不能上前邀战,不禁意兴阑珊,转念一想,我只为难安禄山,非得激得六曜和我动手不可。

    主意已定,北溟子转头对安禄山道:“涅礼不肯和你合作,你便要困住他么?”ωωw.

    安禄山笑而不答,高不危却道:“计策已成,其实涅礼走与不走没什么差别,就算他回去一个个解释,其他七部首领就能相信他吗?就算首领相信,部众都能相信么?”

    北溟子笑道:“说的不错,看来这要挟之策是你高不危高先生所专善啊。”

    这是一句讥讽之语,高不危却甘之如饴,叉手笑道:“前辈谬赞。”

    北溟子又道:“让我猜猜,你是怎么要挟独孤问前来的。”

    高不危仍是笑盈盈地道:“前辈试言之。”

    北溟子捻须道:“呣……独孤问不要做官,也不爱财……我看你们是拿他的孙女来做要挟。”

    独孤湘奇道:“我不是好好在这里么?怎么个要挟法?”

    北溟子道:“可不是你这个孙女,因当是赐婚的公主,独孤静乐……”

第172章,六曜出手

    独孤湘转头问独孤问:“爷爷,静乐姐姐真的被他们抓了?”

    独孤问沉吟未语,高不危却道:“涅礼、怀秀以为潜入八百里松林,我们就真拿契丹人没法子了?其实契丹各部中都有我军的眼线,李怀秀和各部首领在松林外围和我军缠斗,而将妻小送到松林西边的漠北草原,却当我们不知么?开战没几天,我军锐卒已把静乐等一众女眷捉回苇甸城了,可笑怀秀和涅礼还不知道呢。”

    江朔和独孤湘这才惊觉独孤问今日表现的很不正常,话又少,还处处替高不危说话,原来是为其所挟制。

    独孤湘急道:“爷爷,你武功这么高,怎么不去将姐姐救出来,却白白被这无耻老儿要挟?”

    独孤问道:“嘿……高不危给静儿吃了毒药,我没有解药,虽将她救出又有何用?”

    涅礼道:“安禄山无信可言,老前辈就算忍气吞声,他们就能放了静乐公主么?”

    北溟子却奇道:“高不危,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挟持了李怀秀的妻子,却不去要挟怀秀,怎地来找他舅家?”

    高不危哈哈笑道:“北溟子前辈你有所不知,契丹人无父无母,忘君臣略婚宦,一个女子杀了就杀了,眉头可也不会皱一下,契丹与大唐连年龃龉不断,这怀秀和涅礼的妻子也不知换了几个了。”

    涅礼恨恨道:“涅礼前后三任妻子,两个死于乱军之中,一个被掳去折磨的不堪其辱自缢而死,多少契丹人的妻儿被你们杀戮,这笔帐我们可都记着呢,你们道契丹人会忘了这仇恨么?”

    北溟子对契丹与燕军的仇恨没什么兴趣,只想着挑动六曜来与他交手,便朗声道:“哎呀……这就谈不下去了,安禄山,我看涅礼也不会投降燕军,供你驱策啦,不如就此拉倒,一拍两散吧。”

    说着一携涅礼的手佯装要带他走,紫炁再也忍不住道:“不能走!”

    紫炁话到人到,一掌已向着北溟子后心拍到。六曜其余五人知道北溟子厉害,见紫炁抢攻,无需招呼,也一拥而上。“太阴”、“太阳”从左右一齐攻北溟子两胁,“计都”、“罗睺”却借着手长之利拍他下盘,“月孛”生的身高臂长,竟隔着紫炁向北溟子后脑打来。

    这六人或出拳或出掌,看似招数简单直接,其实都暗含了无数种变化,将北溟子的上、中、下三路笼罩住,北溟子就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两只手两条腿,总不能同时格挡六条臂膊吧。

    北溟子却一提涅礼,清啸一声,向上飞起,他这一下飞纵甚是诡异迅捷,也不见他下蹲,却平地飞升般地纵起一丈多高,再看他将涅礼望空抛出,涅礼便如纸鸢般向上飞出,轻若无物。北溟子却借着这一掷的反力,向下疾射而来。ωωw.

    他先出掌打向最高大的月孛,月孛不及细想举手就挡,和北溟子交了一掌,只听“咔喇”一声脆响,月孛的手臂竟被北溟子生生震断,他挈着断臂后撤一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北溟子却借力再起,飞足踢向紫炁的面门。

    紫炁向后稍退,旋即弓步上前,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戟指,只听“嗤”的一声破空之声,北溟子在空中道:“哟,你是南诏气剑的传人?”这紫炁的气剑比之方才江朔被北溟子逼出的气劲可强的多了,但也正因为如此,真炁破空之声也响亮的多,反给北溟子提了醒,他在空中凭空打了个旋避开剑气,左右足分踢太阳、太阴二人。

    太阴、太阳二人有月孛的前车之鉴,不敢硬接,就地一滚退开去,计都、罗睺二人却从后抄上,二人手长,后发先至,举掌向北溟子胯下拍来,这一下出招甚是阴毒,饶是你练了少林寺的金刚不坏神功,也要被打个三魂出窍。

    北溟子却忽然在空中打了个旋,手脚互换,双掌对着二人手掌拍来,二人大惊,再想撤招已是不及,硬着头皮各接了北溟子一掌,他二人不像月孛不知深浅全力出掌,而是一接北溟子的掌力就立刻弹开,因此二人内力虽然不如月孛,却保全了臂骨未断,只是也觉手臂发麻,胸内气血翻涌,忍不住也“哇”、“哇”各吐了一口鲜血。

    北溟子在空中又打了一个翻,凌空打横,单手也是二指戟指向着紫炁戳来,紫炁的武功在六人中最高,他见北溟子攻来竟然不惧,双手各以二指成戟,发出凌厉剑气向着北溟子射去。

    北溟子在空中如游龙一般,上下翻飞避开两股剑气,却向着紫炁面甲上虚空一指,那紫炁忽如遭重击,脑袋后仰向后连退了三步,才勉强扎马站住。北溟子一瞬之间逼退六人,这才飘忽落地,右手往起一伸,“啵”地一声稳稳托住了重新坠下的涅礼,仍是托着他的后心,让起双脚稳稳站在地上。

    再看紫炁的面甲上的紫色水晶依然爆裂开来,原来北溟子当日和皮逻阁交手之时,已明气剑其理,此刻凝炁发剑,竟然将紫炁的面甲从中斩断,分为两半爿掉落下来,露出一张汉人的面孔,此人鼻直口阔,浓眉大眼的长得倒是颇有英武之气。北溟子端详了半天,道:“你不是南诏人,怎么会南诏王皮逻阁的独门功夫。”

    那人冷笑一声道:“北溟子,你又怎知皮逻阁的功夫就是他自创的?南诏气剑之术其实是从更南的骠国传入的。”

    北溟子“哦”了一声道:“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如得其便我也要去骠国领略领略南国的武术。”

    那人道:“也不必去这么远,今日就让北溟子得偿所愿!”说着双手一挥两股剑气交叉向北溟子斩去,北溟子随手一挥,竟将剑气荡开,能将真炁外化为剑气已是匪夷所思之举了,而北溟子竟然可以将无形无质的剑气如真剑般的格挡开来,则更是神鬼莫测之技了。他哈哈大笑道:“慢来,慢来,六位,你们先看看你们的主子吧。”

    六人听了一惊,往安禄山那边望去,却见安禄山仍端坐在原地,身边却多了一个少年,正是江朔,他将手按在安禄山背后,道:“各位住手,再要轻举妄动,在下掌力一吐,可不知道安中丞的心脉是否承受的住了。”

    六曜见江朔方才和北溟子打的有来有回,也知他不是虚张声势,不禁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本来以六曜的身手,随护在安禄山身边,就算是北溟子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接近安禄山,绝不至于被人偷袭拿住主帅。然而三人倾巢而出向北溟子邀战,非但一招之间被北溟子打伤了三人,更让江朔偷袭得手拿住了中军主帅安禄山。

    关键时刻还是高不危沉得住气,叉手道:“果然自古英雄出于少年,江小友你见机到快。不过堂堂江湖少盟主,漕帮新帮主,以偷鸡摸狗之法取胜,传将出去岂不让天下英雄耻笑?”

    独孤湘道:“呸……你等行事如此腌臜,倒不怕人耻笑?朔哥别理他,叫他把静乐姐姐和解药都交出来,否则就要了安禄山老贼的狗命。”

    安禄山却哈哈大笑道:“你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还想和我谈条件?”

    高不危嘬口打一呼哨,就听到谷外呼哨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听到蹄铁踏动之声,数千骑兵涌入谷中。原来燕军骑兵早已埋伏在一里外,北溟子和江朔内功再高,也不能感知到一里外埋伏的士兵,而骑兵奔驰里许却只是须臾之事。

    这些骑兵都是曳落河的打扮,乌乌泱泱塞满了谷中,恐怕不下两三千人。独孤湘道:“咦……曳落河不是都撒到八百里松漠中去了么?怎么这里还有这么多。”

    高不危哈哈大笑道:“你道是涅礼的计谋我参详不透么?进入林中的曳落不过几只百人队而已,大部队一直在苇甸四周须臾未动。只可惜李怀秀未至,否则今日就把你等一网打尽了。”

    江朔一上手就知道安禄山的功夫实在是稀松平常,他手上内力微吐,对安禄山道:“就算有千军万马,你可还在我手中,我如要杀你,这几千骑兵可来不及救你。”

    不想安禄山全然不惧,仍是笑道:“你如杀我难免玉石俱焚,江小友就算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你这如花似玉的女伴可也要香消玉殒啦,你舍得么?”

    这安禄山说话粗鄙轻佻,全不似镇守一方的朝廷重臣应有的气度。遇到这么一个浑楞之人,江朔不禁皱眉竟不知怎么办才好,独孤湘见状也跃过来一按安禄山肥大的肚子上,道:“朔哥儿,你别看他现在嘴硬,待我点他中脘穴让他五脏如同虫咬蚁噬一般,再点他青灵、郄门、曲泉、风市诸穴,让他手脚酸麻难忍,到时候看他放不放人。”

    安禄山笑嘻嘻地道:“小女子长得挺美,心肠倒是歹毒,你且试试看?”

    独孤湘一拍他肚子道:“你当我不敢呢?”说着手指疾戳,正点在安禄山中脘穴上,安禄山登时道:“啊哟,啊哟……肚子好疼。”

第173章,凝血神爪

    眼看安禄山捂着肚子做痛苦状,独孤湘不禁奇道:“你这中脘穴被点的反应好像不太对哎。”

    安禄山道:“许是我太胖了,你没点中吧?”

    独孤湘道:“既然没中,你肚子痛什么?”

    安禄山道:“许是朝食吃坏了肚子,恰好被你一按痛了起来,这样你再点我青灵、郄门、曲泉、风市四穴试试看?”

    独孤湘道:“好!”说话间两手连戳,点了安禄山上臂、手肘、膝弯、腿股四处穴道,安禄山不动如山,安坐在石头上任由独孤湘点了穴。点完之后,独孤湘两眼瞪着安禄山,安禄山也两眼瞪着她,顿了片刻,独孤湘问:“你……感觉怎么样?”

    安禄山道:“啊……应该怎么样?”

    独孤湘道:“应该麻了……你麻了吗?”

    安禄山道:“呃……应该哪里麻?”

    独孤湘道:“手脚麻呀!麻了吗?”

    安禄山摇摇头道:“没有哎……”

    江朔在安禄山身后也觉得奇怪,他先前看北溟子吹笛之时,六曜可以通过点穴制住涅礼,却无法定住安禄山的身子,想来也是他身躯太过胖大的缘故,至于胖子是不是就会点不到穴道,他可也不知道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见高不危忽然到独孤湘身边道:“小妮子,休得对我主不敬!”说着伸手就抓独孤湘的腕子。

    此刻六曜看似围着北溟子,但他们忌惮于北溟子的武功,不敢稍动分毫,唯恐失了先机为北溟子所乘,北溟子却好整似暇,背手立在六人中央,笑盈盈地看着六人。这六人被北溟子拖住,无暇来救安禄山,江朔原本以为高不危是个文官不会武功,没想到他闪到独孤湘身边伸手就抓,身手颇为敏捷。

    独孤湘见高不危抓啦,到他只是个干瘦的老头,也不以为意,一手仍按在安禄山肚子上,另一只手却挥舞着去挡高不危的指抓。独孤问却知道厉害,怒吼道:“高不危,莫伤我湘儿。”独孤问的穿星步身法独步天下,移动何其迅捷,说话间已插在独孤湘和高不危之间。

    独孤问却不伸手格挡,而以指疾戳他手腕根部,高不危立刻变招沉肘撤腕,另一只手却来抓他手背,独孤问也叉招换式,变换方位仍是戳他掌根。高不危移动脚步,双手成爪抓向独孤问双手手背,独孤问也脚踏星垣步,只是戳向高不危的掌根,二人来回游走,越打越快,却只是一个追着一个手背抓,一个追着一个手腕戳,尽都是小擒拿短打的手法,却互相都没有触碰。

    江朔以看出独孤问的手法源自赵蕤,当年三子与北溟子斗法,在玉霄峰上合三人之功抗北溟子一人,因此追云子独孤问会东岩子赵蕤《长短经》上的指掌功夫可说是毫不奇怪。而高不危的招术是一套爪法,在积金洞中赵蕤曾向江朔略述天下各派的拳脚功夫,江朔将高不危的招术与心中所记一一对应,高不危所使的当是少林派的龙爪手功夫。

    江朔曾听赵蕤说过,龙爪手虽为少林绝学,但却是逐项绝技中最易上手的武功,初学时进步神速,修炼得法不出一月,就能开砖碎瓦,此后只要勤学苦练,一二年便有小成,手指坚硬逾钢,抓树撕皮、折断铜钱均不在话下,但此后功夫就此停滞难以精进,少有悟性高的十几二十年后或能修成正觉,那时便能搓石成粉,插穿钢铁。

    但江朔看高不危出手虽快,却悄无声息,不像指力很强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独孤问却似乎很忌惮的样子,不敢和他硬接硬架,只是以手指戳他掌根,这是龙爪手的弱点所在,无论你指力练得再强,哪怕到了切金断玉的境界,也无法触及自己的腕部,这是人体构造使然,纵然练成盖世武功,也难以违背自然之道。

    就在此时,忽然高不危的指尖擦到了独孤问左手手背,只听“嗤嗤”轻响,独孤问手背上竟然立刻显示出几道黑紫色如同烧灼的痕迹,江朔这才知道原来高不危指上有剧毒,难怪独孤问见湘儿要举手格挡高不危的一抓才会如此焦急,而他和高不危交手也极力避免与高不危指间相碰触。

    二人兀自不停手,高不危边打边道:“独孤兄,你我相知数十载,你也应该知道我指上蝮毒的厉害,现在赶紧静坐运功疗伤还有救,如仍一味斗狠,则性命危矣。”

    江朔气愤不过,道:“看你使得少林龙爪手的功夫,当是少林俗家弟子,我听说少林弟子从不使毒耍诈,怎地你如此阴毒?爷爷你快坐下运功抗毒,我来会会这老贼!”说着他跃过去举掌照着高不危的肩头拍落,高不危听他掌上劲风不善,不敢硬接,连忙闪开,嘴里却骂道:“小畜生找死,老夫这可不是少林派的功夫。”

    独孤问笑道:“嘿……朔儿你可错了,高不危可不是少林弟子,他这手毒爪功夫乃是崆峒派的绝技鹰爪凝血手,崆峒派的凝血神功原是要用西域雪蛛的蛛毒试炼的,北地没有这毒物,高不危才以蝮蛇毒液练功,这点小毒比之真正的雪蛛之毒可若得多啦,如是雪蛛之毒,中者立时血凝而死,可没得缓,这北地蝮蛇之毒么,老夫支撑几个时辰还不在话下。”他嘴上虽这样说,却立刻坐下闭目运起功来。

    此刻被千军万马包围,江朔轻易不敢放了安禄山这个人质,跃向高不危之际,左手暗运神功黏住安禄山的后背,带着这个大胖子一起上前,别看安禄山体型肥大,在江朔手中直如纸糊的一般,他一手吸着安禄山,脚步依然迅捷无比,下手更快,以雷霆之势已抢攻三招,但这高不危轻功竟也甚是了得,不在独孤问的穿星步之下,他连躲了江朔三招,瞅准空子立刻反击,向着江朔的腕子抓去。

    江朔知道他毒爪厉害,忙向侧边一闪,高不危追上时却隔了个安禄山胖大的身躯,安禄山叫道:“啊哟哟……高参军谨慎了,不要抓到我身上。”高不危只能绕过安禄山再斗,独孤湘在旁一抖白索道:“朔哥儿,我来助你。”

    此刻生死攸关,并非比试武功,也不讲什么单打独斗了,独孤湘却不上前,只以手中飞索施展起月影素寒流的功夫,在远处以银球攻向高不危后心,这样就不用怕被他毒爪所伤了。

    高不危头也不回,随手拨打独孤湘打来的银球将其反掷回去,只见银球上高不危指爪留痕之处登时现出几道黑色的粗线,独孤湘见状不敢接回银球,单足点地舞了个旋,她见身边已围了不少曳落河武士,借着一旋之力舞动白索将银球挥出,正打在一个靠近的曳落河武士脖项之上,银球触及他皮肤,那武士竟然立时倒地抽搐,眼见不活了,众武士见这银球上沾染的毒性如此猛烈,心生怯意,都不禁后退了几步,不敢围的这么紧了。

    独孤湘方才见独孤问被高不危抓了一下似乎不甚要紧,及至这武士倒地才知道高不危指上毒性之烈,不禁担心起爷爷来,再看独孤问,坐在地上,高举左手,手上黑雾笼罩,正在全力将毒素排出体外。独孤湘问道:“爷爷,你不要紧吧?”

    独孤问满头大汗,却无暇回答她,只是缓缓地遥遥头,也不知是已无大碍之意,还是无药可救的意思。独孤湘再看江朔和高不危的缠斗却忽然被逗的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江朔见高不危对安禄山甚是忌惮,竟然将安禄山当人肉盾牌使,高不危从何处抓来,他便将安禄山挡在何处。高不危气道:“小畜生修得无礼,快将我主放下。”

    安禄山也骂道:“小畜生忒也得狡猾了,拿你老子当盾牌使。”他破口大骂,出口成脏,哪里像是封疆大吏该有的模样。

    江朔道一声:“好嘞!”挪开安禄山,旋即一掌拍出,安禄山身躯异常庞大,高不危视线被遮住,待得安禄山陡然移开,江朔的掌锋已到面前,高不危连忙躲闪,险些着了江朔的道,他愈加愤怒骂道:“小畜生找死!”忽然跃起,飞过安禄山向江朔头顶百会穴抓落。

    岂料江朔竟然将安禄山托起,横亘在高不危面前,安禄山连声高喊:“高参军,是我,别抓!”

    安禄山身躯如此沉重,竟然被江朔如此轻捷地举起,实出高不危意料之外,他跃在半空,自然不敢将安禄山拨到一边,但若要转向非得在安禄山身上借力不可。正犹豫间只听背后一股劲风袭来,却是独孤湘的银球打到了。

    独孤湘笑着喊道:“高不危,你不晓得你自己练的毒打在自己身上会不会中毒?”

    眼看这一击避无可避,高不危竟在空中猛地扑向安禄山的身子,叫道:“好啦,遮掩不住啦,快出来助我!”

    江朔和独孤湘均感诧异,却见高不危双掌“噗”地插入安禄山体内,惹得二人和曳落河武士一齐尖叫起来。

第174章,皮囊之下

    江朔和独孤湘万没想到高不危竟会突然行此弑主之事,就算他迫不得已,非得在安禄山身上借力,也不需要将双手插入安禄山的身体啊!他这鹰爪功也真是厉害,双手直没入安禄山的两胁,竟然如插豆腐一般,毫无阻滞,这一插之下哪里还有命在?

    独孤湘见高不危双手还在继续深入安禄山的身体,只怕是已经癫狂了,唯恐他忽而狂性大发,竟想穿透安禄山的身体再伤江朔,对江朔喊道:“朔哥儿,快把这肥厮抛出去。”

    江朔在下面被安禄山的身体阻挡,只看到高不危的双手插入安禄山两胁,却看不到他下一步的动作,听到独孤湘喊叫,不及细想随手将安禄山的身躯抛了出去。

    这时却见高不危仍伏在安禄山的身上,双臂向外一分,竟然将安禄山的胸膛剖开,独孤湘见了“啊”的一声惊呼,捂住眼睛不敢再看。江朔虽也大吃一惊,但他见高不危扯开安禄山胸膛之际却并无鲜血迸出,不觉奇怪,瞪大了眼睛再看,却见安禄山胖大的身体裂开后竟有棉絮飘落,紧接着从中跃出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

    那人落地一滚,已躲入一众曳落河武士中去了,高不危道:“萃干,你胆子也忒小了吧?”

    那人在众武士中探头道:“高参军,我不像你有神功傍身,没了这身皮囊,可经不住这小子一掌。”

    江朔看那人约莫四十出头年纪,生得身材瘦削,鸢肩驼背,鼻梁高耸,一双蛤蟆眼凸凸着,原来是个胡人,但他不似一般胡人须发浓密,嘴上只有几根焦黄的胡须,头发也稀疏的很,实在是丑陋之极。

    再看落在地上“安禄山”的身躯,原来是一副巨大的皮囊,这皮囊可比北溟子的人皮面具做工讲究的多,非但面色红润,须发亦全,直如真人一般,再看皮囊内填充着锦缎包裹的棉花,又用竹子撑起,勾勒出庞大的身躯,难怪刚在六曜和独孤湘都点不到他的穴道,江朔手按在他后心,他也全然不惧,原来一整个皮囊都是假的,中间隔了竹架、棉包,又如何伤得了他。

    北溟子远远见了,也不可思议道:“原来这个安禄山竟然是假的,这副皮囊倒是做的精巧,比我的面具可是精巧多了。”他对着六曜中的“太阴”道:“你说是不是?”

    太阴“哼”了一声,全神戒备,并不答话。

    这时湘儿听见北溟子说言,也放开手,睁开了眼睛,见了这副奇景也不禁赞叹道:“这是谁做的呀?手可真巧,我方才摸在这假人的肚子上,可丝毫没有察觉出假来呢。”

    北溟子又道:“啊哟……这安禄山是假的,他的亲卫‘六曜星官’难道也是假的?”

    那面具被打掉的紫炁冷冷道:“哼,前辈以为我六人不配称‘六曜’么?”

    北溟子捻须道:“也是,看你们的功夫,绝非等闲之辈,在安禄山身边也不太可能是小角色,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呢?真正的安禄山现在何处?”

    高不危道:“安中丞乃大唐北天一柱,自然不能亲身涉险,此刻还在平卢城中安坐,此番真正领军的乃是这位假充安中丞的平卢兵马使阿史那·崒干。”

    皮囊里跳出来的精瘦汉子却道:“高参军,天宝元年我随安中丞入朝觐见之时,圣人已赐我‘思明’之名,那时起某便以母国史国为姓,更名为‘史思明’啦。”

    高不危“哼”了一声道:“圣人赐名,好稀罕么。”

    北溟子道:“哦,史思明,我听说过你。”

    史思明笑嘻嘻地叉手道:“老前辈居然还听说过晚辈,晚辈实是荣幸之至啊。”

    北溟子亦调笑道:“当年你和安禄山同为互市牙郎,你假称大唐皇帝又封赏,把奚人名将琐高骗到平卢,在驿馆中擒了琐高押往幽州,更将琐高手下三百奚人精锐尽数坑杀。这才得了范阳节度使张守珪的赏识,表为果毅都尉,与安禄山同为捉生将。没想到短短几年,都已经混到平卢兵马使啦。”

    独孤湘皱眉道:“这个张守珪是怎么回事?一个假子安禄山,一个将领史思明,都是坑蒙拐骗,不正不当的骗子。”

    北溟子道:“张守珪人称名将,其人自幼天资聪颖,生得高大魁伟,仪表俊堂,年轻时在西域倒也英勇善战,可惜晚年在幽州,得宠而骄,一味提拔亲信,冒领军功,为谋军功逼反了奚人、契丹两族,后又轻敌冒进,以致大败,后来么,你们也都知道了,就是靠着安禄山、史思明这两个骗子,诱杀两族名将精兵,这才转败为胜。安禄山和张守珪可谓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啊。”ωωw.

    独孤湘道:“原来安禄山和史思明的卑劣手段可都是跟着张守珪学来的呀,可笑圣人不知,还道这些人是北境柱石之臣呢。”

    北溟子笑道:“我方才所奏高适的《燕歌行》,就是讽刺张守珪骄逸轻敌,不恤士卒,致使战事失利之故事——前面出征时阵仗有多大,后面战败输得就有多狼狈。”

    江朔赞道:“这位高郎仗义执言,以诗讽刺边疆重臣,令人敬佩。”

    北溟子道:“不错,需知高适曾入张守珪幕府,其才绝不在高不危、严庄之辈之下,因不屑张守珪、安禄山两代范阳节度使所为,致仕赋闲在家,至今已十年矣,这首《燕歌行》便作于高适赋闲之时。”

    江朔叹道:“为了了公道正义而放弃晋升之途,高郎此举殊为难得,不知道他现居何处,我如得便定要去拜访。”

    史思明笑道:“江小友,你还想着将来要去拜谒高达夫呢?今日被我曳落河大军团团围住,你道还能走脱得了么?”

    众人这才警觉说话之间,高不危和史思明都已经悄悄退入曳落河军中了,面向北溟子、江朔、独孤问、独孤湘四人的当面,上千曳落河骑士已经组成了密集队形,两翼曳落河则手持强弓硬弩围在两侧,将四人包围在了垓心。

    独孤湘悄声对江朔说道:“呀……朔哥哥,这下大事不好了,我看为今之计只有擒住这六个人做肉盾了。”

    原来此刻曳落河将众人团团围住,六曜却因为和北溟子对峙,并未走脱,如果此刻曳落河万箭齐发,难免吧这六人也射成刺猬了。

    江朔心知独孤湘说的不错,但想来这六曜功夫不弱,独孤问中毒尚未治愈,又不知北溟子是何打算,如果只是自己和独孤湘二人,恐怕难以擒住六人。

    紫炁却狂笑道:“小妮子忒也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你不要以为自己两个功夫不错,要和六曜交手你却还不配。”

    独孤湘却捂嘴笑道:“是啊,是啊……我们确实不配与六位交手,只是也不知你们和北溟子前辈要对峙到什么时候,我们现在开始日日勤学苦练提升武功,也不一定来不及。”

    听她语带讥讽,紫炁切齿怒道:“小妮子胡说!”但他心中虽怒,却也不敢挪动分毫,心、眼、手仍然盯着北溟子。

    不料北溟子竟然一侧身道:“好,那你就去和他们两个较量较量。”

    紫炁想不到北溟子会这样说,竟然呆了一呆,高不危喊道:“李归仁,你不要中计,这老小子想跑,你六人只围住他,两个小娃娃自有我和史思明来料理。”

    北溟子佯做惊讶道:“咦……高不危,你不是要我给燕军做教头么?怎又要杀我?把我杀了,谁来教燕军天车阵的阵法呢?”

    高不危嘿嘿冷笑道:“今日看来,前辈是不愿意教燕军阵法的了,前辈不教燕军倒也不打紧,但前辈一直在教契丹人武功、阵法,可就成了我主的肘腋之患了。”

    北溟子佯做醒悟,拖长了音道:“哦……原来如此,所以你们一开始就想着要取我性命咯?你带着带着独孤兄一起前来也是为了让他一起夹击增加胜算么?不过你怎又自己伤了他?”

    高不危道:“我原道独孤问还是三十年前一样的好汉,邀他来与你再战一场,不想他已成了音痴,全无争斗之心,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留着做什么?”

    北溟子叹道:“高不危,一个人怎能冷漠自私到你这样子?方才我吹奏笛曲之时,若非独孤问唱破曲意,单凭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内力都不足以压住心魔,更兼他一直牵着你的手,以内力助你,可见他还是非常顾念当年情谊的,况且你二人本以音律相交,今日又怎怪他是音痴?”

    高不危被北溟子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切齿道:“多说无益,今日倒要看看你北溟子能否杀得尽四千勇士。”

    北溟子仰头想了想道:“要说杀个几百人,自是不在话下,不过四千人么……人力终有尽时,就算是我,只怕也杀不了这么许多人。”他又转头望向高不危,道:“不过高不危,你又怎能保证这四千人都能死战不退?”

第175章,鹤笛鹫哨

    北溟子道:“我也曾与大军交过手,一般杀个一两百人,余人也就不敢再上了。”他说杀个一两百人语气之轻描淡写,直听的人心里发颤。

    史思明道:“说的不错,古来就有数十万大军几千前锋战败便全线溃败的例子,况且人都有畏死之心,虽有千万之众,但谁也不想做那个先出头的橼子。”

    北溟子看着高不危道:“高不危,你又怎知手下这些武士会死战至最后一人,而不会先行溃散呢?”

    高不危笑道:“这却不用北溟子担心。”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管赤褐色的笛子,这笛子和北溟子先前吹奏时所用的笛子模样相仿,也是微微弯曲,一头大一头小,并不工整,独孤湘道:“咦……高老儿,你怎么也有个歪歪扭扭的笛子,和北溟子所用差的出多么,哦……我知道了,北溟子那管笛子也是你给的,我看到北溟子吹完就扔了,看来他也是嫌弃你的笛子做的不行,我看不如你把治疗蝮毒的解药拿出来,治好我爷爷,我爷爷是制笛的圣手,让他给你做几管上佳的柯亭竹笛,也免得你再丢人现眼。”

    高不危也不动怒,笑道:“独孤家的小妮子就喜欢胡说八道,倒是颇有你爷爷当年的风范。我这可不是寻常的笛子,先前给北溟子所用乃是仙鹤尺骨所制,八孔七音,声如鹤唳,故名‘鹤笛’,只可惜被北溟子内力催震,已不可复奏了。”

    江朔正站在方才北溟子立足的巉岩之侧,见地上赫然躺着那支白色的笛子,捡起来细看,那笛身长不足一尺,径约半寸,质地坚密,色泽白中透黄,确是一根禽鸟的骨头,禽鸟要飞翔因此骨骼轻盈,与陆上走兽之骨不同,骨壁坚薄内里中空,正好可以做笛子,江朔拿着这支骨笛反复观看,一个不小心手上微微用力,那骨笛竟然化为齑粉,从他指间洒落了一地,果然如高不危所言,这骨笛已为北溟子的内力所毁。

    高不危续道:“我手中这支骨笛却是鹫鹰的尺骨做制,名为‘鹫哨’。鹫鹰栖于西昆仑吐蕃之地,以腐尸为食,鹫鹰翅中尺骨所制的骨笛比之鹤骨可就凄厉的多了。”

    独孤湘问道:“这鹫骨怎是赤褐色的?难道这鹫鹰和乌鸡一样,骨头是红色的?”

    北溟子饶有兴致地问道:“乌鸡是什么鸡?”

    独孤湘不可思议地瞪了一眼北溟子,旋即道:“是了,北溟子你是北人,没见过乌鸡,这乌鸡产自江南西道庐陵郡太和县,这鸡可神奇了,身上羽毛是雪白的,但舌头、皮肤、骨头却是黑色的,故名乌鸡。”

    高不危道:“鹫鹰的骨头却是白色的,只是制成骨笛之后不能马上使用,而要置于房柁之上,以烟气熏染数载,骨笛变为赤褐色方能使用。”

    北溟子道:“高不危你随身带着这么多骨头做的笛子做什么?难道要临阵吹奏一曲《破阵乐》,为军士们壮一壮行色么?不过用这专吃死尸的鹫鹰尺骨做的笛子,不觉得晦气么?”

    史思明嚷道:“高参军,你和他们说得这么详细做什么,莫不是老学究的毛病又犯了?快动手吧。”

    高不危道:“好,北溟子,就请你品一品我这‘鹫哨’之律吧。”

    独孤湘悄声问江朔:“这高老儿也要用内力吹笛子么?我看他内力不及北溟子远矣,可不是要东施效颦么?”

    江朔笑道:“哟,还知道东施效颦么?”

    独孤湘俏眼一翻,锤了他一拳,佯怒道:“少瞧不起人,你钻山洞这两年,我可是跟着耶耶好好读书来着,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啦。”她故意又用了一个成语,惹得江朔又笑了起来,二人嘴上说笑,却外松内紧,留神戒备。

    只见高不危将“鹫哨”送入口中,却非横吹而是竖吹,江朔对独孤湘道:“湘儿,都说横吹笛子竖吹箫,高不危口口声声说‘鹫哨’是笛子,怎地竖吹?”

    独孤湘道:“这你可就不懂啦,笛子本就有竖吹的,我独孤家故地陇右的羌笛就是竖吹的。”

    江朔还没来得及“哦”一声,就听一声凄厉的笛声响起,高不危已经吹出了第一个音,这音起的甚高,如指刮铁,毫无音律美感,二人听了都是一阵诧异,紧接着高不危的鹫哨断断续续地吹奏起来,这声音尖利嘈切,简直不成曲调,独孤湘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道:“呀……这是什么曲子呀?这么难听。”

    独孤问忽然睁开眼道:“不好,快跑,快跑……”

    他以内力逼出所中蝮毒,本大有起色,但忽然急火攻心,毒气猛烈上攻,脸上立刻有黑气浮现,“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再看这血竟都是黑紫之色了。

    江朔大惊,没想到独孤问所中之毒如此猛烈,忙在他身后坐下,双掌抵住他后心灵台、悬枢二穴,将内力注入,护住独孤问心脉,助他抵抗毒气上攻。

    独孤问得江朔相助,脸上黑气稍退,这才平复心神,四下一看,这才忆起已被众曳落河武士包围了,他忙对江朔道:“朔儿,我不成啦,不要管我,带着湘儿快跑!”

    江朔道:“爷爷,我们怎能弃你于不顾?你莫要着急,我先助你逼出毒气,再做计较。”

    独孤湘也道:“爷爷,我不走,先不说被团团围住了未必走得了,他们虽然人多,但有北溟子前辈在此,可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她说到北溟子时故意拉高了声调,想只要和北溟子绑在一起,这位老前辈神功盖世,未必不能带着众人脱身。

    北溟子果然听出了她话外之音,却道:“小妮子,你有功夫动这小心思,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吧。”

    却见一队曳落河伴着鹫哨的尖啸之声,向着三人冲了过来,独孤湘忙一挥手中长索,银球向着冲在最前面的武士当面打到,岂料那人竟然不闪不避,直愣愣地撞上银球,啪地一声撞了个脑浆崩裂,他来势甚猛,直向前冲了好几步,死尸才扑倒在地。

    独孤湘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她的长索功夫“月影素寒流”走的本是轻盈灵动的路数,少有硬砸硬打的招术,但这一下却好似那人自己拿脸撞上她的银球一般,银球上登时沾上了一片黄白之物,独孤湘吃惊不小,手上不禁一滞,却见第二人已闯到面前了,独孤湘不及细想,一挥长索另一头的飞爪,向那人脸上抓去。

    那人亦是直驱不避,面甲撞在飞爪上,被飞爪抓个粉碎,露出一张被抓的血淋淋的脸,只见那人面目扭曲,目眦尽裂,不顾面上鲜血仍向着独孤湘猛扑过来,独孤湘一声惊叫,向旁一闪,右足自然踢出,踹在那武士的腰间,那人一个趔趄,马上又向独孤湘扑来。

    其实这武士这下伤的极重,人的腰枝没有骨骼保护,极其脆弱,独孤湘踢来之时他毫不趋避,体内脏腑已破,但这武士仍似浑然无觉,口内鲜血不断涌出,却仍蹒跚地向独孤湘扑来,独孤湘一声尖叫,随手挥出银球,那武士正往前冲却被银球从下至上正磕在下巴上,脑袋猛烈地后仰,只听“咔啦”一声,将脖项生生扭断,倒地扑腾了几下就此死了。

    再看后面更多的曳落河武士掣着横刀,也是一般的横冲直撞上来,独孤湘斗志全无,绕着独孤问和江朔跑起圈来,那群武士也不管坐在地上的独孤问和江朔两人,只是追着独孤湘挥刀猛砍,这招式如同乡人撒泼斗狠,尽是猛冲猛打,没有半点招式套路,说来破绽极大,但独孤湘气势已夺,不敢反击,只是一味闪躲,所幸穿星步神妙莫测,这些失心疯般的武士胡乱挥砍却一时也伤不到独孤湘。

    危急关头只听“嗤”、“嗤”两声轻响,两个曳落河武士突然扑倒,原来是江朔坐在地上,以一手抵住独孤问,仍然助他护住心脉,另一手却拾起地上的小石子,弹向追逐独孤湘武士的膝盖,石子将两人膝盖打碎,立刻扑倒在地。

    前面两人扑倒之后,后面的武士如提线木偶般的不知闪避,纷纷撞上前面倒地的两个武士,稀里哗啦倒了一大片,但这些武士虽然人仰马翻了一阵子,却立刻起身继续追逐独孤湘,头两个武士膝盖碎了无法起身,却也匐在地上,伸手胡乱抓向独孤湘的脚踝。

    独孤湘不敢远离独孤问和江朔身边,一直绕着他们跑圈子,此刻地上多了两个人四只手,反倒增加了不少凶险,她急道:“朔哥儿,快把他们制住,封他们穴道!”

    其实江朔何尝不知,他早已弹出飞石点那些曳落河武士的穴道,但那些武士只是被阻得一阻,马上又恢复行动,继续追逐独孤湘,独孤问道:“朔儿,没用的,他们被脑虫控制,经脉运行已异于常人,需得贯穿其脑才能制住这些狂士。”

第176章,崆峒奇门

    江朔将石子扣在手心里,却下不了决心弹出,但他刚才弹出石子引起了这些失心疯武士的注意,已有几人挥舞横刀向他和独孤问砍来,独孤问见江朔还在犹豫,叹了口气道:“朔儿,你以内力助我,湘儿,把长索给我。”

    独孤湘仍在不断奔跑,听到独孤问之言,忙从腰上解下长索,抛给独孤问,江朔则一手仍护住独孤问背心灵台穴,另一手扶在独孤问右肩胛后秉风穴,内力源源注入独孤问体内,循着他的手太阳小肠经独自循行,独孤问右手内力徒增,而江朔注入的内力不循着他自身经脉运行,亦不用担心自身真炁运行牵动毒气上攻心脉。

    独孤问借着江朔的内力舞动长索,这月影素寒流的武功本就是独孤问所创,他舞起长索来比独孤湘更是灵动,长索一端的银球其实是一个鹅卵大小的锡球,外面镀了银而已,甚是坚实,独孤问出手绝无犹豫,每一击都打中了曳落河武士的天灵盖,登时这些失心疯武士都脑浆迸裂倒地气绝而亡。

    江朔细数地上不过二十具尸体而已,江朔和独孤湘二人在松林溪边突袭曳落河营地之时,两人斗败近一百曳落河武士也毫不费力,此时独孤湘对着二十个发疯的武士却险象环生,只因二人武功虽高,却仍是少男少女,哪里见过真正血雨腥风的战场,一旦曳落河武士丧失心智扑了上来,就嚇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再看独孤问手上的白色长索已被鲜红的鲜血染透了,身上、手上、脸上也被溅了不少血点,他将长索一抛,啐了一口,将溅如口中的血沫吐出,对江朔道:“朔儿,封住我左肩的诸脉,防止毒气上行,再依着我的指引沿着六脉诸穴将毒气逼出。”说罢重新闭目运功,江朔这才想起,应该先封闭穴道避免毒气逆行,自己刚才手忙脚乱之际,只一味以内力对抗毒气,却忘了封闭穴道,如此急张拘诸,想来自己真是蠢得可笑。

    独孤问闭着眼睛,却道:“高不危,我原以为你是神拳门的,没想到你竟是混元顶奇门的弟子。”

    江朔奇道:“这都是什么门派,我怎么听都没听说过。”

    独孤湘惊魂甫定,对江朔道:“这都是崆峒的门派,具体的我可不知道。”

    江朔道:“崆峒山上有很多门派吗?我还以为崆峒是一派呢。”

    此时独孤问经江朔导气疗伤,脸上黑气又消退了不少,他一边指挥江朔逐穴将毒气逼出,一边道:“崆峒山与天下诸山均不相同,别山都是一山一派,茅山便是道教三清派,嵩山少室山便是少林禅宗……点我手少阴极泉穴……而崆峒山却是一山三教,三教共存共尊……点手少阳天井穴……崆峒原有三圣,北台上的莲花寺为释教飞龙门,中台紫霄宫为道教玄空门,弹筝峡问道宫为儒教神拳门……点手厥阴曲泽穴……”

    江朔遵照独孤问所言,一路点下来,已将毒气逼至肘部,独孤湘却心急道:“这三圣里没有奇门啊?”

    独孤问道:“朔儿,再点手太阳小海穴……高不危本是崆峒神拳门的弟子,神拳门在崆峒前峡,此峡名弹筝峡,因泾水从中流出,声若弹筝,故又名弹筝峡,我少年时在陇右,便常去弹筝峡吹笛,那是以泾水弹筝为我伴奏了……点手太阴孔最穴……便是那时我认识了高不危,当时他还是神拳门的一个小小的三代弟子,我二人都好乐律,这才互相引为知己……”

    独孤湘道:“爷爷,不对啊,那高不危就是神拳门呐,你怎么说他是什么混元顶奇门的?我看你是毒气上冲,脑子不灵光了。”

    独孤问道:“点会宗穴……湘儿,你这小猴儿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我这不是还没说到么……直到到我离开陇右,高不危也还是神拳门的弟子,神拳门号称神拳,其实是儒家派别,弟子除了学拳脚功夫,还要学四书五经,兵书战策,其实可以看做是陇右子弟为出将入相而上的教塾。”

    江朔道:“难怪高不危除了拳脚功夫,还有这么多权谋诡计,我初还以为他和严庄一样只是个文士呢。”

    高不危“哼”了一声,独孤问却不理他,继续道:“我也是此刻见他用这奇门兵器,才知道他早已改投混元顶奇门门下了……点内关穴……前面也说了崆峒山原是三教三圣,十年前在崆峒西边香山混元顶上却忽然多了一个门派,自称奇门,这个门派邪乎的很,所用都是奇门兵器,五行轮、风火扇、翻天印什么古怪的兵器都有,这骨笛也是其中之一,崆峒三圣都是名门正教,但三教一直都是同融互尊,如今来了第四个门派,三教遵循前例也没和他翻脸,从此崆峒便成了‘四圣’,只是这第四‘圣’么,却不如前三圣关系紧密,虽称‘四圣’,其实仍是正邪两分。”

    北溟子“哦”了一声,道:“老夫闭关日久,还不知崆峒山又多了一圣,可惜今日凶多吉少,怕是要死在此地,否则我倒想去崆峒山去会会这第四圣。”

    独孤湘听北溟子这么说,不啻于五雷轰顶,道:“啊……北溟子前辈,你不是神功天下第一么?怎么见了这些服了什么脑虫丹的人就气馁了?”

    北溟子道:“人力终有尽时,如今此谷只有一个出口,只需以此四千武士堵死谷口,他们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就算不会武功,伸头过来任你拿刀来砍,砍四千颗脑袋累也累死啦……因此我说凶多吉少。”

    江朔问:“爷爷,这脑虫丹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吃了的人会突然发狂呢?”

    独孤问道:“听说奇门除了各类奇门兵刃,还善于使毒养蛊,有一种脑虫丹,服下之后蛊虫会钻入脑中蛰伏,平常看来与常人无异,但一旦以特定音律催动,脑虫醒来,啃噬人脑,立时癫狂,其后只会随着哨音攻击,至死方休。”

    涅礼道:“原来安禄山就是通过这脑虫来控制曳落河的,我说奚人中怎么会有这么多勇士死心塌地跟着安禄山。我契丹男儿必要抗争到底,绝对不会做此行尸走肉般的傀儡。”

    独孤湘环视四周,再看那几千曳落河仿佛不再是人,而是几千个恶鬼一般,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语带哭腔的道:“那,那,那就没办法脱身了么?”

    北溟子道:“法子么……也不是没有。”他忽然身形晃动,从六曜的包围中闪出,向着高不危飞袭而去。

    北溟子早已看出高不危是其中的关窍所在,只要把高不危擒住,或者毁了鹫哨,那些曳落河颅内脑虫便无法发动了,他刚才说泄气话无非是想要麻痹高不危,他瞅准时机忽然冲向高不危,虽然高不危身边有几队曳落河拱卫,在北溟子眼中却直如无物一般,向着高不危径直飞去。

    高不危见北溟子飞临,毫不意外,一边向后退一边吹响鹫哨,立时身边的曳落河疯狂扭动起来,蜂拥向北溟子扑来,北溟子可不像独孤湘、江朔这样的小孩子,他江湖经验丰富,见惯了生死,对于杀人心里可是毫无负担,他先前听独孤问之言,已知这些脑虫发作之人要害在脑,随手挥击拍打,中者立时脑浆迸裂倒地而亡。

    但这些曳落河是真正的悍不畏死,拿自己的脑袋来阻滞北溟子,北溟子飞跃的姿态竟也被拖累的不那么飘逸洒脱了,好不容易突出重围,眼看已趋近高不危,忽听两胁恶风不善,原来是计都、罗睺二人追到了,二人刚才被北溟子震得吐血,但调息片刻已无大碍,此刻又向北溟子攻来,北溟子冷笑一声双掌齐翻,向二人拍去,二人只是为了阻止北溟子追击高不危,见他挥掌打来也不缠斗立刻后撤。篳趣閣

    北溟子顾不上追击二人,仍然向高不危追去,却又听到“丝丝”劲气破空声响,知是紫炁的气剑攻到了,但他此刻无暇他顾,先擒住高不危才是要紧,听音辨向避开剑气,仍是向前猛冲,一声更大的破空声响传来,却是月孛舞动兵刃砸了过来。

    月孛的兵刃是两件雷击木短杖,他此前被北溟子震断了一臂,现在把短杖当做夹板,将袍衫下摆撕成布条固定住断臂,另一只手挥动雷击木短杖向北溟子打来,此人悍勇异常,挥杖之时隐隐如有雷声,声势颇为惊人,北溟子心中冷笑,挥掌向他手中短杖猛击过去,待要将他的另一条手臂也震断。

    堪堪要打上短杖之际,却见两道寒光闪动向他袭来,原来是太阴、太阳二人攻到了,二人此前并未受伤,此刻已各亮兵刃攻了上来,那“太阳”用的是一个金轮状的环形刀,金轮内外两面都开了刃,刀柄却装在刀身上,与一般兵刃不同,这把圆环刀正反两面都按了刀柄,太阳双手交替握把舞动金轮刀,登时挥出无数光弧。而那“太阴”使得却是一把半圆刀,只有一柄,形似镰刀,也是两面开刃,这把半圆刀能砍、能刺、能勾,也是灵动异常,二人刀法绵密,互为奇正,北溟子一时竟找不到破绽,只得后退了一步。

    只是退了这一步,身后紫炁、月孛、计都、罗睺四人都已追到了,六曜围成一圈,又一次将北溟子围在垓心。

第177章,文气入招

    六曜除了那名叫李归仁的“紫炁”空手没拿兵刃,余人皆亮了兵刃,月孛使是两根雷击木短杖,太阴、太阳是日月二轮刃,计都、罗睺则是各使一对峨眉刺,这二人手臂较常人长出不少,却使的一对短兵刃,掌中峨眉刺长不逾尺,中间粗圆两头尖扁,中间有铆钉与一个圆环相连,将中指套入环中,以手指拨弄,峨眉刺便可在手中转动,舞将起来教人眼花缭乱,这峨眉刺原是近身格斗的短兵刃,但在二人的长手之上,攻击范围甚广,可笼罩人的全身。

    北溟子被六人围住,战作一团,六人只守不攻,但求围住北溟子,北溟子攻来便退,留出的空档自有不畏死的曳落河武士以血肉之躯填补。北溟子不禁有些后悔先前托大了,没有施重手先打死一两人,他倒不怕六人围攻,只是有这六人拖累,却难以接近高不危了。

    独孤问已看清了形势,对江朔道:“朔儿,现在只有靠你了,千万不能再手下留情,不斩了高不危,今日我们皆要葬身于此了。”

    江朔点点头,问独孤问:“爷爷,没有我内力护持,你所中之毒可以支撑吗?”

    独孤问对江朔道:“放心,死不了了。”

    方才江朔已将毒气逼过手腕,在独孤问的指导下连点了劳宫、外关、神门、阳谷、鱼际、合谷六穴,此刻蝮毒已被牢牢锁在独孤问左手手背之上,他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发出真炁,点拂左手手背,此二指指端关冲和少冲二穴分别为手少阳、手少阴经脉的末穴,生气最旺,以这两股真炁将手背上的蝮毒逼出体外,在内力推动之下,已有一滴滴黑血从手背上渗出了。

    江朔道:“好,我去也!”说着把心一横,抽出七星宝剑,起身向着高不危怒吼道:“高不危,你不仅挑动奚、契丹二族叛唐,还以蛊毒戕害了这么多人,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定留你不得!”

    说着挥舞宝剑向高不危冲去,高不危见江朔冲来,按动笛孔吹奏起来,立时又有数队曳落河武士向着江朔猛冲过来,这鹫哨上有七个圆形音孔,末尾却是一个方形的吹孔,高不危按在不同的孔,口吹方孔,便能催动不同方位的武士发狂攻击江朔。

    江朔脚踏东方青龙首宿“角木蛟”的步法迎了上去,角宿只有两个星官,如苍龙之两角,龙角乃斗杀之首冲,故在星象上被称为兵凶之兆。角木蛟宿的步法便如江中恶蛟一般,配合江朔手中神枢剑法,真是既简且猛,既捷且狠,照着冲来武士的头颅劈砍而去。

    砍到第一个武士脖项时,听到长剑斩入骨头的声音,江朔禁不住心中一颤,但他知此刻没有退路——独孤问中毒,北溟子被困,更不能让湘儿涉险,只有靠自己了,他狠了狠心,咬紧牙关,以张旭狂草的笔意入剑招,挥剑连斩数头,心中只将这飞溅的鲜血当做朱砂红墨飞舞。

    为分散心中杀人的恐惧,江朔高声吟唱起李白的一首古风:“

    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

    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

    一去别金匣,飞沈失相从。

    风胡灭已久,所以潜其锋。

    吴水深万丈,楚山邈千重。

    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

    一首诗唱完,不觉间已斩下了十二颗头颅,江朔已不似开始时的慌乱,心中惧意大减,文意豪气未尽,又吟一首:“

    秦鹿奔野草,逐之若飞蓬。

    项王气盖世,紫电明双瞳。

    ……

    猛虎啸洞壑,饥鹰鸣秋空。

    翔云列晓阵,杀气赫长虹

    ……”

    他口中吟唱着长诗,手中宝剑连绵飞舞,越舞越急,越杀越快,向着高不危不断逼近,高不危虽然不断催动失心武士上前阻拦江朔,令江朔前进颇慢,但他见江朔双目圆睁,嘴里念念有词,如疯似魔,手中以精妙剑招不断砍杀,与前全然不同,也是心惊不已。

    高不危可不知道江朔嘴里吟唱的是李白的诗句,他先前已看出江朔的武功源自茅山玄门正宗,心想:难道这少年会茅山道术不成?高不危所学崆峒奇门养蛊之法,也自称道门秘术,但其实只是邪魔外道,对于玄门正宗颇为忌惮,他心中有了一丝慌乱,口中鹫哨的音调就不那么准了,这鹫哨催动脑虫的音乐虽然非常难听,不成曲调,但对音准要求非常高,错了分毫,脑虫的就不会苏醒。

    曳落河武士早都知道自己脑中蛰伏着脑虫,但也无法反抗,众人皆知江朔不除,高不危就会继续吹鹫哨,到时候未免都要落得失心疯而死的下场,因此不待高不危吹哨,都向着江朔猛劈猛砍,江朔身边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曳落河武士。

    只是人在清醒的时候,躲闪毕竟是本能,难以做到真正的不闪不避,江朔武功既高,剑法又妙,没有失心疯的武士难免出手会迟滞些个,敢冲到正面阻挡江朔的还是那些受脑虫控制的武士。高不危连错了几个音,冲到江朔面前的曳落河武士登时就少了十数人。

    独孤问是音律大家,如何听不出高不危吹错了音?他忙道:“朔儿,你在唱什么?只管大声些,可以扰乱高不危的鹫哨。”

    江朔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他手上不停,口里高声吟唱道:“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

    弓摧南山虎,手接泰山猱。

    酒后竞风彩,三杯弄宝刀。

    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

    他此时吟唱时已用上了玉诀心法中的高深内功,每个字出口都如长啸一般,音调之高,除了他自己,别人却听不清他在啸声中是什么词句,在高不危听来更是和念咒没什么两样。

    高不危愈发地惊慌,脚下快步游走,顾得上腿可就顾不上嘴了,出错的音节更多,被脑虫控制的武士更少,江朔顿觉阻碍前进的压力一轻,更加高声吟诗,向着高不危猛冲过去。

    眼看就要逼近高不危之际,忽觉面前恶风不善,一把长槊刺来,这槊刺的既快且准,全不似实心武士胡乱刺出的,江朔定睛一看却是史思明躲在曳落河之中突施偷袭,他一槊刺出便即隐入曳落河武士身后,江朔再想寻他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江朔不管史思明躲去了哪里,仍向着高不危的方向冲去,此刻他面前挡了无数或正常或失心疯的武士,早看不见高不危的身影,但仍能听见鹫哨的声响,江朔只管循着声砍杀过去,已斩了近百人的头颅了。

    又行了几步,却见一个刚被他砍了脑袋的武士胸口血花迸现,一支长槊穿胸而过直戳他面门,原来是史思明躲在那人背后隔着尸体偷袭江朔,江朔一甩身子避开,再回招时,那长槊却早已收了回去。江朔左手拍出,掌力一吐,将那具尸体震得向后直飞出去,史思明却早已撤走,又不见了踪影。

    就这样史思明忽隐忽现,刺了就跑,大大阻滞了江朔追击的步伐,但听得高不危的哨声离得越来越远了,江朔斩了百人,体内真炁仍然充沛,毫无衰竭之象,但他也知道正如北溟子说言,曳落河武士有数千人,任你武功再高,人力终有尽时,只要高不危躲得够远,再拖些时候,自己的内力再高也终是要衰退力竭的。

    江朔心中烦躁,气息不纯,立觉体内真炁运行涩滞,不如先前畅旺了,他心中愈急,出手便乱了,险些被史思明手中长槊偷袭得手。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忽听一阵笛声传来,那笛声高亢嘹亮,压过了高不危的鹫哨之声,江朔回头一看,却见独孤爷孙已转到涅礼这边,独孤湘手持长索护住独孤问和涅礼二人,独孤问却手持一管红色短笛正在吹奏,他左手手背上仍有血不断流出,但颜色已转为鲜红,看来已将蝮毒逼出体外了。

    江朔认得这支红色短笛的材料,正是天宝二年时,安庆绪、严庄、尹子奇等人拜访习习山庄时带去的一千余管赤玉之一,听说这些红玉早已制成了一百支十彄凤凰箫送去了西京长安,但当年送到习习山庄的红玉管不止一千管,独孤问手中的红笛显然就是用多出来的玉管制成的。

    独孤问吹奏笛子的水平比号称天下笛部第一的李謩更胜一筹,可称天下第一吹笛圣手,此时吹出的笛音如山起岚风,追云逐月而去,一个音比一个音高,将高不危的哨音完全压制住了。

    曳落河脑中蛊虫听不到哨音,自然不会甦醒,非但如此,这笛音中蕴含着震撼人心之力,围在江朔四周的曳落河武士无论是否失心,手中出招都迟滞下来,江朔顿觉压力骤减,他在武士群中寻找史思明的踪迹,但史思明颇为狡黠,早已不知遁去哪里了。

    那北溟子喝彩道:“独孤兄音律之学可谓天下第一,一曲《紫云回》令天地变色,鬼神动容,北溟拜服。”又喊道:“江小友,你可会李白先生的名篇《侠客行》,我们共歌一曲。”

    李白所作的诗歌江朔哪有不知、不会的,他立刻明白了北溟子之意,要合三人之力,用笛曲歌声破解高不危之局。

第178章,短箫铙歌

    《侠客行》本是汉乐府旧题,乐府诗在汉代称为“歌诗”,其曲调是从民间收集来的民歌,本就是用来唱的。本诗却是李白三十岁时借乐府《侠客行》之题,拟晋张华《游侠篇》所作。《侠客行》本属乐府中的杂曲歌辞,独孤问却以“短箫铙歌”之法吹奏,别有一番慷慨激越之情。

    北溟子和着笛声踏歌唱曰:“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他唱前两句之时,以掌风逼开迎面的太阳、太阴二人,唱后两句之时,却忽然飞速扑向计都、罗睺二人,江朔见北溟子出招颇和词意,心有所感,不禁跟着和唱道:“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北溟子亦随着歌声以指掌做剑,刺向计都、罗睺二人,虽然他手中没有武器,但出招劲风鼓荡,其势甚烈,二人不敢以手中峨眉刺硬接,慌忙后退,北溟子身后紫炁、月孛一使气剑,一使雷击木向他袭来,但北溟子踏行极快,早将二人手中武器避开,虽未能“十步杀一人”却也是“千里不留行了”。

    江朔也学着北溟子的样子,飞踏而行,他手中挈着的却是削金断铁的神兵利刃,登时将两个武士的脑袋削掉,那可是“一步杀一人”、“两步杀两人”了。

    独孤问的笛声也随着二人的脚步如飞似驰,轻快跳跃,北溟子越战越勇,紧追着计都、罗睺二人不放,他的掌风刮擦在二人脸上隐隐生疼,二人连反击也不敢,只能不断闪躲,太阳、太阴二人忽然从计都、罗睺身后兜来,手中两件奇门兵刃砍向北溟子。

    北溟子音调忽转,唱道:“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脚下飞奔之势立停,忽然旋转身子面向追击的紫炁、月孛二人,双足钉在原地凝立如岳峙,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非但太阳、太阴二人手中武器走空,没砍到他,紫炁、月孛二人也冲过了头,眼看北要撞上北溟子,只见北溟子笑嘻嘻的伸出双掌等着两人自己一头撞上来。二人大惊,但他们脚下不似北溟子能够说停就停,只得各亮靴底互相蹬了一脚,借力在北溟子面前分左右两路,闪了过去。

    江朔有样学样,也是急停转身,横剑当胸,虽非“膝前横”,倒也颇有“闲过信陵饮”的风范,身后两个武士迎面撞上来,江朔长剑连送,口中正唱道:“将炙啖朱亥。”一剑自左侧武士口中贯入,“持觞劝侯嬴。”时却刺穿了右侧武士的胸口。

    北溟子哈哈大笑,再次转身,长剑左右挥洒,唱道:“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便似喝醉了一般,以手为剑,好像忽砍乱刺,偏偏避开了太阳、太阴手中奇门兵刃的空隙,指向二人软肋,二人急忙侧避,险些和紫炁、月孛撞做一团。

    江朔虽未喝醉过,但他曾是李白的书童,狂醉之态可比北溟子学的更像,只见他手中长剑抖动,如痴似狂,疾风扫落叶般又砍倒了四个武士。

    先前配合诗意,独孤问的笛声转为婉转,此四句一过,笛声复转铿锵,如杀气透阵冲出,一派凛冽肃杀之气,北溟子手上招式也已改变,先前八句诗过后,六曜的站位已从合围变为与北溟子面对面,双方仿佛对阵的两军的一般,六曜人数虽多,但挤在一起,威力反而不得发挥,倒似单枪匹马的北溟子气势更盛。

    太阳、太阴向左,计都、罗睺向右,想要重新兜转阵势,将北溟子圈在其中,却不料北溟子忽然如化出左右两个分身般,左冲右突,声音忽左忽右,飘忽起伏,唱道:“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他几乎同时与四人换了一招,将四人逼退,令他们无法合围,独孤湘惊呼道:“这就是一人占七星的身法么?”

    江朔曾听赵蕤说过,三十年前和北溟子交手之际,他能一人占七星,以一己之力成璇玑之阵。今日见北溟子身形晃动,几乎同时阻住四人,但歌声飘忽,显然是他以极快的身法来回横跳,只是因为身法太快,看似一人分作两人而已,想必一人占七星也是此理,只不过一分为二已是匪夷所思,一分为七那可是无法想象的奇术了。

    江朔却还做不到分身两处,只能尽可能快的左右开弓,连刺数剑,其实还是明显能分出前后,但和他交手的曳落河武士比之六曜的身法、功夫差的太远,在他们眼中,江朔这四剑刺来,和同时发剑也没什么两样,立时又被刺死四人。

    江朔、北溟子大杀四方之际,独孤问脚下亦不停步,他足踏星垣步,虽然走得不甚快,但步履巧妙,他和独孤湘夹着涅礼一起行动,穿行在曳落河武士之间,笛音复回低徊,北溟子和江朔同声唱和:“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待得众人注意到时,独孤问和江朔、北溟子已经聚在一处了,虽然仍被曳落河武士团团围住,但局面似乎已经发生了微妙的不同,独孤问吹笛之时,那些脑虫发作的曳落河武士的行动似乎迟缓了很多,而北溟子和江朔以真炁催动高歌之际,竟然在气势上压住了六曜。三人一反此前追逐高不危,先聚在一起,互为援手,虽然离高不危更远了,形势反而变得更有利了。

    独孤问笛子仍扣在唇边,却笑道:“朔儿,你还不快谢谢北溟子前辈教你这一套功夫。”

    江朔忽然醒悟,原来北溟子借着这《侠客行》十二句诗,实是传授了他一套功夫,前四句先以虚招起势,忽施奇袭;之后以快打快,抢占先机;攻势最烈之时,却忽然转疾为缓,以静制动;忽又转为醉打,无招胜有招;招式散乱之际,忽又变为堂堂之阵,以正胜奇;最后收招之际,却是严守门户,八风不动。现在想来真是回味无穷,仿佛每一招内蕴含着无数变化,是一套变化万千的功法。

    高不危却冷笑道:“北溟子这一套却不是他自己的功夫,将我崆峒神功传给他人,慷他人之慨,北溟子果然是英雄好汉。”

    北溟子哈哈大笑道:“我只是将崆峒三教六门的功夫化入诗中展示给江小友看,一没教他修炼口诀,二没传他招式,怎能算将崆峒武功传给他?”

    江朔奇道:“北溟子前辈,你是崆峒派的么?怎么会崆峒三教的功夫,这六门又是怎么回事?”

    北溟子道:“我可不是崆峒派,这崆峒派的功夫只是我三十几年前行走江湖之际赢来的,我当年年轻气盛,上门与各门各派赌赛,胜了便让掌门将本派武功原原本本展示给我看,因我的功夫源自天授,对天下各派功夫的源流就特别好奇,因此要看看各派的功夫有什么独到之处。”

    独孤湘道:“我听说各派功夫都是不传之秘,就算钢刀架颈也不会将本派功夫教给旁人。”

    北溟子道:“我一不要他拳谱秘籍,二不问他修炼之法,只要他从头至尾打一遍给我看看即可。”

    独孤湘道:“就算如此,这对别派掌门也是极大的侮辱,他们又怎肯就范。”

    独孤问道:“湘儿,我们初时也和你一样想法,可是后来才发现很多门派的掌门反而很愿意把本门招式展示一遍给北溟子看。”

    江朔也奇道:“这却是为何?”

    独孤问道:“你想北溟子是不世奇才,他的武功可比很多门派的镇派之功都要高得多,他看过这些门派自以为最精妙的功夫,不免仍不住褒贬一二,他武功既高,见识又广,随口指点几句,反倒令那门派的功夫精进不少。”

    江朔和独孤湘这才知道天下竟有如此之事,独孤湘道:“北溟子你也指点过掌门的武功么?”

    北溟子道:“崆峒派不是只有一位掌门,三教共有六门功夫,崆峒派西天巨擘,我可没有指点三位掌门,倒是从三教的六大神功中受益良多。方才展示给你看的,先是释家飞龙门、追魂门的快打,后是儒家神拳门、醉门有意无形的技击、最后是道家的花架门和玄空门的合炁无相神功。”

    独孤问道:“现在崆峒三圣成了四圣,却是三教一宗,八门功夫了,这两门功夫分别为夺命、奇兵二门。”

    北溟子道:“这我可就不知道咯,老夫久未与人动手了。”篳趣閣

    独孤湘道:“北溟子前辈,我看你和爷爷、朔哥三人相协,照此施为,定能冲出重围。到时候我们便陪你去崆峒山走一遭,寻寻那高不危一派掌门的晦气。”

    正说着话,独孤问却忽然“哇”地一口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向下栽歪,江朔和北溟子忙出手相扶,再看独孤问面如金纸,竟已气若游丝了,原来他中毒都虽以内力逼出了大部分蝮毒,但心脉、脏腑毕竟受了内伤,本当静养不能再用内力,他却耗费真炁吹奏笛音,几乎将真炁耗尽,体内毒质渗入心脉,登时口吐鲜血,眼看是不行了。

第179章,生不满百

    北溟子出指疾戳独孤问胸口各处大穴,护住了心胸诸脉,又以一掌抵在独孤问后心,内力缓缓灌入,推拿片刻,独孤问才缓缓睁开双眼。

    独孤湘哭道:“爷爷,你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北溟子道:“没想到高不危指上之毒如此猛烈。”北溟子一生未遇对手,因此对于疗伤之道不甚了了,除以内力注入独孤问体内助他护住心脉之外,却不会其他疗伤之法。

    江朔叹气道:“哎……要是有贞隐先生、腾空子这样的疗伤圣手在就好了。”

    北溟子道:“我倒是知道北地有一位疗伤圣手,以医技论,只怕不在贞隐先生李含光之下,只是现在独孤老友中毒,赤笛不可复奏,仅以我与江小友之力,怕是一时难以冲出重围。”

    独孤湘往上一指道:“下面都是人,从树上走呢?”

    北溟子道:“此谷赤松都太低矮啦,又稀疏,走不脱的,不信我试给你看看。”说着纵上一棵赤松,他飞纵之术可比江朔还高超,轻轻一跃就上了三丈高的树巅,立时听到弓弦声响,不下两百枝弩箭向他射来,北溟子忙横着跃向另一棵树,却又有无数箭矢射来,原来包围众人的并非都是服了脑虫丹的曳落河武士,远处更隐藏是数千劲弩手,只要有人跃起便以劲弩攒射。

    北溟子虽然不惧箭矢,但如此密集的弩箭向他射来,也无法待在原地不动,他换了几棵树,其余松树离得都太远,就算是他也无法纵跃过去,在空中转了一圈,只能落了回来。

    江朔和独孤湘看了都一阵咂舌,莫说除了北溟子,没人能一跃而上树巅,就是面对这几百枝弩箭能全身而退的,怕也只有北溟子做的到了。

    独孤问虚弱地说:“高不危学过奇门遁甲之术,这阵法是按照八门金锁阵所布,确实难觅空隙。”

    独孤湘还不死心,对江朔道:“朔哥儿,你背这契丹人,我背爷爷,我们一起杀出去。”

    涅礼见独孤湘是个瘦小的少女,虽然独孤问生的干瘦,她又怎么背的动?当下朗声道:“多谢诸位相助,涅礼起兵抗击安禄山,早知有死而已,今日事急,你们不用管我,自带着独孤前辈突围吧,我好歹拼死替你们抵挡一阵。”

    北溟子笑道:“大夷离堇豪气干云,令人钦佩,不过以你的功夫,恐怕一时片刻也挡不住呢。”

    涅礼道:“那我便是死了,不做你们的累赘也是好的。”

    江朔急道:“大夷离堇,你不要误会,我想北溟子前辈不是这个意思,你还要统领契丹八部与燕军作战,不可亲言赴死啊。”

    涅礼道:“江少主,我死不要紧,你如突围出去,见着怀秀,务必要把高不危之计原原本本告诉他,让他领导契丹人继续反抗到底。”

    高不危在远处朗声笑道:“涅礼,你多虑啦,今天一个都走不脱,不必费心争论啦。”说着吹动鹫哨,催动曳落河武士向众人合围过来。

    独孤湘急道:“大夷离堇,你不是带了上万契丹勇士么?怎么现在就你一个,手下的军卒呢?”

    涅礼道:“是我大意了,本以为燕军灯下黑,不知道我军精锐潜伏在苇甸四野,不想今日我亲率斥候探查时,被六曜从天而降掳了来。”

    独孤湘还心怀一丝希望,追问道:“说不定你手下斥候逃脱了几个呢,他们会不会召集人手来找你?”

    涅礼摇头道:“我所率一哨游骑一共也就二三十人,六曜的功夫你也是见识过了的,普通武士如何能逃得脱?”

    独孤湘道:“你们不是会天车阵么?怎么不布阵抵挡呢?”

    涅礼苦笑道:“六曜神兵突降,我们不及布阵就已死伤大半了,等明白过来时,人手缺损大半,已无法布阵了,只能任人宰杀咯。涅礼被俘之时,身边所有人都已战死了。”

    独孤湘本还怀着一丝的希望,追问之下,才知涅礼被掳无人知晓,看来是不会有援军来相救了,不禁失望地叹气道:“哎……看来今日可是陷入绝境咯。”

    北溟子和江朔却早已和曳落河武士动起手来了,北溟子高呼酣战,喊道:“小妮子,别叹气啦,快来帮忙,人生不过百年,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不如多杀几个垫背。”说话间已拍死数人。

    六曜见高不危催动失心武士如潮涌来,也不再上前抢攻,退到三十步之外,让武士来消耗北溟子与江朔的体力。

    江朔挥动七星宝剑也斩了数人,鲜血已溅了他满身,白色袍衫都被血浸染成了红色,到了此时独孤湘也只能将惊惧之心稍稍压下,她仍是不敢贴身肉搏,只是躲在江朔身后挥动长索,以银球飞爪帮他扫清左右涌来的武士,让江朔可以专心向前冲击。

    江朔仍未放弃,一手扶着独孤问,一手挥舞七星宝剑,循着哨声向高不危的方向杀去,但当面之武士已结成密集队形,又都悍不畏死向他涌来,江朔宝剑虽利却也前行的极其艰难。

    北溟子虽知如今之势料难以冲出包围圈,但他功夫既高,自然不可能束手待毙,他一生独来独往,此刻倒对江朔、独孤湘两小倒生了亲切之情,也随着江朔、独孤湘一起行动。北溟子提醒江朔道:“江小友,如你这般猛冲猛打,只会令内力快速耗竭,学我这般打。”说着脚踏七星,不疾不徐的前进,只拍死冲到当面的武士,却不抢上邀战。

    涅礼虽和北溟子、江朔的功夫无法相提并论,但他作为契丹武士中的翘楚,膂力、刀法自也不差,跟在四人身后,挥刀斩击,也杀了不少人,只是他没有内力支撑,砍杀了一阵便已气喘吁吁、手脚酸麻了,但他也知道一旦和四人走散,只怕立刻要被斩为肉泥,这才咬牙勉力坚持跟在四人身后。

    虽然身陷重围,但北溟子和江朔内力悠长,以北溟子传授之法,离力竭可还差的远,北溟子边打边行,拍在人脑之上,直如击缶,他和着颅骨破碎的恐怖拍子,高歌道:“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听了北溟子的慷慨悲歌,江朔虽只是一个少年,不可能理解“生年不满百”之愁,但也能感受到诗歌中的通达畅快之情,不禁赞道:“北溟子前辈此诗做的妙啊,既嘲笑吝啬爱财的庸人,又驳斥了企慕神仙的愚夫,不亦快哉!我们今日就酣畅一战,不必待来兹了。”

    北溟子哈哈大笑道:“这可不是我做的诗,此亦汉朝文人所做五言古诗,只是《乐府》收集于汉武帝鼎盛之世,曲辞皆慷慨豪迈,此诗却作于汉末乱世,却难得能于苦闷中行乐,于无望中旷达,此放荡不羁之意,可不正合了我们今日的处境么?”ωωw.

    独孤问伏在江朔肩头,语气虚弱地道:“北溟子,三十二年未见,比起你的武功大进,汉学的进步更令老夫惊诧。”

    北溟子边打边道:“我本非汉人仕子,但自从三十多年前为慧能大师点化,方知文气才是汉人侠客之道的根本,这三十年间我自学汉学,遍览诗文、乐律,自觉武功可又上了一阶啦。”

    独孤湘道:“你没有师父的么?武功能自悟已是匪夷所思,这读书也是可以自悟的么?”

    北溟子哈哈大笑道:“我自悟武功之时,大字不识一个,连本武功秘籍都没见过,相比之下,汉人文学有浩如烟海的文字记载,学起来可不轻松的多么?却又要什么师父?”

    独孤问轻声赞叹道:“北溟子你心性聪明如斯,可说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了。”

    独孤湘也跟着叹道:“可惜北溟子你一代雄才,却要葬身于此,好不可惜。”其实她说是替北溟子可惜,心里想的却是我这一样聪颖的朔哥儿也要命丧今日了,不觉流下泪来。

    北溟子道:“我一生了无牵绊,所惜者一生未逢敌手而已,除此之外更无记挂,今日就是立刻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只你们两个小娃娃么……哎……要我说,你和你的小情郎两个死在一起,可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啦。”

    江朔和独孤湘听了都不禁脸红,独孤湘恼道:“老前辈你怎么也为老不尊起来了?”只是她嘴上着恼,心中却不禁生出一丝甜蜜,再看江朔也正回头望着她,亦是满目含情。

    北溟子、独孤问、涅礼都是过来人,见两小如此扭捏之态,不禁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此刻竟然丝毫没有深陷重围的绝望情绪,外围的六曜和高不危都不禁为他们的豪情所慑,虽已将他们团团围困却仍然心中戒惧的很。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呜呜”的螺号之声,紧接着数声鸣镝声响,谷外喊杀声骤起。

    涅礼面露喜色道:“别管高不危了,快向谷外冲!”

    只是此刻众人被团团围住,此前冲杀了满天,闹了个蒙灯转向,哪儿还知道谷口在哪里?北溟子纵身跃在一块岩石之上,四下张望,却立刻引来无数弩箭的攒射,他随手拨打箭矢立刻又落回地面,向左一指道:“往这儿走,外面来了无数契丹骑兵。”

第180章,老马识途

    独孤湘喜道:“契丹大军真的来了?大夷离堇,原来你还是留了一手啊。”

    涅礼皱眉道:“真不是我安排的伏兵,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北溟子道:“管他呢,来了可真不少,我们先杀出去再说!”

    独孤问却多一分谨慎,问道:“北溟子,你确定来的是契丹人么?”

    涅礼抢先答道:“定是契丹骑兵,你们听,这螺号是白海螺所发,乃契丹军队集结之号。”

    涅礼说话之时,众人已一齐动手向着契丹骑兵冲来的方向杀了过去,独孤湘眼看来了援兵,不禁放心不少,好奇心又复炽盛起来,边打边问涅礼道:“松漠又不靠海,怎么会用白海螺做军队调度之用?”

    涅礼得知契丹骑兵杀来,也大为振奋,挥刀猛砍,砍翻了几个曳落河武士,答道:“这白海螺莫说松漠没有,就是大唐也少见,白海螺不产于大唐海疆,乃是西域天竺国的特产,原是释家的法器。”

    独孤湘跟在江朔身后舞动长索,砸倒数人,道:“哦,哦……大吹法螺说的就是这个吧?”

    时人说“大吹法螺”有空口说大话之意,涅礼听了也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正是这法螺,白螺不见于松漠,因此我们用来做行军之军号,不用担心与其他乐器混淆。”

    独孤湘听那螺号发出“呜、呜”之声,虽然沉闷,却雄浑远逝,如同夏日天边翻滚的闷雷,果然独特,与此前听过的所有乐器都不相同。

    独孤问最好音律,尤善制乐器,听了白螺号之声,原本委顿不堪的精神也是一振,道:“这法螺还真是有趣的紧,如海之深阔,如能上手把玩一番,虽死不憾矣。”

    独孤湘道:“爷爷,你可别瞎说,这法螺有什么好稀罕的,等你身子大安了,我去天竺庙里给你偷十个八个的来耍。”

    独孤问笑骂道:“你也不说买十个八个的给我,却要去偷,忒也的不心诚了。”

    五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向着契丹骑军方向杀去,简直不似身陷数千人的包围圈中,而是在郊游踏青一般,高不危和六曜竟也没有追上来堵截,相反高不危的笛声已被白螺号的呜咽声压制的几不可闻了。

    五人又冲杀了一阵,但见前方曳落河武士一阵大乱,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开,李怀秀一马当先冲了进来,他身后的骑兵向左右两翼展开,这些契丹武士不少人还穿戴着曳落河的黑色装备,但没戴兜鍪和面甲,又在黑甲外罩了各色袍子,以示和燕军的区别,众契丹武士策马绕过五人,在马上挥刀不断砍杀,在众人身边清出一个大圈。

    五人得以脱离战斗,江朔忙扶着独孤问盘腿坐下,以内力助他强固心脉,北溟子也就地坐下,闭目调息。

    独孤湘喜道:“怀秀大哥,你怎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却又哪里来的这么多军马?”

    李怀秀笑道:“是溯之兄弟的龙驹,玉顶干草黄带我们来的。”

    江朔这才想起他和独孤湘在谷口见了守谷口的武士,就跃下马来,此后一路入谷,经历种种奇遇,可把两匹马都给忘了,想来是两匹马见曳落河大军涌入谷来,便自跑了,二马都是千里良驹,曳落河自然追不上,料想两匹马而已,也没有在意,岂料老马识途,玉顶干草黄又寻回到了李怀秀军中。

    这时塔里古也冲入阵中,他身后跟着的正是玉顶干草黄和桃花叱拨二马,接过李怀秀的话头道:“我们本已转移营地,这龙骧天马也真神,还能找到我们,二马来时鞍韂上还插了几支箭呢,万幸都没有受伤,二马极具灵性,用嘴扯着我们回到此地,远远见到这么多曳落河武士聚集于此,我们就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汗召来附近埋伏的迭剌部勇士,并楮特、突吕不、突举能召集到的人手,由于时间紧迫,只凑了二万余人,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才发起冲击。”

    涅礼早已累得脱力了,他将手中斩的刃口尽是缺口的长刀随手一扔,就地瘫坐,大口喘息了半天,这时才稍微缓过劲来,对李怀秀道:“可汗,你怎么亲自带兵来了?不是说好了我们两人不要聚在一处,以免被燕军一网打尽么?你这可太过行险了。”

    李怀秀道:“大夷离堇,今时不同往日,我听说安禄山就在谷中,又只有四千人马,我们以五倍于敌的兵力一举突击,毕其功于一役,灭了这个祸害。”

    涅礼摇头道:“安禄山不在此处,那是史思明假扮的。”

    塔里古道:“我听说史思明瘦削而安禄山胖大。他怎能假扮安禄山呢?”

    李怀秀道:“史思明是燕军副帅,擒杀了此獠也是好的!”

    独孤问却道:“不对!不对!”相比此前他气息奄奄的样子,此刻可是太大声了。

    江朔感觉到独孤问情绪激动,内息又乱,忙双掌抵住他后心,全力维护他的心脉,奇道:“爷爷你说什么不对?”

    独孤问道:“八门金锁阵相传乃是春秋鬼谷子所创,诸葛孔明的八阵图也是在此阵的基础上变化而来,如今八阵图已轶,维余八门金锁阵传世,据说最是变化万千,我虽未见过,但料想不可能这么容易破阵,方才以朔儿和北溟子的功夫,要往外冲还如此费劲,现在契丹骑兵怎会这么容易就闯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独孤湘道:“哎呀,爷爷,说不定是那高不危学艺不精,不懂得变化之道呢?况且怀秀大哥二万人马远多于曳落河,再精妙的阵法,可不是一冲就散了么。”

    独孤问仍道:“不对,不对……”

    北溟子也察觉出有异,道:“此地不宜久留,先退出去再说。”

    正说话间,忽听一声炸雷响起,独孤湘吓得一惊,道:“怎地平地起雷了?”

    独孤问神色严峻道:“这可不是雷声,是鼓声。”

    独孤湘道:“鼓哪有这么响的?”江朔也道:“爷爷,我听着也像炸雷。”

    独孤问道:“朔儿、湘儿、你们曾听过这鼓声,怎么都忘了?此乃鼍鼓之声!”

    独孤湘道:“鼍鼓……爷爷你当年制成鼍鼓之后不是送往长安去了么?怎会在这里?”

    江朔却想起来了,道:“还有第二张鼍皮,是尹子奇在茅山脚下破渎岗鼍王庙中所得。”

    独孤问道:“是啊,高不危还曾向我请教制鼍鼓之法,算起来也有大半个月了,没想到这面鼍鼓这么快就制成了。”

    北溟子催促道:“别管什么鼍鼓了,快走,快走!”

    这时鼍鼓却如炸雷般连珠响起,直震的契丹军马心神涣散,咴咴乱叫,躁动不已,曳落河武士居然跑动起来,隐隐组成了什么阵势。

    独孤湘奇道:“他们不是都被脑虫控制了么?怎么还会布阵?”

    独孤问道:“脑虫蛊术是崆峒奇门不传之秘,看来这脑虫控制人心的方法不仅仅是令其疯癫而已,又或者这鼓声是另一种控制脑虫的方法,可令人随着鼓点布阵?我可也不太清楚了。”

    这时怀秀也感到不安了,一挥手中玄铁重刀,高呼:“契丹勇士们随我冲杀出去!”

    契丹骑士立刻一齐催动战马往回冲杀,正在此时,忽然又是一声炸雷般的鼓声,契丹人的坐骑倒有半数都惊了,或是将骑士掀落马背,或是驮着骑士乱窜,契丹人的冲击阵型立时大乱。

    而先前看似一冲即溃的曳落河武士,却忽然强硬起来,他们一手啄锤,一手横刀,以啄锤将马打翻,再以横刀乱砍坠马的骑士,方才所向披靡的契丹武士竟战不过,忙拥着李怀秀退了回来。

    再看无数旌旗招展,曳落河武士绕着众人跑起来,组成无数圈阵将契丹军分割成无数小股的骑队,虽然契丹人是曳落河的五倍,但此刻看起来却反似被曳落河包围了一般。

    北溟子道:“随我来!”他冲在前面,曳落河武士可就不是他的对手了,忙向后退,跑的慢的立时被他格毙掌下,契丹人一看北溟子如此神勇,一起欢呼随着他就要往前冲,却见这些双持锤刀的近战武士闪到一边,从后涌出数百弓弩手,举起弩箭便射,北溟子一挥袍袖将射向他的弩箭尽数打落,但身边的契丹武士可就没这本事了,立时被射死十数人。

    北溟子发一声喊,刚想冲入弩手阵中砍杀,却忽然从侧面冲过来一彪人马向他猛砍过来,北溟子自然不惧,挥掌又毙数人,只是被被阻得一阻,那些弩手可已经遁入阵中不见了。

    眼看无数近战武士涌来,北溟子只能回身,换个方向再冲,杀不了几人,却又撞上一支弩队,也不知是不是前面这队弩手,只是一顿乱射,又将北溟子逼退,更射死了数名契丹武士,那队弩手也是射完便走,待北溟子避开一轮射击,再要上前时又撞上数十上百的近战武士。

    别看曳落河武士一时奈何不了北溟子,但要像这样打法,再几轮消耗,只怕契丹武士就先要死绝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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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山海行介绍:
以大唐天宝年间为时代背景,以武侠小说为载体,讲述一个少年的“打怪练级”之路。随着故事的展开,少年开启了“开地图”模式,遍历大唐名胜,与开元天宝年间的各路大神邂逅,身不由己地卷入到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中去。最终会揭开什么样的历史秘辛,又将面对怎样的人生际遇呢……大唐山海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山海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山海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