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园中偶遇
...
一阵夜风吹过,花丛前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三个太监打扮的少年肩贴肩地靠在一起,警惕的目光死死盯住挡在前方的李长清,神色紧张。
“你不要过来,不然我们就要动手了!”
李长清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
讲道理,他来这只是因为刚才听到这边有异响,好奇过来看一看,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
而且,现在来看,还是抓了条“大鱼”。
“别紧张,我们只是路过。”
他摆了摆手,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听到这句话,三人面面相觑,虽依旧维持着警惕的动作,心里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道人的下一句话,却让三人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不过,听了你们刚才的话,我又改注意了。”
李长清笑眯眯地道:
“我现在忽然有些好奇,你们三个的身份了...”
此言一出,三人脸色大变。
“你...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太后身边的小太监!”
“皇宫里的太监还有女子吗?”
陆芊儿歪着小脑袋,十分不解。
“这...”
三人彻底傻了。
“吱吱吱!”
李长清肩膀上,元宝已经捂着肚子咯咯笑了起来。
“唉...”
道人亦颇为无语。
真是傻得可爱...
“你们三个小子,除了中间那个小瘦子虽是童子身,却相貌阴柔,阳中带阴,是个真正的小太监之外。”
李长清似笑非笑地盯着愈发紧张的三个少年,缓缓说道:
“其余你们两个,一个童稚未脱的小丫头片子,另一个小胖子不仅阳气纯厚,乳臭未干,皮肤白嫩犹如鸡子,且双手不沾阳春水,怎么看都都跟太监扯不上联系。”
他负手而立,表情高深莫测。
“看你们来的方向,是皇宫吧。”
“从皇宫里出来的男人,会是谁呢...”
三人目瞪口呆,张大嘴巴讲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我知道了,师兄!”
这时,陆芊儿忽然惊呼一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亮得惊人。
“从皇宫里跑出来的小男孩,一定是皇子!”
“...”
李长清有种想捂脸的冲动。
“芊儿,你的想法虽然很有道理,但是...”
他叹了口气。
“当今大梁的皇帝陛下只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啊!”
“啊?”
小姑娘愣住了。
“听说后宫里连一个妃嫔都没有呢。”
李长清耸肩。
“好吧...”
陆芊儿缓缓垂下了头,喃喃道:
“好惨啊...”
“有一说一,确实。”
李长清深表认同。
“现在天下人都在传,说是太后眼光太高,管得太严,别说寻常人家的女子,就连王公贵女们也不受待见,当今陛下又是个没主见的,讨不到老婆也正常。”
“不过皇帝今年才十五岁,以后还有机会。”
两人似乎忘了还有外人在场,竟自顾自地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他们身后,被其余两个同伴护在最后的小胖子呆呆地站在草坪上,耳边回荡着两人的对话,肥嫩的胖脸从开始的苍白,逐渐变得通红,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住...住口!”
激动之下,小胖子捏着嗓子,发出了一声女人般的尖叫。
“你、你们两个刁民,给我...朕住口!”
他就像是一头炸毛的胖虎,两只黄豆大的小眼睛狠狠地盯着李长清,嘴里不断发出阵阵低吼,全然不似之前的瑟惧。
“你们竟敢,你们怎么敢...”
“你们竟敢愚弄天子,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小胖子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气得满脸的肥肉都哆嗦了起来。
那小模样,怎么看怎么...
色厉内荏。
李长清和陆芊儿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花丛前忽然安静下来。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恼羞成怒的小胖子身上。
下一刻。
嘣!
一粒石子划破夜空,精准地打在了小胖子油光发亮的脑门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肉眼可见地鼓起了一个大包。
对面,李长清缓缓收起了手。
小胖子脸上的怒容就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扭曲的五官陡然呆滞。
接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泪水,瞬间溢满了他的眼眶。
“圣上!”
小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叫。
小胖子一个激灵,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啊行刺,有人行刺!”
这一哭,便如黄河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趴在地上像只肥蛆一样撒泼似的滚来滚去,发出阵阵杀猪般的惨嚎。
“小春子,快叫人来护驾!”
“快来护驾!!”
“圣上,您没事吧!”
小瘦子一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想把打滚的小胖子搀扶起来,却在慌乱中,被对方一脚踹了出去。
“哎哟!”
小春子猝不及防,被一脚蹬在了下巴上,顿觉眼前一黑,身子倒飞出去,以脸着地,来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
少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闹剧,额头的青筋渐渐凸起,俏脸也慢慢阴沉下去。
她攥紧了粉拳。
“够了!”
“兄长,还嫌不够丢人吗!”
“我大梁皇室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这一嗓子吼得很突然,看热闹的李长清和陆芊儿也愣了一下。
小胖子的哭嚎声戛然而止,被他一脚踹飞的小春子也挣扎着坐了起来。
一道惨白的烟火在远处众宾的惊呼声中划破夜空,飞曳的火光照亮了两人混杂着泥土草屑的脸。
烟火盛会此时正式拉开了帷幕。
“大梁皇室?”
反应过来的陆芊儿眨着大眼睛,捂着小嘴发出一声惊呼:
“师兄,难道这个小胖子就是大梁当今的皇帝陛下?!”
李长清偏头瞥了自己的小师妹一眼,没想到这小姑娘有时候也这么腹黑。
演的挺像的,就是语气夸张了一点。
不过为了满足小姑娘的恶趣味,他还是配合的装出了一副同样很吃惊的样子,惊叹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小胖子竟然就是大梁朝统御四方的真龙天子,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吧!”
两人对望一眼,而后纷纷抿嘴浅笑。
“吱?”
元宝看着他俩一副“狼狈为奸”的模样,忍不住疑惑地挠了挠头。
这就是人类吗?
这一刻,它忽然有些悟了。
...
“皇兄,你还要在地上趴到什么时候!”
少女冷冷地问。
“阿妹...”
小胖子弱弱地喊了一声,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此时的狼狈,用两只胖手撑着身子,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朕...我...”
“够了,不要再说了!”
少女面若寒霜,令人望而生畏。
“你太让我失望了,皇兄!”
“堂堂一国之主,我大梁皇朝的君父,竟然当着外人的面像街头的劣童一般,在泥地里打滚,丝毫不顾身为皇帝的体面,就算是微服私访,也简直...”
她说到这时,已愤怒到了极点,努力缓了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最后一句话:
“简直是...荒唐至极!”
“殿下,您消消气,圣上他...”
小春子急得满头大汗。
“小春子,你闭嘴!”
少女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
“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等我回宫再收拾你!”
小春子脸色煞白。
“阿妹,来四季园看烟火,其实是我的...”
小胖子狼狈的肥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容。
但刚开口说了不到半句,便在少女凌厉的目光下讪讪打住。
“回去我就告诉母后,让她好好关你几天禁闭!”
少女轻咬银牙,顿了顿,恨恨地道:
“到时候,我陪你俩一起受罚!”
“不要!”
“好妹妹,你可千万别告诉母后!”
一听到“告诉母后”四个字,小胖子顿时慌了神儿,仿佛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浑身的肥肉止不住地打起了颤。
“要是母后知道我穿着太监的衣服,偷偷溜出宫去看烟火,她...她一定会打死我的!”
“朕...朕还不想这么早就驾崩...”
说着,他竟又有要哭出来的势头。
“别哭!”
少女见状急了,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兄长竟如此不堪,小脸臊地羞红。
“再哭我就真告诉母后!”
小胖子板起了脸,极力压制着涌上来的泪水。
少女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一软,嘴上却忍不住骂道:
“丢人现眼!”
而另一边,陆芊儿已经看傻了。
她炯炯有神的目光在小胖子和少女两人之间来回流转,眼神中充满着对八卦的渴求,甚至连身后绚烂多彩的烟火表演都无心关注了。
李长清也颇为感慨。
他实在是没想到,能亲眼目睹这一场“感人至深”的精彩表演。
两人对话透露出的信息实在是太过劲爆。
谁能想到,大梁名义上的主人顺康帝,竟然是个不仅怕亲娘怕妹妹,甚至还动不动就会哭鼻子的熊孩子,简直令人大跌眼镜。
想到这,他不禁摇头。
皇帝能当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这一幕要是泄露出去,大梁皇室在天下的名声恐怕就要沦为笑柄了。
要是换做旁人,现在指定早就掉头跑了。
毕竟,没人想被事后杀人灭口。
但可惜...
“小胖子,哭够了没有啊,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李长清轻笑。
“回去晚了家长该担心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便将众人的视线成功地吸引了过来。
“都怪你!”
当今的圣上,大梁皇朝的第十三位皇帝,顺康帝梁阆闻言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后顿时怒不可遏,指着道人跳脚大骂道:
“你这刁民,要不是你,朕今夜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你等着,朕...朕一定要让你好看!”
“哦?”
李长清嘴角缓缓上扬,伸出露出不知从哪捡来的石子,对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然后,屈指轻轻一弹。
啵!
小胖子额头上迅速鼓起一个红包。
与上一个以鼻梁为轴,呈对称排列。
梅开二度。
不过这一次,小胖子倒十分有勇气,硬是忍住没有哭出来。
在他身旁,少女的瞳孔却骤然一缩。
她竟然没看清石子的路线,还没反应过来,石子便已经击在了皇兄的头上。
如果说之前还是出其不意,那这一次可是堂堂正正!
更可怕的是,她竟感觉不到石子上有携带丝毫的真气!
如此快的速度,打在人头上竟然只是鼓起一个大包,甚至都没有流血。
这是何等可怕的掌控力!
此人虽然可恶,但武功一定不低!
深吸了一口气,少女当机立断,拽上一旁的两人,便向身后的篱笆跑去。
其余两人此时再傻也看出了情况不对。
对方那一手飞石之术使得出神入化,继续待下去很可能会有危险,因此表现得十分配合。
三人互相扶持着跑到了篱笆前。
相比来时的费力,他们去时翻篱笆的动作利落了不少。
不过片刻,三人便齐齐翻过了半人高的木篱,钻进了树丛消失不见。
连狠话都没来得及放一句。
只是在最后,少女回首深深望了一眼,然后离去,似乎要把李长清的脸死死刻在心底。
李长清丢完石子后就没在行动,淡然地注视着三人仓皇的背影,低头对小师妹笑道:
“芊儿,你看那小皇帝逃跑的样子,像不像是一条狗...哦不,小猪啊?”
陆芊儿翻了个白眼。
“你好坏哦,师兄!”
幸好小胖子并没有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否则肯定要气急败坏的留下来,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了。
虾仁还要猪心,夺笋呢!
...
三人跑路以后,李长清和陆芊儿也不再停留,正好烟火盛会刚开始不久,便转身离开了,丝毫没把刚才这事放在心上。
碰到“微服私访”的小皇帝在他俩眼中,就好像吃了一顿饭,喝了一杯水,似乎寻常,过去了也就忘了。
对于陆芊儿来说,“皇帝”这两个字来得远远不如“烟火盛会”有吸引力。
小姑娘对君主的认知尚且停留在字面阶段,全然不了解其所象征的权力。
就好春游途中,在树枝上见到了一只长相奇特的鸟雀,虽然会感到惊讶,但最多只是惊叹一声,然后继续赶路。
至于李长清,嗯...
他是真不在乎。
否则也不会前后两次悍然出手,隔空弹小皇帝的脑瓜崩,硬生生把人家三个少年给吓跑了。
.........
第二百一十五章 魔影乍现
烟火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畅过后,游人散去,只给四季园留下了一地狼藉。
李长清和陆芊儿师兄妹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烟火盛会之后,距离太后的寿辰仅有不到七天的时间,整个京都府即将迎来新一轮的狂欢。
值此佳节盛京,皇帝龙颜大悦,在延福宫大赦天下,薄赋轻徭,并下旨全城休沐三日,京都百姓闻之大喜,皆争相跑告,伏地大呼万岁。
这几日走在街上,随处可见来往行人的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仿佛佳节来临,与过年也差不了多少。
五天后的六月十四,太虚道宫的队伍终于进京,在入宫面圣后,被暂时安置在了城西的朝天观。
相比于城中其他地方,那里幽谧安静,十分适合打坐潜修,为保证道宫一众真人不受外界打扰,皇帝还特意下旨,调去了两营禁卫军在附近日夜巡逻,并每日都会派宫中亲侍送上果蔬甘露。
种种安排,这充分体现了大梁皇室对太虚道宫的重视与尊敬。
有知情人士无不感慨,太虚道宫不仅袭杀朝廷太守级别的大员,还在云阳寿宴上当众抗旨不尊,甚至还妄想殴打天使(指渤海侯),可谓目无王法,丝毫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可事后朝廷非但没有丝毫表示,反而倒过头来对那群道士更加以礼相待,简直是荒唐滑稽至极!
更何况,这次太虚道宫的掌事七阳真人更是一个没来,只派了门下两个小辈领着一众弟子入京,对于此次太后圣寿根本不重视。
这就好比无缘无故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非但敢怒不敢言,还要忍气吞声,对人家派上门的晚辈笑脸相迎。
个中滋味,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
看来这世上果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啊!
...
不过感慨归感慨,朝野却无人敢为皇室出头,去当面去说太虚道宫的不是,最多也只是三五个老臣忠臣偷偷上书,背地里指责一下,根本上不得台面。
至于原因...
大家都是聪明人,只能说懂的都懂。
...
太虚道宫众真入京的消息与乌蒙使团相比,虽然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但这天下没有不漏的风声,还是渐渐从宫中流传了出去。
李长清也在一次陪师妹逛街时,偶然得知。
翌日,便亲自去城西朝天观,与此次进京领头的两位后辈见了一面。
他当日在京都府外山上看到有一道黑气,从西南升起,缓缓落于城中央的皇宫之上,乃是“煞冲虎雀”之象,绝不是个好兆头。
圣寿当天,宫闱里大概率会发生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他虽然不在意,但此事毕竟牵扯到了师门的晚辈,却是不得不防。
李长清的突然现身,叫鹤山和雩山两个惊讶之余,也十分激动,急忙起身相迎。
“小师祖,您怎么在京都府?”
说话的是雩山。
这位真人三十许岁的年纪,五官清雅,长髯飘然,手执浮尘,一身缃色玄武道袍,气质出尘。
尤其是一双澄澈清亮的眼睛,令人简直难忘。
立在其后垂头默然无语则是鹤山真人,身长九尺,生得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稍有凶恶之相,相比道士,更像是绿林中的草莽好汉。
同样的缃色玄武道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十分滑稽。
他两人是师兄弟的关系,同列太虚道宫抱朴峰会真殿掌印,玉阳真人门下,感情极深。
两人都是开脉境界,天下一流的高手。
但相比于鹤山拳掌的威武刚烈,雩山真人只单修一门《松鹤劲》,且生性淡泊宁静,不喜与人争斗,虽然内力深厚,实则没有多少御敌的手段。
但雩山天资聪颖,心智卓绝,观察事物细致入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多年跟在师父玉阳真人身边,为人处事一道上在太虚道宫里也是数一数二。
此次为太后贺寿,明面上是他和师兄鹤山两人领队,实际则以他为主,鹤山大多只是充当一个保镖的角色。
这回进京,也算是师父玉阳真人给二人的一次试炼。
李长清与二人的关系不错,闻言也没怎么客套,随意寻了个蒲团一坐,摆了摆手,道:
“先不说这个,我这次过来,是有件要紧的事要告诉你二人。”
两人闻言,脸色顿时一紧。
能让小师祖特意跑一趟,事情一定不同寻常!
“小师祖,莫非是宫中有变?”
雩山不愧为机敏之辈,心思缜密,只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几分,眼中掠过一抹惊疑。
李长清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不错,玉阳师侄将此次任务交给你果然没错。”
“小师祖谬赞了。”
李长清摇了摇头,便将当日观测的结果大略与两人说了一遍,而后略微提点了几句。
凶兆虽现,却不一定会应验。
未来之事,向来都不是人为能轻易确定的。
雩山真人听完,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久久沉默不语。
他显然也没料到,此次进京参加太后圣寿竟会面临如此凶险。
或者说,没想到竟有邪门歪道敢在皇宫中生祟作乱!
究竟是何人竟如此大胆?
他沉吟片刻,忽然抬头凝声问道:
“小师祖,要不要...”
“无需如此。”
李长清只看表情,便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即一挥大袖,淡淡地道:
“些许魍魉小鬼,一扫即灭,何须大动干戈,平白失了姿态。”
此言一出,两人神色一凛,姿态愈发恭敬。
道人并没看他们,自顾自地说道:
“这些日子,我都会在京都府,一直到寿宴结束。”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黄色的符箓,递到雩山真人手中。
“这是太虚传讯子符,你收好。”
雩山双手接过,只听他继续道:
“另一枚母符在我手中,方圆百里之内,只要烧毁子符,母符便会自燃,化为灰烬。”
“会英殿寿宴当日,你一旦察觉事情有异,便找准时机用内力烧毁符箓,我便会得知,然后进宫诛邪。”
“小师祖,事情有如此严重,竟要劳烦您亲自出手不成?”
雩山接过符箓看了一眼,随后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眉头紧紧皱起。
“若凶兆为真,对方敢在皇宫里对着太后皇帝,加上一众宗门世家的高手动手,那一定是谋划已久,胸有成竹,肯定是有备而来,不能掉以轻心呐!”
李长清缓缓起身,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穹,轻轻叹了口气。
“狮子搏兔尚用全力,若有邪祟胆敢冒头,我也只能施展雷霆手段,将其剪灭在京城了...”
说着,他语气变得有些幽怨,开启了碎碎念模式,目光愈发阴沉。
“我倒要看看是哪几个不长眼的,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挑什么时候不好,偏偏趁着我太虚道宫进京之际作妖...”
“贫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还没玩尽兴,便要被迫去当苦力,还有没有天理了...”
“正好,从江都府回来好久没杀人了,手都有些痒了,这回终于又可以替天行道,除魔惩奸了...”
“道爷我定要砍个痛快...”
“...”
一旁的雩山听着道人怨气十足的话语,心中汗颜,不由结结实实打了个了冷战,为那些准备祸乱寿宴的邪魔默哀了三分钟。
鹤山真人默默地立在两人身后,木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
与此同时,京城中的韩王府邸。
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敲开了王府的大门。
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从门后走了出来,与那两个乞丐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拐进了一旁的深巷。
片刻后,三人分别。
男管家回了王府,重新关好大门,那两个乞丐也鬼鬼祟祟地悄悄溜走了。
一切又回归了平和。
...
韩王府,一间装饰奢华的阁楼上。
“小姐,白四和朱五刚刚来过了。”
身段窈窕,面容俏丽的小侍女款步走到一名面覆紫纱的女人耳边,细声细语地说道。
女人斜倚在秀榻之上,三千青丝随意散落,薄薄的素裙轻轻披在她那令世间无数男人疯狂的妖娆娇躯上,衬出惹火的曲线。
“如何?”
她呢喃问道,声线慵懒,恍如梦中初醒的轻吟。
面对这人间绝色的场景,小侍女一时间,都不由看得呆了,竟忘了回话。
“小白?”
“啊...哦。”
小侍女猛地回神,顿时羞红了脸,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嘟囔道:
“小姐,您实在太美了,让我都看走神了...”
女人轻轻一笑。
“别闹,说正事。”
“是...”
小侍女神色一正。
“白四和朱五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待续,只等...”
说完微微俯身,再不敢去看她一眼。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女人点头,吩咐道:
“去将此事汇报给教主吧。”
“是。”
小侍女应了一声,转身便要退去,却听女人又叮嘱道:
“小心一点,别被王府中的人发现。”
“是。”
“嗯,去吧。”
女人说完,望了眼窗外的白云,一双秋水般的凤眸低敛,看不清其中神色。
眼角泪痣般的朱砂,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愈发鲜艳。
“为何我心中总会有一种不安之感...”
她喃喃自语。
...
而就在李长清离开朝天观,回到客栈之时,城中一处不知名的房间里,一场惊天的阴谋正愈演愈烈。
看不清面目的黑衣男子负手立在案前,正听着手下的汇报,默默无言。
“教主,玄三来报,今日辰时太虚道宫的队伍已到达京都府,共十三人,现已入驻城西朝天观,为首的正是鹤山真人与雩山真人。”
“玄六传来消息说,少林寺的秃驴将在两个时辰后抵达京都,共有僧众二十三,领头的是少林寺首座智善。”
“青二来报,中原八大世家已齐聚京城,皆由族老打头,现多居于城中各大客栈!”
“乌蒙王庭使团近几日都老老实实待在驿馆,并无一人外出,打探不到任何动向!”
“包括越女剑宫、神刀堂、天音宗、冠南崇武盟、独孤山庄、沧山剑派等江湖一流势力的弟子在这几日内,也皆已入京!”
“......”
一个个响彻武林的宗派势力名字涌入耳中,黑衣男子却没有丝毫反应,面容随意,听完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只有这些?”
身后的手下起身,面容苦涩,抱拳道:
“此次太后寿辰进京的需要特别关注的势力便是以上这些,其余有名有姓的却不知还有多少...”
“保守估计,光是开脉境界的一流高手便有三四十人,换血境的二流高手足有一两百人,易筋、炼骨之流更是难以计数...”
“而且皇宫大内,高手无数,守卫森严,还有凝罡境的宗师,如此多高手,想要一网打尽...”
说到这,他面露难色,咬牙道:
“请恕手下直言,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说真的,要不是他一直侍候在身边,听到教主说要将太后皇帝,加上会英殿上的群雄一网打尽,尽数诛除,还真以为对方患了失心疯。
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此言一出,房间里一片沉默。
半晌,被称为教主的男人缓缓开口:
“青龙,你跟了我多久了?”
手下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低头抱拳,沉声道:
“回教主,已经三十七年了!”
“三十七年...”
男人缓缓转过身,仰天长叹道:
“眨眼间,圣教也成立三十七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手下垂着头,眼神也变得恍惚起来。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房门被人推开,一名乞丐打扮的汉子大步走了进来,推金山倒玉柱似的跪倒在地。
“教主!大长老遣人来报,一切已准备就绪!”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男人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平淡掀不起任何波澜。
“遵命!”
乞丐打扮的汉子起身告退。
房间里再度回归寂静。
良久,响起一声叹息:
“青龙,你也下去吧...”
“...…是。”
手下低低地应了一声,也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他都再没抬头,自然也不会看见,那个被他奉为神明的男人,此刻脸上那扭曲可怖的表情。
“三十七年了,整整三十七年!”
“我柳肇临活够了,也该去死了,那么...”
“就让整个大梁为我陪葬吧!”
男人无声狂笑,颜艺骇人。
第二百一十六章 群雄入瓮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欢乐的时间过得总是最快的。
转眼间,便到了六月十六,太后寿辰。
一早,李长清从蒲团上站起,推开轩窗,远远便看见一道乌红的煞气升于西南,直挂霄汉。
相比于之前在城外山上看到的,这一次的煞气更为凶烈,阴稠得似乎能滴出血来,还伴着阵阵阴风哀号,绝对是大凶中的大凶。
看来今日,皇宫中注定会酿成一场杀劫了。
他悠悠叹了口气,却没有丝毫意外。
在叹息又有人要人头落地的同时,不免对自己的假期感到了些许惋惜。
他们的京都之行,要到此为止了...
“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陆芊儿从门口钻出一个小脑袋,好奇地望着他。
道人没有回答,而是摇了摇头,又缓缓坐了下去。
“这京都府要变天了...”
“你一会儿别忘了收衣服。”
...
城北的一间客栈。
“北叔,我准备好了!”
面容俊朗的青年收拾整装,一身青衣,一双锐利漆黑的眼眸熠熠生辉,英气逼人。
“不错!”
对面站着的中年人见到他之后眼睛一亮,摸了摸颌下三缕短须,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点了点头,沉声道:
“英儿,皇宫大内不比外面,守卫森严,高手如云,进宫后你一定要时刻很紧我,不要乱跑乱看,见到皇帝和太后一定要规矩,学着我的样子做就可以了。”
“北叔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林英挠了挠头,有些无语。
中年人林北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
“非是把你当童子看待,你第一次进宫,难免会好奇慌乱,我是怕你到时候出岔子!”
“这次皇室在会英殿举行的宴会,邀请的都是江湖各大门派势力的青年俊彦,你林英作为我梁州林氏年轻一代最优秀的族人,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你自己,而是整个林家的脸面,万一出了丑,丢的可是我们整个林家的脸!”
“这几日我之所以婆婆妈妈,三番两次地叮嘱,也是为家族考虑,希望你能上心一点!”
林北拍了拍自己这个侄子的肩膀,笑道:
“临走之前,你父亲已经跟我说了,若是这次事情不小心搞砸了,哼哼...”
“那你小子就等着被关禁闭吧!”
“...”
林英听到这话,顿时一阵头皮发麻,结实打了个寒战,用力拱了拱手,然后挺胸抬头,面露慷慨之色,如同一个即将奔赴沙场的士卒。
“侄儿,明记在心!绝不给林家丢脸!”
“嗯...”
林北点了点头。
“还有,英儿你要记住,进宫之后一定要收敛起来,不能意气用事,说话做事之前都要三思而后行,这点尤为重要。”
他见侄儿脸色愈发凛然,便安慰地笑道:
“当然,也不要太过紧张,言行不卑不亢就可以了。”
“呵呵,你放心,有叔叔在,不会教你为难的,到时候,只需照葫芦画瓢,学我的样子即可。”
“是!”
...
叔侄二人在客栈里又聊了一会,待到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起身离店,向宫门走去。
行至西华门前,予宫里的小太监看过礼柬,便有侍卫领着进了皇宫。
一路上,亭台流水,朱檐碧瓦,华美的宫阙座座相连,苍柏连亘。
真可谓:
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
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
行走其间,便能感觉到一股磅礴厚重之气扑面而来,包裹周身。
这还只是外阙,真不知皇帝与太后所居的内殿花园又是何等景象!
林英默默想道。
其实他对皇室这次在会英殿举办的宴会并不了解,之前太后寿辰的时候从未有过,这回还是头一遭。
他林家虽然是大梁武林一等一的习武世家,族中高手无数,在武林中有很大的影响力,他父亲林道更是名头响彻天下的凝罡境宗师!
但与其余七家相比,到底还是崛起时间太短,缺乏底蕴,在朝中也没有什么靠山。
说到底,也不过是朝廷眼中的江湖草莽之辈,虽遭忌惮,却也没太被放在眼里。
别说进皇宫,觐见当今太后和皇帝,他活了十八年,连一个大梁的皇室都没见到过。
这次听说太后要在会英殿大宴武林,林家将会派他进宫面圣,林英足足愣了有十几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激动兴奋之余,心中也难免有些许不安。
作为林家年轻一辈最卓越的俊杰,他年仅十七便换血大成,在江湖上也算颇具声望,“小枪王”之名传遍大江南北。
世人皆传林家枪后继有人,他也被风雨楼喻为四十之前,宗师有望,走到哪都备受尊崇。
他虽然很年轻,但不傻。
此次太后下诏,广邀天下江湖势力进宫贺寿,恐怕是别有用心,只是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英倒没想过这场宴会是大梁皇室的阴谋,是太后故意把江湖各大门派势力的青年俊杰聚在一起,想要一网打尽,以此来断绝江湖武林未来的有生力量。
这未免太过荒唐。
首先,如此大事,不可能传不出丝毫风声。
这皇宫虽严,却终归不是铁桶一块。
况且,若皇室真打算这样做,那无疑是准备要和天下武林鱼死网破。
且不说是否能成功,一旦事发,造成的后果无法想象。
整个天下可能都会因之而倾覆。
到时候,宗派势力与朝廷打得头破血流,最高兴的恐怕还是关外的北蛮子。
只要隔岸观火,等到两边斗得筋疲力尽之时,再挥军南下,十万铁骑入关,大梁万万里沃土将再一次化为灰烬。
北蛮子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完成他们祖辈面南背北,入主中原的夙愿了。
但很显然,这种事情并不可能发生。
虽说近十几年来,江湖武林与朝廷大内之间的冲突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利益冲突越发明显,但大抵双方还是十分克制的,谁也不想撕破脸皮,平白便宜了他人。
尤其是北边的蛮子,和西边的胡人。
当今天下首要的大患在外而不在内,这一点朝廷知道,江湖上各大宗派势力的首脑们也知道。
甚至可以说,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林英也不例外。
他在京都府的这些日子,不但开阔了眼界,也着实增长了不少的见闻。
昨日乌蒙使者进宫面圣,提出了乌蒙与大梁之间签订边疆互不侵犯的条约,愿以每年五十头牛羊为贡,来换取北境三年和平,还带来了乌蒙大汗写给太后的一封信。
也不知那信上写了什么,太后看完当即风颜大怒,不但对乌蒙开出的条件一口回绝,而且让侍卫将其使者赶出了宫。
乌蒙使者面上难堪,今日上书便要打道回府。
此事传出,也让京都府的百姓大呼痛快。
乌蒙人这些年飞速崛起,铁骑踏遍关外,在北境烧杀抢掠,祸害了不知多少大梁的百姓城宅,犯下了无数血债,大梁子民皆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一开始,守边的将士们也想着出关迎敌,将这些茹毛吮血的蛮子赶回极北的草原,但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令人胆寒的全军覆没。
在辽阔的草原上,乌蒙王庭迅疾如风,侵略如火的十万铁骑几乎是不可抵挡的存在。
再坚固的军阵,在他们面前,都是那么不堪一击,最多只用两个冲锋,便能将大梁的军队彻底冲散。
谁都知道,这次乌蒙人之所以会进京义和,纯粹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们的大汗现在正在和更北边的落霜帝国交战,现已无暇顾及南顾。
那封协议书上,明面上写着议和,实则却是赤裸裸的羞辱和威胁!
也难怪太后会大发雷霆。
乌蒙人自恃勇猛而轻天下,其气焰实在是太过嚣张!
林英想着,已在那内廷侍卫的带领下行至了会英殿。
抬头望去,只见那一层层金砖玉瓦,紫柱朱梁,都极尽奢华之能事。
居中挂着一方金边蓝底的牌匾,上书“会英殿”三个鎏金大字,龙飞凤舞。
殿顶满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正中相轮火焰珠顶,宝顶周围有八条铁链各与力士相连。
殿身的廊柱是方形的,望柱下有吐水的螭首,顶盖黄琉璃瓦镶绿剪边。
抱柱呈圆形,两柱间用一条雕刻的整龙连接,龙头探出檐外,龙尾直入殿中,实用与装饰完美地结合为一体,平添了几分皇室气魄。
林英和林北叔侄走上玉阶,便见殿前月台两角,东立日晷,西设嘉量,侧立一石碑,上书“英雄台”。
中央有一池,水碧而澈,飘着无数浮萍。
在湛蓝的天空下,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
见此情景,叔侄二人皆忍不住驻足欣赏,摇头嗟叹。
不愧是千年古都,万重宫阙,真乃天家气派!
侍卫领到这便止步不前,伸手示意两人自便,而后转身离去。
林北略微定了定神,便领着侄子走进了殿中。
刚一进去,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宽阔无比的大殿中,彻上明造绘以彩饰,内陈宝座、屏风,两侧布有熏炉、香亭、烛台,更置数百案桌凳椅。
此时,殿内已有数十人入坐,都是江湖武林上赫赫有名的名门大派,无数身段婀娜窈窕的宫女穿梭其间。
林英一眼望去,看到了不少熟人。
见了他叔侄二人,纷纷抱拳行礼,笑容可掬,却并未起身相迎。
毕竟是在皇宫大内,众人都有所收敛。
两人刚刚站定,尚觉眼花缭乱间,便有两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上前问礼,将他们引入席间。
太后早间有旨,今日大宴群雄,大家都是江湖上的武林豪杰,不必拘于礼数,来客皆可随意入座,尽情吃喝,无需在意太多。
叔侄俩谢过领路的小太监,便径直走向前去,挑了个靠近龙椅的空位坐了。
太后可以不讲究礼数,但在江湖上混可不能不讲规矩。
要在江湖上混得好,首先便是一条。
就是要有自知之明。
面子不是人家给的,而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能被邀请进殿的都是武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会不明白如此简单的道理。
正所谓,龙不与蛇居,凤凰不与野鸡为伍。
江湖上最讲究的,便是实力与地位。
虽然太后说随便坐,可没有哪个愣头青真就信了,还都是按照实力排座位。
一流宗门世家坐在离龙椅最近和靠前的座位上,二流的势力便坐在大殿中间和靠后的座位上,这一切根本不用商议,众宾都十分自觉,无人敢逾越。
至于三流势力,则根本没有进京为太后贺寿的资格。
这便是江湖武林,实力为尊。
谁拳头大,后台硬,谁就说了算。
像是拳头最硬的太虚道宫和少林寺,人家直接坐在龙椅下手,坐在高台上,从座位上便跟众宗派泾渭分明,让人一眼便能看出其地位奇高。
没办法,谁让这两家都有先天大宗师坐镇呢?
就像是太虚道宫,当众扇了朝廷的脸,朝廷不但不敢有些许埋怨,还得给供起来,好生伺候着。
对此,人家也坦然受之。
果然拳头大,腰杆子就是硬气!
林家是中原八大世家之一,在整个天下也算是一流的江湖势力,虽然只属于垫底,坐不了高位,但依旧是在场众多势力代表需要仰望的存在。
林英在座位上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微微垂头,目不斜视。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感觉旁边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扭头一看,竟还是个老熟人。
“林兄,有些日子没见了,最近可还好?”
那人朝他拱了拱手。
林英方才有些紧张,没注意身边的动静,此刻见到熟人,心中也十分惊喜,抱拳道:
“多谢李兄关怀,小弟这些日子在京都府吃喝玩乐,没有家父管束,自是逍遥快活。”
那人闻言大笑,一对如女人般细长的眉毛向上轻轻一挑,摇头道:
“要是别人这么说,我说不定就信了,但要是你小枪王...嘿嘿,实在令为兄很难相信啊!”
“世人谁不知你林英嗜枪如命,每晚都要抱着长枪入睡,一日不练浑身就痒。”
“依为兄看,你这些日子待在京城,恐怕每日只顾得上耍枪弄棒,根本没空去望月楼喝酒耍女人吧!”
“李兄说得哪里话!”
林英脸皮一红。
第二百一十七章 拉开帷幕
“哦?莫非是为兄说错了?”
坐在林英身旁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用肩膀挤了挤他,揶揄道:
“难道兄弟你见到京都繁华,突然开窍转了性子,不爱大枪爱美人了?”
“李兄休得胡言!”
林英颇为无语。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问道:
“李兄,听说你妹妹一个月前又离家出走了?”
“唉,别提了,家门不幸啊!”
说起此事,李寒谷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七次了,实不相瞒,为兄已经习惯了。”
“寒衣她就是被老爹惯坏了,自幼便顽劣娇蛮,不服管教,这些年连我这个当哥哥的话也不听了!”
林英没再多问,只是颇为同情地拍了拍他。
这李寒谷出身的津北李氏与他们林家一样,都是中原八大世家之一,也属武林一流的势力。
不过相较于林家,津北李氏在朝野间的地位那可是高了不止一筹。
只因李家乃簪缨世家,世代都有族人在朝为官,如今这一代的李氏家长,也就是李寒谷的父亲,不仅是一位武道宗师,还是朝廷上实权的三品大员,在天下间有赫赫声威。
再说这李寒谷,也不是等闲之辈。
他身为李家嫡长子,虽无心入朝为官,却对习武一道颇感兴趣,天赋才情丝毫不在林英之下。
如今刚二十出头,便已是开脉境的一流高手,与韩王世子梁恒、津南季家长公子季天陵和津南赵家二公子赵广义三人同列为中原壶天四杰,声名远播海内。
林家与李家世代交好,林英自幼便与他相识,两人又都是武道天才,自然惺惺相惜,时常相约切磋,算是较为要好的友人,因此说起话来,相比于旁人便十分放肆和随意。
两人闲聊了一阵,李寒谷忽然神色一变,压低嗓子对林英说道:
“林兄,你可知这次太后娘娘寿宴,为何要召集天下各大家族宗派的青年俊彦进宫贺寿?”
林英见他脸色有异,眉宇间不再那么正经,反而多了几分...猥琐,心中不由有些纳闷,摇了摇头,迟疑道:
“不知...”
“不过,近些年朝廷、皇室与江湖势力多有不和,暗地里时有碰撞摩擦,太后莫非是想借此机会,摸清各大家族宗派的底细?”
“哎,兄弟此言差矣!”
这回换成李寒谷拍了拍林英的肩膀,左右看了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兄,你可知当今圣上的亲姊,我大梁长公主殿下今岁芳龄几何啊?”
“这...”
林英眉头一皱。
他对除了习武之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哪里会知道长公主今年几岁,当即闭口不言。
“殿下今年已二十有三矣!”
李寒谷见他模样,便知对方并不知道,旋即挤眉弄眼,嘿嘿一笑道:
“最关键的是,长公主眼界奇高,至今尚未招纳夫婿,为兄这么说,你可懂了?”
林英又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对方话中之意,顿时吃了一惊。
“李兄是说,此次宴会,太后是借贺寿之名,汇聚天下俊杰,实则是为长公主殿下挑选夫婿?”
“正是如此!”
李寒谷面露得色,咳嗽了一声,又道:
“这还是我家老爷子悄悄泄露给我的,绝对保真,要不是我与林兄你自幼相识,关系极好,又怎会说与你知?”
“知道今日内幕的可是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人还都蒙在鼓里,怎么样,为兄够意思吧!”
林英眉头皱得更深了,侧眼看了看自己的族叔林北,见他正与身旁一人谈笑闲聊,神色自若,看起来并不知情。
他虽然知道李寒谷不会也没必要骗自己,但此事怎么想都有些荒诞。
若真按李寒谷所说,那此次寿宴不就是一场选“妃”大会吗?
于是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李兄,自古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民,媒妁之言,想来皇家也不例外,既是为长公主殿下招婿,此等朝廷一等一的大事,怎会如此草率?况且...”
他还有句话没说出来。
况且,在座的诸位除了太虚道宫和少林寺,大多都是宗派之流的势力,说好听点儿叫江湖豪杰,说难听点儿叫绿林草莽,本质上就是一群耍拳脚的武夫,不论在身份还是地位上都与大梁皇室差得太远。
就算是招纳夫婿,太后又怎么看得上他们这些粗鄙的武人?
李寒谷看出了他心中所思,微笑着摆了摆手,道:
“林兄,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吧?”
“当今长公主殿下可是颇得太后圣眷,她小时候就曾言:我未来的夫婿一定要是武功盖世的大英雄。这次宴会,自然也是长公主的意思。”
“当然,这次应该只是观察一下,并不会当场决定,毕竟八字还没一撇呢,谁也不知道太后他老人家到底是什么心思!”
听了他的一番话,林英恍然,微微点了点头,面色逐渐平静下来,低着头若有所思。
李寒谷见状,不由有些惊讶。
“林兄,你这是什么反应,到底还是不是男人?”
“李兄此言何意?”
林英一头雾水,有些不明所以。
“喂,那可是长公主啊,大梁第一美人儿!”
李寒谷十分无语,竭力压着嗓子道:
“虽然年纪是有些大,但长得却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更别说地位尊贵,还有钱!”
“若是能走运被她看中,招为夫婿,那你可就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当今圣上的姐夫了,就算是入赘,那也值了!”
“如此美事,林兄你竟然不心动?!”
说完,他使劲摇了摇头,露出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
“莫非你真打算和你那杆大枪过一辈子啊?”
“...”
林英一脸黑线。
什么叫和大枪过一辈子!
我林某人虽是武痴,却又不是太监!
但是...
他叹了口气。
“佳人虽好,小弟却无福消受,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林英虽会些枪术,却远远称不上‘武功盖世’,入不得长公主殿下法眼...”
“更何况,我曾与家父有过约定,一日不入宗师,便一日不成家,此等美差,还是留给李兄自己享用吧!”
李寒谷听完愣住了。
好家伙,不入宗师不成家,我看你不会是想打一辈子光棍吧?
想到这,他不由神色一凛,郑重地朝林英抱拳道:
“林兄远志,为兄佩服!”
“既如此,我李某人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兄,你笑什么?”
林英不解地问。
李寒谷闻言笑的更开心了。
“哈哈,当然是笑本公子又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啊!”
“...”
...
就在两人聊天之际,参加宴会的宾客也差不多都到齐了,偌大的会英殿中谈笑之声渐涨。
放眼望去,大殿两侧的座垫上坐满了人。
有身穿劲装,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有一身华服,不苟言笑的大侠,也有配刀跨剑,面如冠玉的翩翩俊公子,还有鹤发童颜,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老头...
各形各色的人围坐在一起,像是整个江湖的大杂烩,亦是众生百相。
细细望去,这些人都有同一个特点,那便是骨骼宽厚,气质凛冽,精气神十足,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大殿中最上首的是太后的凤椅,往下还有一个小一号的龙椅,再往下是一座半人高的台子。
台子东边坐着太虚道宫的鹤山、雩山两位真人率领的一众弟子,西边坐着二十几个身披袈裟的僧人,为首的是少林寺的首座智善法师。
高台下面,便是一众江湖武林一流势力的坐席了。
林英的身后是一根柱子,他坐的位置不算靠前,但视野极佳,正好能将整个大殿中的景象纳入眼帘。
“英儿,待会太后娘娘和陛下驾临,随我起身行礼,千万不可怠慢。”
族叔林北最后在他耳边叮嘱了一遍。
“是。”
林英低低应了一声,端起瓷杯喝了口茶,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四周。
之前还不觉得,此时得知内幕后再看,果然发现有许多想他一样的年轻人,打扮得体,仪态可掬。
一身白袍纤尘不染,看上去颇有几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感。
当然,也不是没有特例。
总有些标新立异的,想要以特立独行的方式吸引眼球。
譬如往脸上敷脂搽粉,搞得油头粉面,甚至还有那更骚包的,不知从哪摘来一朵小红花,插在头发上,让人看了只想笑。
很显然,这些青年俊彦都是知道此次宴会内幕,想要当太后的乘龙快婿的。
他们虽是与其他人一样地闲聊,眼神却时不时瞟向上首的凤椅,目光闪烁着隐晦的精芒。
林英略一打量,便缓缓将视线收回。
他打心底里对此事不感兴趣。
对他来说,男女之事远不如与旗鼓相当的高手切磋一次来得痛快!
女人,只会影响他出枪的速度。
默默想着,忽见一排拎着花篮的宫女和太监从殿后缓缓走出,最后出来的是一个身穿蟒袍,腰系玉带,手执拂尘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身子不高,面相阴柔,虽是一头银发,脸上却光溜溜地找不见一丝皱纹,太阳穴微微凸起,目光深邃如渊,一身气息极为晦涩。
宗师!
林英瞳孔一缩。
老太监悄无声息地走到席前,环视一圈众人,开口喊了一声,嗓音尖细如针。
“太后娘娘、皇上驾到,众宾恭迎!”
包括台上太虚道宫和少林寺众人,殿中在座的群雄哗啦啦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站定,目光纷纷落向殿后。
片刻之后,脚步声响起。
不一会,一位头戴龙凤珠翠冠,身披深青色龙纹鞠衣,手执白玉如意的美妇人,在宫女的侍候下,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
在她身后,还跟着个头束镶金鱼龙冠,穿着明黄色五爪真龙袍的小胖子,肚子一步一晃地走在后面。
群雄见到美妇和小胖子,顿时跪伏在地,海呼万岁。
太虚道宫与少林寺众人也微微躬身行礼。
“我等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上。”
“太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青春永享,凤颜永驻!”
太后入座,扫视了殿中宾客一眼,目光在太虚道宫众真略一停留,而后缓缓开口:
“诸位平身。”
群雄立刻哗啦啦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后老太监上前一步,喊道:
“众宾入座!”
众人坐定后,这才有功夫抬起头来,偷眼去打量端坐上首这位大梁乃至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一看之下,纷纷惊叹不已。
只见这位大梁太后,虽已年近五旬,却保养得极好,肌肤水嫩光泽,犹如豆蔻少女,五官精致,气质雍容,一双凤眸不怒自威,仪容绝代。
只是可惜,身段被宽大的龙袍遮住了,看不清具体。
让不少人大感失望。
林英却没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太后身下的小皇帝吸引了。
这位名义上的大梁朝皇帝陛下,此时不知怎么了,正坐在自己的龙椅上左摇右晃,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屁股,皱着一张肥脸,表情十分痛苦。
皇上他...这是怎么了?
不仅是林英,在坐众人只要是眼尖的,都发现了皇帝的异常,脸色逐渐古怪起来。
这位皇帝陛下,莫不是痔疮病犯了?
高坐在上首的太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绣眉微微一蹙,淡淡瞥了手边的小胖子一眼。
且说小胖子梁阆在龙椅上如坐针毡,用双腿撑着大半个身子,不敢有稍稍放松,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正在难捱之际,忽觉一道冰冷的从头顶射来,虽只是惊鸿一瞥,却让他如坠冰窟,脚下一软,身子猛然向后仰倒,结结实实地坐了下去。
这一下,差点儿没要了他的小命,只觉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若不是及时咬住嘴唇,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这时,太后却再度开口了。
“今日本宫寿辰,能邀诸位大梁武林的青年俊杰聚集一堂,共飨盛宴,本宫甚是欣喜,今日一见,果然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天人之表。”
太后这一开口,顿时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也就没人再关注皇帝了。
只听太后继续道:
“李有福,良辰已至,诸位英杰也都等久了,宣御膳房上菜吧!”
“遵旨。”
老太监微微欠身。
雩山真人盘膝坐在高台上,表情有些微妙。
他坐的地方距离龙椅较近,听得清楚。
从刚才开始一直到现在,那位小皇帝嘴里都在嘟囔着一些如“疼死了”、“下手狠”、“虎毒不食子”之类,叫人摸不着头绪的话语。
真是奇怪。
第二百一十八章 图穷匕见
太后一声令下,数百宫人便如水般流转起来。
宫殿两侧,顿时便有一排排身段婀娜的宫女手托银盘玉盏,如一只只蝴蝶般翩翩在席间穿梭款行,惹得无数目光流连忘返。
会英殿中,群英举杯把酒,言笑晏晏。
英雄席前,众豪击缶作歌,珍肴琳琅。
随着宴会顺利的进行,饭足酒酣,众宾也都渐渐放得开了。
众宾虽大多来自武林上顶尖的宗派势力,在江湖上地位颇高,但说到底,还是一群江湖草莽,铿锵武人,举手投足间豪迈潇洒,不拘礼数。
情到高潮,便纵声大笑,交杯换盏以食,转头便把身处皇宫内院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只顾谈笑吃喝。
不时有人嫌宫里的白玉酒盏太浅,太小家子气,便将盛饭的瓷釜斟满美酒,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席前,效仿江湖规矩,把釜高举过顶,抑扬顿挫地唱一段祝寿赞,而后仰头将釜中大半升的酒水尽数灌入肚中,打个饱嗝,以空底以示四方,拱手而回,引得一众喝彩。
高坐在龙椅上的太后似乎对江湖里的人事十分了解,见此僭越之举,不但不见丝毫恼怒,反而含笑颔首,看上去颇为和蔼。
上前贺寿的英杰一轮又一轮,太后娘娘也笑了一阵又一阵,看上去十分开怀。
据说太后的娘家原也是绿林出身,现在看来所言非虚。
旁边侍立的宫女太监久居深宫,一举一动皆须遵循礼规,哪里见识过如此江湖气,纷纷被热闹喧杂的气氛渲染,不时抿嘴偷笑,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看那些个大侠豪客,此时一个个在宫殿之上放浪形骸,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新鲜!
一时间,皇宫之上,草莽之气纵横,大内之中,武林豪迈当道,竟也水乳交融,其乐融融,觉不出半分违和。
就连那龙椅上的小皇帝,见此情景也坐不住了,顾不上屁股火辣,趁着母后与太虚道宫一众真人交谈之际,偷偷从高台上溜入席间,寻到几个相识的世家弟子,把酒言欢。
唯独那鹤发童颜的老太监,自始至终侍立在太后身前,双手兜在袖中,佝偻着身子俯视着殿中众人,目光淡漠如冰。
哦,还有太虚道宫的鹤山真人,同样盘坐在蒲团上,不吃也不喝,闭目养神,视殿中喧闹于无物,木讷的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好似山巅一块爬满青苔的老石头。
在他身旁,雩山真人作为此次道宫进京队伍的话事人,自然要照顾周全,时而回头对众弟子吩咐几句,时而与对面的少林智善法师谈经论道,十分活络。
期间,太后也与他慰问了几句,雩山真人也一一予以回答,言语得体,让人丝毫看不出两家之前曾有过不小的冲突。
只是不知为何,这话头聊着聊着,就有些偏了。
太后问:
“雩山道长,本宫虽久居深宫后苑,也尝听闻天下武林‘南少林,北太虚’的偌大名头,不由心向往之,如今天下,武林俊杰豪雄辈出,太虚道宫名列前茅,自然不乏天赋异禀之辈,本宫实在是好奇,不知可否请道长略作一叙?”
太后说得很含蓄,但明眼人都能听得出来,无非想领教一下太虚道宫年轻一代中有哪些卓越出众的弟子。
这在江湖上不是什么秘密,自然也算不上探听机密,何况师门向来以势大示人,世间一切阴谋诡计、魑魅魍魉在煌煌大势下无所遁形,雩山真人虽无所畏惧,但涉及师门弟子,还是要稍微谦虚一下的。
于是他微微一笑,道:
“太后娘娘谬赞,天才武林人才济济,青年俊杰如过江之鲤何其多也,贫道师门底蕴微薄,从掌教到弟子,上下一心向道,不喜打打杀杀,因此培育出的弟子大多道法精深,武功低浅,与一众武林同道相比,未免显得平平无奇,倒是让娘娘失望了。”
“想来,师门‘洞’字小辈开脉者,不过寥寥十数,换血大成者,亦不过几十人而已。”
雩山真人回答的十分“低调”。
以太后几十年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闻言嘴角也不由狠狠抽了一下。
谁人不知你太虚道宫现存的堇、守、阳、山、洞五辈中,“洞”字辈虽然人数众多,按年龄却是是最小的,最大不过而立。
怪不得江湖武林约定俗成,每次排年轻一代“壶天四杰”、“东海七剑”之类的名号,从来都要将你们太虚道宫剔出去。
连最小的“洞”字辈都有十几个开脉境的一流高手,更别说几十换血大成,简直不当人子!
如此算来,中原的壶天四杰放到太虚道宫里,那岂不是“泯然众人矣”?
这谁顶得住啊!
如果这也叫平平无奇的话,那天下武林间便无人可称作天才了。
望着下手一脸内敛含蓄的雩山真人,太后心中万马奔腾的同时,不由生出一丝丝羡慕与嫉妒,而后转为更深的忌惮,脸上却还要维持着礼貌的笑容。
“雩山道长实在太过谦虚了,依本宫看,太虚道宫底蕴独步天下,诸位真人武功深如海斗,若是有念想,想必一统武林也是易如反掌...”
“太后娘娘此言谬矣!”
雩山真人闻言神色即刻一凛,挺直身子,面容变得无比严肃。
“我道门弟子,习武以修身,蕴气以养德,而绝非是用来杀戮争雄,涂炭生灵,我太虚道宫乱世则下山救人,盛世则甘老泉林,此乃祖师戒律,凡门下诸子,永世不得违背。”
“争霸统一之事,实是荒谬无稽,还请娘娘切勿再出此诛心之言!”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是以训斥的口吻,十分严厉,丝毫不给大梁当今最具权势的女人面子。
此言一出,周遭霎时一静,身后一众“洞”字辈弟子皆挺胸抬头,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就连闭目养神的鹤山真人也忽地睁开了双眼,向上看去。
“大胆,竟敢对太后娘娘出言不敬!”
老太监见状,走上前对众真一声厉喝,两道白眉竖起,目光锐利如剑,一股雄厚如海的气势从其身上散出,将太虚道宫众人笼罩。
在这股宗师气势的压迫下,雩山和鹤山两人虽是不惧,身后诸位小辈弟子却渐渐有些撑不住了,一个个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如此良辰美景,不易发生冲突,小僧斗胆,还请太后娘娘息怒。”
这时,身旁一声洪亮的佛号响起。
少林寺首座智善法师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了众人之间,双手合十,面容和煦。
同时,一股如烈日般耀眼的气势缓缓升起,将笼罩在太虚道宫众人上空的阴冷驱散。
“...”
老太监猛地眯起了眼,后退了半步,眼底浮现出一抹浓浓的忌惮。
台上如此大的动静,殿中群雄此时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发现不了,纷纷看了过来,一个个目光愕然,脸色迷茫。
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刚刚不是还其乐融融吗,怎么突然就剑拔弩张了?
看着模样...
似乎是太后娘娘与少林寺、太虚道宫两大武林魁首起了冲突啊...
众宾见状,纷纷放下手中酒杯,目光惊疑不定。
这两方随意拿出一个,都不是在座的能惹得起的,万一当廷血拼起来,倒霉的肯定是他们这些人,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殿中众人心情各异。
甚至有那胆小的,发觉形势不对,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向殿口退去,想要趁人不注意溜之大吉。
“李有福,退下!”
这时,太后娘娘似乎才反应过来,挥手一声怒斥,喝退了老太监。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光洁白皙的额头,起身对众宾道:
“诸位英杰不必在意,方才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今日本宫寿辰,请诸位尽情享受。”
“众宫娥,上御酒佳肴,宴会继续!”
她说完,便有更多的宫娥女侍从帷幕后莲步款款而出,为群雄献上美酒好菜,果蔬糕点。
殿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了足有十几秒,复才又继续举杯谈笑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众人再也无心宴饮,注意力纷纷从歌舞酒菜转移到了高台之上,悄悄偷瞄着事情的发展。
寂静之中,谁也没注意。
大殿角落里,一个小太监低着头,缓缓消失在了大殿的门口。
...
太后见殿中气氛逐渐恢复,这才幽幽叹了口气,缓缓走下龙椅,来到太虚众真身前,微微欠身,满怀歉意地道:
“刚才的事,是本宫失言了,还请雩山真人,智善法师见谅。”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的言辞也稍有不妥,也请太后娘娘恕罪。”
雩山真人打了个稽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
智善法师再度念了一声佛号,对太后微微俯身,而后又坐了回去。
之后,宴会如约进行,台上众人很默契的,再没提江湖武林之事。
转眼间便忘掉了刚才的不愉。
正聊着,太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好奇地问道:
“雩山道长,本宫前些日子在宫里,听人说起贵派守冲真人新晋为先天大宗师,还曾与渤海侯交手略占上风,今年刚满二十五...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呵呵...”
雩山真人闻言先是一愣,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颔首道:
“确有此事。”
“守冲师祖年纪轻轻便成就天人,况古罕有,确实是天纵之姿,实乃吾等后辈弟子之楷模。”
“哦?”
太后目露惊色,娇躯一震,美眸流转间,千般思绪自脑中闪过,顿了顿,赞道:
“本宫之前还以为只是妄言,没想到世上竟真有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年仅二五便已是先天大宗师,陆地神仙,真是年轻有为,令人艳羡...”
接着,她话锋突然一转,似有意似无意地问了一嘴:
“据本宫所知,你们太虚道宫弟子似乎不忌婚娶?”
“呃...确如太后娘娘多言。”
“不过师门规定,仅有年龄在三十岁以上的弟子方可自愿还俗。”
雩山真人虽不知对方此言何意,却还是如实回答了。
“原来如此。”
太后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高台下,林英缓缓放下酒杯,皱了皱眉。
就在刚才,他右眼皮忽然狂跳不止,这让他心里生出了一股忐忑不安之感。
他扭头望向族叔林北,压着嗓子低声道:
“北叔,不知为何,我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好像这里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嗯?”
林北收回放在高台之上的目光,不解地瞥了自己的侄子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咱们现在可是在皇宫大内,戒备森严,高手环伺,整个京都府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能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他见侄儿面色依旧难看,便转过身,耐下性子温声说道:
“英儿,头一次进宫见到太后和皇上难免有些紧张,这也正常,你只管放下心来,饮些御酒,品尝品尝宫廷菜肴,等过一会宴会结束,我便带你回梁州。”
“到家后,我再...”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身后“噗通”一声,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华衫大汗脸色涨红,扑倒在地,竟已不省人事。
林北见状一愣,而后摇头苦笑道:
“这人是冠南府崇武盟的寇香主吧,听说也是个开脉多年的高手,怎这般不识礼数,竟敢在宫廷之上喝得烂醉,真是...”
不等他说完,又是一阵“噗通噗通”的倒地声。
不过眨眼间,便又有十几个武林上赫赫有名的高手相继扑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对!”
林英噌地一声站了起来,目光惊骇。
“这...”
林北缓缓张大了嘴。
他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
一个人喝醉还有些可能,但十几个换血开脉境界的武林高手接连倒地,那绝对是出了大问题!
“咦,王老二,卢老三,你俩怎么回事啊,才喝着点儿酒就不行了?!”
周围众人见这忽然哗啦啦倒地了十几个,当即也十分诧异,有认识的便抬手去扶。
这一碰之下,却觉对方浑身软若无骨,再一摸鼻息,顿时大惊失色。
“死了?!”
“什么!”
众人闻言大惊,一身酒意瞬间便醒了大半,急匆匆围拢过去,俯身去挨个试探倒地的十几个汉子。
没有心跳脉搏,呼吸停止,瞳孔放大...
果然是死透了!
“天呐!”
“这怎么可能?!”
一时间,会英殿中乱作一团。
“肃静!”
高台上,老太监面容肃穆,捏着嗓子一声尖吼,震得整个大殿簌簌发抖。
“太后娘娘、陛下圣驾前,不得无礼!”
太后娘娘凤颜微冷,缓缓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强大的气场一下子压过了慌乱。
“诸位,出了什么事?”
高台两旁,太虚道宫众真与少林寺众僧面面相觑,不知忽然何事喧哗。
来了!
唯有雩山真人眼睛一眯,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摸出李长清之前给他的传讯子符。
手腕一抖,便将其焚为灰烬。
第二百一十九章 死亡阴影
雩山真人敏锐的嗅觉几乎在瞬间,便闻到了一缕缕诡异的气息。
而后没有丝毫犹豫,催动内力燃起真气之火,将指间的传讯子符烧成了灰烬。
他的动作十分隐蔽利落,除了身旁的鹤山真人,就连在场的老太监和智善法师两位凝罡宗师也没有察觉到。
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便立刻引燃符箓。
这是他与李长清之前的约定。
对方敢在守备森严的皇宫里,对这么多武林高手的面行凶,不仅是胆大包天,并且一定是有备而来!
而且准备得肯定很充分,绝对不是他区区一个不善武力的开脉境能够解决的!
关于这一点,雩山真人很有自知之明。
这也是他为什么刚收到一点风声,甚至尚不能确定具体情况,便迫不及待点燃传讯符的原因。
时机稍纵即逝,决容不得有丝毫马虎!
他只需做好诱饵吸,把消息传达出去即可,剩下的,便全交给小师祖了!
想着,雩山真人神色愈发冷静,走到对面的少林寺众僧侣处,对智善法师附耳说了几句。
后者听完双手合十,高唱了一声佛号,面露悲悯。
...
皇宫外不远的街头。
两人一猴正在逛花市。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走马观花地浏览着两侧的摊铺,时不时停下来驻足观望,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新奇。
李长清亦步亦趋地跟她在身后,脸色麻木,身形僵硬,恍如行走的泥塑木雕,怀里抱者的,臂弯里枕着的,都是一件件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包裹锦囊。
元宝原本还趴在他的肩膀上,逛了一圈后,便没了位置,只能屈尊蹲在道人的头顶,粗短的尾巴一摇一摆,吸引了无数行人好奇的目光。
大概是因为从未见过这个品种的猴头。
“吱吱吱...”
(你的小师妹到底要逛到什么时候啊?)
终于,小猴子再也无法忍受人们看猴儿似的目光,呲牙咧嘴地问道。
“唉...”
李长清摇了摇头。
这谁知道啊...
恐怕要逛到太阳落山,这小姑娘才会感觉到一丢丢疲惫吧!
“吱吱吱!”
(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客栈躺着,我要喝冰镇西瓜汁!)
元宝挥舞着小拳头。
“你这猢狲,吼那么大声做甚么,你要是不愿意干了,就亲自去前边找那位小姑奶奶抗议!”
李长清把眉毛一横,斜了它一眼。
“再在贫道耳边嚷嚷,小心我揍你!”
“吱吱...”
小猴一下子软了下去。
这时,陆芊儿听到动静,蓦地转过身来。
“师兄,你们在聊什么?”
盯着道人莞尔一笑,露出唇边一颗晶莹的小虎牙。
“咳咳...是这样,刚才元宝跟我说,它觉得南边有个花摊挺好看的,建议你去那里看看。”
李长清张口就来。
元宝:?
“真的吗?”
小姑娘眼睛一亮。
“当然...”
李长清正准备回答,忽然感觉胸口一热。
他挑了挑眉,倏尔长长松了口气,然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当然是真的了,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样吧!”
李长清身子一抖,便将怀中大小包裹统统收入袖中,对小师妹招了招手。
“芊儿你过来,师兄有件要紧的事要出去一趟。”
小姑娘闻言一愣,还是乖乖地走了过来。
“元宝就先拜托你了,我去去就回!”
道人不由分说,趁小猴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它的后脖颈,将它塞进了师妹怀里,
说完转身就溜。
“师兄,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呢?”
陆芊儿回过神来,纤手作喇叭状朝他的背影喊道。
“去解手!”
李长清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你和元宝就在此地等候,不要四处乱跑,等我回来!”
等道人的身影消失在人海,元宝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在陆芊儿的怀抱里泪流满面。
我们说好不分离...
...
此时,会英殿中。
整个大殿中的气氛已变得异常诡异,包括坐在上首的太后在内,众人的脸上都布满了凝重和惊恐。
就在刚才,又有人没有任何征兆地倒地身亡。
而且不是两三人,而是几十人上百人!
其中不仅仅是席间的武林中人,还有大殿内外的皇城司侍卫,最惨的尚属那些伺候的太监宫女,此时几乎已经死绝了。
几百具面目惨白,四肢僵硬的尸体现在就堆在殿厅的四周,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大殿中尚存的众人。
无声的恐怖,便如同死寂的潮水,淹没了会英殿中的每一处角落。
现在,整个会英殿内尚且幸存的人数,加上坐在高台上的众人,已不过二三百人,其余的,皆已横尸当场。
江湖宗派世家还活着的二百多人,大致分为了三拨。
第一拨人几乎都是族中有人在朝为官的世家,在出现死亡的第一时间下意识聚拢在了一起,拱卫在高台四周。
林英林北叔侄和李寒谷皆在其中。
第二拨则大多来自江湖中一流的宗门派系,他们在察觉不对之际并没有选择抱团,而是立刻与旁人拉开了距离。
三俩为群,分峙左右,警惕地盯着周围人的动静。
除了自家之外,他们谁也不相信。
最后一拨人则全是江湖中二流三流的门派,选择了抱成一团堵住了殿门。
有心要溜,却又顾忌这一切都是朝廷的阴谋,担心贸然行动会落入圈套,所以暂时选择了按兵不动,观察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他们是目前这三群人中最觉恐慌的,毕竟势微声弱,刚才死的八成都是这一拨人。
突如其来的死亡犹如石破天惊,把众人震了个七荤八素,直到现在,大部分人都还没缓过神来。
只因这一切实在是太离奇,太恐怖了!
不过十几息的工夫,刚才还其乐融融的会英殿里,便如同割麦子般齐刷刷倒了一大片,这换谁也不敢信啊!
甚至还有个别的神情恍惚,目光呆滞,显然是已经被吓傻了。
但就算如此,也没有人匆匆往殿外跑的。
他们毕竟都是各自门派宗族里出类拔萃的豪杰俊彦,不是蹲在村口的大傻子。
凶手敢当着若有人的面下手杀人,且并未封锁门窗出口,那绝对是预谋已久,准备周全,这里可是皇宫内苑,不是自己家的后花园,单独行动那就是找死!
敌在暗,我在明。
再这样下去,形势十分不妙啊...
众人思索着,脸上忧心忡忡。
此时的高台上。
太后玉容阴沉如水,雄伟的胸口一起一伏,心中气急,她冰冷的目光扫过大殿的众人,浮现出一抹阴翳与狠辣。
出现这种情况,显然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
她沉默,却已将此次事件定为了行刺,心中愤慨恼怒到了极点,面上却愈发平静。
小皇帝梁阆垂着脑袋坐在母后身旁,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面色苍白如纸,浑身哆嗦个不停,似乎早已忘了屁股上的疼痛。
老太监李有福就垂手立在二人身前,嘴角不住地抽搐,目光锋利如刀,心中惊怒万分。
他实在没想到,竟有人敢再皇宫里当众行刺,而且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老太监拢在袖中的手青筋条条绽起,忽然生出一种将眼前众人都杀光的冲动!
他看了眼不远处垂头低眉,如小太阳耀眼的大和尚,深深吸了口气。
太后娘娘、陛下!
老奴就算拼上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两位圣上掉一根寒毛!
“智善大师,您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雩山真人低声问身边的大和尚。
饶是以他的镇定,见到几百人眨眼间死于非命,也不由吸了一口冷气,脊背微微发凉。
这种悄无声息夺人性命的手段,实在是太过恐怖!
据他所知,天下还没有任何一种毒气毒药能完成如此壮举,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上百换血易筋境的高手,而不让人察觉。
最棘手的是,凶手并未留下丝毫的痕迹,这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所幸,太虚道宫的弟子并未有所伤亡,这可能是现在唯一一件让他感到安心的消息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智善法师睁开了双眼,缓缓摇了摇头,一直和善的脸上此刻一片盛怒。
金刚怒目,便要降妖伏魔!
只可惜,他刚才用《般若心经》中的无相佛眼把大殿里里外外扫察了一遍,竟未发现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别说凶手本人,就连其脚印都没发现一个。
“邪魔狡诈,恐其真身不在此间!”
“如此,便有些麻烦了...”
雩山真人与鹤山真人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他们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找不到凶手的位置,便无法逼其现身,万一对方并不准备出来收尾,而选择一直躲在皇宫活着京都府的某个角落里暗中观察,他们先前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到时就算小师祖赶至,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雩山真人思索一阵,猛地抬起头。
“不对!”
他转身对智善、鹤山二人道:
“除非是在神话传说里,否则天下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在千里之外操纵生死,凶手的耳目绝对就藏在会英殿剩余的众人当中!”
“若是我等能将其揪出来,便可以此为线索,按图索骥,找到此事的幕后真凶!”
“阿弥陀佛,雩山真人此言有理,事不宜迟,贫僧这就一试!”
智善法师点了点头,目光凝重,正要再次闭目施展无相佛眼,忽听高台下发出一阵喧哗。
三人抬头一看。
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屁滚尿流地从殿门口窜了进来,连滚带爬地跑到高台前,噗通一声趴跪在冰冷刺骨的地上,哭喊道:
“太太后娘娘、陛下...不、不好了!”
太后闻言,噌地一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竟如此慌张!”
“黑...黑、黑烟!”
那小太监话都讲不利索了,两腿抖如筛糠,小脸儿惨白如蜡,哽咽着尖叫道:
“回禀太后娘娘...奴婢奉命求援,刚...刚出了殿门走出去不远,便...便看到...”
说到这,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比可怕的景象,吓得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一个哆嗦,两腿之间便涌出一阵腥臊。
不过此情此景,谁也顾不上管这些了。
“你看到了什么!”
太后冷冷地问。
“奴婢...奴婢看到...有无数滚滚的黑烟,把整个会英殿全都围住了,根本跑不出去!”
“有几个侍卫不信邪,硬往外闯,刚...刚沾上那黑烟,便...便整个人化作了脓水儿,眨眼的功夫,就...就连骨头渣也不剩啊!”
小太监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大殿中回荡,刺耳的惨嚎让众人脸色发白。
“......”
太后娇躯一颤,踉跄着向后倒去,玉颜煞白,再也不复先前镇定。
“太后娘娘!”
老太监李有福眼疾手快,急忙将她扶回了龙椅上。
“完了!”
台下众人脸上一片苦涩。
他们混迹江湖多年,只听描述便猜到了那种黑烟的来历。
是西域的断魂烟啊!
宗师之下,一旦触碰,顷刻间便会血肉消融,化为一滩脓水,绝无幸免的可能!
凶手这是要将他们尽数困死在这会英殿中啊!
好歹毒的心呐!
众人咬牙切齿。
霎时,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发酵。
不行,决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几乎在瞬间,便有不少人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动身向殿口掠去,欲置之死地而后生!
此时断魂烟越来越近,用不多久就会涌入会英殿,到时定是十死无生,不如趁着这最后的机会拼死一搏,说不准还能侥幸逃脱!
他们可不想白白死在这皇宫内苑!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呼啸声响彻大殿!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回头望去。
却见一柄通体鎏金的降魔杵划破虚空,裹挟着猎猎罡风,便如同一根离弦之箭,从高台上直射而下!
而其目标,正是刚才进殿禀报的那个瘦弱的小太监!
那降魔金杵疾如雷电,转息之间便已飞至小太监的面前。
下一秒,只听“铮”地一声巨响!
在高台前凭空掀起一阵狂风,将四周的众人吹得东倒西歪,翻滚在地。
粉尘散去,小太监的身影出现在了十丈开外的地方,脚下是两道长长的拖痕。
望着那虽然衣衫破烂,身子却完好无损的身形,众人缓缓瞪大了双眼。
这...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一群人震惊的目光下,小太监缓缓挺直了身子。
他甩了甩微微发麻的双臂,嘴角忽然上扬,勾起一个癫狂的笑容,让人见之不寒而栗。
“哼哼,少林寺的老秃驴...果然麻烦!”
第二百二十章 一剑西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原本骚动不安的会英殿中,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大多眼睁睁看着那裹挟着猎猎罡风的降魔金杵,被刚才还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甚至吓尿了的小太监用匕首给硬生生挡开了。
不仅没给后者造成半点伤痕,反而被碰撞产生的巨力掰弯成了九十度,横飞着深深插在了殿顶的房梁上。
智善法师为什么会突然对一名小太监出手?
最恐怖的是,面对凝罡宗师的悍然一击,这身材瘦削的小太监竟然还挡住了!?
震惊过后,众人皆察觉到了事态的严峻,或惊疑或忌惮或仇恨或恐慌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殿内一脸诡异笑容的小太监身上。
此人...八成就是隐藏在暗处,妄图害死众人的凶手!
难道说...
所立之处,三拨人皆如潮水般退向殿门的方位。
转眼间,便露出了高台前一大片真空区域。
人群中,林英注视着端坐在高台之上的太后和小皇帝,心思急转,稍一寻思,便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一直蹿上后脑勺,头皮一阵发麻,喃喃自语道:
“难道说,这次会英殿宴会其实是朝廷的阴谋,目的就是置我等武林英杰于死地...”
他的声音不大,在寂静的大殿中听来却分外清晰,周围众人闻言皆瞳孔骤缩,旋即咬牙切齿,对高台上的众人怒目而视。
“狗日的皇室...”
更有一些自作聪明者,此时竟然不惊反喜,扭头望着殿外,面露狂喜。
“既然此次宴会陷阱幕后主使是皇室,刚才那小太监说的必然是谎言,特意来诓骗我等,其实外面根本没有什么西域断魂烟...”
这是一个机会!
想到这,很多人神情振奋。
生死时刻,当然保命要紧,谁还会去在意凶手的什么鸟毛身份!
当即鼓起浑身气力,便要趁此间隙跑出大殿,一鼓作气逃离京城!
但还没等他们有所行动,殿中形势竟又有变化!
只见那小太监站在大殿中央,对身后的武林群雄看也不看,目光自太虚道宫和少林寺众人身上扫过,而后缓缓落在了坐于龙椅上的大梁太后和她手边瑟瑟发抖的小皇帝。
“梁氏,哼哼...”
小太监阴邪的眼底闪过一抹血色。
下一秒,他身子一抖,浑身骨骼筋膜噼里啪啦发出一连串雷鸣般的脆响,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下,筋肉骨节迅速膨胀,在几个呼息内,便发生了改天换地般的变化。
从原本瘦骨嶙峋,面相阴柔的小太监,变成了一个身材魁梧高大,表情癫狂的中年男人!
赤裸的上半身,精钢般的肌肉如虬龙般纵横交错,整个人往那一站,便如同一座屹立千年不倒的临江高塔从天而降,狠狠压在了众人的心头。
癫狂桀骜的气势从男人身上猛然绽放,如海啸般汹涌澎湃,瞬间便将整座会英殿笼罩在内。
感受到这股气势的武林英豪一个个脸色发白,忍不住向后踉跄退去,更有不堪重负者,抵御不住冲击,身子剧烈地晃了晃,而后直接一屁股坐倒在了冰冷的殿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望向男人的目光满是惊恐。
高台之上,太虚道宫和少林寺众人面色亦变得无比凝重,警惕地盯着以一种妖异的姿势屹立在殿中央的男人。
“阿弥陀佛,幕后真凶果然是你!”
智善法师虎步走到台前,双手合十,金刚怒目,身后佛光阵阵,犹如佛陀降世,声如洪钟,叱道:
“你害死如此多的武林同道,意欲何为!”
“哼...”
男人嘴角一勾,竟理也不理老和尚的问话,一对细狭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高坐在龙椅上的大梁太后,淡淡开口:
“柳芸熙,怎么,二十三年未见,不认识我这个兄长了吗?”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不仅殿口群雄,就连高台上的智善法师和雩山、鹤山真人也愕然回首,望向从男人现身开始便陷入沉默的太后。
“狗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圣上名讳,简直不知死活!”
不等太后有所反应,一直侍立在身前的老太监李有福突然开口,目光阴冷,犹如一条吐信的毒蛇。
他早就忍不住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借口发泄,憋了一肚子阴火,此时见幕后真凶终于现身,还敢出言侮辱圣母,胸中怒火再也压制不住,顷刻间便如火山爆发一般喷薄而出!
正所谓主辱臣死,更何况李有福自认只是圣上身旁的一个奴婢,今日会英殿中出此大乱,他身为堂堂大内总管,被人从头到尾牵着鼻子走,牵连两位圣上身陷险境,简直是奇耻大辱!
正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羞愤之下,老太监目眦欲裂,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男人身后,将浑身罡气笼于指尖,对准后者的太阳穴狠狠刺去。
哧!
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没有丝毫保留,如匕首般的指甲划破空气,发出一道短促尖锐的鸟鸣雷音!
“给咱家去死!”
凝罡宗师全力出手,声势骇人,速度之迅猛,超乎想象。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听一声巨响,整个大殿都震了两震。
紧接着,一道人影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呼啸着撞在了殿门不远处的一根朱漆抱柱之上,空中洒落下点点鲜血。
然后便是轰隆一声,足有五人合抱般粗壮的漆柱竟然裂开一道大口子,柱身摇摇欲坠,吓得附近十几人逃也似的撤离。
直到烟尘散去,殿中大部分人方才如梦初醒,纷纷扭头向场中看去。
只见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李公公,此时整个人仰头“嵌”在高高的柱子上,一身奢华的蟒袍破破烂烂,胸腔向内凹陷,满脸是血,生死不知。
反观男人,不仅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甚至连头发也没乱,眼神依旧落龙椅之上。
......……
会英殿中一片死寂。
殿门口的群雄鸦雀无声,许多人失神地望着柱子上惨不忍睹的李公公,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咕嘟...
众人暗中咽了口唾沫,心中恐慌到了极点。
要知道,那位李公公可是天下间实至名归的老牌宗师,早在先皇时便步入凝罡,一身金蛇缠丝手已臻至化境,武功深不可测,许多江湖一流门派之主恐怕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人物,全力以赴出手,竟在那男人手下撑不过一招!
这可能吗...
莫非,那男...不,这位前辈是先天大宗师?!
细思恐极,众人不由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悄无声息向殿外挪去,刚迈过门槛,便头也不回地向最近的西华门逃去。
这里实在是太恐怖了,他们虽然在江湖上都是一顶一的英杰,但到底还年轻,武功太浅,把握不住这瞬息万变的局势,还是早早离去为妙!
当然,抱有这种想法的几乎都是二流三流势力的俊杰,大多数一流宗门世家的子弟如林英和李寒谷,现在都已经回过味儿来了。
这用缩骨术变作太监的男人绝不是朝廷的人,相反,听他刚才的话,对方的目的,很可能只是龙椅上的太后和小皇帝!
简而言之,这次宴会其实是针对大梁皇室的一场惊天阴谋,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罢了!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此处虽然危险,但还不至于立刻丧命,出去面对西域断魂烟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更何况,这不还有太虚道宫和少林寺两家巨擘在场吗?
那位智善法师可是少林寺的首座,是天下间真正赫赫有名的宗师,怎么说也应该能抵挡一会...吧?
趁着这个机会,说不定还可以保住一命!
这样想着,留在殿中的众人目光闪烁地打量着四周,拼命地找寻着脱身的办法。
与此同时,高台之上。
太后终于缓缓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将彻底被吓傻了的小皇帝护在了身后,脸色虽然苍白,却已恢复了以往的镇定。
用余光轻轻瞥了眼远处生死未卜的老太监李有福,眼角微微一抽,绝美的玉颜上看不出丝毫波动。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凤步玉摇走到了高台之上,俯视着殿中的众人,从台上看到台下,从幸存者看到两侧累累的尸首,如同站在九天之上睥睨众生的玉皇。
沉默半晌,她轻启朱唇,缓缓开口:
“今日寿宴有此一劫,罪在本宫,疏忽大意,督查无方,乃至有邪魔妖人伪身混入席间,致使英杰、宫人横尸无数,殿陛之间血流漂橹,酿此大祸,此皆乃本宫之过错,与在场诸位无关!”
说完,这位天下最有权柄的女人用双手摘下了头上的象征太后的凤冠,托于胸前,朝着殿中众人低下了她高傲修长的玉颈。
“诸位武林英杰,本宫保证,此事过后,我大梁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母后...”
身后呆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望着母亲躬身的背影愣住了,片刻后,小眼睛噙着泪水哽咽起来。
接着,太后挺直了胸膛,将手中凤冠掷于一旁,凝视着抱臂立在大殿中央的男人,语气冷漠地道:
“柳肇临,本宫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妖人竟然还活着,真是上天无眼,只恨当年那一场大火,没把你这前朝余孽烧成灰烬。”
男人闻言一愣,而后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他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趴在地上,以手掴地,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癫狂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不休,令在场的众人一阵毛骨悚然。
忽然,名为柳肇临的男人停止了大笑,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猩红的眼瞳中尽是疯狂与仇恨。
“妖人?余孽?哼哼哼哼...”
“柳芸熙,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众人面面相觑。
他缓缓开口,声音犹如来自幽冥地狱的厉鬼。
“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这个柳氏的叛徒,肮脏的母狗!这二十三年来,我每时每刻都被无尽的苦痛折磨,而你,你这个狗杂种,却坐在高高的圣座上,享受着万人朝拜,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有无数张长满锋利牙齿的大嘴在啃食我的骨肉,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你懂吗?!”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臭婊子、母狗!”
男人歇斯底里的大骂响彻大殿。
高台上,太后看着他的眼神却愈发悲悯,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轻声道:
“二十多年过去,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罢了,此次落在你手里,乃是本宫上天注定的劫数,只希望我死后...”
她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一件件蜕去了身上的龙袍、饰品,缓缓向台下走去。
“太后娘娘请留步。”
这时,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智善法师魁梧的身躯拦在了她的身前。
老和尚脱去身上的锦阑袈裟,从一旁的小沙弥手中接过了镔铁锡杖,单手置于胸前,高唱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位柳施主,果真是凶戾霸道,不通人理,敢在金銮殿上口出狂言,兴风作乱,草菅人命,霍乱良善,贫僧劝你好自为之,趁早放下屠刀,让贫僧削去你的一身因果,好早去西天灵山聆听我佛教诲!”
此言一出,别说男人和太后,就连一旁的太虚道宫一众真人都愣住了。
现在的佛门弟子,连杀人都说得这么温婉了吗?
“就凭你这自不量力的老秃瓢,也配让我束手就擒,我看你是活腻了!”
柳肇临气急而笑,脸色愈发狰狞可怖。
“好好好,既然你自己上门找死,我这就送你去见你的佛祖!”
说着,他双脚猛地踏地,整个身子如同一道奔雷,一拳轰向和尚的面门。
智善大和尚面对气势汹汹的来敌丝毫不惧,双眼猛地一睁,射出两道金光,大喝一声,挥舞着几百公斤重的镔铁禅杖便迎了上去。
在一众惊骇的目光下,两人在半空中狠狠碰在了一起!
一瞬间,罡气摩擦产生的音爆声震耳欲聋,猛烈的气浪将周围的一切都卷倒了天上。
群雄失声!
“鹤山,带上太后娘娘和皇帝躲到一边,太虚道宫和少林寺的众弟子,全都往后撤!”
雩山真人见势头不对,当机立断吩咐着众人撤离,自己拔出腰间长剑,挡在了最前面。
鹤山真人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在一声惊呼中把惊慌失措的太后夹在腋下,接着用另一只手拎起龙椅上的小皇帝,几个纵跃,便远离了战场。
另一边,太虚道宫和少林寺一众弟子听到命令也急忙向后撤下高台。
此等对决,已远远超出了他们能插手的范围!
雩山真人手持宝剑,咬着钢牙,死死地盯着场内局势,心中无比焦急。
小师叔啊,黄花菜儿都要凉了,你再不来,就等着给弟子们收尸吧!
大殿中,两道强劲的身影打得难舍难分,拳杖纷舞间,晃得群雄眼花缭乱。
翻滚的气浪震得整座会英殿摇摇欲塌,方圆十丈之内,根本无法靠近,若被暴烈的罡气蹭到,哪怕是开脉境的一流高手,也要轻则重伤,重则当场毙命,绝无幸免。
在场众人之中,唯有雩山和鹤山两位真人才能勉强看出场中的形势。
只是刚才这会儿的工夫,智善法师与那柳肇临便已交手了整整三百二十合!
前八十合,大和尚凭借大开大合的杖法,牢牢地占据着上风。
又八十合,两人斗成了平手。
再八十合,大和尚已略处下风。
后八十合,那柳肇临大发神威,打得智善大和尚截截后退。
雩山真人越看越心惊。
这妖人好犀利的手段,连少林寺首座都不是对手,恐怕就算是师父玉阳真人在场,也未必能将其拿下!
此等人物,怎会在江湖上籍籍无名?
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天下有名有姓的宗师见过不少,还从来没听说过“柳肇临”这个名字。
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而就在他分神的工夫,殿中形势急转而下,柳肇临一拳一匕,越打越凶,打得智善大和尚只得狼狈防守,眼瞅着落败在即。
“不好,要遭!”
雩山真人脸色一变,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提着宝剑便准备上前相助。
拼上这条老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智善法师丧于这邪魔之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唷,这么热闹啊!”
雩山真人扭头一看,只见李长清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
正背着两手,饶有兴致地望着台下正激战地如火如荼的二人。
雩山真人先是一愣,而后面露狂喜。
“小师祖,弟子可算把您老盼来了!”
救星终于到了!
他心中顿时变得无比激动。
小师祖来了,青天就有了!
小师祖来了,会英殿就太平了!
这一瞬,他仿佛是宦海失意的浪子,心中绝望之际,忽见云开日明。
简直就如同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毫不迟疑,雩山真人拄剑拜倒在地。
“弟子雩山,请小师祖出手降魔!”
台下,一众太虚道宫弟子亦面露喜色,纷纷拔剑单膝跪地,齐声呐喊道:
“弟子请小师祖出手降魔!”
最后,鹤山真人大步走到台前,推金山倒玉柱般拱手跪地,在身后太后和小皇帝震惊的目光下嗡声道:
“请小师祖降魔!”
“好说好说。”
李长清摆摆手,目光自殿中扫过,待看到那满地的死尸后,神色一凝,而后微微眯起了双眼。
此时,场中形势已愈发明朗。
智善大和尚手中的镔铁禅杖已被对方霸道的拳风硬生生割成了两截,被随手扔在地上,而柳肇临手中的匕首没了禅杖的限制,挥舞地愈发凶悍。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已在大和尚的胸口划出了好几道长长的血口,看上去十分瘆人。
少林寺的闻名天下的横练绝技,金钟罩铁布衫,在这柄匕首锋利的刀刃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死!”
柳肇临一声怒吼,抓住智善大和尚后退时的破绽,左手一拳轰出,荡开对方的双手,而后倒握短匕,灌足罡气,直刺向大和尚胸口处露出来的空门。
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刃尖,悄无声息地划破空气,如同黑白无常勾魂摄魄的锁链,目标直指智善大和尚的心脏!
这一刀刺中,对方则必死无疑!
“下地狱见你的佛祖去吧!”
毙敌在即,柳肇临癫狂的脸上露出了万分狰狞的笑容,似乎已品尝到了对手那甘甜的心头精血。
“唵!”
智善大和尚横眉怒目,张嘴一声大吼,吐出一道气箭,直射向对方的面门,他心知今日必死,却毫无惧色,想要与对手同归于尽。
可惜...
“老子早防着你这一招了!”
柳肇临狞笑,脑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左一扭,竟将侧脸贴在了肩膀上,避过了大和尚必中的一击!
同时,手中的匕首已触碰到了智善大和尚的皮肤。
忽地,平地起惊雷,一阵清风掠过。
柳肇临脸色瞬时大变,只觉眼前一黑。
接着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旋转着飞出了十几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张嘴喷出一口乌血。
“是...何人偷袭...!”
李长清拎着铁剑从天而降,缓缓落在了智善大和尚身前,凛冽的目光俯视着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的男人。
“你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来......”
“阻碍我!!”
柳肇临死死盯着身前如仙神般的道人,目眦欲裂,神色如疯似魔,捡起匕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
李长清一言不发,连出三剑。
弦月般的剑气如霜掠过长空,照亮了整座会英殿。
随着一长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切再度归于平静。
“邪魔已诛。”
道人平淡的声音响彻大殿。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四方震怖
李长清从不与敌人过多废话,既懒得讲,更懒得听。
干脆利落三剑出手,便将其彻底了帐。
有什么话,还是去地府讲给阎王老儿听吧!
对于这种草菅人命的邪魔妖人,他自然不会手软。
瞥了一眼大殿中央,那一摊已不成人形的肉泥,道人收剑,缓缓飘上了高台。
霎时间,会英殿里安静得可怕。
围在殿门内外的武林群雄彻底傻了眼,他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目光呆滞,大脑出现了片刻死机。
没有人看到这年轻人是怎么出现在殿中的,就好像是凭空变出,没有丝毫的痕迹。
要知道,他们可是一直守在门口啊...
众人没有认出李长清道士的身份,因为他此次进京,并未穿着道袍得罗,而只是一身最寻常不过的麻布长衫,在加上他有意收敛气势的缘故,除了五官丰神俊朗,其余看上去皆平平无奇。
但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会这么认为。
他们可是亲眼看着这位年轻...的前辈,如鬼魅般忽然现身,踏空而行,挥手间便洒出三道剑罡,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那刚才还气焰无比嚣张的柳肇临,还没等稍微翻腾一下子,便在煌煌的剑气下成了一坨血肉混合物。
场面一度十分血腥。
如果说这也算是平平无奇的话,那整个天下间恐怕再也没有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柳肇临的凶戾还历历在目,如此武功深不可测,连败“大内第一高手”李有福和少林寺首座智善大和尚两位宗师的绝顶高手,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便成了剑下亡魂。
整个过程没泛起丝毫的波澜,就像是膀大腰圆的老屠户宰小鸡,捏住翅膀一刀下去了事,简直不废吹灰之力。
这真是...
恐怖如斯!
想着,殿中群雄的神情都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直到当事人之一智善大和尚双手合十,高唱了一句“阿弥陀佛”,才打了个激灵,纷纷还了阳。
看了看不远处那一摊肉泥,又看了看李长清飘然而去的潇洒背影,这才勉强接受了事实。
一时间,殿门内外抽凉气、咽唾沫、惊呼之声四起。
林英作为目睹整个事情经过的人之一,自然也不例外。
他垂手立在原地,呆呆地盯着那道清癯的身影,一时竟不知作何表情,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此天人乎...
另一旁,李长清诛了邪魔,重新来到了高台上,雩山真人急忙迎上前来,为小师祖简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道人听完,眉头稍稍一挑,沉吟片刻,道:
“嗯,按你所说,酒席间忽有数十高手扑地断气,且之前没有丝毫征兆,也没有反抗或呼救,确实十分诡异...”
“不过,尸体既无血斑,又无外伤,形体保持完好,应该不是毒药毒气致死。”
“世间至毒,莫过于‘一水三散四丸六烟’,但不论是天池山的‘天一神水’,还是西域的‘化骨散’、‘摧命散’之类令人闻风丧胆的剧毒之物皆猛烈霸道,虽能毒死开脉、换血境的高手,却总会有明显的症状流露,绝不可能什么也看不出来。”
“小师祖您的意思是?”
雩山真人闻言一惊,低头略作思索,便有了答案,旋即低声问道:
“这些人是被那邪魔下蛊而亡?!”
“应是如此。”
李长清缓缓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西疆蛊降之歹毒阴狠,天下最是诡异莫测,能力千奇百怪,常常杀人于无形,比剧毒尤恐怖三分,死掉的这些人可能是无意中碰了什么,或是吃了什么,致使饮恨当场,倒是可惜了!”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
“你们运气不错,没遭蛊虫入体,否则就算是我,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
雩山真人闻言脸色一黑。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他心中生出几分庆幸的同时,不免对西疆的蛊虫忌惮到了极点。
杀人于无形,且不留丝毫痕迹,简直防不胜防!
听说西疆近些年兴起了一个名为“蛊神坛”的邪教势力,此事会不会与这些妖人有关?
雩山真人默默想着,鹤山真人已领着一众道宫弟子登上了高台,后边还跟着太后和小皇帝。
“小师祖!”
鹤山真人见了李长清,恭敬地行了道礼后便侍立在一旁,不再言语,像是座缄默的铁塔。
其余众弟子大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小师祖,今日亲眼目睹了天人手段,一个个面容无比激动兴奋,齐声行礼后也识趣地挪到身侧,只是目光却牢牢停在李长清的身上,眼底写满了崇拜。
对于他们来说,这位如神兵天降的小师祖简直和观里的神仙没什么两样。
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李长清对一众师门晚辈和蔼地颔首回应,随后把视线缓缓放在了队尾,掠过一位身着雪白蚕丝衣裙,披头散发的美妇人,最后落在了她手边的小胖子身上。
“小胖子,咱们又见面了。”
他笑眯眯地道。
大梁当今的至尊,顺康帝梁阆听到道人的声音,顿时吓得一个哆嗦,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躲在母亲的身后瑟瑟发抖。
弱小、可怜且无助.jpg。
雩山真人和一众弟子见状,都有些吃惊,没想到小师祖竟然和皇帝认识。
这时,太后开口了:
“守冲道长...莫非您...曾见过阆儿?”
她疲惫苍白的容颜上勉强绽出了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
李长清听到这个道号眼角微微一抽,淡淡地点了点头。
“啊,前两天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身边还有个小丫头,挺可爱的。”
对方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他并未感到丝毫意外。
太虚道宫、先天大宗师、年轻、剑客。
这么明显的信息,看不出来才是傻子。
当然,李长清自始至终都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对于他这种境界的人来说,天下之大,来去自如,就算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也如入无人之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更不会有人因为道人的肆无忌惮,而去找他的师门太虚道宫的麻烦。
活腻了吗?
像他这么牛逼的存在,嵯峨山上可是还有两位呢!
听李长清这么一说,太后当即了然,脸上多少有些尴尬。
毕竟皇帝和公主穿上小太监的衣服私自溜出皇宫,这事儿怎么看也算不上光彩。
她心下悠悠一叹,稍作犹豫,便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守冲道长,本宫与那妖人...”
李长清摆手将她的话打断,淡淡地道:
“此事与贫道无关,贫道此来,只为保我道宫诸弟子无虞,顺带诛灭邪祟,些许苟且之事,太后娘娘无需说与贫道知晓。”
他这话时轻轻瞥了美妇人一眼,言语间毫不留情。
后者被道人的气势所惊,又想起刚才柳肇临被三剑扫灭的一幕,不免有些惊慌,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小步。
反应过来后,双颊浮现出一抹晕红,玉齿轻咬红唇,神色复杂。
她柳芸熙堂堂大梁太后,垂帘听政,执掌天下权柄,今日竟然在这小道士面前慌乱失仪,作小女子态,皇室的脸面何在?
刚刚李长清的那轻描淡写的一瞥,仿佛从九天垂下,照在她的身子上,一切的隐秘在那道目光下似乎都无法遁形。
那种被人一眼望穿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令她不愿回忆。
她心里下意识想要发怒,斥责对方的无礼,却又想起之前宴会之中发生的种种,最终万般的屈辱与愤恨逐渐化为了疲倦与无奈,掩藏在了心底。
柳芸熙苦涩一笑。
今日过后,大梁皇室在武林中威望扫地,又哪还有什么颜面呢...
酿此大祸,皆乃本宫之罪...
“守冲道长说得是,本宫冒昧了,还请自便。”
她说完这句话,身子便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心灰意冷之下,绝美的容颜瞬间变得暗淡无光,整个人儿全凭一口气在硬撑。
雩山真人见状,心中生出几分不忍,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李长清对此毫无感觉,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雩山、鹤山,此事已了,会英殿外的西域断魂烟已被我解决,尔等无需过多犹豫,皇宫深苑不宜久留,尽早带弟子们回山门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没等众人反应,身形便化作一阵清风,消失地无影无踪。
耽搁的时间够久了,回去晚了不好和小师妹交待。
毕竟先前有言,只是小解而已。
.........
李长清离开皇宫后不久。
京城韩王府的一处绣阁内。
身穿灰色劲装,遮头蒙面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楼顶的窗棂之上。
“进来。”
阁内传出一道汀芷芳兰般的女声。
男人一个闪身,钻进了房间,快步走到锦绣屏风后面,单膝跪地,沉声道:
“大长老,计划失败,教主他...已身死道消!”
说到最后,一滴滴冷汗从他的额前滑落。
随着话音落下,幽暗的闺阁内一片死寂。
“是谁杀的他?”
过了半晌,女人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只是这一次,再也不复之前的慵懒随意。
“太虚道宫...”
“守冲道人!”
男人深深地低着头,声音带着丝丝颤抖,显示出他内心的惊恐。
“守冲......”
先天大宗师吗?
斜倚在绣榻上的女人有片刻失神,沉默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才轻声问道:
“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属下...不知!”
男人面罩下的脸色发苦。
...…
“罢了,你退下吧。”
良久,女人叹了口气。
“是!”
蒙面男抱拳,一个转身翻出窗户,身形消失在殿宇之间。
“守冲道人...会不会是你呢...”
女人缓缓起身,赤足走到窗前,望着京都府繁华的景色,莫名想起了当日在大河江上,擦肩而过的那一艘乌篷小船。
和那个端坐在船头,目光悠远深不可测的俊朗青年。
清风轻拂过她额前的青丝,女人呢喃般的细语随风飘碎。
“天意难违啊...”
.........
不知不觉间,几日过去。
天下太平安康。
百姓安居乐业。
京都府繁华依旧。
太后寿辰当日在会英殿里的一幕幕,似乎从未发生过,没有在民间传出丝毫的风声。
事后,皇宫大内各个宫廷花苑尽数禁严,一队又一队的羽林军和大内禁卫涌入宫中,将整个天家居所翻了个底朝天,凡稍有嫌疑的宫女太监尽数格杀勿论,杀得血流成河,尸骨累累,鲜血浸红了宫廷的玉阶。
当今太后大发雷霆之怒,下懿旨命大内总管李公公严查细作,宫闱之中人心惶惶。
如此大事,自然瞒不过朝廷众臣的耳目,人人谈之色变,在武林众势力间也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原本暗潮汹涌的江湖得知消息后瞬间炸了锅,群言鼎沸。
进宫贺寿的都是各家的英豪俊杰,谁也没料到会有此一劫,不少武林势力在收到消息之后,上下一片哀恸。
有不少人认为这是皇室的阴谋,一时间,攻上朝堂,为同门报仇雪恨的怒吼甚嚣尘上。
大梁朝廷与江湖武林势力之间本就有矛盾,经此一役,两者之间的裂隙越来越大,随时都会有崩坏的可能。
寿宴第二天,太后便派使者秘密找到了个大门派势力的高层,双方聊了什么,达成了什么协议,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从那过后,江湖武林上关于讨伐朝廷的言语越来越少,直至平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在足够的利益面前,哪有什么不能化解的血海深仇?
这天下,义字当先的到底还是少数。
当日会英殿中发生的事情过于恐怖,涉及范围极广,更别说最后李长清的现身,这里面的水太深,很难把握得住。
不论是大梁皇室、朝廷的重臣,还是江湖顶尖势力的高层,都十分默契地对此事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不肯再提,逐渐成为了一个禁忌。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随着日子的推移,会英殿中群雄的突然暴毙,妖人柳肇临的身份,乃至太后的身世...当日宴会上的种种细节内幕,也都被有心人一一挖了出来,那次的事件被后人称为:
天宴魔祸。
从那以后,太虚道宫在江湖武林上的地位愈发尊崇,已经隐隐盖过了少林寺,有成为天下第一宗门的趋势。
于最后力挽狂澜的守冲道人李长清,其三剑诛魔的事迹也逐渐流传开来。
时隔一个多月,清风剑之名再次响彻整个大梁武林。
而此时名震天下的李道人,却已领着小师妹出了京城,乘舟向津南府悠悠而去。
......……………
第二百二十二章 王府有喜
夏闰秋候早,七月风骚骚。
启元七年七月十四,对津南府王家上下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大日子。
之所以说是个大日子,因为今天,乃是津南王氏嫡长女,王家公认的下一任掌舵人,中原赫赫有名的凤凰女王玄羲结亲的大喜之日。
为何又要在前面加上个“不大不小”呢?
那是因为这亲结得有点儿特别,不是寻常的嫁娶,而是入赘!
如此一来,就不值王家大张旗鼓了。
更何论这男方的身份,还多少有些尴尬,既无亲族,也无有宗派势力,孤家寡人一个,近些年虽靠着一身血勇在津南府闯出了个“分江掌”的名头,听上去挺唬人,其实也就那样,在偌大的府城里边根本排不上号!
别看“分江掌”这名头起的霸道,其实有时候,那些名头越大越响的,像什么“夺命判官”、“飞天大圣”、“遮日手”之类的,大多是些徒有其表的草包水货,往往一戳就破!
人家真正的高手,讲究的是返璞归真,和光同尘,都会故意取一些听上去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名号,比如“东郭野人”、“逍遥散人”、“兰若居士”。
再譬如“清风剑”...
那些见多识广,经验老辣的老江湖都深谙其中道理。
天下太大,卧虎藏龙,要想在这江湖上行走,遇上那些什么“大圣”,什么什么“霸王”,一个个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大几率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憨货,不必放在心上。
但若是碰到什么“散人”,什么“野客”,看上去平平无奇,十分随和的,那你可要小心了,千万别得罪,尤其是在深山老林子里,指不定就是隐居多年,武功深不可测的老怪物!
总之啊,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仅有,还很多!
想要在江湖上行得踏实,走得安稳,首先要学会的,便是低调,其次则是规矩。
所谓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便是这个道理。
但如果你的刀子够快够狠,能一下子将这张江湖规矩织成的大网捅破喽,那就当我以上的话都是放屁!
不然在没支棱起来之前,您还是老老实实藏在水底做缩头乌龟吧!
猥琐发育,不丢人。
再说回这“分江掌”刘子阳,今年正好二十,也是天下千千万万孤苦可怜人中的一份子。
天生就是个孤儿,一生下来便无父无母,全靠在街上乞食和左邻右舍的接济为活,既无伯叔,终鲜兄弟,能长成人已属不易,更别说还学了一身武功,闯出了名号,说起来也算是天幸之人。
在八岁那年寒冬,他独自在大街上乞讨,在大雪中哆哆嗦嗦冻了大半天,终于碰上了个好心的食铺老板,见他可怜,将当天别人喝剩的一碗热汤加两张饼施舍予他。
小刘子阳一整日滴水未进,又冷又饿,得了吃食自然是大喜过望,谢过了老板,怕凉了便将汤饼裹进怀里,一路小跑准备回城郊自己住的破庙里饱餐一顿。
谁料半道儿上却恰巧不巧看到一个衣不蔽体,浑身脏兮兮的老头卧于道旁,饿得奄奄一息,那模样儿甚是凄惨,连他这个小乞丐都看不下去了。
别看刘子阳出生卑微,命如草芥,自己尚且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却生性心善恤弱,仗义重情,没碰上还好,既然看见了,又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这老头冻毙于街旁呢?
说他是愚蠢也罢,天真也罢,反正当时的小刘子阳没怎么犹豫,便上前扶着老头,两人一起踉跄着回了破庙。
当晚,小刘子阳便冒着大雪拾来茅草,为老头搭了个简易的窝棚,安顿好老头之后,他又拿出食铺老板施舍的热汤的面饼,除了给自己留下半张饼外,其余的都给老头喂了下去。
那老头也不客气,哧溜哧溜就着热汤吃完面饼,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终于缓了过来,作为报酬,留在破庙教小刘子阳识字读书。
十天后深夜,老头便悄悄离开了,临走时留下了一本字典,和一本泛黄的秘籍。
那是一本没有名字的武功秘籍,看书皮年代久远,至少也有几十年的光景,里面详细记述了一门掌法,小刘子阳从小便有一个惩恶扬善,打抱不平的大侠梦,得此秘籍如获至宝,因为刚开始识字的缘故,书中关于人体经络穴脉的内容对于幼小的他来说实在太过晦涩难懂,如翻天书,每读一行都十分吃力,可谓举步维艰。
但他却从没想过放弃,反而每每为之废寝忘食,苦练不辍,一心扑到秘籍上,晚上还要借着星光读书练功,遇到阴天就去乱葬岗,凭着微微萤火读书,时有乌鸦夜鸮嘶啼,成群的野狗从身边不怀好意地经过,他也毫不在意,读书已经彻底读到了一个疯魔的地步。
功夫不负有心人,刘子阳十二岁的时候,终于练成了无名秘籍中的掌法,且能识字三千,老头留下的那两本书早被他翻烂了,再也无法看清书中的内容,被他用布裹了,郑重埋在了破庙后面的小山下。
这两本书陪他走过了四年的岁月,书中的内容他早已倒背如流,现在也该光荣退休了。
在埋书地拜了三拜,刘子阳辞别破庙,凭借着吃苦耐劳,为人实诚,又会识字,在津南府里的一家当铺里找了份安稳的差事,给当铺的大朝奉当学徒,每月的月俸虽然不多,节省着花却也够用。
苍天有眼,天可怜见。
刘子阳虽然是孤儿出身,却意外地在习武一途上天赋异禀,可以说天生就是个做武行的命,颇具慧根。
他虽没有豪门世家弟子海量的肉食补药和祖传的心法秘籍,更没有名师行家的指导,却凭借一颗持之不懈的恒心与不怕吃苦的毅力,闷头苦练了七八年,竟也步入了易筋的境界,凭借一对犀利的掌法,有了些许名气。
尤其是与津南王氏的凤凰女一见钟情之后,中原第一软饭王的名号传遍大江南北,为江湖所津津乐道。
不过对于这种舶来的名气,刘子阳心中是半忧半喜,为日益增大的名头而沾沾自喜的同时,又对时常这种虚荣感到羞耻,却又无可奈何。
所幸,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多久,便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噩耗取代了。
在津河河畔与他互许终身的俏佳人忽然变了卦,在某一天派随身丫鬟找到他,告诉了他自己已与别人定亲的事,并附上了一首诀别诗。
此事对于刘子阳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令他如坠深渊。
特别是知道定亲的男方,还是在江都府大名鼎鼎的白眉大侠朱仕洛,不论是武功势力,还是名望威望,都远远在他之上。
不,应该说,两人之间毫无可比性,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刘子阳心灰意冷之下,虽心有不甘,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放手,一个人黯然离去,并不是因为不爱了,恰相反,正是因为爱之入骨,才会选择默默退出。
拒绝了王家施舍的金银珠玉,刘子阳连夜乘舟离开了津南府,去往江都,他想要亲自去看一看那个将他的挚爱夺走的老男人。
那位在江南远近闻名的白眉大侠。
这件事在整个中原九州闹得挺大的,毕竟吃瓜群众到处都有,如此精彩还有反转的爱情故事,足以引爆任何一间酒馆茶楼,成为老少妇孺茶钱饭后的笑谈。
江湖上对此大都抱着喜闻乐见的态度,观望者无数。
更别说后来李长清的横空“插手”,诛白眉斩太守,在加上现在传出刘子阳即将入赘王家的消息,这劲爆的消息一件接着一件,还带着惊天的反转,与众说纷纭的神秘内幕,看得吃瓜群众们目不暇接,在心中大呼过瘾。
特别是随着婚期的临近,风头愈演愈烈,竟隐隐盖过了不久前刚发生的“天宴魔祸”之事,成功登顶了江湖热榜的第一。
热情的吃瓜群众纷纷表示活久见,没想到现实竟然比小说里的情节更加曲折离奇!
江湖上对故事接下来如何发展的看法各持己见,议论不休,有起哄的,有开赌的,更有那惯会见机行事的文人骚客,早就提前一步下场,把刘子阳与王家凤凰女之间的爱情写成小说故事,胡乱添上几笔痴男怨女喜欢看的缠绵悱恻,根据行情编出了好几个版本,放在津南府各大书肆小摊上公然贩卖。
别说,还挺叫座!
只可惜大梁朝关于肖像版权的律法尚不健全,卖书赚得银子分不到当事人手上一份。
李长清抿着香茶,瞥了眼台上口沫横飞的说书老头,悠悠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孽缘啊...”
在他身旁,陆芊儿蹲在凳子上,两只纤纤小手捏着一块精致的糕点,松鼠似的小口啃着,鼓着两个肉嘟嘟的雪腮,闻言好奇地歪过了小脑袋。
“师兄,你在说什么,什么孽缘呀?”
“吱吱...”
元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露出一副你还小,你不懂的表情。
“哼,不说算了,芊儿还不乐意听呢!”
小姑娘轻轻一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再说话,低头专心致志地对付起手里的桂花糕。
李长清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俩活宝!
当日处理完会英殿中事,转过头来第二天,道人便带着小师妹和元宝离开了京都府,乘舟经城外芦水转入大河,再由大河转入沔水,最后顺沔水而下,过津北府,抵达津南。
一路行来,走走停停,游游逛逛,领略中原的大好河山,待走到津南府,正好赶上了刘子阳入赘的日子。
这当然不是巧合,全靠李长清拿捏的很精准。
这座茶馆的位置很好,平时往来客人不绝,大堂楼上都坐得满满的,今日却显得十分清冷,放眼望去偌大个厅堂里,只坐着三两桌客人。
这当然是因为,今日城南王府有喜,尽管王家上下并不待见家主的那位“乘龙快婿”,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不能有丝毫马虎的,毕竟王家在中原,那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
虽是入赘,也须要办得隆重有排面儿!
如此,方能显示出王家广博的胸襟与气势!
定亲当晚,王家当代家主,也就是王玄羲的父亲,王蔺便做出了决定,在中原广播请柬,大摆九日筵席,城中任何人都可入席随意吃喝。
这番壕无人性的发言,就差告诉别人,我王家别的不多,就是银子多!
这可乐坏了城中百姓,这几天活也不干了,地也不扫了,整日便去王府大宅里吃喝玩乐,这也导致了不仅茶馆酒楼里鲜有客人,连街头巷尾都看不见半个行人。
不说远的,刚才李长清就亲眼看着茶楼的胖老板领着一大帮子伙计,笑呵呵地出了门,不用想也知道是奔着吃喜宴去了。
这王家在津南府里的影响力确实恐怖!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吗?
李长清心中感慨一声,将杯中最后一点茶饮尽,台上兢兢业业的说书先生还在口若悬河。
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扭头,便见小姑娘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双灿若繁星的大眼睛里一眨一眨。
“你这小丫头,又有什么坏心思?”
道人斜眼看过去。
“嘻嘻...”
陆芊儿不好意思地拱了拱小鼻子,一只刚吃完糕点的油乎乎小手拽住了师兄的衣袖,另一只手指了指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弱弱地道:
“没了。”
李长清哈哈一笑。
“饿了?”
“嗯!”
小姑娘摸着瘪瘪的小肚子,用力点了点头。
“吱吱吱!”
暗中观察的元宝见时机成熟,咧了咧嘴,也急忙举起了双手。
它早就想夺下陆芊儿手中的桂花糕,放进自己的嘴里了!
只是碍于道人的凶威,一直没敢付诸行动。
“那走吧,师兄带你们吃席去,大鱼大肉管够!”
李长清也早有此意,当即挥袖起身,摸出几钱银子拍在桌上。
两人一猴便浩浩荡荡出了茶楼,往王家大院开拔。
干饭人,干饭魂,干饭都是人上人!
今天吃,明天吃,干饭小伙最精神!
去干饭的路上,连风都是甜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瓜瓞延绵
今日迎亲,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流水般涌入,欢笑声、鞭炮声、贺喜声响成一片,那是格外的热闹,大喜的福字雕花、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下人们穿的吉利服...把大半盏天空都映成了绯色!
王老五、王老六这对胞胎兄弟昨个儿几乎一晚上没睡,净巡逻站岗伺候宾主了,今儿又不得不起了个大早,立着大棒矗在门口的大石狮子前,强打着精神摆出一副威武的姿势。
没辙,谁让今天是迎亲的日子呢,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兄弟俩明儿就得收拾东西滚蛋。
古代劳苦大众没人权呐!
兄弟俩可不想跟隔壁钱老七似的,为生计去走镖给东家卖命——那活儿虽然来钱快,挣得多,但哪有给大户人家看门稳定自在?
不但可以狐假虎威,主家的老爷公子心情好了,说不得还能讨俩赏钱儿,没事去西边巷子里喝酒听书唱曲儿,耍耍女人,那日子过得才叫个快活!
两人顶着大太阳站了有两个多时辰,后脊梁都被汗水浸透了,黏在身上既痒又难受,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连脚底板都热得起了泡,闷得都快开了锅了。
弟弟王老六最先撑不住了,见四下无人,用胳膊肘顶了顶哥哥,蚊子哼哼似的道:
“五哥,这怎么还没结束呢,弟弟我被晒得浑身难受,再不去阴凉地里歇会儿,就要中暑了!”
“别吵别吵!”
王老五瞪了不成器的弟弟一眼,哼了一声,正要骂几句难听的,眼角却忽然瞟到前方道上拐出来两个人影,急忙改口道:
“站好了,有客人来了!”
王老六虽然浑身痒痒,见又有客人上门,还是硬生生憋住了。
兄弟俩当即鼓气提神,醒目望去。
却见王府门前的通衢大道上,自南头慢悠悠走来了一高一矮俩人。
右边是个小娘子,长得贼靓,大眼睛水汪汪的,面皮儿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那小模样比天上的仙女还俊,比小姐也差不了多少。
王老六只看了一眼,那对招子便被牢牢吸住了,怎么拔也拔不下来。
相比于丢人现眼的弟弟,作为兄长的王老五性子更为沉稳镇定,多看了那小娘子几眼便逼着移开了视线,把目光放在了旁边那个相貌堂堂的年轻公子身上。
那公子穿着一身朴实无华的灰布长衫,脚下踩着百纳底的老布鞋,腰间悬着个酒葫芦,肩上趴着只浑身金毛的小猢狲,正笑吟吟地盯着自己,怎么看怎么古怪。
王老五正自镜疑不定,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盘问之际,忽见那年轻公子朝自己这方向饱含深意地眨了眨眼。
还不等他明白过来,便觉眼前一阵恍惚,在看时。
前面哪还有半个人影?
咦,怪了...
王老五吃了一惊,急急扭头看向弟弟,孰不知王老六也正纳闷呢!
刚才那娇俏可人儿的小娘子呢?
兄弟俩对望了两眼,皆是满面茫然。
莫不是昨个儿累着了,刚刚看花了眼,出现幻觉了?
......
“师兄,那两个门房多可怜啊,你干嘛要捉弄他们?”
王府大宅的靠墙的花园里,陆芊儿语气中有些许的不满。
“再说,咱们不是有请柬吗,为什么还要翻墙进来,跟三个小贼似的...”
她嘟囔着。
“习惯了...”
李长清面上露出些许尴尬,却还是辩解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管他走墙还是走门,这不还是进来了吗?”
心道:你不提这茬儿我都忘了,咱可是有请柬的贵宾,唉,失策失策...
“吱吱吱!”
(你俩别搁这唠了,有这闲工夫还不快去吃席,小爷我都饿得前胸贴肚皮了!)
元宝不耐烦了。
与二人不同,它是纯正的吃货。
“元宝说得对!”
李长清附和地点点头,拉上小师妹便走。
“师兄,这王府这么大,你知道宴席摆在哪里吗?”
“我是不知道,但又不聋,顺着声音找不就行了?真笨!”
李长清冷笑。
“这王家再怎么有钱,也不过是个寻常富户,他们家的院子再大能大到哪去?”
“顶天十七八间院子,我闭着眼都能找到,有腿就行,跟紧我,没错的!”
三炷香之后。
元宝口干舌燥,面露绝望。
陆芊儿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师兄...呼...呼...怎么还没到啊?”
“这...”
李长清脸色微僵。
失算了...
万万没想到,这王氏区区一商贾家族,宅院竟然这么大!
这段时间里,光他们走过的大小院门便有六十多道,能看到的大小院落三五十座,房屋三四百间,花园亭台更是数无可数。
这他娘的说是皇宫我也信啊!
穿越过来到现在,李长清头一次深刻地感受到,原来古代富人的生活可以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快了,快了,不远了,就在前面了!”
“师兄,你已经第五次这样说了!”
小姑娘小脸儿苍白。
“吱吱!”
“咳咳...”
道人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
“芊儿放心,师兄保证这次一定是真的。”
...
半炷香后。
终于到了。
李长清一声长叹,一颗吊着的心总算平稳落地,暗暗抹了把冷汗。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这个师兄在小师妹心里伟岸高大的身影就保不住了!
“呼...”
陆芊儿也长出了一口气,捏了捏粉拳,暗自做出了一个违背师父的决定。
回去之后,我一定要......
“吱吱吱!”
(终于到了,看小爷绝技,一虎扑两羊!)
唯有小猴元宝的想法最纯粹,望着园中席间满桌的珍馐佳肴,心中狂喜。
瞄准了一只肥鹅,两脚用力,一个蹬腿,便如同离弦之箭般飞跃而去。
烧鹅,小爷来了!
“慢着。”
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手捏住了它命运的后脖颈,泪水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来都来了,那烧鹅早晚都是你的,不要猴急。”
李长清笑眯眯地望着手中生无可恋的小猴,嘘声道:
“打枪滴不要,偷偷滴进村!”
元宝被迫乖巧地点了点头。
“嗯。”
李长清拎着它放到了肩膀上,而后对身后的小师妹一招手,两人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往来的宾客中。
混入其中.jpg。
园中的宾客太多,三教九流都有,他们仨的组合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真正的贵客,王府的家主等一众重要的大人物,包括今天的主角新娘官都在后边的厅堂里喝茶,在园中走动聊天的这些大多都是津南府里的百姓。
两人一猴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便开始闷头大吃,李长清和陆芊儿的吃相还算儒雅,元宝这猢狲此时没了束缚,可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一手拎着鹅腿,一手举起一个大苹果,啃得不亦乐乎,沉浸在美食的世界里忘乎自我。
没过多久,两人一猴便填饱了肚子。
小猴托着圆滚滚的肚皮心满意足地仰躺在椅子上,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这时,众宾忽然一阵骚动,从后面的厅堂里哗啦啦走出了一大群穿红着绿的贵人,为首的是个身穿大红袍的妙龄女子。
李长清瞥了一眼,心道大概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喝了口酒,对身旁道:
“走,咱也看看去。”
说完,便站起身,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跟在众宾后走了出去。
来到王府大门一看,他猜的果然没错。
站在人群中望去,便见一队人马从道路尽头缓缓驶来。
每行至一处,便使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暴出一阵欢呼,有数十小厮拎着花篮,不时向两侧撒出花瓣和喜糖,引得成群结队的孩童争相抢夺。
更有仪仗开道、花轿迎亲、狮舞引门。
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队伍的最后,是一幢镶金嵌玉,无比奢华的花轿,前后左右有八个穿着锦袍的健妇抬着,里面坐着的,便是新郎刘子阳了。
李长清多瞥了两眼,似乎能穿过车轿,看到那老实青年欣喜中带着窘迫的样子。
他嘿嘿一笑,便领着师妹和元宝穿过人群,径直回去了。
这壶江世界的大户人家迎亲,看上去也跟在前世电视古装剧里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没有一点新意。
慢悠悠回到宴会园中,在原先的地方坐了,李长清拧开酒葫芦,开始小口小口地喝起酒来。
受邀而来,还白吃人一顿大餐,总归是要见一面的。
足等了有半个时辰,迎亲的队伍才终于在一片欢声笑语的祝福声中回来,新郎新娘被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簇拥着进了后堂,根本看不清人影。
不一会儿,园中忽然静了下来,司仪高亢嘹亮的嗓音从后堂传了出来。
这是敬完茶,开始拜堂了。
宾客中那些有头有脸的坐在堂内,地位低一点的和那些纯属来蹭饭的老百姓只能挤在门外,站着向内张望,倒也没人抱怨,自古以来大户人家结婚都是如此。
李长清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和师妹独自坐在空旷的角落里,吃着小菜喝着小酒,斜眼打量着后堂的动静。
没过多久,堂中传来一阵大笑,堂外人群骚动起来,纷纷入园。
一个穿着红袍,头发半白,相貌儒雅,目光随和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众贵宾走了出来,一出现便引得园中众人一阵祝贺。
这人应该就是刘子阳的老丈人,王家当代家主王蔺了。
道人看了锦衣中年男人一眼,心下了然。
王蔺按规矩说了几句开场白,而后请众宾入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几个王家丫鬟小厮的簇拥下施施然走了出来。
不是那“分江掌”刘子阳又是何人!
这位新郎官今日打扮得格外精神,头戴金玉冠,身穿玄端礼服,外面罩着一件绯红锦绣福卦,脚踩一双绣金麝皮粉靴,端的是光彩照人,眉宇间神采奕奕,与之前在江都府郊外见时简直判若两人。
从他眉飞色舞,言笑晏晏的模样,便能轻易看出其此时此刻的心情一定是无比欢悦的。
想来也是,别管最终的形式如何,抱得美人归的还是他刘子阳,想必对他来说,能与挚爱之人结成连理,此生亦无憾了!
“师兄,他就是新郎官吗?看上去好神气呀!”
陆芊儿好奇地望着不远处,正挨桌敬酒的红袍青年。
“那可不。”
李长清喝了口酒,笑道:
“这人生嘛,有四大喜事,其一便是洞房花烛夜,这小子痴心一片,多少挫折磨难都熬了过来,今日苦尽甘来,终于得偿所愿,怎能不喜?”
说罢,他感慨地摇了摇头。
“他与那王玄羲,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只是自古相濡以沫容易,白头偕老难啊,也不知他俩的这段感情最后能不能走到尽头!”
“师兄,大喜之日,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陆芊儿不满地皱了皱琼鼻。
“哈哈是是,芊儿教训的是!”
李长清夹了两筷青菜丢进嘴里。
“这人一老,就是容易多愁善感,你多担待。”
小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这个不着调的师兄,她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敬酒的队伍已近在眼前,刘子阳身为武者,无感远比常人敏锐,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李长清。
毕竟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很难叫人忽略。
看到道人熟悉的面容之后,他先是愣了一下,目光愕然,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使劲揉了揉眼,确认不是幻觉后,脸上缓缓露出了万分惊喜的笑容。
对身旁的岳父低声说了几句,便提着衣角小跑到了李长清身旁,那动作活像个被皇帝传唤的小太监,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李道长,您...您怎么来了?!”
刘子阳兴奋地说话都不利索了。
“瞧你这话说的,不是你小子特意托人下贴,请我来的吗?”
李长清放下筷子,眼含笑意地瞥了他一眼。
“哦哦,对对,我都给忘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我...”
刘子阳激动的语无伦次。
他当时只是出于礼貌,拜托季天明寄去了请柬,其实心里根本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李道长竟然真的屈尊莅临了。
“行了,我懂你意思了!”
李长清摆了摆手,接着缓缓起身,从袖子里摸出一件做工小巧精致的长命金锁,递到了刘子阳面前。
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口道:
“你大喜的日子,我两手空空来也不好,可惜我身无长物,便在路边小铺里买了这件金锁,放了几道我亲手绘制的辟煞驱邪的符箓在里面,虽不甚贵重,却也是一份心意,便当做结婚的彩礼,送给你尚未出世的孩儿了。”
“祝你们瓜瓞延绵,螽斯衍庆。”
“这...多谢道长!”
刘子阳抱拳道谢后,便要伸手接过。
就在他手指将要碰到锁头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大吼:
“真人,这万万不可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田园将芜
“真人,这份彩礼太贵重了,万万不可啊!”
突如其来的大喊让两人一愣。
刘子阳愕然扭头,见自己平素淡定从容的老丈人领着一大帮子锦衣玉袍的亲戚贵客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谦卑惶恐的神色。
不一会儿,他又看到自己刚过门的妻子在数十姑母娘舅的簇拥下匆匆从后堂跑了出来,一下子将角落围得水泄不通。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各异,相同的是望向李长清的眼神里都带着浓浓的敬畏。
刘子阳被他一吼,下意识缩回了手,讪讪地挠了挠头。
“真人光临贱地,已令我王家上下蓬荜生辉,我等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又怎能承受得起真人如此重礼呢?”
“这实在是有些不妥!”
这位为首的津南王氏当代家主,天下赞颂的经商奇才,二十五岁便换血大成的武林高手,津南府最有权势的大人物之一,此时见李长清的目光看过来,脸上陪着笑,微微弯腰,姿态放得极低。
听到家主发话了,王家众人也急忙附和,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皆低俯着身子,不敢直视道人。
陆芊儿忽然被几百人围住,有些受惊,俏脸发白,不着痕迹地向师兄身后挪了挪。
津南王氏在中原也算是个底蕴深厚的大世家,当日会英殿中也有王家的子弟,此时认出他的身份也很正常。
李长清见状,眉头微微一皱,面露不悦。
瞥了王蔺一眼,淡淡地道:
“王家主严重了,不过一金锁而已,值不了几个钱。”
说着,他看了眼讷讷无言的刘子阳。
“真人,这...”
王蔺闻言似乎十分迟疑,身子弯得更低了,目光闪烁不定。
刘子阳也开始犹豫,立在原地看了看老丈人,又看了看李长清,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忽听一道清亮悦耳的女声缓缓响起:
“夫君,既然是守冲真人所赐,你就收下吧。”
人群向两侧散开,从中莲步款款走出一个身材高挑,凤冠霞帔的明艳女子。
柳眉杏目,朱唇皓齿,天姿绝色,品貌端庄,妩媚动人的脸上画着淡淡的妆,端的是美得不可方物,闭月羞花。
她婷婷而立,笑语吟吟地看了眼丈夫。
刘子阳见到妻子,也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心中一定,点了点头,双手从道人手中将长命金锁接了过来,郑重地抱拳道:
“多谢道长赠礼!”
“嗯...”
李长清微微颔首,目光缓缓移到了他身旁的美艳女子身上。
“妾身王氏玄羲,见过太虚道宫守冲真人。”
见道人望过来,女子微微俯身行礼,而后抬头仰起修长的雪颈,言行举止,神色眼神皆看不出一丝羞怯畏惧。
女子的态度十分恭敬,礼节得体,仪容自然,但李长清却从能从她飞扬的眉宇间看出,那隐藏不住的自矜。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自诩非凡的女人。
骨子里永远带着一股令人并不厌恶的骄傲,无愧王家凤凰女的美名。
“是个不错的姑娘。”
李长清微微一笑,对一旁的刘子阳道:
“小子,你艳福不浅呐!”
“道长您说笑了!”
刘子阳苦笑不已。
“行了,贫道席也吃了,人也见到了,也该走了!”
道人玩味地看了眼面前这对性格相距甚远的新婚夫妇,忽然展颜笑道:
“好好享受你的婚后生活吧,以后遇到难事,随时可传书与我。”
“山不转水转,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带着小师妹转身离去。
所行之处,人群如水般散开。
刘子阳愣了愣,望着道人的背影,而后高声挥手作别:
“李道长,您慢走啊!”
王玄羲在旁白了自己这个憨厚老实的丈夫一眼,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您老好歹过去送送啊...
“快,王府上下,随我一起恭送守冲真人!”
还是王蔺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招呼着身后众人要为道人送行。
“止步。”
李长清摆手,一阵清风忽起,身影缓缓消失在拐角处。
留下王府众人怅然若失地呆立在庭院门口。
这时,庭院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开始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来:
“老赵,刚才那人谁啊?”
“嚯,好家伙,能让整个王府上下所有的大人物和贵宾都一齐给他送行,莫不是朝廷里的什么大官?”
“没听刚才王家家主说吗,那人好像是个道士,叫手冲真人!”
“什么?!!”
.........
结束了津南王府蹭饭之旅,李长清算算日子,离开师门也差不多两个月了,是时候回去了。
长时间的舟车劳顿,陆芊儿也有些疲了,她这趟下山,着实是收获颇丰。
这次的旅行对她来说无疑是圆满的,不仅见了不少人,还见了不少市面,增长了见闻,回去的路上小姑娘都是喜笑颜开的。
元宝也很开心,从扬州到京都府再到津南府,一路上李长清领着它把沿途的风味小吃美食都尝了个遍,这小吃货能不开心吗?
它睡在小船上,晚上做梦都会吧唧嘴,流口水。
至于李长清,自然也是开心的。
除了因为此次旅行的经费全由妙阳师侄的宝都殿提供之外,对于他来说,此行最大的收获莫过于真气之海的凝成。
没错,就在三天之前,李长清终于运转灵气,在丹田内酝出了真气之海,完成了突破到通幽境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条件。
剩下的,便是炼化本命法剑了。
从四月闭关开始,到七月下旬结束,他凝结出真气之海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期间两个多月还都在游山玩水。
能有如此成就,毫无疑问,都是他自身的天赋和努力的结果......个屁啊!
凝出真气之海,全都是体内尸魃阴丹作弊似的功能。
没有这件宝物相助,李长清起码还需五年的时间才能完成突破的第一步。
对此,道人心怀感激。
谢谢你,老尸魃!
......
七月底,两人一猴回到了太虚道宫。
安顿好小师妹,和师父秋堇真人打了声招呼,李长清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扶剑峰。
一走进院中,便看到了正在练功习武的张起灵。
两个多月没见,对方模样虽然没变,依旧有他十分之一的俊朗,浑身的气质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目光也更加内敛,锋芒暗藏。
张起灵见师父回来了,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之后的二十几天,李长清不在当甩手掌柜,亲自下场指导关门大弟子习武,师徒俩时常切磋,往往最后以张起灵的鼻青脸肿而告终。
他当日在红尘塔中挑选了三本秘籍,分别是一本教为基础的道门心法《紫气东来》,一本名曰《斩霞》的刀法秘籍和最后一本指法,《风雷指》。
经过将近四个月的门关苦练,加上李长清这尊大宗师的悉心指导,他基本上将三门秘籍都掌握了,武道的神秘大门,正缓缓为他打开。
张起灵的武道也天赋十分不错,在人才济济的太虚道宫也数上乘,现在已经开始为淬体做准备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武者。
到时候,他的一身实力将会大幅提升。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他的记忆依旧十分混乱,很多事已经记不清了,当日在陨玉天宫地底万奴王的巢穴使出的太虚道宫绝学《抟风步》,纯属是下意识的动作,只是一种肌肉记忆,张起灵自己并不清楚。
李长清猜测,未来的自己应该教了他一些武技,只不过他已经不记得了。
......
很快,日子如流水般一天天地过去。
“叮。”
终于,在八月初的一天,系统久违的声音再度响起。
李长清一身青色道袍,盘腿坐在山巅,元宝就蜷缩在他的肩头。
“世界:鬼吹灯。”
“传送目标:李长清、元宝。”
“倒计时十秒。”
“十、九、八...三、二、一。”
“传送开始。”
下一秒,一人一猴眼前陷入黑暗。
写在七卷末
大家应该都知道,下一卷写贼猫,也叫金棺陵兽,也就是摸金校尉里的传奇人物,张三链子张三爷早年间的故事,勉强可以说是鬼吹灯前传吧。
不知道书友们看过的或者听过的有多少,我想应该不多吧,毕竟有些冷门了,但真的很精彩,完全不逊色于鬼吹灯,强烈推荐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懒得看的可以听书(我第一次就是听书),听书的话我推荐艾宝良老师的那一版,喜马拉雅上没有,需要上网搜,讲得倍儿好,墙裂推荐!
虽然知道大部分人没看过,甚至没听过,或者只知道个名儿,写出来可能会再流失一部分仅剩的书友,但没得关系,我想写便写了,哎就是玩儿!
不过贼猫这时间线有点乱,因为霸唱没写出具体时间,我只能通过文里提到的大事来推测,我前文有提到过,说故事是咸丰七年开始的,后来发现不对,那时候有点早了,但那一章被锁定了,没法改了,只能说一句抱歉了!
现在暂定是1864年,也就是清同治三年,应该大差不差。
今天请假,我要稍微整理一下下一卷的情节和思路,明天两更。
以上。
第二百七十九章 同门相见
时光如流水,转瞬即逝。
眨眼间,六日匆匆而过,距离传送开启近在咫尺。
期间,李长清师徒一直待在荒葬岭,并未再回灵州城住宅,深居简出,对外界发生的事不闻不问。
张小辫儿虽然惦念雁营的一众兄弟,尤其是孙大麻子、林远鹤和李四兄妹,毕竟都是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手足袍泽,说不难过是假的。
但他冥冥中有种预感,这次离开,恐怕今生再难相见,于是也就狠下心来,打消了道别的念头。
李长清知道后,也有些惊讶,但却什么也没说。
这是张小辫儿自己的事情,他也不好插手。
午后,道人坐与山巅,回想此行的经历,颇为感慨。
算起来,这次任务,竟是他从开启系统以来最长的一次,足有小半年的时间,虽然不甚惊险,但也充满悬念。
从金棺收徒开始,到万军之中斩贼结束,其间种种波折,现在想来也别有一番趣味。
但最让李长清欣喜的,还是此行的收获,实在是十分丰厚。
首先,最关键的是,便是成功铸出了本命法剑,了却了他最大的心事,让他离“通幽境界”再进一步,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门槛。
且铸剑的过程异常的顺利丝滑,这是李长清来之前怎么也没想到的。
不得不说,有“系统”这个无形的推手在,真的省去了他不少的麻烦!
其次,便是收了张小辫儿这个清末“传奇摸金校尉”,张三链子张三爷为徒,说来有些尴尬,李长清刚收张起灵当了关门弟子,系统紧接着便发步了“收徒”任务,这脸打的...
不过,幸好道人脸皮厚过城墙,这点小事,他还完全不放在心上,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反正他也不吃亏。
..................
最后,便是通过任务奖励,获得了一些珍贵异宝奇术,如《猫经》,其中甚至不乏两件神器———照妖灯和无鼻豨符。
前者能让世间一切妖孽邪祟显灵跪伏,后者则是时空融合不可或缺的条件之一,都十分难得。
加上这两件新得的神器,李长清“袖里乾坤”中存放的和体内的神器已经不少了,大致一算,便有:
人、鬼、龙、豨四符、宝相花瓣、龙鹤衲衣、尸洞肉壳、白虎、玄武、朱雀尸骨(海底墓)、一对苍珥如意(海底墓获得)、“天仙照鉴”石玺(海底墓)、九盘引神香(海底墓)、半块陨玉祖胚(万奴王巢穴祭坛)和宿邙剑,足足一十六件之多!
若在算上之前融入宿邙剑中的避水珠和龙尸,便已到了十八件的恐怖数量,简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恐怕自古至今,还从没有哪个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集齐如此多的神器重宝!
在搜寻宝货这方面,李长清完全可以算是独步天下了!
另外,还顺带为天下百姓彻底拔除了塔教这个流脓的毒瘤,为民除害,通达了念头,也算是个不小的收获。
总之,李长清的此次任务,绝对称得上是满载而归、大赚特赚,远远超出了他开始时的预料!
“如果贫道猜的不错,下一次又该回到鬼吹灯的时间线了,届时,或可去南海归墟深处走一遭...”
李长清目视着远方苍云浴日的壮观景象,低声喃喃道。
时机已经成熟,有些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不管是死是活,贫道定会找到你的...”
他心中默默下定了决心。
另外,他没记错的话,南海归墟底下还遗留着最后一枚无眼铜符———鱼符!
对于这枚恨天氏的古符,就算李长清不去,系统也不会罢休的,一定会推着他去往归墟,将其取走。
所以,南海一行,他势在必得!
“叮。”
“距传送开始还剩一分钟,请宿主做好准备。”
“倒计时:五十九秒。”
来了!
久违的提示音入耳,李长清神情一振,缓缓从巨石上起身,从山涧一跃而下,轻轻落在了剑室前。
那里,张小辫儿和元宝也已整装待发,等候多时,此刻见到道人,立即兴奋地靠了过来。
“师父,咱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
李长清对徒弟神秘一笑,心中默念道:
“系统,确认传送目标,三人。”
“李长清、元宝和......张小辫儿!”
“叮,目标已锁定。”
“倒计时:十五、十四、十三......”
道人确认无误,抬头便见张小辫儿正背着行囊,迈开步子就要往谷口的方向去走。
“吱吱吱吱!”
幸亏元宝机灵,提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干嘛呀,师叔?”
张小辫儿猝不及防之下,被小猴扯的一踉跄,扭过头来不解地问。
“师父不是说要走吗?”
他看了看身前无语的元宝,有看了看不远处嘴角噙笑的李长清,挠了挠头,眼神迷茫。
“吱吱吱!”
元宝捂脸。
李长清走上前,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笑道:
“我们要去的地方,可不是用脚就能走到的。”
嗯?
张小辫儿闻言一愣,更迷糊了。
“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剧烈的失重感如潮水般将他包围,张小辫儿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全部意识。
..........................................
嵯峨山,扶剑锋,练功洞府。
案前的蒲团忽然一沉,随着空间一阵扭曲,两人一猴的身影没有丝毫预兆地凭空显现出来。
“哎哟!”
张小辫儿从半空掉下,一头扎在了蒲团上,当即摔了个七荤八素,疼得抱着脑袋嗷嗷直叫。
“这...这是在哪儿啊...”
他挣扎着起身,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一脸懵逼。
“这里是为师平日里的闭关的洞府。”
就在他摸不着头脑之际,忽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小辫儿猛地转身,却见师父李长清正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师父!”
他下意识惊叫一声,反应过来后,一脸的不可思议。
“您说这里是您闭关的洞府?!”
“怎么可能!我们刚才不是还在荒......”
“呵呵。”
李长清轻笑,摆了摆手,不急不缓地道:
“为师不是说,我们是时候离开了吗?”
“师父您的意思是...”
张小辫儿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愣在了当场,嘴巴渐渐张成了一个“O”型。
“不错。”
李长清点了点头。
“我...”
张小辫儿瞠目结舌,良久才勉强接受了现实,仍显的有些浑浑噩噩,半晌,瞪大了双眼,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
“我...靠...!”
这时,元宝蹦跳到张小辫儿的肩头,挤眉弄眼地拍了拍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吱吱吱吱吱!”
没事儿小伙子,多来几次就习惯了,当年本宝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咕噜...”
张小辫儿努力咽了口唾沫,看着道人,干涩地问道:
“师父,这...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李长清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脸的讳莫如深。
不可言。
张小辫儿见状一惊,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点头如捣蒜。
“我懂了!”
他心道,早就听闻“仙神之事”,最怕道尽天机,有些东西一旦道破,不但对我等凡俗之辈没有丝毫益处,还会惹来天大的灾祸,师父他老人家故意不说,这是在护着我呢!
想到这,张小辫儿感激涕零,恭恭敬敬对李长清拜了三拜,再也不敢多问。
?
李长清被他这副姿态搞得一愣,虽不知对方又自动脑补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但终归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糊弄这种脑补怪,简直不要太简单。
只需先装神弄鬼一番,然后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话向谜语人靠齐,别的什么也不用管,所有不合理的地方,他们都会自觉说服自己的。
只要顺着他们的想法即可。
于是,李长清不慌不忙地对张小辫儿竖起一个大拇指,露出一丝“孺子可教,为师甚慰”的意思。
果不其然,张小辫儿见状更加兴奋了,面色涨红,身子颤抖起来,就跟被触到G点似的,整个人都陷入了高潮!
“多谢师父!”
???
李老师,发生肾么事了?
元宝见到这一幕,歪着小脑袋不明所以。
你们两个在玩什么哑谜游戏呢?
“咳咳...”
李长清见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选择及时收手。
过犹不及,事缓则圆。
凡事都讲究个恰到好处,点到为止。
“好了,闲话不多说,既然你已知晓,便先随为师去山顶见过你的大师兄吧!”
大师兄?
张小辫儿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家师父门下还有一位亲传弟子,比自己还早两年入门!
“是!”
“善。”
李长清满意点头,便率先背着手走出了洞府。
张小辫儿和元宝对视一眼,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猴在道人的带领下,不急不缓走在陡峭的山道上。
途中,张小辫儿想到即将面见大师兄,便忍不住心中忐忑,不由小声问师父道:
“师父,大师兄他......性格怎么样,第一次见面,他不会为难我吧...”
“你小子想什么呢!”
李长清哼着小曲儿,头也不回地道:
“你大师兄踏实务实,平日里练功刻苦,哪有功夫去管你啊!”
“......”
张小辫儿闹了个大红脸,缩着脖子跟在后面,讷讷无言。
........................
没过多久,两人一猴便行至飞龙殿外。
穿过殿门,走入院中。
张起灵正穿着师门的“传承”紫霞得罗,盘膝端坐在井边的青石上,感受到有人接近,微阖的双目缓缓睁开,眼底两道精光一闪而逝。
“师父,您回来了。”
见到李长清,他微微有些惊讶,表情却丝毫不变,好似一块又冷又硬的墓砖。
躲在李长清身后的张小辫儿,此时终于亲眼见到自家大师兄,第一眼看过去,便当即觉得眼前一亮。
好个英俊的汉子,竟只比师父他老人家差一点儿!
第二个印象就是...
好冷啊!
不知为何,张小辫儿只是看着,便好似大冬天抱着一块千年的寒冰,冷入骨髓,让他忍不住狠狠打了个激灵,心下一片凛然。
“嗯,不错!”
这时,李长清开口了。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青年一阵,而后走过去拍了拍对方匀称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这才几天,竟已经筑基有成,即将开始炼骨了,不愧是千年一遇的习武天才!”
“为师很欣慰!”
“比您差远了。”
张起灵静静地立在原地,像一根缄默无言的玉幡竿,听到师父的夸赞,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还是那么平淡。
几天时间?炼骨?!
短短几句话,听得张小辫儿暗自咋舌。
他研习《道武录》有一段时间了,早已不是最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知道练武完成“百日筑基”之后,便要开始淬炼浑身二百零六块骨头,直至块块都“坚硬如铁”。
但他练了这么久,就连筑基的都还不够条件呢,大师兄竟然能在短短的几天之内,从筑基到炼骨,这哪是能用天才概括的...
简直就是个怪物啊!
“张观,过来,为师给你们介绍认识一下!”
就在张小辫儿互相乱想之际,一只大手忽然捏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拽到了身前。
李长清望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张小辫儿,心中有些好笑,指着张起灵道:
“徒儿,他叫张起灵,道号上阳,今年...”
说到这,他顿了顿,稍稍有些尴尬,小声问张起灵道:
“你今年多少岁来着?”
“一百...”
“咳咳!”
李长清脸色一变,急忙用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讪笑道:
“今年二十二岁,性别男,爱好未知。”
似乎是怕别人产生疑问,他急忙又指着张小辫儿,对张起灵介绍道:
“这是为师新纳的徒弟,姓张名观,灵州金棺村人氏,今年虚岁十六,以后就是你的亲师弟了!”
说完,见两人都站在原地不动,前者面无表情,后者一脸忐忑,不由感到有些头疼,开口催促道:
“你们是同门师兄弟,第一次见面不要这么生疏嘛,快,互相亲热一下!”
..............................……
第二百八十章 独卧天巅
翌日清晨。
李长清离开了扶剑峰,独自去往素商峰洞玄殿,拜见了师父秋堇真人,和小师妹陆芊儿打趣几句,而后又转身去了玄阴峰。
姹妘内殿,温香阁中,冬堇真人盘坐在蒲团上,一身素衣胜雪,映衬的肌肤晶莹如玉,依旧是那副绝美恬淡的模样,任谁见了也不会认为如此佳人,竟是一位隐藏的极其深的先天大宗师。
“冬堇师叔,长清来看您了!”
李长清走进阁子,对上首的女冠微微作揖,然后不等对方开口,便轻车熟路地坐到了一旁。
今回不同以往。
比上次来时,现在的他不仅道心更加坚定,内功还有了极大的突破,距离通幽只一步之遥,心境已截然不同。
李长清凝望着不远处的师叔,除了再度感受到对方惊心动魄的容颜,还“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他之前从未看透的东西。
之前每次面对冬堇师叔,他总会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似乎罩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朦朦胧胧,似在云中,让人摸不清虚实底细。
但这一次,他却惊讶地发现,原本那层看不见的屏障,竟忽然消失了!
这种感觉十分玄妙,讲不出来,却又真实存在,让他感到异常新奇。
李长清不禁挑了挑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冬堇真人美艳无瑕的容颜,竟渐渐陷入失神之中。
半晌后...
“清儿。”
冬堇真人终于忍不住了,睫毛颤了一下,缓缓睁开了双目,见到李长清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看个不停,黛眉浅浅一蹙,不由情唤了一声。
“为何一直盯着贫道,可是贫道脸上有......”
“等等!”
李长清不知犯了什么魔怔,竟忽然伸手打断了女冠的话,猛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大步上前,绕着对方转起了圈。
边转还一边品头论足似的,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口出“狂言”:
“嗯...就是这样...不对...太大、太多了...这样不好...应该...嗯...”
“.........”
冬堇真人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不知这孩子突然发的什么疯,美眸中罕见的露出几分不自在。
“清儿,你......”
“啊,我知道了!”
李长清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困扰已久的难题,狠狠挥了挥拳,竟不顾师叔在场,放浪形骸,双手插腰仰天大笑起来。
冬堇真人:“............”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莫不是竞日苦练,不慎误入歧途,以致走火入魔,毁了脑子?
但看上去很正常啊...
想到此处,她心中不由泛起丝丝波澜,眼底也溢出了一抹忧色。
“冬堇师叔,谢谢你!”
正在她满是不解之时,却见李长清变本加厉,没有丝毫预兆上前握住自己的小手,用力晃了晃,语气真挚,目光无比坦诚。
“你......”
冬堇真人陡然被自己的师侄“袭手”,瞳孔骤然一缩,红唇微启,显然有些慌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向来待自己恭谨有加的李长清,竟胆大如斯,做出如此“轻薄”之举!
但不知为何,可能是出于过度震惊,女冠竟没有闪躲,被道人一把抓了个正着。
“谢谢!”
李长清却根本没在意,他现在正在兴头上,对周遭一切都不在乎。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现在便是这个状态,沉溺在自我的世界里无法自拔,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通幽,不远矣!
握着冬堇真人温润细腻的玉手使劲儿晃了三晃,李长清再也没说一句话,便转身手舞足蹈地冲出了殿门,一溜儿烟地跑远了。
不过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远方,无影无踪。
“............”
直到这时,冬堇真人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眼被李长清踹的洞开的殿门,深深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抹无奈,脸色又渐渐恢复如常。
再度阖上双目,重新入定。
................................................
而另一边,李长清出了姹妘殿,立即御剑飞升,身形化作一道白芒直冲霄汉。
此时,他忘却了一切,心湖好似汹涌澎湃的大海,久久不能平静。
自从金棺陵兽世界回到壶江之后,他便总惦记着该如何吞剑入腹,突破先天。
昨晚整整一夜,道人躺在床上,从三更一直熬到五更,横竖也睡不着,翻开《问道剑经》关于“人剑合一”的两页仔细看了半夜,终于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不可言”三个字!
当时,李长清便知晓,原来这是让他自己去领悟!
这可真是......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吞剑入腹,让本命法剑与丹田气海相结合,彻底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堪破虚妄,踏入通幽。
这并不是一件易事,绝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
李长清心里明白,想要突破先天,踏入通幽,说简单也不简单。
简单是步骤,只需将剑丸吞下,与丹田真罡结合在一起,便可形成真正的腹内天地,与身外广阔的天地勾连,从而迈出最后一步。
但最困难的,便是这最后一步。
之前不管是凝练气海,还是铸就法剑,都是水磨功夫,需要慢工出细活,逐步积累最后水到渠成。
当然,李长清有挂傍身,完成前两步的速度快了一点点,实属正常。
但最后的“吞剑”,可与前两步不同,虽不需耗费太多时间,但其中却存在偌大的风险,真气与剑丸结合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导致融合失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轻则重伤不愈,内功尽丧,后半生只能躺在床上勉强度日,重则丹田炸开,当场爆体而亡,魂归天外。
不论是哪一种结局,李长清都无法接受,若是莽撞行事,操作失误导致融合失败,就算侥幸不死,落得个植物人的下场,从此只能躺在床上苟活,对他来说还不如死了呢,起码还能痛快一些!
李长清虽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决心,但出于谨慎和安全的考虑,还是强行按耐住性子,摸索“人剑合一”最稳妥的方法。
但这两天下来,却并无半点儿收获。
修行之路,就像在九天之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从高空坠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只是摸索着前辈的道路行进,尚且如此困难,动辄便有身死道消之危,实不敢想象,那些走在最前面的求道者,又会面临着怎样的艰险的境况?
若不是今日心血来潮,让李长清前往玄阴峰拜访师叔冬堇,他独自坐在洞府闭关,恐怕再过几年也想不出来解决的办法!
所幸.........
李长清一声长啸,冲破云海,漫漫真气透体而出,竟化作一座无形的云台,将他的身形托住,高卧云日之间!
“迈入通幽,就在今日!”
伸手一指,宿邙剑轻颤,嗡地一声发出一道长吟,在罡风盘旋的九天之上听来,竟如苍龙昂首咆哮,吼声如雷,回荡云海!
“剑来!”
李长清盘膝而坐,双目低垂,随着他的心念转动,宿邙剑渐渐蜷缩,凝成一枚拳头大小的乌黑剑丸,飒地一声飞到身前,悬浮不动。
“剑分!”
道人低喝一声。
乌黑无泽的剑丸陡然剧烈翻腾滚动起来,开始慢慢绕着四周旋转跳跃,渐渐地,竟一分为四,变成了四枚大小相等的小剑丸,漂浮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宿邙剑乃是李长清的本命法器,可以说是从他的身体里分出去的一部分,能随着道人的念头而随意改变形态。
别说只是分成四份,就算化作一团粉尘,对李长清来说,也不过动一动念头的事,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
接着,没有犹豫,李长清面色凝重,张开嘴巴,猛地一吸。
霎时,周遭风雷激荡,猎猎响动中,四枚乌黑的小剑丸,便如四粒石子一般,被他鲸吞入腹。
剑丸入口的瞬间,道人鼻孔喷出两道白芒,卷碎了天边的厚厚的云层。
变化,从这一刻开始!
沉心静气,李长清内视丹田。
被吸入口中的四枚剑丸,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化作一串流光,从上丹田一直遁入下丹田中,叠罗汉般悬浮在气海中央,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道人嘴巴紧闭,冷哼一声。
四枚剑丸在意念的操控下,猛地弹开,分踞在下丹田四方,呈现出一个玄妙无穷的阵型,并开始随同一个频率旋转起来。
渐渐地,气海中无垠的真罡被剑丸所动,开始变得躁动,一点一点被牵扯过去。
李长清一心四用,操纵维持着剑阵的平稳运转,额上不禁沁出丝丝冷汗。
将宿邙剑一分为四,摆出太虚道宫的纳灵旗阵,便是他想出来的方法!
冬堇真人,便是巧妙的用了这一招,将丹田内的真罡凝聚成晶,布下九宫八卦阵法,才能武功独步天下,境界高深莫测,远超寻常先天大宗师。
他之前看不出来,不是因为冬堇真人有意遮掩,而是因为境界不够,往往只能看到对方显露出的表面,却无法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今日前去拜访,陡然看出真相,不由大感震惊,深受启发,当场有所感悟,因此有些失态......不过,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法是否可行!
若什么都不做,直接将剑丸吞入腹中,与气海香融合,两大至阳相抵,很大几率当场毙命,但若以此法,用纳灵阵法缓慢吸收真气入丸,他不但可以通过旋转频率调控吸收速率,还可大大缓冲真阳相冲所带来的巨大能量,可谓一举两得,将“人剑合一”成功的几率大大提升!
虽然此法尚未经试验,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但修行本就是一场赌博,只要是赌博,就不可能十拿九稳,哪能不存在一点风险!
如果只是因为会失败,便不敢去尝试,又怎会看到更高的风景?
更何况,系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再过半个月,传送就会再度开启,这已经是他现在能想到最优选了!
李长清心沉灵台,面沉如水,表面看上去有多平静,深处便有多少暗流汹涌。
他知道,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此时,下丹田内真气涌动如潮,四枚剑丸旋转震动,正一点一点牵引着狂暴的罡气融入体内。
融合已逐渐进入白热化。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丹田已逐渐趋于稳定,似乎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李长清坐在云台之上,脸色非但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变得愈发凝重。
在暴风雨到来之前,海面上往往一片宁静。
果然如他所料,就在最后一道真罡被纳入剑阵的一瞬间,变故陡生!
轰隆...
随着一声低沉如雷闷响,李长清丹田一滞,而后猛烈颤抖起来,连带着他的身子也剧烈摇晃,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会从高空之上跌落凡尘!
“来了!”
道人咬紧牙关,情知不妙。
这股异变来的太过突然,最可怕的是,他遍寻丹田,竟找不出一丝缘故。
而找不到危险发生的源头,也就代表,无法以常规手段度过此劫!
李长清面色阴沉,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慌乱。
失败的后果,是他绝对不能承受的!
但究竟该怎么办?
忽然,一道灵光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有了!
危急关头,李长清屏气凝神,抛却脑海中的所有杂念,一心一意地操纵着悬浮在丹田四角剑丸,逆向旋转,反其道而行之,变为逆灵阵法,将汇聚在四周的真气再度吐出!
随着逆灵剑阵有条不紊地运行,体内隐隐的轰鸣之声渐渐平息,原本崩溃的迹象也逐渐消散。
李长清见状,不由稍稍松了口气,心头涌起一丝欣喜。
此法可行!
确认无误后,李长清不再多想,专心操纵着剑阵运转,再度化作纳灵模式,将吐出的真气缓缓收回,而其间一旦有变,他便会将剑丸逆转,再将一部分真气吐出......
就这样,在正反二阵之间来回切换,随着气海里的最后一道真罡被凝聚在剑丸四周,离开始时已经过去了七天的时间。
斗转星移,日升月落,转眼来到了第八天晌午。
此刻,红日高悬,万里无埃。
..........................................
第二百八十一章 前无古人
红日高悬,万里无埃。
嵯峨山群峰之巅,一道渺若芥子的身影盘坐在翻滚缱绻的云海中央,狂风在他身前呼啸而过,素白的衣袖被刮得猎猎作响。
道人紧闭双目,丰神俊朗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面色恬淡,双手合抱在膝间,仿佛入定的老僧,又好似无垠的大海,深不可测。
表面看上去十分宁静,觳纹不兴,实际内里已是暗流涌动、惊潮澎湃!
整整七天的时间里,李长清无时无刻不在催动着剑阵维持下丹田内脆弱的平衡,将所有心神皆浸泡其中,不敢有丝毫疏忽,生怕反应慢了一瞬,便会导致不可挽留的后果。
他知道,此诚生死危机之际,一旦放松片刻,就会将阵法与真气的微妙平衡打破,届时,爆体而亡只在一念之间。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熬过去,鱼跃大海,鸟归山林,从此海阔天空任他翱翔!
熬不过,则折戟沉沙,身死道消,此后世间再无李长清此人!
有时候,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无情。
修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就好比走着钢丝前行,身下就是万丈深渊,一不留神,就会坠入幽冥,永世不得翻身。
想要在这看不到尽头的条路上尽量走的更快更远,看到更多的风景,拼的不仅仅是造化机缘,更多的往往是自身的意志和坚持,还有那冥冥存在却无形无质的命运!
当李长清踏上修道之路的那一刻时,便已注定他无法回头,只能咬着牙一直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走到岁月沉沦。
修行,没有捷径!
道人虽然自负,也有攀登高峰、抢班夺巢的信心决心,却也早已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便如此时此刻,除了拼命一搏,全心全力坚持住,争取换个日月新天之外,再无他法!
........................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日落月升,潮起潮落,云开雾散。
满天星辰闪烁在幽蓝澄澈的银河之中,似是一道道好奇的目光,皆兴致满满地注视着坐于天巅的小道士。
朦胧的星月辉华如纱般从九天之外落下,悄无声息地披在他白玉无瑕的侧脸,映出俊朗的轮廓。
在这一刻,李长清仿佛也化作了一颗永恒璀璨的星辰,镶嵌在如盖的夜穹之上。
下丹田内。
随着最后一道真罡被纳入剑阵,四枚小巧玲珑的乌黑剑丸发出一阵嗡鸣,而后缓缓融为了一体。
重新融合的宿邙剑丸静静地悬浮在真气上方,原本乌黑无泽的颜色逐渐褪却,转变为透明的圆晶。
“呼.........”
外界,李长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挺过来了!
体内丹田里的变化还在持续...
此时,剑丸虽与真气之海初步融合,却仍处于混沌状态,丹田内一片昏暗,好似鸿蒙未开,宙宇矇昧。
直到第七天的夜半,情况终于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是时,正值子时,已浮至中丹田真气之海忽然一阵翻滚,其中一半真罡逐渐化作一片清烟,缓缓上升,漂浮到了上丹田。
其中,似有万千亮斑闪烁,如同满天星辰。
接着,悬浮在丹田内的宿邙剑丸一分为二,一大一小,化作两道流光,紧随真气所化的清烟,升到了上丹田顶端,分踞东西,好似日月。
“这是...”
李长清见状一愣,愕然过后,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惊喜。
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其中一元又分为十二会,乃子、丑、寅等十二支,每会该一万八百岁。
一日便如一元,亦分十二时。
便如天地初分时,两间人物俱无,亥会将终,贞下起元,近子之会,而复渐开明。
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
一阳初动处,万物生未时。
至此,天始有根。
当子会时,恰如今夜子时,轻清上腾,生日、月、星、辰四象,天穹始成。
故曰:天开于子。
又过了一个时辰,子时将终,近丑之时,上丹田内的清气逐渐凝实。
《易经》所言:“大哉乾元!至哉乾元!万物资生,乃顺乘天。”
这时,李长清内视丹田,只见另一半真气之海化作一股厚重的浊气,下沉入底。
至此,地始凝结。
正当丑时,重浊下凝,有水、火、山、石、土五形应运而生,大地始成。
故曰:地辟于丑。
“果然,人剑合一,气与剑融,这便是开辟体内天地!”
李长清目光莹莹。
此时,他的丹田内天地已分,内景已成,可以说大半个身子已经挤进了“通幽”的门槛。
接下来,就是内外勾连,打开百会穴,让内天地与外界相连,彻底打通先天桎梏,迈入通幽境!
这是未知的一步,没人知道完成这一步骤究竟会发生什么。
壶江世界的天道承认的最高境界,就是先天大宗师,一旦超过这个界限,一切都是未知数。
或许,这个世界会因为第一个通幽境的诞生而升华;或许,这个世界的潜力上限,无法允许超越先天的伟力存在,一旦有人妄图逾越这个界限,便会引得大恐怖降临,将任何敢于越界者抹杀...
想到此节,道人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很清楚,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而这场倾尽全身家当的赌博,是由天道坐庄。
只要你坐上赌桌,就只有一个选择。
梭哈。
赢则成功晋升,更进一步,输了的代价则是一切,包括你的生命。
但李长清却不得不赌。
鬼吹灯世界的古神就像是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头顶三尺之上,随时都会坠下斩落他的脑袋。
不论是出于一往无前的道心,还是深入骨髓的危机意识,都由不得李长清原地打转,徘徊不前。
所以,这一局,他赌定了!
凝神屏气,道人不再犹豫,双手环与胸前,随着心念转动,头顶逐渐绽出丝丝微光,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
下一刻,平静祥和的夜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忽然风云变色,刮起阵阵狂风,卷的月光飘渺、群星摇散!
咔...
一声轻响。
一道神光从李长清头顶冲天而起,贯通天地,方圆千里之内,都看得清清楚楚。
内外天地勾连的一瞬间,嵯峨山上空阴云密布,轰隆闷雷滚动之声连绵不绝,惊得道宫众真纷纷走到外面,仰头观天。
但谁都不知,在云层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去了多久...
天外天,李长清凌空缓缓站起了身。
此时,他的目光神采熠熠,仿佛日月并轮,一身气息晦涩悠长,好似擎天巨岳。
道人长叹一声,声音犹如洪钟巨鼓,在云海之上回荡不休。
“通幽,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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