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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山虎     农夫三国txt下载     农夫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2.冲突

    ( )沾县为上党郡所辖,地处上党太原两郡交界处,邓季一行到了近前,只见县城城墙破损,护城壕边尚血迹斑斑,诉说着几日前发生在这里的夺城之战。

    平难中郎将驰檄太行召集人马,各部留下看山人手,所来合计也不下四五万人,再加张燕所部,小小县城内可驻扎不下,全都立营城外,此时已是营寨连绵相接,邓季部人数虽少,可打着黑山旗,就表明是支独立的人马,也有人上来盘问,待将邓疙瘩名号报上,那问话的便派个喽?带他们找地方安歇,待两日后,渠帅再到城内参加军议,他自家则回城内去禀告记录。

    一路走过去,黑山贼诸部情况各异,有扎起营帐的,也有寒酸到只能搭些窝棚的,只是人马鼎沸,很是热闹。

    羝根留下辎重里不缺营帐,此行战马上也有带来两帐,待到了地头,众人便开始安营。

    才一会功夫,外侧起了喧闹,却是有卒兵与旁人起了冲突,邓季等忙跑过去查看,原来是左旁安札的队伍中,有人污自家麾下偷马,起了摩擦。

    见状,邓季不由暗自冷笑,旁边这支队伍有七八百人,定是眼红自家甲胄精良、战马肥骏,又欺这边人少,心生不良要寻隙生事呢。

    如今邓季也不是怕事的,弄明事端,让郭石沿营帐外十丈画条线出来,所有人撤到线内,冷冷喝道:“是非如何,尔等自知,若有敢越此线者,视同心怀不轨,图谋友军,定杀无赦!”

    邓季年幼连嫩,话虽说得生硬,可只有这点人马,那些喽?那个会怕?对面渠帅也不是好脾气的,札甲马甲倒也常见,可那些战马委实高大神骏,惹得他心痒难挠,当下便不管不顾喝令喽?扑过来。

    札甲马甲战马让喽?中无数人眼红,自家这边人马可不少呢,慢了可就分不到了,一时人人争先,还有不少兵刃都来不及拿,空着手便跟着人潮扑上来。

    这种时候心软留手的总要吃亏,得了邓季事前吩咐,这些喽?们刚跨过那条线来,迎面已有刀枪箭雨飞来,一点不留情,顿时就夺走十几条人命。

    眼见身侧同伴嚎叫着倒下,眼前一幕出乎意料,众喽?才知他们真敢动手杀人的,一时胆寒,队伍又如潮水般退了回去。

    邓季等不过寥寥六十余人,对面渠帅怎能料到抢先出手的居然是他们,又见手下喽?不争气,顿时怒火中烧,大喝道:“杀!给老子全杀了,再敢后退者,老子砍了他!”

    刚才是出乎意外,准备不足,如今渠帅在后不饶,喽?们也恼恨,这次再来便是真个相互绞杀了,不过这支贼兵人数虽多,却根本没什么章法可言,比不得邓季手下全是精锐好手,只是一个照面,又躺下数十人。

    六十余卒兵排成数列,前排为枪卒与力卒,次排刀盾卒,最后弓卒,各种杀人利器相互配合,这里场面混乱地界狭小,生事的队伍人数虽是邓季等十余倍,却难施展开来,发挥不到多少优势,又没弓箭手,一时竟斗不过这数十卒兵,只见前排喽?不停歇倒下。

    双方缠斗一会,那渠帅不由又怒又急,张燕便在沾县内,岂能容自家在他眼皮底下生事,初始不过仗着人多,想在其麾下巡查骑兵赶来前将这几十人马一口吞了,事后他们成了死人,罪过全推在其头上就是,谁知这数十人竟如此难缠,吃亏的反倒是自己。

    他心里才刚开始焦急忧虑,斜刺里已有六七百重甲骑冲到,将械斗双方团团围住,那些围攻喽?顿时大惊,渠帅还没下令,便已一窝蜂退了出来。

    重甲骑头领环视一圈,只见地下已躺着两百余尸体,对这些乌合之众,邓季麾下六十余卒游刃有余,根本就没吃什么亏,只有两名刀手轻伤,仍坚持与同伴一块持械肃立着。

    “可有人替我解惑?”

    黑山贼内部出现这种事情,就是在打张平难的脸,而且是当着那么多人面打,重甲骑首领提长刀越众而出,脸色非常难看。

    对面那渠帅却是认得这位重甲骑首领的,不等邓季张嘴解释,他便一脸小翼靠过去:“孙将军,却是这些蟊贼想盗我的马,有部曲看到,这才起了争执!”

    自家身为贼众之一却骂别人为蟊贼,这位渠帅有些好笑,不过他也不笨,立即将对方盗马改为想盗马,一字之差,自有奥妙。

    这重甲骑首领年约四旬左右,脸面修长,胡须只有稀疏几根,不过左脸颊上一道伤疤破坏了面部美感,目光扫过面前这人,他冷冷问道:“是谁看见,物证何在?”

    孙将军面色不善,这渠帅已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他平日便是个思绪敏捷的,忙指着地上一具尸体,道:“是他看见的,却被这些蟊贼杀之灭口了,物证么,却是鄙人的坐骑,只因发现的早,并未被盗走!”

    这话就是睁眼瞎说了,重甲骑首领未置可否,转头看向邓季等处,问道:“你等何人做主?出来说话。”

    轮到自家了,邓季忙挤出阵列,揖手道:“区区姓邓,贱号疙瘩,见过将军!”

    见邓季如此年轻,这人面色微讶,不过仍问道:“这人所说如何?”

    “不实!”

    “哦?”

    邓季冷笑一声,解释道:“张平难召集我等来此,两日后方才聚会,时日尚多,贼欲盗马,岂能选白昼之时!”

    “再说,”不顾那渠帅面上汗如雨下,邓季沉声道:“我等刚到,营帐尚未立好,并无人出营,便是厮杀时,也只守护自家营房,旁侧观者甚多,将军不妨询问,是非曲直自然明白,鄙人所言若有虚假之词,请取项上人头!”

    “不错,我也是这般想的!”

    重甲骑首领眼中凶光一闪,长刀翻过,那渠帅头颅顿时与身体分了家,鲜血泉涌而出,洒了他胯下战马一身。

    其实这里形势明眼人一看就知,只是这首领似个讲理的,邓季还道有得辩白一番,谁料人家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将那渠帅砍翻倒地。

    他一时倒忘了,这全都是贼人,不是官府办案。

    眼见自家渠帅丢了性命,喽?们免不得个个心惊胆颤,那人长刀将地上头颅挑起提在手中,环视一周,问道:“如何,可还要本将去旁侧别部问问?”

    早有吓破胆的喽?伏地请罪:“是我等见他甲胄精良,不合起了贪心,还请孙将军饶命!”

    有打头的,其他人想再抵赖也不成,不过片刻,喽?们便跪了一地,叩头如捣蒜,只乞活命。

    杀渠帅也就够了,那孙将军这才冷哼两声,道:“张飞燕也无需你等这般乌合之众,杀你等还污我宝刀,尔等便自回去罢,待重选渠帅出来,再到滹沱河去请罪!”

    邓季不知道,当初张燕起事时,因剽悍敏捷,得了个“飞燕”名号,如今却只有麾下老贼们敢如此称呼,这位孙将军名叫孙轻,两年前也是太行诸山贼之一,后与另一股山贼王当领部众投奔张燕,才让张平南势力大涨,独秀太行。

    除之前邓季见过的杜长,这孙轻,没见过的王当,张燕麾下还有左校、郭大贤、左髭丈八三部,都是最得用的将领,太行群盗中赫赫有名。

    地上喽?们听闻能得活,自然都叩头拜谢不已,待孙轻不耐烦时,才收拾起家当回山中老巢去。

    料理完这些喽?,孙轻才跃下马来,在邓季面前站定,拍他肩膀笑道:“小子倒也难得,不如领你部众投了张飞燕,到我麾下来干如何?给你个军侯做,不算亏待罢?”

    方才一战,虽说那些乌合之众实在太不堪了些,但以六十人敌八百许,有此战绩,邓季所部确实足自傲,也让孙轻起了招揽之心。

    这六十余卒虽不多,但要真个单挑放对,他麾下能敌过的却也不多。

    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可邓季是打算将来要去投奔曹操的,没想一辈子做山贼,自然是摇头拒绝了。

    可怜邓季对这时代所知太有限,不知张燕日后也是要降曹操的,且还被封平北将军,不过那得等十九年之后。

    少年拒绝,孙轻免不了失望,不过人各有志,倒也没多说什么,闲谈两句,领重甲骑们又自去各处巡查。

43.聚会

    ( )黑山群盗大小渠帅们聚在一起,足有百余名。

    自家人马虽然少,但邓季现在身份好歹也是一方(注1)渠帅,还是有一席之地的。跪坐在属于草席上,他对“一席之地”这成语也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对后世人来说,长时跪坐确实让人感觉不习惯,刚在涉侯国野外山谷安定之初邓季也曾想过让木匠造些凳子、椅子出来,可思来想去,这时代对礼仪的执着实在固执到一个难以改变的地步,就他所知,不少俘将就是因为对方礼待而投降的,无礼、失礼能轻易就与人仇怨,跪坐正是一个人对待别人态度端正严肃的表现,表示你对他人的正视,传统绝对不是说变就变的,要扭转这种认知和风俗,得穷数十年之功才行,邓季自认没这个本事。

    人前必须得跪坐,人后坐椅子不如靠榻随意舒适,因此椅凳这种简单的发明也只好搁置,委屈自家膝盖去适应。

    大大小小足有百余位渠帅跪坐在原县衙大厅里,草席连成一片,自然拥挤,肩并着肩,人擦着人,最前列、最靠近平难中?将张燕的自然是大股山贼的各方渠帅,有识得的轻声指点,那是杨凤、刘石、雷公、司隶、眭(sui)固、于毒、于羝根等,至于后排小渠帅们,人马只有数百、甚至如同邓季般只带数十人来参加的也不在少数,不过大家相互没有隶属,身份上还是平等的。

    不同后世某些场合身份最高者总在最后才登场,张平难来得比所有人都早,端坐在主位等各家渠帅到齐,有专人点过,便开始军议。

    “诸位,”他的声音刚响起,下面人群中顿时就鸦雀无声,大家都认真倾听:“秋收已毕,具探马来报,并州刺史张懿督雁门、西河、太原三郡官府,征调民夫四万,共输今年租赋,合计有百二十万石,欲经上党到洛阳去交付!”

    没有任何废话,张燕开口就直奔主题,下面诸家渠帅却被这突然听到的消息震得目惊口呆,乖乖,一百二十万石粮食,那得堆多高,得装几个粮仓?

    “押送官兵多否?”

    “三郡太守如何肯听刺史的?”

    “往年不是各郡自运,走西河达东河转洛阳的么?”

    “官兵如今在何处?”

    “何人押运?可有细作混入?”

    片刻后,大厅里便如同炸开了锅,前排渠帅你一言我一语抢问着各种问题,后排没资格提问的则相互交头接耳,宣泄自己的讶异和兴奋。

    群情汹汹,县衙大厅里乱成一团,邓季坐在最边远的角落里,也被这消息雷到,惊讶得不成,前两月还在为熬过青黄不接的夏季、填饱肚皮拼死拼活,如今便听平难中?将要领大家干一票上百万的大买卖,如何不惊?

    养活一个人口,年耗粮也不过才六石,一百二十万石足够二十万人白吃年余,若是节省着用,两年也没问题。

    输粮民夫四万,那就是四万辆运粮车,四万头拉车的牲畜,这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张懿这是发那般疯?调集这么多财富一次运送,不是摆明请山贼们来抢么?

    邓季有自知之明,在座没他的说话余地,耳朵里听着大方渠帅们不停抢问,脑中则迅速消化着得到的各种信息。

    提出的问题层出不穷,张燕却只是笑而不语,一概不答,等嘈杂声音渐渐沉寂下来,才又开口道:“诸位当知,并州各郡以往俱是各自输粮上京,张懿本也没这般能耐调动诸郡。”

    到这世后,邓季也知晓了一州刺史并非比郡守更高的行政单位,在郡县制度下,西汉初设刺史监察诸州郡县官吏,有举报权而无处置权,只是将所见凑给天子而已,人选也由天子临时指派,俸禄只六百石,相当于县长,还不如县令,后来职权俸禄渐渐增大,在地方上也有了常置的行辕,到这时俸禄已涨到二千石,与郡守和国相平级,但与郡守还是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这位张懿能调动三郡力量,当真是不易。

    东汉衰落,这时候的并州九郡,由于匈奴、鲜卑、乌桓、羌等外族不断袭扰,五原、云中、定襄、上郡、朔方五郡早已名存实亡,不在汉室手中,还能控制的也就剩上党、太原、雁门、西河四郡罢了,如今连雁门与西河都不甚稳固。

    “并州西有匈奴(注2)、东有我黑山贼,而匈奴反叛之心益显,”张燕脸上露出个自嘲笑容,继续道:“二者选其弱,在官府看来,我等山贼可比匈奴易敌,为此故,今年便舍了西河,改走上党!”

    “这等输粮入京,官府也料定我黑山要劫的,方才诸郡合力,倒非张懿一人之功!”

    “据探马回报,此番有刺史所辖并三郡官兵合计两万五千人押送,由张懿亲领,三天前已到太原郡盂县!”

    听到并州官兵的数字,坐前列的杨凤忍不住插嘴问道:“将军,不知官兵是郡县兵还是戍(shu,与戌xu不是同一字)卒?”

    “一万戍卒,其余为郡县兵,且全为骑兵!”

    “嘶!”

    几名渠帅嘴里都倒抽了口凉气,并州处边境,与其它州不同,除了郡县兵外,还驻有戍卒。这些戍卒常与外族交战,又都是服兵役长过郡县兵的老卒,战力比起京师的卫士来差不了多少,若不是他们无故不得离开戍守之地,黑山贼绝不敢如此放松。当然,邓季更不知道,日后纵横一时的并州铁骑主力便来自这些戍卒。

    “张懿胆子倒大,居然敢调动戍卒!不怕天子治罪么?”

    笑语接上发问的是于毒,对于并州刺史张懿这位老对手,张燕还是很了解的,他点头答道:“如今天下纷乱,只要租赋运到京师,些许小过,天子想必亦不会为难,且献上财帛之物,尚有十常侍之流遮掩相助呢!”

    “就是,有十常侍这等奸佞在,罪过财帛可化!”

    “据说当初卢植不愿贿,监囚回京议罪;张让向皇甫嵩索钱未果,免其左车骑将军位,削侯六千户!”

    “若非此等小人,吾辈焉能做贼?”

    “还有大将军何进呢?据说本乃屠户,因其妹得居高位!”

    “党人也抵不得甚用,如此大汉,焉能不亡?”

    “阉宦外戚百年之瘤,天子不能制!”

    因提到十常侍,庄重的军议顿时变成了声讨,仿佛厅中座的不是山贼而是大汉忠良。情况已基本阐明,待诸方渠帅再发泄一阵,张燕才道:“若放官兵安然过去,我黑山贼定遭人嗤笑!”

    山贼恐丢了颜面遭人笑话,放在后世这事本身就是个笑话,可在这时代,却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况且,那百二十万石粮若能劫到,大家日子可要好过许多,”张燕顿了顿,方肃然道:“我决意与其一战,诸位若有不愿,可领军自去,燕绝不为难!”

    大老远把人招来,若真就此回去了,在太行还有日子好过?况且聚来的诸股人马人多势众,有这么多粮食牲口好抢,谁愿意放过?大小渠帅们谁都不愿示弱,一时全跪伏下去,异口同声:“但凭将军驱使!”

    张燕满意地点点头,战前动员结束,接下来就是布置战术:“官兵谨慎,令侦骑四出,吾等七万余众,绝难得伏击,只好结阵对敌!”

    黑山贼人多,官兵精锐,正面硬碰胜负各半,张懿未尝也没有借粮草为饵,一举除黑山贼的意图,不过张燕已拿定主意,他大声道:

    “此去西南百十里地,有一小县名阳邑,官兵欲入上党,阳邑乃其必经之路,城外地势平坦,正好厮杀,各部明日五更造饭,已时开拨,先取阳邑休整!”

    “诺!”

    注1:按黄巾旧例,各部称为方,统领为渠帅。

    注2:汉末匈奴泛指南匈奴,东汉初年匈奴分裂为南匈奴和北匈奴,南匈奴依附汉室,入居河套地区,北匈奴留居漠北,受汉、南匈奴、鲜卑、乌桓等攻击,不断西迁,最后入欧洲,因欧洲人不承认引得欧洲动乱,各民族大迁移的野蛮人就是匈奴人,有历史记载的是北匈奴最后迁到康居国,在今天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

欠一章明日补上

( )朋友结婚,叫去帮忙,欠一章明日补上);

44.初战

    ( )拿下数百县兵防守的阳邑没任何难度,甚至都没发生战斗,发现黑山贼大军压境时,阳邑县长、大户全选择了逃离城池而不是坚守。

    有阳邑县长逃出相告,又有斥候回报,输粮大军行到晋阳便止步,民夫车辆全躲进城内,只张懿领着官兵迎上来。

    与张懿提前对战没什么好处,若黑山贼战败,自然一切休提,若官兵战败,输粮队胆怯,再不会出城南下,不论胜败这笔粮食都难到手。斥候回报官兵动向后,张燕又带着黑山贼迅速退回沾县,若张懿领兵再追来,还可退回太行中去。

    官兵全有坐骑,行军速度快得多,不过黑山贼人多,太行中精壮不下二十万,张懿也害怕离得太远,一旦被张燕缠住,黑山贼分偏师取晋阳可就危险,并不敢过于逼近。

    你来我往试探两番,一时竟成僵持之局,张燕摆出一副不见粮草绝不与其见阵的架势,京师百官和卫士们可还等着领俸米,张懿不敢过多耽搁,只得又领输粮队上路。

    其实以往已交手过几次,有这两万五千官兵在手,还有小半是戍卒,张懿有信心黑山贼就算来十万之众,他也能杀退,只是护粮草要多费力气罢了。

    果不其然,出晋阳刚过阳邑,斥候回报,黑山贼又从后面追来,官兵忙列阵以待,民夫们在各郡官吏率领下,也自持械警戒,在张懿心里,这四万民夫是他为防万一布下的后手,所调大半是服过兵役的农户,让各郡配置上器械不说,领队也全挑不缺胆略的郡吏。

    这一次,张燕没有再退让,远远结好阵势后,七万黑山贼缓缓压上。

    秋风肃杀,落叶萧萧,旷野里万物惊避,大战一触即发。

    两军只隔一箭之地时,张燕方止住前些,刚稳住阵脚,官军队伍里一骑打马飞出,手举长刀来回奔驰两趟,耀武扬威好一阵,方大声喝道:“某乃西河杨居,谁敢出战?”

    这就是所谓的阵前邀战了,在后世,此等行为或许被视为可笑,可命乱箭射杀,但此时勇者挑衅单挑厮杀,最易让人热血沸腾,却是鼓舞士气的不二法门,注重礼节、君子风度的这时代人,绝不会下达射杀命令。

    见杨居出阵,官兵阵里顿时一齐喝彩,黑山贼众中左髭丈八按捺不住,飞出迎敌。

    “左髭丈八来也!”

    这位名号为左髭丈八的将领,左脸上长着刺猬般硬髯,右脸却光洁无须,甚是怪异,因此得了这号,不过他向来武勇,跃马直奔杨居,不过两合,刺伤其肩臂,见杨居负伤逃回,黑山贼群中俱都大声哄笑起来。

    自家得了头彩,张燕自然大喜,令旗一挥,喝声道:“前军迎敌!”

    便有骑卒飞马去传令,一会功夫,黑山贼中前军万余人便脱离本阵,往官兵阵势冲去。

    这万余人前军归刘石统一指挥,却是由三股大贼合兵组成,于羝根所部便在其中,却不少精锐之士,只是,黑山贼各部混杂,平日又没编制过,冲起来未免阵型凌乱,队伍里更是十八般兵器都有。

    黑山贼前军万余奔跑迎来,遍野里响起粗重的喘息声,初历战阵的新卒免不得手心出汗。官兵多为骑卒,只有盾兵和弓手下马布阵,那里肯轻易放这些黑山贼压近,待大队人马进入射程,阵中别部司马扯红脖子,吼了声:“射!举盾!”

    三排弓手早扯动手中利器,弓如满月,听到喝令,俱都松手放弦,漫天箭雨顿时划破苍穹,直落入山贼们的冲锋阵中,山贼中也有射手弯弓还射,惨嚎声在两面阵中骤然响起,拉开了鏖战序幕。

    官兵弓手比山贼多,也整齐得多,这一波箭雨至少带走七八百条黑山贼性命,有人直接被劲疾射穿定在地上,发出临死前的哀鸣,但没有人肯发慈悲理睬停留,全都直接从他身畔奔过,冲向前方。

    在己方弓手射出的第一时间,最前端刀盾兵们便高举起盾墙,对面稀疏射来的箭伤害并不大,在弓手第二轮箭射出的同时,后排两翼五千重甲骑士已策动战马,往黑山贼群冲杀去。

    “左翼速向中接应!”黑山贼各部太杂,不能如同官兵般组出纯粹的兵种,只是简单分前后左右中五军,若再要细分,那就是各渠帅统领的所部了,凭前军万余人,上前只有给屠杀的份,见官军重甲骑发动,张燕忙指挥左翼上前接应。

    左翼也有万余人,是由于毒统领。邓季所部便在其中,两军上十万人的厮杀,这六十余卒在其中连朵浪花都掀不起来,一个不慎便有覆灭之祸,由不得他不小心翼翼控制住战马速度,绝不越过步卒上前。

    自家一身重甲显眼,形似官兵,为防止被其他山贼误认,邓季还让所有人都在头盔上包裹上已许久不用的黄巾。

    最前端,官兵重骑已突入黑山贼前军之中,所过处一片人仰马翻,凡挡在这股重甲洪流面前的,全被不留情地碾碎踢开。

    被战马撞飞的,被踏倒的,被武器砍翻的,多不胜数!鲜血皮肉碎骨四下飞舞,嚎叫怒骂哀鸣充斥野地。

    “挡住!挡住!”

    刚一接触,前军便损失惨重,若不是张燕事前许诺所获由前军多得,才没人愿意来充当,刘石忙着大声疾呼,吆喝精壮们扑上去,两军纠缠在一起,官兵弓手威胁大降,只要挡住他们,等左翼靠上来,说不定能将这股重甲骑全歼。

    不仅于羝根部,黑山贼中好手亦不少,要止住这些重甲骑,将他们拦腰截断最能建功,十几名长戟手从旁斜冲过去,趁其不备,挥动武器去勾勒战马马蹄,亦有长枪手舍武器去绊,霎时就放翻数骑,后面官兵忙带坐骑避让,造成不小混乱,冲势终究被止住。

    山贼们顿时士气大涨,一个个舍生忘死扑上,官兵阵中张懿见重甲骑失了锐气,令旗挥动,一支四千余人的轻骑扑出,飞驰接应重甲骑。

    骑兵速度快,黑山贼左翼先出,官兵轻骑则后发先至,已一路砍杀进去救援,尚喜不多时于毒已领军赶上,大军冲散官兵队形,两军又陷入混战。

    邓季领着麾下也与官兵对上厮杀,在混战场,得小心被大股官兵撞上,注意这六十余卒保持不分散,还得护住近战能力不强的弓卒们,很是费心力。

    弓卒们虽然近战不强,可都是选出的好手,二十步内几乎都能做到箭无虚发,自家又只有这紧团在一起的六十卒,也不怕误伤友军,好几次邓季等刚要接敌,耳边弓弦响动,前面官兵便已捂着面门倒下。

    很少有人在混战场防备弓手,交手几拨小队官兵后,弓卒们杀伤反倒最多,韩齐等刀盾卒没长兵器,却连出手机会都没抢到。

    各处转战厮杀,不一会,终碰到一队近两百人的官兵轻骑,看见邓季等立时便打马冲来。

    轻骑无甲护身,弓卒们第一时间弯弓搭箭射去,还没照面官兵骑队中就有七八个人中箭跌下马来,可惜优势止于此,两队相距并不远,懒顾没能再开出第二弓,对方已杀到近前。

    “杀!”

    战马相交瞬间,邓季一声如雷爆喝,长枪疾探,率先挑落一人,枪卒们亦不甘示弱,尽力避开对方向要害挥来的武器,将敌人刺下马来。

    车黍挥动大砍刀,冲入官兵骑队中大砍大杀,硬生生拦腰截下后队,韩齐等刀盾卒得了机会,忙拥上好一阵砍瓜般杀过。

    待两队交错而过,重整队形时,官兵骑队的军官悲哀地发现,麾下已少了近八十骑,而对方,仅跌落一骑。

    “冲!”

    这次轮到邓季带队反冲,没有任何犹豫,六十重甲骑踩着轰鸣声,一头撞入官兵群里,如虎入羔羊,沸水泼冰。

    两只官兵骑兵都被分割开来,眼看损失不小,中军里张燕看得清楚,顿时大喜,吼道:“传令右翼杨凤,挥军冲撞官军本阵;传令于毒,待中军压上接替后,自去取粮秣;杜长、孙立、王当、左校,给我杀上去,灭眼前骑兵!”

45.文远

    ( )得张燕下令,黑山贼已是全军掩上,一副要全歼战场中央那数千骑兵的样子,并州刺史张懿亦不由变了脸色。

    中央还有数千戍卒,绝不可能丢弃不顾,除将已无大用的两千弓手撤入送粮队后外,张懿亦推动后队官兵压上。

    两支大军很快靠近中央,双方都得了生力军,新一轮厮杀又起,喊杀声震天,生物勿近,绞杀到现在,空气中飘着浓重的血腥味,下风三四里地外尚能闻到。

    “左翼!左翼军向战场左侧靠拢!”

    得了新的军令,余毒大声招呼,亲兵们忙四奔出去传令,趁官军大队没到之前将声音传到战场各个角落。

    “左翼为何集结?”

    问话的是黑山贼中一位骁将,刚在围攻中将第三名重甲官兵刺落,他面目丑陋,脸上刺有黑山二字,同样身披重甲,只不知是哪位渠帅麾下,一支长矛在马上使得泼水不进,很是抢眼,邓季已看他领四十余名精骑数次穿透官兵骑队,本事绝不在车黍之下。

    刺字骁将只是一人之力,论整体实力,邓季这支队伍比他还打眼,领队奋力靠过去合拢,浑身浴血的车黍已大声笑道:“不论为何,咱们只管听命就是!”

    将陷入战场各角的人马召集回来甚是费力,两队都想不通于毒为何下此命令,只能暂合兵一处,拼力往左侧杀出。

    并非于毒军令管用,却是平日受张燕之威所慑,除了他们,左翼各部俱都不明所以,却也一样尽力往战场左侧杀出去。

    还好一路未遇到大股官兵纠缠,有这刺字骁将和车黍两个打头,精兵在后,行进颇快,沿途又有不少山贼队伍并入进来。

    待突出战场,于毒所部已在战场外,他身边尚有两千精壮,其余想必亦被冲散了。

    将主战场留给中军后,属左翼的各部亦陆续赶来,能战的尚有六七千人,待片刻再无人杀出,于毒喝令道:“张平难有令,吾等左翼军出前抢夺官兵粮秣,诸位跟我上!”

    张懿所有兵力都已被张燕缠住,运粮队只剩民夫还在,听闻此言,连邓季在内所有人顿时大喜,当下往战场后方四万辆运粮车扑去。

    前列所对民夫万余人,却是太原郡所征,见大队黑山贼举着明晃晃刀枪扑过来,队伍里不可避免的发生了骚乱,有胆小的转身欲逃,只是还没跑出几步,身后“嗖嗖”一排箭飞来,将他们全射得刺猬一般。

    其余人等惊吓不敢再动弹,三郡官吏才忙着打气:“何处可逃?即便逃过今日,他日尚有国法不饶,你等可想好了?”

    “尔等也曾为郡县兵、戍卒、卫士!胆气何在?”

    “贼人不过数千,吾等三郡民夫共有四万,为何惧之?”

    有郡吏不停打气,民夫们慌乱才渐停,开始记起当年军伍旧事,各逐渐握紧手中短刀。

    眼前民夫渐成模样,于毒却一声冷哼,指着前方冲身畔大喝道:“此等老迈之辈,早已握不稳刀枪,吾等一鼓可破,然否?”

    “然!”

    “杀!”

    随着于毒大喝,所有精壮亦随之狂吼起来:“杀!”

    兵役结束后,农夫们每日相伴的是锄头而不是刀柄,若没拼死之心,便不会再有多少战力,且官府给民夫发放的器械仅有短刀,就算当年之勇还在,能用得惯的也不多。

    道理人人明白,前后民夫足有四万,人数虽是己方数倍,却没谁会害怕。

    “啾......!”

    黑山贼蜂拥而上,大部已入了射程,张懿撤下来的弓手再次出手,二千只箭带着尖刺的破空声怒射,冲在最前排的黑山贼瞬间倒地大片。

    “粮秣就在眼前,冲!”

    于毒那肯放弃,扯着喉咙大声喊叫。

    除了于毒,各家渠帅亦拼命鼓动向前,要少受箭雨就得加快速度,在他们喝动下,黑山贼们开始亡命前冲。

    弓手又射了两轮,带走千余条性命,黑山贼这才撞入敌阵,短兵相接。

    “操!”

    狠狠将一名弓手刺翻,邓季不由痛声大骂,其所部兵精人少,每个卒兵都来之不易,这次冲锋中亦有人中箭,五死十余伤,自惹得他心痛不已。

    以往弓手前后有刀盾兵护卫,此番张懿将他们独自调入民夫队中,哪里还有这般好事,为射杀贼寇又不得不站到最前排,被黑山冲进队伍里,形式逆转,顿时成了待宰羔羊。

    民夫们亦在郡吏吆喝之下逼上,人数虽多,不过毕竟大多都不再适应厮杀场,于毒带大队迎上接触厮杀一会,他们便节节后退,前面的后退,后面自然止不住阵势,随本郡官吏斥喝斩杀,也是无用。

    邓季怒火中烧,并未上前迎击郡吏们监督的民夫,直带队冲杀了数十弓手泄愤,这才稍平复下来,看四周尽是被追杀惊慌失措奔逃的弓手,他才醒悟过来,厉声喝道:“器械跪地降者不死!”

    自家这股山贼非但士卒稀少,精壮亦不足,车黍知他心意,亦止了追杀,领人一起高呼:“器械跪地降者不死!”

    官兵身份固然可贵,却比不得性命重要,并不是人人都如韩奇一般,听到呼喊,无路可逃的弓手便纷纷跪地求命,不过场面混乱,刚才几波箭雨又积累了不少愤恨,别部人马可不愿跪地者就饶过,误杀掉的也不在少数,待车黍等分开制止,收拢降卒,也只得三百余人。

    民夫后退,这边数千运粮车便无人看顾,看这些牲畜粮车,黑山贼们自然心花怒放,于毒领军继续往前冲杀,邓季却指着俘虏们道:“子义,地上撕衣物将他们绑缚了,你领刀盾卒、弓卒原地收集器械,押他们先走!”

    韩奇领命,邓季这才带着枪卒、力卒往前去追于毒大军。

    太原郡民夫一路后退,撞入雁门郡民夫中,冲散队伍,眼见已成崩溃之势,不料后阵中突然跳出一员小吏,领数百吏员、民夫反复冲杀,竟硬生生将于毒军攻势止住。

    两郡官吏得了空,这才忙又组织民夫压住阵脚,与黑山贼们僵持住。

    那小吏只十七八岁年纪,身材将近八尺,五官端正,却有股英气逼人,使一柄丈二长刀,骁勇敢战,何处民夫止不住敌势,他便领人杀过去解救,这般来回冲杀数次,才一会功夫,已血染衣袍,全身尽赤。

    邓季上来时,先前识得那面上刺字的骁将已按捺不在,领麾下精骑扑了上去,相交数合,便被那小吏一刀劈下马来,取了首级。

    刺字骁将的武勇邓季可是亲眼见过的,居然不是这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数合之敌,让他顿时吃了一惊。

    少年左手提黑山中骁将的首级,右手执刀,杀气凛然,头领被杀的那些精骑都呆住了,周边黑山贼们则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眼见如此,少年高举首级冲贼众们大声道:

    “雁门尉曹掾史(注)张文远在此,谁敢一战?”

    张文远?邓季嘴里咀嚼了两遍,待反应过来时,眼前一黑,差点跌下马来。

    这位,难不成就是日后威震逍遥津,能止东吴小儿夜啼的张辽?

    田丰字没记住,这位可不比他,《三国》里那么多篇幅有过,又加游戏里钟爱,张辽,字文远可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邓季万般想不通,若真是他,为何赵云不是少年将军,这位是,三国里却未提及?奶奶的,他都快迷糊了!

    那谁谁谁,你坑爹呢?

    天下同字的人多了,眼前这少年不一定便是张辽,可若不是他,三国哪里还有一位骁勇如此的张文远?

    “谁敢一战?”

    邓季还在发怔,少年又高喝了声,于毒之下数千黑山贼被他威势夺魄,竟无人敢发一言。

    左侧西河民夫亦已赶过来,太原雁门民夫已重整旗鼓,见少年如此威武,顿时士气大涨,喝彩声不断,于毒料不可取,心想夺下的粮车牲口已有万余,还是先将它保住,剩下待张燕杀退官兵,领大队前来再说。

    于毒下令,黑山贼们慢慢后退,留大队继续与民夫相持,只分人去拽后面拉车的牲畜,使之彼此连接,十余辆粮车一起,吆喝着往后离开。

    民夫们战力不高,能止住贼人攻势已不错,追杀却是妄想,只凭他单枪匹马毕竟有限,这名叫张文远的小吏也只能眼看黑山贼们拉运粮车远去。

    注:尉曹掾史,郡国属吏,主徒卒转运事。

46.良机

    ( )于毒领军押牲畜粮车浩浩荡荡撤回自家后队的时候,正交战的两军人马都有看到,粮秣被劫,事后天子问责不说,在老对手面前也输了一合,张懿说不出的沮丧,救出陷阵中的骑卒后,率先鸣金收兵。厮杀了这许久,士卒们渐疲,张燕亦随之收兵罢战。

    回营查看过,左翼诸军这次得了四十余万石粮,此行总算不亏,免不了将领军的于毒夸赞一番。

    见其余诸渠帅面露不忿,还有人道对阵一群民夫,却未竟全功,该重罚才是,官兵手里尚有八十万石,张燕也不愿放过,战事仍旧未歇,少不得他这平难中郎将一一排解,将情绪引导到官军身上去。

    于毒冲那些不满的瞪大眼,却也无可奈何。

    四十万石不是少数,交战时也没个放置地,若被官兵再夺回反倒不美,想来想去,张燕派杜长领军一万,先将这些粮秣押送回滹沱河老巢去,待战后分配,顺便再召人马来相助。

    新降未附,人心不稳,邓季俘到的三百弓手留下也不妥,便让韩齐领刀盾卒、弓卒押送,与杜长一起上路,到中途再转道回涉侯国山谷去。

    张懿一战丢了四十余万石粮,此后再不肯轻出与战,张燕少了一万精壮,也不敢太过逼人,此后两军走走停停,相互对峙,几番试探,局部厮杀,手段用了无数,却都无可奈何。

    战线绵延,竟一直前移,不两天便出了太原,入上党郡。

    以黑山贼对太行周边地界的了解,张懿想要在前路设伏亦无可能,好在一路南下,入上党境内后,上党太守张杨亲领八千郡兵来援,才让他稍微安心。

    官兵援军到来,却是一只生力军,张燕提了小心,控制贼兵不上前太过逼近,得了这空,张懿忙让郡吏们催输粮队快行。

    可惜好景不长,输粮队行再快也有限,又两天后,黑山贼杜长粮秣还没送回滹沱河,已派偏将另领三万余精壮赶来,张燕与张懿这对本家老对手,如今还得加上个张杨,三张领大军在涅县东南又大战一番,却都没讨到什么便宜,因兵疲而再次罢手。

    涅县城矮民少,并不可守,张懿等叹息一番,只得又继续向前。

    涅县之南便是浊漳水,仗着比官兵还要熟悉地势,张燕早派军绕路将河上渡桥尽数烧毁,官兵也无法在数万黑山贼面前成功搭桥,只得沿河北岸缓走,过不了河,连襄垣城也不能进,直入潞县境内。

    沿途所遇也有不少大户村寨,难得黑山贼大军出动,反正官兵有粮车拖累,速度不快,有所遇张燕必下令掳掠,数万大军之下,未逃离的那家抵挡得住?还好他不是个嗜杀的,取下村寨掳走钱粮也就罢了,后来有人学了乖,主动献上钱粮劳军,张燕才放过。

    一路相互厮杀试探骚扰,双方士卒皆疲倦不堪,邓季也是如此,涅县一场苦战又损失了八名卒,他自是心疼不已,这时距涉侯国已不远,官兵手中粮食虽多,但等夺下来再分到自家手中却有限,若不是恐张燕发怒,又想弄明白那自称张文远的少年是否就是张辽,他真想领人转道回谷了。

    阳邑郊外一战后,邓季再没见过那张文远,想来以他武艺,民夫又甚少出战,应该不会死于阵中。

    《演义》里提及,张辽是能领军独挡一面的,以邓季理解,这就是帅才,比那些将才还要好上许多,又这么年轻,若能俘过来,呵呵,想想就让人淌口水。

    追名人的少年却忘了,想要俘张辽,就算围攻,自己的卒起码也要搭进去不少,说不定连自家性命搭上也不能成功,就算侥幸俘到,以自家贼人身份,他不愿乞降,如同田丰一般也没多大用处。

    大军中机会渺茫,可少年还是咬牙领所部一路跟随。

    被余下的输粮车束缚住手脚,官军一路被动,张懿日渐忧虑,也终于同意张杨的建议,派出使者到河内河东去求援。

    就算河内官兵肯来援助,也还相隔甚远,更别说河东了,他只得沿浊漳水缓慢前行,没几日,竟然到了邓季丈人家伍寨门前。

    再往前将入太行群山,浊漳水两岸多陡峭之处,大军根本不能再沿河前行,张懿张杨亲自到伍寨门前看过,这数百年前便修建的寨子所选地势实在好,两面夹山,且全是悬崖峭壁,根本就无后顾之忧,比一路所见的村寨都要好守得多,官兵可据此以待援军。

    唤开寨门,又见内里颇宽,张懿张杨便俱都欢喜起来,召身为族长的伍恭来借地,两军厮杀却将伍氏带入兵祸之中,眼见又是贼众势大,其中还不知有无自家女婿在,将来官兵撤走贼人们还有报复可能,邓季丈人心中自是咒骂不停,只是并州刺史、上党太守两位大员亲自开口,那容得他嘴里说个不字出来。

    官军最后居然选定丈人家,在邓季目瞪口呆注视下,粮车、牲畜和伤兵全都迁入寨内躲避,由大军先警戒,民夫在伍寨之外再立起一层营寨,团团将伍氏寨子护在身后,官兵大军与民夫共驻于营寨中防备,只留数千刀盾于伍寨内。

    见官兵摆出一副坚守模样,张燕免不得挥师急急攻打,可官军阵中虽少了弓手,却连三郡民夫也拉出摆阵,精锐戍卒也不少,那里还轻易下得去嘴,反倒小败了一场。

    待重新收拾残军,再来对阵时,张燕一时发了狠,也开始造营围守,做出长期围攻的打算,又让诸方渠帅遣信使回去,俱召集家中留守精壮前来。

    不几日,各路山贼便源源不断补充加入进来,若聚齐太行山贼,少说也有二十余万,司隶相邻两郡援军却还没见踪影,张懿没法,只得连寨中留守的数千官兵也调出,用心防御。

    自家留守老巢的精壮邓季倒并未使人去唤,自打官军以伍寨为后盾立起营寨,他便一直在纠结,是否要将伍氏密道报与张燕知道。

    非但是他,车黍等亦几次提起,毕竟邓季丈人家的密道卒兵们人人知晓,只是事关渠帅丈人,他们也不好太造次。

    任谁都知道,张燕若得了那密道,遣一军从中杀出,前后夹击,官兵非大败不可,粮食和牲畜全要归入黑山之手,邓季有此大功,分到的钱粮必然不少。

    可若真如此做了,伍恭与邓季关系再保不住,伍氏一族亦只得从贼,那可是他们这些人家万万不愿的,人家娇滴滴的女儿让自己睡了这许久,焉能真不顾情面?且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得看顾伍窕颜面。

    待寨中官军俱都调出对阵,邓季便不再纠结,他已经迷糊了,可以想象,伍寨中如今只剩伤兵与少数兵卒官吏,犹如那绝世美女剥开身上最后一缕纱,那副欲拒还迎的模样,不……不就是等自家扑上去么?

    眼看最后的官兵都从寨中调到阵前对敌,邓季顿时就心潮澎湃,不能自抑,两世为人,他还从未有过这般能一夜暴富的良机,出自本能,一个疯狂又大胆的计划迅速在腹中成型、完善。

    这一刻,七十多万石粮食、两万余牲畜的重量立刻压过了对伍氏的怜惜,奶奶的,从贼又如何,老子做贼,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贼老天好不容易将这机会摆在自家面前,若不取,必遭天谴!

    待稍微冷静下来,还没与车黍等商量,邓季就拿定了主意。

    对阵这么多天下来,亦有不少渠帅部属死伤惨重,甚至全军覆没的也有,因伤亡过重、士卒疲倦向张燕辞行的不少,反正已卖过性命,如今不缺人,张将军也不会再为难,反倒许诺只要参战过,之后俱可到滹沱河分一杯羹,再多邓季一个,也不打眼。

    向张平难禀过后,邓季一行绝尘而去。

47.伍窕

    ( )“嘶!”

    一个不慎又被针尖刺破,便有血珠从指尖上冒出来,伍窕吸了口气,忙将伤到的手指含到嘴中,轻轻吸吮。

    不知为何,今日竟有些心绪不宁,一早已是手指第三次被刺了。

    难不成是征战在外的小丈夫出了什么意外?

    摇摇头,她忙将这不吉的想法挤出脑外,将手上活计放回簸中,出门去走走透透气也好。

    被扔下的活计是一件绸袍,说来未免好笑,被迫嫁的丈夫年纪尚小,现在竟然还在长个子,之前的衣物现在穿在身上都有些不妥了,趁秋后有闲暇,不必再如同别人般去劳作,伍窕才想着要为他缝制一套。

    身边婢女们如今也都有了男人,有了各自要忙活的事情,虽遇到自己仍如同以往般恭敬,但还在秋收前,这种主仆关系其实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好在谷中向来不分食,羹肴有专人去做,且伍窕学会的东西已经很多,又有焦氏相助,倒不是太难维持,只是像今天自己郁闷的时候,未免会觉得有些冷清。

    焦氏又不在屋中,或许应该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出得门来,伍窕发现隔壁毛氏手提木桶从外而归,便打了声招呼,顺便瞄一眼,桶里是刚浆洗好的男人衣物。

    不由发怔一下,她才醒起懒顾已经与韩齐先回谷来了。

    闲话两句,与毛氏擦肩而过,突然间,伍窕竟然有些嫉妒这找了第三个男人的妇人了。

    走过这排整齐的房舍,东面,韩齐正对着二十余名男子嚷嚷什么,伍窕知道,那些男子是韩齐和懒顾受丈夫之命带回谷的三百余官兵俘虏中新挑选出来的弓卒,剩下没被挑上的,已跟谷中其余精壮一道出谷,带牲畜到北面去拉煤了。

    在这时代,煤在冶铁中已经被用来提高炉温,太行中煤资源丰富,甚至后世一个有名的煤矿区位置就在山谷东北面不远处,之前狩猎时还发现了露天煤,冬季将临,邓季临出门前就已安排好,精壮们采煤回来储备,老弱则负责准备柴禾。

    伍窕听小丈夫说过,得提前准备好过冬物质,冬季还得植麦呢,如今木匠和铁匠们都还在赶制他说的那种新犁。

    虽出自大户,已用了数百年的犁伍窕却是见过的,也见过农夫耦犁,和丈夫搞出的这种犁可大不相同,她想象不出这真的有用。

    作为大妇居然怀疑丈夫,这可不好,伍窕有些暗恼自家了,脑子里怎么那么多想法呢。

    那边说话的韩齐是个稳重的,又统领着刀盾卒,在谷中自然显眼,家中虽已有正妻范氏,伍窕原先的几名婢女挑选男人时,也有人心甘情愿给他做媵室。

    匆匆瞄了一眼,伍窕忙低头离开,她是渠帅的正妻,谷中如今地位最高的妇人不假,可惜男人年纪还小,要想手下们畏惧还有些困难,男人都如此,她的地位也就并非很特别,连称她夫人的都很少,那边的可都是贼众,下意识里,便想与之保持段距离。

    再转过去,隐约能听到读书声,那边是草堂,若驻足细听,不需多久就能得闻田大名士打学生板子的声音。

    说实话,对于丈夫所言的这位大名士,伍窕至今仍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她见过的士人不多,却也难信下手如此之狠、不顾斯文的人会是位名士,丈夫在草堂里也曾挨过两次板子,掌心红肿得连筷子都拿不稳,为此,对那名士她心中便自然生了些怨怼。

    对草堂里受苦的孩童们,伍窕是万般同情的,当然,除了同情更多的还有钦佩,比起伍寨中那些无忧无愁的同龄人来,贼窝里的这些孩子要成熟得太多,每日如此,却无人抱怨,就是其中最笨天天被打的,也不会因夫子手重而不去上课。非但如此,早课结束后,他们尚要帮大人做事,到晚间打熬力气,练习枪法,两日前韩齐等带缴获归来,谷中多了些闲置不用的弓,他们又开始找闲暇练习射箭。

    这样勤奋的一群孩童,无论谁见了也免不得要夸奖的,虽然他们同样调皮。

    不想听田夫子挥戒尺的声音,伍窕从草堂外快步通过了,只是环顾一圈,却不见焦氏的影子。

    已近朝食,问过几名在伙房忙碌的妇人,却有人看见焦氏往鸡舍那边去了,伍窕便往谷后坡地上找去。

    半坡上,是丈夫之前弄出的却行坑,如今已有三个大坑,看到这个,想想之前连自己在内满谷人的不解,再到如今的钦佩,伍窕也与有荣焉,对那种新犁的信心也强了些。

    半坡上鸡舍里大大小小的鸡如今已有数百只,这些从当初自家抱来的鸡群,已壮大如斯,每日只需草糠等拌上却行剁碎喂养就成,不用耗费半分粮食去养,就算那位田大名士,对此也啧啧称奇不已。

    过了却行坑,伍窕便在鸡舍前看到了焦氏,这边树木茂盛,她正坐在一块青石上,耳里听着鸡仔欢叫,嘴角浅笑,手上却忙着与之前伍窕做的同样活计。

    焦氏耳尖,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抬头看见是伍氏,吃了一惊,忙开口唤道:“小……夫人如何来此?”

    “嗯……走走!”

    同屋生活这么久,以往的亲情犹在,但面对面时,两人却仍免不了尴尬,伍窕对焦氏既叫不出嫂子,也喊不了焦姬;同样,焦沁对伍氏不能再叫小姑,称夫人时却总免不了有些勉强。

    气氛又如同往常般开始异样,伍窕有些后悔寻来,只得看着焦氏手上活计,找话道:“呀!你也在制衣么?”

    伍窕说到手上活计,焦氏顿时就脸红了,她知道伍氏在为邓季制作袍服,作为一个姬妾,她自然是不想与以往的小姑子,如今的大妇争风头的,可农家子出身的小男人所有穿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短衫短襦和平头麻鞋,头发有时甚至还用野草随意就扎起,唯一的宽袍还是在伍寨要了自己身子后箱笼中翻出的前夫衣袍,伍窕还不善针线,虽起心为丈夫制衣,速度却慢到她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偷着也做,之前还想既然伍窕做了衣袍,她便只做布屐,哪知布屐做好伍窕衣袍还未完一半,只得接着做下去。

    被这一问,焦沁便如做贼被抓住一般,脸上绯红心中忐忑,伍窕却未觉,上前拿起细看一番,嘴上赞叹道“呀!你针线可比我好得多,比起来,我的都见不得人呢!”

    伍窕不是个会假意赞人的,焦氏安心下来,试探道:“要不然,以后奴帮夫人……”

    “说定了,”伍窕环住焦氏的腰,娇痴道:“你以后得帮我!”

    嘴里说着话,伍氏心里却幽幽一叹,焦氏早已定好了位置,自称为奴,称自己夫人,自己也不必再摇摆不定,以后还是叫她焦姬罢,与她共侍一夫,能继续在一起也不错,总好过自家孤独一人在这里。

    伍氏环着自己,一如当年那单纯的小姑对自己的依赖,焦沁轻抚着她的后背,只觉得心中那层隔阂,突然间便消融无踪。

    “他出门已经好些天了,”焦姬怀中还是一如既往的舒适,伍窕不由轻声道:“我有些不安呢!”

    “会回来的,”兵荒马乱、人不如狗的世道,就算安坐家中也会有祸事上门,更别说丈夫出门对敌,人与人之间不得不互相依靠慰藉,焦氏嘴里说着安慰伍窕也安慰自己的话:“奴与夫人在等他呢,会回来的!”

    两人沉默一会,不知想到什么,伍窕觉得自己突然有些脸烫,轻声呢喃道:“这恶贼,若快些回来,我便依了……”

    焦氏没能听清她说什么,正想开口细询问,谷中已有人大声喊道:“邓雷公回来啦!”

    “呀!”伍窕兴奋地跳起来,一把拉住焦氏:“咱们快走!”

48.翁婿

    ( )推开几个粮包,邓季小心翼翼地探出打量一番四周,四面却是黑黢黢的,看不到一抹光亮。

    因为是在粮仓里,伍氏遮掩入口处的粮秣堆得很多,精壮们搬了半天才通出条能容人爬入的小道来让邓季进入。

    没什么异状,轻轻出口气,邓季终于安下心来,之前他就怕官兵已知晓这条密道,将它堵上或故意在周边设伏,如今看来不像设伏的模样,总算可放心。

    作为掩藏密道入口的粮仓选得自然偏僻,仔细听听,左右俱无人声,上前在仓门上轻轻一推,外面却是上锁的。

    这趟作说客只带了郭石进来,回洞口挥手让密道那端的精壮们暂退出去,邓季与郭石合力,先将粮包搬回掩住洞口。

    取小手斧沿门缝轻轻一跺,外面的铜锁便如同豆腐般裂开来,两人窜出,外面月朗星稀,沉寂一片,大多数人却都在梦中。

    上次来过伍寨一遭,邓季却没弄明白老丈人伍恭卧室所在,还好来前已问过伍窕,等郭石回手将门掩上,两人便如同狸猫般轻灵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数日来,寨子外两军厮杀不停,担心贼人势大杀败官军后伍氏难免,担心官兵杀退贼众日后来找伍氏报复,担心贼女婿死在阵中让女儿守寡,担心贼女婿向大贼首说出自家密道,诸般种种,又上了年纪,伍恭都多忧少眠,今日让小妾锤了半天胸口,又是快到五更天才眯着,只是还没多长时间,就被门上两声轻敲惊醒过来。

    多事之秋,夜半门响必无好事,眼睛还在迷糊,伍恭心里已“咯噔”一下,深吸口气稳住心神,按住身旁欲起的姬妾,待门上又响了两声,才开口问道:“是何人?”

    “丈人,却是小婿雷公!”

    虽是邓季丈人,却也只知晓自家女婿名号为雷公,真名并不得知。

    声音隔着房门、外间,但夜半寂静,伍恭也能隐约听见,忙下榻出外间开门,只能隐约看到眼前模糊黑影,他却已忍不住怒火开口斥道:“你要作死,却莫害我女儿,寨外几万官兵呢,如何就敢亲自进来?”

    让郭石守在门外,邓季一步跨进门来,低声道:“丈人轻些声,莫被别人听到!”

    鼻腔中虽哼了哼,伍恭倒也压低了声音:“里进还有我姬妾在,且待我支走再说!”

    唤出里进的小妾,又摸黑找火镰点燃油灯,昏暗灯火下,翁婿俩对坐而谈。

    “你这小贼,来此作甚?”

    才数月未见,老头顶上白发又多了不少,要想成功瞒天过海,不论用什么方法也必须得先让自家这丈人同意,邓季忙赔笑道:“自然是为伍寨中这两万余运粮车!”

    虽已猜中几分,伍恭还是忍不住大怒:“竖子可恶,欲让我伍氏从贼否?”

    这是事实,邓季只有默认,伍恭老头心立即便凉了,问道:“你等从密道进来的?”

    邓季点头,伍恭顿时怒极,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待醒起外面仍然沉寂,又忍不住奇道:“你既已泄出密道,贼军也当进来,怎此时还未闻厮杀声?”

    “好叫丈人知晓,小婿并未泄出密道,只是带自家人马前来,连同伍窕在内,俱在密道外等候!”

    自打这小贼上次劫持伍宁,强纳伍窕、焦氏之后,伍恭便知晓他是个胆大妄为的,却没料到竟然胆大到如斯地步,又吓了一跳:“你……你要独吞这许多粮秣?”

    见邓季再次点头,老头问道:“有多少人马?”

    想想,邓季还是决定说实话:“精壮六百,老弱四千,全在密道外!”

    “如何能成?莫说官兵,若真被你吞下这许多粮秣去,外面那大贼首能饶过你?”

    邓季轻轻一笑,嗤道:“今逢乱世,何人不为己?即便他真知晓了,分出一半与他也就是了,此等天赐之物若不取,必悔之一生!”

    “然尔置伍氏于何地?”

    伍恭的怒火在意料中,待他发泄过,邓季方才心平气和问道:“如今两虎门外相争,不论胜负如何,伍寨日后只怕都没个安宁,丈人身为族长,何以自救?”

    这正是身为族长的伍恭日夜担心的,如今被这贼女婿不客气说破,老头亦不由一滞,良久方恨声道:“老朽不能为一女,搭上全族性命前程!”

    “伍氏还可从贼,如何就没有性命前程了?”邓季冷笑着反问一句后,又道:“如今张平难大军云集,官兵势弱,若被攻破寨子,才真是没了性命!”

    伍恭不以为然道:“寨子破时,伍氏还可借密道逃生!”

    这老头太过天真,邓季只得无情戳破道:“一旦官军败退,黑山贼覆掌间就能攻入寨内,伍氏两千人,急切间逃得出几个去?即便都逃走,如今天下到处是贼人,成了没田地的流民,在官府眼里也与贼众一般!”

    张懿、张杨两位大员进来时没能及早说出自家密道,打的便是关键时让伍氏脱逃的主意,被贼女婿一番实话,伍恭默然无语,邓季继续道:“今日成了贼,便永世是贼身么?不瞒丈人,若有机会,小婿也是要降官府为后世子孙搏个好出身的,天下将乱,想必用得到吾等的也自有!”

    若这贼女婿真肯降官府,自家女儿倒也有个盼头,伍恭不由惊喜道:“你…有降官府之心?”

    “何人不惜命?何人愿永世为贼?”邓季笑笑:“只不得其时,不得其人罢了!”

    伍恭也知道,上次为避过薛礼所带官兵让贼女婿知晓了伍氏密道,他若铁心要做,真闹将起来,伍氏留下也逃不过一死,除非自己能将这女婿绑缚交到官兵手里,否则也只剩从贼一路好走,重重叹口气后,他无奈问道:“你只有数百人马,如何能成事?若寨外官兵回救,不过片刻便能破寨而入!”

    这么说就表示老头同意了,邓季顿时大喜:“有丈人相助,计议周密,定让寨外官兵难察分毫!”

    见女婿雀跃,伍恭只得苦涩一笑:“我便同意了,尚有伍氏族老们,他们如何肯?”

    “丈人一族之长,正当救伍氏于水火,便是乾坤独断了,也无甚干系!”老头左顾右盼好不干脆,邓季忙拍上马匹,推他一把:“再说,族老们亦都是明事理的,如今伍氏有难,岂能坐以待毙?”

    “老朽失察,当日引竖子入宅,伍氏之难也!”

    邓季脸上一红,只得苦笑道:“丈人谬赞,小婿不敢当。”

    等计议妥当,鸡鸣不断,天边已发白,翁婿俩便静坐到日出,伍恭唤人召集族老到大厅议事,又让邓季与郭石先躲入大厅草帘之后,待族老们齐聚,伍恭将实情合盘托出,便只听厅内族老们谩骂、反对、叹息不断,甚至还有族老提出召集族中老小更换族长之议。

    伍恭老头一时被惹发了火气,唤邓季与其伴当出来震慑住老家伙们,让他们知晓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又将日后有机会再降官府的话说了,逼邓季立下誓言,这才让老家伙们勉强同意下来。

    放任不管的话,族老中若有人起异心,说不定会是祸端,反正老家伙们已经点头,邓季便让丈人找部曲先送他们从密道出去交给贼人们,反正寨内没几个官兵,伍氏族人随意走动也无人来管。

    外间两支大军每日总要交战一番,吸引掉大部分人注意,声音也足可盖过寨内响动,如今万事俱备,只待两军再厮杀。

49.李当之

    ( )久战生疲,这些天下来,两军早已有默契,造饭朝食之后,方派军厮杀一番,若天气过于炎热,便改在饷饭之后。

    今日气温却适人,朝食之后,黑山贼五千、官军两千又开始在战场中央鏖战,趁鼓响进军时,寨墙上数十?望官兵注意力都放在寨外,邓季将自家精壮卒兵们悄悄放了进来。

    伍寨内仅存官兵分在三处,一是寨墙之上,负责?望并沟通里外的二十余人;其次为粮车处巡查,专管照料牲口、提防烟火的两百人;最后在伍氏一溜厢房外几名助医匠看护伤兵的官兵,厢房内则安置了千余伤卒,还有几名医匠在内。

    最紧要的地点自然是寨墙上,若被他们提前惊觉召唤外间官兵来,自然一切皆休。

    有丈人这伍氏族长相助,便要容易许多,卒兵们进来后,全换上伍氏部曲衣物,车黍等便簇拥伍恭往寨墙上去。

    伍寨本就是人家的地方,寨内这些官兵平日仰仗之处可不少,伍恭之前也曾上寨墙观战过,见他又来,身边带着二三十部曲,官兵们也不以为异,看管寨墙的队率转头与伍恭打了声招呼,目光在车黍等身上扫过一眼,便转头回去,叹道:“今日却又是贼兵占上风,这都第几日了?”

    寨墙上风有些大,伍恭带车黍移到他身边,开口发问:“为何战事又不顺?”

    卒兵假扮的部曲们貌似随意,在寨墙上四处游看,不多时便分散开来,每名官兵身旁都站了人,这官兵队率犹不觉,答道:“贼兵如今上场的都是生力军,吾等却都久战,援军再不到,张并州只怕又得调民夫上阵了,唉!”

    寨墙上尚有箭塔一处,已有名官兵?望,趁他们搭话的功夫,郭石已移到塔下,开口往上喊道:“这里看不甚清,兄弟且让我上去!”

    塔上官兵回头,见他一脸憨厚,摇头拒绝道:“不成,若被墙下将军们看见,却累我吃军棍!”

    郭石笑道:“将军们都在观战,那里就看见了?”

    那官兵仍旧不依,拒绝后又转头去看墙外战况,郭石便径自往上爬去。

    待那官兵察觉,郭石已快速攀到顶处,他便斥骂起来,队率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忙开口对伍恭道:“那却不是耍处,贵属……”

    话犹未尽,只觉头上一股大力传来,自家视线便已转到后方寨内,张口几次,嘴里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伍恭就站在面前,见车黍轻轻便将这队率脑袋拧成麻花,心里不由打了个突,下意识往后退退,离这大汉远些,转头四顾,贼人们已纷纷动手,一把捂住身旁官兵的嘴,抽刀在脖颈上就是一抹。

    攻其不备,寨墙上杀人竟没传出半点声音去,伍恭毕竟经历得少,墙下就是黑压压的大队官兵,那里还不心惊肉跳,好在墙下注意力都在战场中央,直到寨墙上官兵全都放翻,亦无人察觉。

    箭塔处官兵亦已被郭石掐死,轻轻将尸体放下,下面自有人接住,寨墙上动手瞬间,靠近寨墙的伍氏房舍中早有十余名身披甲胄的精壮鱼贯而出,很快便登上墙头取代原先官兵位置,又有人爬上箭塔,从下看去,墙头便一切如常了。

    今年四十二岁的杨偌是黑山贼苦蝤部一名弓手,老蛾贼出身,除射术超人外,一向自傲眼力要比别人强许多,今日未轮到自家所部上阵,便与同伴一起挤在阵前观看,眼见一番鏖战后贼兵又占了上风,他亦随之雀跃欢呼不已,只是百忙中突觉对面远处刀光晃动,定睛看时,似乎寨墙上有几名官兵被扶着倒下。

    那寨墙上虽还有不少人站立,却已没了官兵,他微微一怔,忙扯动身畔同伴:“且看寨墙上!”

    同伴正盯着场中看得有滋味,被杨偌打断,甚是不满,抬头看了一眼,反问道:“什么?”

    杨偌再看时,官兵亦有了,寨墙上与之前无差,他不由疑惑地揉了下双眼,难道是自己看花了?

    寨墙上动手之前,伍寨中一头莽牛被刺伤后臀,正往官兵牲畜云集之地狂奔去,后面,韩齐等数十人提器械直追,却越追越近,看守官兵哪敢放它惊到牲畜群,都呼唤出来帮忙拦截。

    “这牛为何受惊?”

    百忙中,一名小卒开口问追赶过来的人群,有人回道:“这牛一向温顺,只今日不知为何发狂,不慎被它挣脱!”

    又有人道:“且多叫些人手来,若惊了前面官家牲畜群,我等可吃罪不起!”

    便有人回头招手呼喊,四周房舍中便奔出数百提械汉子,一起来围捕惊牛,看管这片的军侯虽觉得如此多人一齐出来有些蹊跷,但在伍寨中已住了这些时日,也未多想,只顾吆喝士卒一起拦惊牛,不让靠近。

    这壮牛力气却大,几番追逐都被它挣脱,不多时,两方人马围着牛已混成一团。

    待寨墙上动手已毕,追逐汉子中韩齐喝了声:“此等畜牲留之何用?”

    韩齐上前一刀抹断惊牛咽喉,这是动手暗语,其余人等器械便纷纷往官兵身上招呼去。

    伍氏部曲突然动手,同伴惨呼着倒下,官兵们俱都呆住了,脑里还没反应明白,刀枪又不留情地迎面而来,这才有人想着还手,只是仓促间那里还抵得住。

    过了许久,墙外官兵才有人注意到内里隐约传来的惨呼声,还没开口发问,墙上已有人大声叹道:“这头惊牛力气可大,性子又暴,竟连伤吾寨中数人,实在可恨!”

    在墙下官兵眼里,寨墙上同伴们已忘了职责,只顾面对寨内抚掌大笑,想必是在幸灾乐祸,叨扰人家这许久,实为不该,有识得先前说话的是伍氏族长,便不免对他有些同情,又听他身旁有人接道:“惊牛伤人,还请主人前往安抚才是!”

    伍氏族长便领着部曲们下寨墙去,前面战阵中自家官军已很吃紧,眼见抵不过贼人,墙下官兵便又将注意力放回去担忧。

    身后惨叫延续好一会方歇,想必是那惊牛实在强壮,伍寨中人难以制服。

    抢占寨墙的全是卒兵,粮车处扮追牛的是韩齐领剩下卒兵并谷中精壮,伤兵处便由伍氏数百部曲前往,却是邓季和伍宁两人带队。

    年纪比自己还小的贼姐夫这次将伍氏全族拉入深渊,伍宁对他不满顿时到了极点,脸色铁青着跟在队伍后面,怎么看也觉得不顺眼,若不是如今已骑虎难下,他都想施冷箭结果邓季了。

    邓季哪知妻舅愤恨,即便知晓也无妨,他只顾提枪杀入,族长交代过,部曲们亦步步跟上,厢房外几名官兵不是够杀的,没多久就全丢了性命。

    一溜厢房内里相邻土墙都被打穿,里面住的伤卒全是之前道途中数战中所伤,官兵在伍寨外立起营寨后,张懿觉得麻烦,新伤者便再未送入。

    伤卒们早被屋外声响惊动,只是他们手中器械全无,又都负伤在身,贼人进来不免惊惶,眼看只有被屠之命,内里一名医匠冲出,挡在邓季面前厉声喝道:“尔欲如何?”

    这名医匠并不高大,身穿宽袍,头扎赤巾,年约四旬,长得有些清瘦,拦在对面正容厉喝,身上竟有股凛然之气,邓季不由一怔,良久方晒道:“从贼者生,不从者屠之,如此而已!”

    医匠怒道:“此等皆是伤患,难碍尔等之事,便是其内有家室老小不愿从贼,亦不致死,岂能嗜杀如此,多伤性命以失德?”

    这些伤卒日后还能上战场的有十之六七,余者却连精壮都算不上,谷中至今便还养着数十残疾,不过如今谷内缺精壮,在邓季眼里,若其中有愿意从贼的,不妨带回医治,若不肯,杀之可也。

    医匠拼命维护,邓季对他冷笑道:“他们是官兵,我是贼寇,自皇甫嵩以下,可听说过官兵饶贼不死的?让贼以德报怨?岂有此理!”

    “吾不论官兵贼寇,眼里只有疾患!”

    这医匠说得正气凛然,邓季却不大相信,提枪作势欲刺,口里问道:“你是何人?敢挡我去路!”

    面前提枪的贼人身上犹有血迹,杀气不减,这医匠也不由害怕,有汗水顺额头滴下,心头如打鼓却仍自不肯退缩,开口道:“吾乃李当之,元化先生之徒也!”

    提到自家老师,医匠倒胆气为止一壮,又喝道:“岂能坠了吾师之名,若杀伤患当先杀我!”

    “哼!”邓季冷哼:“不认得!”

    这医匠邓季还是佩服的,不过为试探是否真愿如所说般替伤患一死,提枪佯刺,却已被伍宁从后赶上,一把拉住枪尾,冲他怒吼道:“此乃华仙人之徒也,岂能加害?”

    难道是名人?邓季不由冲自家妻舅好奇问道:“华仙人是谁?”

    “华仙人乃沛国谯人,名佗,又名?,字元化,医术通神,游走四方活人无数,年且百岁犹有壮容,民多称为仙人!”

    操,还真是相当有名的名人,邓季不由一声惊叫:“华佗?”

50.传名雷公

    ( )华佗啊,医周泰,医曹操,医关羽,《演义》上邓季记得的他就出现过三次,可每一次都是传奇。

    愈周泰重伤,开曹操颅,刮关羽骨,那一段提起来不让人叹服?

    历史教科书上也曾提及,麻沸散、五禽戏是这位神医的重要发明,是与张仲景并列的东汉末年两大名医之一。

    当然,历史上还有一位董奉,与华、张两位合称“建安三神医”,不过那就在邓季知识点之外了。

    这位李当之却也不俗,华佗一生弟子众多,最出名的就是樊阿、吴普和这李当之三人。樊阿擅长针灸,服用华佗所传授“漆叶青黏散”而活到一百多岁;吴普勤练五禽戏,活到九十多岁仍然耳聪目明,著有《吴普本草》,后世失传;李当之精于草药学,著《李当之本草经》,可惜也失传,只剩几篇还记在《说郛》中。

    邓季不知道貌不惊人的李当之是位牛人,但光凭华佗弟子这一点就已让他欣喜若狂了,当然,若是能引来他的老师华佗就更好了,呵呵......

    发了一会呆,想起刚才这人的话,他才惊喜问道:“在你眼中真没官兵贼寇之别?只有疾患而已?”

    面前贼人们都已收起刀枪,李当之擦去面上冷汗,忙点头道:“当然!”

    “那就好,那就好,”邓季大喜,扯住他道:“既如此,到我们山谷里去治病救人也是一样的!”

    为救这些伤卒,李当之刚才说得满了,便是想拒绝也没得机会,受《水浒》故事影响,邓季喜欢干脆端人全家,眼珠一转:“不知先生是哪里人士?家里还有何人?”

    贼人讲理,李当之顿时压力大减,忙道:“吾乃长安人,奈何逢动乱之世,家人俱未得幸,只剩我孤身一人,平日游历各地救治疾患而已,前些日方被上党郡吏使来从军!”

    邓季点点头,冲屋内仍惊魂未定的伤卒们道:“尔等愿从贼的,可与我等离去;不愿的,看李先生面上,我也饶过了!”

    虽说大汉将倾,可贼人也不强,若有生路走,平头百姓有几人愿意从贼?听邓季如此说,伤卒们俱都欢呼,只剩百余人见不惯官府嘴脸又感李当之恩的愿跟随。

    “谢李先生活命之恩!”

    伤卒中有人开口谢李当之,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厢房内顿时就是感恩道谢声一片,邓季笑道:“尔等需记得李先生活命之恩,如今李先生随我从贼去了,他日阵前相遇,却莫要加害!”

    这是邓季不安好心,索性将这事借伤卒们口传回去,日后官府自然不容,要断人后路了。

    待车黍等从寨墙上下来,邓季便将这里交给他看管,自携了李当之出来。

    官兵只剩伤卒,伍寨已尽在掌握之中,伍氏全族老小忙着套车准备搬家,邓季又唤人将密道外老弱尽放进来。

    粗略估计下,寨中粮车还有两万五千多辆,好在有牲畜出力,只需两三辆粮车前后系在一起,让老弱们牵引回去就成,并不太难。

    这次谷中除留百余老弱看家,田丰一家不愿来外,其余皆已到伍寨,伍窕焦沁亦随之前来,焦氏故地重游还颇多感慨,伍窕看到老父小弟,却忍不住“呜呜”哭将起来。

    邓季过来时,妇人想到父老族人全被自己这夫婿算计,便气不打一处来,撇脸子不理他,到了贼窝,一大家子还得依靠贼女婿庇护,伍恭只得从旁劝慰,她才怒火稍泄,去搀老扶幼助族人们搬家。

    身在险地,赔罪也不是地头,得快些离开才是正经,邓季只好随她去,自顾忙碌。

    之前没丁点准备,这下什么都要带走,伍氏两千人的搬迁很花费时间,甚至比两万多辆车准备好还要慢,外间两军早结束了厮杀,好在并未发觉伍寨内变故。

    这么多车马想悄悄拉回山谷去不是件容易事,邓季将麾下精壮们一**派出去,维持车队秩序的,前出道路两端堵住防止他人靠近的,准备断后消除痕迹的,备泥石待撤出后堵密道的,一桩桩安顿下来,直将邓季忙得脚不沾地。待都准备得差不离,日头开始渐偏西,车队才终于启动,穿过伍氏密道,组成一支长达二十余里的大车队,一直往贼窝中行去。

    输粮车速度缓慢,直挨到他们离去半个多时辰,留守人等才准备撤离,邓季已先走一步,他不在,这里便由车黍做主,这铁塔汉子向来是个话多的,今日随邓季做了这般大事,免不得心血澎湃,直恨不能将这事宣扬得人人皆知,天下闻名才好,想着人走留名,临行前,便对其奉命看守的伤卒们吼了一嗓子:“吾等乃雷公麾下精卒,尔辈官军可好生记住了,他日再来送粮,需记得太行有雷公在!”

    闷声发财才是道理,做了这破天大事,被人知晓免不得要眼红,自家实力不足,人们都恨不得越少人知晓越好,那知车黍这般没脑子?郭石等旁人自然觉得不妥,可邓季已出密道去了,没他下令,也不能将这千余伤卒全灭了口。

    无奈群拥出密道,出口外早有奉命的百余精壮牵引牛车,载着泥石等候,问过其后再无他人,便将泥石卸入,堵了密道,这下更是想回去也不成。

    众人一齐离去,沿途还得用树枝等物消去车辙蹄印,掩掉一切经过的痕迹,待追上邓季告知名号已泄时,已是悔之不及。

    “那又何妨!”面对邓季的怒火,车黍犹自嘴硬:“反正你在黑山贼中只报疙瘩之名,谁能知晓雷公便是你?”

    众人这才想起张燕麾下还有路山贼名为雷公的,这下却是嫁祸他人了。

    不过无论如何,车黍的行为仍然可恶,不可不惩,邓季让旁人按翻,就在道旁找木棍直抽了三十棍,可惜人家皮粗肉厚,挨了打一点不在乎,仍旧能跑能跳,回头还笑话棍子轻,倒把打人的气个仰倒。

    最后留守的精壮离去,墙外官兵好一会才发现寨墙上没了人,内里剩下的医匠已跑出打开寨门,高呼有贼。

    待张懿张杨得报跑来察看时,伍寨内已是空荡荡一片,亦有搜索队发现粮仓后密道,可惜出口已被堵住,不知要几时才挖得开了,就算挖开,官兵又如何在茫茫太行中找寻?

    贼人的名号为“雷公”,丢了朝廷这许多租赋,不知要向十常侍献上多少钱财才能遮掩过去,张懿自然恨得牙痒痒的,更可恨是张燕那厮,得了好处还不离去,仍旧摆出一副不依不饶模样,难道他以为凭手中贼寇真能灭了自己这老对手么?

    有寨墙挡住,张燕其实还不知官兵已失了粮秣,下面虽有人谈论看见寨墙上有变,但官军营寨中动静不大,他并不太相信,自然不肯就此退兵。

    三郡粮秣与张杨关系不大,他倒不忧虑,可张懿却悲愤得狠,黑山贼不肯退去,第二日他便亲自带大军冲突厮杀,一反常态的架势让张燕惊诧莫名,左拦右挡堪堪才抵住。

    直到第二日仍旧如此,若不是抓到官兵俘虏,从其嘴中问到官兵数十万石粮食已不翼而飞,张燕才弄明白,自然惊愕莫名,偏偏帐下雷公又因部署伤亡过重,乃是先辞行离开之一.....

    到如此地步,张燕亦不知该退该进,恰又过了一日,探马来报,河内来了万余官军援兵,不论粮食还在不在,事已不可为,他才领军退去。

    邓季火中取栗成功,却不知为他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般惊动天下的大事,太行张燕、雷公之名自然大振,只是那位唤雷公的,却是受此飞来横祸,在家里哭笑不得。

    回到贼窝,邓季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扼守山谷出路,并告诫谷中,日后称自己只能沿用疙瘩旧号,再有敢叫雷公的,赏三十大棍,并三日内不许用饭。

51.嘴争

    ( )不理外间是非,大队人马回山谷后,自然而然的,邓季产生了许多烦恼。

    乱世里最金贵的就是粮食,有这许多粮食,邓季如今身价百万,或许突然骤富的人共同要面对的最大问题都是如何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已变富、如何将自家财富隐藏好,他也不例外。

    挖到金块的人会选择在自家屋后挖坑将金块埋下,可邓季这是七十多万石粮食,就算粮食也可以藏地下,得挖多大的坑才埋得下?

    不让别人知晓?若只有自家一个肯定能管住嘴巴,可这谷中六七千人,来源又杂,连前官兵都有,这可都是贼人啊,若有想铤而走险借此发达的,随便跑一个到别家去告密,不难想象,要不了两天就会有大股人马开过来。

    除了自家人跑出高密,若不趁早安置开,几十万石粮食、数万牲口全挤在山谷内,占地方不说,待张燕使者再来,只要进谷,想不发现都难。

    那里又有地方安置?

    在最底层亡命挣扎得太久了,一瞅到机会,邓季便如同打鸡血一般兴奋地开始计划、鼓动、实施,全忘了自家有多少能耐,忘了什么叫枪打出头鸟,如今事后才来忧虑,才觉得自己从一场迷茫的梦中清醒过来。

    毫无疑问,就算谷中所有人等全敞开肚皮吃到撑,这些粮食也够吃上二十年的,前提是这些粮食能放置这么长时间。

    吃都吃不完,劫那么多来做甚?

    福兮祸所伏,邓季忘了自己其实胃口还没能么大,这次学蛇吞象,说不定就要撑破自家肚皮!

    若只有一个张燕还好说,收获可与他分享,大不了将粮食让出一半去,可腰杆比自家粗的渠帅太行中多得是,若是这些粮食暴露,不知要多少人眼红,埋下多少祸根呢!

    为此,稍微清醒后第一件事情,邓季就让韩齐带卒封锁了山谷出口,限制所有人出入,同时逐屋清查谷中是否已少人。

    第一次大清点时虽还一个不缺,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表明邓季不是杞人忧天,当夜谷口就发现了想偷摸出去的贼人,还好选择的这个山谷只有一条进出道路,又不够宽广,被韩齐等及时发现后射杀了。

    这无疑让邓季心里又多了一层阴影,赶紧再次加强了戒备力量。他也知道限制出入的手段是治标不治本,再说马上就要开始种植冬麦,那里是拦得住的?

    或许别人认为有了这许多粮食,根本不用再去种地,但越是小户出身的人,过日子越要精打细算,若年年荒废下去,到谷中老弱对不劳而获习以为常,不再愿做农夫,不能找曹阿满抱大腿,才真是悔之晚矣。

    不论如何,地是一定要种的,之前一直未觅到的冬麦粮种如今也有了,这七十多万石粮,都是稷、黍、麦、菽,也就是小米、黄米、小麦和大豆,不少还是俸米,品质上佳。

    要不全带去投了张燕?待以后找机会再寻机会走人?那姓孙的重甲骑将军不是说要给自己个军侯位置么?

    可贼老天给了这么大机缘,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难不成就此都拱手送人?

    邓季都觉得头疼了,精壮们在谷中助伍氏一族建屋,他自己则绞尽脑汁想法子,甚至还存了一丝指望去问过田丰,可惜人家说话算话,当初说不帮忙便不帮忙,反倒就此嘲笑了两句。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召集众人计议几次,这几日隐约感到不安的并非只有邓季一个,可议论来议论去,最后都是一筹莫展。

    求人也不成,只能自家这渠帅背负,每日起床第一件事情,便是在谷中让各屋清点人头,谷口查看,这种压力之下,免不得随时长叹短吁的,小小年纪别人看着却已像个老翁般。

    除了这些烦恼,屋里的伍窕也还没解冻,白日大都跑去陪她族人,夜里侍寝全推给焦氏,夫妻一起时则冷漠无语,想到当初说过要怜惜她的,此番作为却是失信了,邓季亦觉得抱歉,只是木已成舟,他两世人第一次成婚,还没到不将压力带回家的境界,明知自家不对,也实没有哄她的心情。

    屋里气氛压抑,焦氏不能为男人解忧,只是夜里加倍温柔体贴,施出浑身解数想讨邓季欢喜,却也不见有什么成效。

    日复一日,直到这天清早,邓季积累了许久的压力与伍窕不满为小事冲突起来,互不相让爆发婚后第一次争吵时,才让事情有了转机。

    “今逼伍氏做贼,他日不利,是否也要将伍氏推出抵刀枪?”

    之前还好说,伍窕这话却说得有些重了,邓季便是为此怒气勃发的:“放屁,你看老子那里像个薄情寡义的?”

    屋中三人以焦氏年龄最大,最为成熟稳重,可身为姬妾,男人和大妇争吵,那里是她可以插嘴的,没人劝架,两人便越吵越烈。

    “确实不像,可也看不出是个能害妻族的!”

    “哪里就害了?老子一样做贼,身上也没少两块肉!”

    “伍氏一族能比得你们这些贱民?”

    伍窕泛泪吼出这句,却也是一时口不择言,可听到这话,邓季顿时脸色煞白,早知她是大家女出身,骨子看不起自己这等贱民也正常,可亲耳听到,心里还是觉得如刀绞般。

    贱民,贱民!

    陈胜说:王侯将相宁有种焉?贱民就不是人?就永世不得翻身?

    她忘了,如今睡了她的也是个贱民,掌控伍氏一族的也是贱民!她自小到大,吃的粮、穿的衣、住的房,哪一样离得开贱民?

    邓季真的暴怒了,猛地将手抬起,直想一巴掌将面前这无理之极的女人抽醒。

    他刚作势,焦氏便急扑过来,一脸惶恐地挡在伍窕面前,邓季便再下不去手。

    “让他打好了,莫不是拼个玉石俱焚!”

    这时代会殴打妻子的人很多,但来自后世,邓季倒是学会不打女人的,只是刚才怒气实在难遏,有焦氏挡住才清醒过来,冷哼了声,道:“吾等贱民只剩条贱命,却也是惜命的,只如今伍氏已在舟上,你倒多想想该如何保全,同舟共济才是!”

    说完便不在理会她俩,自拂袖出门。

    后世许多男女为鸡毛蒜皮的争吵后轻易说分手,事后再来后悔,却不知偶尔争吵其实也是增进了解的渠道之一,只是这次争吵还未到烟消云散之时,邓季犹自愤愤,在山谷中一路闲逛呢。

    这女人,看不起老子这等贱民不说,还想拼个玉石俱焚!

    拼就拼啊!老子这等贱民还怕与你拼命?

    再说,你伍氏还不足两千人口,精壮四五百,拿什么和老子拼?

    蠢女人!

    老子是你丈夫哩,你和老子拼个玉石俱焚,不是谋杀亲夫么?

    自家想着想着,倒又有些好笑了。

    拼什么拼,在床上和老子拼还差不多,到时候咱们好好拼拼!

    拼他个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就玉石俱......焚!

    嗯?

    先前还在撒孩子气,突然间,邓季就觉得脑子里好像抓住了些什么,不由停住步伐皱眉紧思。

    操!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半晌,待他眼睛亮起来时,喃喃自语了句:“这女人蠢虽蠢,却有些旺夫啊!”

52.变革

    (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在谷中数处同时吹响的牛角号,按人指引,精壮、妇女、老翁、幼童们一个个停下手中正做着的事情,往房舍后半坡上聚去,就连奉命坚守谷口的卒兵都大半被召回。

    头上阴云遮住骄阳,只是有些闷热,坡脚一块巨石是刚叫车黍郭石等人合力从坡上搬来的,足有丈余高,邓季站在上面,环顾四下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有些像前世学校开校会的场面,只是人要比那时多许多,领导不是那么好当的,除了上次鼓动逃溃老弱与官兵拼命外,他还是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准备讲话,自然免不得有几分紧张。

    站在最前列的是田丰、伍恭、李当之、常德、车黍、韩齐、郭石、马皮、懒顾、伍宁、谢允等人,一个个看过去,还有悄悄跟来藏在人群中的伍窕和焦沁,不知不觉,自己身边竟然已聚起了这许多人。

    之前只要保住自家一个就成,待做了渠帅,每一个决定似乎都关系着这五六千老弱、千余精壮的生死,由不得他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劫粮成功之后,在邓季眼里,他们全都成了不安定因素,所有人都不被信任,就连看守谷口的卒兵,也要他们互相监督,彼此防范才放心。

    还是伍窕不经意的话提醒了他,自己此时想的,不应该是防范,与面前这些人一路走来,和他们是能连为一体的,能生死与共的,即便真有宵小生出异心,领旁人来打秋风,拼他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也就是了,丈夫行于世,岂能畏首畏尾到如斯!

    如今出入有人前呼后拥,有了这许多家当,有了家室,倒忘记自己还在乱世挣扎,便在家中安坐,也不定何时丧命的。

    要活命,机会从来都是自己争来,不独这时,每一次死里逃生都不容易,何必还如此不安。

    心中思绪万千,直到估摸着人们已来得差不多,邓季才轻轻吐出口气,大声喊道:“诸位!”

    这不是有麦克风的时代,说话也并非让邓季得名雷公的那种怒吼爆喝,他声音一向很大,但后面也难听见,还好提前安排了,人群中每隔五丈便有一名精壮,他们会将邓季的话一字不漏地往后传下去。

    “诸位原为农夫、匠人、官兵、部曲、豪族子弟,可如今身份一样,都是山贼,我有些规矩、有些话要说一说!”

    一旦开口,初始那种紧张感便消失了,待一声声“诸位”传到最后面,他接口道:“自明日始,铁匠、陶匠赶制镬、甑、鬲、釜(注)等物,分发各家,谷中老弱按人头每两月领粮一石,各人自家造饭!”

    之前流离失所,队伍中一直实行的其实是公有制度,如今谷中人又增多,倘若还合在一起吃,难度可不小,且要想调动人们积极性,必须让私有制存在,因此这是他提出来的第一项改变,当然,这也是一种在配给制下的私有,并不纯粹。

    对于老贼们来说,这可谓是重大变革了,按人头两月一石粮,大多数都能吃饱,当声音传下去时,人群里便嗡嗡议论起来。

    下面议论一阵稍微安静下来,邓季才接着道:“即日起,谷内卒兵更名为‘勇卒’,非悍勇者不得选入,每月俸二石粮!夫子、医匠、弓匠、甲匠、能制百炼钢铁匠、有大功之匠人老弱,同例!”

    让他们每月领二石粮就是老弱的四倍,可卒兵是邓季的最大武力,要保证忠诚,除了更名让他们显得与众不同外,还得有差距彰显。

    田丰站在下面,初始的时候只当是看戏,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待听到这话,脸色立即就变了。

    这能每早坚持到学堂的贼首的打算,他亦能猜明白,并不以为异,可这厮居然提到“俸”,将他也算入此列,田丰初时不过为意气之争才愿意出来教授学生的,若是接受了这俸,就表示是为贼首效力的,真是岂有此理!

    田丰不知邓季真好意还是别有他意,趁这厮下面的话还未出口,忙开口拒绝:“谢阁下好意,丰愿与老弱同例!”

    微微一怔,田丰这顽固名士不识趣就算了,邓季倒没想得那么多,也不愿此时与他多费口舌,点头同意后,再继续道:“除勇卒外,谷中即日组建辎辅兵,入选规矩按四类勇卒稍减几分,此各由各部勇卒议出,月领粮一石,其余匠人,有功老弱,同入此列!落选精壮只按老弱例!”

    挑选卒兵的时候,邓季就发现精壮中有些人虽达不到标准,所差却并不太远,归入精壮中未免可惜,便想将之前的辎辅兵再组起来。

    下面少不了一阵欢喜,邓季挑选四类卒兵太过严苛,许多精壮自度绝难入选,这辎辅兵待遇是老弱两倍,入选条件降低,便是没本事的,自家练练说不定也有机会能入选呢。

    前世初中学科中政治最好,从中感悟了一些,再糅合这世经验,他才苦思出这种等级制度,目前也只得这些,闭门造车,还不知效果如何。

    待人群消化得差不多,邓季又大声道:“吾等归来那日,便有人欲偷潜出谷,诸位应明白他欲做何事,若不是被勇卒阻住,今日谷中已遭涂炭!”

    这事下面大多人都还不知晓,此时听闻,顿时便有忍不住开口怒骂的,其中倒数常德老爷子骂得最凶。

    “老子不知他贪图什么!”若不是谷口防备森严,下面报一样心思的绝不仅有一个,邓季肚里冷笑两声,喝问道:“贪权势么?”

    没有人回应,他便自顾道:“便是到别部做屯长、军侯,一样得上阵搏命,且这般无义小人,事成后那位渠帅又敢重用?”

    “贪女色么?”说得激愤,邓季已是口沫横飞:“我谷中数千妇人,还有谁找不到家室的?比别部差么?”

    “贪钱财富贵么?我等贼人,便有钱财万贯,何处花费?贪饱腹么?如今何部有老子粮多?”

    “便以此功如那唐周般投了官府,天下传名,贼人俱念尔命,暗杀不休,一世能得安稳么?大汉已势弱,天下动乱,官府能护尔几时?”

    这一串问题却是要让想再出首者考虑清楚,接下来才是威慑手段,他站在巨石上手指身后山坡树林:“老子十日后开谷,不禁出入,欲去者轻便!即日起,精壮于此林中建粮仓,将此番所得七十余万石粮,尽藏于此处!”

    粮食就藏于谷中,这是邓季最后的决断,他面色狰狞起来,冲下面大喊:“老弱伐薪寻禾,皆堆于粮仓之外,谷外但有敌来,老子先燃火焚了此处,再与之一战!”

    这就是从伍窕一句玉石俱焚得来的想法了,这样做,无非就是告诉有异心的人,即便他告密,别人也休想夺走这些粮去,到时大家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人家也饶不了他。

    “哈哈哈,痛快!”车黍一阵大笑,大叫道:“但有敌来夺粮,死战而已!”

    有车黍带头,韩齐等刚更名为勇卒的卒兵们亦随之狂吼,接着是满谷老弱不甘示弱,全都一个声音:“但有敌来夺粮,死战而已!”

    注:我国古代炊具有鼎、镬(huo)、甑(zeng)、?(yan)、鬲(li)、釜等。鼎,最早是陶制的,殷周以后开始用青铜制作。鼎腹一般呈圆形,下有三足,故有“三足鼎立”之说;鼎的上沿有两耳,可穿进棍棒抬举。可在鼎腹下面烧烤。鼎的大小因用途不同而差别较大。古代常将整个动物放在鼎中烹煮,可见其容积较大。夏禹时的九鼎,经殷代传至周朝,象征国家最高权力,只有得到九鼎才能成为天子,可见它是传国之宝。镬是无足的鼎,与现在的大锅相仿,主要用来烹煮鱼肉之类的食物;后来它又发展成对犯人施行酷刑的工具,即将人投入镬中活活煮死。甑,是蒸饭的用具,与今之蒸笼、笼屉相似,最早用陶制成,后用青铜制作,其形直口立耳,底部有许多孔眼,置于鬲或釜上,甑里装上要蒸的食物,水煮开后,蒸气透过孔眼将食物蒸熟。鬲与鼎相近,但足空,且与腹相通,这是为了更大范围地接受传热,使食物尽快烂熟。鬲与甑合成一套使用称为“?”。鬲只用作炊具,故体积比鼎小。这些炊具都可分为陶制、铁铜等金属制两大类。

53.步摇

    ( )聚会结束,邓季的这些举措,自引得谷中老弱一起关注谈论,有兴奋莫名的精壮,有愤恨技不如人的,亦有概叹廉颇已老的,伍氏与焦姬回了屋子,也随口聊着这事,只是没什么独到见解,猜论一番罢了。

    相坐到酉时,阴了一天,外间终下起淋淋细雨,秋季寒气已重,邓季却还不见回来,伍窕唤焦姬点了灯,怨道:“这贼人,却又到那里去撒疯?此时尚不归家?”

    焦氏扑哧一笑,打趣道:“莫不成白日争吵失意,此时犹未解气?”

    “男儿丈夫,焉能如此气窄?”

    见伍氏鼓嘴不满,焦氏叹道:“虽是丈夫,可也年幼了些……”

    “嗯,是哩,”伍氏这才想起自家夫君年方十四,比自家还小五岁,她面上不由一黯,沉声道:“待他壮年,想来我二人已年老色衰……”

    焦氏不过想提醒伍窕丈夫还年幼,哪知倒引她伤感,如今两人俱都还青春妙龄,在这乱世,怎担心得那么长远,忙好生慰语不提。

    只是二妇一直等到子时,邓季仍旧未归,屋外雨竟绵延不停,抵不住困倦,心中虽忧,却也只得闭了门户,靠榻睡去。

    这一夜邓季竟是彻夜未归,天明醒来,尚来不及梳洗,伍窕便忙掀开帘子,里进仍不见丈夫,她这才有些慌了,正欲舍了面皮出外去寻,屋外已有人敲门。

    拉开门闩,外间站着的正是邓季,衣物倒是干的,只是他此时双眼微红,竟是一副通宵未眠的模样,伍窕放下心来,昨日才一番冲突,终究脸嫩放不下,便撇过去不理,焦氏忙替她问道:“怎一夜未归哩?可曾淋雨?”

    邓季打着呵欠道:“昨日去丈人家赔罪,受雨阻路未得归!”

    二妇俱是一怔,伍氏全族新到,房舍还在建造,谷中尚无居所,只得先让老弱们挤挤,腾出些房舍来安置他们,那里又有什么家了。

    不过听他是去赔罪的,伍窕心里顿时就一软,开口问道:“看你一夜未眠,既是去向我父赔罪,有雨不得归,焉能不安置你歇下?”

    “岂止是向丈人赔罪!”伍窕肯开口,邓季顿时精神大振:“伍氏全族我都赔罪过,族老、长辈们丈人俱引见过了,尚有阿丑,那小子可不仗义,我亦曾向他赔罪,丈人留我与他同榻安息,背了丈人,便死活不让我上榻去,你却该好生骂他!”

    “为何骂他?他年纪比你可大呢,阿丑是你叫的?还叫他小子?”丈夫向伍氏全族赔罪,伍窕心里总算好过许多,嘴里却仍旧硬道:“看你身上全是泥,阿丑爱洁,不容你睡也应当!”

    邓季嘻笑道:“他年纪虽比我大,但我是姐夫,叫他小名也应当!”

    嘴里说着话,手伸入怀中去,却半天不曾掏出,伍窕不由好奇问道:“怀里有何物?”

    贼脸微红,带些扭捏,邓季终将怀中之物慢慢掏出,递到伍窕面前:“阿丑不许我睡,一夜无事,便做了此物,来与夫人赔罪!”

    伍氏焦氏定睛看时,却是一支骨质步摇,钗身细长,基座不知用何兽骨磨出,有些粗糙,隐约能看出是鸟雀形,雀喙上缀着两根细细丝线,下各坠着三枚大小不等的碎玉。

    “此乃禁物!”伍窕惊叹了声,才想起自家如今已是贼身,大汉律法都不用遵守的,禁物也只佩戴就是,那还管得违制与否。

    步摇,步则摇也,伴随行走而在头上摇晃,在整个中国古代,步摇都是女子最喜爱的一种饰物,装饰性很强,所谓一步一摇,步步生莲,风致嫣然,能将女人之美发挥到极致,造字时,“颤”字便来源于美人“头不定也”,可见其美,《红梦》里亦曾多处提及这种配饰。

    从步摇这种首饰里还发展出步摇冠,却是男女皆可顶戴的,后传入少数民族中,深受鲜卑中一支贵族喜爱,鲜卑语中,步摇发音与“慕容”相似,音讹后其余各部就称他们为慕容,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慕容氏的由来。

    步摇钗早在先秦便已出现,是商、周两朝王后的配饰,在西汉,步摇也只是皇后的专用配饰,拜祭宗庙时必须佩戴金步摇,东汉时,开始允许贵妇人们佩戴,范围扩展到了公主、三夫人、九嫔、世妇、诸太妃、太夫人及县乡君、郡公侯特进夫人、外世妇、命妇,但在民间,它仍然是禁物,到魏晋时期禁令形同虚设,民妇才开始效仿,直到唐朝得普及开来。

    这支骨步摇虽不精细,却也有着迷人之美,且又有丈夫一番心意在,若不是身为贼妇,伍窕一生可能都没佩戴此物的机会,此时自然笑靥如花,欢喜异常,见礼物有效,邓季亦开心道:“架子是用虎后腿骨磨成的,丝线、碎玉为辎重车中旧物,我手脚粗笨,技止于此,日后有机会,再与你寻支好的!”

    伍氏喜滋滋点头,邓季将手伸到她面前:“一夜打磨兽骨,我手都破了!”

    这番模样,却有些如孩童撒娇了,伍氏不由嗔道:“你自家要如此,与我何干?且昨日欲动手打我,受此惩也是应当!”

    邓季呵呵一笑,不再与她争辩昨日之事,拿起步摇笑道:“且待我与夫人插上!”

    伍氏云鬓高耸,将这支外观粗糙的骨步摇从中斜插入,邓季退后两步与焦氏共观,只见她娇首轻点,引旒苏轻颤,丝摇玉动,果然更添几分妩媚,依依若柳,若邓季再通晓些诗文,只怕也要发出“云鬟玉步摇,淡妆浓态楚宫腰”之类的赞叹了。

    焦沁在旁看得眼神迷离,心中已是羡煞,开口勉强赞得两句,突觉手上一紧,却是邓季背对着她偷塞过一物,细一打量,乃是支骨笄,笄者,簪也,虽不及那步摇动人,焦姬亦感知足,塞入袖中,伸手在他手上轻轻一挠,以示谢意。

    解了伍氏之怨,一夜辛苦便值得,邓季心满意足,此时倦意袭来,打着哈欠道:“今日夫子课没去,只怕又要挨罚。车黍等已在左近寻到地,领人去建栏安置牲畜,这些日尚有得忙,现下却真是乏了,朝食你们自去,且待我先歇歇!”

    收下步摇,夫妇已和好,听他这么说,伍窕便亲自进里间去铺褥,尚在忙碌,腰上一紧,已被男人从后环住,那散发着热气的身子已贴了上来,臀上抵着硬物,她如今早已熟得透了,还有何不明白的,不由得红了脸,回首嗔道:“做甚?”

    自己临睡之际突然兴致大涨,邓季腆着脸笑道:“陪我歇歇!”

    “这可是白昼哩,唔……”话犹未尽,小嘴已被男人叼住,几日来都是焦姬在侍寝,伍氏夜夜在外间听春,只被丈夫略一挑拨,便禁不住了,春情涌动,不多时肌肤上便现出阵阵红潮,又听外间房门响动,却是焦氏出去,从外已锁上了房门。

    既已如此,伍氏便止了挣扎,任小男人宽衣解带,在自家身上寻幽探秘,为所欲为。

    酥胸只堪一握,雪臀甚承指揉,妇人不多时已是香汗津津,气喘吁吁,不由**微分欲迎贼入,不料贼人奸猾总不肯入瓮,待她细语轻求终如愿时,鼻中轻颤便已如泣如吟,又听男人在耳边调笑道:“你今日可是分外泥泞呢!”

    方才行为不雅,伍氏顿时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一时羞意难挡,张嘴辩道:“久未被御,自然如此……”

    伍窕如此模样,顿引得邓季心头大畅,觉得自家终占了上风,更是卖力挞伐,男女夫妻之间争端,那分得清楚胜负?妇人拼死承欢,直到男人尽兴收兵,压在自己身上,不一会微鼾响起,却是实在倦了,竟就此沉沉睡去,倒害她动弹不得。

    伍窕不由苦笑,在男人身上轻捶两拳,不禁怨了声:“压得人家好沉!”

    见邓季如此模样,妇人亦不忍心真个弄醒他,只得自家撑着,昨夜忧心待到半夜,她也睡得晚,虽被男人压住,却禁不得眼皮渐重,不一会也自入梦中。

    这一睡,醒来却已是午后,夫妻两经此番曲折,感情却又进了一步。

54.冬耕

    ( )车黍等选中的地点在山谷西北四十余里外,是一条三四丈宽、数百丈长的山间峡谷,只有一头可出入,尽头处是条山涧瀑布,溪水顺谷淌下,两侧全是峭壁,只要将出口处封住,两万多牲畜在内尽藏得下。

    有这么多牲口,每日自然要消耗不少干草,好在随运粮车抢来的刍稿也不少,只要能熬过今年去,等到了开春,便可以安排人手打草了。

    这条峡谷便被谷中称为藏牛谷,待搭上草棚给牲口们冬季时避寒,一起劫来的输粮车也多搬到这里来,将心组出的辎辅兵分为两屯,让懒顾、马皮俩人各带一屯来此地看管,每月一轮换。

    邓季宣布变革之后的地十日,谷中大半粮仓已建好,外间果然如同他说的堆满柴禾随时准备应对不测,封闭的山谷便再次敞开了。

    开谷后,连同伍氏原部曲在内,精壮们又被派往山那边去拉运煤炭,邓季每日黄昏再清点一遍人头,诸般举措果然有效,连续几日都不少人,显见没人愿去告密了,这让他安心不少。

    当然,威胁不仅来自内部,到这时候,邓季才感觉自家对周边的情报所知太少,为多了解外界,便派车黍、韩齐领人往张燕那里去领取他曾答应过的战后分成,这点粮食如今自然已不被放在眼里,但样子无论如何是得做出的,否则岂非不打自招?

    除了领粮外,这支派出的队伍便肩负着打探各种消息的任务,这是个精细活,壮汉车黍自然不是那块料,不过他对太行群贼比别人都要了解得多,便负责带路,具体由韩齐负责实施。

    除了张燕处,距离最近的山贼在山谷北面百里外,那边有好几股势力不强的贼军,便安排熟悉地形的老贼去联系,顺便探听各种消息。

    待各种有用无用的情报汇集回来,整理之后,邓季才得知,劫粮的事情传回后,另外一位雷公果然受了不白之冤,已被张平难叫去问过话,他自然赌咒发誓百般辩白,又请张平难派人到他老巢仔细探查过,果然未见端倪,但这么大笔粮食消失,唯一的线索便是雷公这称号,就是张燕也渐开始弹压不住,雷公部最近受其余各部不停骚扰,损失已不小,惹得雷公暴跳如雷,扬言若知晓了是谁人陷害他,定要将之剥皮挫骨。

    七十多万石粮秣,两万多牲畜,这么大笔数字的东西居然会在太行中消失,说出去谁都不信,潞县这边并无大股山贼存在,根本就没有怀疑对象,据说张平难认为是周边诸县豪族借黑山贼之名所为,因为只有他们才有可能知道伍氏密道,也只有他们才会让伍氏甘愿配合,那些粮秣牲畜便不一定藏于太行群山中,如今已是侦骑四出,查访各地豪族。

    并非张燕大意,实是这次动作太惊人了些,没人肯相信是一股小山贼做得出的,知晓伍氏儿女俱被山贼掳掠过的只有潞县官兵,但他们已知晓劫粮的是雷公,那还会再想到别处去。

    这是好消息,有张燕导向,黑山各部暂时都还怀疑不到自己身上来,邓季这才关注起其他消息。

    天下大势上,太行中俱传去年张温、董卓在西凉已击败了边章、韩遂,如今除张燕这股黑山贼外,可算天下太平,白马将军公孙瓒屡破鲜卑、乌桓名气大涨,已盖过中山太守张纯,官至骑都尉。

    除了这些,无论之前黄巾还是如今黑山都是很敬佩名士豪杰的,因此北地名人也打听到了不少,刨除那些不认得的,他亲眼见过的已有田丰、赵云、张辽三人,外间盛传田丰被贼人掳掠,不知所踪;赵云为常山郡郡吏,甚有人望;那见过的少年应该就是张辽了,名臣聂壹之后,因避仇改姓张,为雁门郡吏;涿郡刘备鞭督邮后,弃官逃亡不知所在;吕布在五原郡为县吏,尝与匈奴战,此时已经以武勇闻名;沮授在巨鹿郡做县令;河间郡豪杰张?、高览名气不小;审配乃魏郡阴安名士,尚在家中诵读;颍川名士辛评刚举家迁来邺城,据说他还有个兄弟名辛毗……

    有过教训后,对这些名人邓季如今已没了太多激情,再不会大老远蠢蠢地跑去问人家是否愿意从贼,还不如踏踏实实做事呢。

    ――

    月余后,正午。

    荒废日久,土地已经有些坚硬了,不过却挡不住锋利的犁铧,连着地面已渐枯萎的野草蒿枝一起,被翻成整齐的两排垄沟。

    “朴儿、十斤,歇歇再干!”

    今日已耕出两亩地,十月的阳光虽不再毒辣,但恐两名心肝一样的孩童受累,这趟犁完的时候,白发老翁挥去汗水叫停。

    “好哩,阿爷!”

    在前牵老黄牛,肥嘟嘟的八岁小男孩回头,清脆地应了一声,待老翁将犁头提离地面,他便拉着牲口到地旁树下去拴好。

    这头老黄牛是老翁精心挑选出来的,性子很温顺,孩童也能让它服服帖帖的,力气又不差,可省了不少力。树脚还有个麻袋,里面装着出门时带来的刍蒿,小男孩便倒些出来给老牛咀嚼。

    后面负责撒种的小丫头有十岁左右,身子有些干瘦,她三两下将犁过的土地撒完,也走了过来,冲远处树下歇息的几个年轻人仰仰下巴,怒道:“阿爷,你看那些懒货,半天功夫还没犁完两垄呢!”

    田野里四下全都是劳碌的人群,就那几个少年一直在树脚,自然引得小丫头注目,老翁往那边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叹气道:“莫管他们,那是你疙瘩大哥妇人的娘家人呢,那些可都是富贵命,与咱们穿短衫的黎民不一般!”

    小男孩拴好老牛,回头对的丫头嘻道:“十斤,夫子有教过的,那叫外戚,在咱谷里与朝廷里的屠户大将军何进可是一样!”

    “反正我看着就刺眼,”小丫头想想,还是搞不明白这些懒货为何会与何大将军一样,便不再理会,待反应过来刚才小男孩嘴里的称呼,上前一把扯住他肥耳,竖眉娇叱:“十斤也是你叫得的?反了你了!”

    “疼疼疼!”胖男孩立刻便呲牙咧嘴叫起来,却不肯求饶:“阿爷说过待我大了,便要将你许给我做妇人的,咋不能叫了?”

    “那是阿爷为哄你说的呢!”小丫头年龄比男孩大些,已有些朦胧明白做妇人的意思,小脸上便有些就绯红了,小心四顾下,还好没人注意这边,怕他又嚷嚷起来让人听见,用力再扯两下便放了手。

    男孩捂着小耳朵叫疼,老翁自顾在树脚歇息,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任两个孩子嬉戏打闹。

    老翁姓谷,因平日里老一副驼背没精神的模样,别人都叫他谷老焉,是南阳人,逃亡中儿子儿媳全都死了,只那叫十斤的丫头是他亲孙女,小男孩则是下曲阳一战后捡到的孤儿。

    在人人都吃不饱的时候,拣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就是在给自己增加负担,有不少笑话他的,可他咬着牙,领两孩子还是熬过来了。

    乱世中的生死离别实在太多,人们已都从麻木中学会如何苦中作乐,刚捡到那叫朴儿的小男孩时,他母亲刚死,孩子数十日不曾发一言,待到现在放开心怀,也能如同别人一般去学堂,也能嬉笑自如了。

    男孩本姓吴,父母起的小名不愿再提起,到学堂几日后,央田夫子给起了个大名,这点小事田丰还是不在意的,便给起了个朴字。

    人虽小,吴朴却很懂事,学堂里都不怎么挨夫子打,听别人说,夜里与邓疙瘩练武时他也够勤力,谷老焉真是瞧着就喜欢,是当孙女婿疼的,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让他听到,便经常用来作为对付十斤的手段了。

    “阿爷,喝口水!”

    正念着他,小家伙又忙着递过驴尿泡做的水囊来,谷老焉喝过一口,递回:“你们也喝,水凉,且莫太急!”

    劳累过后最忌喝急水,看两小听话地小口轮流抿着,谷老焉才笑了。

    自那十四岁的半大少年做了自家渠帅后,谷中无论老弱还是精壮,似乎从都未得清闲过,要做的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这不,十月小阳春刚开始,全谷人等就又被使唤着来荒芜的土地上种植冬麦了,伍氏全族到了,学堂里倒是添了两名夫子,只是这几日都停下来,放孩童们来地里帮忙。

    谷里有那么多粮藏着,还要种地?对此,许多人是有牢骚的,谷老焉倒不在乎,不就是种田么?没挨过饿的不知道五谷的金贵,在这点上,谷老焉觉得疙瘩见识倒不差。

55.融合

    ( )对疙瘩这位少年渠帅,谷老头其实也还是有不满之处的,一是他年纪实在太轻,想震住这六七千人可不容易;二来居然找个望族女做妻,咱这些穿短衫的黔首黎民,真能和他们捏到一块去?以后过日子只怕少不了磨嘴,这些豪族可都是心黑的,什么时候别被卖了都不知;最后便是在自家最擅长的领域――种田上,这小渠帅居然也来指手画脚的,当蛾贼之前,谷老头可是已在田里刨了半辈子,自认绝不输人的,还比不上个半大毛小子?他却偏要作怪,可从没听说过那家往地里撒大粪的。

    除了不满,谷老焉心里还隐约有些担心,今年第一遭种地可是没留休耕田,难不成三年后这些地又荒置不种?这或许意味着邓疙瘩没打算长久种田,也可能是没打算在这片土地上过多停留,这是块好地方啊,有山有水,又没官兵追剿,他真舍得丢?

    当然,话说回来,对这半大少年佩服的地方也还是有的,就说养那却行喂鸡,如今想来道理其实简单,但祖辈多少年了,又有何人曾想到过?眼看着小鸡仔吃这虫子长得飞快,第一拨孵化的甚至已开始产卵,鸡群规模在迅速壮大,谷老焉也不免称奇道怪,有空便要到鸡舍外去转悠两圈。

    除此外,疙瘩让制的犁也怪异,身旁这叫曲辕犁的新犁,上手很快,不要半个时辰谷老焉便掌握了,用起来确实省人力畜力,他带个孩子便能操作,半晌功夫就能犁出两亩地来,前后一比较,差异便出来了,如今再让他去用之前的耦犁,那是无论如何不干的。

    趁歇气的功夫,谷老焉脑子里正想着这些,没发现常德已从那边过来,看他在树脚发呆,吆喝道:“老焉,走神呢?”

    谷老焉吃了一惊,抬头看见,忙笑道:“是常老哥呢,老喽,动动就累,我就歇歇!”

    常德额头冒汗,也是出来歇息的,走近树脚靠他坐下,看着两孩童在拌嘴,常德老头便夸道:“十斤这丫头记性可不差,教过的药草全记得,前些日子李先生还赞过呢!”

    “呵呵,不敢当夸!”

    每次只要说起这两孩子,谷老焉都免不得要心里得意,嘴上却谦虚了句。

    李当之来后,在邓季安排下,教导女童们学医的事情也就开始了,她们如今识字还不多,病理药理之类是无法理解的,便先教着认识各种药草,打好基础再说。

    出生的时候刚好有十斤重,谷十斤便得了这名,听常德在夸自己,她便蹦跳着过来,笑喊道:“常老好!”

    常德的心思全放在如何弘扬大贤良师美名上,对每一个有潜质的女童都喜爱万分,记得清楚,见十斤过来,老脸立即便笑成花,打趣道:“丫头,又欺负你丈夫呢?”

    十斤顿时红透了脸,狠狠回头瞪了眼小吴朴,都怪这家伙到处嚷嚷,可搞得人人皆知了!

    常老说得没错,你明明就在欺负我嘛!吴朴无辜地翻翻白眼,想着夫子教过的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见他模样,十斤又有些想去揪耳朵,想想若是在常德面前如此做了,岂不是坐实自家欺负丈夫的名声,只得罢了,便手指那些伍氏族人,开口转移话题道:“常老,你看那些懒货,半天犁了两垄地,便一直歇着哩!”

    常德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之前在地里忙碌一直没注意到他们,听小丫头这么一说,眼睛顿时一凝:“真的?”

    “嗯,你去看嘛!”

    于是,常德便起身往那边去了,谷老焉本伸手欲拦,想想还是罢了,转回手来在十斤头上轻敲了一记:“就你多事!”

    “本来就是嘛!”十斤翘着嘴,瞥眼看吴朴正一脸开心的笑,不由大怒,又跑过去伸手扯他耳朵:“叫你笑话我!”

    常德的脾气谷老焉可晓得,终究有些不放心,喝道:“别闹了,你俩个去唤人来,莫让常老头吃了亏!”

    说完话,谷老焉便追着常德去了,小吴朴平日虽被十斤欺负得死死的,人却不笨,立刻拉着十斤跑到地里,高声吆喝道:“大伙快看,常老要去教训伍氏那些懒货了!”

    敬服名士归一码,见不惯豪族子弟也归一码,听闻这话,劳作的人们便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有人在其中喊了声:“走,去瞅瞅!”

    树荫下几名少年此时正躺着叹气,邓季照顾伍氏族人是没吃过什么苦头的,五十岁以上的便免了劳作,他们几个少年却没得这般运气。

    这些少年打小便不事稼穑的,哪里吃得这般苦,初始还觉得新奇,勉强扶犁过了两趟,犁出的垄沟也是歪歪斜斜的,不多时手上起了水泡,那牛也开始不听话,几人没法,便停下来歇气。

    之前一个个可都是大家公子,练武艺时不过比个模样,哪里肯真下力气了?待入了贼窝,便不能如伍宁般选入勇卒中去,辎辅兵也别想,只能被归入老弱之列,吃食上与以为不待见的黎民们同等、住所狭小简陋不说,还得出来遭罪,这般模样委实可怜了些,正叹息着,一名满脸怒气的老翁已站到面前。

    “尔等要歇到何时?饷后么?”

    到贼窝这段时日,几个少年人也明白了这里身份最高的就是那些勇卒,如这等老弱不过和他们一般,算得哪般人物?便都不在意,其内有个不满道:“关你何事?”

    在老弱中,常德是个向来服众的,很少有人敢如此当面顶撞他,他脾气又暴,顿时就勃然大怒,喝道:“既入了谷,当你等还是公子么?还不快给老夫起来干活?”

    “呸!”一名少年跳将起来,将常德推得一踉跄跌倒在地:“邓疙瘩如何容得你这老货的?你算什么货,敢到我等面前充老?邓疙瘩还是我侄女婿呢!找我伍氏一族陪罪时可向我下拜过,便是他来,也管不得我等!”

    远远看见少年动手,慢慢行来的谷老焉等人顿时就炸开了,人群蜂拥着飞奔过来,之前不少打算远观的也开始加入到其中,不一刻便将几名少年团团围住。

    周边围过来的人实在多,少年们俱都变了脸色,有人厉声喝问道:“你等作甚,不惧邓疙瘩治罪么?”

    这些始终是无法无天的贼人,见他们神色不善,少年们亦心中惴惴,不得不将邓季抬出来,以往若遇到这般情况,自有部曲前来帮忙,早有胆小的在人群中寻觅部曲了。

    部曲中有本事的已被选入勇卒与辎辅兵,剩下的并伍氏族人哪敢过来犯这众怒,幸好还有几个对伍氏忠心的跑去寻邓季。

    常德已被人扶起,他满脸通红,怒道:“此等懒货,还要在我等身上寄食到何时?又只会仗势欺人,一副猪狗模样,且与我绑了,送邓疙瘩发落去,我看他可敢包庇!”

    这次准备耕种的土地足有两万亩,此时,邓季正带勇卒们四处寻看,得了禀报,忙匆匆赶过来。

    除了田丰外,谷中如今又多了伍氏这般豪族子弟,免不得要与黎民出身的贼人们对立,之前流亡时胁裹进来的大族子弟,要么如谢允这般已融入队伍里,要么已死于非命,并不用邓季来操心,伍氏这几名少年却没经历过那般惨烈,却是有些不识实务了。

    这种事情不能顾忌伍窕面目,否则只有越演越烈的,了解事情后,没得说的,喝令将几名少年绑到树上,也不管谁是叔丈人谁是小舅子,一顿鞭子抽完,送回谷里去找间屋子全关了,三日内不许有人送食。

    贼女婿板下脸来,伍氏一族那里有人敢出头做声,此事就此解决,不过却给邓季提了个醒,同样劳作同样待遇这种事日后定要想办法改了,否则待人们都要滋生出惰性来,且除去日后再偷懒者按照此例办外,还得让伍氏全族彻底融入贼众中来才是。

    从古到今,最好的融合方式都莫过于通婚,若在以前,想要说服伍氏全面与贼人联姻基本不可能,如今他们自家都已成了贼身,又那里去找合适的豪族婚配了?就算以前有婚约的,亦都只好作废,思来想去,竟是别无他法,只好依了邓季所言。

    于是乎,冬耕中,伍氏嫁女娶妻不断,邓季是伍氏之婿,喜酒倒喝了不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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