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落户
原先往三辅逼战火的百姓迁回来后,加上新来的南阳民户,勇士县城内终于多出些生气来。
不过勇士县如今一共也只得三亭百姓,城内就安置下两亭,田地分别在城东和城西,城外便只有靠近平襄县的方向还有一亭,其实还是空旷得紧。
这样的萧条景象,非得有一二十年时间休养生息才能结束。
更大的可能,乱世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顷刻间就将此地再变成无人之地。
乱世中的生命脆弱得令人发寒,牵招不知道能否有数十年安稳太平时光给这满城百姓生息。
站在北城楼上,牵招背对河水方向,视线完全放在城内,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很有些多愁善感。
牵招出于寒门,少年时,他是同县名士乐隐的学生,后来乐隐成为何苗的长史,他跟随至雒阳侍奉学习。何苗乃大将军何进之弟,就是在那里,文武双全的牵招受到何进帐下大将袁绍的关注。
之后十常侍之乱,何进、何苗、乐隐俱被害,牵招与同窗史路等人,冒险收殓老师尸首,并成功运归家乡安葬。
此后,牵招留在家中,每日习文练武再不外出,袁绍占冀州之后,想起旧识,便征辟他为官。
出仕袁绍后,牵招初时做的是文官,然而性子中更喜武事,求得袁绍同意,终转为武职。
弃文从武的原因实在简单:这乱世生灵涂炭,当屠刀来临时,大好男儿总不好就此引颈受戮。且冀州乡里饱受贼害,为父老计,多掌几个兵也能多些依仗。
这之后,不用经年累月面对厚厚案牍文书。一次次痛快的战阵厮杀下来,让牵招不悔自家的转变。
说起来,袁本初对牵招有知遇之恩,本该拼死报答。然而袁氏做派实在太令人失望。本就任人唯私,再重世家而轻寒门。他始终得不到重用。
牵招喜武事,爱卒兵精锐,好奇邓季的制度,也羡慕司州百姓的安逸。再加上兵败后徐晃义释之恩,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从本心,弃袁而奔邓。
邓慕安将他派到荒凉的西凉来,牵招倒没有失落感,他知晓要成为卒兵将领,作为新人,必须一刀一枪的去争。不似袁绍处。
至少,威烈将军之职就是张辽拼战功胜出才抢到的。
若无战功,便是骤然得居高位,下辖这许多勇悍汉子。又有几个能服他?
听说威烈军组建之前,张辽、孙观等的官职还只是都尉,如今自家这七个西凉校尉虽要好过都尉去,但毕竟只是临时委派,若无令人信服的战功,指不定何时便被撤销、合并,与四军中诸校尉真个没法比——每位校尉统精兵四曲,且有建制在,辖下即便拼光也能补充。
天下的局势,聪明人总能猜得出一二来:袁绍已灭公孙,下一步不是重夺并州就是入侵河内;开春前,曹操大破袁术,袁公路亦身陨,如今重兵屯颍川、陈留。两家司州大敌蠢蠢欲动,虎牙、荡寇、威烈、骁骑四支强军都被邓季留在河南附近,只怕近期就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好厮杀!
武人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统领精锐之师,战事却没他的份!
被遣来西凉牵招并不恼,恼的是不能参加大战!
眼前没有大的战事,就不能立功,不能立功吸引主公注意,就更不可能调到司州去参战!
眼瞅着金城麴氏越来越乖巧顺从,七校尉皆无用武之地,只能偶尔去剿山贼与不听号令的羌氐部落,叫他何时才得大功?
虽然敦煌、酒泉、张掖等郡都还没能纳入邓季治下,然大家都知道,西凉还配与自家这七校人马交手的就只剩下金城麴氏了。
如今七校尉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防备金城麴义。
但观麴氏如今对司州惟命是从的模样,只怕幻想大战起时,邓季调麴氏军往司州助战,顺带着七校尉一路去还现实些!
只是到现在,雒阳方面还完全没有种意图。
牵招其实真想对麴义大声喊:来吧,快造反吧!灭了你家我才有机会调往司州去!
这完全是得领卒兵后自信的膨胀,每当这种念头起时,牵招就会觉得挺对不起当地百姓的,所以,他就经常用饱含歉意的目光看着城中这些百姓们。
牵招胡思乱想中,没注意阎行、姜叙已攀着楼道上城墙来。
“子经,马孟起尚未归城么?”
子经便是他的字,牵招被惊,忙转回头:“彦明、伯奕!”
打过招呼,牵招也转回身来,随二人一起往黄河岸边眺望去,只是不见有丝毫烟尘起。
“莫非有何变故?”
姜叙皱起眉头,不确定地问道。
阎行先摇头否定这种推论:“以某等各校之精锐,麴义之外西凉决无敌手,料来应无事。且便真有意外,各县衙早当遣人来!”
“然其已逾五日未归!”
“或有他事耽误,勿急!”
因降邓季之前的旧事,阎行与马超互看不顺眼。当然,主要是马超记前仇,阎行则可有可无,并不如何在意,毕竟吃亏受重伤的不是他,此时与牵招、姜叙顺口扯着话题,一脸的不关事。
马超校逾五日未归,三人其实都不紧张。
虽然除各县差役可用外,如今邓季在西凉的军力就只得马超、庞德、阎行、杨秋、牵招、姜叙、赵衢七校,每校只有千人。
每校人马都不多,然西凉久乱之地,邓季一战之威尚在,新到手的两郡实行四等民之策小半年下来,原本的豪族部曲、深山贼众纷纷投奔为民,大的羌氐部落也选择迁走,陇西、武都各郡就更不用多说,治内再无能威胁到一千卒兵的势力存在,剩下的零星力量只是因地广难完全剿灭罢了。不会有太大危险。
七校人马奉令驻扎在陇西、金城、汉阳、武威四郡交界的勇士县内,为练兵也为平靖地方,平日轮换往各地剿灭山贼和不遵号令却又不离境的羌氐部落。
驻军在勇士县主要是防金城麴义,今岁正月里。邓季便有令下。七校暂不许出武威,更不许主动入金城。每月论调两校外出练兵、剿贼。若外出者未归,剩下的五校不许再轻出。
也就是说,勇士县内必须保证随时有五千人马驻扎。
逾期五日未归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对渴望外出练兵、立功、发泄的人来说。马孟起挤占掉的是自家时间。
上次外出的是马超和赵衢,该轮换的是牵招和庞德,赵衢已归城,牵招争不过,让庞德出去了。
下一波该轮换的是阎行和姜叙。
三人在城楼上交谈着守候,只是始终不见人马归来,直到县令差人来请。才恨恨地齐往县衙去。
西凉七校尉互不统辖,为防其等之间摩擦生事,邓季任田磊为勇士县县令。田磊虽年岁不大,却已在基层锻炼了许久。熟悉各项政务,又是田丰长子,足以调停七校尉、主政一方。
阎行、牵招、姜叙赶到县衙时,赵衢、杨秋已到,年轻的县令对五位校尉道:“雒阳有公文至,西凉七校卒兵户籍所在今已定下!”
七校卒兵户籍之前并未有定论,一直悬而未决,已耽误了今岁春播,众多单身汉也迟迟不能组户成家,对军心不利,终于有了结果,校尉们还是很欢喜的。
将五人神色收在眼中,田磊取出公文,照着念道:“卫将军邓令:马超、赵衢两校卒兵户落汉阳,庞德校户落陇西,阎行、杨秋、姜叙三校户落武威,牵招校户落安定!接令之日起,涉及诸郡当妥为安置,勿出差池!”
麾下卒兵户籍落于何处,只是方便卒兵们安家、平日休沐,并不是军队便要驻扎于何处,并无其它影响,五位校尉全无异意。
得了邓季之令,还要各郡郡府协调安置落户,五位校尉都告辞出门,准备遣人往各郡送名册,讨要户籍。
久待未归的马超却在此时带队归来,其校并不见有大减员。牵招大喜,相互不熟,也不去问为何逾期,自归营中去,安排人送名册往安定太守卫觊处后,便下令准备明日出城讨贼。
牵招不追究,田磊职责所在却不可不查,召马超来问逾期因由,其回道:“追逐一部羌氐,行得远了些,终得斩首级百余方归。”
“既追羌氐,牲畜缴获几何?”
“劣马十余匹,牛羊少许,皆已交接与武威郡!”
答过话,再提及卒兵落户事,马超道:“吾家虽出于右扶风,然居武威已久,故土难离,望得卒兵落户武威!”
田磊摇头道:“公文已至,此乃主公之令!”
“某明日便上书主公,求请与阎行校卒兵互调户籍!尚求足下先传语本郡赵太守、武威杨太守处,本校与阎行校之卒兵户籍,暂勿安置,待雒阳回信再计较如何?”
田磊只是小县令,管不得太多,只得依他,令差役送信,将这番言语先转告杨阜、赵昂两位太守处。
是夜,田磊于屋内写家书,末尾忍不住添上一句:“马儿或有异志,望父亲大人留意!”
搁下笔,想到马腾与马氏全族如今都在长安,如同人质一般,各校人马又都是重组的,马超麾下非其旧部,他便跋扈张扬些、随心所欲些,也不至于敢生异心出来,自家小题大作,说不定倒徒惹父亲笑话,自嘲一笑,伸手将信纸递到烛火上点燃,又埋头去重写。
(本卷完)
323.黑山殇
“啪!啪!”
寝居室中,唐姬裙摆被搂到腰上,浑身已是香汗津津,双手死死撑在木榻边沿上,又努力踮起脚尖,将自家娇臀高高翘着,呻吟着迎接身后男人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冲击。
胯骨每次重重击打在嫩臀儿上,都发出一下“啪”地响声,在交击点附近带起一波一波的细肉波浪,就如同她那颤颤悠悠、酥酥麻麻的心尖儿。
一缕缕阳光从窗格外照射进来,使屋内纤毫毕现,表明这不是夜晚,而是大白昼。
摆出的姿势和索要的时间都让唐姬不堪到极致,只是自家男人的霸道不是她可以抵挡的。
随着身后重击来回摇摆,唐姬觉得自己几近虚脱,若不是后腰上牢牢钳着腰肢的那双大手,她早无力支撑住,瘫倒下去了。
双手勒着她的纤腰,邓季将全身力气都用上,一击接着一击,完全不顾怜香惜玉。
这个女人,就算年近三十,就算已生养过孩儿,肌肤仍滑如凝脂,让人爱不释手。
更重要的是她曾经身为大汉天子姬妾的身份,乃天下诸侯可仰望而不可亵玩的存在,每次在唐姬身上驰骋,带来的征服感都让这位卫将军迷醉满足。
特别是最近,火气正旺的邓季更爱亵渎她。
实在是曹孟德欺人太甚,仗着天子在手,下往邺城、襄阳两地的圣旨一道接着一道,内容全都是同样意思,催令大将军袁绍与荆州牧、汉室宗亲刘表速讨逆贼邓季。
只要袁绍、刘表出兵,大汉司空、车骑将军曹操亦愿尽绵薄之力。
偏偏为了不让袁绍、刘表推脱,这一道道圣旨全大张旗鼓,搞得人所尽知。邓季自然也知晓了。
万幸袁本初和刘景升都还记得司州雄兵,各寻理由一直拖延不动。
然而这已令邓季很是火大。
袁绍尚有张燕未灭,并州不平;刘表有孙策牵制、刘备阻挡。三家大敌中就你曹操左右无事可做,有本事你倒是自家来攻我啊!梁县、汜水关随你挑就是。只知怂恿别人上前算什么本事?
今年多出南阳来的四十万民和张济降卒。河内、弘农、河东也渐有少年长成,春选卒兵时更是盛况空前。司、凉两州新入选的卒兵共一万八千余人,除补充虎牙、荡寇、威烈、骁骑四军外,河东武卫军也得补充良多,总算是有了一军的模样。
虽然各军新兵甚多。却已是外侵不足、自守有余,加上张燕、庞双戟、刘备三道外间藩屏,袁曹刘不管谁敢犯境,邓季和田丰贾诩都有信心一战!
只是如今这局面,袁本初刘景升不出手就算了,你曹操干跳干闹个什么劲?
有本事你就自家来攻,难不成真要发动三家齐至。如同十八路联军讨董模样,才成么?
说白了,就是邓季现在单打任何一家都不怕,只是曹操以天子旨意。非要弄个群殴就伤人了。
不过仗着天子在手,这天下你说谁是贼谁便是贼,还讲不讲理了?
其实徐庶等早就分析过,天子出奔曹操之后,邓季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它真来临时,心中一股邪火却实在难得憋住。
为什么老子幸幸苦苦这么多年,好不易得两州之地,你等就要玩联手?为什么不去官渡拼个你死我活?
原来历史已确实改变了。
真真让群雄都将最大忌惮放在自家身上时,邓季一点也没感觉到自豪,只有无穷怨念。
你曹操要借汉室余荫生事,老子就玩皇帝家的女人来解气。
心中有怨念,邓季最近便精力无穷,政事之余,换着各种花样来折腾唐姬出气。
好在还没完全忘记正事,田丰便也未劝谏。
白昼下,两个男女越来越投入,疯狂嘶吼娇吟着摆动身躯,临界点已越来越近,只是尚未得爆发出来,院中突然有数道脚步声闯入,在门外生生停住,接着有侍者着急通告:“主公,上党急报!”
听到屋外男子声,唐姬顿时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来丢人,邓季犹不肯放手,耸动着身躯开口:“念!”
稍过一会,门外换了个声音,应该是来报信的斥候:“喏!上党庞真急报,五月十一,袁绍兵分两路,自蒲阴陉、井陉杀……”
“什么?”
这一吓,顿时让邓季止住满脑子欲念,那话儿顿时萎了,松手后退开来:“再念!”
唐姬方得脱身,忙飞快爬起,取衣物来为邓季披上。
门外斥候继续念道:“袁军自蒲阴陉、井陉杀出,分取雁门、太原两郡。张燕猝不及防,其军大乱!未及一日,杨凤、杜长等将皆死于乱中,闻燕已自刎身亡,并州不复为黑山所有,溃兵逃上党者络绎不绝!袁军或不日便取我上党,真自知无用,尚望将军速遣军马救急!”
正由唐姬着衣的邓季顿时呆滞,半晌后方喃喃道:“张燕,这么快就败亡了……”
不怪他失神恍惚,张燕得并州大部后,周边再无其它大敌,自然知晓要小心提防袁绍,如何会败得这么快?
要阻止袁军全力来攻,便得保住张燕。自家是黑山贼背后的强援,邓季早与田丰、贾诩、徐庶、四将军等反复推演过数十次,若袁绍出兵攻并州,该如何去支援、如何去破局。
一切都准备得挺好,可惜,邓季还没有任何动作前,已经宣布张燕败亡,并州再易主。
这一下,北面屏障就只剩个上党庞真!
就算要有大战,邓季也绝不希望战场在自家境内。
张燕、杜长都称得上旧友,只是邓季现在没时间去感伤,袁绍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张燕,兵锋定然还要南下,若再夺得上党,便可直下攻入司州!
袁绍动,曹操会如何?刘表呢?
之前还觉得凭雄关和几家缓冲,应该可以吓退强敌,让麾下常年苦战的卒兵修养个一二年的,可眼前马上就要有一场大战来临!
一下子,全盘局面都变了!
这就要真正开始逐鹿了,我当如何应对?
短暂的慌乱失措过后,邓季终于回过神来,对门外吩咐道:“速请两位军师、徐别驾,再传城内所有校尉以上武将来见!”
唐珞动作很快,伺候他将衣冠穿戴整齐,邓季再不管其余,开门直行出去。
门外角落里,一名侍女怀抱邓洛,在那瑟瑟发抖。
小邓洛还睡得熟透,飞快在他脸上瞟一眼后,邓季拔腿离开。
路上方才问起送信的斥候:“张燕为何败得这般快,可知缘由?”
这名斥候虽是庞真派来的,却是属于司州艾兰麾下,之前一直奉命在上党探军情,听到邓季问话,回道:“溃兵仓惶逃来,尽述说不清,小人赶得急,亦不知详情!”
邓季无奈,只得往前厅去等待,不一会,左右军师联袂而至,亦已在路上问明事由,田丰进厅便道:“勿耽误,速遣使传令臧霸,集结武卫军出援上党,雒阳亦当遣一军往救,且保庞真不失再论!”
贾诩亦颔首,邓季便差人先往河东去。
袁绍来势汹汹,然而雒阳还得先看清局势,防备曹操,便只能遣一军出去救援。
四位领军大将中却是张辽先至卫将军府邸,方进厅便得了命令,又掉头外出,去集合人马准备出发。
连休沐的卒兵都等不及,一个时辰后,威烈军便已上路,还好之前已有许多安排,河东屯有大量物资在,他们只要渡河去就可得补给。
武卫军虽就驻守在河东,然磐石武卫与四骑军不同,卒兵平日多散居于各民屯,集结不易,又多步卒,武卫军赶到上党恐怕还要落在张辽的后面。
威烈军出发之后,又传令韩浩集结磐石军提防河内,一干人就只能各种猜测,焦急等待各方消息汇来,才能再做判断。
直到过了一夜,庞真后续派来的斥候方将并州变局告知个大概。
张燕得并州数郡之后,雄心渐起,为治理地方,得豪杰效命,勒令各部不得再滋事扰民,各方礼贤下士,渐渐的,亦有地方豪族投奔,到今岁开春后,投奔者更是忽然多了起来。
黑山贼本各部混杂,人心难齐,待并州初平,张燕便要开始着手整顿军制,准备取消各部的独立权,事尚未行,已引得诸部不满。
豪族世家多带部曲相投,张燕只道都是兵源,一概收留,却不知其等尽与袁绍有关,又被收买去大批不满的贼首。
待袁绍出兵时,便有部将斩杀驻守井陉的黑山贼首,献路乞降。
黑山军中已是这么个局面,待袁绍兵至雁门、太原,各都有大批响应者,便如同邓季征宛城张济,轻松拿下。
知晓了缘由,只是曹操军马尚不见动静,邓季也不敢轻动。
然而谁也意想不到,袁绍灭张燕极快,接下来行动却又开始慢吞吞,止住大军整顿并州,让人实看不明白。
威烈军、武卫军急赶至时,只见黑山败兵源源奔向上党,并不见袁绍军半点影子;在上党驻守满一月,还是不见敌军来犯。
324.分赃
黑山贼诸部虽起事多年,然阶级局限性不会变,多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局势不利深藏太行群山中时,各部还能紧密合作共抗外敌;夺并州之后,各种利益冲突却多了起来,最大的矛盾是张燕要确立起自家霸权,而各部还想维持之前的独立。
除此外,张燕需要并州稳定,各部则想继续掳掠。
当局面骤然变化后,张燕立自家基业的心思过于迫切,或许也急着证明自家不比邓季差,忽略了不招人待见的贼人身份,相信以真心待人,并州豪族也能真心待他,最终走进死局去。
只需要一天时间,之前那虚假的大好形势就如积雪遇到炽热的阳光,消失了。
对于袁绍来说,轻松得灭张燕,夺回并州,太行山中再无大股山贼,总算是将公孙瓒、黑山两家死仇都完全拔除,此后天下任由驰骋,再无掣肘,自然是得意非常。
大胜的光芒终于使得辛评兄弟、牵招叛离去的阴霾散开,袁绍自觉名望又再提高了一界,当不再有前事发生,天下人笑的定为有眼无珠、不知好歹的这些叛离者。
可惜世上总是败兴者多,待袁绍又留高干整顿并州,自家归邺城后方才知晓,攻灭张燕的短暂时光里,少年时另一位好友、谋士许攸有家人在因跋扈犯罪,为留守邺城的审配收监,许攸求而不得赦,大怒,又跑往兖州投奔曹孟德去了。
许攸少年时,与袁绍、曹操皆为好友。
大胜之时的这一次背叛,终于让袁绍彻底动怒。
凭什么?
寒门子弟牵招跑去投奔邓贼不值当什么,但我袁绍家世、才学、名望、势力哪一样不比阿瞒强?当初阿瞒还是附于自家羽下才有今日,凭什么张邈、郭嘉、荀彧、朱灵、辛氏兄弟、许攸这一个个都弃袁而投曹?
虽然知晓现如今头号大敌是邓季。不能节外生枝,袁绍也不准备忍下这口恶气去,令郭图往赴陈留,问责曹操道:“孟子云夫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朱灵、辛氏、许攸背主南奔,孟德留之不遣,何以教我?或孟德取豫州,为自比同郡薛公田氏乎?”
孟尝君田文封地在薛。袁绍话中的薛公就是孟尝君。而薛地在豫州沛国公丘县,曹操老家是沛国谯县,所以曹操与孟尝君乃是同郡之人。
只是孟尝君“上不忠乎君,下善取誉乎民;不恤公道通义,朋党比周,以环主图私为务”,袁绍拿他来做比。足让曹操怏怏不乐。
历史上的官渡之战前夕,曹操虽然已拥有司隶大部分地区,但多年战乱下来,这些地区都荒芜得很。关中更为混乱,战略意义并不大,还得分兵去驻守,钟繇这一时期被任命为司隶校尉,就是为稳固防线。
这也是分则力弱。
因为穿越来的邓季占据司州,这时候的曹操地盘变小了许多,但与袁绍关系未破裂,孙策、刘表又互仇,只需防备邓季一个,实力并非变小,当然还是远远不如袁绍。
大敌是邓季,被实力强的本初嘲讽两句,曹操也只能无奈听之,发作不得。
瞥着孟德木然装傻,郭图继续:“大将军之意,曹公若不忘盟好,当斩朱灵、辛氏、许攸,将首级送归邺城,否则自此再难为友!”
传完话,郭图自归出营归去,这次他倒不贪索钱财。
若真斩杀掉这几位,自家成了什么?日后还有谁敢来投奔?曹操自然不会听从,不过也得想法子化解本初之怒,郭图走后,急聚众文臣来相议。
事因自家而起,议事前,辛氏兄弟、许攸都先行告罪。
曹操主座上摆手示意不需计较,又乘机说了些拉拢人心的话语。
待孟德问计,谋主郭嘉方道:“欲平袁氏之怒,舍利便可!今岁孙策讨庐江太守刘勋,为安荆州外屏,黄祖遣部众往援,孙策先破刘勋,再败黄祖,并斩黄祖之子黄射,一战之威震动江左,豫章太守华歆称降献土。今普世皆欲伐邓,然孙氏出虎儿如此,荆州颤栗,刘景升已不可持,讨司州必借袁军之力。袁绍所以破黑山即裹足不前,唯恐自损而使主公得利也。今欲平其怒,壮其行,不如遣使往告,其取上党之时,主公可为前驱,出军先伐司州,待本初响应,两军共讨逆,若事成,我家只取一郡之地足矣,其余之地尽可归他!”
辛评惊呼:“岂非大亏?”
曹操、荀彧、荀攸、程昱等闻言皆笑,他弟弟辛毗在后面扯了下衣袖,见别人都不出声,只好代为解释:“往来商贾皆言,邓季治司州,精华尽在河南,天下凋敝,河南民却不下六七十万之数。能得此郡,亦不弱其余六郡之合!司州七郡,又只河南与曹公相邻!”
能得此人,倒不枉与本初起隙,曹操开口道:“司州卒兵,岂为易与之辈?此战便胜,本初兵马亦当受大损!”
同样初来乍到的许攸也急于表现自己:“然其兵虽精,却不足外侵!此战便败,亦无虑失势!”
荀彧冲许攸一笑,捻须接着对辛氏兄弟补充:“邓季治下遍地坞堡,唯河南未有造!若得本初卖力引司州分大军渡河,此地最易得!”
郭嘉尚嫌说得不足,又道:“邓慕安虽为国贼,实得治下民心,又占地利之便,军且精,民亦悍。我等与袁绍合力,即便得天时战而胜之,亦难根除,邓季尚可退往关中、西凉徐图后计!然此战不得不行,万不可再予其时日养息。若得胜,我家取河南,便当示弱,仰河与函谷、汜水二关自守,其后或坐观邓季袁绍争斗,或往讨刘备、刘表,皆可进退自如!”
辛评乃悟。
自觉良臣甚多,曹操满意“哈哈”大笑一阵,方问:“如此,本初处遣何人出使说之?”
对于人选郭嘉不多语,荀彧在座中诸人面上看过一遍,建议道:“刘子扬如何?”
曹操毫不在意:“善!”
出自大汉宗室的刘晔来曹营时间也不长,平日寡言少语,完全不似会揣摩迎合上意的人,不过以他的出身,短短时间就能掌握操控曹军安于各地的细作,便知道已取得孟德信任,行事自有一套。
被点名出使,他出列:“晔当不负所托!”
八九日后,刘晔到邺城,并不提及辛评、许攸等事,直接对袁绍道:“曹公欲与大将军合兵伐邓季,我军愿为前驱先攻,只望战事起时,大将军兵马接应!”
“咦!”合力讨邓季已是大势,但司州军难挡,先出兵的免不得要与其硬撼,就算得胜损失也不会小,这本是之前袁绍雷霆一击以后便投鼠忌器不敢轻动妄动的缘故,听到刘晔话语,顿时忘记前番愤怒问责事,问道:“当真?”
刘晔施礼:“某何人也?岂敢妄语获罪于大将军!只求贵军先拔上党之庞真,陈兵于司州境外分邓季兵马,我家主公便出兵讨逆!”
袁绍尚在半信半疑,审配插嘴问:“曹公奉天子诏讨贼,不过份内之事。得我军襄助,不知以何为酬?”
“非也!”刘晔顿时摇头:“大将军叔子前已受天子封司州刺史,此战为我军助贵公子取司州,岂可主客颠倒?”
审配顿时不信:“助我家取司州,曹公自取何地?”
见袁绍不语,刘晔笑道:“非我家贪心,只军不可轻出,司州之地大将军任赐一郡足矣!”
话是这般说,不过曹操出军只能先攻河南,造成既成事实后还能给换地方么?而且其它郡与兖州也不接壤。
刘晔话后,聪明人也就都知道,若曹军取得河南,便将裹足不再前,其它地方都要由袁绍去自取。
河南才是最肥那块肉,但想想司州其它六郡如今人口也不算少,能得曹操先出手吸引邓季仇恨,袁绍便先迷醉了。
司州可是封给袁尚的地盘,诸子中审配本就是袁尚的铁杆支持者,便不再吭声。
倒是沮授冷声道:“曹公伺奉天子、讨逆皆幸苦,我家将军亦不贪心,得取河内、河东两郡足矣,余者当予曹公才是!”
刘晔愕然间,袁绍急大笑解围:“沮公与善谑,君不知乎?”
袁绍已下决定,沮授只好住嘴止住。
这下再没有反对的声音,袁绍又对刘晔得意道:“前者吾军破张燕便止,非怯,只为得助力轻取司州!吾为刘虞之仇诛公孙瓒后,阎柔、鲜于辅皆归附,今已说动鲜卑轲比能、步度根两部,乌桓蹋顿、楼班两部,皆愿随吾军击邓季,不日当至。君速归报,待外援至,吾便取上党,以观孟德军锋!”
得袁绍同意,刘晔自归去。
果然,未几日,乌桓蹋顿领五千骑、楼班领三千骑先到邺城待命,再过两日,鲜卑轲比能领八千骑至,这三个是离得近的,半月后,阎柔引着步度根的八千骑也到。
万事俱备,不待秋收。盛夏时,袁绍留沮授、马延守邺城,又令淳于琼领一万军马驻黎阳慑河内,自领五万大军、鲜卑乌桓二万余骑,征调十余万民夫,大军发往并州。
(感觉这几日态度还老实,厚脸皮要个赞吧,想冲个主月位置)
325.三顾
建安四年盛夏时节,袁绍大军开始攻打上党郡。
袁军兵威强盛,然得之前并州逃奔过来的黑山余孽补充,庞真的实力也随之大涨,再得邓季遣派的武卫军协助、威烈军周旋,勉强能依靠高墙地利保住郡治所在长子县和壶关不失。
只是袁军攻打不停,庞真压力甚大,几番遣骑往雒阳去催援。
曹操已屯三万余兵到颍川,随时可能犯境攻梁县,河南压力极大,又不敢坐视上党失陷,只能又遣徐晃领军往援。
荡寇军到上党,只在外围骚扰袁绍,威烈军也突杀出城相应,虽小胜两场,但袁军有多出的鲜卑、乌桓骑,效果不大。
上党困局,兖州曹操蠢蠢欲动的这段时间里,驻军宛城的刘备已开始频频出入襄阳城。
张济败亡之后,邓季给刘备留下了数千降兵,再从南阳民中征召一部分,玄德的兵力终于又过万,只是大部分战力甚弱,又缺少足够的甲胄、器械,只能由关张、陈到等每日先操演起来。
曹操屯兵颍川,刘备亦要防备,令快马每日联络驻扎在梁县的骁骑军,约定但有战事起,两家必互援助。
自家依靠徐豫抵挡不住一个曹操,面对袁曹二位联手,邓季定然艰难。当年董卓能挡住关东群雄,是因为关东诸侯来自各处且心不齐,袁曹两家则关系还算得融洽。
当然,邓季也不是就全然没有机会,就刘备了解的司州,袁曹两军若入其境,要面对的绝不仅仅只四支强军。
胜负尚难下定语。
万幸曹孟德虽假借天子发出好些道诏令,荆州刘表倒还没来多事。否则刘备只有给邓慕安陪死的份。
作为一名投靠邓季的依附者,要做好司州南面屏障,刘备并不只仰仗军队,他使用更多的是外交手段。
因黄祖敌不过。孙策兵锋眼见就要入荆州。刘表令一侄刘虎、大将韩晞共援江夏;再令一侄刘磐与中郎将黄忠等驻军长沙。
除此外,去岁长沙有张羡、张怿父子叛乱。至今余党未消。此外尚得遣几名武将防范巴东刘璋军、交州张津军乘火打劫。
要知道,刘璋初继位时,刘表曾乘机遣人策反其将沈弥、娄发、甘宁等将,不过他们起事后都失败。最终只能领军退归荆州,两家已是结仇,刘璋随后任命赵韪为征东中郎将,驻军巴东郡的朐忍,虎视荆州;而本年初,交州牧张津完全不顾自家兵少,已开始不断入侵荆州地界。
先前还算稳固的荆州。因孙策崛起处境变得很不妙,如此形势下,刘表只能分头防守,让其余战船、军士在南郡准备。不想再节外生枝招惹强敌。
去岁正头疼孙破虏家幼虎终长成时,南阳张济败亡,换了个刘备来,又有强大的邓季在后支撑,他暂时并无遏制之力。
待开春后,简雍、孙乾往襄阳出使几趟,想到刘备这位新邻居并不太强势,有他在邓季军南下也不便,又是大儒、汉室忠良卢植的弟子,让他留在南阳并与之结盟比张济还要有利,也就承认这位是同宗,相互应该友好。
刘表乃清流出身,喜名士文章,待得允结盟好,两下可兄弟相称,刘备更是投其所好,与孙乾几次出入襄阳,邀主人坐而论学,关系倒是越来越融洽。
荆州群臣,一段时间下来刘备也结交了不少,如刘先、邓羲、伊籍、霍峻等辈,然玄德之志非止于此,结好刘表之后,免不得还要对天下继颍川之后的荆州大人才库动心。
之前邓季几番骚扰,嫌南阳郡不安宁,很多避难来的士子又选择搬迁走,汉水以南士子云集,而名士领袖为庞德公、司马徽、宋仲子三位。
刘备师从卢植,孙乾为郑玄弟子,能自由出入襄阳后,借出自名门之便,早都上门拜访过三位名士领袖。
刘备并没有能让三位大名士出仕的资格,只好退而求其次,求问荆州俊杰,得司马徽提及崔均、孟建、诸葛亮、庞统四人之名,且盛赞卧龙、凤雏。
此时袁绍尚未灭张燕,趁着无战事,刘备求贤若渴,既得名,都要一一去探访。
崔氏在两汉官宦不绝,乃当世大望族,崔均的父亲崔烈又官至太尉,乃三公之一,这位可不是落魄玄德能请的。
孟建乃汝南人,避难荆州,得刘备相请,想想好友徐元直、石广元已出仕司州,自家不好一直空悬孤独下去,这位刘玄德谈吐仪表皆不凡,又是邓季盟友,危难时有投靠处,本人更是努力实干,礼遇士人,出仕他不用像之前两个好友般为士子耻笑,便意动。
得了孟公威投效,刘备信心大振,又往求后面两位大才。
庞统虽远些却好寻,此时正在江陵担任南郡功曹,平日喜评人物。刘备往时,待见对方才及弱冠,其貌又平平,作为郡中小吏整日高论他人,只是言语中尽多赞誉之词,从不揭人之短,暗感此人其实盛名难负,应对得就有些随意。
刘备意不诚,庞统回得更随便,一日里接触下来,两下都不满意,只好作罢。
最后一位众人交口称赞的卧龙先生在襄阳城外隆中居住,可惜访庞统之前已连两次往寻,皆不遇,待自江陵归时再往隆中去,终于得见一面。
一见之下,又犹如一盆凉水自刘备头上浇下:这位卧龙先生年纪比庞统更轻,尚未弱冠!
这一年,庞士元才虚二十一岁,诸葛孔明虚岁十九。
卧龙年纪尚轻,容姿倒翩翩俊美,看着有几分不俗。
既然面见,自然要耐着性子谈论天下大事,感刘备三顾之诚,孔明倒不似庞统藏拙,言谈中透露出的见解和自信使玄德又惊又喜,乃悟:“此某之子房也。万不可放过!”
又虚心求教起来:“今汉室倾颓,奸臣窃命,诸侯各行不臣事,使主上蒙尘。备不度德量力。自持匡扶之心。欲行大义于天下,奈何智术浅短。颠沛半生尚未得树寸功!然志犹未灭,先生可有教我?”
孔明设身处地替他想了一会,应道:“自董卓起乱,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然今多已败亡,所剩不过数人称雄。邓季踞司凉,仓廪足、甲马精,卒兵愿赴死,法度异而庶民得利,再有雄关坞堡。难与争锋!其余袁绍拥河北,养望自肥,名盛众附,或可一战;曹操挟天子居中原。善谋务实,亦为人杰。袁曹与邓近日已有一战,然无论胜败,此三人在,北地已无将军霸业之地!东南孙策不坠乃父虎威,数战威震江东之地,贤能为之用,又得大江天险,基业渐固,亦当避其锋!足下力弱兵微,今可图唯剩荆益二州,然刘表虽受虚名所累,无力外图,治荆州却已近十载,得拢豪族之心,一时亦难取而代之!所剩唯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其主刘璋暗弱,张鲁在北,两下为私仇争斗不休,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观乱得机无力进取,智能之士皆不耻为伍。足下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何不经上庸而取汉中,再图益州?待得蜀地,外结好强盟,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或出秦川,或讨荆楚,霸业当成,汉室可兴也!”
刘备大喜。
袁曹两家战司州,邓季胜,自家占南阳不会再扩大丝毫;邓季若败,宛城这万余兵马只能陪葬。
然而他如今能有这一席之地,独仗“仁义”二字,若无仁义之名,关张不会至死相托,不能勾引赵云田豫,孔融不会赏识,陶谦不会让徐州,糜竺不会嫁妹压上全部身家,陈到简雍等不会在落魄至此时依然不离不弃。
仁义之名才是刘备安身立命的根本!他断断不能在这个时期抛弃仁义,至少不能明面上背叛帮助过他的邓季。
可是邓季刘表两家夹层中,南阳还得承受来自曹操的强大压力。袁曹合力谋夺司州,那是大场面,自家这点兵力犯不着陪邓季一条路走到黑。邓季若败,宛城也万难保住,还不如趁战事不妙时舍命一搏,夺取汉中自养,之后再图益州或据险偏安都便宜,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出路。
南阳已被邓季抢了四十多万人口,还有一半以上县城在刘表手中,发展受制,而汉中人口不下五六十万!
取上庸讨张鲁,要考虑的就只剩何种名义出征,方不背负临阵脱逃、背弃恩主的骂名,无损自家“仁义”形象。
卧龙先生当得国士,难怪常自比管仲、乐毅,刘备思量一会,欣喜不已,下拜道:“先生大才,所言使备如拨云见日!备飘零半生,未得见如先生才高者,仰慕敬重难以言表,只求得朝夕相处,随时请教!万勿以愚鲁而不顾之,尚请屈就营中,愿以军师将军之职相待!”
孔明暗道:你至诚来访草堂三次,我才替你出谋划策,虽是条好计,可惜天下大势已如此。眼前司州大战虽尚未开始,邓季凭地利精兵自守胜机极大,随之必亦图取汉中,南望蜀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除非邓季败,否则你便得苦战灭张鲁,伐刘璋却耗时长久,恐尚未成事已再失基业,我亦无力回天。
想明白这些不过几个眨眼间,孔明似才反应过来般,急扶起地上刘备,苦笑道:“非亮不欲助玄德公成事,然亮幼失怙恃(父母),随叔父投刘景升处以避乱世。今叔父虽逝,尚有长兄在曲阿,未及弱冠不敢自专,当禀告兄长,得允后再来听令!”
想起一别之后就改投他人的常山赵子龙,刘备大急,努力挽救道:“令兄在曲阿,道途险长,不如以书信告知?”
诸葛亮摇头:“亮数载未得见兄颜,前岁叔父过世,亦当往告知,只年少不敢启行。近日兄长来信相招,不敢不往,待得允,必来投将军!”
刘备无奈,只得怏怏离去,待过得几日再来隆中访,卧龙已携弟弟诸葛均迁往会稽郡去了,隆中只剩座空草堂在。
326.起事
司州大战不可避免,凉州形势骤紧,驻军勇士县的七校尉俱奉令戒备麴义军马,不再外出剿贼、羌氐。
从县衙里出来后,庞德骑上战马,沿着街道向自家军营缓缓行去。
他的坐骑全身纯白,高大神骏得紧。
和公孙瓒、张白骑一样,庞德也独爱白色战马,受邓季收编后,校尉一级将领都有好马赐下,他从中又先挑了匹白马,就是现在这匹坐骑。
在邓季麾下,卒兵甲胄精良、战马彪壮,新到手的校尉坐骑,一点也不比本地的西凉马差,就这些方面来看,庞德还是算满意的。
之前徐庶出使武威劝降马腾,他附和马超反对,原因可以称得上是简单的地域歧视——自乱世起时,北宫伯玉、边章、韩遂、马腾、董卓、李傕,西凉豪杰便冠绝天下,西凉人向来令关东颤栗胆寒,何曾受制于人?
庞德自认为也是凉州英雄,不肯轻服他人。
当然,他性子是耿直的,并非完全不明事理。到如今,司州良马、精甲、悍兵、民生各样接触下来,也渐渐明白双方的差距和之前自家无理的自负,又有堂兄庞柔领着长子庞会等家小移居长安为质,也就老老实实听命。
堂兄也常有信来,告知新居田亩、治安等状况,确实比留在纷乱不堪的武威要好上许多。
这些让他对自家的新身份不再那么排斥,也在开始慢慢学习融入司州制度,期盼这西凉有一日也能如同司州一样“大治”。
马蹄踩在干土上,“踏踏”作响,任由坐骑随队伍缓行,马背上的庞德不关心周边景色。他在努力思考一些事情。
混乱多年下来,几乎每一位西凉男子对战事都不陌生,都能耍得长枪,挽得弯弓。可以说。西凉兵就是精锐的代名词,但这次眼看袁曹共犯司州。上党战事正紧,邓季却选择将西凉人为主的新七校留下防备麴义和羌氐作乱。
大战来临,世间哪一位君主能将七校这样精锐的队伍闲置留守后方?
征战得多到习惯,对现在这久违的平静。说实话,庞德还有些难熬。
是邓季不信任新七校的战力?还是不信任我们这七位校尉?
或者真只是不信麴义会安分守己?
司州定有一场恶战,最后能不能得机会与袁曹交手?
说起来,六七年前,他庞德就已成为马腾帐下首将,升迁至校尉,不停厮杀至今。官职还是校尉,身负一身武勇却最远只到过司州,还从未与关东豪杰交手过。
不知其等如何?堪战否?
“校尉!校尉!”
身边有亲卫轻声呼喊,将他惊醒过来。
转首看去。道左有人正小心翼翼地冲这边施礼,待对方抬起头来,庞德认识那是前少主马超身边的一位老仆。
对方施完礼,并不出声,径直就走过来,双手将一封书信呈上。
有亲卫接过,转呈给庞德,那人再施一礼,无声地去了。
有些奇怪,庞德将书信递到眼前,封纸上书有“令明吾兄亲启”几字,打开来,内里也只有两行字:“弟事急,劳兄速往舍中相会!”
早前在马腾帐下为臣时,马孟起身为少主,可从来不会这般客气,当面只呼“庞校尉”,投邓季后倒已不同。
神神秘秘的让庞德很不解,只是他最服马腾,马超毕竟为其长子,皱眉想想,还是勒转马头,改道行向另一个地方。
片刻功夫后,便到城西的一座大院子前。这院子曾经为一户本地豪族所有,其族如今已烟消云散,是校尉马超的居所。
驻守之地,七校尉中六人皆居于军中,独马超于城内有别院,他是世家子,倒也无人过问。
门外并无卒兵,只马氏旧仆数名看守,将亲卫们留在门外,庞德自家举步入内。
那送信的老仆正在院子中等待,待庞德入内,还是不吭声,只在前面引着路,直往后院去。
气氛不大对,庞德顺顺腰上剑柄,带着疑惑随老仆到后院一间密室中。
马超竟然披着一身重孝,见到庞德,急抢步上前,跪倒恸哭道:“令明兄……”
一句之后,后面已是泣不成声,庞德顿时心中一沉,将马超提起,急问:“此为何事?”
又泣哭好一阵,马超才悲悲切切道:“今日得报,父亲大人并马氏全族已尽为邓贼所害!令兄庞柔与几位侄儿亦已遭难!”
庞德如被雷击,呆滞好半晌才出声:“不信有此事!”
马超只顾低头泣哭,里间却有一人抢出身来,跪在面前:“庞公,此为小人亲见!”
庞德认得他,乃是马腾身边的亲卫之一,马氏族人马化,此时穿一身寻常百姓衣物,上面还被血渍和灰土沾染得尽是狼藉。
只是这人随旧主马腾去了长安,为何出现在此地?庞德五内俱焚,怒声喝问:“汝为何在此?”
庞德往日之威犹在,一喝之下,马化畏惧地往后缩了缩,半晌才道:“自入长安,邓贼虽为家主安置府邸,给赐奴仆,不时使人问所需,内实忌之,遣军士监管得紧,府中出入尽不得便,家主恐为其害,已常有悔意。待邓贼移师雒阳,长安防松,方得稍可自主,家主欲领全族寻机潜归武威,然事未成便泄密,京兆尹杜畿亲领卒兵差役往府中追拿。家主并三位少主尽被射杀于府中,唯某见机早,自府墙洞隙中逃身得脱,城中已尽在缉拿斩杀马氏,校尉乃家主旧将,亦受牵连,将令兄与几位小郎斩杀于闹市。”
这番话虚虚实实难辨真假,庞德本也不信马超、马化敢骗自家,只是骤然听闻大变,不敢也不愿相信,犹想寻些不对劲的地方,眼睛瞪得通红:“为何尚未有人往勇士捉拿孟起与吾?”
马化怯怯应道:“小人脱身后,便出城,民居中夺得马,便奔来告,余者皆不知也!”
该轮到马超插嘴:“邓贼于凉州只七校卒兵,此等事出,恐遭大乱失土,必只使人暗告于县令,只需唤吾等议事,内藏数十刀斧,建功也!”
庞德难甘心:“某方自县衙出,未见田伯玉有何异状!”
“兄何其愚也!其乃田丰之子,岂无谋者?或为诈计,或长安使尚未至!”马超已起身,拔出佩剑,五指抓着剑刃轻轻一划,鲜血四溅,他举手道:“吾誓灭邓贼报此血仇!兄可愿助我?”
——
晚饭过后,军营中广场上,阎行裸着上身与两名力卒角力,周边亦热闹,数十名卒兵围观叫嚣助威。
三人身上俱青筋凸起,汗水直流,只是僵持良久还只是平手,俱都奈何不得对方。
直到力尽,双方同时松手退开,各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粗气,阎行以一敌二并不占上风。
自家校尉又不得胜,几名老兵痞顿时在旁起哄闹腾,阎行尚未回过气,也懒得搭理他们。
一名当值卒兵匆匆行来,禀告道:“校尉,营外有自称校尉故友李平求见!”
“咦?”
阎行吃了一惊,从地上跃起,令亲卫:“取某披挂来!”
又吩咐值守卒兵:“请他往大帐稍候!”
待得两下大帐中见面,喝退左右,阎行问:“韩公兵败时,足下当随侍左右,今如何至此?”
李平乃韩遂亲近,小声答道:“前韩公为奸人算计,败战失土,出奔于山野,联合羌氐、豪杰,志在雪恨,今已得骑万人,欲破麴义、复凉州,令某来相告,将军若不忘旧主,当助成事!”
阎行眼睛轻眯起,思索半晌,方缓答道:“勇士县有七校人马,某只得一校,且卒兵尚多不能用,便愿助韩公,恐亦抵不得甚事!”
听他并未拒绝说死,李平心中大定:“将军勿虑,此外尚有人襄助,定取勇士!将军从之,七校已得其四,成事只在今夜!”
“何人襄助?”
今夜就要起事,无需再多隐瞒,李平答道:“马超、庞德外,尚有人往说杨秋!起事者皆臂裹白巾,将军当……啊……”
话未说完,已被一剑刺中胸口,李平双手死死捂着伤处,张口结舌,眼中尽是难信。
手指缝中,挡不住的血水在潺潺透出。
对着他临死的不甘目光,阎行冷笑道:“昔日某为韩公部属,自为韩公拼死尽忠;今已归邓公,亦当为邓公拼死尽忠!否则岂非反复小人?”
若有三校尉生叛意,虽提前知晓,形势仍为不妙,其等猝起发难便在今夜,再耽误不得。
几名亲卫不明所以冲进大帐时,阎行已把剑拔出,再将李平枭首,提其头颅出帐:“吹号集军!”
“校尉,何事?”
阎行帐中会客,却提着客人首级出来,立即又下令集军,营中各种猜疑自然大起,有名军候急跑来询问情况。
“马超、庞德、杨秋逆反,速集军备战!再遣人往告牵、姜、赵三校尉与田县令处,各当小心戒备!”
只是阎行营中集合军士的牛角号一响,叛者便知晓事情已败露,马超、庞德营中喊杀声顿时响起。
327.叛乱
未料长安内会突然发生剧变,庞德归营后,犹恨愤难消,嘴中咒骂不停。
他也知道,既然决定要随马超起兵报旧主与家人的血仇,就不得不按住性子,先做准备,麾下可不再是完全听命的私兵。
庞德校如今两名军候、八名百人将中,出于马腾旧部的只有两位,其他的全是外调来的老卒兵,必须要解决掉才能控制住军队。
只是在此之前,庞德还得再寻些帮手,至少亲卫得如臂指使才行。
被任命为校尉之后,身边的亲卫,大多是庞德自己在卒兵中挑选出来的,乃原先的马腾旧部,这些人听话,不过也混杂有少数邓季遣来的老卒兵。
之前这些老卒兵能帮助他稳定军心,熟悉司州各种制度,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得先清除身边的这些人。
有心算无心之下,老卒兵们未有任何防备,甚至甲胄、兵刃也都未在身,便被集聚起来,十余人全被乱刀砍死,远处其他卒兵丁点声音都没听到。
之后,才告知身边的马腾旧部长安事变,旧主身死,自家决定与马超起兵反邓诸事。
投入邓季麾下时间还太短,多数马腾旧部尚心系旧主,闻后自然愤怒,愿随行事。
如今凉州空旷,邓季兵马少,成事几率大,待得事成,好处自不会少。
而且看身边许多人已化身强梁,虎视眈眈的,也由不得人不愿意。
只是其中有一人,之前在马腾麾下,曾遭少将军马超鞭笞过数次,常怀恨意。此时明面虽随众应和,暗中却另起了心思。
待庞德召集军候、百人将来下手尽除之后,尚要围住屠尽司州监察、军吏、医匠,这人讨了个看守营门的差事。终于得趁乱混出去。
这时候。城中另外两处,韩遂使者已分别进入阎行、杨秋兵营。
这名庞德的亲卫不知叛者都有何人。欲往告密,却不敢轻投其他校尉处寻死,只能直奔县衙。
待这人得见田丰长子,方才及言“马超、庞德欲行叛事”一句话。阎行营中已斩杀来使,吹响牛角号。
随即,马超、庞德两校营中喊杀声大作。
喊杀声震天,县衙中都听得一清二楚。
勇士县内突然发生如此剧变,让年轻的县令田磊面如死灰。
如今整个西凉就只勇士县有驻兵七千,其余各郡县除有限的差役外,再无一兵一卒。
再远些。只三辅之地还有郭援等驻守的四千余卒兵。
凭马氏之前在西凉的威望,这次叛乱波及的定然极广,远非焦触、郝萌可比!
若失勇士七校,西凉危矣!长安危矣!三辅危矣!
与袁曹二雄生死大战就在眼前。此时后院起火,邓季与父亲在河南还能抵挡得住?
司州危矣!
这一次叛乱狠狠地扎在邓季和父亲心窝上,一个应对不当,全盘皆输!
只是马氏全族、庞德家眷皆在长安,各校卒兵又是打散混编的,马超、庞德如何就敢反司州?
是父亲与贾文和先生算计不到,还是叛乱者们心冷如铁?
毕竟年岁轻,经历的事还少,田磊一时心乱如麻。
城内反叛谋划已非一日,随着马超、庞德起兵,马氏旧部亦在各处作乱,牵招、姜叙、赵衢麾下各有响应者,外间喊杀声很快就越来越大,还有几处烟火在城中燃起。
不待田磊想明白,被城中乱声惊动的差役、文吏们,已争相奔过来,各种惊怒交加打探询问:
“外间何事?”
“大令(注),城中有贼众反叛?”
“事急矣!”
“何人反?当诛其三族!”
乱糟糟声音让田磊更觉烦乱,县中功曹史急出头道:“大令,叛事初起,不可姑息!当遣使往告各校,令其等平乱!”
这是废话,看一眼畏缩在旁已惊惶难安的告密者,田磊苦笑:“吾方知马超、庞德叛,其余未及得仔细,然厮贼谋定已久,不知同谋几人,满城乱起,往寻何军?如今只好自守县衙,或可待得局势自明!”
见县令已无主意,县吏们也只能惶恐着等待消息,众差役则各取器械防备。
唯庆幸西凉初得,各种事忙,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将家小搬迁至任职之地。
叛起后,城中马超、庞德叛兵,却先得了吩咐,在城内先混淆视听,各地大声疾呼:“牵招、姜叙、赵衢反叛,吾等奉令讨贼!”
韩遂有使者往劝杨秋,叛乱起时,杨秋犹豫难决,只弹压住麾下人马,全校俱留在营内,并不参与叛事,也不出兵去镇压。
今日姜叙校当值,校尉行辕设在北城门处,待听城内动静,正欲遣人往探,马超领人马已杀至,姜叙身侧又有数名本校卒兵突起发难,将他拖下马来,乱刃砍死,马超军夺了城门。
只有阎行出乎叛军意料未反水,牵招则以雷霆手段迅速镇压营中反叛者,赵衢得避开混乱,待三校各整顿好麾下,急都领军马往县衙汇集。
赵衢领数百兵出营门,奔得最快,离县衙不远,路遇庞德,交手数合,被对方斩杀于街头。
“马超、庞德反叛,卒兵随我等讨贼!”
剩下的牵招终于得与阎行合兵在一起,高喊话语收拢溃散卒兵,一路死命冲突,欲杀往县衙去。
只是两边都在高声喊话,众多新近加入的卒兵根本分不清孰是孰非,辩不明敌我,尽茫然不知所措。
城内百姓亦多才迁来的南阳民,突然受此大惊吓,逃难奔走的、闭户紧守的、街头尖叫的,还有响应马超的原西凉民趁火打劫,又是各种乱纷纷。
庞德早已杀红眼,斩赵衢之后,再领军死死挡住县衙前街道,牵招、阎行轮流冲突几次,皆未得过去。
马超夺北城门后,又领兵从岔道杀至,与庞德一同夹击阎行、牵招。
马超杀至,往前的阵形顿时大乱,城中他处的厮杀已渐渐停下,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尽是发狂嘶吼的叛乱者,勇士县只剩他们这一股孤军还在奋战。
阎行大恨,眼见再不撤最后这千余卒兵也要全葬送掉,只得冲牵招喝道:“贼势盛!且退出城去再计较,汝领头,某断后!”
牵招咬牙:“喏!”
便打转马头,领众开始突围。
另一边,早已有乱兵开始攻打县衙,不过马超知晓田磊无军士可用,城中重点只放在七校卒兵身上,攻打县衙的叛军并不多,衙中差役又都是退役老卒兵,意志坚定且战力不俗,还能依墙死死抵挡。
“当诛司州贼辈!”
“驱逐蛾贼,复我西凉!”
各地厮杀声渐渐熄灭,叛军终于喊出自家口号,外间尽是叛乱者声音,大势已去,功曹史一脸灰败,急劝田磊:“大事败坏,闻东西墙下声稀,或可得越墙而走,大令且领众出衙避之!”
勇士失陷于贼,如今已变成最坏局面,见面前一干属吏尽惶恐忧虑,田磊倒渐渐有了明悟,闭目深呼吸,好一阵才再睁开眼来,已下决断,一声怒吼:“吾父乃邓慕安之师!”
胸腔中吼出这一句,使属吏们尽吃一惊,田磊心中渐渐清明,声音不再颤抖:“田伯玉何样人也,岂能使父蒙羞?”
功曹史大急:“吾等文吏孱弱,衙中无军士听用,事已至此,枉死何益?不如避之!”
“勇士驻七校,为防麴义,尚厚屯有兵、甲、粮!”田磊死死盯着功曹史:“吾等不明失察,致叛起城陷,罪莫大焉!然城虽失,库不可失!”
司州物资不短缺,西凉七校都驻在勇士县,县城库房内便囤积起大量的弓矢、甲胄、枪戟、粮食、药材等,之前是为防麴义犯境,若落入叛乱者手中,马超很快就可武装起上万人马。
理清思路,田磊终于站起身来,对属吏们道:“诸位与吾一般,皆出于司州。今日事急,降贼寇、自奔逃,或亦得保命,然吾欲尽忠守节,不负主公,不坏父名,诸公自随意便是!”
说完话,田磊转向少府,讨要来库房钥匙,自出门奔去。
属吏们相互瞪视良久,突有人道:“满城皆贼,越墙便可得活乎?”
“某乃太平道徒,不可投贼!诸公且自便!”
“逆贼马氏,当死无葬身之地,某焉能屈膝以求苟活?”
“然也!吾有田四十亩,家眷不当为罪民!”
很快,便有数人去追年轻的县令,随后跟上的人越来越多,到得最后,厅内只剩功曹史一个,在原地狠狠跺两下脚,也跟着跑去了。
这下人心齐,待奔到库房外,有人助田磊取库内藏的灯油到处洒泼,更多的则往来奔走搬运薪禾放置于几间大库外。
待准备妥当,田磊亲自举火炬引燃。
库房火起的时候,县衙门前差役死守住,犹未陷落。
注:大令,古代对县官尊称。秦汉以后县官一般称令,后来用作对县官的尊称。《国语?晋语八》:“国有大令,何故犯之”,《汉书?翼奉传》:“其后连月久阴,虽有大令,犹不能复,阴气盛矣” 。亦有以“明府”称县令,特别是唐以后多用以专称县令,不过“明府”在汉时多用来称呼郡守,用在县令身上较少。明清时期则多为“县尊”。
328.灭麴
阎行、牵招领残骑撤出勇士县,马超等并未出城追杀,只令亲信紧守四门,严禁任何人等出入。
待次日天明阎行、牵招在郊外整顿兵马,方得散兵告知晓姜叙、赵衢身死于乱中,随二人逃出的残骑只剩下一千二百余。
在郊外等待到正午,再不见多一骑逃过来,料田磊、杨秋等不是随叛,就是已身死。眼下这点残骑挡不住马超,其余郡县缺兵少将,眼见西凉大乱已难制止,阎行、牵招万般沮丧无奈,计议过后,只得先撤离勇士,到冀县去凭借坚城死守等待援军。
从勇士到冀县的道路途中,所到的第一个县城为平襄,邓季委任的县令就是姜冏。
待阎行等败兵到,突闻马超、庞德反叛,族兄姜叙战亡,姜冏少不得洒泪悲切,大骂逆贼不休,只是职责所在,当前贼势正盛,平襄县城矮小难守,治下数千户百姓不能做那挡车的螳臂,只得压住满腔痛恨与悲切,急令差役分往告各民屯,俱要抛家弃地,先赶往冀县去暂避。
此番撤离比不得之前坚壁清野有组织、有准备,仓促下各种混乱自难免,百姓财物损失极大,然而刀兵之祸就在眼前,总不能不先顾惜性命。
只可怜千里迢迢搬迁来的南阳民,尚还立足未稳,又遭此乱事波及再次搬离。
退兵途中,阎行早遣快马往周边郡县及长安告变求援,见凭姜冏之力无法带走这许多百姓,又与牵招商议定,千余残骑一路缓行,护送平襄民往冀县去。
招呼民众逃难已耽误去一日功夫,他等护着民众行路缓慢。本待还有一场苦战,然直到五日后望见冀县城头,仍不见身后有贼兵追来。
——
马超得报攻破县衙后,县库只剩下一片灰烬。之前预料中的物资大多已被烧毁。暴怒得直想杀人,只是田磊以下县吏差役尽已身亡于刀兵之下。城内再无人抵抗,他并无泄愤机会。
起事时,本在计划内的韩遂旧部杨秋观望、阎行未附,两名校尉处皆出了意外。导致人手很不足,这次起事便未得尽全功,千余残缺走脱不说,满是物资的县库亦未能夺下。
尘埃落定的时候,一直驻守观变的杨秋,方才开营称降。
马超纳其降,然后将其部众并入自家麾下。
若按马超本意。杨秋也要斩杀掉才好,只是其军中尚有韩遂使者在,看韩遂脸面,留他条活路。只让他领数十名亲卫,去城中征召民夫为兵。
实不料自家一时犹豫,便导致如此下场,此时大局已定,全无反抗之力,眼睁睁看着人马被夺走,杨秋也只能乖乖听令。
掌控住勇士县城,马超并不急着追敌去扩大成果,反倒下令叛军整顿起城防,让人甚为不解。
不料隔日之后,城外铁骑轰轰而至,却是麴演领近万骑渡河过来,有使者在城外高呼:“马孟起,吾军已至,速开城门!”
起事之前,马超早遣人暗中联络过麴氏,然而之前两下全无交情,麴义之前早吃过邓季无数亏,处于劣势小翼得紧,想不通马超为何如此行事,唯恐又是针对他布下的陷阱,半信半疑不敢轻动,只暗中往相邻之县增兵备变。
直到勇士叛事真起,混在城内的细作急将消息送回金城,麴义方大悔错失良机,自思有袁绍、曹操在东牵制,邓季大军急难回手救援,又有马超反叛,此乃天予之机。
麴演所领骑兵便是麴义先遣来的前锋,然其等到城外叫门,马超却不肯放入,只令人在城墙上高喊:“麴氏来迟,此城已为马氏所有,贵军且屯于外,待麴帅至,再做计较!”
两下本就互不信任的,自家又确实理亏来迟,马超不肯放大军入内实属正常,不过麴演亦暗笑马超刚愎:勇士县遭此大变,城内所剩兵马当不多,是否还有必要两家联手?
不过如此大事,凭麴演身份不是能定夺的,只能先驻扎在城外,待麴义至再做计较。
麴演在城外又等一日,麴义方领两万余大军渡河来,再使人唤马超出城相见。
数度相请,马超置若罔闻,并不出城。
难得邓季后方空虚,正当趁大好时机夺地称雄,巩固地盘,这宝贵的时间可是能耽误得的?
几番呼唤城头皆不理会,麴义终才察觉有些不对劲了。
城墙上,马超正对庞德解释:“麴氏之起甚速,麴义反复小人,岂可信之?吾等兵微将寡,本不足成事,当先助韩公取金城为基!”
除此外,还有马超不能说出口的原因:如今麴义势大,有整个家族为后盾,若选择联合麴氏,便得成事基业终归也不会是自家的。
而另一个选择就好得多,韩遂已老,更关键是子嗣全亡后继无人,之前在各部羌氐中终于寻找到韩遂时,马超所言就是:“马氏合族陷于邓贼手,为西凉计,今超愿弃父,以公为父侍之;公丧子,可以超为子驱之!”
再怎么说韩遂与马腾也曾是结义弟兄,认韩遂为父马超完全能放得下脸来,多个便宜老爹而已,日后搞不好就能继承韩马两家的全部力量。
而且两相比起来,马超更为熟悉韩遂,自认韩遂乃是西凉豪杰;麴义么,关东混得不如意狼狈逃归的丧家之犬而已。
经上次联军讨司州之败后,韩遂实力虽然大损,但也不是完全就没有翻盘的机会——金城郡毕竟是韩遂老窝,经营多年,其故旧之辈遍地皆有,麴军中旧部更多。
故此,预备起事之前,马超心目中的首选盟友就是韩遂而非实力更强的麴义。招麴氏大军来,不过是为引蛇出洞,先灭其势,毕竟麴家如今已不可小觑,麴义野心又大,若舍家亡命行此大事,最后却闹得为麴氏作嫁衣可就太憋屈了。
选择行事的是马超,实施定计的则是成公英,只可惜韩遂帐下第一骁将阎行投入邓季麾下不过半年,却已抛弃旧主真心改换门庭。
邓季在勇士有七千人马,之前麴义还甚忌惮,然而经过马超这番折腾,还能剩下多少来?闻勇士叛起后,麴义已未将马超放在眼中,只道是天赐良机,若非如此自家不知还要隐忍多久。
麴义以为大事可期,急冲冲便渡河而来,周边斥候派得极少,全然不知踏入陷阱,这边方才起疑,早暗藏于野的上万羌氐铁骑已轰然发动,急袭麴氏大军身后。
万蹄洪流践踏而来,地动山摇,惊得麴义骇然回首,只看见为首大麾上一个刺眼的“韩”字高挂。
一直紧闭的勇士县城门亦轰然开启,马超、庞德领数千精骑自内杀出。
庞德耿直却不是呆傻,韩遂大军杀至,到此时,眼见马超为叛乱已有许多准备,心中暗叫不妙,这些岂是闻马氏遭屠才来得及布置的?
只是事已至此,并无他回头之路,有所疑惑也只能深藏心中,随马孟起这位少主跃马杀出。
战场上麴义也算得一代名将,然而政事谋划上却只是七窍通了六窍,从未料到马超会算计如此、韩遂尚能借上万羌氐骑为用,突受两下夹击,大军已陷入死地,尚未接战,他便面色苍白,浑身无力。
耳中传来敌阵中数声厉喝:“韩公旧部,尚敢不附命倒戈,随吾等诛麴氏乱贼?”
渡河来的麴氏三万余大军,首尾尽仓惶难顾时,又有之前韩遂暗遣使沟通好的旧部在其中响应:“助韩公,诛麴氏!”
麴军已是大乱,羌氐与之前邓季甄选出的卒兵无不是精兵,马超、庞德这等猛将来回冲突不停,前后夹击下又有人领头倒戈,只求活命掉转器械的军士越来越多。
麴氏隐忍多年苦心练出的数千精兵也万敌不过,战至黄昏,麴氏军马一败涂地,麴演死于乱军中。
其余倒戈、请降、泅水、战死者不计其数,麴义领三千余骑欲归金城去,却为黄河所阻不得渡,被韩遂、马超团团围住。
马韩所领之军尽精锐,左右冲突皆不得出,眼见一腔霸业梦最终只能成空,麴义大悲。
回顾身边,还跟随在侧的多是麴氏族人,自家事败,总要为其等觅条活路,麴义选择了自刎,死前令左右持自家首级往韩遂马前求降。
身为反叛者,却最容不得别人反叛自家,马超不愿西凉再有异志者存在,万难容麴氏,力劝韩遂将最后这三千骑诛杀在黄河南岸。
接下来收拢人马,整顿一日后,马韩联军渡河去收复金城。
麴义大军已烟消云散,金城郡留守的人马虽还上万,却如何敌得过气势汹汹的虎狼之师?这旧主韩遂杀回来,各地自然如同之前迎麴氏一般,又纷纷改换旗帜,诛杀麴氏族人响应。
之前韩遂的叛将蒋石、田乐、阳逵,麴氏子弟麴光、麴英尽被诛杀。
甚至为免前事之罪,众豪杰下起手来比马超还狠,麴氏姻亲皆不放过,才四五日功夫,西平、金城两郡已无人再敢自称姓麴、与麴氏有亲。
一番屠杀后,韩遂轻松夺回金城,下一步自然要将利益最大化,便传檄武威、陇西、安定、汉阳四郡,令各地官衙献城称降,否则必领大军击之。
他自家则与马超领兵再次渡河,准备趁虚一路攻到长安、夺取三辅之地。
329.三太守
长安。
杜畿、邓芝、韦端、温恢四人静坐于室内,俱都面色不善。
赶来的信使离开还不足半个时辰,已继续赶往雒阳去了。
邓芝和韦端一个左冯翊一个右扶风,自从卫将军府迁回雒阳,便都留在长安处理治下的公事,算是将行衙暂设在长安,田丰离开前有过吩咐,若逢大事,由他们与杜畿三人共决。
幸亏如此,才都在第一时间得闻西凉巨变。
以三位太守之前的认知,袁绍、曹操两强虽联手来犯,司州却正堪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其实眼前与关东的生死拼斗,杜畿和邓芝、韦端更看好自家主公,他们不比新人温恢,为官数年下来,更能明白体会司州非只卒兵精甲天下独有、傲视群雄,内功亦修得极为扎实,各种政令绩效不凡,上下沉冗绝少,百姓拥戴。没了世家大族,邓慕安治下却是乱世中的一方乐土,并非外界认为的“君子难处之所,盗匪横行之地”,只要刘表不再来添乱,面对袁曹两家,进取虽不足,自保倒问题不大。
毕竟战争并不是只拼战阵,司州的人口钱粮和物资,皆比关东二强要丰厚!
只是万万没想到,刘表还在老实地对抗着江东孙氏、交州牧张津和益州牧刘璋三家,没来添乱,纳入自家辖地已经平定的凉州却又生出这档子事情来。
谁也不料突然生出叛乱,司州外有强敌,内起叛逆,顿时就陷入绝境。
这该死的马孟起!才从南阳迁往西凉的百姓何其无辜!
得到消息聚起的第一时间起,四人都是破口大骂。
只是人家连亲父与合族老小都可抛弃,绝情绝义至于斯地。会在乎他人这点骂声么?
几个士人不是市井无赖,又骂不出狠话,翻来覆去没什么新意,待骂得累了。发泄掉那股初闻的愤怒意气。也就自然安静下来。
平静下来后,长安令温恢跪坐在末席上。眼睛盯着三位太守,期盼迅速给出个章程来。
他虽来得晚,资历浅,却也不是瞎子。司州上下带给他的各种能接受或不能接受的新奇,被迫下全接受之后,也逐渐开始对效命的这块土地多出些期待来。
只是便赶上这般大转折,他认知不足,便没有计策,且在三位上官面前,也没有开口的余地。
突然间西凉叛起。只剩阎行、牵招二校尉领一支残军顶在冀县,此外就只陈仓、散关还有几曲卒兵,再然后除了民屯坞堡,便可以空荡荡地一路到他温恢治下的长安了。
待西凉叛军杀至时。长安又会如何?
长安城里也没兵!最多就只衙中数百差役。
温恢还很年轻,却是个念旧念亲的人,否则在祁县也不会散尽家财,明知如螳臂当车一般,还要组织民众抵抗黑山贼入城。
舍弃家财,冒着生死,只是为乡人不遭兵火祸害!
祁县小,其内人等多为乡里旧识,然而长安百姓也不再是陌路者!
想想城内渐渐开始熟悉的百姓们,一个个在脑海中鲜活存在,盲一目整日冷着脸实际却非常热心的监察,须发皓白到哪都笑呵呵只是有些看不上自家的老差役,据说是模仿某人而每个早晨都在学堂门口大力挥动着戒尺的夫子,骑着骡马挎着药箱从府邸前跑过的白衣阿姑,每到傍晚舞动大戟挥发无穷精力的皮孩儿们,还有最多扛着锄头早出晚归的农者们。
或认识或不认识他这位县令的人们,却已渐渐在脑海中生了根,一个个安居乐业的模样,根本就不似乱世劫后余生者,也不管籍贯在哪里,仿佛他们天生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这种生活,这样的社会,稀奇古怪,却平静得全天下独一份。
虽然自认还只是个看客,出身官宦之家的温恢并不认为自己就已融入其中,但他并不想这份难得的平静被眼睁睁看着破坏掉。
然而就目前来看,前途没有人再能抵挡西凉叛军,面对袁曹的压力,雒阳又能抽出兵马回援?
即便邓季抽得出卒兵来援,他们能赶在叛军之前?
不!
不对!
若我是西凉叛军,听闻邓季抽大股军马来援,只怕还要故意拖延时日,只与之对峙而不寻求决战!
后路不安稳,邓季麾下之军再彪悍,想必也当无士气,还如何敌得过袁曹联军?
到邓季兵败消息传来的时候,抽回来的援军也定然大乱,西凉叛军又正好趁机收拢为用,然后凭精兵占三辅之地,取人口壮声势,梳理内部,再待下次时机来临!
相信下次时机也不会遥远,争霸天下有进无退,若无邓季虎视在侧,袁曹还不决一雌雄么?
到那时候,西凉众或左右逢源,或趁乱取事,都方便!
只可怜这司州百姓,才得了几年安生日子过?
温恢不想坐视民众遭难,不想让叛军得逞,但是面对这个局面,他无计可施。
长安不是祁县弹丸之地,西凉叛军不是黑山贼数百乌合之众。
对自家情况都还没完全摸透,处理政务更多只是学习的新手,如何正确应对?
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眼前三位太守,盼望他们能不要让局势恶化得太厉害,然后司州民间传得出神入化的两位军师能解开此局。
胡思乱想好一阵,才听韦端开口:“吾等当如何处之?”
看他模样,温恢不由失望,想来也是思考这老半天下来,毫无所得,才决定开口先问,打破这压抑的沉寂。
邓芝虽是邓季亲族,然而人人皆知自家这位主公甚恨宗族,治下多少豪族被拆散安置去,就邓氏亦未得幸免,邓氏二杰中,对邓芝不如二田亲近。对邓贤就更不如车黍、典韦、谢允之流。邓芝有自知之明,三位太守中,还得以杜畿这位京兆尹为主,此时不答韦端。开口试问杜畿:“马氏合族、庞德亲眷当即拿问?或软禁府中。待主公令到诛杀?”
从被老母逼迫在河南求仕开始,杜畿历任过梁县令、河内太守、河南尹、京兆尹数职。弘农太守杨立参与主公家事渐被厌。如今司州官场上下皆公认,杜伯侯是除田畴外第二位得用的地方官,主公若在两州之地设刺史之位,田畴定然是司州刺史。他杜畿便是凉州刺史。
别人议论的不算数,杜畿知道的更多,平西凉后邓季曾与左右军师议定,有各地众多监察在,日后地方只设太守,主刺探监察地方官的州刺史就没必要再设立,军政权一把抓的州牧更不可能。
倒是听闻主公还随口说过一句。日后或会设独镇一方的大都督,不过那是武将殊荣,轮不到他杜畿。
做不了州刺史,不过被称为地方官第二后。杜畿还是有些在意的,开始注意起自家言行,连最被别人诟病的“怠政”也有所改观,主公亲许的五日一歇主动改到七日一歇,终于与其他衙门保持一致。
这个时候,就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同样的焦头烂额,听邓芝发问,杜畿想想后回答:“先拿问,押往雒阳,由主公发落!”
这样自然最稳妥,邓芝点头表示同意,才问出最棘手的来:“西凉叛军如何应之?”
韩遂、羌氐、马超联合的西凉叛军有数万之众,冀县阎行、牵招定挡不住,也再等不及雒阳遣兵马来救,是该下决断了,杜畿终于起身,缓缓吐语:“传语杜陵郭偏将、武关尹偏将,西凉叛起,请两位偏将速领本部往援,陈仓各曲卒兵亦当调往冀县,若他日主公责罚,某一力担之!”
这二位偏将中,驻地郭援近、尹奉远,重要性则恰好相反,刘备占大半个南阳郡为司州藩篱后,武关守军眼前有些鸡肋,反倒是张鲁还有可能经子午谷、陈仓道来犯。
邓季麾下文武分属,互不相辖,杜畿一方太守本无权调动偏将,之前犹豫便是因为顾忌,如此行事便有逾越之嫌,若能挽回局势倒好,事后无人会来追问,但若调军马往西,张鲁再趁机来分一杯羹,兵出汉中,惹得局势崩坏,说不定自家便会被问罪。
只是眼看韦端不是个有主意的,邓芝应变亦非长项,眼前事急,冀县急需援兵,可等不到雒阳回复,这两部兵马就如溺水之人寻到的最后稻草,由不得杜畿再去衡量其中得失。
杜畿敢于承担事后责任,邓芝亦佩服:“伯侯若有此获罪,某愿随之同罪!休甫以为如何?”
老实人发起狠来能量亦不小,杜畿之语确实有用,邓芝这是要逼韦端也表态。
有功三人同领,有罪三人共受。
韦端无奈,只得也应道:“某敢不附之尾翼?”
“如此,与二位偏将之书信,吾等三人皆当同署名!”邓芝满意地点头,再道:“便二偏将到亦嫌不足,主公四等民之策,免兵役夫役,言只敌寇犯境时破例!今日事急缺军马,叛众正犯境,莫如聚各县衙差役书吏,征三辅之民同往冀县应急?”
杜畿摇头:“吾亦思之如此,然三辅之地尚不比河南民心可用,之前又无明细之法,若吾等官府逼迫过紧,恐民逃之众也!”
治下百姓本就多为难民,对于逃亡熟悉得紧,杜畿就任过河内、河南、京兆三郡,对各地百姓差异感觉最明显,他的话自然有说服力,邓芝、韦端、温恢便都皱眉沉思。
杜畿在地上踱得两步,突然大手一挥,开口:“莫如吾等各下令郡中,西凉叛众犯境,征年十六之上,五十之下,无残疾之男丁听用,三日内需自备器械、带十日之食往县衙听令!逾期不至者,非卒兵之功良人家降户籍一等,平民之户三岁赋税增倍!随之死战者,吾等上报主公后,各依功绩拨给额外田亩,此田不纳赋税!如何?”
反正三辅之地空闲田地还多得是,人口并未饱和,左右都是逾越,不在乎再多一次,韦端便道:“善!吾等首行此事,日后报于主公,修缮后或可为定例之法!”
330.征调
听三位太守议定事项,温恢便出郡守府,先往自己衙中去。
告知邓季与二位军师、别驾的文书已经遣使者送出,不过在骤然恶化的形势面前,万等不及文书送到雒阳再有回信过来,按三位太守的意思,其等要先联名发公文到各县,行先斩后奏之事。
三辅各县,长安第一。温恢心想,事情紧急,反正已亲耳听到布置,三位太守还在等着文吏们书写,好署名下发各县文书,自家倒也可以先做起来,不用等文书到县衙再行事。
归衙后,最先将府中衙役集合武装起来,对这些衙役,温恢什么也没告诉,只是急令他们赶往府衙去听令。
庞德家小人口少无需多虑,然马氏乃是世代将门,男丁自幼多习武艺,又多经历战阵,随马腾在长安城内的足有二百余人,若作困兽之斗,只凭府衙中衙役恐还不足拿下,长安县衙中自也不能坐视,需得帮手。
衙役们领命出门去,再将各功曹、主薄等县中文吏叫齐,告知西凉之叛,不顾其等惊愕,又将三太守议定的事项先安排下来。
通知监察协助,各人分派何亭屯,何人留守县衙承接上下公文,都要一一布置到位。
在县衙中大半时辰,府衙文书亦送至,衙吏们先得知情,耽误时间便少些,浏览过一遍文书,便忙着抄写数张,请温恢署名盖上印,数人匆匆出门,忙着往各民亭去张贴告知。
府衙送来那份三太守署名的文书,则张贴在县衙外面。
剩下的文吏则全受命走上街头,负责对民众解释安抚。
袁曹强敌在外,西凉又起叛。并无卒兵可平叛,司州局势顿坏,杜畿、邓芝、韦端所行算是与众不同,非但未先隐瞒消息。反而大张旗鼓的告知民众。
比起三辅其它地方来。长安城内百姓最先得知这一噩耗,所闻之人无不哗然。
有人震惊难信。有人惊惧无措,有人愤怒咆哮,有人大声疾呼,有人痛哭出声。恐慌蔓延开来。初始的混乱无可避免,不过好在预先安排下的官吏、监察四处安抚引导,也幸是在邓慕安治下,并没有酿起大乱。
不过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往县衙门外,都想要再听听更确实、更新的消息。
待衙门外挤得人头簇簇时,衙役们已尽数归来,只有两三人带伤。问其况,之前那一直不大看得起温恢的老差头答道:“吾等围府后,闻凉州叛事,乃马超首罪。马腾心灰意冷,下令族人束手就擒,并未顽抗。反倒是庞氏子弟拼死拒捕,幸其等只十余人,擒之不难!”
马氏已擒下,温恢这才放心,领着衙役们走出县衙,大声对聚在门口的百姓们道:“语告诸公,马超、庞德、杨秋之叛为实,且邓将军为敌关东袁本初、曹孟德,三辅再无卒兵驻守,今事急矣!然卒兵之外,司州尚有百万军在,岂需惧之?何有百万军,诸公等功良平之户也!吾自幼读史,观先圣诸贤、秦始汉祖,未有不征徭役者,此世之王道,独邓公言:‘无外敌犯境不许征役,官府若用民,需以钱粮雇之;所征卒兵,亦给付资俸。’!以此免治下之力、杂、兵役,得此语解我万民疾苦,诸公深受其恩,广而惠之,岂可无报?今逢逆贼作乱,非舍命一报邓慕安之时乎?”
“喏!”
其实同样的话之前文吏、监察们也说过不少,只是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并不一样,连长安县令都这般说,那自然是真没了退路,官府已下定决心,只有自家等拼死和西贼做过一场才行,再没了侥幸心,不少人反倒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慨然应喏。
之后,人群中就七嘴八舌响起各种声音:“为邓慕安,便无功田赏给亦当出力!”
“然也!”
“钱粮、甲胄、器械可需自备?”
“告示有言,钱粮自有官府给付,甲胄、器械需自备!”
见其等并无大不满之意,温恢再激励道:“且让邓公观诸公之勇!”
聚起的人群逐渐散去,只是不多时又聚起一批,温恢与属吏们反复引导,直到夜幕降临,都还有不少人来,县衙中只有撑出灯来做事。
民众们最初时的慌乱让温恢很没信心,第二日属吏和衙役照常忙碌,他自己事情反少许多,趁闲暇时,到街上行了一圈。
某屯草堂前,几名少年将胸膛拍得震响,正在劝说一位干瘦的夫子:“夫子体弱,披不得重甲,能持矛上阵便可,与叛贼厮杀自有弟子等在前,定护得夫子周全!”
“不成!”这夫子是个犟脾气的:“你等吃板子吃得发呆也?上阵自以军令为先,生死之事,何便许吾在后?”
不顾几个学生反对,这名干瘦夫子只顾死活往身上套一副札甲,只是他身子实在弱,好不易披挂上去,这甲又不合身,比他身材宽大太多,模样便有些滑稽,一名弟子使坏,将长矛递给他:“请夫子试演一二?”
夫子接过矛,抬手试挥舞两下,手臂便有些发酸,果然行动不便宜。
见夫子鼻息粗重了几分,学生们都憋着笑,先前那递长矛的才解围道:“夫子当死心了罢?这札甲当真不适合夫子,我知郝景儿家中尚有副两当铠闲置,防护虽差些,比札甲却轻巧许多,他家乃卒兵之户,此次无需再出丁口应征,不如借用?”
温恢知晓邓慕安麾下卒兵如今多用鱼鳞甲,先前生铁紧缺时,战场缴获铠甲多要拆下铁片回炉重融,占有河东郡之后,铁可自足,邓慕安嫌拆毁旧铠浪费掉太多皮革,再有缴获部分赏赐给卒兵,余下则堆积各县库中,允许民屯中练武艺的孩童借用,因此民间亦有札甲和两当铠,只是数量都不算多,这次三辅男丁应征,大概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能寻到铠甲。
那夫子哼了哼,果然没再反对,由学子们帮着脱下札甲,簇拥着去借两当铠了。
往前几步,老井旁槐树下,有位妇人正在浆洗着衣物,一名腿上还沾满泥浆的农者抱着两岁大小的孩儿,背靠着槐树歇凉,嘴里不住絮絮叨叨:“孩儿,孩儿,我是你阿爹!”
孩子还小着,不知忧愁为何物,朝他“咯咯”直笑,又用嗲嗲但有些模糊的声音轻喊叫:“阿爹!”
农者眼眶中有些湿润,调头冲浆洗妇人道:“我若战死,你自可再去改嫁,只是看人需明白些,似郗胖子那等蠢物,便嫁猪狗亦勿嫁他!”
妇人将衣物提起,使劲“砰”地砸下,溅起大半盆水,打湿了她的衣裙,她却不顾,只回头瞪目怒道:“呿!收声!”
街道旁的民居屋顶上,有名男子正在用心捡瓦,仔细寻到破裂的瓦片,顺手就扯丢下地来,院中地上不时发出“当当”瓦片破碎的声音。
两名四五岁的女孩儿仰着头在地上观看捡瓦,他家妇人则看顾着孩儿,怕她们乱跑被扔下的瓦片砸到。又有位老翁颤巍巍顺着梯子攀上攀下,将一摞摞新瓦搬到屋顶。
从始至终,这家人都没有谁开口说话,只是各自都很仔细用心。
温恢再往前走,沿途所见百姓已无昨日的慌乱,各自在盘点行装,求借甲胄,相互询问战阵经验,又或照常做事,与家人闲话。
在一户人家屋内倒是有名妇人在“嘤嘤”地哭,门前一老一少争着一柄长戟,二人各持戟柄首尾,用力拉扯着,互不相让。
“你才十六,尚未得婚配,自当我去应征,何用再争执?”
少年努力辩说:“儿已成年!向只闻子替父死,岂有反使父受累之理?”
那父亲怒道:“可知战阵凶险?你这般年少者,抵得甚事?若遭不幸,你阿母岂不伤痛欲绝?我只是残躯,何惜……”
话未说完,便被少年打断:“若父亲遭难,阿母便不悲乎?父亲举锄弄禾是好手,却不知刀兵为何物,不比儿自幼与伴演武,上阵搏杀亦多几分活命之机!且儿等早晚勤武,所为便是上阵杀敌,早晚而已!若非慕安大兄改例延龄,儿今岁已入选卒兵矣!”
做父亲的大怒:“本欲今岁给你说门亲事,待成婚有子,你便上阵搏杀我亦无忧,孰料遭瘟的马超作乱,以至待不及时日!今日你若再争,便是忤逆不孝!”
想是父子俩都争得火气起,那儿子亦梗着脖子硬声道:“忤逆便忤逆,即便父亲到官府告儿,亦是儿去!”
那父亲暴怒,弃了戟柄,举起巴掌往少年面上扇,少年也不避让,只任他打。
扇过两下,那父亲再下不去手,又复去抢长戟,只是做儿子的力气更大,他无论如何夺不过去。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对父子的争执,温恢自料无法调解,也不出头去多事劝和,只能摇着头离开。
无论如何,三位太守主导下,三辅庞大的权利机构运转起来,一户户家中顶梁柱开始响应征调,期限满之日,在各自民屯的屯长、亭长、县吏带领组织下,排起队列,往冀县开拨。
331.噩耗
告变的信使终于抵达雒阳。
如此重大的消息,信使自然不敢有任何耽误,告急公文最先送到主公府中,雒阳城中最先知晓西凉巨变的,是卫将军邓慕安本人。
这一声晴天霹雳,直将邓季震得手脚冰凉,口中发苦。
前有焦触,后有马超!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马腾一大家子、一族都在长安,马超为什么要反?
只是这乱世,胜者为王,焦触乃主公姻亲都如此,马超造反又有什么稀奇?
马超反叛,邓季并不知,他吃的就是身为穿越客,对历史却只一知半解的亏!
以后世人来这一个群星聚会的大时代,自然而然便会对这时代名臣勇将生出亲近之心,像蜀国五虎上将这样耳熟能详,演义中大书特书的,更是使邓季爱煞。
刘备麾下的五虎上将,锦马超也算得一位佼佼者,邓季甚至记得清楚其中好些细节:马腾因与刘皇叔一起接衣带诏事泄,为曹操诛杀,马超替父报仇,起兵西凉,一度杀得曹孟德割须弃袍而走。
因此,在邓季认知里,只要善待作为半个人质的马腾,马超、庞德两位猛将怎么还不死心塌地为自家卖命?
可以说演义里颠倒的事实,害他踏入认知上的大误区。是非因果关系的错误,造成的结果就完全不同。
而对邓季“知人”异能已习以为常的田丰、贾诩两大军师,也因习惯性而失去太多警惕。在这人不孝不能立足的时代,实在让人们想不到这一步来,原本的徐庶,不是就因为母亲落在曹操手里不得不离开刘备?
可是也有马超丧心病狂如此,竟冒天下之大不韪。为自家称霸事,陷老父与全族人等于死地!
看凉州方才初平,竟只以七千卒镇守来说,这是决策上的大失误。可是当时西凉平定的大环境下。唯一变数只有西平、金城的麴氏在,有七千精锐卒兵足以守备。一个麴义绝对造不成太大破坏去。
谁也未能想到,麴义还安稳,七千卒兵内部却会出此大问题。
更详实的叛乱内容还不得而知,邓季只是很愤怒。也很伤心。
“来人,速请田师、左军师、徐元直入府议事!”
典韦见邓季脸色败坏看完公文,半天后才吐出这一句,应诺后方要去差人,突又听他改口:“罢!文和先生与元直遣人招之,田师府上,当某亲往!”
邓季起身。仔细收拾一遍衣冠,方才出门而去。
马超、庞德、杨秋叛乱,勇士陷落,七千卒兵几乎尽损。西凉局势大败坏,但这些噩耗中还有一个:田丰之长子田磊亡于乱中!
对田丰这位良师,邓季这么多年来一直心虚,这是数年草堂板子留下的后遗症,也有当初将对方硬绑上自己战车的愧疚意。
与太史慈、徐晃等武将不同,从追随自家那天起,便要一起背负骂名的田元皓,有过几日开怀的?
平时对田丰的言听计从,固然是有自知之明,表现出从善如流、尊师重道的态度,也是心虚的另一种表现。
相貌脾性皆酷似的长子身亡,田元皓今后又如何渡日?
不知史书上有无记载,田磊本来命运如何?若不是因为当初强绑田丰上自家战车,田元皓是否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
田磊之亡,其罪应该在自己身上!
之前已经心虚,得闻这一噩耗,今后面对田丰,无疑会更心虚。
带着满腹愧疚与不安,邓季出门往旁边的田府行去。
自受邓季师礼之后,田丰这位右军师每日殚精竭虑,能悠闲垂钓的时光已变得越来越少,今日虽已散衙,他却仍在家中书房内埋牍处理公文。
凭两下里的关系,邓季到田丰家无需通报,典韦领人守在外,他径直入内,得下人告之后,自寻往书房。
这个时间邓季突然闯入,面上尚带有浓浓悲戚之色,田丰心中顿时一紧,急问:“上党失守?又或曹军犯境?”
邓季只顾怔怔看着这位良师鬓角的几缕白发,满嘴苦涩,竟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邓季失神落魄的模样让田丰更慌,看见他手中公文,一把扯过,急急几眼看过,又惊又怒,半晌后方颤抖着吼出声:“马超、庞德、杨秋,皆逆贼也!”
田丰一向威严肃穆,很少有如此失态时,吼过一声,才对邓季疾声:“西凉糜烂,速请文和、元直共议应变!”
他闭口不提田磊,惹邓季心头大酸,眼眶中热泪再止不住:“田师!伯玉殁于乱……”
“既已出仕效忠,何惜性命?”田丰亦有两行清泪流下:“且自入河南数载,郡中子弟战殁者甚众,岂只田元皓失一子乎?”
卒兵战亡还多得安葬于三崤山,这次西凉反叛事起仓促,阎行等败兵连田磊尸骨都无法抢回来,看田丰强摆出的坚强模样,邓季更感悲伤,情不自禁跪倒,抱着他腿嚎啕大哭。
书房内这般动静不多时便惊动田府,田丰妻妾与幼子田峑等亦赶到,惊闻噩耗,亦皆恸哭流泪。
田峑如今已入选勇卒,邓季亦多有关照,并未许其到各军中去听令,已将其强招入黑铁卫,算是替田丰留在身边。黑铁卫勇卒轮休与其余各军不同,不逢战时当值之外都可归家,田峑白日在雒阳城门当值,亦才方归家未久。
满书房都是啼哭哀嚎声,还是田丰最先清醒,肃容对众人喝道:“呔!皆收此妇人态!”
说毕,拉邓季起身,对他道:“且与吾往将军府,与文和、元直议事应变!事急,不可多误!”
再转头对自己妻子道:“西凉起叛,事急在彼!近日吾顾不得家中,伯玉丧事,累卿上下操持!”
又对田峑道:“汝已成年,当替人分忧,宽慰汝母、协助理丧!然亦需知正多事,军中或有急令下,不可因私废公,汝兄事礼当从简!”
叮嘱完这几句,便拉着邓季出门去。
——
卫将军府内,被急招至的贾诩、徐庶突闻西凉大变,亦都悲愤莫名,方寸大乱。
这只是第一份告变的公文到,不知尚在西凉的杨阜、石韬、卫觊、张既四位太守及各县衙、百姓等命运如何,长安的三位太守如何应变,新的贼势如何,四位在将军府共议,内心虽焦灼,一时却都拿不出主意来。
好在掌灯以后,杜畿、邓芝、韦康三人应对的文书也终于有快马传至。
四人传阅一遍,细思之后,田丰先出语道:“慕安当先遣使,星夜传令郭援、尹奉,就依三辅太守之意行事,免其等不明事端,进退难决!长安三太守救急之举,不可让其等背僭越之名!”
徐庶开口疑问:“然本州正当锁关禁人等出入,以防袁曹知晓!武关或不可缺守军?”
“防不住!”贾诩摇头:“此等大变,如何尽能防范传递消息?便关隘尽闭,袁绍曹操所知不过早晚一二日而已!”
这么大的地域,如此大的变故,想传递消息实在太简单,司州再严防死守,也不过能多拖延一二日,贾诩说得有理,徐庶也只有点头。
田丰乃道:“三辅太守公文此时定已到武关,尹奉若听令,当已启行,此时再令锁关为时已晚!”
见俱都再无异议,邓季颔首,便由徐庶在灯下书写两道军令,邓季署名盖印,密封之后,使一曲黑铁卫连夜送去武关、杜陵,杜陵处数人送信即可,其余则往武关替尹奉闭关封锁道路交通。
随即,又有数名使者领命往汜水关、梁县传令封锁交通。
待领命的黑铁卫军候人等俱出门,贾诩问:“三辅太守召民应变,又当如何?”
以民夫迎战叛军,定然会出现很大伤亡,不过邓季也知道,杜畿等如此行事也是迫不得已,形势严峻,此时要考虑的是如何尽快平定西凉叛乱,使司州能应付袁曹,而不是去讨论这种做法对不对。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阻止,杜畿等召民之举先不管,邓季反道:“凉州空虚,马超等逆贼起叛,或有麴氏、羌氐响应,合阎行、牵招残军、二位偏将、三郡民夫之力亦难挡之,虎牙、威烈、骁骑中至少需一军援往西凉,公等以为遣何者为佳?”
封锁不住西凉叛乱的消息,袁绍、曹操只要不是傻子,定然会有新的大举动,甚至刘表能否再按捺住不动,庞真、刘备是否不生异心都值得担忧,此时正嫌河南兵不足用,却还要遣军马回救,三人俱都不答,各自权衡。
如今威烈军在上党助庞真,骁骑屯梁县防曹操,雒阳城中只得虎牙、荡寇二军在,遣救兵自是就近,见三人皆不答,焦躁难安的邓季又试探问:“莫如遣太史子义往!”
“不妥!”田丰、徐庶尚在犹豫,贾诩开口否决,对田丰道:“事急矣!以吾之见,不如兵行险着,以田忌赛马之策,先破颍川曹军,再遣军往凉州平叛、助上党镇守!元皓以为如何?”
332.抵一军
田忌赛马之策,贾诩这是要以下驷对西凉,中驷对袁绍,上驷对曹操?
邓季、田丰、徐庶尽都惊讶。
目前司州形势已是严峻非常,自保犹嫌不足,贾诩的提议却还要主动进军,先破一路外敌。
主力主动出击,只要与曹操战况稍微有胶着,袁绍于上党定然再不会留力,马超等叛军在西凉定然也会有大动作。
只是贾诩并非妄语之人,惊讶过后,三人又都开始思考这种可能。
风险很大,可是现在的局势下,无论如何选择都不可能不冒任何风险,若能先解决曹操的威胁,袁绍或可不战自退,司州脱此困局,再腾出手来解决西凉叛军。
只要这一步活,全盘皆活!
片刻后,徐庶展眉开口:“此计虽险,却是上策!”
在最高决策的这四人中,邓季很多时候反而最畏手畏脚的一个,从一贫如洗到小康之家,自然小家子气些,最先求的自家根基稳固,见徐庶赞同,疑问道:“上党或可暂无事,然凉州新迁入四十万南阳民,若举军敌曹,不顾凉州,叛军必坐地势大,到时如何能治?”
“有三辅太守之计在,局面当不至尽崩坏,”比起贾诩、徐庶来,平日田丰也是个求稳妥的,此时倒也赞同贾诩冒险一搏,他补充道:“马超敢叛,自料其族当灭,不复为掣肘矣!然不知慕安向来仁政,所罪并不株连于众,今可再破特例,赦马腾无罪,遣一偏将拘其往凉州,则叛军必无士气。上下猜疑,虽不能即平,危害不至于过也!”
身为后世穿越者,邓季比起这时代许多动辄诛人三族的来说。完全算不上嗜杀。只是胸怀却没多宽广,要知道焦触、郝萌反叛所造成的危害远不能比这次马超等。又思及田磊之亡,心头便如堵着块大石头般。
想不到要豁免马腾的话居然会由方闻丧子之耗的田丰说出,邓季恨恨道:“便依焦触旧例,不诛其全族。马超父、弟却不可赦之,否之何以慰凉州难民?何以慰伯玉吾弟?”
涉及到田丰亡子之恨,贾诩、徐庶不好多言,只田丰皱眉劝解:“马腾生此逆子,本亦不幸,吾失子,马寿成亦失子也!何苦再降罪于他?赦其无罪。非……”
不似平日里对老师的言听计从,邓季对马超恨得咬牙,只顾反驳:“便不诛杀,贬马腾父子为罪民。已是我司州宽仁!”
田丰摇头,断不同意:“大局为重,赦马腾一人,可抵上万卒兵之用,因此少折损许多百姓、卒兵,岂不大善?”
邓季意难平,只是总拧不过田丰去。田丰说得在理,如今司州上下政局稳定,已过了需要杀鸡儆猴的时期,赦免马腾,再以其名去平叛,确实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自家减少许多无谓损失。
降罪马腾只是为一时泄愤,贾诩、徐庶亦劝,邓季终于勉强点头。
肯听意见总算是邓季的一项长处。
要冒险先一举破曹孟德,便需集中起优势兵力,有马腾在,当可免一军卒兵回救凉州。
此时已近三更,见劝住邓季后田丰面已有疲色,贾诩不想他太过劳心,斟酌道:“既如此,任遣一校,拘马腾往西凉作援军便可!三军当趁曹操未得信,趁其不备袭之,或可一战而胜!”
威烈军在上党协助庞真,徐晃领荡寇军之前亦往上党接应,逼得袁绍不敢尽全力攻打长子、壶关,见庞真能守得安稳便退回雒阳听令。袭曹操,此次虎牙、荡寇、骁骑三军都得用上,田丰道:“可遣果毅将军车黍领本部往凉州,然其虽骁勇,却甚无谋……”
骁骑军在梁县,雒阳城内虎牙、荡寇两军八校人马,太史慈、徐晃不动的话,要到西凉主持军务,统领阎行、牵招、郭援、尹奉等,也只有一个车黍资历足够,但这莽汉绝非独挡一面之才,所以田丰有担忧,贾诩略思考后,开口道:“关东之事,尚请主公、元皓、元直费心,某愿随车将军讨西凉!”
田丰颔首:“吾意亦如此!”
在座的四人,贾诩本就凉州人,熟悉西凉地理人物,机变破局又是强项,军师的身份更让人敬畏,有他提点车黍,当再无大差错。
对此邓季无异议,徐庶便道:“辛苦左军师!”
“本为臣之责,岂敢称辛苦?”贾诩肃容道:“只三军出关袭曹,更需小翼!以某之见,战时当尽全力,然万不可使卒兵损耗过巨,否之,便得胜亦无力再威慑袁绍、刘表辈虎狼!主公切记,若征曹失利,吾河南、河内尚有数十万民可用,以三辅太守之举,岂真惧袁曹入境乎?故当战则战,当退则退,无需犹豫!”
邓季、田丰点头,徐庶亦赞:“正如此,便战局不利,尚可破釜沉舟,再驱司州上下与袁曹决死!”
当然,这只是预先作的最坏打算,无论耗去无数心血的邓季田丰师徒俩,加入未久的徐庶,还是作此提议的贾诩,都实不愿司州这方乱世中的乐土被战火破坏。
——
远行辛苦,队伍中,所有人身上都蒙上了薄薄一层灰土。
只要再过新安县,很快就能看到函谷关,过了函谷关就进入河南郡地界。
本趟远行,已走完七成道路,就快抵达了。
这是支押运囚徒的队伍,队伍中有两辆囚车,地上行走人中,还有上百人身被捆缚着。
一辆囚车里面困着马腾,那衣衫上尽是泥土和草屑,离得近些还能闻到尿馊屎臭味。随着车辆前行,他的身躯在不断晃动,又似乎完全未动过。
只是两日功夫,灰白发须就占据了马腾整个头部,双眼中完全没有神采,眼珠很长时间都不会转动一下。
好在马腾也完全不给别人添麻烦。一路安安静静的,给食物就吃,给水就喝,连要大小便也不唤人。自己就拉在裤裆里了。
相对于精神崩溃的马腾来。另一辆囚车中年轻的马铁、马休兄弟俩就要闹腾得多,到现在还不能相信长兄会反叛给全族招来大祸。随时在开口企图澄清,又不时含着泪央求差役们帮忙料理下旁边的老父,只是长安遣出的差役们看向两辆囚车的目光中尽是厌恶,无人肯理睬年轻的兄弟二人。
“阿兄。大兄为何反?定为误传也!”
马休还在肯定地唠叨着,囚车前捆缚着上肢的马岱只轻轻叹口气,继续随着队伍默默赶路。
马岱的年岁本已够在河南选卒兵,只是当初追杀徐庶时,树下自尽的女医匠给他带来的冲击太过深刻,想要再近距离多观察下司州,并未去参选。一直都留在伯父身边。
押送队伍刚上路时,马岱已请求与伯父同囚,以便照顾,未能得到允许。
不过对马岱与其他自己行走的“囚犯”们。押送者的态度倒要好许多,一位老差役便将水囊递给马岱,开口道:“足下等非逆贼血亲,无需太过担忧,某家主公宽仁,治下向来不行诛族之法,此本为定例!只马超大逆,三辅太守皆不敢轻断,方押诸位至雒阳,由主公定夺,料来无大事,彼时足下等亦当知感恩才是!”
马铁要年轻些,听老差役出言宽解堂兄,终于放下大兄马超不可能反的执念,在囚车中插嘴问:“家父、仲兄与某呢?”
那老差役不理,旁边另一人冷哼两声,回道:“你等么,多半直接赐死!再好运亦当贬为罪民!”
出于将门,马铁并不怕死,只是从没想过要背着“逆贼”之名去死,听到这话,又忍不住怒气勃发:“胡言!吾大兄未行逆事,此误传!不日当可见分明!”
那人再冷哼几声,并不与他争辩,只是此时,前列突然有牛角号“呜呜”地吹响起来,将大家注意力吸引到前面去。
邓季治下各郡县差役都是退伍的老卒兵,出门公干的队伍带着牛角号并不稀奇,只是此地在自家境内,何事能引得前列吹号示警?
除囚车内马腾充耳不闻外,众差役各执起器械,其余囚徒则伸长脖子看向前路。
前面来路上,已有烟尘高高扬起,老行伍们都知晓,这是有大队骑兵过来。
负责押运的郡吏已经传令,差役们全行动起来,将囚徒都赶到道左旁空地上。
虽在自家境内,差役们也不敢完全大意,尽举器械站在最前,身后是马岱等捆缚上肢的“次要”囚犯,最后才是两辆囚车。
扬起的烟尘越来越近,一面黑色大麾上绣着两支交叉的大戟最先进入视线,看到它,差役们这才放松下来:“荡寇军!”
大麾后跟着面较小的旗帜,上面绣着“车”字,这个大多数差役也都识得:“是车果毅!”
眼前车黍领着的袍泽们显然是赶往凉州去平叛的,差役们认为只是一次道左相逢,双方擦肩而过,互相注目也就罢了,谁知行到旁边,打前的军侯居然出声:“停!”
骑兵队伍很快全停下,领头的军侯上前来喝问:“可是马氏合族在此?”
搞清楚确实是押送马氏的队伍后,车黍陪着一辆牛车很快从后面赶上来,左军师贾诩下车。
囚车前,贾诩问话:“主公传话,汝有逆子反叛,若愿戴罪立功,平叛之后,可将功赎罪,全族免罪,如何?”
马腾并未听清他说什么,昏昏沉沉地抬起头:“唔?”
贾诩把手往后一招,车黍马上举起一面新的麾旗,上面书着龙飞凤舞五个大字:“汉征西将军”!
333.攻心
城墙下,几处残焰还散发着屡屡黑烟,被破坏的云梯、冲车碎片散落四下。
连续数十日大战下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刺鼻的尸臭味道。
几声铜锣脆响后,眼见着袁军如同潮水般退回连绵的营地去,张辽站在城头上,脸色有些阴沉。
数日前起,四门外的袁军营地已完全连接起来,很是压缩司州骑兵的冲突空间。
汗水混合灰尘冷却后形成的凝固层敷在脸上,再被新的汗水冲刷开,形成道道花斑,看上去很有些脏,只是战场上没人会去计较容颜如何,张辽也不例外。
除孙观等校尉,臧霸亦随立在侧,见张辽面色不豫,不解地问道:“袁军攻打不休,庞双戟收拢之黑山残军虽多乌合老弱,然战阵相持至今,已渐堪用,尚有三万之数!便徐荡寇退归司州,长子之储粮充盈,得庞军死守,又有壶关为外援,我威烈冲突、武卫襄助,便再无援至,亦非一时可破!今日亦如常,袁绍仍不得半分便宜,损数百兵又无功而返,将军尚患何者?”
收归远眺的目光,张辽正色道:“吾等受主公大恩,万事皆当谨慎!袁军虽已数十日徒劳无功,然乌桓、鲜卑两万精骑不善攻城,徐公明领荡寇走后再不出营,袁绍精锐大戟士亦藏而不露,可见尚有余力,未到决死之时!”
待臧霸称诺,张辽又道:“长子防务自有庞双戟处置。吾等身为客军,不便置语,只多省己身而已!司州军虽负精锐之名。威烈、武卫二军中却多有新卒,不当与老卒一概视之!此言已提及数次,宣高勿嫌某多舌,战阵生死之间,但有一步差错,某等便万死亦难赎罪!”
今岁补充入各军的新卒兵,小半是自南阳民中新挑选出。亦有张济降卒和到长子后投奔的部分黑山贼,威烈军还稍好些。新兵只占半数,臧霸武卫军中却足占到八成以上。这些新兵武技虽然合格,却未经磨合,对司州向心力也大不足。还不能与老卒兵相比。
不算车黍、徐盛两个果毅,司州几位将军中,臧霸深知自己与韩浩只有守土之责,远不能与太史徐张赵四位司州大将共论。常听闻军中议论,四大将中,太史慈、徐晃猛烈难匹,赵云善御骑队,这位张文远则最善坚守,之前以孤军守冀县。使马腾、韩遂十余万联军不得寸进,主公方得一战而胜,其威名之盛。于西凉可止小儿夜啼!共守长子城这段日子来,其余尚看不出,但仅凭这份稳重、谨慎的心态,已使人肃然起敬。
此时虽又是老生常谈,但臧霸位在张辽之下,对方语含告诫。忙正容应下,再开口解释道:“武卫军中虽多新卒兵。然于河内时某亦常操演,不敢惰误!今守城数十日,尚无大差,磨练乃多,渐堪一用。”
“某亦知宣高之能,尤其武卫之五千弓卒,甚利守城,入长子以来建功颇多!”
张辽先赞过一句,再皱眉道:“袁军以民夫造栅栏、沟堑、箭楼,勾连纵横十数里,隔断往来,可见此番围城其以稳为要。然吾所虑者,其数日攻城所遣之军,一日多过一日,可见已渐有不耐,决死或只在十数日内!然司州音讯时断时续,近十余日更是全然断绝,主公若再遣援至……”
城楼道上突然一阵响动声传来,张辽先停下话题,与臧霸一起看去,如今的上党主人庞双戟领着几名近卫,正健步行来。
这位新崛起的一方之主脸颊枯瘦得厉害,双鬓霜白,毕竟已过知天命之年,近日里又劳心得厉害,不过精神头倒足,与路遇的每位卒兵都要尽量寒暄一二句,行走间踏出的每一步步伐都很用力,显示出他的自信来。
待庞真行近,张辽、臧霸领众校尉齐施礼:“庞公!”
“诸公勿再多礼,”走到近前,庞真语气便有些急,全不似之前显示的沉稳:“今日恐有事故!”
战时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众人心中齐一紧,张辽忙问:“可是壶关有变?”
张燕兵败身死,庞真虽收拢大量黑山败兵、流民,但多为乌合,要守住上党郡,只能依托长子、壶关两处要地。壶关易守难攻,由庞真之子庞迁领兵八千驻守,全是庞真本部人马,非最近才收拢的黑山溃兵,威烈、武卫军与庞真皆留在长子。
乱世十余年下来,庞真得存活下来的儿子还有三个,唯庞迁成年,英武卓群,可替父分忧;其余两个都还只是不到十岁的幼童,乃庞真献邺城再入太行为贼后新纳之女所生。
说起来因当初反叛袁绍,打开邺城城门引黑山、邓季入城之事,庞真亦为袁绍深恨,张燕之后的黑山余脉谁都可能降袁绍,独庞双戟不敢,不得不拼死一搏。为不使邺城的兵马、物资与袁绍轻易连通,便遣儿子去驻守壶关。
壶关易守难攻,乃整条滏口陉之西出口,不先拔长子外援,甚难破开。袁军围死长子城后,庞迁只能遣斥候在附近山头点狼烟报平安。
只可惜涉侯国、滏口陉东出口早已落在袁军手中,并州事变后,为防上党,袁绍于险要之地加派兵士驻防,否则倒可借壶关经滏口陉再袭邺城,逼袁绍撤军。
此时庞真现急色,张辽首先便猜是壶关有变。
“非壶关事!”庞真摇头否决,虑道:“城外袁军与他日不同,恐有变故!”
张辽、臧霸齐掉头往城外看去——远处袁绍中军帐风平浪静,刚退却的攻城军多半都已撤回营中去,只留零星几个在左近收敛尸体、救治伤员、收集器械。鲜卑、乌桓骑于外游走警戒,与往日并无不同之处。
长子城内,庞真自守北城、东城、南城三处。唯请司州卒兵驻守西城,若有吃紧处再请司州军驰援。只是袁军围城后,更为重视司州卒兵,其中军帐就扎在西城外。
庞双戟也眺望一会,才开口解释道:“西城无异状,南北亦如此,只东城外不同。袁军虽已败退,所留营外检点投石、云梯、冲车者颇多。阵后隐有鼓号烟尘,恐尚有它图!”
臧霸出声惊呼:“此定袁绍欲出其不意,前番疑兵,此再度攻城。重在东门!”
张辽暗道庞双戟毕竟是历年的老行伍,平日不显过人之处,然若敌军中有些蛛丝马迹,立马便能引起警觉来。
袁绍身边不乏智谋之士,从徐晃领荡寇军退走以后,每日攻城都只是一波,随即便退归营中,故而守军得渐稳定下来,后面的战事并如何艰难。
此举一来以优势军力消耗城内兵力和物资。增加守军疲劳度,二来有麻痹惑敌之用,张辽等也早提防着。
按庞真所言。这是要骤然发难了么?
更惨烈的战事就要开始了!
臧霸征询张辽意见:“袁绍志在东城,当下死力,与前番定不同,某便遣城内武卫军一千弓卒、五百刀盾往援!”
张辽摇头否决:“既已先觉,便不足虑!唯恐此又为袁绍疑兵之计,使各部披甲枕戈。集结待令即可,无需便上城墙。先观庞公部众御敌!”
“如此甚善!”庞真同意。张燕兵败后,来投奔的黑山败兵绝大部分都要求到邓季帐下而不是他庞双戟,若非司州军在长子只收符合卒兵标准的精锐彪悍者,庞真定落不到多少人口。
在上党张辽等乃是客军,若万事全都仰仗,便得胜,日后部众中又如何看他庞双戟?
老贼头也有不服输的念头。
三人在城墙方议定,城外远处袁军营寨门突然大开,一队轻骑挥舞使节旌旗,往西城门处缓步驰来。
诸人疑惑目光中,直到城楼下护城河边,来骑中方有人仰头放声喊道:“马超、麴义共反,今已陷长安!另有曹孟德趁虚攻入河南,邓慕安败亡在即,司州军马尚欲苦陷上党乎?”
随着他的喊话声,骑队中有数人弯弓,将去掉箭簇的响箭射上城墙,箭杆上分明都绑着书信。
辨清楚墙下来骑的话语,庞真顿时大骇,张辽、臧霸等亦俱惊诧莫名。
彭亢、刘辟出声怒斥:“一派胡言!”
有近卫去左近拾捡响箭,射声校尉雷薄亦忍不住,开口怒喝道:“贼厮何敢胡言乱语,扰我军心?”
喝毕,雷薄已持弓在手,自身侧近卫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弓略瞄后,松手便放!
箭如流星,瞬间划过空间,正射在对方撑着的旌旗杆尖上!
城下骑队一起吃惊,雷薄又喝道:“妄语惑众,欺司州不杀来使乎?再不退去,吾便射人!”
喝退袁绍使者,转头看时,张辽、臧霸、庞真三人已聚拢头,共观军士拾来的一封书信。
雷薄不好再挤过去,只得焦灼地随孙观、彭亢、刘辟在侧侯着,又猜测书信上其实也是刚才袁军骑使所喊内容,不看也罢。
待张辽三人抬头,孙观立即出声:“将军!”
一声之后,不知该如何询问,又突然止住。
消息虽来自敌营,但无风不起浪,庞双戟老脸上早不再见半点从容与自信,只剩下忧虑。
张辽、臧霸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见两位友军头领默然,庞真不安得更厉害,几乎是颤抖着说:“袁绍之言绝不可信!慕安经营多年,岂容腹地出此逆贼?便真有此逆事,司州尚有三军在,当可无事!”
“呜!呜!呜!”
话刚毕,远远的东城楼上示警的号角声已急促地响起来,不多时,鼓响、呼叫、喊杀声也逐一传到西城墙头。
袁军果然再度攻城了!(未完待续)
334.破围
“某等受令助庞公守上党,主公未有新命至,岂可擅离?”好一阵的功夫,张辽才冷静下来,寻求应变之策。
将手中袁军射来的书信递给校尉们传看,他自与臧霸商议:“此袁绍扰我军心之举,然亦阳谋也,不可尽防堵。若不使卒兵得知,或至动荡更甚!”
别说普通卒兵,听闻这样震撼的消息,就连将校也全方寸大乱,如实告知两军卒兵,不知要惹起多大动荡来,军心不稳是肯定的。只是袁绍光明正大地使此计策,就别想完全隐瞒住,让卒兵们从其它渠道得知,胡乱猜测下的危害更大,为祸更巨,还不如自上告下,再善加引导,将危害减到最小。
臧霸咬牙道:“尚请将军决断!”
“当据实告知军中,袁军以惑语乱我军心!再传语两军老司州,司凉若起变故,自有主公、左右军师、太史虎牙、徐荡寇、赵骁骑敌之!老司州卒兵中多有比某随主公日久者,当知以主公之英武,尚不敌曹操、马超二贼乎?保司凉二州万民平安,乃卫将军及雒阳、梁县诸公之责;挡上党之敌,不使袁军入寇,吾威烈、武卫之责也!如今局势困惑难明,只当各尽其责,不顾其余,上下勿失勇卒德操,使吾主蒙羞!”
一番话交代下来,乃是先稳住军中老兵骨干,靠其等影响力来维持两支军队的稳定。
在场的将校中。就数彭亢随邓季最久,立即出声响应:“某等行至今日,已历多少艰难?袁贼所言便为真。卫将军又岂惧之?卫将军、左右军师与三军俱在,司州自稳,无需多虑!”
得张辽、彭亢的话语安慰,庞真果然稍要放松些,听张辽又道:“庞公与吾主相交于微末,互扶持至今,守望相助。义友也!上党乃司州藩篱,不得主公之令。某断不敢弃!然袁绍所言若传开来,非只我司州卒兵难安,庞公所部亦当惊惶,传语各部卒兵私告于友军:‘庞公不弃上党。吾主不弃庞公’!”
在场诸人明白张辽所提这些都是确实有效的,只是此事若假,仅为袁绍攻心之计还罢,上下死守十数日便可得知晓真相;然若真有其事,自家后院起火,两支司州军又该何去何从?再你说得天花乱坠,对客地上党还能安心出死力坚守?
人人都明白,凭这些话语拖个几日还可,长期下去绝不可能!当务之急。是要先弄清楚司州现状。
张辽自己更是明白,问过臧霸再无补充后,按剑喝令:“果毅校尉何在?”
这是正式命令的语气。孙观急出列:“末将在!”
“司凉若有变故,主公当有新令至,只长子受围不得入,汝可敢领所部杀出重围,再领命来告?”
孙观抬首应道:“末将自投司州,可有畏死不敢往之时?袁军虽众、沟壑虽广。吾果毅校骑前亦只当土鸡瓦狗一般!”
“此举系上党生死,足下切勿轻视之、妄送之!”
“将军。若某杀出围,最远当至河内!便此身殁于途,果毅校但有一骑尚存,无论有无变故、主公新命,三日内必返长子,再随将军痛饮敌血!”
保证过后,又傲然道:“主公立军中四校,择敢死之士组果毅,便为如此之时!虽刀戟剑丛、尸山血海,岂可阻之?”
这是一次次血战中杀出来的威风,并非吹牛,众人都敬佩。
孙观语壮,张辽亦被激起豪情,赞道:“真豪杰也!果毅校出城,吾当领本部送行;归来之日,亦定远迎!”
出自草莽的,最喜人夸英雄豪杰,得张辽一声赞,孙观忍不住得意起来,又哈哈笑道:“既累将军相送,更易也!吾等便自东门出,顺道为庞公退去攻城之敌,如何?”
张辽颔首:“善!”
同出自泰山贼,臧霸与孙观乃莫逆之交,此时只得扼腕叹息:“某职责所在,需得协防城内,惜不得随行!然当往东城楼亲擂战鼓,以壮二公行色!”
危难之际,友军将校们突然爆发出的这股豪情让庞真看得目瞪口呆,继而又黯然神伤,觉得自家如今虽有一郡之地、四万军在手,站在这些司州人身旁还是显得寒酸无比。
张辽倒暗赞孙观粗中有细,袁绍军中有近十万民夫,于四门外都立下营寨,以栅栏、沟堑、营房、箭楼封锁。司州军所在之西门,也是袁绍的重点防范区,为限制司州铁骑出城冲突,层层叠叠的鹿柴、拒马,营前连绵的箭楼,乌桓鲜卑骑,可都要比其余三门多出数倍去。自东门出冲营损耗要小许多,且趁两军交战时杀出,袁军定只以为司州铁骑冲阵而已,不会留力拦截,有出其不意之效。
这番话的功夫,东门已响起厮杀声,其余三面也战鼓隆隆,袁军再度动了起来,是要趁着司州军方得信、上下猜疑的功夫,加紧四面围攻。
既议定,庞真、校尉们都各散去照看城防,孙观自往城中集结麾下果毅校卒兵,下令备用战马亦需带上,一人双骑,三日干粮。张辽也令亲兵集结起中军校。
未受命的卒兵早都披挂好在城内待令,集结起来甚快。不过两刻功夫,臧霸便在城楼上擂响大鼓,长子东门大开,孙观、张辽打头,两校人马如同两头饥饿到极致的豺狼,悲鸣着、嘶嚎着扑出,那露出的獠牙分明要将挡在面前的一切都撕扯得粉碎才肯罢休。
相耗至今,袁军兵力亦是在节省着用,战斗虽然激烈,但东城墙下搭云梯、推冲车的只有不到一千袁军步卒,另外就是远远的袁军营门前两千大戟士骑兵护卫着的几架正在操作的投石车,其余步卒都待在栅栏后面,等待破城机会。
张辽、孙观只在城门左近砍杀近百人,已有军官下令,袁军军士扔下云梯、冲车,往后溃退。
这是袁绍围城后所令,但凡司州骑出城,攻城军便退,然后由大戟士、乌桓鲜卑骑上前与之纠缠,此举很是有效。
袁军中负责主持东城战局的是河北名将高览,他已知今日事,司州骑还能从东门杀出果然出他意外,直可惜鲜卑、乌桓骑皆留在西门中军处防备,一时赶不及。
张辽、孙观并不与溃兵多纠缠,呼哨一声过后,两支铁骑组成的两条长龙缓驰向前,已是向营门处投石车与大戟士杀来。
高览冷静地下令:“令大戟士拦截!令步卒营门内结阵!速往主公处,求遣乌桓、鲜卑骑来援!”
出城的司州军已经建功,高览不明白他们为何不去破坏城墙下散乱的攻城器械,反倒向自家营寨杀来。
数度受挫于司州,袁绍数年来亦在河北勤练士卒,除大戟士外,其余常备士兵虽还远比不上司州军的职业军人们,比之前农夫拿起武器就是士兵的情况却已大有改观。
高览还有两千大戟士、八百弓手、近五千步卒在手,营中各种拒马、栅栏、沟堑、绊马索,民夫造起的箭楼上百座,若对方将领真鲁莽,仗着精锐来冲突踏营,他有自信可将其牢牢陷住,待到援军抵达,到时司州军再精锐也只有被彻底围死的份。
要为营中的步卒结阵争取时间,高览令下之后,两千大戟士轻勒着缰绳,列阵缓步向前拦截。
营门箭楼上,一排排弓手搭箭在弦,引而不发。
“转向!”
进入营门六十步范围,司州骑队前端将旗突然一摆,两条队伍俱横向摆开!
有几名箭手顿时失却冷静,松弦放箭,只是尽都射空。
精湛的骑技,娴熟的队列变向,擦着弓手射程转身,这是漂亮的转身,也完全可以看作挑衅,高览未令鸣金,领头的大戟士压不住愤怒,双腿一夹马腹,已改变之前的速度,领队轰隆着在四千司州骑后面追赶。
横向驰出小半里地,遥望袁营中军士甚稀疏,张辽喝道:“本部停!”
“后者某部挡之!”打转马头,张辽扭头对孙观:“速去!亦当速归!”
“告辞!”
此时没什么可多说的,孙观在马上抱拳,领着果毅校再度转向,一头扎向袁营立起的栅栏。
张辽本部则横戟立马,后队化前队,转头杀回。同等人数下,正好试试大戟士与司州卒兵何者的长戟更利!
敌营中步卒之前便在准备接应破城墙的己军,后又集拢准备结阵,选择突破的营寨这边空虚得狠,张辽挡住大戟士,除了箭楼中的弓手,周边再无可威胁之敌。
没有士兵操纵,栅栏、沟壑、鹿柴、拒马俱只是死物,果毅校从容地钩拉开栅栏,清理鹿柴拒马,一头扎进去,向营寨纵深处飞驰突进。
“其等欲突围?攻心之计已建奇功?”
这一瞬间,高览几乎不信眼前之敌是自家认知中的司州悍兵,然对方分作两部,一股撞向大戟士,两下已溅得血肉横飞,瞬间绞杀成一团;另一股一人双骑的,则破开营寨栅栏,一路挑去障碍物,往外突围去,唯有附近几座箭楼上的稀疏箭矢为其送行,不是突围又是什么?(未完待续)
335.阳翟
“城内司州军近两万,若突围,岂只眼前之数?此乃欲遣一部归司州探虚实也!”几个眨眼的功夫,高览明白过来,只是今日二度攻城,四下的步卒全在营门处准备,刚才又下令其等结阵,司州军破营之处根本不可能有人拦截,只剩些障碍死物。
“杀!”
若非准备攻城,如何会轻易让那一部司州军走脱?高览恨恨地将手一挥,领步卒杀出——挡不住破营离去的,能将与大戟士纠缠这一股留下也是大功一件!
张辽挥动长戟,一次次打马冲突进大戟士最密集之处,吆喝卒兵们在奋力厮杀的同时保持队形不散。大戟士骑队亦不示弱,半步不肯后退。
两下绞杀几个来回,军士之间武技差距不算太大,但司州卒兵相互配合更娴熟,更自信,武器甲胄更精良,又有张辽这员猛将冲杀在前,大占上风。
果毅校穿透袁军营寨的功夫,大戟士损失近三百人,张辽部则丧百余骑!
高览领步卒逼到近前,孙观已去,此地无需再留。
张辽指挥队伍且战且退,既不与大戟士完全脱离,又不让步卒咬上。只恨今日阵殁袍泽,尸身无法收归。
待步度根领鲜卑骑援至东营时,张辽所部已退回护城河边,有城墙上弓手襄助,更是立于不败之地,大戟士不得不放弃缠斗追杀,恨恨地看着对方毁坏云梯、冲车。从容退回长子城内。
——
陈留。
昏暗月色下,披头散发的刘晔急忙忙地往曹操卧室赶去。
“何人?止步!”
今夜负责宿卫的是曹休,远远便压低声音喝止询问。
曹操向来睡眠浅。卧室周边警卫亦苛严得紧。自从刘晔这位大汉宗室来投后,为体现不拘一格拔贤才的度量,曹操对他很是重用,只是再得重用的也不敢随意靠近其居处。
便是夏侯、曹两姓亲近人中,得特权可以随意出入曹阿大卧室的也就只有夏侯惇一个而已。
“是某,烦劳文烈通告曹公,有要紧急报呈上!”
“可是刘子扬?吾便起了。”
说话处离卧室有二十余步。然而不用通告,听到些微响动的曹操已经醒了。继而隐约有女子腻声问:“可需掌灯?”
屋外诸人听曹操回道:“无需!夏夜甚暖,取某长衣来便可。”
不一会,曹操散着发、披宽襟推门而出,见刘晔低头顺眉。恭恭敬敬地侯在旁边,问道:“何事?”
刘晔这才用急促又兴奋的声音道:“细作回报,马超、庞德、杨秋勾连韩遂反叛,已诛姜叙、赵衢、麴义等!阎行、牵招败走冀县,叛军数日连陷勇士、金城,凉州大乱!”
“凉州?”曹操有些怔住,好一会才回过神,手舞足蹈起来:“凉州!邓贼,邓贼!此天欲亡汝!”
“马家子亦虎狼辈!”哈哈大笑一阵。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又调头疑惑地问:“确实否?”
刘晔面露迟疑,过一会才告罪道:“晔亦不知。甫得报,欢喜若狂,心切过急,便呈于公,或有不实处,望明公恕罪!若一二日再有报至。当可断其真假!”
“何罪之有?如此大事,料来不至有假!”曹操兴奋地来回踱步。良久,惊呼道:“本初亦不日得知,当倾其所有,奋力南下矣!”
不待刘晔发表意见,曹操又断然道:“若天欲灭邓贼,岂可再待得袁本初破上党?”
转头对曹休:“速往召众谋士府内议事!”
之前要等袁绍先手,此时则兵贵神速,不顾夜深,连夜召集荀氏叔侄、郭嘉等入府,议定无论真假,诸军要以最快速度集结,往颍川阳翟去与夏侯惇会师,然后进逼梁县,取河南。
七年前,曹操攻过一次汜水关,对邓季弓卒守雄关,万军难开的记忆很是深刻,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只能取道梁县入河南。
曹军集结远不及司州军快捷,早前虽已在阳翟屯有兵粮,然只是一部分,之外集拢军士,征调牲畜、民夫都花时间,待各部准备就绪,自陈留出发时,已过去了两日。
两日的功夫,又有数起细作回报凉州之乱,曹操以下已能断定邓季后院起火,更是催促着上路。
于是留程昱、曹洪与张杨共守陈留,其余文武尽相随往颍川。
大军离城方十余里地,夏侯惇已遣快马报至:司州军出境,兵围阳翟,攻打甚急,求速往援。
曹操忙令三军急行,又欲使骑军先行,星夜往援阳翟。
郭嘉细思后,悚然大惊,急劝曹操道:“且止!明公,此邓慕安急欲先退吾军,再平凉州之乱也!”
这没什么稀奇,曹操犹不觉:“邓季欲先败我军,再敌袁绍、平马超,然若事不成,司州便该易主!此正当急往救元让,便宜并、凉发力!”
一干谋士都还处于满怀欢喜的状况,辛评更是道:“若非如此,司州尚恐不易取,此邓慕安自取其死!”
“非也!非也!”郭嘉忙细解释:“邓季围阳翟,八九为虚,意恐在吾等中军!”
曹操、荀彧等方醒悟——司州卒兵精贵,攻城不易,而且当此要紧时,就算破阳翟夏侯惇之军,曹操主力不损,照样还能拖住河南兵马,要是能多消耗些精兵在阳翟,还是好事。
阳翟战事无论如何,于大局并无改变。
司州精骑最善野战,兵围阳翟定只是幌子,那真实意图何在?
这并不难猜,而且无需证实——这个时候既然选择出兵颍川,只有击败才出陈留的这支大军,杀得曹操没有进取之力,邓季才能腾出手去应付其它敌人。
陈留出发的三万军马,以步卒为主,之前只顾兵贵神速,一路疾行,想想踏入司州军马埋伏之地,被冲突的模样,曹操、荀彧等无不毛骨悚然!
“幸得奉孝识破!”曹操抹抹冷汗:“否则吾等危矣!”
怪不得在谋士中郭嘉最被倚重,此时众人方敬服。
之前是因为乍得马超反叛的消息后,狂热中只顾着进兵,待郭嘉点醒冷静下来,智谋之士便不缺应对之策。许攸先开言道:“阳翟乃颍川郡治,非小县可比,城本坚,夏侯元让领一万军在,便不救之,邓慕安一时亦不可得破!凉州反,急迫在彼,非公也!若不得建功,数日内司州军必退,公传令元让坚守即可!”
“阳翟便破,无关大局,”荀彧提醒道:“然其地屯粮!”
自开始令军士、百姓屯田后,曹操不再缺粮,只是秋收之前这段时日也算不上多富裕,阳翟若被邓季所取,就只能仰仗中军自带的军粮,这些只够支撑三万军马一月之用。
曹操倒不怕这个:“河南粮甚足!若得入河南,何需虑之?”
既已察觉陷阱,便不会再一头栽进去,曹操乃下令各军缓行,沿途多遣斥候,目的地已不再是阳翟,而是改往颍阳、颍阴东面的许昌。
这是要明晃晃告诉邓季,即便阳翟被破,我也还可凭借许昌坚城防守,颍川不可轻取。
大军再度上路,曹操又遣使往告夏侯惇,令其自守,坚守不住时可领骑军退往许昌,步军可弃之。
——
阳翟。
一群群卒兵离开他们的战马,抬云梯、推冲车往城墙、城门奔去。
射声校的弓卒在奔跑的卒兵们身后列阵,以硬弓利箭压制城墙上守军,掩护袍泽攻城。
一排云梯架上城楼,众多卒兵争相上爬,只是没过久,又被守军冒着箭矢用叉杆推倒。
“呸!”
吐出胸腔中的一口闷血,郝昭恨恨地看着眼前的坚固城墙。
之前攀爬云梯,快到女墙下时,一截落下的滚木在他身上擦了一下,将他刮落到地上,跌得不轻。
郝昭是幸运的,至少保全住了性命,今天轮到他的戟骑校攻城,两波下来便损伤四百多人。
昨日荡寇军龚都校攻城时,龚都领着数名卒兵成功爬上城墙,可惜很快被守军蜂涌而围,几名卒兵尽战死,龚都最后关头跳墙而下,幸跌在死尸上没有摔死,只折了一条腿而已。
为抢时间,司州军来得极仓促,围攻阳翟的准备很不足,攻城门的冲车只有几架,只能靠云梯硬攻,夏侯惇非易与之辈,五天里三次有人攀爬上城墙,都立不住脚。
骑兵攻城,缺少持盾手保护,就算有鱼鳞甲,还是出现了很大的伤亡。
攻城五日,三军伤亡损耗近四千,其中超过一半战死。
宝贵的精骑兵浪费在这样的战斗中,极不合算,可目今的司州军再无其它选择。
不攻到夏侯惇发急,如何能引来曹操大军?
这时候,架在女墙上的两具云梯又被数名守军合力用叉杆推倒,郝昭校下一名百人将、一名什长领着的攀爬者全都跌落下来,有两名卒兵在地上呻吟着,再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呜!呜!呜!”
招呼人将伤者救护走,郝昭顾不得自己伤势,红着眼准备再亲自领人上时,后方终于响起退兵的几声短促号角声。
狠狠在地上跺两脚,郝昭不得不挥手:“撤军!”(未完待续)
336.去留
凉州危急、上党危急,自家兵精且众,偏偏一时还拿不下这阳翟,更不见曹操遣大军来援,带着一肚子不服气,整校退下来后,让军侯们各领麾下归营去救治伤者、享用饭食,郝昭自己往北面山丘上行去。
司州三面作战,必须得有人居中作决策,这次三军入颍川,右军师田丰便留守雒阳,并未随行。
典韦领黑铁卫戍卫着的山丘顶上,扎着一顶大毡帐,邓季、徐庶和未参与攻城的将军、校尉们都在这里。
郝昭上山丘顶,入中军帐去。
帐内,邓季之下,只徐庶、太史慈、徐晃、赵云、车黍、徐盛六人有席位,校尉们只能站立。
先冲主位上邓季施过军礼,郝昭自觉站到赵云身后去。
刚站稳,见他进退间动作显得僵硬,身旁的胖子吴朴轻声问道:“伤了?”
“跌的,”郝昭同样目不斜视,嘴里轻声回着话,又问:“今日如何?”
吴朴摇摇头,一张胖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不一会,今日攻城的郭石、车黍,负责指挥弓卒的吕旷、曹性、段煨也都进帐,邓季见人齐,叹了口气,沮丧着道:“艾兰遣人来告,其等于长社游走数日,不见曹孟德发一兵一卒来救阳翟,游骑远探,方知曹军出鄢陵便已改道,往许昌而去!”
按后世的说法,司州军在颍川的策略是“围点打援”。不过并未在半途设伏,只令游击校尉在来阳翟必经的长社县周边多布侦骑,待曹军至时回报。司州军可凭借骑兵优势,远道奔袭,冲阵一鼓破之。
只是曹操察觉,弃阳翟不救就是不上钩,难受的就变成了邓季这方。
在此浪费的每一天,司州都在蒙受巨大损失。
可以预见,马超以韩遂为外援叛乱的消息传开。袁本初亦当不会错失良机。西凉、并州急需援军往救,否则战火就要烧到司州。此时此刻,邓季的大部分兵力却被拖住!
硬攻阳翟得不偿失,离开的话,三面共同施加的压力不会有丁点改善。这几日功夫里。西凉、上党两地局势不知恶化了多少,若让马超、袁绍知晓邓季在颍川不利,更要此消彼长。
现在的曹操对司州来说,就像一块沾在牙舌之间的牛皮糖,咽不下吐不出,难受之极。
“主公,左军师临行曾有言,当舍则舍!”已经到第五日,再在颍川耗下去太不合算。贾诩将关东战事托付田丰、徐庶二人,出兵颍川前田丰又托付徐庶,此时唯一的谋臣徐庶只能果断劝道:“曹操改道。便已警觉,多留无益,且先退军,往援上党、凉州为要!”
攻阳翟这座坚城五日下来,虎牙、荡寇、骁骑三军卒兵损失已接近四千,邓季亦心疼得厉害。只是此时退兵,日后便要面对更险恶的局面。
若终让袁曹大军入境。各方面正积极发展的司州无疑要遭受重创,任何人处于这时都难免会觉得不甘心。
但再不甘,形势逼人,徐庶所言才是明智,抓不住曹军主力野战,再耗下去更加不利,邓季无奈地问太史慈、徐晃、赵云等:“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比起颍川、河南,赵云更忧心上党、西凉战局些,听邓季发问,最先开口附和徐庶:“曹军急不可取,当速退!待归河南,主公可分兵援上党、凉州!某骁骑军愿死守梁县,定不使曹军一兵一卒得入!”
太史慈道:“司州三处受敌,若于阳翟折损过甚,今后战局更无力应对。一击不中而远遁,某以为今夜谋定,明日便当速退!”
两位大将都支持迅速撤回,想到一旦退兵,此次征曹便彻底失败,司州陷入与三面之敌耗时日久的混战,胜机实在不高,徐晃犹豫好一阵,终于出言反对:“兵家自古便有言:军不可妄动!今为荡平敌仇,主公亲帅诸军于此,义师讨逆,合州上下莫不翘首以盼。若无尺寸之功,黯然返归,卒兵、万民必谓受挫大矣!诸敌共犯司州,愚妇皆谓主公危矣,四等民下怀异心者不甘雌伏,本蠢蠢欲动,得闻良机,岂不觅机生事?存亡之际,凡事不可不慎!若因此番退兵折去锐气,致人心涣散,内贼渐生,势更坏矣,彼时便鼓百万之众,亦复难挽!”
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说得徐庶、太史慈等尽都呆住。
长久以来的顺畅,给大家一种感觉,似乎司州令旗一挥,果真便有百万民踊跃赴死,却忘记了潜在暗处的危险——百万之民,并非都对邓季治下的司州心悦诚服。
最大的隐患,就是已被拆散开的世家豪族!
邓季憎恶世家豪族,是因为自掌权柄以来,豪族世家一次次给他添乱、扯后腿;是因为他两世都只生于普通农家;是因为再世为人的他并不能接受特权者享受的大部分特权。
所以势力发展起来之后,邓季很乐意将治下一家家宗族拆得四分五裂,同时也要卖好,在最大程度削弱世家的同时又不至于丁点力量都借用不到。
军中稍好些,文官出自世家豪族的却有很多,邓季委以重任的便有田丰、杨立、邓芝、韦康、卫觊等,底层的县令、文吏、夫子中更多。
并不是说这些人都反对邓季,只是世家豪族也是人,有人能在自身利益受损的情况下还衷心支持四等民之策,自然也有人暗怀不满。
平灭河内宗贼之后,四等民之策在整个司州推行,没有再遭遇更大的阻力,邓季以下文臣武将都已渐渐忘记之前的不易,忽略了反对者其实一直都还存在。只是蛰伏得深、隐忍得久而已。
不会只有一个焦触、一个马超。
来自后世、认知有限的邓季不会真正明白这一时期的世家大族力量有多强,有多顽固。
本来就天然敌对的两种阶层,绝对不是几年时间、几次打击就可以破除隔阂、完全融为一体的!
乱世中的司州稳定时。已散居各民屯的世家看不到反叛得逞的希望,只能忍气吞声安分守己,然而希望到来时,这些人就不会起来亡命一搏么?
司州内部其实还一直有看不见的敌人存在!
这世间锦上添花的人多,落井下石的人也多,所以雪中送炭才显得那么难得可贵!
如果这次征曹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司州士气必然跌落。对心怀不满者来说就是最好的煽动机会,三面开战的情况下。内部再起动乱,当如何?
所以徐晃才建议,关键时刻,不能未胜便退军。要让司州万民看到司州军依然是战无不胜的,非只树立信心,也是要尽量扼杀阴谋者的希望!
智者徐庶未能预见,是因为他来司州时日不算久,未经历过之前宗族激烈反抗四等民之策的乱事!
太史慈、赵云未能警觉,是他们身为武将,只将敌人限制在袁绍、曹操、马超三家,最多再加上个刘表而已,不会过多去想阴谋诡诈之事。
徐晃一番话后。帐内竟皆默然,人人都在沉思。
良久不见人出声,邓季只有再问:“公明以为。此时当如何?”
“以某之见,”徐晃咬牙道:“即便退兵,亦当勿惜死伤,先破阳翟!待得胜之军回师,耀功诸郡,既震慑宵小。又振奋人心,坚万民抗敌之志!”
邓季闭目自想一会。睁眼后环视周边,开口问道:“诸公以为如何?”
尚未发表意见的车黍、徐盛两位将军对视一眼,都道:“徐荡寇所言有理,先破阳翟,再归河南!”
“既入卒兵,何惧死伤?”管亥、郝昭、吴朴等校尉尾随在后,连声吼道:“先破阳翟,再归河南!”
“先破阳翟,再归河南!”
待校尉们激语稍歇,太史慈颔首道:“之前某所虑不周,幸得公明之语!”
赵云更是直接请战:“某不明于事,羞惭无地自容,唯明日再攻阳翟,领骁骑军为前驱,破城聊慰主公!”
太史慈、徐晃齐声反对:“子龙差矣!明日攻城,当虎牙(荡寇)在前!”
徐盛喝道:“诸公勿抢!乃赵将军先语,攻城自归骁骑军,某之果毅校,拼死亦当得先登!”
这下连校尉们也都吵嚷起来,车黍正要驳徐盛之语,徐庶抬手:“诸公且住!”
校尉们对这位别驾还是很敬重的,都静下来听他怎么说。
徐庶起身离开席位,先行到徐晃座前,作揖称谢:“若非将军,庶险铸大错也!”
徐晃忙离席回礼,徐庶再行回邓季面前,拜倒请罪:“庶忝为谋臣,未能趋利避害,此见事不明也!险误国事,请主公恕罪!”
古人就是这般动辄行礼,麻烦得紧,邓季只得勉励两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元直无需如此!”
告谢请罪毕,徐庶方归自己席上跪坐,再开口道:“荡寇将军所言有理,吾军便先拔阳翟,再往援凉、并!然亦当多作谋算,勿延时日久,又或硬撼折损太过!”
之前大家争的都是硬攻,徐庶此时改为要智取,只是阳翟坚城一座,又有良将夏侯惇领兵一万驻守,急切间能有何妙策轻得?
左右问过一圈,将军、校尉们敢战敢拼,妙计却一个也没,徐庶自己也暂时尚无计策,最后只得对邓季道:“明日且照常轮换攻城,虎牙军管亥校、荡寇军邓贤校、骁骑军吴朴校攻城,诸射声校接应,其余各部待令!某随主公、三将军城外观战,寻机觅隙,再作计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