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游说
姜明践游说自己的父亲，安如见也在游说竣肃医院的高层。跨省合并第一例，不但是竣肃医院的第一例，更是前所未有的第一例。
企业办医院合并另一家企业办医院，在上面发文鼓励的大好机遇期，绝不能错过。
然而，在竣肃医院也有不同的声音。为什么要跨省合并一家并不起眼的医院？为什么合并对象是司亨医院而不是市内或者省内其他医院？合并司亨医院对竣肃医院有什么好处？这一系列的问题，摆上了安如见的案头。
虽然有蒋禄寿院长支持，但是班子里其他人的质疑，不能不回复。人家质疑的就是安如见对司亨医院搞利益输送。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事。合并提议还刚刚开始，怎么可能存在利益输送？输送给自己父母？不存在的事啊。父母是司亨医院科室主任，但不是司亨医院的头头脑脑，怎么可能存在利益输送？他要一一答复，说服管理层。
安如见在班子会上解释，为什么要跨省合并司亨医院？原因很多，归结起来只有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司亨医院具备一定的基础，接手过来，只要加强管理，就能实现竣肃医院同质化管理的目标；第二个方面，竣肃医院目前发展接近饱和，需要一家司亨医院这样的医院来续接医院传奇。第三个方面，司亨医院在外省，不存在与竣肃医院同业竞争的问题。
安如见说得很有道理，从事业发展的角度来说，理应支持。
蒋禄寿首先同意安如见的意见。他说：“我们是医院管理者，与普通医务人员最大的区别在于，管理者肩负着发展医院的职责，这个职责要求我们有战略思维和战略眼光。”
蒋禄寿顿了顿，扫视一圈会场，继续说道：“竣肃医院经过这几年的高速发展，现在已经到了瓶颈期，发展出现了天花板，我们要将眼光放在医院未来发展上，就必须走出去，通过合并有一定基础的医院，发展壮大竣肃医院品牌。”
蒋禄寿的话在管理层产生了强烈的震撼。竣肃医院管理层，除了安如见，都是博士学历，讲医疗技术水平没得说，但是，往往的专家治院，局限了管理层的战略思维。
安如见对蒋禄寿的说法非常欣赏。他说：“蒋院长是医院管理专家，他提出的战略思维和战略眼光，我认为非常好。司亨医院虽然是二级医院，但有基础，希望各位慎重考虑。”
肖珂彬仿佛受到了启发。他是个清高的人，认为自己学历高，有能力有技术，这几年为竣肃医院建设发展立下了功劳，现在应该可以享受医院发展成果了。没想到，安如见要搞个跨省合并，将来肯定又是一大堆事。
蒋禄寿的意见，在竣肃医院就是风向标。院长态度这么坚决，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躺在舒适区了。
“要想废掉一个人，就让他躺在舒适区，”肖珂彬说，“对比安如见副院长，我感觉自己的激情已经被生活消磨掉了。走出舒适区，对竣肃医院、对我个人都是件好事。我同意合并司亨医院，并为之前一些不切实际的问题道歉。”
肖珂彬之前提出过许许多多问题，质疑安如见的提议，目的就是不想做太多的工作。现在，这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安如见感到意外。
安如见起身跟肖珂彬握手，说：“肖博士的态度，我非常欢迎。这么大的战略投资，大家有疑问也在情理之中，肖博士不用道歉。”
肖珂彬的表态，也影响到何记名。两人都是当医生出身，共同的有点是好学，业务能力强。缺点也差不多，就是有点“功成名就”的感觉，开始飘飘然不求上进了。
作为医学博士，他们都觉得自己有“功成名就”的资本。
何记名想了一下，说：“我跟肖副院长一样，确实担心自己的能力和精力不足，有松劲的想法，没有斗志。蒋院长的话如醍醐灌顶，将我推醒了。我同意合并司亨医院的提议。同时，建议医院成立一个合并筹建工作组，综合评估这次合并工作。”
何记名的提议被采纳。蒋禄寿指定安如见负责合并筹建工作组，邀请专业团队，摸清司亨医院底数，做好尽职调查，评估合并的可行性，防止医院合并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
管理层的会议一结束，安如见马不停蹄找到会计师事务所。合并决策期工作量巨大，他必须将所有的工作做在前面。
谈妥会计师事务所的事，他又赶到律师事务所。他要咨询医院合并的法律问题，比如，人员身份怎么办？退休人员接不接？房产手续怎么交接？这一系列的问题，都要在竣肃集团启动移交之前做好。他要带着这些详细的资料，跟竣肃集团谈合并。
安如见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所的时候，许田樱竟然站在门口。
“哎呀呀，我的个神啊，小樱子来了。”安如见顿觉神清气爽，一天的疲劳瞬间驱散。
他要牵手，她却把手缩了回去，噘着嘴生气地说：“哼！我发了好多短信，都不回信，害我站在你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
安如见掏出手机，十多条短信齐刷刷躺在手机里，赶忙道歉：“小樱子，我忙得没时间看短信，是我不好，该罚，该罚！”
“本来想打电话给你，但是你连看短信的时间都没有，说明很忙，就没有打扰你了，”许田樱说，“我坐飞机来看你，小安子，你觉得幸福吧！该怎么慰劳我？”
一进门，安如见一把抱住许田樱，两人腻歪了一会。许田樱推开安如见，说：“我还没吃饭呢！”
安如见拍拍脑门，笑着说：“我也没吃。今天晚上，请我们家小樱子吃大餐。”
许田樱指指安如见说：“看你现在什么记性！哼！我生气了。”
安如见拉着许田樱的手说：“女神呀，千万别生气，我们吃三文鱼去，好不好？”
许田樱歪着头，笑着说：“存心的吧？知道我不能吃芥末，还吃三文鱼，没诚意。”
安如见一天到晚忙，把许田樱不吃芥末这事给忘了，尴尬了。他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说：“城东开了一家柴火饭店，味道正宗，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许田樱甜甜的说，“小安子，看你态度诚恳，本女神原谅你了。”
122.我们结婚吧
合并节骨眼上，许田樱带来的消息让安如见非常高兴。她此行的真实目的，是催促安如见结婚的。父亲许安栾已经明确说了，让他们今年必须结婚。
两人恋爱多年，初恋是甜蜜的，也是深入骨髓的。然而，恋爱时间太久，两人的激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许田樱研究生都读完了，杨雪关和姜明践都已经有孩子了，很多同学都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女人等不起。恋爱再美好，也要一纸证明来宣誓主权，稳固关系。
许田樱的眼神里，有异样的活力，她扶在安如见肩上，温柔地说：“小安子，我想在最合适的年纪，嫁给最合适的爱人。为我披上婚纱、戴上钻戒，让我做最美的新娘，好不？”
安如见心中一阵悸动。许田樱是他这辈子可遇不可求的爱人。人生得一爱人，夫复何求？对许田樱的深爱，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儿。
安如见轻轻捏住许田樱的手，说：“我非常期待，让你做我最美的新娘。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能在茫茫人海中与你相见相爱。”
许田樱脸颊上有红云在飞舞。这红云，是深爱，更是信赖；是满足，更是幸福。红尘中有你同行，再苦也是甜的。生命中有你相伴，再累也是轻松的。爱情，就是与你一辈子携手，一辈子不离不弃，风雨相伴，携手白头。
许田樱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幸福。一对聚少离多的年轻人，在爱情的道路上携手前行，让人生精彩纷呈。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依偎着，呢喃着。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存在。神奇的爱情，让生命变得美妙。
“人生有爱，奋斗才有意义。”安如见俯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小樱子，你就是我努力奋斗的意义。”
许田樱慢慢睁开眼睛，仔细打量身边这个男人。他的青春气息，让她迷醉。他的生命活力，让她痴情。
“小安子，我们结婚吧！”许田樱朱唇轻启，“给我一个幸福的家庭，让我的人生精彩纷呈。”
安如见抚摸她的秀发，郑重地点头，说：“小樱子，我保证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庭，让我们的人生都起飞！”
情话无尽，爱意绵绵。
过了一会儿，安如见想起了正在推进的合并项目，刚刚理清头绪，现在分心去结婚，恐怕不太合适。如果这个时候结婚，必定影响项目进度，说不定还会因为自己结婚，将项目搁浅。
能不能在项目完成之后再结婚？这个问题一在他脑海里闪现，就缠住了他的心。可是，他担心提出这个问题，会遭到许田樱误会。
安如见许久没有动静，许田樱感觉到了异样。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小安子，你有心事？”
“没有呀！”安如见故作轻松，还笑了笑。
“你肯定有心事。本女神读研的时候，研究过心理学，你别想瞒住我。”许田樱正色道，“如果有心事就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攻克难关。”
在许田樱的追问下，安如见不得不说明实情。许田樱轻松地笑了，说：“小安子，你是为了工作，不是因为背叛，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知道你忙，也知道你有事业心，放心好了，我不会拉你后腿的。”
许田樱此话不假。她当时看中的就是安如见的事业心强，人品好。安如见骨子里就好强，这一点，跟许安栾倒有几分相似。
“谢谢小樱子理解。”安如见如释重负。他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就像品读一张美妙的画。
“我们可以先打结婚证，项目完成以后再举办婚礼呀，”许田樱满脸幸福的遐想，“我要拍好多好多漂亮的婚纱照，要举办一个好大好大的西式婚礼。”
许田樱想象着结婚时的美好，继续说：“小安子，你说，我爸将我交给你的时候，他会不会激动得掉眼泪？”
“不至于吧？董事长见过大世面，怎么可能这么感性？”
“小安子，你刚才称我爸为董事长？”许田樱佯怒，“本女神命令你，马上改口，叫爸！哼！”
安如见一愣。是啊，他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马上要嫁给你了，你还叫他董事长，确实不合适。他一脸庄重，说：“是！听从女神命令，从现在起，改口叫爸！”
“这就对了嘛！以后，你爸妈就是我爸妈，我爸妈也是你爸妈，不准分你我！”许田樱说，“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打结婚证是一件神圣庄严的事，贴在结婚证上的合影，是一辈子的纪念。去登记之前，许田樱特意去美容店做了美容。她的要求很高，靓丽动人，无论何时来看，都不能找出任何瑕疵。
“小安子，你也给我整精神点！”许田樱说，“我们的合影，是一辈子的见证，将来随时都能回忆起现在的幸福。”
“包装幸福，”安如见笑了，“通过一张结婚照，能留住青春时光，留住幸福瞬间，是每个人的心愿。”
安如见被许田樱逼着，老老实实接受化妆师的摆弄。安如见平时从来不化妆。男人自有气质，何须化妆？但结婚照非同小可，是一辈子的见证，是走向幸福生活的起点，是人生大转折，不管化妆师如何摆弄，都是值得的，也是心甘情愿的。
足足弄了两个多小时，许田樱对着镜子反反复复照，又在安如见脸上找瑕疵：脸上的妆太重了，要青墨粉黛，重来。头发有分叉，先打薄再抹发胶，重来。假睫毛太长了，换短一点的……
化妆师很有耐心，微笑着接受许田樱的每一个意见，该重来的一律重来，该换的一律换了。直到许田樱提不出任何意见，一对新人才美滋滋地走进婚姻登记处。
坐在照相机前，两人头靠着头，肩并着肩，心中升腾起无限的欢快，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脸。
生活，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被幸福包围，被爱情环绕，被生活拥抱，与爱人同在。
爱情，就是一杯甜蜜的美酒，将生活的酸甜苦辣统统包含。人间的暖色调，将生命定格。
接过红本本，这一对新人就开启了美好的人生旅程。
许田樱高兴地拍照，给双方父母发了彩信，接受父母的祝福。安如见静静地看着她享受爱情的幸福，享受人间的美好，接受最美好的祝福。
“生活啊，拥抱我吧！”许田樱扑倒安如见怀里，笑眯眯地说，“我们的世界，终将美好！”
安如见紧紧地拥抱着她，在她耳边呢喃：“我们的世界，必须美好！”
安如见仿佛看见，幸福正阔步而来。
123.咖啡和人生都需要伴侣
安如见和许田樱领证的消息一经证实，犹如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一块陨石，掀起巨浪。
最先反应的是离他最近的杨雪壹。安如见还沉浸在领证的喜悦之中，杨雪壹就给他打来电话。
“安先生，祝贺你结婚了。”起初，杨雪壹的声音是轻快的，让安如见想起了她的明亮的眼神，“成功晋级董事长女婿，应该非常快乐吧？”
安如见并没有往别处想，“嘿嘿”一笑，说：“谢谢杨护士长祝福。改天，等我忙完一个项目，请大家喝喜酒。”
“好呀，”杨雪壹说，“我想一睹董事长女儿披上婚纱的风采。”
安如见的心猛的一沉，她为什么要一再强调董事长女儿？即便许田樱不是董事长的女儿，该爱的我也会努力去爱呀。她是在暗示自己吃软饭，还是有什么其他意图？
“杨护士长有话请直说，我不喜欢猜谜。”安如见平静地说道。
“我哪敢有话说呀，恋爱自由，结婚自由，父母都不能干涉，我凭什么说三道四？”
杨雪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安如见意识到，她真的有话要说。
“你说吧，我听着，”安如见以为她是为杨雪关抱不平，但是转而一想，不对，杨雪关已经嫁人生子，不存在抱不平，“你话里有话，千万不要憋着。”
杨雪壹的声音开始哽咽：“安如见，我远隔千里来找你……”
“你是负气离开的司亨医院，”安如见刚说上半截，恍然大悟，“杨护士长，对不起，我受不起。”
杨雪壹小声抽泣：“是的……我不对，我不该！你和我，相差一条巨大的鸿沟……”
安如见将手机搁在一边。他想静一静。这个时候，杨雪壹说这些话，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烦闷。自己对她毫无感觉，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爱一个人没错。但是，这种相隔十万八千里的爱，只能埋在心里。
安如见拿过手机，小心翼翼地说：“杨雪壹，这些话不能说的。如果，你希望我幸福，就真心祝福我吧。”
“事已至此，我当然希望你幸福，当然会真心祝福你！”杨雪壹顿了顿，整理一下失控的情绪，语气忽然欢快起来，“诶！都怪我，不该说这些，打搅了！祝你幸福！”
杨雪壹这通电话，在安如见心里激荡起惊涛骇浪。他从来没有想过，她对他暗藏心思。这心思，是少女的秘密，是心灵最隐秘角落的一株艳丽的鲜花。
然而，这样的鲜花，对安如见来说，是有毒的。爱情已有归宿，是不允许夹带私货的。安如见之所以有别于其他人，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男人，不是那种朝秦暮楚勾搭轻薄的男子。他的人生爱憎分明，绝不拉拉扯扯不清不楚。
爱一个人要执着，拒绝一个人要智慧。安如见想起拒绝杨雪关的情景，就不明智，最后受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指责，压力很大。这一次，他要明智地解决这个问题。
想到这里，安如见打电话约杨雪壹晚上见面，地点定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
杨雪壹姗姗来迟。看得出，她是精心化了妆，尽量掩饰内心的失落和痛苦。
安如见微微一笑，向她招手。杨雪壹在他对面坐下来，眼神里满是忧郁。
“你到底还是来了，”安如见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呀。”
“我肯定要来，我要听听你的说法，”杨雪壹的口吻略带忧郁，“哪怕你讲讲自己的爱情故事也好，让我知道自己的不足。”
安如见瞥了一眼杨雪壹，马上又收回目光，说：“我宁愿你将这些心事埋在心里。”
“我已经说出来了，我不后悔自己说的那些话。”
安如见慢慢地搅动咖啡，又细细地抿了一口，说：“人生其实就像这杯咖啡，本来就是苦的，但是添加了咖啡伴侣之后，又有了一些甜味。”
“爱情，就是你眼里的咖啡伴侣吧？”
“爱情，是人生的咖啡伴侣，要不然，人们怎么会将谈恋爱又称之为找到人生伴侣呢？”安如见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我不能伤害你，这份感情弥足珍贵，但我不能接受。”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怪我自己没勇气。我害怕会像姐那样，遭到你直接拒绝。”杨雪壹长叹一口气说，“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安如见不敢直视杨雪壹的眼神。她的眼神里，交织着幽怨、痛苦、失落。他的目光在咖啡馆游离。那些窃窃私语，那些低声呢喃，他都交给了许田樱。他不能越位，就像踢足球，越位是犯规，在个人生活里，人也不能越位，有道德、有法律，更有自己内心的情感体验。
“杨雪壹，我非常感谢你能跟我说这些话，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的心思。”安如见诚恳地说，“但是，现在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安如见尽量委婉、尽量轻柔。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错，杨雪壹也没有错。
“喜欢一个人本身没有对错，但不道德的爱情就是错了。”安如见继续说道，“你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孩，他们中，或许就有某个人，正在苦苦思量如何走进你的心里。”
杨雪关笑着说：“没想到安如见先生现在学会了委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会尽快调整自己的心情。”
安如见指着杨雪壹面前的咖啡说：“喝点吧，快要凉了。”
杨雪壹搅动咖啡，心中却起伏难平。她想起自己下定决心来到竣肃医院，想起那次跟父亲和姐姐的争执，想起多少个失眠的夜晚，想起咬紧牙关熬着的日子，鼻子突然泛酸，眼睛开始模糊。
杨雪壹猛然喝下一大口咖啡，眼泪泉水般涌出来。安如见一时竟然慌了神。他劝道：“别哭呀！你看看，你一哭，脸上的妆就花了。”
杨雪壹伏在桌子上抽泣。她单薄的身子剧烈抖动。
安如见心里一阵紧张，悄悄向四周环视一圈，许田樱虽然回到海滨城市去了，但这间店，大多数是医院的职工，人多嘴杂，说不定哪天就传到许田樱耳朵里去了，他怎么解释得清？
安如见递给她一张纸巾，说：“别哭呀！这么多人看着，还以为我对你怎么样了。”
杨雪壹慢慢止住哭。她看出了安如见的心虚。她意识到，这件事再也不可能了。
“安如见，从今天起，你埋葬了我的青春，埋葬了我的感情。在我心中，你已经成了句号，我不会再打搅你的。”
杨雪壹强装镇定，默默起身，离开咖啡馆，留给安如见一脸的迷惑。
124.玻璃心
新婚的甜蜜还挂在心头，安如见就受到了来自司亨集团的打击。经过多方考量，司亨集团决定还是讲司亨医院移交给地方。
至于为什么不跟竣肃医院合并，司亨集团应该是充分听取了各方意见。董事长一门心思抓主业把生产搞上去，也想司亨医院能有个比较好的归宿，他还是认为，司亨医院移交地方管理，能保证公立医院的公益性。从这个角度说，他不太相信竣肃医院。
在他的心目中，资本都是逐利的，即便是竣肃集团有做公益事业的善心，这个政策能落实多久是个未知数，说不定换个人，政策就变了。移交给地方就不一样，意味着能解决正式编制，有卫生事业经费拨款，还有一定的投入，对稳定职工队伍，绝对是件大好事。特别是杨也彬，得知消息更是高兴得不行，他又可以多干几年，医院刚刚移交地方，过渡期最少三年。
安如见接到司亨集团将董事长办公会决定的书面通知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日，他在董事长办公室，两个人谈得好好的，虽然董事长没有当面拍板——事实上，董事长也不可能当面拍板，但话里话外都能感觉到胜算很大。
事实是残酷的。安如见自己长时间的策划，耗时费力可以忽略，集团公司和医院都在期待合并能落地。安如见脑子很乱。他想打电话求证，但转而一想，司亨集团董事长办公会决议都寄过来了，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安如见仿佛被当头一棒，打得有点懵圈。他在思考，怎么向集团公司、省分公司和医院领导层报告这件事。事情是安如见牵头的，现在却没办成，虽然没造成经济上的损害，但对竣肃集团和竣肃医院的声誉将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一筹莫展之际，许田樱打电话过来了：“小安子，在忙什么呢？”
“我在发呆，”安如见说，“遇到棘手的问题了。”
许田樱轻声安慰道：“小安子，我知道你肯定是在为司亨医院的事烦恼，可是，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你知道了？”
“我正是为这件事打电话给你的，”许田樱说，“总部也接到竣肃集团的书面通知了。”
安如见笑笑，说：“我岳父大人什么反应？”
“暂时没看出来。我爸不会轻易责怪人。你也不必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许田樱继续安慰道，“有句古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干大事成大事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这就是胸怀宽广。安如见虽然学医，但喜欢历史。从研究历史，他得出这个结论：大凡在历史上有成就的人，都有沉稳冷静胸怀宽广的人。
安如见说道：“小樱子，话虽这样说，但这件事集团公司非常关注，我都不知道怎么向集团公司解释了？”
“成败得寻常事，牵涉到企业改革和两院合并这样的大事，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许田樱说，“小安子，我觉得你现在有点患得患失了，所以，跟你谈谈心。”
安如见心里五味杂陈。当年自己离开司亨医院，是背负处分，心里憋着一口气，要用实力证明给司亨医院所有人看，自己不是窝囊废。这次牵头竣肃医院和司亨医院合并，有这种因素在作怪。回过头再看，这样的想法多么幼稚。
许田樱想听听安如见的反应，但他一直闷着不说话，这让许田樱有点担心，又说：“小安子，司亨医院的事已经不可挽回，这不算什么打击，你不要想太多。男人的胸怀应该宽广，千万别有玻璃心。”
许田樱用到“玻璃心”这个词，安如见觉得刺耳，他自认为还是坚强的，不至于如此脆弱。他笑了，说：“小樱子，我并不是玻璃心，而是想知道自己这次到底失败的原因，以后要如何克服。”
“其实，这件事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不太可能，”许田樱说道，“我们都在司亨医院工作过，太了解那个地方了。”
对司亨医院的了解，安如见当然非常深刻。他从小在司亨医院长大，知道那就是个小社会，人情世故，勾心斗角，相互猜忌，加上有个心胸狭窄的杨也彬，一个医院怎么能发展起来？
“我只想引进竣肃医院的力量，将医院发展起来。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安如见抱怨道，“也许，我的心思没有几个人理解。包括我父母，都不会理解我吧！”
许田樱“呵呵呵”笑了一阵，又说：“小安子，你心中的英雄情结很重呀！你把自己当成司亨医院的救世主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不是谁的救世主。司亨集团选择将医院交给地方管理，一定有深层次考虑，比如，编制问题。”
安如见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当初，父亲用谎言将他骗回司亨医院上班，就是因为司亨医院有正式编制，能够过闲散的日子，不操心，不费力，到时候托点关系，找个门路，解决一个科主任或者管理人员岗位，就能优哉游哉一辈子。
“谁都想过闲散的日子，谁都不想工作，医院怎么发展得起来？”安如见忿忿不平说，“司亨集团高层下了一招臭棋。”
许田樱认可安如见的说法，但她还是试图将安如见从打击中拉上来，说：“别人的决策我们不要议论。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觉得这个话题已经聊不下去了，又换了一个话题，无非是小夫妻之间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相思的话说不完，煲了一通“电话粥”，安如见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挂断电话，安如见还是睡不着。他知道，自己心里并没有放下这件事。可是，眼下又没有其他办法来改变这个结局。他不甘心失败，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这是非常揪心的事，就像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欢天喜地投进别人的怀抱一样揪心。
他忽然读懂了杨雪关的心思，理解刚分手时，杨雪关的做法。她不停地追问他“为什么”，期待他能给个说法，而当他说出“不爱”这两个字的时候，自己听起来轻飘飘，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不接受他的说法，说他欺骗了她的感情。这种理解和懂得，让安如见心里忽然生出愧疚感。
年轻时的大大咧咧，实际上对杨雪关的伤害最大。他终于明白快刀斩乱麻的深层含义。所有的伤害，哪怕不经意的伤害，对别人都是沉重的打击。面对杨雪壹，他做到了，斩断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不放纵、不泛滥，需要决绝的勇气。
125.沸腾的司亨医院
司亨医院移交地方的消息在医院不胫而走，大家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压抑了很久的心情忽然绽放。大家最担心的被民营医院并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样很好。司亨医院的人好像打了68度的鸡血，被认为是取得了重大的胜利。
移交给地方管理，就意味着正式入编公立医院，大家都捧上了铁饭碗。从某种意义上说，公立医院的正式编制比企业办医院的正式编制更吃香，更稳固。只要不违法乱纪，就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杨也彬在移交大会上说，今后，只要大家好好干，前途一片光明。杨也彬的话有道理，好好干是前提，至于怎么样，杨也彬自己心里都没个准数。他说的好好干，就是听话，具体来说，就是听他的话。
姜明践心中有失落也有幻想。他的失落是，父亲老姜不支持他办医院。既然自己办不了医院，就努力主宰这家医院。从这一点上看，他必须依赖岳父大人，将他推上接班人的位子。
杨也彬在主持台上讲话，姜明践就在思考，怎么样才能接到班。现在移交到地方，情况更加复杂，各式各样的关系相互交错。他听说，有一个副院长在地方上有很深的背景，还有医务科科长何冼德家庭在地方的关系也很硬。比起这两个人，自己还只是区区一个科长，要想翻越这两个人，很难。
下班后，姜明践让杨雪关和自己一起去见岳父。以岳父的想法，一定会全力支持他。现今，孩子快上幼儿园了，带娃的压力稍微小了一点，他有心思来考虑这些问题了。俗话说，出名要趁早。当干部也要趁早。一步缓，步步缓。自己不能等了。
杨雪关明白姜明践的想法。她说：“明践，这世道诱惑太多，我还是希望你能回科室干业务。肝胆外科医生是非常不错的专业，你别放弃呀！”
姜明践神秘一笑，说：“雪关，当外科医生太累。你没见我每次上台做完手术，都非常疲惫？如果能一步一步往上走，能培养出很多医生，也是很好的事！”
杨雪关轻蔑地看了姜明践一眼，说：“你当初追求我，看中的是我父亲手中的权力，而不是我。”
姜明践的脸僵住了。与其说杨雪关的话尖酸刻薄，不如说她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说他看中杨也彬手中的权力不假，但他还是喜欢杨雪关的。当年的姜明践，想的是爱情事业双丰收，而不仅仅是杨也彬这个院长。
如今，随着时间的转移，人的思想都会变。男人心里，女人一旦得手，就算是天姿国色，也会失去神秘的光环。男人越成熟，爱情越淡然。
姜明践愣了很久，说：“雪关，话不能这么说，爱情和面包兼顾，才是负责的男人。只会拿甜言蜜语灌女人的，不见得是个好男人。”
杨雪关“嗤”了一声，抱起孩子坐进了车里。看到孩子，她的内心得以片刻宁静。
姜明践发动车，说道：“告诉你杨雪关，你要搞清楚，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搞技术，人家都是学好了技术，再去混管理，你这样技术没学精，人家从内心里看不起，就算你当了再大的官，也是个半桶水。”
“杨雪关，你成心跟我过不去吧？”姜明践有些恼怒，“有不有级别，在别人眼里看法是不一样的。”
“好吧，我希望你心想事成。”杨雪关冷笑一声说道，“你当了医保科科长之后，完全变了。”
姜明践当医保科科长时间虽然还不长，但是他已经不喜欢去临床科室了，更不喜欢科主任打电话让他去做手术。虽然他刚开始对科主任说过，他要坚持不丢掉自己的专业。时间长了，姜明践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习惯对别人指手画脚，习惯上班抱着游戏机。久而久之，姜明践就恋上了舒适的日子。当官多好！
姜明践不再说话。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先当副院长，等杨也彬退休的时候，再当院长。他知道这条路不易，论资历，他当副院长比不过何冼德，人家是主任医师，医务科长，上一次提拔副院长就被人给挤下来了，现在，司亨医院移交地方，他家族在地方关系很硬，这次还轮不到他，简直不可能。
姜明践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杨也彬的时候，杨也彬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上阵父子兵！我支持你！”
杨也彬的鼓励，给姜明践更大的希望。
可是，姜明践心里还是没底，他说：“爸，这一次希望恐怕不大吧？”
杨也彬严肃起来，说：“客观分析，你的条件确实比不上何冼德，但是，现在刚刚合并，地方也要依靠我把医院管好。”
姜明践听出杨也彬的话外之音，笑了。他知道其中的厉害。杨也彬在司亨医院院长岗位上干了很长时间，堪称司亨医院元老级院长，就算是移交到了地方，也要尊重他的意见。
姜明践向杨也彬竖起大拇指，说：“爸，姜还是老的辣，我佩服你！在刚刚移交的关键点上，地方不可能马上就一脚将您踢开，显然不符合当前维稳的需要。”
杨也彬拍拍姜明践的肩膀，说：“明践呀，这些话只能在家里说，千万别到外面说。另外，这段时间你低调一点，上班就别玩游戏了，带人多到农合办、医保中心去联系业务，沟通感情。”
姜明践点点头，说：“好。我会注意的。”
杨也彬说：“孺子可教也！”
姜明践突然笑了，说：“有岳父大人精心栽培，我肯定会好好干。”
翁婿之间的密谋，让他们好像看到了实现目标的曙光。杨也彬面授机宜，哪些人是可以信任的，姜明践要好好利用关系，哪些人跟他不是一条心，姜明践要提防，不能走得太近，尤其是何冼德，是明摆的竞争关系，表面上不要撕破脸皮，斗而不破是上策。
杨也彬的话，让姜明践如醍醐灌顶。他以为自己对司亨医院非常熟悉了，没想到这么多人和事，他浑然不知。人心复杂如此，他要面对的问题很多。
“以后，你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别张扬，得罪人的事，我让何冼德去做，做好事的时候，我让你在场，这样的话，你就能赢得好的口碑。”
杨也彬面授机宜，让姜明践受益匪浅。姜明践说：“岳父大人不愧是司亨医院的泰斗级人物，我一定遵照您的吩咐，尽量树立自己的好形象。”
126.医学人文建设
姜明践压制何冼德的决心很大，但他在何冼德面前明显没有底气，比如，开会发言的时候，他的发言总是不得要领，显示他管理经验不足，而何冼德每一次发言，都能切中要害，说得大家心服口服，即使是杨也彬，也很难找到何冼德的破绽。
姜明践想获得更多人的支持，决心克服这个硬伤。他毕竟是名牌高校毕业，跟安如见一样，曾经选修过蒋禄寿教授的医院管理学课程。可惜的是，那时候，他对医院管理学不太感兴趣，他喜欢的是当医生，选修医院管理学，是必须要选择几门选修课，完成学分，比较其他课程，这门课不让他讨厌，仅此而已。
他承认，是时间和现实让他的思想发生了转变。自己的转变发生在欧阳念志的岗位迟迟得不到调整上，那时候，他还为欧阳念志忿忿不平，转而一想，他又被权力的魔力所折服。
现在他要重拾课本，看看医院管理学上的经典案例。翻来翻去，姜明践对医院人文建设发生了兴趣。这是新兴的分支学科，相较于之前强调医疗质量、医疗技术，这门学科强调的是医疗服务，强调医学的服务对象。
姜明践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司亨医院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提过医学人文建设。只要自己把这个概念在医院提出来，那么，很多事就会沿着自己的愿景走，不但是工作上的突破，更多的是对提升个人的声望有很大的帮助。
姜明践就像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他仿佛看到熠熠发光的钻石，看到晶莹剔透的玛瑙，看到金光闪闪的黄金......一招鲜吃遍天，虽然医学人文建设在其他医院早就开展了，但司亨医院还没有人提过，自己提出来，就是一个创举。
研究了几个医学人文建设的案例，姜明践在月度科主任例会上发表了自己的宏论。科主任例会，一般通报业务量、医疗质量等等数据，几个院领导分别发言，不会安排医保科科长发言。几名院领导和科室主任发言之后，何冼德准备作会议总结，这也是常规性的几句话，大家都等着散会，姜明践突然插话：“大家请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何冼德惊讶地望着姜明践，心想，这个会没你说话的份儿，今天出什么意外了？但当着很多人的面，他又不能驳斥，他又转向杨也彬，像是征求意见，杨也彬面带笑容点点头，何冼德也不好拂逆了院长的意思，说不定姜明践这次发言，是杨也彬授意的。他说：“下面，我们请医保科科长姜明践同志发言。”
姜明践发言的内容没有在会议议题之内，何冼德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只能介绍为“发言”。
姜明践胸有成竹的样子走上主席台，开始了他的“宏论”。
“我今天要说的，是医学人文建设。”姜明践坐在主席台上，自信心大增，威严地扫视会场，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们医院科主任会，历来都只谈业务量、医疗技术，这当然没错，但是，我们忽视了一个关键，就是我们的服务对象——病人。”
姜明践的发言在会场引起一场不小的轰动。
“这不是批评医务科吗？”
“什么是医学人文建设？”
“哗众取宠吧？”
“这是打何冼德的脸！”
会场出现一些骚动。何冼德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请大家安静！”
会场安静下来。姜明践继续说道：“当然，我们分析业务量没错，讲技术也没错，但这些都是术的层面，没有上升到道的层面。”
姜明践这个开场白，让大家一头雾水。术与道，已经上升到哲学层面了。随着医院移交地方，司亨医院理所当然成了地方医保定点医院，医疗业务量蹭蹭上涨，司亨医院的人忙都忙不赢，谁还有心思去考虑哲学问题？
姜明践见大家的表情讶异，说明自己的话题开始起到效果了，心里一阵窃喜，看来发言不来点猛料，或者说不故弄玄虚，没人听。平时这些科主任开会，要么是拿着病历本上来看病历写病历，要么是闭着眼睛昏昏欲睡，谁有心思听这些老掉牙的通报。科主任关注的是这个月的工作量完成了没有，科室能拿多少奖金。
姜明践信心大增，不由得开始飘起来，继续说：“如果一家医院只讲技术，不谈病人，那么，我们的服务也会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在新一轮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大背景下，我们会逐渐失去人心，失去病人。”
姜明践故意停顿了一下，扫视一圈会场，只见大家都看着他，他甚至跟几个科室主任还有眼神的交流，他看到了赞许。
“医学人文建设看起来是个高大上的提法，其本质却是我们每天都在做的事，归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服务。”姜明践说道，“医学人文建设强调医生眼里首先要有病人，其次才是病。”
姜明践的观点再一次让会场轰动。有人不屑一顾：“我还以为是什么高深的理论，扯淡，不就是讲服务吗？”
“哈哈哈，病都治不好，服务再好有个毛线用？”
“安静……”何冼德不得不再次履行主持人的义务，维持会场纪律。
“这不是一般的服务，而是升华了的精细服务，人性化服务，是强调以人为本的服务，与我们平时说的简单的医疗服务不是一个层次。”
“比如说，新医改中，强调优质医疗资源下沉，强调便民服务措施，强调医患和谐，”姜明践将自己最近研究新医改政策的成果也摆了出来，“说白了，就是要给病人更多更好的就医体验。”
“我们饱受社会诟病的看病难看病贵问题，挂号时间长、检查时间长、取药时间长、看病时间短的三长一短问题，如果能开动脑筋，给病人更好的服务，我相信，医患之间的纠纷会降低九成！”姜明践抛出了自己的医学人文建设观点。
杨也彬禁不住发话了：“姜科长，你认为，我们医院该怎么搞医学人文建设？该怎么让病人满意？”
姜明践非常高兴，自己的发言引起了岳父大人的关注。这是他唯一一次事先没有跟他汇报的发言。他要用真才实学让身为院长的岳父大人刮目相看。他不能总是活在岳父的阴影之中。
姜明践说：“医学人文建设包罗万丈。我们医院一直沿袭过去的思维，改善服务迫在眉睫，我们的服务内容应该从病人进入门诊开始，包括微笑服务、个性化服务、人性化服务、贴心服务，总之，医生护士就是要站在患者的立场考虑问题。”
姜明践看了看杨也彬，只见他不停点头，说明他接受了自己的观点，继续说道：“我建议，医院开展一次就医体验活动，院领导带头，自己排队走一次看病全程，用病人的眼光来体验医院的服务，看看哪些地方需要改进，然后，开始整改。”
姜明践的建议，让大家沉默了。要想在一家沿袭了几十年工作模式的医院开启改革的道路，实在是难。没想到，何冼德带头鼓起了掌，大家仿佛愣了一小会儿，掌声迅速在会议室蔓延开来。
姜明践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对他来说，这是一份无上的荣光。他终于第一次摆脱了院长岳父的阴影，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观点。这个第一次，很重要，是他人生道路上的重要标志。
127.体验看病全程
女婿在大会上提出要领导带头体验看病全程，作为岳父，作为院长，杨也彬不能不带头。事先，他给医院领导和各科室打过招呼，今天院领导实地体验，任何人不准插队，不准开绿灯，该排队的老老实实排队，该缴费的老老实实缴费，体验完了，每个人谈感想，提出整改意见。
杨也彬这么做，一是处于公心，看看就诊流程到底梗阻在哪里，二是处于私心，为姜明践站台。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到临床科室看看了，更不可能自己排队挂号看病。在他的思想里，自己是院长，谁还敢不给自己面子？
杨也彬发话了，医院领导没有人做。然而，杨也彬万万没想到，自己治下的司亨医院，如此混乱。
杨也彬来的第一站门诊挂号，就给他一个惊讶。上班时间过去二十多分钟，挂号室才开门，杨也彬目测了一下，此时至少有上百个病人在挂号窗口前排队。
明明有人进了挂号室，挂号窗口却迟迟不开，人群中开始有人发牢骚：“什么医院，都八点半了，还不挂号！”
“就是。每天都这样，要不是离家里近点，我早就到别的医院看病去了。”
“这个医院本来就是扯淡的，原来就一家街道卫生院，后来成了企业医院，懒散惯了，没人管！”
听着这些议论，杨也彬的气不打一处来，推开挂号室的门，两个挂号工作人员正在优哉游哉吃早餐。
杨也彬质问：“这么晚了还不开挂号窗口，为什么？”
两个挂号员并不认识杨也彬，其中一个目光扫视过来：“滚开，老子早餐还没吃完，着什么急？”
杨也彬气得脸都变绿了，指着他们说：“你等着！不下你的岗，我就不叫杨也彬。”
“哪来的糟老头，张口闭口喊下岗，你以为医院是你家开的？这是公家的医院。走走走，老实排队去！”
杨也彬怒不可遏，正要理论，被对方推搡出来。双方纠缠间，挂号室主任出来了，看到两个手下正在推搡杨院长，心中惊讶，大声喝止：“住手！”
两个手下见惊动了主任，吓得赶紧缩进了挂号室，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主任赶紧扶住杨也彬，连忙道歉：“杨院长，您怎么在这儿？”
杨也彬脸都气绿了，指着挂号室主任，喘着粗气，半天没回过神。五十多岁的人了，哪经得起年轻人这一阵推搡！挂号室主任赶紧搬来凳子，让杨也彬坐下休息，心中忐忑不安，说道：“杨院长，您别怪罪，这两个小子是刺儿头，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杨也彬休息了好一会儿，指着挂号室主任说：“明天起，挂号室合并到财务科统一管理，不再单独设挂号室主任。”
杨也彬简单粗暴的工作方法就是免职。在他看来，只有免职才能在医院产生震慑作用。
挂号室主任听杨也彬这么说，知道他在气头上，不能争辩，马上做自我检讨：“杨院长，都怪那俩小子有眼无珠，不认识院长，待会我带他们来向您道歉。”
多少年了，杨也彬在司亨医院只见过笑脸，见过别人向他点头哈腰，哪受过这种窝囊气，不管挂号室主任怎么道歉怎么做检讨，他都无动于衷。
挂号室主任心里明白，今天这俩小子闯下大祸了，医院整顿工作作风，一定会拿挂号室开第一刀。医院挂号室本来没有什么主任，杨也彬当院长之后，挖空心思搞出了很多位子，任命了很多管理人员，挂号室主任这个岗位就是在他手里设立的。
杨也彬休息的档口，另外几名院领导陆陆续续前来体验就诊流程，看到这场景，觉得很奇怪，一打听，才知道杨也彬在第一站就被挂号室俩混小子来了个下马威，这还了得！
大家建议，给这俩小子搞个什么处分，杨也彬摇摇头，说：“是我瞎了眼，看中这个窝囊废当挂号室主任。”
大家莫名其妙，目光纷纷扫向挂号室主任。挂号室主任被看得不自在，说：“各位领导，这事我确实有责任，我承认错误，我做检讨！”
杨也彬休息一会儿，也没有大碍，开始排队挂号。早上是挂号高峰期，门诊大厅非常嘈杂，杨也彬四下观察门诊大厅的情况，真的到处排队，最早挂号的那一批病人，已经开始在缴费窗口排队了。杨也彬看看手表，9:10，这么说，医生看病普遍在5分钟左右。5分钟能说几句话？许多医生恐怕连病史都还没问清楚吧？
杨也彬想，难怪人家抱怨三长一短，抱怨药不对版，说白了，就是还没有真正转变观念，把病人看成是来求他的。自古以来，都有“求医”这个说法，医生历来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就像救世主一样，主宰着病人的生死和健康。
排队挂号，排队看医生，排队缴费，排队做检查，排队取检查结果，排队取药……杨也彬心里默默记下这些排队的过程，整个流程走下来，杨也彬花了四个多小时。看看时间，杨也彬自己吓了一跳，在司亨医院看病如此难！
这会儿，杨也彬铁青着脸坐在会议室前，他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记录着就诊各个环节所花费的时间。这个结果，杨也彬没想到。
他铁青着，痛心疾首的样子说：“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我今天的就诊体验，就是触目惊心！”
杨也彬的话，就像一记重锤砸在会场，许多人低下了头。
“都怪我，平时对你们采取放养式管理。之前，躺在司亨集团这个大家庭，你们松一点就松一点，反正不愁病人！”杨也彬的话很实在，他不能再放纵下去了。
杨也彬严厉地扫视一圈会场，将自己在挂号室的所见所闻简要讲了一遍，又说：“现在，医院移交给地方了，病人来不来看病就医，选择性很多。如果我们再这样下去，整个医院就烂掉了，没有人愿意来医院看病！”
“司亨医院还没有病入膏肓，我们要以此为契机，大力开展工作作风整顿，理顺就诊流程，彻底改善诊疗环境。”何冼德不失时机说道。
杨也彬瞟了一眼何冼德，说：“何科长说得对，医务科马上拿出一个整改方案，将大家体验就诊流程报告进行梳理，对提出来的问题及早整改到位。”
128.向表面文章演变
姜明践对自己的提议，在医院引发一场大的行动，感到非常满意，内心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满足感。这样的满足感，让他充满了活力。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大家的认可和尊重，比单纯依靠岳父大人的提携要好得多。
姜明践哼着“狼爱上羊呀，爱得疯狂”，脸上绽放着笑容，轻快地奔走在各个科室整改现场。医院任命他为医学人文建设办主任，他已经适应了新岗位，戒掉了游戏，要用新成绩，让大家刮目相看。
姜明践来到骨外科，安裕明正在查房，向医生讲解半月板骨折的手术要点。姜明践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安裕明瞥了姜明践一眼，继续他的查房讲课。姜明践到别的科室，人家都是笑脸相迎，没想到骨外科一点也不客气，心里愠怒，他想，这个安裕明有点倚老卖老了。
接着，姜明践又想起安如见现在是竣肃医院副院长，心里就开始嫉妒，想着怎么对付安裕明，打压他在自己面前的嚣张气焰。
“安主任，早几天安排给你们科室的整改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姜明践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思，笑着问安裕明。
安裕明说：“姜主任，我们科室的整改已经非常到位了，标识标牌都上墙了，服务制度也制定好了，都在护士长那儿。”
姜明践脸上的笑容僵着，说：“安主任是大忙人呀！好，我找护士长看看资料。”
安裕明没有回话，继续他的讲解。姜明践知道安裕明现在有点看不起自己，转身向护士站走去。护士告诉姜明践，护士长领床单去了，不在科室。姜明践又返回病房，问安裕明要工作台账。
安裕明对姜明践三番五次打断自己的讲课非常不满，没好气地说：“姜主任，我正在讲课，可以等到我忙完吗？”
姜明践笑着说：“好，我等您！”
其实，姜明践的心里已经非常不耐烦了。他愤怒地想，看你嚣张到什么时候！
等了半个多小时，安裕明的课还没讲完，护士长也还没回来，姜明践有点按捺不住了，想冲安裕明发脾气。可是，他马上想到，自己挑头做医学人文建设的目的是赢得口碑，不是来吵架的。最高级的赢家，是不动声色达成目标。韬光养晦是当前应该遵循的策略。
安裕明查房完毕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姜明践老老实实等到安裕明查完房。回到办公室，安裕明根本不记得这回事了，指导医生开医嘱又花了半个多小时。
安裕明忙完这一切，忽然想起姜明践还在等他，猛然回头看见姜明践，拍拍自己的脑袋，说：“抱歉抱歉，让姜主任等了这么久，我现在就去拿工作台账给你检查。”
安裕明本意是想冷一冷姜明践，没想到他能等这么久，说明姜明践已经变了。这种变化，隐含着某种刻意讨好。他想弄明白，姜明践为什么要这么讨好我？
联系当前轰轰烈烈开展的医学人文建设，安裕明仿佛明白了，姜明践主导这场活动的目的，就是为他向上爬积攒人气和声望。想到这一层，安裕明心里“咯噔”一下。
他担心姜明践是第二个杨也彬。当年，杨也彬也是逢人便笑，慈眉善目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很有能力，带领司亨医院一点都没问题。
可是，等到他真正主持司亨医院全面工作，大家才看清他的本来面目，就是一个好好先生，不对，不完全是好好先生，无条件尊重他的，不管人家做什么，他都赞成，一旦人家有半点威胁到他，得罪他，那么就必定有严重的后果，比如安如见。
安裕明并不想得罪姜明践。他是院长的女婿，现在医院炙手可热，尤其是搞了这个医学人文建设工作之后，自信心瞬间爆棚。自己和老伴快要退休了，何必再得罪人？
这么想着，安裕明的心里就释然了。古人告诫大家，人际交往中要“多栽花少栽刺”，干了一辈子医生，没必要到了要退休的时候还去得罪人。
安裕明拿出工作台账，护士长也回到科室了。看到姜明践来检查工作，护士长热情地介绍科室整改的情况：“姜主任，您看，我们科室的标识标牌都是新制作的，工作台账也是及时记录的。”
姜明践对护士长用“您”这个称呼非常受用。他说：“工作不错，但是，我们现在还只是医学人文建设的第一步，只是表象，真正要改变司亨医院的，是从服务理念和服务细节上做文章，我们的路还很长。”
护士长很认真的样子听姜明践的指点，奉承地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们一定按姜主任的要求，把工作做好。”
姜明践笑着说：“相信安主任和护士长会将骨外科带成医学人文建设的一面旗帜。”
这几句话，本来是场面上的话，安裕明却没按捺住内心的反感，问姜明践：“姜主任，你说我们医院轰轰烈烈做这些表面文章有意义吗？”
安裕明的话，就像在宁静的天边划破一道惊雷，击中了姜明践的某根敏感神经。本来，姜明践也不想得罪人，这会儿听到安裕明的质疑，脸上依然笑着，内心却恨得牙齿痒。
“安主任，医院提倡医学人文建设的目的，是为病人提供优质服务，不能算是表面文章。”
姜明践驳回安裕明的话，继续说道：“我们的服务对象是人，每个人都希望在生病的时候，得到贴心的服务，这是实实在在的好事。表面看起来是病人受益，本质是为了创立司亨医院的品牌，扩大医院影像，让更多的病人选择司亨医院。”
“在医院里，医疗质量才是决定病人去留的关键，我总感觉医院的导向出了问题。”安裕明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意味着要得罪姜明践，甚至还有可能得罪杨也彬。
姜明践依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不悦。他还是笑着说：“安主任，您提的问题都很好，但司亨医院必然要有新气象。”
“我不这么觉得。医疗的本质是解除病痛，如果病都治不好，医学人文建设做得再好，也只是噱头，对能不能做好手术看好病，一点意义都没有。”
姜明践还是笑。不过，他现在的笑，真诚已经不见了。
“酒香也怕巷子深，”姜明践说，“医学人文建设是医院当前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129.目标的跳板
姜明践在安裕明这里受了气，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悻悻而去。直到下班回家，他心里还憋着气，下班回家就坐在沙发上，不做饭，也不逗孩子，更不抱孩子，杨雪关就说：“姜明践，你今天不对劲啊！”
姜明践斜了杨雪关一眼，总觉得她对安如见还没死心，现在又讥讽自己，怒气冲冲回道：“我累了一天，休息一会不行啊？”
杨雪关对姜明践整天在外面吃吃喝喝本来就反感，现在他又这么怼自己，心里更不痛快，回敬道：“姜明践，你别把工作上的事带到家里来，我不想看你的脸色。”
姜明践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能得罪杨雪关。他还要倚仗岳父往上走，杨雪关是杨也彬的心头肉掌中宝，得罪她肯定没好日子过。他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笑着对杨雪关道歉：“对不起老婆，今天心情不好，你别介意。”
杨雪关结婚之后，性情变了，变得不太爱说话了，姜明践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要她不在岳父面前说坏话，他才懒得去琢磨她有什么心思。跟杨雪关的婚姻，已经变成了他接通上面的桥梁，至于杨雪关，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姜明践这样的道歉，隔几天就要发生一次。杨雪关看穿了姜明践当初追求自己的本意，曾经恶心过一段时间。但是，木已成舟，米已成饭，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就没跟他斤斤计较。
姜明践抱起孩子，笑眯眯跟孩子玩玩具汽车，孩子笑眯眯的样子，让杨雪关瞬间有了一种幸福的心境。这其实是一种假象，杨雪关一阵恍惚，幸福感一下子就土崩瓦解，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赶紧转过身擦眼泪，不想让他发现。
姜明践逗了一下孩子，保姆就过来给孩子喂饭，他打开电视，满脑子却是医学人文建设。姜明践非常清楚自己正在干的事，对他的未来影响有多大。不管做什么，只要是在医院第一个提出来，自己的名字就会有足够的影响。
姜明践突然问正在跟保姆一起喂孩子的杨雪关：“雪关，你说说看，医学人文建设到底有没有用？”
杨雪关看了一眼姜明践，说：“姜主任，你的心思还在工作上？我们说好的，不把工作带回家里。”
姜明践问杨雪关这个问题，没有期待她能给出答案。她在内分泌科根本没搞。从姜明践提出医学人文建设这个概念开始，杨雪关就不相信姜明践是真正想搞这个，她想，他不过是打着幌子来树立自己的威信。
杨雪关太了解姜明践了。婚后这几年，她看透了姜明践的假，经常在心里将他和安如见比。比来比去，她觉得自己受骗上当了。她的心里，安如见始终占据着重要位置，一直未曾离开。
姜明践说：“老婆，你知道我的心思，现在，我一门心思推动医学人文建设，也是为了改善医院的诊疗环境，改善病人的就医体验，没有夹杂个人的目的。”
杨雪关很佩服姜明践，现在说大话已经说顺口了，用大言不惭来形容丝毫不过分。
杨雪关说：“姜明践，只要你屁股一抬，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别以为人家看不穿，我也会看不穿。你搞这个东西，真没个人目的？我看没这么简单吧！”
刚开始，杨雪关还敦促姜明践回归临床，把肝胆外科手术做精，靠技术吃饭踏实。劝过几次，姜明践嗤之以鼻，她渐渐死心了。他要在自己的道路上行走，没有人能拦得住。
姜明践微微一笑，摇摇头说：“老婆呀，你现在越来越不愿意跟我交流了。夫妻之间，长久不交流，婚姻会出问题的。”
杨雪关说：“你还记得我们是夫妻，说明你还没有完全忘记这个家！你在外边吃吃喝喝的时候，我都是回家管孩子。说实在话，我并没有指望你能带孩子，只希望你每天能早点回家。”
姜明践愣了。他知道自己不喜欢带小孩，有时即使没事，他也要在办公室多待一会儿，就是不想回去太早，不想看到杨雪关那双质疑的眼神。
对了，那双眼睛曾经清澈无比，让他动心。他是对杨雪关动过心的。不过，激情早就消磨掉了，在她逼他母亲来当房子装修监工、带孩子开始，她的眼神里就掺进了杂质，不再明亮，不再含情脉脉。
这是婚姻的悲哀么？姜明践曾经在心里问过自己。或许，他们的爱情并不深，目的性太强，掩盖了生活的本质。
姜明践眼睛盯着电视机大屏，恨恨地想着心事。日子过久了，真的会消磨激情的。当你羡慕别人抱得美人归的时候，也许别人也在羡慕你，当你觉得生活单调的时候，也许在别人眼里是单纯。
喂过孩子，杨雪关说：“姜明践，我们真的要好好谈一谈了，你觉得这样过日子好吗？你心里不瘆得慌吗？”
“我觉得自己很充实，”姜明践说话的时候，把电视机声音调小了，“有目标，有追求，人生就是充实的。”
“我看你现在已经对走火入魔了，官瘾太重！”杨雪关没好气地说道。她本来想心平气和跟姜明践谈心的，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她生气。
“老婆呀，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安如见现在都已经是三甲医院的副院长了，我现在还是一个小主任，”姜明践一不小心就提到了安如见，“我自认为，没有哪里比他差呀！”
提到安如见，杨雪关愣了一下。这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给她的伤害却是最深。姜明践的视线突然从电视机屏幕上移到杨雪关的脸上，那一刻，她的表情刺痛了他的心。
“你怎么了？”姜明践问道，“难道你还是不能忘了他？一提起他，你就那么不由自主！”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跟别人比，有意思吗？你现在的日子也不差，何必费尽心机，活得累不累呀？”杨雪关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
姜明践猛然警醒，自己不能这么对待杨雪关。目标尚未达到，忍耐是第一要务。他顺手拿起纸巾递给她：“擦擦吧！我们不要纠结了，我的目标是司亨医院院长，你的目标是内分泌科主任，我们都有自己的目标，你该庆幸呀！”
杨雪关擦过泪水，勉强给他一个笑脸，似乎她意识到，自己根本干预不了他的追求，或者说，自己根本没真正进入过他的心里。曾经的绵绵情话，也许就是一个表象，一个假象，或许，也只是他达到目标的一块跳板。
130.来回打脸
杨也彬对挂号室两个工作人员将他推出来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大家都奇怪，杨也彬这次没处理人，反倒不像他了。杨也彬本来想不处理了，可是，这件事像石头一样硌得他心里痛，不处理根本不可能。
杨也彬在院长办公会上又提出了这个问题，大家面面相觑。何冼德提出反对意见，事情过去这么久，现在来处分人，有点秋后算账的味道。
杨也彬瞪着他，表情怪的吓人。何冼德说着说着，就不敢吱声了。其他的人见到这种情况，也不敢再提反对意见。
这次处理人，却没有以往那么简单。贺江运突然给杨也彬打来电话：“杨院长，听说你要处分我侄儿？”
杨也彬吓了一跳：“谁是你侄儿？”
“你要处分的挂号室姓贺的挂号员。”贺江运平静地说，“杨院长，年轻人形势鲁莽，冲撞到院长大人，请你看在我面子上，放他一马。”
杨也彬没想到姓贺的挂号员是贺江运的侄儿，他花了好大的劲，请动了区里的大人物，才修复跟贺江运的关系，如果处理她侄儿，就意味着撕破了跟区医保办的关系。
杨也彬当然知道轻重，笑着说：“哎呀，贺主任怎么不早点说呀！好，看在贺主任的面子上，这件事就不追究了。”
贺江运也笑了，说：“谢谢杨院长，咱们是老同事了，还要拜托你多多关照我侄儿，如果合适，就将他调到机关来工作吧。”
杨也彬没想到贺江运得寸进尺，竟然提出要将侄儿调到机关工作。他迟疑了一下，说：“你侄儿在挂号室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要到机关来工作？”
“杨院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年轻人积极要求上进，我们做长辈的要培养，更要提携，你说是不是？”贺江运当了几年医保办主任，说话的艺术长进不少，一句话就将皮球踢给了杨也彬。
杨也彬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贺江运又说话了：“杨院长，我侄儿对医保工作很感兴趣，你看，能不能考虑把他放到医保科锻炼锻炼？”
杨也彬心里骂道，你想得美！医保科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这话他也只能在心里说。杨也彬掂量掂量，说出的话竟然是：“我跟领导班子商量一下，现在，医院移交地方了，管理模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以前正规多了。”
贺江运说：“杨院长，调动一个岗位，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当年，杨雪关陷害我私收费，将我逼走，也是你一句话的事。”
杨也彬没想到贺江运还提这件事。为了杨雪关能当科主任，这个主意是他给杨雪关出的，也是他在后面操控的。他承认，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厚道。
贺江运的话步步紧逼，他既不能马上答应，又不能拖延太久，说道：“我上午找几个班子成员商量一下，马上就给你回信。”
贺江运猜想，杨也彬是在给自己找台阶，就让他找吧！她回了一句“静候佳音”，又说了一些客套话，才把电话挂断。
贺江运的身份，杨也彬不得不顾忌。这件事上，不能糊弄，否则的话，后果很严重。他果真找班子成员商量。
杨也彬刚才还信誓旦旦要处分的人，突然不处分了，还要调到机关来工作，大家想不通。杨也彬只得将事情的原委作了说明，还是有人不愿意解释这样的方式。说要处理是你，说要到机关重用也是你，杨也彬觉得很无奈，说：“我知道这件事很棘手，但是，医保办主任捏着医院的钱袋子，你说怎么办？”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杨也彬就是外强中干，要是没有强势人物打招呼，绝不可能扭转乾坤。有人问他：“姓贺的不处理了，另外一个挂号员还处理吗？”
杨也彬瞪了对方一眼，肯定的说：“必须处理。”
“同一件事，不同的处理方式，恐怕不妥。”
“医院不能放纵这种目无领导的行为，贺挂号员没有推我，只是在吃早餐。”
杨也彬开始编故事了，对方会心一笑，说：“杨院长自己说只有一个挂号员推了你，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咱们定了，下午临时开个会，班子里通过一下，把贺挂号员调到医保科，我给贺江运回个信。”
同一件事，一个调到医保科，一个扣除当月奖金，写检讨，医院里很多人不服。别人不服也算了，被处分的挂号员不服，怒气腾腾找到杨也彬：“杨也彬，我警告你，做人别太过分！”
“你想怎么样？”杨也彬看到对方一脸凶相，自己先胆怯了。
“别以为我好欺负，如果医院不撤销处分，你自己想想后果！”
杨也彬绷着脸，说道：“你以为我会害怕威胁？”
对方说：“杨也彬我告诉你，现在不是你一手遮天的时候了，你在医院做的那些事，哪个心里没数？我不跟你扯远了，告诉你，我在社会上朋友很多，也有混江湖的，你不怕，就别出医院大门。”
杨也彬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是什么人呀！
对方又说：“如果你撤销处分决定，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毕竟你是院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杨也彬看着对方，没想到这次碰到了都是“刺儿头”，没有当年的贺江运这么软，也没有当年的安如见那么想走。他担心，自己的态度一直硬下去，对方干出什么蠢事，受伤害的是自己，被别人看笑话的也是自己。
“你回去等消息吧！好好工作。”杨也彬安抚道，“我们的原则是治病救人惩前毖后。”
“你才有病！”对方脸上的横肉上下起伏，杨也彬看了都觉得怕。
杨也彬不敢说话了。在这种人面前，说什么都没有用。他的要求简单直接，没有满足的话，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
杨也彬又找到班子成员商量，把处分决定撤销。为了处分两个人，医院领导班子来回折腾，来回打脸，让人啼笑皆非。
杨也彬不管这么多，人家都发出安全警报了，一意孤行，激怒对方，最终受伤害的是他。他可没这么傻。外强中干的人有一个普遍特点，柿子只捡软的捏，对付硬茬，该服软还是要服软。
医院领导班子又开了一个临时会议，取消对挂号员的处分决定。杨也彬心里虽然恨对方，更多的却是害怕。这件事传出去后，在医院影响极坏，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八卦了很久。
131.刘静蔷抽身闪人
杨也彬在司亨医院所作所为，让刘静蔷渐渐看清了医院的工作生活环境，看清了自己将来的人生。遇上这样的管理者，只有裙带关系的人，才会在医院出头，一个挂号员，可以仗着姑姑的势力，调到医保科工作，这简直就是笑话。这样的管理，谁能服气？
司亨医院移交地方之后，病人确实较之前增加了一些，加班手术已经成了常态，刘静蔷的收入并没有增加。不但是她的收入没增加，连万疏茜安裕明这样的老资历科主任收入都没增加。干的活比以前多了，累死累活，没有待遇，刘静蔷看不到司亨医院的前途，想起了与安如见的约定，萌生了走人的想法。
“万主任，我不想在这干了。”在一台大手术之后，刘静蔷终于憋不住话，跟万疏茜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万疏茜惊讶地盯着刘静蔷，问道：“为什么？”
“看不到前途。”刘静蔷一脸疲倦，打了一个哈欠，说，“司亨医院不适合一心一意干事业的人，适合七姑子八大姨，适合有背景有靠山的人，适合混日子的人。”
万疏茜很久没有说话。她真心喜欢刘静蔷，悟性高，对妇科解剖位置胸有成竹，手术行云流水般流畅，可以说，她身上集中了优秀妇科医师所有的素质要求，天生就是干妇科医师的料。
源于喜欢，万疏茜将自己一辈子积累的经验倾囊相授，徒弟愿意学，师父愿意教，刘静蔷的业务能力提高很快，几年时间，就练就了独当一面的本事，技术水平杠杠的，市内好几家大医院看中她是个实用性人才，不约而同向她伸出橄榄枝。
刘静蔷对市内医院不感兴趣。她内心渴望跟安如见会合。犹豫之间，突然传来安如见和许田樱结婚的消息，让她刚看到的希望又毁灭了。她后悔自己没有当机立断，跟他一起去竣肃医院。
可是，以她隐忍的性格，也不会跟许田樱去争的。刘静蔷忽然涌出泪水。恨自己错失很多机会，以至于现在形单影只。
万疏茜以为刘静蔷是因为自己在工作中受了委屈落泪，赶紧安慰她：“静蔷，不要太悲观，你现在练好技术，到时候我退休了，这个科主任当之无愧就是你。”
刘静蔷摇摇头，说：“师父，您对我的恩情，我没齿难忘。但是，我对司亨医院的科主任位置已经没有了兴趣。”
“杨也彬眨眼就要退休了，到时候司亨医院的天变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静蔷苦笑。她的目标不是科主任，是未来。她要的未来，医院要给她宽松的工作环境，让她一心一意为病人服务，全心全意救死扶伤。
“司亨医院的风气已经被杨也彬带坏了，”刘静蔷弱弱地说，“一家医院一旦失去了激昂向上的氛围，就失去了人心，失去了创新的动力。”
刘静蔷的话，让万疏茜震惊。刘静蔷不愧是名校的毕业生，不但好学上进，还具有先进的理念和敏锐的思维。
万疏茜陷入了沉思。自己这一代人，在她这个年纪，还只知道练技术学本事，一心想把被社会大环境耽误的美好的十年追回来，而现在这一代人的思想和理念，已经远远超过当年的自己了。
万疏茜感到，自己已经落伍了。到现在为止，她的思维还停留在练技术上，而刘静蔷早就在想着人心、创新这些大问题。这才是真正的管理智慧，发展眼光。
万疏茜说道：“静蔷，我非常佩服你的思维，没想到你考虑的问题，已经远远超过技术范畴，到达了哲学的高度。”
“这方面，安如见才是真正有高度的人，我只不过是看不到自己的前途，才在这里自怨自艾，而他，先是带领队伍筹建了竣肃医院，现在又管理着这家大医院。”
刘静蔷由衷佩服安如见，接着说道，“其实，我们同学中，只有他才是真正有智慧的人。”
刘静蔷的话，再次刷新了万疏茜对这代年轻人的认知。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在刘静蔷眼里如此优秀，优秀到崇拜的地步了。她不由得为儿子自豪。他不是吃软饭的人，而是一个有本事有能力的人，身上有许多同龄人不具备的优点。
万疏茜对刘静蔷动情地说：“静蔷，已经很晚了。你去休息吧！对于将来，我希望你慎重选择，但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我是你师父，你越优秀，我越自豪。”
窗外，明月皎皎，清风徐徐，这样静谧的夜晚，应该是轻松的、愉悦的，如果有爱人相伴，应该是幸福的、甜蜜的。
刘静蔷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轻轻叹息一声，说：“师父，我是一个单纯的人，不愿意掺和杂事。别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却不想涉足这个江湖。”
万疏茜没有立马回答刘静蔷的话。她在心里琢磨，自己带了好几年的徒弟，第一次诉说心事，却是如此沉重。自己也是一个单纯的人，不轻易探听人家的心事。她不愿意被别人代入到陌生的世界。
万疏茜握住刘静蔷的手，细细地观察一番，看得刘静蔷的脸变红了，万疏茜才说话：“静蔷，不管人生多么难，未来的路还很漫长，如果你有心里话，尽管跟我说。”
跟了万疏茜几年，刘静蔷舍不得离开。但是，师徒之间，总有离开的这一天。人与人的相遇是缘分，能结缘多久，却是天意。刘静蔷幽幽地对万疏茜说：“万老师，我知道您对我好，其实我也不想走，哪怕医院环境稍微好一点，能让我安身立命就行。可是，我真的失望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刘静蔷的心中异常平静，不喜不悲。人这一辈子，很多事都无法预料，但是，在你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时候，一定要走好每一步路。每一次选择，都是人生重要的关口。
万疏茜拍了拍刘静蔷的肩膀，对于自己最喜欢的弟子，且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弟子，表达了即将离开的心思，万疏茜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她的设想，刘静蔷是最适合接班的人。
她非常理解刘静蔷的选择，却舍不得她离开。
132.试图挽留人才
刘静蔷是个守规矩的人，她的辞职信是交给何冼德的。何冼德默默接过信，压在一堆文件里，一句话都没说，起身离开了医务科。
刘静蔷跟在身后，问道：“何科长，我是经过慎重考虑做出的决定，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
何冼德回头看了一眼刘静蔷，还是没有说话。他的内心出奇的愤怒。当年大张旗鼓招来的六个人，现在只剩下杨也彬的女儿和女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司亨医院内部管理存在很大的问题。问题的根源当然在杨也彬身上。
何冼德将刘静蔷的辞职信摆上杨也彬办公桌上，冷静地说：“杨院长，妇科刘静蔷医生要辞职了。”
杨也彬看了一眼何冼德，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刘静蔷，不解的问：“刘医生，你为什么要辞职？”
刘静蔷平静地说：“杨院长，这是我个人决定，希望医院能尊重我的决定。”
杨也彬很难接受这个现实，说：“当年，我花了很大的心思把你们招进来，又为你们争取到正式编制，说说看，为什么要走？”
刘静蔷说：“杨院长，我非常感谢司亨医院多年的培养，但是，我是认真的。”
杨也彬看着何冼德，希望他能劝劝刘静蔷。何冼德故意回避杨也彬犀利的目光。杨也彬直接问何冼德：“何科长，把万疏茜请到我办公室来。”
何冼德不知道杨也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不能拂逆院长的意见，打电话通知万疏茜。
万疏茜喘着粗气走进杨也彬办公室，看到刘静蔷，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万疏茜明知故问，杨也彬说：“你辛辛苦苦带了几年的弟子要辞职了，你怎么看？”
“杨院长是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万疏茜决心跟杨也彬好好谈谈。
“怎么讲？万主任还卖起了关子。”
“听真话，我就说真话，听真话的代价是你会接受不了。你要听假话，我就好好吹捧你一番。”万疏茜说道。
杨也彬瞪着万疏茜，说：“没想到，耿直的万主任也开始拐弯抹角了。”
“我这是被逼的。”
“谁逼你？你们一家三口，两个人是科主任，医院对你们不薄。还是要有点职业忠诚度吧？”杨也彬堂而皇之说道。
万疏茜平时并不愿意跟杨也彬来往。他当他的院长，她当她的妇科主任，两人是上下级关系，没有任何纠葛，说白了，就是你做你的事，我看我的病人。
让万疏茜恼火的事有两样，一样是逼走安如见。没错，安如见确实不愿意待在司亨医院，但是，他要走，医院应该让人家体面的走，每个人年轻时都有自己的梦想，安如见也有自己的梦想，杨也彬揪住一点小事，逼走了他，这是不厚道。
还有一样，就是医院奖金分配出现很大的偏差，新医改提出分配制度改革，绩效奖金向临床一线倾斜，杨也彬牵头搞出来的绩效奖金分配方案出炉后，科室主任大跌眼镜。
院长绩效奖金是医院排名前三名科主任平均值的三倍，副院长是两倍，科长是一点五倍，科主任有意见，临床医生也有意见，可是，你再提意见也没用，杨也彬从来不吃这一套。
万疏茜想到这里，对杨也彬不再遮遮掩掩，她说：“杨院长，我这个人你知道，不喜欢介入医院人际纷争，也不喜欢得罪人，但是，我今天说的话会得罪你，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我赶出司亨医院。”
杨也彬非常吃惊，一个平时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科主任，自认为非常了解的万疏茜，今天竟然下定决心要得罪我？他冷冷地看着万疏茜，说：“我要你劝劝刘静蔷，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万疏茜笑了笑，说：“杨院长，你平时高高在上，听不到一线人员的真心话，我实话告诉你，一线人员特别是医生，但凡有点能力的，都在联系医院走人。司亨医院离死期不远了！”
杨也彬心中惊骇，问何冼德：“何科长，有这种事吗？你这个当医务科长的，为什么不反应情况？”
何冼德不吭声。他几次想反应情况，可是，杨也彬根本不听下面的意见，说了有什么用？
杨也彬追问：“何科长，说说什么情况。”
何冼德说：“还是请万主任把话说完吧。”
“我来说，”万疏茜抢过话说，“医院移交地方管理之后，病人确实多了，可是，杨院长，你们搞的绩效分配方案，已经严重打击了医生护士的工作积极性。”
“哦？我怎么不觉得呀！”杨也彬说，“你是觉得医生的奖金应该比我这个当院长的要高？”
“如果有干得好的医生，绩效奖金应该比院长高，你不能眼红医生拿得多，一再打击医生的工作积极性，这种分配方案，与新医改政策相悖。”万疏茜激动地说，“迟早有一天，司亨医院有能力的医生，都会在你手里走光。”
万疏茜这番话，让杨也彬陷入沉思。他当院长，不是为了多拿钱，可是，架不住身边副院长、科长一再叨咕，绩效考核方案才会出现如今这个局面。他没想到，临床一线人员的意见这么大，导致了临床科室与管理科室水火不相容的局面。
“这件事上，我有责任，也非常理解临床一线医生的情绪，”杨也彬貌似自我反思，“我安排一下，各位副院长带队专门对绩效奖金分配方案做一次调查研究。”
“去年发布的新医改政策中，明确提出绩效分配要向临床一线倾斜。可是，我们医院搞出来的方案不伦不类，明目张胆在医生护士碗里抢饭吃。”万疏茜补充道，“像刘静蔷这样动手能力强、医疗技术好的中级职称医生，还不及管理科室的一个干事，这是让人无法容忍的。”
说了这么多，终于说到刘静蔷要走的真正原因了。杨也彬无言以对。
何冼德说：“杨院长，医院的绩效方案应该马上修改调整，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了。”
杨也彬看着刘静蔷，问道：“刘医生，要是医院绩效分配方案做了调整，你还会走吗？”
“走！”刘静蔷坚定地说，“钱只是诱因，真正促使我下决心走的原因，是医院不重视人才，不重视学科建设，我们看不到前途。”
杨也彬被刘静蔷说得哑口无言。医院人才队伍建设，杨也彬经常说，但也仅仅说说而已，医院人才流失严重，有些临床科室，只有一两个医生做支撑，走一个，科室就得关门。
杨也彬并不着急，他的理由很现实：每年毕业这么多大学生，现在本科生都不吃香了，那些人三甲医院进不了，自然而然要到我们这一级医院来就业。
杨也彬只想到第一层，就业。没想到第二层，留人。别人看来，医院留不住人岌岌可危，他还陶醉在每年能招到多少本科生这个荣光里。一些医生，一旦拿到了中级职称或者副高职称，马上就抽身走人。医院成了刚毕业医生的培养基地，陷入了招聘—培养—流失恶性循环之中。
“我们应该顺应时代要求，顺应新医改政策，把人才队伍这一块工作抓起来。”何冼德借机会向杨也彬建议。
杨也彬突然烦躁起来，向站在对面的三个人挥挥手：“走走走，你们都走！死了张屠夫，还吃带毛的猪呀！”
何冼德、万疏茜和刘静蔷面面相觑，他们无奈地摇摇头，走出杨也彬办公室。
133.丑丢大了
上面要上报新医改试点医院，司亨医院是区里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综合医院，理所当然成了新医改试点单位。
对于被列入新医改试点单位一事，杨也彬颇不在乎。改就改呗，还不是依葫芦画瓢，上面怎么喊，我就怎么做，做不到的，也没办法。
杨也彬的态度，让司亨医院偏离了正确的航线。几个月后，上面来检查调研司亨医院医改情况，杨也彬能拿出来的，只有上面发的文件，其他的事，一概没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外甥打灯笼——照旧。
检查调研组对司亨医院推进新医改的进度非常不满意。检查调研组来了七八个人，杨也彬当时就懵了。要资料拿不出资料，要情况介绍不了情况，要什么没什么。
检查调研组第一次见到这么敷衍的院长。组长是高级专家组成员，随便问了问杨也彬什么是新医改四梁八柱，新医改的原则是什么，这些问题，在文件中说得非常明白，杨也彬却一概不知。
组长的脸不再亲切。当着区里陪同领导的面说：“杨院长，你对新医改政策一问三不知，是怎么安排医院工作的？”
很多年没人敢质问他，杨也彬顿时觉得脸上腾起了火焰。
“杨院长，请您提供医院研究新医改工作的会议记录，谢谢。”组长继续说道，“我相信，安排部署重大工作，你们医院应该有会议记录吧？”
杨也彬意识到事关重大，赶紧让办公室把医院新的绩效方案拿给组长检查，证明医院是做了医改工作的。组长看文件，杨也彬悄悄观察组长的脸色。组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他只是轻轻将文件放到桌子上，说：“杨院长，我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有问题您请说，我如实回答。”杨也彬嗅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赶紧巴结似的表态。
“杨院长，你们的绩效方案是哪年做的？”
“前不久。”
“你们研读过新医改的政策吗？”
“学习过。”
“既然学习过，怎么会出台明显违背医改政策的绩效方案？”
“这个……呃……”
杨也彬感觉自己遇到硬茬了。他哪里看过文件？哪里学过政策？平时，办公室将文件送给他，他十有八九只在自己名字上圈一下，表示自己看过了，至于文件的内容，他是不会看的。有副院长和各个科室科长，他懒得操心。
杨也彬回答不出问题，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水，点点滴滴，密密匝匝，现场非常尴尬。
区里陪同检查调研的负责人本来是开开心心来的，没想到突然出现这种情况，心里暗叫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组长，是这样的，司亨医院从企业移交地方不久，可能还没适应地方的工作模式，对新医改的政策学习还有待加强。”
组长斜了区里负责人一眼，说道：“对医改政策学习不够？依我看，对管理者有利的，还是学了嘛！制定绩效制度的时候，只看文件上半段，提高医务人员待遇，不看下半段，向临床一线倾斜。”
区里负责人的脸上僵着笑，不再吭声。这种打圆场，无异于自取其辱。他在心里狠狠地骂杨也彬，真的要钱不要脸了！
组长要求召集临床一线医生护士开座谈会，让医院领导和区里陪同人员回避。杨也彬脸色黑得难看，但他还是想扳回一局，让办公室点名几个人参会。哪知组长别有安排，让人事科提供了花名册，检查调研组的人单独打电话，指定这些人到下榻的酒店开座谈会。
组长这么做，是想听到真话，让医生护士反应真实情况，而不至于被区里和医院穿小鞋。这种检查调研方法，组长经常用，问出了很多实话，向决策层反应了很多基层敢怒不敢言的真相。
杨也彬原本以为是一次走过场的检查调研，没想到事情突然发生了180度大转弯。区里负责人想指责杨也彬，但最终没说话。他在心里想，最好能利用这次机会，将这个倚老卖老、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院长免掉，让他早点退休，在全区范围选贤任能。
萌生这种想法之后，区里负责人心情竟然轻松起来。上面批评一次，可以解决司亨医院老大难问题，算是由坏事变好事了。
杨也彬想起刘静蔷辞职的时候说过的几句话，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听取意见，修改绩效方案。从刘静蔷打辞职报告算起，时间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真想修改一份方案，早就该修改好了。可是，杨也彬没听进他们说的话，无动于衷。
司亨医院接到电话的医生护士到齐之后，组长说明了座谈会意图，让大家放心讲真话，讲实话。刚开始，医生护士都很局促。本质上来说，医生护士是知识分子，他们有着知识分子的害羞、腼腆、内敛、忍耐的基因，不管组长怎么开导，没有人愿意第一个站起来发言。
组长意识到这个问题，笑着对开导大家：“今天这个会，不签到，不拍照，不录音，会议记录不写发言者真实姓名，这下你们可以放心说了吧？”
终于有人跃跃欲试。组长眼尖，捕捉到了这个信号，马上点名这名年轻医生说话。
年轻医生很激动，竹筒倒豆子，将自己入职司亨医院三年多时间的所见所闻所历所想，一一道来。
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人发言就很踊跃了，一个接一个发言，司亨医院内部管理混乱、绩效分配不公、管理科室人员臃肿、拉帮结派、用人失察、学科薄弱、人才流失等等现状被一一掌握，让检查调研组的人非常震惊！
这都21世纪了，怎么还有这样的管理者在医院院长的岗位上尸位素餐？组长笑着将大家送出酒店，和大家握手告别，再次承诺，今天参会的人员名单绝对不会泄露出去，让大家放心回家，努力工作，争取把司亨医院的医疗搞上去。
回到房间，组长当即电话向上面报告了司亨医院的情况，建议上面向司亨医院所在的地方负责人发一份通报。
组长是个责任心很强的老同志，又是专家，对基层医院如此混乱的管理模式，如此混账的管理人员，如此混沌的管理方法，愤怒到了极点。他彻夜难眠，将这次了解的情况写了一份书面情况汇报，详细列举了司亨医院的种种情况，建议上级将这份汇报，作为警示通报，明电发往各地卫生行政部门和各级各类医疗机构，以儆效尤。
134.杨也彬黯然谢幕
一纸通报，杨也彬和司亨医院瞬间出名。这是他第二次出名，第一次出名，是因为欧阳念志的岗位调动，这一次，是因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
司亨医院的人心里，杨也彬黯然谢幕是必然的。幸好，他个人没有其他问题，还算得上清白。
区里负责人来宣布消息的时候，杨也彬的脸上冷冰冰的，皱纹就像被刀子刻出来一样，棱角分明。他反复想，自己到底错在哪里。直到谢幕的时候，也没想明白。
区里没有勒令他马上退休，也没有召开全院职工大会宣布消息，算是给他留了面子的。不过，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再去医院上班的。这是惯常做法。
杨也彬就像做了一场梦，直到会议结束，也没有醒过来。他浑浑噩噩走出会议室，肩膀上却被人拍了一下：“老杨呀，区里的意见已经传达到位了，你不要有太重的思想包袱。”
这本来是一句安慰的话，却被杨也彬认为对方是在落井下石。他冷冷地说：“早点下来好呀！可以给你们腾位置。”
对方愣了一下，说：“老杨，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要理解区里的处境。”
杨也彬好像没听见对方的话，背着手挺着胸，加快步子径直走了。干了一辈子，最后被突然免掉，是职业生涯的耻辱。这种耻辱，好像隐含在他平时的所作所为中。遗憾的是，他没能将姜明践培养成司亨医院接班人。以前总以为还有时间的。
就算到现在，他还在心心念念为姜明践着想，姜明践得知消息之后，发呆很久。所有的计划看起来都要落空。人算不如天算，计划没有变化快。他走在路上，坐在办公室，总觉得别人看他的眼神有问题，总感觉别人在议论他。
事实上，对姜明践的议论，医院早就存在了。年纪轻轻，名校毕业，当医生不香吗？偏偏想干管理。干管理并不是不好，在医院这种看重技术的地方，这种论资排辈的地方，把业务水平学精，再来干管理，最容易服人的。
姜明践在管理岗位搞了几年，医疗业务几乎荒废了，他做肝胆外科医师，本来都可以独当一面了，可是，这一折腾，手生了，业务废了。
姜明践回到家，杨雪关把一瓶酒塞到他手里，说：“明践，我们去看看爸，他心情不好，你陪他喝几杯，聊聊天。”
姜明践一肚子心事，正烦着，说：“这个时候，我哪有心思喝酒呀！晚上我约了区里领导喝茶。”
杨雪关的脸一下子就绷紧了，一把夺过姜明践手里的酒，愤怒地说：“姜明践，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爸刚下来，你就不去陪他了？”
姜明践没有理会杨雪关，换了鞋子，径直走进卧室，顺手将门反锁了。杨雪关拍了几下卧室门，见没有反应，骂了几句“没良心的”“官迷”，带着孩子走了。
姜明践曾经和杨也彬商量好了时间表，时间表设置在杨也彬退休那一年，符合当院长的条件。现在，杨也彬提前下来了，姜明践不甘心就此停下脚步。他这几年，结识了一些人，自称有大本事，可以带他飞。姜明践多聪明，他不能将自己的前途命运栓在杨也彬一个人身上。
姜明践确实约了人今天晚上喝茶。可是，当他打电话给人家的时候，人家已经不接他电话了。姜明践怒气冲冲，杨也彬一下来，别人就不理他了。这个人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姜明践脑子很乱。他要出手自救。按照他的分析，医院班子里有一名副院长要上去接替院长，那么，空下来的副院长位置，符合条件的人有六七个，但是真有竞争力的，只有他和医务科科长何冼德。
何冼德家有背景，他曾经听说过。可是，不放手一搏，怎么知道谁是最后的赢家呢？
姜明践又拨通了另外一个区里部门负责人的电话，约人家出来喝茶。姜明践说：“兄弟，多久没见了？今晚有安排吗？”
“兄弟，你不陪陪你岳父？刚下来，心情不好，你应该去安慰安慰他。”
“他呀！有他女儿陪着。”姜明践想起杨雪关，心里就来气。
“我跟你实话实说，兄弟，你这么做不厚道。你岳父这个人我知道，他虽然不理事，但他在我面前多次推荐你，说明他心里有你。”
姜明践愣了一会，说：“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说话不灵光了，没人听了。”
“姜明践呀，我觉着做人不能这样吧？你是聪明人，要学会左右逢源，做人不要这么露骨啊。”
姜明践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他如果对杨也彬不好，这个人也不会拿他当朋友。
姜明践说：“好吧，我听兄弟的，咱们下次再约时间见面。”
挂断电话，他拿出父亲老姜春节时带过来的两瓶好酒，去了杨也彬家。
老头子虽然退了，但他是你岳父，亲情是一辈子的。他把辛辛苦苦养的女儿都托付给你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对他？
姜明践确实是聪明。他赶到杨也彬家的时候，菜刚摆上桌。看到姜明践提来的好酒，杨雪关心中的气就消了。杨也彬说了句“你来了”，就一直沉默。
姜明践想安慰岳父，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怕说错了，惹得大家都不高兴。其实，姜明践心里是难受的。如果岳父能按点退下来，他就有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现在也可能实现，但难度系数比之前增加不小。
酒是好酒，杨也彬却喝得很少。心情不好，郁闷，黯然神伤，这些词用在今天的杨也彬身上，非常合适。平时，他不喜欢出去吃吃喝喝，也不喜欢跟别人打牌，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家喝两杯小酒，然后看电视，睡觉。他的作息非常有规律。这一点，姜明践也不得不佩服。
杨也彬心情不好，整个家庭的气氛都很沉闷。刘艺玉偶尔说两句话，劝杨也彬，早点退下来也好，把身体保养好，带带外孙，给雪关两口子减轻负担。
杨也彬放下酒杯，说：“现在还能怎么样呢！只有养老了！”
父亲终于说话了，杨雪关赶紧给姜明践使眼色，让姜明践敬酒。
这餐饭，其实不是为了喝酒，是为了劝慰。
亲人，是最好的安慰剂。杨也彬突然叹口气，哀伤地说：“没想到，我这么糊涂呀！”
气氛再次陷入沉闷之中。
135.不给自己留后路
还没等姜明践回过神来，区里来了一顿神操作，面向社会公开招考司亨医院院长。这一纸公告，在司亨医院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为什么要面向社会公开招考院长？难道司亨医院连选个院长都选不出来吗？区里太看不起司亨医院的人了？
议论归议论，他们也没有改变决策的能力。
区里接到上面的通报，负责人觉得脸上无光，压力也很大。司亨集团也得知司亨医院被通报，杨也彬被免职，向区里发来意见，表示高度关注，如果区里不能在年内改善医院管理，司亨集团将停止拨付三年扶持经费。
移交协议上确实有一条，区里如果不能发展好司亨医院，司亨集团有权停止拨付“陪嫁款”。
区里的压力大增。要知道，司亨医院有过光辉的历史，也曾经辉煌过。区里也需要这家医院提升医疗能力。
区里痛定思痛，在会上定下了面向社会招聘司亨医院院长的意见。区里打破陈规，一不看学历，二不看职称，三不看职务，四不看编制，除去通用要求之外，只有两条要求，一是学医疗的，二是在二甲以上医院管理岗位工作满五年，完全打破了招聘的条条框框，谁有本事有能力，就任命谁当院长。
姜明践闹不明白这个条件为什么如此宽松。他多方打听，得知区里下定决心改革，并没有所谓的内定人选，高兴得很。他仿佛看见自己跳过副院长岗位，直接接替院长。
安如见看到这个公告，完全符合条件，当即愣了一下：要不要回司亨医院竞争院长？
安如见打电话给父亲安裕明：“爸，区里公开招聘医院院长，你怎么看？”
安裕明也没回过神来，说：“司亨医院内外交困，一潭死水，这个院长有什么意思？”
安如见说：“司亨医院到底会怎么样，要看下一任院长是谁！”
安如见说这种话的主要意思，司亨医院走到这一步，是管理上的问题，而不是职工的问题。司亨医院老职工安如见基本认识，这些人没有格外刁钻的，也没有格外优秀的，大多数人安分，敬业。杨也彬不懂用人之道，不懂驾驭人心，导致医院走了下坡路。
“爸，我想回来试试。”安如见试探性问道。
“你是吃饱了！”安裕明对着电话吼起来，“放着高收入的工作不做，整天朝三暮四，你怎么对得起许安栾董事长的知遇之恩，怎么对得起许田樱？”
安如见将电话从耳旁移开，任由父亲指责。他知道，父亲对他的现状已经很满意了，认为安如见已经出息了。如果他突然回到司亨医院，不但自己思想上没准备，外界也会纷纷猜忌他跟许田樱的关系。
父亲的态度安如见能猜得出。他一直反对小安子折腾，不管是真折腾还是瞎折腾，他一概反对。守着好好的三甲医院不香吗？为什么要回司亨医院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安如见骨子里就有不安分的因素，不像他的父亲安裕明，乐安天命，三十岁就当上司亨医院骨科主任，到要退休了还是骨科主任。安如见不鄙视父亲，但他为父亲鸣不平，论能力，论敬业，父亲都在杨也彬之上，可是，他却毫无斗志，安享生活。
事关重大，安如见可以不听父亲的意见，但要听许田樱的意见。打结婚证之后，眼见着要举办婚礼了，不是安如见忙着筹划合并司亨医院的事，就是许田樱忙着陪父亲外出考察项目，婚礼的事就搁置下来了。许安栾曾经提过筹办婚礼，董事长的女儿出嫁，怎么可能不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许田樱和安如见一商量，觉得举办婚礼确实好，人生大事，但不要搞得太宏大。许田樱说，很多人结婚时轰轰烈烈，没过几年就离婚了，双方家长见面吃餐饭就行。结果，许安栾心中的盛大婚礼，被双方家长的一场家庭聚会取代了。
许安栾认为这件事上，对许田樱有愧。许田樱却不这么看，她说，要说有愧，永远是孩子亏欠父母的。只要两个人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就是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最好回报。
双方父母见面之后，两人还是分居两地。聚少离多的日子，就不免产生思念。年轻人的爱情，卿卿我我的时光，对他们来说太宝贵了。将全部心思用在工作上，是他们的常态。
安如见拨通许田樱的电话，征求她的意见。许田樱也没有心理准备，问他：“小安子，你在竣肃医院不快乐吗？”
安如见解释道：“在工作上，我已经得心应手了，我担心自己的意志被这种得心应手消磨掉，我想再接受一次挑战。”
许田樱想了一下，说：“小安子，我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人，喜欢接受不同的挑战，这也是我欣赏你爱上你的根本原因。我支持你！”
许田樱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安如见心里也踏实下来。但他不能说走就走，虽然竣肃医院不会因他的离开而停止运转，而是许安栾那里，他要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上次司亨医院合并不成，他还没有给董事长明确的说法。
安如见把所有的事都想清楚了，才飞到海滨市面见许安栾。走之前，他分别给桂景明和蒋禄寿打了招呼，说去总部跟董事长谈谈家事，并不是去汇报工作。
安如见这么说，他们能理解。他们才是一家人，安如见找许安栾谈家事，再正常不过了。
坐在董事长办公桌对面，安如见平静地说了司亨医院合并失败的原因，也说了自己想应聘司亨医院院长的想法。许安栾惊讶地看着他，说：“如见，你我虽是翁婿，但在工作上，我对你的要求比别人更严格。现在，竣肃医院已经走上正轨，远远超过了我当年的预想。你功不可没。”
“可是，我不想待在功劳簿上享受，我还年轻，希望能不断打拼，不断充实自己的人生阅历。”安如见说道，“爸，我非常感谢您的栽培，非常感谢您能将田樱托付给我。我会不断努力。”
“说实话，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你不努力，也会吃穿不愁，”许安栾说道，“好在你和田樱都很上进，我很欣慰。”
“我想试试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安如见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希望您同意。”
“哈哈哈，你小子，跟我年轻时太像了，都不安分。”许安栾笑着说，“但是，你现在有条件过好日子了，万一失败了呢？要不然，我给你在竣肃集团留一点股份吧，到时候有条退路。”
安如见没想到岳父会给自己股份，忙说：“爸，不用！我既然是出去打天下的，就有养活自己的本事。我不想给自己留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