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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山虎     农夫三国txt下载     农夫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6.大旱

    ( )春燕回巢,草长莺飞,却又是一年万象更新时。

    在山中窝完冬,过了岁首(注),如今已是大汉中平四年。

    这本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可春播过去还没一月,学堂里又被停了课。

    冬耕时不算,今年春播才被叫停了一次,这才没多久,又给停了,如今学堂里除了田丰,还多了两位伍氏的夫子,当然,还是田夫子说话最抵用。

    三天两头停课,岂是求学问之道,伍家两名夫子便求田丰找邓疙瘩理论一番,田夫子本不欲出头的,可老闲着也无事,再说这些贼童里确实也有几个聪慧的,让他打不到板子,若真荒废了,未免有些可惜。

    邓季并不指望学堂里真培养出满腹经纶的学子来,在他眼里,那些可没有勇卒抵用,不过让顽童们识字明理,将来有机会抛开这贼人身份时,能用到也就罢了,且眼前的事实在重要,便正言拒绝了田丰。

    田夫子本以为自家是可有可无的态度,被这贼头拒绝,心中还是有不愉之感,可他也无法,只好怏怏而回。

    邓季所谓重要的事情,便是集中一切力量救灾,春播后最后一场雨到如今,已有二十余天滴雨未下了,天上还是晴空万里,对于靠天吃饭的农夫们来说,这无一是个噩耗。

    冬耕只种了两万余亩小麦,如今谷中不缺粮,为改善谷中生活,开春时种下的多为麻,还移植了不少桑树,受瘟疫影响,涉侯国之前民众已尽无踪迹,遗留下的野麻、桑树不少,这些自然成了贼人们的产业,去年秋妇人们便采下了麻种,今春刚种下没多久,便看着一天一天仍没有雨水到来。

    小麦是最怕受旱的,如今刚抽出穗来,绿油油的正看着喜人,若被大旱毁了一番劳作,岂不可惜。

    为此之故,谷中人等又有了事情做――担水浇地。

    气温高时浇水只当灭杀植物,时间便只能在每日早晚时,邓季下令之后,老弱人等们吆着牲畜,从清漳河中汲水,牛驮人背担水救灾,有了前车之鉴,便是伍氏子弟也没几个敢再偷懒的,好在田地离清漳河都不甚远,虽没什么水渠引水,也还赶得及。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旱情也越来越严重,如今人们起床第一件事情便是看天色,却都丝毫看不到有雨模样,不免尽是叹息。

    气温越来越高,泥土抓在手中根本就不能捏成团,水泼到地上,会发出“滋滋”的声音,转瞬间就被干渴的土地吸收完。

    就连清漳河水,水流都在逐渐减少,退出原河岸一大截。

    人们已在拼尽全力挽救,老人、妇女、精壮、幼童们全忙得不停,可泼下去的水毕竟不可能浇透土地,种下的粮食虽不至于颗粒无收,减产却已是绝对的。

    常德几次找过来,要求屠宰牲畜祭祀求雨,都被邓季摇头拒绝。

    向龙王求雨的风俗起自唐朝,如今求雨乃是向社稷山川祷求,这老头居然要求向大贤良师去求,那位还能管到这块?邓季能同意才怪了。

    自打劫粮之后,为保安全,谷中对外界的联系沟通便一直没断过,中平四年这一场大旱,不仅是涉侯国地界遭殃,大汉帝国黄河以北的司隶、幽、凉、并、冀、青都受到了重创。

    天灾不歇,**又起。

    五月间,司空张温领兵北上幽州,途经魏郡,西凉又反的消息便传开来。

    据传,年初,韩遂已杀死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吞并其部,部众达十余万,进兵包围陇西,陇西郡太守李相如不战而降,自黄巾起事后,终于出现了第一位向贼众投降的郡守级别官员。

    之后,凉州刺史耿鄙率六郡之兵征讨韩遂,却又任用贪官程球为治中,引得士民不满,麾下官兵也造起反来,杀耿鄙、程球两人,耿鄙的军司马马腾聚结官兵,与韩遂联合,据说两人已结为兄弟,合兵劫掠三辅之地,威胁到了汉室中央。

    这是邓季到这世后,第一次听到马腾这位名人出现,只是这位未来军阀的身份却与自家一样,也是个贼人,还是从官兵转为贼人的。

    三辅有难,天子自然紧张,皇甫嵩已被削爵降官,得用的便是张温,他前年对付过韩遂,因此功从司空升为三公之太尉,便派他前往平叛。

    天子诏令岂敢不从,只是要平叛,大汉京师的兵力已有不足,无可奈何,张温只得献计,往边郡之地借异族兵前往,得准行,这次北上,他便是去幽州借乌桓骑兵的。

    张温过境,黑山贼诸部都安分下来,若惹得这位领军不去攻西凉而转伐黑山贼才真是无妄之灾,可没过多久,当错过农时的雨水姗姗来迟时,官、民、贼们还来不及叹息出声,另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又传了来。

    张温到北地后,借得乌桓三千突骑,刚离开幽州没多久,中山相张纯又反了。

    此后陆续传来的消息,张纯联合渔阳豪族张举、乌桓大人丘力居,劫掠幽州广阳、渔阳诸郡,攻蓟县时,斩杀了闻讯来援的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人,聚众已至十余万人,屯兵辽西郡肥如县。

    据传,张温借乌桓突骑欲伐马腾、韩遂时,张纯曾向他自荐为将,欲与同行,然遭张温拒绝,反以公孙瓒为将同行,同为北地两大豪杰,这位太尉居然弃他而用公孙瓒,张纯甚是不忿,这才反了。

    不论造反的理由多不可思议,天下总之又多出一股反贼是真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雨飘零之中,乱世方兴未艾,这颓势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当邓季将这消息传给田丰时,他也不由得黯然失魂好久。

    从北面传回的消息,张纯、张举两位的称号强得雷人,已是盖过张燕这些反贼前辈许多,据说张举自称“天子”,张纯称“弥天大将军”、“安定王”,这是何等的威风煞气!

    太尉张温是受诏令平韩遂之乱的,未得上命不敢回军,得报后,只得让刚与之同行到并州的公孙瓒领骑兵归还前往平叛,可怜公孙瓒只有白马义从三千,却要对十万之众。

    幽州战事起,这距离邓季还遥远,可等夏季收割完田中麦子没多久,受今年大旱影响,冀州各地也开始出现不少流民,他们都是黑山各部撵出的老弱。

    每逢青黄不接、粮食不足时,黑山各部便会将队伍中无用的老弱撵出太行去,今年更糟,眼看秋季收获惨淡,做贼的便是想抢也没个抢处,那里还收容得下他们。

    若放任下去,估计冀州又将有一场大祸,这个时候,身为冀州刺史却不在其位许久的皇甫嵩,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除司隶外,今年受旱灾严重的西凉有马腾、韩遂,并州有匈奴、黑山,幽州有张纯、张举,青州则遍地是黄巾余党,皇甫嵩这位大汉中流砥柱,欲凭借一己之力,安冀州之乱。

    他的举措很简单,便是动用个人关系从荆州借粮三百万石到冀州,除了救灾外,还说动诸郡太守,出榜招徕流民垦荒。

    荆州向来富足,平黄巾乱后安定了两年,三百万石粮尽拿得出,皇甫嵩又说明是借,还说动三公作保,刺史王睿与他关系不差,得信后便答允下来,其余郡守亦未为难,将这笔粮勉强凑出。

    天下之贼已是剿不胜剿,连皇甫嵩这样的一贯强硬派,也不得不改变做法,他的所为,就是要用粮吸引太行山中数十万山贼从良,稳定冀州局面。

    所谓流民,便是贼人们的另一种称呼的,有这三百万石粮做后盾,官府一改之前不肯纳降贼人的作风,换个名目招安了。

    这种做法立即便在太行中掀起轩然大波,到了现在,各部粮都将尽,这个时候,痛恨去年盗走七十余万石粮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今年冀并两州大旱,许多地方颗粒无收,劫无所劫,张燕也无法救助,得了这救命的消息,非但被撵出太行的老弱们纷纷往周边县城汇集,一些名头不响的小股贼众甚至渠帅以下,尽数出降。

    除了太行贼众,幽州动乱造成的流民、灾民也纷纷涌入,如同邓季一般,各郡官府准备安置他们冬耕,一时间,冀州人口户数大涨,野外一片生机勃勃,再非邓季等刚到时所见荒凉景象。

    皇甫嵩的作为无疑是在尽最后的力量挽救大汉,可惜独木难支,没过多久,同样受旱灾的匈奴又在并州掀起波澜。

    十二月,匈奴休屠各胡起事,攻略并州西河郡。

    注:秦以孟冬为岁首,即冬季第一月,农历十月。汉朝改为正月,一年的第一天,后渐演变成今天的春节。

57.勇卒七德

    ( )并州匈奴乱起之前,邓季正在谷中挨着军棍。

    没错,是在挨军棍而不是田夫子的板子。

    这谷中就数邓季身份最高,能下令打他板子的,自然是他自己了。

    有七十多万石粮食做底,旱灾完全可以不用担心,估计今年太行中黑山贼诸部日子最好过的就应该是他这里,对目前这样的生活,大家都心满意足,没人愿意抛弃这份平静自在,吃饱撑的去告密,日子过得很是安逸。

    当那些老弱被赶出太行时,邓季本还想悄悄招徕些来,可皇甫嵩的动作比他快,各郡官府贴出布告没多久,消息便风一样传开来,一点机会也没给他。

    安逸日子久了,便免不得要出些事故。

    这次事件的起因却是谷中两个男子为争夺妇人,这两名男子一个是勇卒,另一个则只是普通精壮。

    事情很简单,那精壮与谷中一妇人相好已有不少时日,勇卒中去年冬新进个名为白实的,见那妇人美貌,不免心生觊觎,仗势几次调戏后,便与那精壮冲突起来,以致失手将其杀死,其余人等便将他扭送来邓季处。

    无论在哪个社会,只要有特权阶级,就肯定会产生诸般不公,产生对立。

    邓季凭一些学到的皮毛,草创出这勇卒制度,其实就是在谷中制造出一个特权阶级,临战时或许有用,但若就此为止,待时日长久,此类事件肯定要层出不穷,卖下祸端。

    身为穿越者虽与别人不同,但邓季前世见过的世面其实还没这一世多,对这事,自然就犯了难。

    无理伤人致死,若不惩白实,定要引得谷中老弱等不满,失了人心。

    但若让这白实抵命,倒不是邓季舍不得一个勇卒,关键是凭什么?说他不合规矩?规矩是什么?在那里?要知道这本就是贼众,杀个人抵得什么,真杀了白实,也是他邓季不教而诛,勇卒们定要失望。

    之前的黄巾队伍,现在的黑山各部,哪里又有什么规矩在?若按贼人规矩,最多只能说这白实不合道德,失了义气。

    没有规矩这点并不是别人的罪过,错在邓季自身,他没能在创立勇卒时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没定出规矩,就不能凭空处置。

    如何安抚人心,皆大欢喜,是他该考虑的事情。

    前世看《演义》时,记得有一段曹操立军令,不许士卒们践踏田中谷物,违者斩首,最后是他自己惊马踏了谷地,便装出拔剑自刎的模样,得属下们死劝,才割须替代,引三军战栗,自此不敢违背。

    虽是阿满奸诈,以做作收买人心,但现在最关键就是要稳住人心,思来想去好久,邓季才决定东施效颦,自家出演苦肉计来赚人心,保白实一命。

    所以,最后的判决就是,白实无理杀人,失却义理,本应抵命,然邓季身为渠帅,却未能管束部众,以致于此,罪责不全在白实身上,厚葬那死去的精壮后,白实杖八十,邓季杖四十,除白实之外,那妇人可在谷中任选精壮勇卒成家。

    这样的判处不知晓能否让他人释怀,反正在谷中空地中央,邓季此时只能趴在草席上,嘴咬硬木,任由粗木棍“啪、啪”地落在自家后臀上。

    既然是收买人心的举措,自然得示人以诚,被打的两人都是解下穷裤(注),露出雪臀来受刑的,且那边打白实的是郭石,身后打邓季的是车黍,两个可都是手重的。

    白花花的屁股裸露在外,在这时代,倒没几个妇人觉得羞涩不敢看的,行刑还没开始时,周围前来观看的人群便是人山人海了。

    车黍这厮一把力气可真不是盖的,虽然没有下死力气,但才数棍挥下来,邓季额头上冷汗便冒出来了,嘴里咬着短硬木,说不了话,每受一击便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哼。

    伍氏与焦氏心疼地守在旁边,忙着帮他擦去汗水,最可恶的是谢允那小子,带着田?蹲在他脸前,嘴里还高声叫道:“车大哥,你这下狠了些,疙瘩大哥眼泪鼻涕可全都出来了!”

    谢允如今的老子懒顾赶过几次都不凑效,这小子可不怕他,田丰则装作没看见自家的幼子也在添乱一般,抄着手站一旁看热闹,偶尔还笑嘻嘻与身旁的伍恭交谈几句。

    白实是个刀盾卒,身子比邓季还不耐打,只挨十余下便已咬断嘴中硬木,还好有眼尖的在旁看见,忙叫暂停新换过一根。

    开始几棍,两人屁股上显出的是条条青痕,上了十棍之后,便开始出现血迹,再过一会,已经是血肉模糊,看不到原本模样了。

    挨到后来,棍子没有击打下时,邓季觉得下半身已不是自家的了,麻木得感觉不到其存在似的,但当木棍再次临身,那种神经最深处传来的痛彻迅速从受力点遍及全身,让他禁不住想嘶吼咆哮,可嘴里根本就不敢松开,只得更用力的咬住。

    谢允没说错,到后面时,不光是全身冷汗,鼻涕冲鼻腔不断出来,每次棒击时便能吹起泡来;并没有丝毫哭意,可泪腺如同失去控制般,眼泪不停歇淌下,让伍氏与焦氏擦不胜擦。

    待到四十棍终于挨完,他脱力般趴在席上粗喘不已,却是连喊叫的兴致都没有了。

    白实却还剩四十棍,还没挨完,很直接的就昏阙过去了。

    受刑终于结束,李当之等医匠这时才忙近前来,给两人敷上创药。

    说实话,不论古今,中国很少出现会真惩罚自己的领袖,这时代就更是震撼人心了,见到这一幕,场中有大半人对邓季这少年倾心信服,甚至连伍氏一族中也有不少。

    以前让这半大少年当上渠帅,人们听他的,不过是受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即便他领着大家劫下这许多粮食,不安的人也同样也多,要知道那可是从官府和张燕两张大嘴里夺下来的,一个不慎便要给这支队伍带来灭顶之灾,是福是祸还难断定呢。

    已换过的渠帅不少,或许,将性命卖给他也不差,老蛾贼如此想着。

    跟着他做贼,应该真和族长说的一样,会有条出路的?伍氏族人们如此想着。

    年纪虽小,倒是个有见识、有胆量、有公断的,老翁如此想着。

    他的屁股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挺好看的,妇人们如此想着。

    疙瘩大哥挨打的模样好可怜,孩童们如此想着。

    这个时候,之前的各种不安、不屑、猜疑才开始逐渐消融、远去。

    几名汉子抬起席子送两人回家,只是身体各处每一下碰触都让人痛不欲生,邓季口里嘶了不少凉气,恨不得如同白实般晕死过去还爽快。

    咬着牙,拼尽力气冲车黍说了两句,便听车大个子大声喊道:“疙瘩说了,后日饷后请伍族长、田夫子、李先生并什长以上勇卒到他家聚聚!”

    勉强将养过两日,邓季虽还得躺在榻上,却有精神了些,到聚会这日,诸人到齐,便唤焦氏从内室将一卷木简拿出。

    “还请诸位完善不足之处!”

    这是邓季两日内苦思冥想得来的东西,由他口述,伍窕记录,能力有限,期间更改过多次,还是觉得不甚满意,便想着群策群力了,当然,若是田丰肯指点就最好不过。

    木简第一个就抵到田丰手里,他看过之后,转手递给伍恭,自家闭目细思。

    这些勇卒们多半不识字,伍恭老头接过,一边看一边便顺口念出来。

    勇卒七德:

    人不可无德也,非君子独有,今立勇卒七德,若有违,俱惩不怠。

    勇卒之勇德:夫勇之名,取敢毅精锐之士,临战当争先,悍不畏死,鼓三军之气,若有违者,消其勇卒之名,处死可也。

    勇卒之孝德:孝,利亲也,德之本也,人无其老,焉有己身?此乃百善之先,若有违者,处死可也。

    勇卒之仁德:卒不事稼穑,生计仰赖老弱民妇给予,焉能失其仁?当有恻隐之心,仁人爱民,若有违者,处棍责,多寡视其情,过恶者处死。

    勇卒之义德:义之所在,万死不辞,勇者当忠上而守义,处事得宜,有羞恶之心,若有违者,消其名勿得用,过恶者处死。

    勇卒之礼德:以勇自守,何能持强而凌弱?当有辞让之心,克己敬人,示不倨也,若有违者,处棍责,过恶者处死。

    勇卒之信德:勇者当言无反覆,诚实不欺,一诺不悔,若有违,消其名不得用。

    勇卒之廉德:勇者当正而洁,获利途三也,主赐、战得、家业生息。此外皆不义,当辞,若有违,消其名,视其情处棍责或处死。

    注:穷裤,也称“绲裆裤”,即有裤裆的裤子,汉代男子所穿穷裤,有的裤裆极浅,穿在身上露出脐子,但没有裤腰,裤管很肥大。裤子在先前多为无裆的管裤,名为?。将士骑马打仗穿全裆的长裤,名为大?。西汉士儒妇女仍穿无裆的?。汉昭帝时(公元前87年至前75年),大将军霍光专权,上官皇后是霍光的外孙女,为了阻挠其他宫女与皇帝亲近,就买通医官以爱护汉昭帝身体为名,命宫中妇女都穿有裆并在前后用带系住的“穷裤”,后来因比?方便流行开来。(汗一个,今天穿的有裆裤子是因为皇后吃醋不让皇帝偷情才出现的,兄弟姐妹们应该感谢这位皇后…..)

58.来客

    ( )田丰跪坐在席上,脑子里细细想着,被掳来年余,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贼首了。

    他捣鼓出来所谓“勇卒七德”,许多来自他曾教导过的《论语》,并不足为奇,他奇怪的是,这农家子出身的少年,为何每次做出的选择或决定都能引他思考一番呢?

    周边一片鸦雀无声,听完这以道德约束的军规,李当之和伍恭才干阅历不足,说不出什么评语来,倒是韩齐眼睛亮了一亮。

    还是车黍大声打破沉寂:“这玩意听着好,只是咱们做贼久了,守不住规矩的人可多!”

    “守不住也得守,每日两枚鸡子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谷中鸡群在不断壮大,所产鸡卵自然先让勇卒们享用了,一旬还能宰杀几只公鸡给他们,待遇足让辎辅兵和老弱们眼红。受了棍伤,这两日邓季都只能趴着,他怒声道:“老子这四十棍可不能白挨,将这传给勇卒和辎辅兵们,有谁再不守规矩,老子按例治他!”

    说话过于用力,扯动臀上伤势,让他又咧嘴冷嘶了一声。

    “仁义礼智信五常,为何你独漏了‘智’?难不曾你的勇卒不需明智,俱都为蠢笨不堪者也可么?”

    愕然看去,这次却是田丰主动开口,邓季顿时大喜,忙答道:“在我看来,他们若能守住这七德,蠢笨点也没甚关系!”

    手指弹弹长袍,田丰立起身来,走到门前,一句话始终没能憋住:“现下或可行!”

    “现下或可行?”看他已飘然而去,邓季在榻上大急:“这到底是啥意思啊?”

    老丈人伍恭对田丰的话倒比他明白:“便是如今你人少,可行,若将来人多了,自家看顾不到,又没个明细,钻空子的不少,便不再可行!”

    “人少可行!”邓季细细咀嚼着这话,又想着大名士田丰终于开口肯定了自己一句,忍不住便嘿嘿笑起来。

    自家这些人是贼,又不是君子,疙瘩屯长搞这“勇卒七德”出来做啥?可鸡子好吃难舍,不论勇卒、辎辅兵们如何议论,这东西还是立下来了。

    在屋中修养了几日,还没等伤口好些,看守谷口的传来消息,有人求见“疙瘩雷公”!

    听到这话的时候,邓季差点便不顾臀伤蹦了起来。

    今年逢大旱,各地缺粮得厉害,黑山贼各部自然都在尽力寻去年那劫粮的“雷公”,邓季不叫此名久矣,听到这话,身份披露出来,哪里还有不受惊吓的?

    若不是听闻来的是客而不是大军,他差点都要不顾伤势起身要甲胄器械了。

    “来者几人?”

    来禀告的勇卒忙答道:“六骑,一人自称是屯长旧识!”

    人家知晓首尾还来求见,当是没安好心,挡在外面也无用,只是谷中却没个会客的所在,邓季只得吩咐将他们请来自己家里,当然,在那之前,先得让车黍、韩齐等来保驾。

    “雷公,车大个子,别来无恙乎?”

    所谓的故人却在邓季意料之外,正是从下曲阳逃出来后邓季放过的那崔度,他不是去辽东寻兄了么?

    如今为座上客,不再是阶下囚,身份不同,这家伙便开朗多了,对邓季趴在榻上的形态视若未见,一见面就笑着打招呼,再介绍其身后那身材矮小的文士:“这位是襄平令公孙大人帐下主薄李平,字度之!”

    是了,当时车黍给自己取雷公名号时,这崔度亦在侧,当时哪里知道自家这称号会是禁忌,一时心软放他去了,如今倒成祸害。

    想明因由,邓季面上好不容易扯点笑容来,道:“臀上有伤,怠慢之处,尊客莫怪!”

    其余伴众都被留在屋外,听邓季这么说,崔度面上微有讶意,那李平则神色不变,泰然见礼。

    介绍过后,崔度便不再多开口,由这李平主导谈话,这人面容秀雅,话音很是清晰:“大旱之下,辽东各处缺粮,我襄平亦不例外,民甚凄苦,前闻雷公得粮甚多,奉县令大人之命,到贵处购粮,还望足下怜苍生艰难,解民之难!”

    如今天下纷乱,官府居然找贼人购粮,让贼人解民苦难,却也算是奇闻了。

    这人自持掌握着邓季最机密事,说话也是开门见山,邓季只得在榻上哼哼,问道:“恕在下孤陋寡闻,却不知襄平太守是哪位?”

    “我家县令大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昭字。”

    公孙昭?在腹中念上两遍,邓季暗道是没听过的,便去了几分小心,随口道:“购粮么?钱财对我等却没多大用处!再说,幽州张纯势大,能容你等安然运粮?”

    却是崔度笑着插嘴:“月前,白马将军已初破张纯,其胆寒不敢再战,已往北地逃去了,如今道路静宁,却不用雷公挂怀!”

    “公孙瓒只有三千骑,如何就破了张纯?”

    邓季顿时惊讶莫名,虽在前世《演义》和游戏里都不记得有张纯这号人物,可前不久人家在北地还有十余万众的啊,怎么就让公孙瓒三千兵给破了?

    崔度免不得解释一番:“公孙瓒兵虽少,却俱是白马义从,精锐之士,对阵十余万乌合之众,一鼓而破之,张纯丧胆不敢再战,远遁他方!”

    操!

    邓季不由嘴中生津,喉咙响动,却是咽下一口津液。

    这张纯之前可是与公孙瓒齐名的北地豪杰,部众十余万,有原中山国的官兵,有乌桓突骑,有张氏部曲,绝对不是乌合之众那么简单,公孙瓒三千骑破之,白马义从到底精锐到何种程度?想想就令人羡煞。

    白马公孙瓒,一战扬名!

    待崔度说完话,歇了好一阵,李平这才开口道:“换钱财在手,自可向商贾购物,何谓无用?”

    “嘿!”暂时将公孙瓒抛到一旁,邓季嗤笑道:“我等贼人在此,有几个商贾敢来?”

    见邓季态度不好,李平不由笑道:“崔氏两兄弟念旧情,雷公之名早知,却替足下守密至今,尚数度向县令大人求情,若此地这七十万石粮泄将出去……”

    这是**裸的威胁,旁边车黍、韩齐等一直未说话,此时眼里却忍不住冒出凶光来,狠狠盯住眼前两人。

    气氛僵硬,崔度只得苦笑,李平却混不在意模样:“吾等进谷之前,早派伴当一骑先归,若有意外,少不得有人替雷公传名!”

    这家伙欺人太甚!车黍撑地欲起,邓季轻轻伸手止住了,少年不是傻瓜,如今各地缺粮得厉害,不止他襄平县一处,若自己这七十万石粮真泄露出去,哪里还有他们交换的余地?他自持独掌机密,以此要挟,不过是欲多占几分便宜罢了。

    这交易定是要做的,七十万石粮食自家人马吃不完不说,若真拒绝了,说不得鸡飞蛋打,两败俱伤,不过却也不能任由眼前这人掌控局面,邓季想一想,笑道:“子义先带两位尊客到咱们粮仓处看看柴禾,回来再谈!”

    邓季意思也很明确,要做生意可以,不过也别以为老子就怕了你们,真逼急了一把火将七十万石粮烧成飞灰,老子带人马换地方继续做山大王去,看你还到哪里去换粮!

    待韩齐领他们看过一圈,山林后数百间粮仓周围全堆满密密麻麻的柴禾,回来时李平果然没了淡定模样,直接问道:“钱财不要,足下欲换何物?”

    这姿态才叫平等呢,邓季微微一笑:“马匹,镔铁!”

    张平摇摇头:“镔铁我襄平也不多,仅换马匹如何?”

    这家伙却仍然打着不吃亏的主意,要知道今年缺粮的可不止大汉境内,北地亦受旱灾影响,且还多遭了蝗灾,异族们仰赖的牲口群大为缩减,鲜卑、乌桓、高句丽哪个不缺粮?待多换些粮食回去,再抬高价格去找这些异族换马,都不用襄平县出血的。

    邓季却不容他做美梦,开口问道:“不知贵县欲换多少石?”

    “四十万石!”

    既然要吃差额,数量自然越多越好,官府可不会如这小股贼人般空有粮食不敢显露,李平开口便要换走一大半,邓季倒没在意,只是笑道:“即便上等良马每匹换粮五十石,四十万石也需八千匹之多,我等部众不多,要这许多马来何用?还是马匹镔铁各一半的好!”

    “一匹上等良马换五十石粮?”李平的淡定早消失得一干二净,跳将起来怒叫道:“何其不公也?”

    (成绩不理想啊,兄弟们收藏推荐猛烈一点晒)

59.名士

    ( )在平常年岁,一匹上等良马能换到百石左右的粮食,这还是在并不缺马的北地,若能运到南边荆州等地去,价格还要再翻一番,邓季开口上等良马换五十石,这是在明火执仗趁火打劫了。

    “哪里就不公了?”邓季趴在榻上,心情大佳:“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李平面现怒色,拂袖欲走:“足下欺人太甚!”

    “尊客这就要走了么?”就如同前世赶集市购物,自家回的价格老板总要现出一副吃亏嘴脸,先是佯装不卖,直到自家快走出门时才又叫回,邓季心里可清楚得狠:“也罢,谷中亦不好留客,子义,替我送送!”

    “你就真不惧吾等泄密?”

    除了荆州粮被借到冀州外,其余有余粮的州郡粮全都运往司隶去了,哪里还有能买到粮的?只是被这半大少年占据主动,李平满心不甘,回身坐下前,终又愤愤威胁了一句。

    “怎能不惧?”邓季亦是配合:“做这山贼无甚出路,我亦正想往何地去投官兵呢,免得终日惶惶,有这七十万粮做晋身之物,想必也能博个县尉当当?”

    听到这话,韩齐倒在旁插了句嘴:“巨鹿郡不差!”

    邓季翻个白眼,这家伙惦记巨鹿那有两千精锐和他同样是京师卫士出身,见官府终于开始招安,便动了心思呢。

    韩齐说的其实是实话,不过这时却无疑更像在与邓季一唱一和般,李平只得恨恨道:“一匹上等良马往年可换百石粮,今换八十石,中等马换五十石,如何?”

    李平开口谈价格了,邓季却仍是咬定不松口:“若明年足下再来,这价格鄙人一定换!”

    “上等马七十石,中等马四十石,镔铁往年价格减半?”

    “不换!”

    “可恶!”

    “嘿嘿!”

    “上等马六十五石!再低襄平县真拿不出了!”

    “上等马六十石!中等马三十五石,最低价了,回去后县令大人定不会轻饶我!”

    看李平已经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价格上估计再难压榨到,邓季突然心中一动。

    既然价格上已没多大余地,这时不妨提些附加条件的好。

    辽东偏远之地,有什么可附加的?人参?

    虽然那玩意在药用上金贵,但适逢乱世,如今不急,还是换些更实惠的好。

    除了人参,辽东还有什么?

    辽东?记得以前玩游戏时,自己可是几次都在辽东探索到同一个人,内政上好用的,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国渊?

    既然几次都是在辽东探索到的,证明国渊应该是那里人才对,襄平县是辽东郡治,当能找到的?

    田丰用不上手,老子不信国渊同样用不上!

    想想后,邓季便试探着开了口:“听闻贵郡有位名士国渊,若将他请来我处,便每匹上等马换粮六十石如何?”

    “名士?国渊?”李平疑惑道:“莫非足下记错?辽东并无国姓望族,我亦未曾听过此等名士!”

    邓季前世玩游戏看书向来都不求甚解的,只知有这个人,哪里知晓国渊本是青州乐安人,经玄儒大师郑玄的门徒,为避战乱,公元189年之后才与管宁、邴原等人避居辽东的,后在乡中讲学出名,直到曹操占据整个北方,才征辟为官,此时,他却仍跟随郑玄在青州东莱郡一边耕地,一边学习呢。

    “扑哧!”

    见邓季又在执念名士,崔度之前是经历过的,忍不住便笑出声来,李平诧异看去,他忙释道:“度之兄有所不知,雷公虽出自草莽中,却甚敬名士,吾早已知之!”

    解释一句,转头又问邓季:“巨鹿名士田丰先生尚在?已从贼否?”

    这最后一句“从贼”二字,却是模仿邓季口吻,说得他自己亦想笑。

    “自然是在的,”邓季脸上肌肉僵硬了些:“早已从我等,朝夕相处,与我甚是想得呢!”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崔度有几分不信,试探问道:“既如此,请田先生出来一见如何?当日也算相识一场!”

    邓季脸皮甚厚,倒不怕田丰拆穿自家,他要见,便让车黍去请,不一刻两人施施然进来,崔度忙冲田丰施礼,笑道:“年前一别,田先生风采依旧,吾却难料先生真做了雷公僚属!”

    听闻这话,田丰脸色顿时就变了,欲要为自家辩白两句,但想到自家吃用俱仰赖贼人,又在贼窝中为幼童启蒙,这清名竟是早已受污,辨无可辨的。

    见这位名士半天不发一语,脸色先是煞白,然后潮红一片,最后化为铁青,竟真是已作了贼,李平心里顿时便多了几分不屑。

    什么巨鹿名士?都没听过,这年头不太平,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称名士了!

    眼前叫雷公的少年贼首却也是个短见识的,不安心做自家的贼,去爱慕什么名士?名士也是你这样的人物能结交、能用的?

    到最后弄个不伦不类,结交到的也是如眼前这人一样,这种货色骗骗你等老粗还成,真遇到如我和崔度这般有学之士,还不立马现行?不过有求与人,咱不拆穿,给你留点面子罢了!

    国渊?没听过,却不知又是哪里道听途说来的了?

    无知贼人只知道学人家爱名士,攀附风雅,我等这次路上倒救了一个,据他自己所说故事,倒也是位“名士”,定然合这些草莽之辈脾胃的,不如将他卖给这等贼人,省得他咬定粮价不松口,自家回去也好交差!

    想定主意,李平便不理会出来的这位田“名士”,开口冲邓季道:“不想雷公有君子之风,虽在草莽,亦如此敬重名士,倒让吾等叹服,只是听闻名士,才想起伴众里亦有一位名士,可荐与足下!”

    辽东除了国渊,还有什么出名人物了?且甘愿做伴众留在屋外?对那些没听闻过名号的,邓季兴致实在不大,懒洋洋问道:“却不知是哪位?”

    为吸引这贼首注意,李平决定多费些口舌,将这名士故事说出:

    “这位名士只才二十一岁,当得少年俊杰,也是位好学之士,后担任其本郡奏曹史。年初其郡与本州刺史之间有嫌隙纠纷,是非曲直不能分,结案判决惯例多以先使有司知事者有利。其时州刺史的奏章已先发去有司处,郡守恐落后不利,于是郡中求取可为使者,选中这位奏曹史为使,其乃日夜兼程取道,抵京师洛阳后,先至公车(注)门前等候,待见州吏亦至,才求通上章,并问州吏道‘足下前来欲求通章?’州吏答:‘然!’其又问:‘奏章何在?’州吏答曰:‘行车之上也。’其假意道:‘题署之处确然无误?可否取来一视?’州吏殊不知其乃郡遣使者,便取奏章相与。谁知其先已藏刀于怀,取过州章,便提刀截而毁之。州吏大惊高呼:‘京师天子脚下,有司门前,何坏我奏章?’其便将州吏带至车间,出言恐吓之,州吏乃于即日逃亡,不敢回报,其却潜遁回郡城通传郡章,交完使命。州刺史知其事,再遣吏员往洛阳通章,然有司却以先得郡章为由,不复查察此案,于是州家受其短。其由是知名于世,然他亦成州家仇视之人,为免受无妄之灾,乃避难于辽东也,吾等出行前,遇其冻僵于道左,乃救之,如今做了吾等伴众,亦随前来!”

    这李平故事说得有趣,邓季不由便往屋外看去,却那里看得到。

    田丰听得入神,忘了自家尴尬,忍不住拍掌赞道:“此慨然之士也,可比专诸、要离!”

    邓季不知田丰拿来比较的两人是谁,又看不见屋外情况,终究好奇,发问道:“却不知这位大才姓名籍贯?”

    见终于成功勾起贼人等兴趣,李平也不免得意,笑道:“其人乃东莱黄县人也,复姓太史,名慈,字却与这位韩兄一般,同为子义!”

    注:公车,为卫尉的下属机构,设公车令,掌管宫殿司马门的警卫。天下上事及征召等事宜,经由此处受理。后以指此类官署。

60.太史子义

    ( )太…太……太史慈?

    单骑救北海,斗孙策的太史慈就在门外?

    操,有没有听错?

    “哎哟!”

    太史慈就在门前,不赶着出门去请进来,岂不有损一贯爱名士如痴的风范?而且这可是太史慈,并非寻常名士,只是刚撑起半边身子,臀部传来的火辣疼痛便提醒他身上的不适,忍不住嘴里便是一声惨呼。

    “车大个,车黍!快……快去与我请进来!”

    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果然见不得名士!见邓季模样,李平心中已笑了起来,在他这样的文士眼里,更看重的是文章锦绣、才思敏捷之辈,太史慈虽亦是文官出身,但所作所为、一身本事却可归入莽夫之列。

    不止是李平,大多数文士其实都看不上武夫,他们敬佩的是有韬略、有才华的同类而不是莽夫,田丰、崔度亦有此感,就田丰刚才的赞叹,言下之意,却是指太史慈只能做到专诸、要离那般,褒贬各半的。

    车黍行到门外,一嗓子就吼出来:“谁是太史子义?有请屋内见!”

    车大个一定是故意的,你这厮就不能客气点么?

    邓季那个气啊,早知就让韩齐出去请了,好在他还知道叫人家的字,这时代若直接叫名就是得罪人了,当然,车黍这样无字的不在此列。

    若因这小小得罪,人家就此拂袖而去,你叫我该怎么哭?这一刻,他恨不得将不懂事的车黍拉回来赏上几十大板,哦,打板子他大概不怕,还是饿他个把月比较好。

    心里正胡思乱想着,一条壮汉已大踏步行了进来!

    听到脚步声,邓季早已仰头瞪大眼睛看的仔细,这人身长七尺七八寸左右,面容有些修长,也还俊朗,虽然年轻,颌下却已有留须,其须甚美,两臂长且粗壮,一看就甚有力量,手中提着枪,背上还斜插着两支手戟(注),引人注目之极。

    笑得双眼已经快眯成一条线,邓季忙在榻上招呼道:“太史……嗯,太史先生,快请入座,鄙人有伤在身,不便亲迎,还望勿怪!”

    他本欲称呼太史将军的,还好反应及时,这猛人文官出身,目前还是称先生合适。

    见邓季又露出面对名士时这幅近乎谄媚的嘴脸,经历过一遭的田丰、崔度两人顿时背上恶寒。

    太史慈如今身份是个逃吏,在给别人做伴随呢,相比李平等,他倒愿意与豪杰交往,得主人重视,倒也有些感动,将枪、手戟靠放门前,进屋内端端正正跪坐好。

    “太史先生,李主薄适才所言,欲留先生于此,不知意下如何?”

    方才屋内的话语,太史慈在外也有听到,见邓季一脸的期盼,苦笑道:“足下厚意,慈亦感激,然家中尚有老母,若知晓吾从贼,定然失望,却是抱歉,不敢应允呢!”

    太史慈以孝道推辞,若是别人或许便知难而退了,可眼见他不是田丰那等顽固,邓季哪里肯甘心,考虑一会,仰头道:“虽说孝悌之道在不违,然今天下纷乱,人尚难全,变通一二料也无妨,先生欲往辽东避乱,受李主薄此救命大恩,留此权当报恩也罢,能教导出足下此等人物,令慈定是明理晓义的,吾等亦会隐先生之名,先不使令慈得闻,以待时变,如何?”

    跟田丰学了年余,有些古人的道理邓季倒也明白了,此时说来,并无差池。

    若不是要报李平救命之恩,对此等山贼招揽太史慈定然也是直接拒绝的,此时却有些沉吟起来,见他模样,邓季咬咬牙又道:“我可定下时限,只要先生能留下五载,之后尚要求去,但请自便就是!”

    听到这话,太史慈面容一整:“君子一言!”

    “驷不及舌!”

    邓季之所以会提出五年之约,却是想到五年后自家说不定已投了曹操,这悍将若真还要离去,便也由得他了。

    李平在旁本还想帮衬几句,见邓季自家已说定了,省下许多口舌,便笑道:“两位果然投缘,可见英雄相惜,我心亦安,只是襄平百姓翘首以盼,所定四十万石粮却当成交否?”

    看太史慈面子,邓季便不再为难他,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足下切勿用驽马来充数呢!”

    “那是自然!”

    邓季却又想起一事,谷中本就不缺牲畜,这番用粮换马匹,勇卒加辎辅兵才三百余人,那里用得了这许多,看来得先放养着,壮大马群才是,不过若交换来的马都如同下曲阳从官兵手里缴获的那批战马,却是不成,故此忙又添上一句:“只是阉割过的雄马我却不要!”

    因春季雄马发情难以驾驭,战马历来都是要阉割的,这种行为也导致我国良马越来越少,西汉武帝时曾派李广两次远征大宛国,夺得大宛马,也就是俗称的“汗血宝马”三千余匹,其中良马数十,中等以下三千,长途跋涉回国后尚剩千余匹,本可依此繁殖开来,可因阉割过度的缘故,到元朝时大宛马的血脉便彻底从中国消失了。

    大宛马体型好,灵性足,速度快耐力佳,是上等战马,但身形纤细,负重比蒙古马差了许多,并不适宜重甲骑所用,邓季在下曲阳夺到的战马是出自大汉皇家西园厩马的良驹,但其中并无汗血宝马存在。

    异族的战马倒少有阉割的,这些用来交易的马匹,自然大半要出在他们头上,李平对此倒不在意。

    襄平缺粮已很厉害,每日都有民众在充当流民逃向冀州,如今敲定交易,李平、崔度两人忙急匆匆赶回去筹措交换物资,邓季得了太史慈,却心痒难挠,唤车黍等将自己抬出屋外,要看其演武。

    太史慈是个多能的武将,也不推辞,先耍过一阵长枪,只见银光攒动,枪影中如同满树梨花开,端的惊人,自引旁观的邓季口水长淌。

    接着,又取两支短戟舞动,开始时如同乱披风一般,两戟狂风骤雨四击,早引得谷中人等围观过来,他舞到兴起,又换了一路戟法,变为绵延细雨般,将剁、刺,勾、割等精要细展出来,顿得喝彩声一片,谢允等孩童更是尖声惊叫不止,俱觉得这陌生人比之前见过的要厉害。

    待放下双戟,太史慈额上多了一层细汗,却不见气喘,又冲邓季言道:“却借贵处一张三石弓用用!”

    隐约记得《演义》里有一段描述太史慈弯弓射城上骂人者的文字,这猛人射术亦雷人,邓季更是欣喜,只是谷里哪得三石弓,尴尬笑笑,倒突然想起一事:“子义兄双戟用得甚好,想来长戟亦是能用的了?”

    如今身为属下,邓季换了称呼也由得他,求弓不得,太史慈亦未在意,答道:“略知一二!”

    这家伙定是在谦虚,他说略知一二还能差了去,邓季忙道:“如此,待襄平镔铁到,我让铁匠木匠日夜赶制长戟出来,即日后,烦请子义兄教我谷中枪卒改练长戟,如何?”

    太史慈倒不是推辞,只是确实有难处:“戟法却难练,吾亦不敢称精!”

    “我亦知之,只是我这些枪卒却已都有底子,改练戟法或可有成!”

    戟这种武器是枪矛和戈的结合体,结合两种武器之长,不比枪矛的杀伤只在直刺,戟的用法有剁、刺,勾、片、探、挂掳、磕数种,甚难练精,但若真有成,威力却要大上许多。

    戟有直刃和横刃之分,直刃如同杨戬的三尖枪便是,横刃又有十字戟和月牙戟之分,使用上便分为以矛的刺为主和以戈的割为主,算是这时代最复杂的近战武器。

    两晋之后,由于盔甲技术突飞猛进,以切割为主的一类戟用处渐少,再加戟法难练,打制也不容易,这种武器便逐渐淡出战争史,多只在仪仗中使用,而世家武将开始改练马槊,对这些邓季自然不知晓,他只知道戟是这时代杀伤力最强的武器,他所遇到的人中使戟的无一不是好手,且戟法中本就需要枪法底子,他们这些枪卒去练,事半功倍,只是一直找不到名家指点。

    战国时士卒使用戟的就很多,但精通可就说不上了,比起枪矛来,这种武器更难推广,邓季虽说得肯定,太史慈却只是半信半疑。

    能选入勇卒的都不是庸手,这事日后自知,邓季也不多辩,趁场中人多,指着太史慈大声介绍道:“这位是我谷中新入伙的勇卒教头,诸位往后称他双戟客即可!”

    答应过不使他在贼众中扬名,邓季便随口给起了个名号,话音未落,人群中有人借口道:“管他什么双戟客,我只知若再不医治,他可别想活过五十岁去,到时只可惜了这身好武艺!”

    注:手戟,太史慈等武将所用手戟是一种供手持投掷击人的短戟,当然,也能近身搏斗时使用,三国人多以短戟护身,孙权投杀严白虎之弟,刘备砸说赵云坏话的,董卓砸吕布,都是它,可见其广泛应用,而典韦不但双手都使长戟,手戟也背得最多,这些手戟与通常语言中手戟所指的匕首不同。汉代一直到唐代,中国的冶炼技术得以发展,刀可以铸造得很短,与此同时,烹饪技术还没有到把肉片切得很薄的地步,因此当时人吃饭,除了筷子之外,还要携带一把手戟,这手戟虽称之为戟,实际上就是“匕首”。所谓“协差”,也就是手戟的日本发音,或者说是手戟的汉代发音。是渡来人远渡日本,顺便把手戟传入倭国的。后来,随着烹饪术的进步,手戟从中国饭桌上消失,而在日本,则演化为自卫与自杀的工具。

61.匠人们

    ( )敢说这话出来的,定然只有神医之徒小名医李当之了。

    这一年来,谷中伤兵渐痊愈,数千老弱中能有多少病患?有另外两位医匠在,小名医李当之便闲了下来,除去教导女童识别药草,竟是无事可做,受华佗影响,他亦心怀济世之念,之前一直四处云游,以治病救人为乐,如今却被拘在这小小贼窝里不得外出,自然浑身不自在。

    压抑得久了,这家伙性子中原有的一份癫狂便开始抒发出来,这不,也不分场合,说完话就突兀地窜上前来,一把抓住太史慈手腕,竟是当场把脉。

    皱着眉头细诊后,他又不客气道:“这人之前受冻创颇重,如今表症虽痊愈,体内却有寒气积压,时日久了终要成祸,若再不疏导,仙人也难救治,说不得便要壮年逝世!”

    这妖人无端咒自家,太史慈顿时甩开手,双眼一瞪,已有些怒了,只是拿不准他在谷中身份,强忍未发。

    《演义》里,太史慈最后是在合肥中埋伏,被张辽遣弓弩手射成重伤,回营不久即死,但历史上却与此不符,因刘表从子刘磐屡次寇犯,只太史慈能抵挡,一直被孙策孙权兄弟俩委派统领南方诸将,四十一岁时便病逝了,确实是英年早逝,临死前发出的感叹流传千古:“丈夫生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今所志未从,奈何死乎!”

    如此名将不得长寿,死在病榻而非战场,自然让后人叹息不已,追其因由,或许便是青年时避难辽东,在苦寒之地埋下的病根也说不定。

    邓季不知晓这些,不过李当之在谷中年余,医术高明已能肯定,神医高徒的话可不敢不信,忙扯着他道:“双戟客乃无双之士,先生可有救治之法?”

    冻伤已好了数十日,感觉自家身子并无甚异状,太史慈便发言阻道:“生死有命,足下乃一军之主,岂能信此骇人之言?”

    皇帝不急太监急,见他不经心,邓季免不得解释一句:“子义兄当见礼,这位李当之先生是沛国华神医高徒,并非妄人!”

    华佗的名号中原州郡俱都在传颂,太史慈自然也曾听闻过的,这才变了面色:“可是号称华仙人的?慈言语无状,先生莫怪!”

    这些贼人都尊重师傅,自家也有荣焉,李当之这才从鼻中哼了声,接口道:“以滚热药汤温泡月余,或可驱解一时,只恐不得根除,其后若能遇家师,得他开方再调养过,便可无妨!”

    华佗虽并不是真的仙人,却一直云游悬壶四方,踪迹可难寻得紧,邓季无法,只得先央李当之:“既如此,请先生开药方温养,日后有幸遇华仙人再请他看过就是!”

    邓季为自家尽力求医,太史慈也不好没表示,亦郑重谢过了。

    伍氏全族从贼后,谷中大部分药草倒都不缺,李当之嘴里念叨着,独自斟酌药方去了。

    待李当之离去,邓季让韩齐先安置太史慈住下,唤人等将他抬回屋里,又使郭石去将铁匠们请来。

    在邓季这谷里,能打制百炼器械的铁匠才能享受如同勇卒一般的待遇,其余则与辎辅兵同等罢了。

    百炼成钢,百炼也就是今天的钢,再往后几百年到隋朝,镔铁也是钢的别称,但这时候仅指精铁,也就是熟铁或锻铁。钢是这时代制作武器最好的金属,虽来自后世,邓季却丝毫不清楚要怎么将铁转变成钢,只得依靠这时代铁匠用最原始的千锤百炼将它打出来。

    要制百炼钢的难度很大,民间铁匠不少,可多数都只会打制铁农具。加上出自伍氏的一位,整个谷中如今能合格打制兵器的铁匠也只有三位。

    数战下来,从官兵处所获的武器已尽够用,到谷中时久,邓季还是第一次让铁匠们打制兵器,待三位铁匠到来,听闻要制作长戟,年龄最大的张铁匠便问道:“不知屯长欲制何戟,十字还是月牙?”

    十字戟以割、勾为主,枪卒改戟卒,自然要以刺杀为主,邓季便道:“月牙戟!”

    “双月牙还是单月牙?”

    横生的月牙被称为“?(bi)”,安装?的部位叫“銎(qiong)”,双月牙便是吕布的天方画戟那种,单月牙戟又叫青龙戟,只一面有月牙枝,这却不好选择,不明优劣,邓季一时倒有些犹豫。

    “请恕小人多嘴!”见邓季拿不定主意的模样,原伍氏的那名铁匠便插话道:“天方画戟钩挂上便不易脱落,若持者无十足把握,还是用青龙戟(注)为佳!”

    邓季想想,这人说的也有理,在战场上,若没大本事、大力气的,双月牙戟很容易就会被钩挂住挣不开,那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如此,就制青龙戟,你等试制几支出来,先熟手也是好的,免得辽东铁到时不及!”

    邓季一锤定音,张铁匠道:“寻些铁器回炉,制几支戟头自不难,只是戟柄与胶却需屯长费心!”

    “这是自然!”

    木柄自让木匠制作,以刺为主的武器,长度定为丈五,让他们打磨光滑就成。粘合用的胶以鱼胶最佳,清漳河不缺鱼,使人熬制出来就成,也不难。

    只是诸事琐碎,待安排好,众人散去时,天已尽黑,焦姬掌着灯,伍氏提溺器伺候邓季排泄了,插上门闩都准备歇息。

    新得了太史慈,邓季兴奋未退,一时哪里睡得着,在榻上假寐一会,待二妇掀帘,俱要进里屋去了,便忍不住开口道:“今夜焦姬留下!”

    听闻召唤,焦氏脚步不由一顿,却转首去顾大妇伍氏。

    伍窕脸色微红,嗔道:“他叫你呢,看我作甚?”

    焦氏低了头,蝇声道:“他臀伤还没好呢!”

    邓季臀上伤重得厉害,虽有娇滴滴两个美人在侧,这几日却也只得禁了欲,心痒起来便怎么也按捺不住,又见二妇自顾说话将自己晾着,忙插口道:“你轻些就成,想必已不碍事!”

    伍氏捂嘴“扑哧”一笑,对焦氏白眼道:“他那许多样式,也只你能伺候!”

    说完,自家也觉得脸红,忙掀帘子进去了。

    身为姬妾,又当虎狼之年,焦沁在床上向来比伍氏放得开,这一年多,邓季小电影上学来的手段已全都传给她了,自然是知晓其中意味的,待她红着脸回过头来时,眼角已尽是春潮。

    正是寒冬时节,还是炕上暖和,小心从塌尾上去,焦氏忙钻进被褥中,松开云鬓,先褪了自家衣物,才又来替邓季宽衣。

    若是大力碰触到,臀伤仍旧疼痛,邓季也免不得尽力配合,好半天才成功脱去,焦姬将衣物叠好放到塌脚,凸凹玲珑的娇躯便贴了上来。

    妇人伸手往身下一摸,嘴里便不由吃吃笑出声来,原来不用她再去抚弄,那丑物早已是杀气腾腾的了。

    两团挺拔的胸丘轻磨一阵,妇人玉齿咬在少年胸脯上,香舌挑动,沿着肌肤一路细咬往下,没多大功夫,便将那**之物吞入喉中。

    调教这尤物年余,如今总算有成,邓季忍不住便“哦”了一声。

    焦姬很是卖力,奈何少年憋得久了,许久才得泄身,妇人取丝布擦拭得干净,躺到邓季怀中来。

    肌肤相接,任少年把玩着酥胸,焦姬在他耳旁轻语道:“今日,夫人可很是担心哩!”

    伍窕这大妇尚不知,焦姬早已成了自家密探,邓季嘿嘿一笑,怕屋内妇人听见,亦放低声音:“担心何事?”

    “去年劫的这许多粮,既已有人知晓,定再保密不住,谷中便要不安稳了么?”

    待襄平人来,四十万石粮的交易动静可不小,还怎么瞒过别人去?轻叹口气,邓季并未接话。

    侧脸小心看看他脸色,焦姬又轻问道:“真如此么?”

    这是男儿的烦恼,岂能让妇人挂怀,点点头,邓季哄道:“莫忧,有我在呢,便是黑山贼众全聚过来,也只是要粮罢了,若得寸进尺,真逼急了我,留堆灰烬与他们就是!”

    注:青龙戟大概是后世的叫法,汉朝时尚不知如何称呼,有知晓的朋友麻烦告诉下。

62.神箭

    ( )休屠各胡,又称为“屠各”或“休屠”。

    《晋书》卷97《北狄?匈奴传》所列入塞北狄19种,虽然并非都是匈奴,但排在第一位的“屠各种”,为匈奴休屠王部众及其后裔,汉代入塞匈奴的重要部落,却是史家的共识。

    南匈奴包括众多部落,休屠一直自称为“统领诸种的最豪贵”一族,于夫罗等南匈奴单于,也是休屠,于夫罗的孙子刘渊,后来还建立了十六国中的匈奴汉国。

    腊月里,匈奴休屠各胡掳掠西河的消息传来时,襄平县的换粮队伍也到了。

    四十万石粮食中一半用马匹兑换,襄平带来交换的有一千上等良马,四千中等马,汉武帝之后,盐铁都由官府专卖,铁价一直很高,不过在辽东设有铁官(注),此地已在产铁,随马驮来的就有几十万斤。

    这么大笔买卖,除了主薄李平外,崔度的兄长襄平县尉也到了,而用来换置粮食的马匹均为鲜卑和乌桓两族所出,天下纷乱,要安然将这许多粮食带回可不容易,除民夫外,李平带来的这支队伍里还有数千异族骑兵同来护粮。

    这许多人前来,已足够灭掉自家这支老弱为主的队伍,邓季自然小翼提防,不许他们入谷,粮食全由自家老弱送出,输粮车倒都赠送了。

    提防之余,邓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异族,不免好奇,便忍不住多打量两眼。

    鲜卑人和乌桓人几乎是同时兴起的东胡另支,除了奇装异服外,俱都是金发黄胡须,肤色甚白,体格比汉人要高大一些,奇异之处甚多,除邓季外,谷中跑来观看者不少,就连田丰在洛阳时已见过的,也陪夫人孩儿们再来看看。

    待李平等运粮食离去,有这么大动静传出,邓疙瘩就是假雷公的消息便怎么也瞒不住了,接下来或许就是厮杀,将有战事来临,藏牛谷不再安稳,邓季便将那边的牲畜全移到谷中来,加上这次多出的五千余马匹,直让谷里拥挤不堪,马嘶牛叫,吵闹不堪。

    不出所料,第一支冲来找麻烦的队伍正是怨气颇重的正牌雷公部,得到消息之后,这位渠帅连老弱都未放过,立即点起家中所有人马,急冲冲便杀了过来,他们抵达谷口那天,恰恰是岁首。

    中平五年的第一日,便伴随着战争来临,说起来,这一年起,邓季已是十六岁了。

    这时候,邓季伤势渐愈,已能下地行走,得报后,亲到谷口监看。

    受旱灾和冀州官府招流民令的影响,太行群贼如今可谓损失惨重,黑山各部人马加起来已不足之前一半,若不是流民尚不许进城,只许安置在各县城外,随时有被之前同伴们劫杀的危险,说不定伍恭也要怂恿邓季招安去也。

    这其中,雷公部更惨,之前本有近两万人,也算张燕下面一股大贼,受了不白之冤被各部骚扰已损失近半人马,饥荒起时自家撵出部分老弱,官府招流民又逃散掉一些,如今邓季到谷口看时,来的只有不足五千人,精壮两千左右。

    就这二千余精壮,也更像是来乞讨的而非求战,视线所见俱都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在谷外寒风中瑟瑟发抖。

    谷口狭窄易守难攻,雷公自不愿再用有限的人命去填,能让邓疙瘩部出来交战才最好不过,他自家又怒气难抑,早跨马在阵前破口大骂,名为雷公,嗓门自然粗大得狠。

    懒顾等随邓季刚到,听他骂得不堪,估计下双方距离,不由嘿笑道:“不料这雷公如泼妇一般,差疙瘩这假雷公远甚,待我射他一箭!”

    邓季亦点头,应道:“观其部众甚苦,若能就此射杀雷公,或可招降!”

    得了应允,懒顾取出邓季所赐牛角弓,搭上箭眯眼略瞄,“嗖”地一箭便射去。

    雷公自也不傻,他骂阵时马停的位置离谷口尚有六七十步,一石弓力的箭枝到此地已无杀伤力可言,遥见谷口有人搭箭,本不怎么放心上,仍旧骂不停口,却不料懒顾非但弓力强过一石,准头亦足,待见一条疾影迎面怒射而来,忙下意识在马上一个后仰,只听头上“当”地一声响,那箭正射在头盔上,撞出几颗火星,跌落下来。

    雷公被吓出一身冷汗,身侧有人拾起箭支给他看,见与头盔这下碰撞,那箭簇已微变形,若被射中,足让他丧命。

    来前打听得这邓疙瘩不过数百精壮,万想不到麾下居然也有能用这等强弓的好手,有他在,此地便不怎么安稳,雷公忙打马后退,待到距谷口百步处再勒马回头痛骂。

    “可惜,竟被这厮避过!”

    “毫厘之差而已!”

    如此一箭居然被雷公避过,谷口围观人等都忍不住扼腕叹息,邓季也跟着叹了一声。长戟尚未制好,太史慈并没与勇卒们接触过,不料此地真有好手,也忍不住正眼看了下不俗的懒顾。

    懒顾冷箭虽未建功,但此等乌合之众,弹指可破,邓季正准备集合勇卒,使精骑出外去斩杀那渠帅雷公,太史慈突然开口:“牛角弓借我一用!”

    邓季倒忘了还有太史慈在,听闻声音,那是他要出手了,忍不住大喜回头。

    懒顾怔住,牛角弓之前在邓疙瘩手里时便是宝贝,如今他更爱,闻这双戟客开口要借,却有些难舍。

    邓季便冲懒顾道:“便借他一用又如何?岂能少了你的?男儿丈夫,怎如此小气!”

    闻言,懒顾只得悻悻交出弓来,太史慈接过,掂了一下,亦开口赞道:“好弓!”

    对这张牛角弓,身为疙瘩小舅子的伍宁亦眼馋得紧,他虽是大家出身,力气却不弱,勉强也能用两石弓,只是好弓难寻,自家姐夫有一张却将它送了懒顾,虽与邓季还未解冻,不好对他发火,却已在长姐面前抱怨过两次。

    太史慈提弓在手,扯满弦来,冲远处那雷公虚射两次,一时间,四周人群俱听得弓弦“嘣、嘣”作响,待试过几次,对这弓力熟悉了些,方在懒顾箭壶中扯出支箭。

    雷公在马上遥遥望见,不由顾左右人等怒道:“邓疙瘩这厮万分可恶,龟缩谷中不出战也就罢了,还专使手下吓唬老……”

    话犹未尽,一箭已如流星般疾来,“噗”一下将他咽喉射个对穿,他费力地张口嘴,一口血涌出,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旋即便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先前看这位双戟客试弓手法娴熟,懒顾、伍宁亦服,待他从箭壶中取了箭去,却又有些疑惑了,懒顾懒得说话,伍宁便道:“方才懒顾一箭惜被让过,雷公这厮却已有防备,两地相距足有百步,强弩之末力亦衰,再射也不过徒费箭枝!”

    太史慈并未搭理他,只顾眯眼观那敌人渠帅,待雷公顾左右言语,这厮大意轻敌,却怪不得某家,立时张弓如满月,一箭射出。

    弦响箭出,伍宁尚在喋喋而语,不一刻,却听四周一片惊呼,抬眼看时,那雷公已从马背跌落,敌人从中正乱成一片,他不由张大了嘴,惊骇万分。

    邓季亦惊喜无限,平日只知晓爱名将名士,这时才总算得见其威武,百忙中一声呼哨,车黍打马冲出,暴声喝道:“我家渠帅邓疙瘩有令,降者得食!”

    注:铁官,指大铁官,铁官是中国秦汉时期管理铁的冶铸事业的机构。中国古代官职与机构往往同名,铁官一词有时也指官职。据《汉书》和《史记》记载,产铁的县设大铁官,管理铁的冶炼、铸造和贸易。不产铁的县设小铁官,管理铁器铸造和贸易。铁官的任命由大司农或郡守负责。武帝元狩四年(前119)以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专营盐铁,禁止私营。于弘农、河东、河内、南阳、蜀、辽东等郡,连京兆等共四十郡,悉置铁官,均隶于大农。主铸造铁器,不产铁的地方,亦置小铁官,隶郡县。

63.内外

    ( )反正都是从贼,在哪里不一样,且邓季这谷中吃粮又多,想必不用再挨饿,雷公一死,车黍喝叫几声,除少数几名死忠逃走外,余部尽降。

    岁首之日,在谷中避风处用过虽不精美但管饱的一顿饷食,前段曾饱受饥寒的雷公部许多老弱便忍不住热泪盈眶,对这初到之地的陌生和不满也就迅速消融了,其后便有不少人抢着求做事。

    将诸事安排下去,邓季自请来老丈人伍恭一家,同过岁首,想太史慈屋里只他孤单一人,亦请来同用。

    谷中得了粮食后,前年便开始自家酿酒,各家都有分到少许,邓季身为渠帅,狩猎所获野物、鱼干这里尽有,尚有谷中自养的山鸡,也不缺佐料,食物要比别家丰盛许多,不一刻,连田?都偷偷跑来混吃。

    饭后,自有伍氏焦姬收拾残局,邓季领着太史慈、武宁同往谷后空旷地里去看车黍和韩齐领着勇卒在两千新降精壮中挑人。

    他们到的时候,场中正分为四块同时进行,车黍正在替邓季挑选枪卒,韩齐挑刀盾卒,郭石挑力卒,懒顾挑弓卒。

    三人走到就近场边,看枪卒选拔,却见新降的精壮们轮流上场,对着边上几株粗壮大树卖力刺枪,太史慈做过郡吏,对郡县官兵也算熟悉,眼见场中两名足可做郡县官兵什长之流的好手都只被选入辎辅兵中,在旁看好一会也没出一名枪卒,不由惊问道:“谷中勇卒俱是如此挑来?”

    邓季点头,能使这武勇过人的双戟客惊讶,伍宁也有些小得意,竟第一次觉得做个外戚也还不坏,神气解释道:“在咱们谷中,枪卒须得一刺穿尺厚硬木犹有余力;刀盾卒须得等铁匠们制完长戟再赶制出铁盾,此时暂只需刀劈开两尺粗滚木,能一劈即开者入选;举三百斤重物十次者可为力卒;”停了一下,举起自家弓来:“弓卒需能使一石弓,五十步外十射八中者!”

    太史慈不由苦笑:“天下未闻如此事,就算国选卫士也没得这般严苛,这般挑选能得几人?”

    正说着话,那边郭石挑到一名力卒,四种卒中,就数力卒最难得,顿引围观人们齐声欢叫,郭石上去在那入选者手里塞了两颗鸡子,让他自入勇卒群中去了。

    三人也不由注目,正想过去看看,一名半大孩子跑过来,喊道:“疙瘩大哥!”

    邓季回头,却是个面熟的,只是叫不出名字来,便笑问道:“何事?”

    “车大个不公道,”少年一脸忿忿:“他不许我测试勇卒!”

    狐疑地在他身上看过一眼,邓季问道:“你几岁?”

    “十四!”

    少年稚嫩地憋出这句,这分明是往大了说的,邓季摇头道:“嗯,没满十六岁不许选入勇卒,是我定的!”

    少年一脸无辜:“为何?你十四可就当了屯长的!”

    虽然每添一个勇卒就多加一分力量,但在这事上邓季并不让步:“我那是没法,你们不成!”

    “为何?”少年倒也是个倔强的,不依不饶道:“我枪法练到如今,刺树亦不差分毫,为何就不能得鸡卵?”

    邓季不知这少年是傻呢还是执着,顿时发了脾气:“哪这么多为何?老子想让你多活两年成不成?”

    估计少年没懂,只是见邓季发脾气,一脸失落的走了,旁观的太史慈却有些明白过来:“养精锐于民中,再给足下几年时间,勇卒当不会再缺,到时成军,必成天下精锐!”

    现在谈什么天下精锐还早呢,雷公部众很快融入谷中,初五的时候,谷外却又来了一股山贼,没过半天功夫,第二支人马又到,两方山贼合兵一处,却不就攻,竟堵住谷口,四下里伐木造营起来。

    山谷中粮秣充足,水源亦不缺,真要持久战也是不怕,只恐他们反倒没这时间。

    第二日,门前山贼又多出一股,此后每日都有贼部不断加入,谷外人马已是越聚越多,到初十那天,竟已有了十余股贼众,放眼看去,黑压压的全是人马,只怕已不下两万人。

    初十这天正午,一支五千余打着大大“黑山”旗的队伍最后抵达,却是张燕亲自到了。

    并了雷公所部后,山谷内已有枪卒四十余,刀盾卒三十余,弓卒得官兵俘虏加入,有五十许,力卒近二十人,合计勇卒百五十,此外还有辎辅兵四百,普通精壮三千余,以这点人马面对谷外大军,不少人面上都多了一抹忧色。

    事到临头,邓季反倒不再挂心,吩咐伍恭、常德、谢允等每日守在粮仓处,若见谷破,只管点火就是,他自家每日披挂上甲胄,带人四处巡查,倒也没起什么乱子。

    各部都已缺粮,前几日围而不攻,无非就是等张燕前来主持,这山谷内好歹还有三十多万石粮,值得大家拼命了。

    太行群贼得信的时候,襄平县运粮队已入巨鹿境内了,使群贼错失最好的攻击机会,巨鹿官兵精锐,听说护粮的异族突骑也不比官兵精锐差,大家便都有些忌惮,好在大财主邓疙瘩还在太行中,两相比较,自然要挑软的捏。

    惹不起硬茬,难道连这小小的疙瘩也砸不扁、搓不圆么?

    众贼之首张燕得知前年从自家与并州刺史、上党太守眼皮底下偷走七十万石粮的是只有数百精壮的疙瘩小儿时,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无知小儿,要这许多粮去做甚?也不怕撑死他!

    自家乃当世豪杰,旌旗所到太行数十万贼众莫有不从,统十余万大军围攻官兵月余,竟让这小家伙成事,足让自己的所为成为笑话,若不严惩,平难中郎将的名号在群贼中还有何威信?

    更要紧的是,自家所部在太行中虽然算是富裕的,可要养活的人马也最多,此时同样缺粮,苦挨过一年,部众都已减半了,再不出去掳掠也要支持不下去。

    今年并州无粮,冀州得皇甫嵩借粮反倒富裕,只是四野中的农夫多为之前旧识,掳掠他们未免有些下不去手,各郡县城池则防卫森严,但有贼攻,大家望族们都会竭力相助,每下一城伤亡可都不小。

    正患得患失之际,得闻邓疙瘩部尚有三十余万石粮,攻他正好是一举两得,张燕焉能不亲到?于是四方驰檄,邀尚未出去掳掠的各部齐来。

    在谷外汇齐诸部,张燕亲到前看过,邓疙瘩还只是龟缩不出,谷口只得二十余丈宽,年余来却已修建了两座箭塔,之间摆设得几层鹿角(注)。

    雷公部逃出的死忠已将败战缘故宣扬开来,也未见邓疙瘩战力如何,只是谷中有名神弓手的事情已传开来,各部此时便都离得谷口甚远,看得也不甚清,不过隐约可见数百守军在内,这般情况,若是硬攻伤亡只怕不小,他亦不由叹道:“这小儿倒选了块好地立营!”

    刘石、于毒、眭固、杜长、孙轻等亦随在侧,于毒道:“我等俱缺粮,不能持久,不如劝降,使计诳他出来?”

    不待张燕答话,已有人嗤语道:“我若是他,见外间已是如此阵仗,便任人说通天去也不会出来!”

    于毒老脸微红,想一想,自家也知行不通,却不料人群中有比他还无知的:“莫如火攻,一把火将他烧出来!”

    侧目看去,却是青牛角这粗人,看见是他,人们又俱都别开脸,倒没人与他一般见识了。

    只是周边人等目光怪异,青牛角倒不由恼怒:“如何!不成么?野地里全是干草,正好放火呢!”

    眭固人缘好些,靠近将手搭在他肩上,笑道:“你这老牛,咱们要养活麾下,抢粮第一,杀生第二,若被你一把火,谷里还剩得什么?”

    被他一说,青牛角才想起粮食也是不经火烧的,好在他大咧惯了,倒不在乎又说错话。

    “用火倒也是好计谋!”

    众人皆惊,青牛角抬首四顾时,称赞的话却是张平难说的,一时倒将他憋得脸色通红。

    见众人惊讶,张燕笑道:“观其谷口迎西,此季风多从西北来,在谷外多堆柴禾点起,待浓烟顺风吹入熏人,士卒趁势攻之,或一鼓可破!”

    注:鹿角,分防步兵或骑兵的,第一种是将许多尖锐而坚固的树枝或树干捆绑在一起而成,因形状像鹿角而得名,又叫拒鹿角;第二种把圆木削尖,并交叉固定在一起以阻止骑兵进攻,可以活动,又叫拒马。

64.谷口

    ( )近千山贼们竖起盾墙缓步上前,直达谷口三十步才停下,当他们身后有人开始堆柴禾的时候,邓季的脸色变了。

    这些刀盾兵手里多数拿着木盾,铁盾并不多。自家几次与官兵交战,几乎都没缴获到过铁盾,眼前盾兵却不知是那一部的,估计各部都有些,有他们在,弓卒便失去了用武之地,张燕的招式又毒辣,若真让他们点火放烟进来,坚守谷口的难度无疑要大上许多。

    “备马!枪卒、力卒上马!”

    他大声疾呼着,精壮们忙将披着马甲的战马拉过来,连太史慈在内,六十余名勇卒跨上了马匹。

    “开鹿角!”

    辎辅兵们跑上前,刚将挡住骑兵去路的鹿角扯开,邓季便一声暴喝出口:“杀!”

    车黍并勇卒们随之高呼,六十余骑嘴里同时一声沉喝:“杀!”

    “跟着老子,别让自己死了!”

    说完这句,一马当先,邓季已冲了出去。

    六十余骑就敢杀出来冲撞近千的刀盾兵,邓疙瘩年纪虽小,勇悍却出乎张燕之料,此时派长枪兵去摆拒马枪已是不及,他只得喝令弓手准备,可有自家刀盾手挡在前面,蹩脚弓手们哪里又敢射了。

    重骑奔驰之下,三十步转瞬即到,在接触的一刻,车黍与太史慈两骑已并肩上来,驱动战马与邓季一起撞在盾墙上。

    为竖起盾墙,盾兵们站成前后三列,第一排蹲地,第二排斜抵,只第三排直立,盾墙后面很是拥挤,西园厩马俱都身高体壮,再加上骑士、札甲、马甲的重量,来势造成的撞击力好比后世的一场车祸,“砰”地巨响过后,受正面撞击的十余名刀盾手直接就惨叫着凌空倒飞了出去,待跌落在地,嘴里已大口地吐着血块,一时尚还不断气,努力挣扎着想要爬起,可怎么也只是徒劳,蹬着腿就如被割断咽喉的公鸡一般。

    旁边还有几名受到波及的,虽未飞身出去,臂弯处却响起“咔嚓”声,受不得这股重力,已骨折了。

    如箭头般得邓季三人撞过,后面的勇卒们打马错开前列,也依样撞到旁侧盾墙上,“砰砰”声不断,越来越多避让不及的盾手被撞飞出去。

    一撞之后,邓季已看清后面齐排扯开弓的弓手们,若想不被射杀,只有与刀盾手们紧紧纠缠住,他不由一声怒吼道:“全队左转!缠住追杀!”

    嘴里说着话,手中长枪已将身边刚站起的一名盾手刺穿在地,拉动缰绳带战马转向,两只巨蹄又踏在地上两名死活不知的盾兵身上,轰隆过去。

    其余枪卒们也不甘示弱,长枪纷纷如蛇般左右探出,放倒身边敌人,这些山贼刀盾手甲胄不齐,盾牌护得住头便顾不了身,手中刀又没人家武器长,就算砍过去也多在马甲上,一时竟只有被屠的份。

    车黍手里的大砍刀杀伤力比邓季还要强上许多,他杀得性起,只管胡乱大力砍下,就算对方用盾架住,那巨大的力量也要叫他盾牌脱手而飞,失去抵抗。郭石之前武艺不好,一直在学车黍,如今连武器都换成一模一样的,有他两个领着力卒们,直如砍瓜般趟过去。

    当然,最神勇的还得数太史慈,他手中长枪犹如有了灵性一般,在战场上与演武时又不同,出枪收枪速度极快,丝毫不会被任何事物停滞、连住,左右前后抡开来,每一次探出、收回,总有一人要惨嚎着倒下。

    不过片刻功夫,刀盾手们阵势就被冲散开来,这下弓手更无法射出,只孙轻统领着他的重甲骑正死命来救。

    六十余勇卒从盾阵左侧杀透出来的时候,张燕眼角忍不住跳了一下,他看得清楚,刀盾手们没能留下对方任何一骑,而那背上斜插两支手戟的武将,更是惊人,黑山中几时有过这般人物?

    孙轻还未追上,看着眼前一幕,他浑身已是热血沸腾,没什么愤恨,只有钦佩羡慕,这才是真正的精锐之士,若自家麾下都有这般本事,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不过想要,还得先追上留下他们才行,他不由死命拍打着战马,吆喝道:“快一点!”

    在刀盾手中杀过一遍,邓季回头看急追来的孙轻,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开口叫了一声:“撤!”打转马头便走。

    车黍忙问道:“那些柴禾不挑散了?”

    山贼们刚开始搬运柴禾没多久,邓季等便冲杀出来了,看前面厮杀,早就停住了动作,邓季笑道:“没了盾兵遮掩,让弓卒慢慢收拾他们!”

    邓季等一击而退,孙轻部则在后咬牙急追,只是待过了先前的战场,数十支羽箭从谷口突然射出,取的全是坐骑马眼,最前列有四五匹战马被伤到,顿时搅乱了队伍。

    待孙轻整理好队伍,却见六十余骑已冲回谷口,又有人将鹿角重新搬回,竟使了机会,让他忍不住仰头大叫怒吼,又狠狠抽了两下马臀。

    小儿领人扬长而去,张燕亦有些怒气,旁侧刘石道:“刀盾手还剩不少,所缺再补充人手就是,此番咱们使会用拒马枪的枪手跟着,让邓疙瘩再讨不得好去!”

    张燕摇摇头,一时竟沉默起来,他这模样可少见,诸渠帅不由俱都侧目。

    良久,才听他开口道:“撤回刀盾手,让弓手先对谷口压制一番,每部各出三百精壮,打开鹿角,重甲骑上!”

    邓疙瘩的士卒确实精锐,不过人数太少始终是他的致命之处,真强攻下去,伤亡不定会大过这般被动挨打。

    为小小胜利欢呼还没多久,谷口便见外面弓手成两排走上前列,弓卒们忙弯弓劲射,只是自家人数太少,算上官兵投降的弓手精壮,也才三百余,还没放翻几个,那边有头目扯开喉咙喊了一声,山贼中第一排弓手便全扯开手中武器,瞄向谷口。

    “速速躲避!”

    谷口狭窄,邓季扯开喉咙只叫了一声,自家便趴到鹿角之后,其余人等忙也有样学样,只是密集的箭雨已攒射而来,有人动作稍微慢了些,躲避不及,顿时就被射成了刺猬。

    身边有人惨呼倒下,邓季皱眉转头看着,死去的除精壮外,有一个是刀卒,两名辎辅弓兵,此外甲胄缝隙中被箭射入,受伤的也不少。

    按理说贴身肉搏更凶险,可之前踏营时自家并未损失人手,反倒是一排箭雨射杀了几个,战场就是这样,每一刻都充满着变数。

    这时候,第二排箭雨又到了,好在这次都已躲避开,再未造成伤亡。

    之后外面的弓手又射了几波,几乎都没有什么杀伤力,这更像是在示威。

    浪费不少箭枝,等箭雨终于停下的时候,各部抽调出的四千精壮便向谷口疾奔而出,后面,孙轻的重甲骑在等他们将鹿角踏平。

    地面传来的沉重脚步声立刻就惊动了谷口,看着黑压压扑上来的山贼,邓季忙大声喝道:“勇卒、辎辅兵在前,精壮也调上来,给老子死守住!”

    精壮平日待遇如同老弱,太让他们拼命就说不过去,只这时已是生死之际,不拼命就没活路,不用动员,精壮们都自动拿起武器,邓季挑选了二千强壮些的协助防守,只是一直安排在更远的后面,方才箭雨就没怎么波及到他们。

    弓卒们已起身换射,只是对方黑压压的人数实在太多,他们寥寥几支羽箭掀不起多大波澜,才几个呼吸间,山贼们已经涌到了谷口。

    二十余丈宽的谷口挤不进多少人,到了这里,太行黑山诸部山贼们也只能分批填入。

    “杀!”

    一时间,短兵相接!

    为了生存下去的粮食,敌我双方都在高声喊叫着,最前排的山贼伸手刚要去拉动鹿角,却很快就被鹿角对面刺出的长枪或飞来的羽箭击杀,身体还没完全躺倒,后面的同伴的脚已踩上身来。

    “快,给老子快一点!”

    坐骑不安地来回迈动着,马背上,孙轻忍不住喃喃自语。

    堵在小小的谷口,双方已展开殊死搏杀。

    这狭窄的地方,双方能施展开的兵力都不多。在几名渠帅监管下,各部山贼抽调出的精壮前仆后继,前面的刚倒下,马上就添入新的人手;邓季方除勇卒和辎辅兵外,精壮也早扑了上来,在一层层鹿角后与对方争抢厮杀,拼命护住鹿角。

    每次听到有熟悉的勇卒惨嚎声响起,邓季心里都在滴血,勇卒的难得不必说,老子好不容易攒起的这点家底啊,且朝夕相伴下来,大多数人音颜笑容都已熟悉!

    这个时候,最前列的勇卒和辎辅兵身上都汗透甲背、血染征衣,而弓卒们,手指早都被割破,血迹将弓弦染得腥红,可人人都还在死战,在压榨体内每一丝精力。

    可任邓季、太史慈和勇卒、辎辅兵、精壮们如何英勇,鹿角终究还是被一层层拉开、砍散,最终失去所有屏障。

    “鸣金唤他们回来,重甲骑准备上!”

    如今太行中人口本就减得厉害,这么大伤亡诸家渠帅也自心疼,当看到这一幕时,张燕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

65.起火

    ( )山贼们潮水般退出山谷,还没等喘口气,孙轻的重甲骑已踏着满地枯草扑了上来。

    精锐们就在眼前招手,孙轻的双眼已经红了。

    他已经决定,战后怎么也要求得张燕同意,除了邓疙瘩外,这山谷中俘虏的其余精壮得先让他挑选,充入自家骑队里来才行。

    那些随邓疙瘩踏阵的,每人至少给个队率;拿砍刀那个,给个军侯;提枪背双戟的给什么位置?做自己副手?

    只是想想,孙轻就激动得难以自制了。

    千余重甲骑往谷口扑来,沉重的马蹄声不停敲打在人的心弦上,勾魂索命,那股威势,足让直面的人颤栗不已。

    敌人是冲锋起来的重甲骑,前面一览无遗,自家只剩百十勇卒,辎辅兵与精壮损失也不小,大多力竭,难道就到这里了么?

    精壮中已有人丢下武器,大家都是贼,说不定投降后还能得活呢。

    邓疙瘩、双戟客、车大个几人却仍旧不死心,他们吆喝着勇卒与辎辅兵在谷口处靠拢,数百人紧紧挤在一起,要抵挡冲锋来重甲骑。

    天空中,一朵雪花轻轻飘下,正落在一名丢下武器的精壮鼻尖上,他伸手想去抚摸,不想却摸了个空,它已经化了,变成水渍融在肌肤上。

    下雪了?

    去岁入秋的时候,收割完田地里的粟,自家还在背面背煤呢,下雪也不怕。

    粮也够吃,在屋里窝过这冬,一点事情都没有。

    说起来,跟了邓疙瘩之后,多久没挨饿过了?活虽然很多,可咱们贱命一条,重活何时又少过了?

    那边,邓疙瘩还在大声吆喝着,他真要拼死一搏?

    这小子,老子可比你年纪大得多,若还在村里,你这般大的得叫我叔!还敢整日使唤我做这做那的,要不是老子心软,早给你几个爆栗了!

    哎!死便死,谁叫老子心软呢,精壮将抛下的武器又拾捡起来,默默走到辎辅兵们身后列阵。

    第一个、第二个,有越来越多的精壮加入阵中。

    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就算这次降人苟且得活,也不知捱能到合适,跟着邓疙瘩,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同死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说,换过这么多渠帅,大家也烦不是?

    精壮在队列中仰头望天,雪渐大了,这是老子见的最后一场雪么?

    管他呢,老子先跟邓疙瘩厮杀过这一场再说!

    若回转不开,战马也无用,勇卒们全是徒步簇拥在一起,对面重甲骑轰隆而来,已越来越近。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快了!

    “拒马枪!”

    邓季一声令下,最外围的枪卒和辎辅兵都将长枪斜指,身子紧紧贴在枪身上,大家都练过,这是靠人摆出的拒马枪,与插在原木上的拒马枪器械不一般,但目的都一样,就等别人骑马往枪尖上撞来。

    五丈!

    阵列中,一把手斧、两支手戟破空飞出,是邓疙瘩和双戟客的,对面,有三名重甲骑同时嚎叫着跌下马来。

    战阵中这只是杯水车薪,重甲骑兵队马蹄不停,瞬间已冲到近前,那战马鼻中喷出的粗喘似乎都已到人身上来了。

    “喝!”

    这一声久违的暴喝,是让疙瘩得名雷公的怒吼,如霹雳雷鸣,响彻云霄,站得稍近的都被震得双耳发麻。

    一喝之下,冲在最前几匹战马俱被吓得惊立起来,这股骤然停下的惯力立刻便将身上骑士甩飞出去。

    可后面的骑士任然还在冲锋,山谷口狭窄又无法转向,骑队蜂拥着将前列的战马撞上来,直挂在挺直斜指的枪尖上。

    这股巨大力量,很快就挤断几根枪柄,将勇卒们推得往后倒去。

    “啊!”

    一名勇卒被重甲骑从空马后面探出的长枪刺中咽喉,在发出临死的凄鸣。

    “啊!”

    几个重甲骑被后面劲射来的羽箭击中面门,哀嚎着跌下。

    双方都在以命相搏,都有人不时倒下。

    “挺住!”

    车黍、郭石等力卒在枪卒身后发力,退出几步后,精壮、辎辅兵们也出手发力相抵,竟然堪堪撑下来。

    重甲骑的冲势居然会被一声暴喝,数十拒马枪生生止住,最大优势已失!

    那边,邓季和太史慈已从人群中挤出,提枪双双闯入重甲骑队伍里去。

    比起渡黄河时,邓季的身体又长高了些,力气也在增长,如今便是与郭石角力,也要撑上好一会才输,马背上刺不到要害的敌人,他便挥枪抽打下来。

    太史慈更是如虎入羊群,没了手戟,长枪是身上唯一武器,抡风一样舞动起来,在腾挪不开的骑兵群中没一合之将!

    当然,在这么密集的队伍中,想不受伤是不可能的,重甲骑士的长枪纷纷刺来,前行不过五步,两人身上都已中了数枪,还好能在关键时避过要害。

    之前身上的血迹多半是别人的,此时,开始流淌自家的血,很疼,但邓季只知道拼死搏杀着,向前,再向前!

    不幸穿越在这乱世,对这一天,邓季或许早有觉悟。

    太史慈亦在奋力向前,大丈夫一诺千金,生死不渝,既然恩人有求,将自己抵给这些贼人,又亲口与贼人定下五年之约,自家为他卖命就是应该,死而无悔!

    说起来,自家虽然一身本事在,几年来做的却都是文吏,真上战场搏杀这还是第一遭,可每一枪刺死贼寇,听着他们临死发出的惨叫哀鸣,内心深入都会涌出一股莫名兴奋,似乎厮杀场才是自己更应该呆的地方。

    身旁这小贼头本事虽不成,胆色却还不错,也是,若非胆大,如何敢去劫那许多粮秣,给这山谷惹来祸事?若非劫得这些粮秣,自家又如何会在此地?

    两人并着肩努力向前厮杀,后面车黍、韩齐等勇卒得了空,已撒开脚赶了上来,再后面,是反应过来拥上的精壮们。

    冲势被挡住时,孙轻尚在骑兵队正中,被前面的骑兵挡住不得上前,亦只能随着人流拉马徘徊,兀自着急,透过人群看前方厮杀处,但凡有人倒下他就心疼不已,只是一时束手无策,良久才想起若是击杀掉他们渠帅邓疙瘩,这种无用抵抗定会停下。

    “杀了邓疙瘩,先围杀了邓疙瘩!”

    暗骂自己一声蠢,孙轻才大声喊叫起来,可在这时候,队伍后面本阵中竟然传来急切的“当当!”铜锣声!

    谁胆敢这时候鸣金!莫非自家听错了?

    孙轻愤怒地回头,却见并不是错觉,铜锣响处,正是张平难的中军。

    这种关键时刻收兵?孙轻自有万分不解,可重甲骑并非他孙轻的私兵,听到鸣金声,没要他发话,后队的骑士已开始调转马头,在往后撤了。

    很快,重甲骑就全退回去。

    居然连这也守住了?先前那个精壮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天空中已全是飞舞的雪花,飘下来落在冒着热气的人身上,大多立刻就化去,只剩零星几片还在,细白细白的。

    这些为何不会化呢?精壮有些好奇,伸手再去触摸时,这次居然能随着手指捻起。

    这似乎不是雪,难不成是那里来的飞灰?

    “为何鸣金?”

    回到中军,孙轻立即怒气冲冲去找张燕理论。

    张燕也不由苦笑,指着远处山谷,对这爱将道:“你看那边!”

    孙轻一怔,转头看去,只见那边不知何时已升起一股巨大的黑烟,谷内还有火光升腾,将天边都映得发红。

    “那是什么?”

    “不知,或是谷中老弱在烧粮!”

    听张燕这么说,孙轻瞪大了眼睛:“他们如何舍得?真那么死忠邓疙瘩?都不想活?不愿降?”

    孙轻这么多问题谁答得出?张燕身旁的渠帅们也都在郁闷呢,有人接口道:“我等也不知,只得且先收兵,让谷中先救火为要!”

    受旱灾影响,粮食每家都缺,如今最紧要的毕竟还是谷中剩下的那三十余万石粮,若邓疙瘩部真在烧粮,站这里的人都能肯定,等他们进去时,得到的只会是一团灰烬。

    谷口这批精壮,可不像一会就能突破的,要灭火还是他们谷内方便。

    “竖子可恶!”

    孙轻恨恨将马鞭抽到地上!

    眭固亦叹:“但愿还能多剩些下来,这小儿也太狠了!”

    待重甲骑尽数退去,邓季在漫天雪花中凄然四顾,身边还能站立的勇卒已不足七十,且还人人带伤,辎辅兵同样伤亡惨重,受创最轻的反而是后面那些精壮。

    就算张燕不再来攻,今日谷中要有多少妇孺小儿啼哭?

    可是,孙轻为何会在这时退下去呢?

    邓季还在发怔,身旁有人茫然回顾,不意见谷中浓烟,忙喊道:“疙瘩,快看!”

    邓季回头,看看,眨眨眼,再看,再眨眨眼。

    “谷口还没破呢,哪个就敢烧老子的粮?”

    待反应过来,邓季立刻便火烧屁股一般跳起来:“韩子义,还不快去叫他们灭火?”

    韩齐未来得及上马,谷中“踏踏”声响,已有一骑前来,远远便开口喊道:“疙瘩大哥!”

    听声音就知道是谢允,这小子跑出来做什么?

    不过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待谢允打马跑近,邓季一把就将他拎下来:“谷还没破,谁让放火烧粮的?如今灭火了没?”

    “哎呀!”谢允被扯得有些疼,左右摆动两下挣不脱,忙大声答道:“是田夫子,田夫子让烧的!”

    田丰?这厮发什么疯呢,虽说也算救了谷口安危,粮食却可惜了,若都烧了,难不成让老弱们尽喝风去?邓季忙又问:“灭火了没?”

    谢允无辜地眨着眼:“没呢,为啥要灭火?”

    “臭小子,那可是老子的粮呢!”邓季大怒,又冲韩齐道:“子义,速去!”

    “嘿嘿!”谢允得意一笑:“疙瘩大哥,谁说那是粮啦?咱烧的是柴禾!”

66.对话

    ( )“哈哈,烧得好!只是何不早些?”

    听闻是田丰让学童们点起火来,邓季才顿时醒悟,自家见张燕大军前来,心思全放到谷外厮杀上,竟忘记了烧粮既可震慑谷中宵小,又是能吓阻外敌的,此时反倒要怪他们火起得晚,若是早些,自家损失也不会有那么大。

    谢允一脸委屈:“观战的刚回报重甲骑攻来,田夫子就让动手了,只是要火势起来也得不少时辰,还是常老见搬柴禾太慢,一把火先燃了自家屋顶茅草,才赶上的!”

    “好,待闲下来,咱们先给常老盖间大屋子,得比我丈人家宽敞才行!”做出牺牲的人自然不能亏待了,邓季忙点头:“行了,你回去告诉田夫子,现在可以灭火,别再让火势扩散烧到别家去!”

    谢允完成使命,抬眼打量下懒顾仍旧安然,便放心地跨马回去了。

    谷口哀嚎着还未断气的伤兵不少,邓季道:“郭石,寻两名张燕伤兵,抬他们到谷中去看看,再让带话回去给张平难!”

    “其余人等速救治伤兵,马皮,去请张先生他们来!”

    随着谷中燃起的这场诡异大火,战事只能暂停下来,两面自救伤兵,只是伤兵多在谷口,怕再引波折起,张燕等部不敢派人上前,任邓疙瘩全俘了去。

    过得一会,两名伤势不重的山贼入谷参观过后,被抬到谷外空地中央,很快,张燕又使人将他们抬到自家面前。

    “谷中真已烧粮?”

    刚到面前,渠帅中性急的便忍不住开口问起来,两名山贼伤者忙一起摇头。

    虽有着被诈后的愤恨,但粮食还在,渠帅们俱都松了口气。

    “邓疙瘩小儿着实可恶!”孙轻则冲张燕请道:“待我再上前,此番定斩杀了他,破谷成功!”

    “我说孙将军唉!”旁边刘石则对他苦笑道:“人家这次没真烧,未必下次便不敢烧了!”

    “他邓疙瘩舍得?”

    “若连命都没了,如何就舍不得?”

    张燕未搭理争嘴的两人,他径自对抬回的两名山贼问道:“邓疙瘩怎么说?”

    “邓疙瘩使小人等入谷看过一圈,让转告将军,但若谷破,便是火起之时!”在这么多渠帅和张平难面前,只是小人物的两名山贼诚惶诚恐,其中一个老实答道:“他还说,要战要和,但凭将军做主!”

    孙轻尚在与刘石相争,他生平最钦佩的便是张燕,否则数年前也不会好好渠帅不做,甘愿与王当一起到其麾下做个部将,闻邓疙瘩话中有调笑之意,顿时勃然大怒,弃了刘石,回首道:“小贼可恶,将军,待我去将他擒来!”

    张燕置若罔闻,又问道:“你们进谷中看过,若一战破之,谷中真舍得烧粮时,吾等便救应不及么?”

    “是,谷中粮仓相连,俱在林中,四边又多堆柴禾,更有不少易燃的枯草、干禾引火,还备有数桶灯油,一旦火起,顷刻间便能成势,万难熄灭!”

    另一贼亦补充道:“小人在谷中还听闻,专责引火的有邓疙瘩丈人、老蛾贼、幼童数人在,俱是其心腹,若谷破,责其数处同时引火!”

    闭目暗想着谷中这宁为玉碎的举动,良久后,张燕方幽然一叹:“妄折损许多兵力,奈何皆是无功,徒使竖子成名!”

    谷中尚有三十余万石粮在,虽俱是陈粮,比不得新粮可口,但大灾之年,能救命便成,谁又在乎这些了?张燕这话出口,自然是要顾粮为先,渠帅们要养活麾下,都无异议,只孙轻犹不甘心:“将军!”

    张燕回首看着自己这员大将,安抚道:“我张平难名响幽冀并,真个就输不起了么?便狠了心不要谷中粮秣,然观其人心甚齐,要想踏平,不知还得填进多少性命去,如今咱们人马已不如往年,再将精锐都损耗在这小辈身上,不过使官府得意罢了!”

    “再说儿郎们需吃食,”除去孙轻,张燕又从杜长、刘石、于毒、眭固、青牛角等身上一个个看过去,缓缓道:“只要逼邓疙瘩交出些粮秣,让我等熬过春播去,让这小儿得意又如何?之后少不得还要去找官府要粮,如今看来,并州已不可取,冀州反倒粮足,只是官兵亦精锐,还要费不少力气呢!”

    不止邓季所部,太行诸贼平日也并不是全仰掳掠过活的,所居地周边但有平地,也必定要耕种起来,就算要掳掠四野,也得先让农夫们春播下去,秋季去所获,这才是长久之计呢,若因自家等掳掠坏了农事,那是杀鸡取卵,与自家过不去了,张燕所言,渠帅们俱都明白。

    孙轻只得悻悻住了嘴,张燕知他脾性,笑道:“我知你甚羡其部精锐,我亦不免心动,然看其等模样,对邓疙瘩甚忠心,此时再强求也是无望,倒不若卖个人情,留他等在太行中,日后或能可得,再说若邓疙瘩仍算我黑山之部,日后调他对付官府精锐,也算不差!”

    张燕已拿到主意,说完这话,对旁侧杜长道:“去说与邓疙瘩知晓,一个时辰后,我与他到场中相会,各自只许带两骑!”

    当日杜长曾款待过邓疙瘩,三日内与之相处甚欢,本就有些惋惜,此时见两家罢斗,也是欢喜,当下驾马跑到谷口处,先痛快淋漓将邓疙瘩大骂了一番,才将张燕所言说了。

    思及当日张燕反馈玉器之德,到头来却与之兵戎相见,追缘由却是自家不该,邓季也有些羞愧,此时只是缩头不敢做声,任杜长在外喝骂,待最后听闻张燕欲见,才转头问车黍、韩齐、太史慈道:“张平难欲见我,那是要罢斗了!咱们在太行中讨生活,却也不好得罪他太狠,我欲送礼与他赔罪,却不知以何物为好?”

    前番还殊死搏杀,此时却要送礼?众人不由都怔住,还是韩齐道:“张平难厮杀惯了,想必也是个爱战马武器的,如今谷中武器不精,良驹却是不少,送他几匹也就是了!”

    邓季点头同意,待到约定时,便在那西园厩马中选两匹阉割后的公马,去掉马甲,着太史慈、车黍二人牵上跟随,出谷口去会张燕。

    这般战场见面亦不敢说就无风险,太史慈掷出的两支手戟已找回,向懒顾又借了牛角弓,便与车黍一般跟在左右。

    张燕带来的是孙轻与眭固,两下见了,邓季忙先赔礼道:“却是小子前番无状轻行,累平难中郎将劳神费心!”

    见邓疙瘩并无得色,姿态还可以,张燕颔首作答道:“诸军前来,不可轻回,谷中粮秣你赔二十万石出来,吾便都劝回去!”

    张燕直接,邓季却有些沉吟,孙轻又怒道:“张飞燕饶你不死,你却连二十万石也舍不得么?”

    “不是舍不得,”邓季忙摇头,自家剩个十余万石已是尽够,他只是担心其他:“若小子献粮,其余渠帅仍旧不饶该如何?或过了这次,日后粮尽,再来索要又当如何?”

    “你黑山旌旗还在否?”这般担心才是人之常情,张燕开口问过,见邓季点头,他便接着道:“待你献粮出来,我便饶你这遭,还与之前一般,旌旗在处,若有人敢来犯,便是与我黑山为敌!”

    这时代有张燕一诺,可不用立什么条约,邓季心里虽还有些惴惴,也只得应了,忙又将两匹良马献上。

    这等好马,但凡武将都爱的,看过几眼,张燕固然喜欢,孙轻、眭固在侧也自羡艳,邓季见这礼物确实好用,便笑道:“此等战马俱是巨鹿官兵处劫来,年前我已使人打上马掌,将军归家后,或可将麾下战马据此施行!”

    “马掌?”

    眭固从未听说过这般物事,免不得有所疑问,邓季便跳下马,让车黍按住,亲抱起一条马腿让诸人看过,又笑道:“马蹄上多出此铁,抓地便要稳上许多,不易跌倒腿折!”

    若论价值,这马掌比两匹良马本身还要高出许多,这才是邓季献出的真正大礼,只是之前从未见过,尚不知真假,张燕虽还有些疑惑,却也开口谢过。

    送礼献粮都是为了赔罪,消除彼方不满,见其等还未尽释,邓季便再加些筹码:“谷中自辽东换得不少良马,待粮食运出时,我再使人牵两百好马出来,供将军使用!”

67.扬名

    ( )这次孙轻的重甲骑损耗也不小,听闻邓季还有良马送上,他才去了不少怒气。

    有邓季重礼献上,成功将大部分怨气化解开来,战场上的会面竟有一片其乐融融之状,张燕向来是个公道的,不想白占少年这么多便宜,再说伐而无功,他也想拉拢下这小儿,便笑道:“得你不少,焉能无馈,你等可有所求?”

    自家还得仰人鼻息,太过苛刻的要求还是别说的好,想想后,邓季笑道:“谷中少强弓,将军帐中若有不用的二、三石弓,尚请赐下!”

    “三石弓?”目光扫过旁边太史慈腰上牛角硬弓,张燕微讶道:“可是这位要用?射杀雷公便是他?”

    邓季点头,忙将双戟客的名号报上,张燕便笑道:“适才阵中所见,确实是位悍将,若论骁勇,只怕当得我黑山第一。”

    伸手又指车黍:“他也不差,皆虎贲之士也!”

    在这大贼头面前,太史慈、车黍自然只有谦逊的份,张燕又道:“二石弓军中便有,之前攻掠郡县,也曾得了几张三石硬弓,只是无人能用,俱留在滹沱河畔,待归去后,吾使人送来!”

    知晓邓季这是为自家求弓,听得张燕应承,太史慈便又谢过,他原先的强弓,却是在去辽东途中丢失了。

    “此战的伤者,待我问过诸部,若有渠帅不顾者便留于此地,你当好生照料!”

    行军中,伤兵亦难救治,拖累不小,并不是所以渠帅都愿意收回的,谷中许多勇卒就来源于伤兵,邓季正巴不得他们都不要,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诸般谈定,两下相别,临行前,张燕笑道:“经此之后,邓疙瘩扬名太行,天下也少不得有人谈论,只是你这名号乡俗,倒少了几分威风煞气!”

    得张燕调笑,疙瘩忍不住一时热血上涌,接道:“好叫将军得知,小子本名邓季,昆仲叔季之‘季’,南阳人也!”

    之前隐藏本名籍贯,乃是贼人们见黄巾势衰,生恐自家造反祸及宗族,邓季却是知晓汉室日薄西山、无多少时日的,再说天下不听朝廷号令的已越来越多,哪种担心便少,此时听张燕笑语,一时冲动便将自家本名说出,却是不想再掩藏了。

    回谷后,邓季先找田丰谢过,这大名士脸黑黑的,冷言道:“非为你,吾只为家眷性命计也!”

    看田丰模样,邓季估计他有些羞恼,只是面皮重下不来台,便诺诺两声,乃道:“不管夫子为何,总是救了满谷老小,该当受邓季一谢!”

    “邓季?”

    “乃是小子本名!”

    粮食、马匹运出谷去交接,数千老弱齐动手,仍花去大半天功夫,之后,张燕也派人送来三张二石硬弓,伍宁自然欢喜,在其中挑了张柘木弓。

    粮食接收完,张燕便如约领大军撤走,总算是守诺的,邓季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终于搬掉前年盗粮事件压在胸口的大石,谷中已是欢声雷动。

    此战损失极大,谷中哭泣者果然不少,只是这之后,假雷公、疙瘩、邓季这名号迅速传遍太行,并开始往周边地区传播出去,张燕说得没错,这一战让邓疙瘩少年扬名,不用多久,有心人就会知晓太行中多了一股渠帅名为邓季或疙瘩的贼寇,前年在并州刺史、上党太守、平难中郎将这些大人物面前盗走粮食的假雷公就是他。

    只是中平五年发生的大事、涌现的人物实在太多,他的名声传出后,很快就成为极普通的一类,只在诸多笑谈中出现,不再引入瞩目了。

    去年旱灾之后,天下大乱再起。

    中平五年,动乱风暴起自并州,除去年的匈奴之乱仍然未停息之外,二月初,黄巾余部郭太在西河郡白波谷起事,号称白波贼,攻略郡县,并州灾民蜂拥而从,只短短一个月时间,队伍就发展到十余万人,成为势力仅次于黑山的又一股大贼。

    三月,匈奴之乱越演越烈,并州刺史张懿与战,兵败身亡!

    这消息传到太行的时候,别说邓季惊诧莫名,就连黑山大贼头张燕都震惊,这本家老对手就这样死了?

    黑山贼和张懿交手过好几次,除非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之时,否则都是吃亏的多,张燕对并州官兵的战力很是了解,匈奴骑兵居然强大到如斯?

    并州离得近,这些消息便来得快些,没过多久,西凉反贼今年的举动也传了过来,马腾与韩遂拥立一个叫王国的人为主将,攻略右扶风陈仓县,若被其等得逞,数日便可到长安城下!

    是时益州贼马相亦自号“黄巾”,合聚疲役之民数千人,先杀绵竹令,进攻雒县,杀益州刺史郗俭,又击蜀郡、犍为,旬月之闲,破坏三郡。马相自称“天子”,聚众十余万人,遣兵破巴郡,杀郡守赵部。

    四月,汝南郡葛陂黄巾军(注)再起,攻没郡县,很快便号称已有三十万贼众。

    仅一个春季时间,天下贼势又高涨如斯!

    或许是被这么多反贼刺激到,洛阳城里那位天子,终于也开始做一些事情来应变了。

    三月并州刺史身亡的消息传回京师时,天子准太常刘焉之奏请,在刺史之上再设州牧,统领一州军政大权,以便控制地方,进剿贼兵。

    朝廷里的这消息对邓季来说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但在历史上,正因这次事件,皇帝下放权力,使州牧能成为拥兵自重的军阀,才开始群雄互相攻伐、逐鹿中原的历史,天子在军阀眼中分量渐轻,最好直如同无物般,这是三国时代开始的真正序幕。

    当然,对这时候的天子来说,还是很小心翼翼的,非宗室、重臣不会授予州牧之职,最先受封的三位州牧,一个是幽州牧刘虞,一个是豫州牧黄琬,另一个就是上奏的益州牧刘焉,两位是大汉宗室,黄琬则是名臣子孙,当代重臣,应该可以放心使用。

    幽州牧刘虞是被派去北地防范张纯、张举的,这两人虽已北逃,但去岁的时候,他们曾传书各州郡,竟敢说要代替汉朝,还使乌桓峭王等五万部队,进入青、冀,攻破清河、平原二郡,对这样的人,天子岂能不重防?除刘虞外,又派中郎将孟益领骑都尉公孙瓒往讨。

    除北地幽州之外,益州牧刘焉剿马相,豫州牧黄琬对葛陂黄巾,除这些外,对威胁三辅的西凉贼军,天子重新启用了冷落许久的大汉梁柱皇甫嵩,复其左车骑之位,同时升董卓为前将军,令两人共剿西凉寇。

    张燕退军之后,黑山旌旗虽然还在,但邓季部与于毒、刘石这些大股山贼间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裂痕,邓季已经察觉到,自家已被诸大贼冷落了,再想从他们那里获得情报是不可能的,好在周边还有许多小股山贼在,他们尚不敢得罪邓季这位贼中新秀,邓季还能从他们处获悉天下传闻。

    当然,名声远播也是有好处的,周边一些缺粮的小股山贼,又不愿投靠官府的,陆续来投,到春季结束时,邓季已收拢精壮老弱精壮共两千余人。

    各地风起云涌,其实与邓季这太行中小山贼关系并不大,因为这个时候,涉侯国土地上,最忙碌的春播又开始了。

    如今谷中人口已近万五,谷中再难安置下,只得在外间开阔处建屋,诸般事情便多了起来,建造房屋、放牧牲畜、播种土地、山中狩猎、河中渔鱼、打制器械,那一样都得安排到位,只将邓季忙得脚不沾地。七十万石粮食事情解决之后,要养活这些老弱人等离不开农事,春播始终是最重要的。

    去岁大旱,除冬麦还得收外,春季播下的粮食全无所获,今年精壮老弱们齐出,邓季要他们将每一分能用的土地都开垦出来,预计有八万余亩。

    遭过大旱,去岁夏季冬麦收获时产量却不比往年低多少,亩产麦达到一石出头,这倒让人们对邓季所说的粪肥产生了莫名信赖,已不用他再强迫洒肥。

    乱世纷纷,涉侯国却忙碌播种,有如世外桃源一般,只是这份安宁,也仅只是暂时。

    注:葛陂,地名,非人名。葛陂黄巾不知首脑。

68.戟

    ( )在粟和黍种植之后,留下的部分土地还可种上菽类和葵物,这两种作物收获完,将它们秸秆犁入地中,就是不弱于粪肥的绿肥,这种作物轮栽法,是取消休耕法后土地的另一重要肥料补充,此外,蔓菁、蒜、葱、韭、姜、苜蓿(注)等作物也可以种下,有的就在房前屋后、地埂之上,有的则植在新垦出的山坡上。

    一直关注着农事,没顾得及其它,直到铁匠们来禀告,谷中五百支青龙戟已制出,邓季才醒悟起来,忙叫上太史慈赶去查看。

    太史慈是难得猛将,又是懂戟的,有他教导戟法,可以让孩童们也跟着习练,长戟就得多制作出一些,若不是还要赶制铁盾,第一批的数量便不只是五百,戟头复杂耗时,一名铁匠打制出一支本需三日时间,还是邓季提点,让其他不能制百炼的铁匠帮忙,将不需多少技术的部分让出来,分工协作,这才大大提高了效率,两三个月便制出这许多。

    丈五的戟柄加上三尺长的戟头,一支长戟便有丈八,邓季拿起其中一支,见戟头处寒光闪烁,月牙枪尖俱都锋利,只戟柄木柄仅打磨过不甚满意,此外缨穗未缀。

    思及《演义》中的天方画戟、青龙偃月刀、丈八蛇矛等名器,邓季自持力气也不小,问张铁匠道:“若要你等制一支铁柄戟出来,需得几日?”

    张铁匠想想,答道:“浑然一体的铁戟,别人帮不上手,恐得十余日方好!”

    “足下等之前练枪,如今改戟,自以刺击为主,以迅捷准狠为要,并非需势大力沉,铁戟要来合用?”

    太史慈从旁插着嘴,手里提一支长戟打量过,道:“此等虽算不得精良,亦可用了!”

    长枪便只重轻灵快捷,以刺为主的长戟也当如此才是,邓季只得罢了,又不能只为他一人好奇耽误铁匠们接着为刀盾卒打制铁盾。

    盾在之前又被称为“干”,所谓“干戈相向”便说的是它,铁器普及之前,多以木料和皮革制成,此外还有藤盾和铜盾,唐朝时改名为“彭排”,宋之后改为“牌”,盾牌的称呼由宋开始,出去手执之外,这时代还有城墙上使用的盾橹,为守城护具,可当投石车,不过一般得大城才有。

    铜盾和铁盾在我国古代多作为仪仗物使用,尽管它们防护力强,但持在手里,若面积小则降低防护效力,若面积大则份量加重,所以一直未能用于作战。

    邓季让为勇卒制的铁盾,其实并非纯铁,同韩奇所用铁盾一样,不过要求在盾面打制一块薄铁皮,镶嵌在木板上而已,也需要铁匠和木匠通力合作,这东西并不需要百炼,制作速度倒不慢。

    盾的外形有长方形、梯形、圆形、燕尾形几种,为方便战时搭盾墙,邓季让制作的是长方盾,宽三尺,高四尺,能遮掩住人体大半。

    铁匠们已准备制作盾,邓季便令勇卒、辎辅兵中以长枪为武器的俱来领戟,所剩则留给谷中少年习练时用。

    当日便点齐了枪卒和辎辅兵,由双戟客在谷中教导戟法,谢允等小儿得了传话,也俱都围来。

    在台前站定,叹口气后,太史慈冲人群道:“练兵之法,本当先练阵,尔等俱为精锐敢战之士,然不习阵列,终如散沙一盘,惜吾亦不通兵阵,教导不得,今只以戟法传之,天下不宁,尔等当善学之,勤练之!”

    听闻太史慈的话,邓季才想起后世电视中偶然见到的军队那种整齐队列,看着就觉得威武,自家勇卒虽然都是好手,战阵中却也是乱哄哄的,全无章法可言,仅靠个人武勇罢了,实是可惜,只是这时的列阵有诸多讲究、配合,和后世不一样,自家也不能让他们胡乱练阵。

    再说就眼前这点人马,应该也列不出什么战阵来,尚在想着,听太史慈又道:“戟之用,多在钩、啄、刺、割四字上,刺击之术诸位已不差,我便试演其它,请细看!”

    邓季忙睁大眼睛,仔细看太史慈演示,只见他走到场中,手里长戟挥出,斜撩后猛然回拉,第一个动作便算完,异常简单,他回身道:

    “钩法之关键,在于眼力而非手法,长戟用处比枪多,然风险亦大,该因若钩之不动,陷了兵刃,反将自家置于险境,是故‘钩’之法当慎用,欲用时,当寻敌不易发力反击之处!”

    接着,太史慈又将“钩”的用力、忌讳等一一讲明,便让下面捉对练习。从这日起,邓季麾下枪卒改为戟卒,其中勇卒、辎辅兵每日皆与双戟客苦练长戟,都是经历过不少磨难的,深知本事好乱世中才能活得久些,又服太史慈的本事,无论勇卒、辎辅兵、孩童练起来全无惰者,有不少人待场中练习结束后,还会自己去加练,他们本就有用枪底子在,进步可谓飞速。

    ――

    天色渐晚,小田?偷偷摸摸靠近门口,推开探入小脑袋往屋里看过一眼,没人在,正好!

    这时间,父亲定在河边垂钓,母亲领两姬和姊浆洗衣物,兄长么,嗯,估计还在后坡苦读,或是陪父亲一起去河边了!

    屋里没人甚好,甚好!

    “站住!”

    刚欲偷偷钻进去,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喝叫,田?动作立时僵住,顿时就苦了脸,回头看去,叫自己的果然是自家兄长田磊。

    “见过兄长!”

    田?今年已满七岁,礼仪自父亲那里已学得不差,忙冲自家哥哥毕恭毕敬施了礼。

    “看你这一头汗!”田磊十二,兄长模样摆得十足,喝道:“可是又去随那些贼人练戟了?”

    “是,”被抓个现行,田?可不敢撒谎,只得老老实实应了,又摆出一副可怜样:“以后不敢了,兄长饶过弟弟这遭,切莫与父亲说!”

    “哼!”田磊真是怒其不争,上前指着他额头道:“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吾等应静心向学,以治世济民为要,若想习击技,也当象父亲那般,以剑、弓君子佩物入手,为何你总是不听,去与那些贼人学什么枪、戟?你想做武夫么?”

    田?被他长篇大论训得说不出什么话来,没得丝毫辩解之力,只连连作揖求饶,看他这副惫赖模样,田磊怒火更炽,以前自家这小弟多可爱啊,却都是与那些贼童学坏了,别看他现在摆出求饶可怜样,他敢肯定,背后只要一个看顾不到,立刻又会跑出去撒疯了,已是屡教不改。

    田磊痛心疾首,想着这次万不能再轻饶他去,便道:“你既不知悔改,此事我必定禀过父亲,请他责罚!”

    “兄长,小弟真知错了!千万饶过这遭,千万!”

    听田磊祭出杀手锏,田?身上汗水淌得更快了,父亲田丰方严,学堂里的戒尺拿回家还用,他可是畏惧得狠呢!

    “何事禀我?”

    田?还在苦苦哀求,外间又传来响动,转头看时,却是父亲提着钓竿、鱼篓已归家来,田磊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物事,将田?又偷偷跑出去与谢允等贼童练戟的事情说了。

    今日田丰却并未动怒,默然良久,嘴里叹了口气,方道:“?儿,日后归家时,先洗净身上臭汗,你母姐皆受不得这味,若再这般归来,定打你板子!”

    “咦!”这话却与以往大不同,小田?一时反应不过来,待父亲已在瞪他,才忙着一声欢呼:“知道了,我这就去洗!”

    田?撒腿就往外跑,一副说不得的欢快模样,田磊不由怔住,这可不象自己认识的父亲,他抬头打量着,吃吃问道:“父……父亲为何饶过二弟?”

    摸着他的头,贼窝中两年下来,如今长子已快有自己高了,田丰苦笑道:“磊儿,咱们求学问通达自是好的,只是天下动乱方兴未艾,学些武夫手段,不定也有用时,?儿爱武便由他去罢,便是你,若想学也可跟着去!”

    田磊顿时就呆了,只是父亲的话他向来遵从,从不违背的,但若要与谢允这些贼童混在一起,那是万万不可:“即便要学武保身,孩儿也当习君子之射,定不与那些贼童混杂!”

    “随得你,”田丰再次苦笑:“你呀,性子便与我一样!”

    待田磊进了屋子,田丰抬头想想,不由喃喃自语道:“我这也是掩耳盗铃呢,只是那小贼头已有月余未进草堂,便想寻他个不是打板子出气也不得,难不成想个法子哄他回来?”

    注:蔓菁,又名芜菁又称葑(feng),俗称大头菜,又叫九英菘、合掌菜、结头菜、?蓝、芥蓝、擘蓝,茄连、撤蓝、玉蔓青等。到今天仍然是一种常见的蔬菜。苜蓿,似三叶草,以“牧草之王”著称,不仅产量高,能改良土壤,而且草质优良,各种畜禽均喜食,茎枝收割后能迅速再生出大量新茎,因此每个生长季节内可收割干草1次至13次之多,张骞通西域后传入中原。

69.太公六韬

    ( )四月,河水滔滔,绵延东流。

    数十名风尘仆仆的汉子站在岸边,正看着滚滚黄河水发愁,手里拿的器械很杂,有的是长剑,有的提斧,还有环首刀、硬木弓的各色都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是近两百衣衫褴褛的老小妇孺,几匹骡马拉着车具,载一些物质在上。

    “没渡船?”

    一名短衫短襦的年轻人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队伍中有人接口道:“这世道,肚皮不饱,又到处是强人流寇,谁还有心摆渡?”

    先前问话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岁年纪上下,身高七尺五,也够壮实,面目与邓季依稀有些相似,只是脸上多了一圈络腮胡,此时怒道:“娘的,吃食已是不多,再过不去河水,老子们难道在此喝风?”

    “看来只有造筏了!”队伍里一名壮年说了一句,问道:“我说邓阔儿,你今年才二十岁罢?那劫粮的邓雷公真是你四弟?谁容得这么个小儿做渠帅?”

    自家的话居然又受到怀疑,这一路都多少次了?少年顿时发怒:“老子说过了,那就是我家老四阿季,小名疙瘩的,雷公估摸是到那边后新取的!”

    一名年纪颇大的老人接口道:“邓阔儿莫恼,我们知晓你是个豪爽的,可有这么多老弱跟着,就算那雷公真是你家四弟,也会如你一般看待?容得我们去混吃喝?”

    “就是就是,”刚才那壮年人又接上:“王老大说得不差,咱这么多老弱呢,也怕丑鬼那吃货吓到人家!别这大老远的跑去,人家不收,可就笑话了!”

    旁边也有人赞同道:“就是,我等任侠(注)四方,那里不爽快,何必去仰人鼻息?”

    “呸!便是做豪侠,也得能填饱肚皮!”年轻人一脸不屑:“没听说我弟劫了七十万石粮?能做下这般大事来,还能短了你我点吃喝?再说那是我弟,他要敢不收留,看我不抽他!”

    去岁数州大汗,兖豫之地灾情虽不大,粮价亦涨得厉害,这些人日子变得不好混,最近都在缩减吃食,听到年轻人话也没反驳的,只是又有人笑道:

    “人家已是一方渠帅哩,你邓阔儿要真敢抽上去,老子从此服你!”

    “有何不敢?”说这话年轻人也有些心虚,倒不在这上面和人家死顶,说过一句,便冲站在末端一直不言语的高大丑汉道:“丑鬼莫担心,到我弟那里,管让你吃饱!”

    见他转变话题,底气不足的模样,刚才说话几个俱都大笑起来。

    那丑汉魁梧得狠,手提一把齐人高大斧,听闻他的话,顿时咧嘴一笑,也不答话,径自走到道旁一株水桶粗树旁,抡起斧头就砍,不一会便将之放翻。

    坐而论不如起而行,年轻人立刻跳起来,吆喝道:“造筏子唉!”

    ――

    “到时你就这么剪,千万别让树尖长得过高!”

    这时候,邓季正在教两名老翁修剪桃树,这片桃林在涉侯国县城外,是瘟疫前民众留下的,树龄已经有些老了,如今桃树上已被青毛皮的小桃缀满枝头,修剪桃树只在夏秋冬三季,现在并非时日,邓季等不过来临场空口教学,并未真个下剪。

    前些日子,邓季已领人从这里嫁接了不少桃枝到谷里去,要等它们长成起来挂果,起码还得三四年时间,只是领两名老农先来学剪枝,让他们今后负责管理果树罢了。

    前世家乡果树不少,邓季家里也有种植,乡里请科技员来教导果树栽培技术时,他曾与父亲一起去听过,学校里的成绩虽不好,对这一块倒还熟悉。

    “桃易生虫,可惜咱们谷里没纸,否则用牛皮纸制些防虫袋出来能免去生虫,如今却不成,若用皮革制出,挡了光线只怕影响收成。”

    “用纸做袋?那得多金贵?”邓季所说竟是闻所未闻的,如今虽对这少年渠帅的信赖已很足,两名老农还是忍不住要怀疑,若不是他说的,老农们都要大耳刮子抽上去了。

    学堂里都还用不上纸呢,这种防虫技术自然只能先说说,邓季也不争辩,笑笑又说起其它。

    那边,谢允跨一匹小马驹已寻过来。

    第一批长戟制出后,邓季便让木匠和铁匠们制出双边马镫了,这东西简单,不需要百炼,一般铁匠就成,不耽搁打制铁盾的功夫。

    这玩意一出,顿时得骑士们喜爱,不过邓季曾宣布过,谷中只有骑术过关者才能给坐骑配上马镫,如今空出的马匹不少,谢允是决心将来做名戟卒的,最近有闲便苦练骑术,爱骑马出来四处溜达。

    “疙瘩大哥,今日在配马呢,你不去看着?”

    邓季这边停了教学,转头答他道:“不去,那玩意我可不熟,去了也是添乱,让常老领他们弄罢!”

    有这许多牲畜,若不繁衍生殖开便是傻瓜,春季配种自然重要,不过对这邓季还不如常德老头熟悉,可不敢瞎指挥。

    从下曲阳官兵那里夺来的良驹应该都是西凉马,后世称为河曲马的,公马虽然俱都已阉割过,母马却还能生息,邓季指望今年的辽东上等马能与之配出好种来,特意交代过常德配种时注意,便丢开不管不顾了。

    待邓季讲解完桃树栽培技术,留那两老农在桃林中看顾,才驾马与谢允并肩而归。

    “练戟还得饷后呢,疙瘩大哥,咱们现在去哪里?”

    “忙过这一段,今日便没事了。要不,我俩赛赛马?输的替赢家倒三日溺器?”

    家中做饭洗衣这些活计自有伍焦二妇包揽,只提溺器倒厕一事归邓季管,懒顾家则交谢允负责,两家本就在隔壁,哥俩倒溺器时都是相约而去的。

    谢允骑的小马驹还不到两岁,是前年并州民夫队的驽马所产,他看看自家坐骑,又看看邓季的高头战马,嘿笑道:“疙瘩大哥,你可真不厚道!”

    这小子不上当,邓季只得又想其它法子:“那比力气,看你最近练得勤,估摸着力气比我大了!”

    “不比!”谢允摇摇头,小眼睛一转:“要比咱就比爬树掏雀卵,输的包倒一月溺器!”

    邓季如今身高已近八尺,又是腰圆臂粗的,真要爬到树巅去,还不将小枝压断?这番却轮到他不干了:“早些年我爬树也是好手,不占你这便宜!”

    “那咱比比谁尿得远?”

    谢允又出题目,这倒难论输赢,邓季颇有些意动,可想想如今自家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不好做这丢人的事,也只得作罢。

    两人互出难题嬉笑一会,谢允道:“疙瘩大哥,不知田夫子今日何故呢,之前咱还学着《周礼》,今日好好的就停了,突换讲《太公六韬》,可不奇怪?”

    “噫?”

    自打识字过一阶段后,学堂里田丰等夫子就开始讲解文中深意,课业也变化了,邓季前世优势已尽失,他进学只求能识文断字便罢的,待觉得足够,便再没了心思继续奉陪,如今却已有月余未去学堂了。

    “《太公六韬》?”

    “嗯,我念一段你听。”

    “行!”

    “武王问太公曰:‘吾欲以少击众,以弱击强,为之奈何?’太公曰:‘以少击众者,必以日之暮,伏于深草,要之隘路;以弱击强者,必得大国而与,邻国之助。’”

    “这是昨日讲的?”

    “恩,夫子说六韬分文、武、龙、虎、豹、犬六卷,我们所学不精,《文韬卷》便先不讲,直接开讲《豹韬》!”

    “还有这事?”邓季抓头:“那待我明日也去瞧瞧!”

    注:侠分为墨侠、任侠、义侠三类。墨侠墨家的一支,与墨辨组成墨家,代表人物有墨翟、徐夫人等;任侠,对于游侠的统称,代表人物有荆轲等;义侠为春秋战国时期侠家的别称,据传为苏秦传人创立,以“侠义爱民”为教义,诸子百家之一,后渐演变为行义除暴之侠士。

70.有喜

    ( )“亨人掌共鼎镬,以给水、火之齐。职外,内饔之爨亨煮,辨膳羞之物。祭祀,共大羹、?羹。宾客,亦如之。”

    “何解?”

    “学生……不知!”

    田夫子向来不管学生逃课与否,不过只要回来,课业仍旧是要查的,这是邓季月余翘课前布置下的《周礼》课业,还能读出就算不差,那里记得何解?只见田丰嘴角一扬,道:“一板!”

    邓季只得老老实实将手伸到夫子面前,看戒尺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啪”地一声后,手心巨疼,然后便迅速红肿起来。

    为听这《太公六韬》,老子忍了!

    抬着受伤手掌,邓季转身猛吹着缓步归坐,待他到位跪坐下,田丰才开讲道:

    “好,课业查毕,今日我继续讲《六韬》,从《文韬卷》第一篇《文师》开讲!”

    不是《豹韬》么?又停下了?若非草堂内必须得保持安静,否则就请上去吃先生板子的话,学生们马上都要疑问出声了。

    昨日停了《周礼》改讲《太公六韬》不说,还说咱们学识不足,不讲《文韬卷》的,今日又立马变卦,莫非田夫子最近歇息不好,老是健忘?

    另两位伍氏夫子板子要比他轻许多,只是当初得罪田夫子最狠的顽童都聚在这间草堂里,田夫子向不许另两位夫子来此授课的,莫若俺等明日换间草堂去?

    不理下面各怀心事的学子们,田丰已在台上开讲:“文王将田,史编布卜曰:‘田于渭阳,将大得焉。非龙、非螭,非虎、非罴,兆得公侯。天遣汝师,以之佐昌,施及三王。’”

    昨日听谢允所说,田夫子所讲似乎是兵法,这才将邓季吸引回来的,今日为何变了,这不是兵法罢?

    邓季也很疑惑,不过板子可不能白挨了,便凝神细听,田丰向来是念一段讲解一段的,待其讲解到:“夫鱼食其饵,乃牵于缗;人食其禄,乃服于君。故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才隐隐明白过来,今日讲的是治国驭人之道。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山贼,学这东西有甚用?邓季有些不明白,可今日毕竟不是在讲枯燥的《周礼》,待日后投了曹操,说不定这些东西也有用处,想到这里,邓季勉强打精神,努力倾听。

    田丰嘴角微翘,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算又将邓季这小子哄回学堂来了。

    可就谷中致力习戟法求学问这段时间,天下大势又生变化。

    并州地界,匈奴休屠各胡攻杀刺史张懿之后,开始内乱起来,单于羌渠被杀,其子于夫罗被立为单于,不过造反杀死老单于的部落害怕将来遭报复,另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如今正两下相攻,厮杀不断。

    此外,白波军仍旧势大,一路攻城拔寨,攻略四方,官军不能御。

    幽州,公孙瓒则与张纯再战于石门,初时公孙瓒大胜,只是后来过于深入,后援无以为继,反为丘力居等围于辽西管子城,如今正两下相持。

    刘虞到任后,精简官兵,以宽政安抚百姓,广施恩惠,派遣使者告峭王等人降则免罪,乌桓果然大部来降,刘虞在北方曾任过数职,威信本就很高,此时爱戴他的人就更多了,又悬赏张纯、张举二人。

    益州,刘焉还未到任,马相已被益州从事贾龙领兵攻破,迎接刘焉入内,时沛人张鲁与刘焉交好,被任为督义司马,其与别部司马、五斗米道首领张修合兵攻入汉中,杀太守苏固,阻断交通,杀朝廷使者,此后,除刘焉子刘璋仍在洛阳外,益州基本与朝廷失去联系。

    五月时,黑山青牛角、五鹿、于羝根、李大目、苦蝤、刘石、平汉、大洪、白绕、司隶、缘城、罗市、浮云、飞燕、白爵、杨凤、于毒等齐出,攻掠冀州郡县,破城夺粮。

    这些消息中,邓季尚分辨不出哪些对自家有用,哪些有害,只是天下大势不可不察,此时关注外界形势已成他的习惯,就算信息本无用,也会试着分析一番。

    这日,刚听闻刘石部攻赵国中丘县损兵折将,无功而返的消息,正叹气归家,到家门外,却见李当之提药箱从自家出来。

    难不成是焦氏真病了?记得早晨出门时她有些恹恹的,伍氏倒应无恙,邓季心里一急,忙上前拉住李当之:“李先生,焦姬病情如何?”

    李当之面色却有些古怪,上下打量邓季一番,直将他看得心里发毛,方作揖道:“恭喜!恭喜!”

    正摸不着头脑,李当之竟就这般扬长去了,邓季大急,欲追时,衣袖却已被人扯住,回头一看,是伍氏闻声出门来。

    伍氏面色亦古怪,看着邓季笑道:“恭喜夫君!”

    听她也这般说,邓季不由奇问道:“究竟喜从何来?”

    “夫君将为人父,”若仔细看,伍窕本有些强颜欢笑:“焉能不喜?”

    要为人父了?邓季顿时张口结舌,他前世穿越前十七岁,今世更小只得十六,不想这就要做爹了!

    “真的?”一时难以置信,消化不了这信息,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惊醒过来,扯住伍窕看两眼,问道:“是你还是焦姬?”

    伍氏没好气地翻着白眼:“是焦姬,不是我啦!”

    难不成床上得如焦姬那般没脸皮才易孕?伍氏此时腹中可正泛着酸呢。

    邓季已是欢喜无限,哪里还顾得上安慰她,忙一个箭步跨入屋中去。

    焦姬早听到邓季在门外的声音,此时跪坐在炕上,两手轻抚肚腹,看他进来,不由冲他展眉一笑,脸上竟散发着一股难言的光辉来。

    邓季忙贴过去,轻搂着腰问道:“李先生可说,有多久了?”

    “尚不足月!”

    大白日如此亲近模样,焦沁也有些羞涩,脸已红到耳根,邓季却忍不住仰首哈哈大笑起来。

    “看你得意模样!”伍窕进来,忍不住刺道:“便真那么欢喜么?”

    她的心思邓季也能明白几分,笑道:“你却莫急,咱们多恩爱几次,不需多久,自也让你怀上!”

    白昼里听邓季这么口无遮拦,伍窕亦羞红了脸,嗔道:“外间人多呢,你且小声些!”

    “这次老子是真要做老子了,恨不得天下人皆知才好,为何要小声?”

    邓季仍在大笑,不理她们,冲出门吼道:“谢允!谢允在不在家?”

    没人回应,倒是懒顾出门来,疑惑道:“那小子又往谷外跑马去啦,屯长叫他有事?”

    邓季冲他道:“我要为人父啦,哈哈!别无它事,只想让这小子替我跑跑腿,请大伙来饮酒!”

    “真的?”懒顾问了一声,回头冲屋里毛氏道:“看人家疙瘩已当爹了,我说你怎么就老不抱窝呢?”

    “呸!你才抱窝!”毛氏本是个贤淑的,与贼人们相处久了也免不得近墨者黑,脸红着还口道:“当老娘是母鸡呢?”

    “得了,得了,谢允不在,懒顾便替我跑一趟,嫂子也过来帮忙,伍氏一个可忙不转!”

    谢允叫邓季大哥,他却唤毛氏嫂子,只是这贼窝中也分不清辈,只由得他们乱喊。

    懒顾便忙跑出去,走出几步方想起还不知请谁,又回头问道:“请哪些?”

    邓季便搬着指头一个个数道:“我丈人、妻弟、常老、田夫子、双戟客、李先生、车大个、韩子义、郭石、马皮再加上你,就这些罢,再多屋里坐不下!”

    见邓季是真个高兴得傻了,还邀请这么多人来,伍窕暗叹口气,只得忙着去找甑与釜准备蒸粟米,又请毛氏来帮忙洗涮野菜、切割腌肉等,到焦姬迈过来想搭把手,被她不客气地勒令回屋养着去了。

    身为一方渠帅要请客,自然不会寒酸了,待人到齐,便让车黍与郭石去宰羊,韩齐、伍宁杀鸡,懒顾再去讨两尾鱼来,将一顿酒席弄得丰盛。

    他自陪了伍恭、田丰、太史慈三个说话,免不得恭喜声不断,只伍恭听闻怀孕的不是自家女儿,也免不了暗中叹气。

    待开席时,自又少不得谢允、田?两个嘴馋的来混吃喝,逢这喜事,邓季少有的欢喜,客人们挨着敬酒,他是杯到酒干,毫不推辞,竟第一次喝了个酩酊大醉。

    待醉到半夜,一具玲珑凸凹的娇躯又贴近怀来,邓季迷迷糊糊间,听她在不满道:“人家也想怀孩儿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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