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域录》的碎片,具体是宫语然之前的那张,还是在水果小镇拿到的那张已经不可考究。
宫语然把它拿在手里,光穿过上面的千疮百孔,映照在绿色的桌面上是斑驳的痕迹。
“姑娘,你在拿我玩笑吗?”方苏城感觉自己被戏耍了,他显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无法理解宫语然的举动。
于是宫语然看了一眼时天。
“好吧。”
时天几乎是心领神会了,当宫语然把《考域录》的碎片丢在半空中,他拔刀,一道疾驰的迅影同时向他奔来。
好快。
他暗叫一声,在打滑剑正中《考域录》的时候,他的血液也为之倒流。
“真是危险啊。”
景禹天的笑容略微松动了一下,他的动作有些吃力而且颤抖,因为那把黑色剑刃是被他反手握持出去的,龙千秋的剑口死死咬在上面,与时天的脖颈对峙遥望。
时天感到庆幸,景禹天靠得住,自己多带一把武器,这两种情况中只要有一个不对付,自己现在就会人头落地。
“抱歉。”龙千秋的脸色跟着他的剑慢慢放了下来。
“没事。”景禹天直接把黑剑送回了时天的剑鞘中,他是那种随时都可以重新补满笑意的人,“看来是一个误会。”
“好身手。”龙千秋很快就夸赞,“景禹天,回想起你我之间的一次交手,现在我都还是记忆犹新,能正面挡住我这‘秋水一刀’还不动半分,也就只有你了。”
“龙兄过奖了,若不是龙兄手下留情,以我这点能耐,也不过是在勉力招架。”
“欸,何必谦虚,要不是你眼疾手快,这小子早就被我一刀给剁了。”
时天面无表情,马勒戈壁,要不是我还活着,你们在这里吹鬼呢。
“以你的天资,这几年若又有长进,就是与现在的苏武大人过招,他也未必能占据上风啊。”
“放肆!”盘臣呵住了谈话,“龙千秋,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不成,什么胡话也敢乱说。”
“我......”龙千秋也发现是有些得意过头了,回望方苏城的目光中都有些躲闪。
“欸。”方苏城打圆场,“千秋和景少爷难得重逢,高兴多说了几句,何必要大惊小怪嘛。再说了,景少爷的好武艺,家兄也是多有赞赏,盘臣你啊,最注重维护家兄的名声,虽是好事,但多少也要让我几分情面嘛,否则我这个做亲弟弟的总是显得无动于衷,都要羞愧万分了。”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盘臣很快意识到失态:“老板,是我失礼了。”
“好啦,今天本来就是该高兴的日子,是你们搞得太严肃了,这些事情全都不要提了,话说回来......”
方苏城有些不买账地看着时天,《考域录》的碎片黏在打滑剑上边。
“我怎么知道,是你的力气太小,还是这东西正如你们吹嘘的那样,坚不可摧?”
“按方老板的意思,要如何才能相信我呢?”宫语然问。
方苏城打了一个眼色,龙千秋马上明白了,他对时天说。
“你把它抛到半空中,看我一刀把它劈烂。”
时天一听,马上身子退出去,而把打滑剑伸得老长——这些人的话半个字都信不得,一会儿砍中你,就该说他们眼神不好了。
在确保不会被龙千秋波及,他将打滑剑往上一扬,《考域录》的碎片即刻腾飞。
龙千秋本来已经收了剑,现在他重新出鞘,剑刃简直快如闪电,完全是紧贴着打滑剑的刀口砍出去的。
时天的担心没有一点多余,这间屋子本来就狭小,龙千秋完全就是奔着全力去挥的剑,只听爆裂声传来,墙面已经被他砍塌下来有十五六块。
“啊,我的隔音钢板!”方苏城惊得当场起立,“龙千秋,你就不能小点劲儿吗!”
“抱歉啦老板,到时候再找人补上就行了。”
“这是到时候再补上就行的问题吗!我要扣你工资,三个月,不,十个月!”
“老板,你这可要问问良心啊,我是卖力在演示来哩,你看这张废纸,它现在不就......”
龙千秋的声音忽然断住了,在隔音钢板断裂过后的缺口,已经可以看见花岗石灰白色的岩面,剑刃在破开岩层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出现了磨损,在剑刃锯齿边缘与石块的缝隙处,那张不起眼的碎纸片隔断在中间。
《考域录》本来就是千疮百孔,也无所谓八花五裂,但只要它还没有彻底被劈成两半,任何声势浩大的进攻都将失去全部意义。
剑刃松动了一下,碎纸片随之滑落,盘臣将它拾起,然后放到了方苏城面前。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方苏城问。
“被魔神鲜血沾染的东西,无法被彻底毁灭。”宫语然给出了她的解释,“我将其称为不灭之物。”
“不灭之物......”方苏城细细评味了这四个字。
“方老板,您有无数的财宝,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类东西了。”
“喔?”方苏城听出宫语然是话里有话,“以你所见,我手上所谓何物是不灭?”
“可以打开无尽宝库的钥匙。”宫语然看来也早就知道了望界山的传说,“破碎之匙。”
“望界山的宝藏世人皆知,这算不得什么秘密。”方苏城说道,“但是小姑娘,传说归传说,这种至今无人所及之地,也只是新闻记者与街坊四邻酒茶饭后的噱头,我财宝无数不假,若就以此来认定我手上有破碎之匙,未免也太无道理了。别说这破碎之匙到底是否存在,就算此事当真,你手上就是不灭之物又能如何?一张不会坏掉的废纸对于我来说又有何用?”
宫语然,她粉白的脸上拂出了嗤笑:“方老板,你邀请一个赌场里赢钱的客人,又有什么用呢?”
若是一开始就问这个问题,方苏城也就胡乱搪塞几句对付过去了,可宫语然的话术,就像她习惯拿捏下注的筹码,只在你有心加注的时候,才会摊开她手里的底牌。
这让方苏城越来越感觉到了宫语然的不一般,他反问:“那你觉得,我究竟为什么要邀请你不可?”
宫语然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了,她慢慢地收起笑意,冷静和克制,会让她的目光看起来不那么尖锐。
“因为我手上有你要找的第十二块钥匙。”
语出惊人的回答,让时天都为之心头一震,在他的认识里,宫语然虽然擅长套话,但也绝对不是喜欢用凭空胡诌来套取情报,她会这么说,是她一定了解到了什么。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方苏城嘴上不承认,可他的脸色马上就黯淡了下来,没有了多余的表情,他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暴发户,撂下来的八字胡给人以游牧民族的硬朗。
“方老板,你知道传说这种东西,最大的问题在于什么吗?”
宫语然手上没有兵器,但她的言语就像解剖病人的手术刀,轻易地划开血肉的组织,也势必要把缠结的病灶给逐一剥离得干净。
“在于,它是人为创造出来的故事。”
她继续。
“人为创造的故事,都会不可避免的画蛇添足,因为对于一个故事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故事是什么,而是创作故事的作者想要听到故事的读者了解到什么。但是这些编造的东西并非全无破绽,一切的故事都需要留下必要的尾巴,就像你我现在看到的这一张永远也不会被毁灭的碎纸一样,封印了望界山财宝的大门也必须要留下一把迟早能打开它的钥匙。”
“魔神的鲜血可真是让人讨厌的东西对吧,如果归海一心能够直接毁灭邪恶的财宝,恐怕今天就不会有这番谈话了,作为帝国的皇帝,我想归海一心当然不难意识到,无法被销毁的宝藏,必定会存在的钥匙,无论再怎么精心保护也好,留给后世之人完成串联,也仅仅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要封印望界山的宝藏,还得需要一个故事,一个能为这扇大门再上一道安全锁的故事。”
“但是在这个法医都能让死者开口的年代,让活人去保守秘密无疑是最愚蠢的行为,人们总是会对本该敬而远之的东西充满了好奇心,明令禁止也会有人去铤而走险,要彻底扼杀人们脑海中自以为是的妄想,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
宫语然拾起了桌面上的一枚筹码:“是错误的希望。”
十分恶趣味的发言。
“比方说,我会告诉人们,可以打开望界山宝库的钥匙被分为了十二个碎片,它一定得是十二个,而不是一百二十个,太多的目标会让人麻木,从而失去信心,精致而短小的数字总是会受到人们的追捧和欢迎,有了目标以后,剩下交给努力就行了,至于那是否会是答案根本不重要。”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会是十一?”
宫语然将手中的筹码举过头顶,灯光在塑胶材质上透过,黑色的数字外,是人们不曾留意的图案。
“对于瞒住宝藏的秘密,只需要声称大部分的碎片在自己手上,人们的注意力就会分散出去,如果太过集中线索,说不定会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的头上,造成得不偿失的后果。”
“所以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有某种参数的条件是我还没有能考虑进去的......”
宫语然的视线从筹码中移开,看向了桌面另一头的方苏城。
“例如,那位刚刚进入了王都的贵族,琼斯·亚度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