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时代的选择
竞聘司亨医院院长，最后入围的两个人：安如见、姜明践。
名单出炉后，司亨医院的人惊呼：这是一对冤家呀！
冤家路窄，各显神通。姜明践做好了一切准备，包括人脉准备，院内造势，好像院长这个职位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只要过了今天这一关，司亨医院院长就是自己了。从此，他将主宰司亨医院的一切，按照自己的理念，将司亨医院带进理想的境地。
面试前，两人在会议室候考。还是他们刚来时的那间会议室，争取的岗位却是天壤之别。
姜明践颇有挑衅意味地说：“安如见，你在竣肃医院副院长岗位上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司亨医院这个小地方？”
安如见闭目养神，装作没听见，并不接话。
姜明践继续挑衅：“安如见，你为什么一直要跟我争？争老婆，争院长？杨雪关已经成了我老婆，你又来跟我争院长。这一次，你照样输！你注定就是吃软饭的命。”
安如见内心坦荡，不跟他一般见识。杨雪关虽然现在是姜明践的妻子，但安如见从未跟他争过。是安如见说不爱她，姜明践才有勇气去追杨雪关的。这些事，却被他说成安如见跟他争杨雪关，足见姜明践内心的空虚和无耻。
安如见越是不理睬，姜明践越是挑衅：“安如见，在别人看来，你很优秀，有先进的医院管理理念。可是，我对医院管理的理解，更适合司亨医院。别想着拿民营医院管理的那一套，来管理司亨医院。”
安如见睁开眼，对姜明践笑笑。那种笑，意味深长，有鄙视，也有不屑一顾。
姜明践怒气冲冲却不好发作。他挑衅安如见的目的，是让对方自乱阵脚。而这会儿，安如见的眼神让他无法淡定。他想，等结果一出来，你恐怕笑不出来了！
前后只用了三个小时，主考官每人谈了一个小时话，然后考察组商量了一个小时，竞聘结果就出来了：安如见被任命为司亨医院院长。
区里这次快刀斩乱麻式的竞聘，开创了区里用人的先河，排除了许多人为干扰因素。姜明践的院长梦被彻底击碎了。但是，他还是微笑着向安如见握手。
“祝贺你担任院长，”姜明践讪笑着说，“或许，你回来当院长，是时代的选择。再次表示祝贺！”
安如见微笑着，说：“我希望你能大力支持我的工作，我们一起努力，把司亨医院搞上去！”
只有一句对话，两个人的手就松开了。
姜明践主动示好，是自己今后还要在他手下工作，不得不做出姿态。随着竞聘的结束，两人的竞争关系也结束了。作为下属，他已经学会了服从。作为对手，比输了就要服输。
姜明践安慰自己：输给安如见不丢人。起码经过这次竞聘，区里的人都认识了他，见识了自己的能力——说到能力，姜明践还是自信的。他相信自己选择医院管理这条路是对的，自己适合搞管理。有朝一日，自己终将成功。
这就是姜明践，已经学会了低头。人在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任务。姜明践信奉这句话，也是他的人生哲学。
区里交给安如见的任务只有一句话：将司亨医院建设为市里领先的标杆医院。
区里给的任务虽然只有这句话，任务却很重。安如见顿时觉得压力山大。路，是自己选择的，必须要履行承诺。安如见暗下决心，按照自己谈话的要点，一步一步实现超越市人民医院、市中心医院的目标，恢复司亨医院往日的辉煌。
接任之后，安如见将自己关在办公室，整整三天，都在研究司亨医院现状，当前新医改政策，如何改变？如何发展？如何超越？三年以后，司亨医院达到什么目标？五年、十年、二十年后，司亨医院是什么样子的？这些目标，都要有具体的描述、具体的目标。
毫无疑问，杨也彬留下的司亨医院，是一个烂摊子。安如见仔细比对医院所有的财务报表、人力资源报表、学科建设报表之后，心里非常压抑。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更不是向领导提要求的时候，他要拿出自己的思路。
司亨医院想要实现超越，就要走一条不寻常的改革路。带领医院负重前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安如见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安如见时而沉思，时而看资料，时而奋笔疾书。在不断的思考、不断的否定、不断的修改之中，安如见的思路逐渐清晰。
第四天，安如见将自己的工作思路印成材料，分发给大家，告诉他们，请他们认真思考，提出修改意见，过几天，要在班子会上讨论，上报区里同意后实施。
安如见雷厉风行的作风，让班子其他人员看到了医院的希望。司亨医院班子成员都在医院成长起来的，对医院很有感情，每个人都希望医院能发展壮大起来。
面对之前的杨也彬，也有人反对过。杨也彬置若罔闻。这也是杨也彬不能顺利走完职业生涯的重要原因。
企业办的医院，有一个很大的弊端，就是选择管理人员的范围非常有限，主要领导当久了，就很容易走入死胡同。杨也彬就是例子。
安如见要摆脱杨也彬时期的弊端，必须改革医院管理模式。
安如见意识到，虽然班子成员都是司亨医院土生土长的，但各自站的立场不同，看问题的方式难免出现偏差。如果不来大动作，司亨医院的弊端很难革除。如果来了大动作，肯定会动一些人的既得利益，会引起这部分人反对。
改革司亨医院，和他当年筹建竣肃医院，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安如见准备好了，在班子会上，他要充分阐述自己的意见，坚持自己的方案。
当然，这不是一言堂。班子成员出于公心的意见，对医院有利的意见，他肯定会接纳进去。
安如见正在思考如何改革弊端，母亲万疏茜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在办公室住了这么多天，难道回家睡觉会耽误工作吗？
安如见呵呵笑着，答应晚上一定回家吃妈妈做的饭，不再睡办公室了。
万疏茜听了安如见的话，也笑了，说：“妈知道你压力大，但你要学会调节自己，学会保护身体，不要累坏了。”
母子连心。安如见心里一阵感动，差点对着话筒哽咽。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他确实没有心思回家。还有一个原因，父亲对他这次回来竞聘院长颇有微词，他不想跟父亲斗嘴。有些事，越解释越糊涂，他要用司亨医院职工看得见变化，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要用时间证明，自己对得起区里的决策是正确的。
137.大幅度调整管理岗位
安如见的方案很快就通过了医院研究。当然，也有医院领导发表了很多不同意见，认为安如见这个方案触动的利益太多，担心落实不下去，最后搁浅。
安如见也有这种担心。在上报区里之前，他非常慎重地将方案的内容向主要负责人作了详细汇报。主要负责人坚决支持安如见的改革举措，他的态度给安如见莫大的鼓励。
区里认可司亨医院的方案之后，安如见立即在医院公布。方案一公布，就在医院引起轩然大波。
安如见很清楚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正如班子讨论的时候大家担心的那样，触动的利益太多，会有许多反对意见。安如见做事扎实，事先经过区里同意，才没有引发更大的风波。当然，有人到区里反应情况了，说安如见刚上来就这么搞，是带着整人目的来的。区里领导反问，司亨医院再不改革，你知道什么时候会关门吗？告状的显然不服气，却找不到更有说服力的语言来反击，无功而返。
在改革方案里，被裁撤的管理科室多达十个，包括姜明践所在的医院人文建设办公室、经济核算办在内，意味着十个人当不了科长，有三十多个人不能继续在管理科室工作。
安如见在人员安排上，并不搞一刀切。他对一刀切这种横蛮的管理方式深恶痛绝。比如，医保科没有裁撤，但是医保科里贺江运的侄儿，却属于学历不够（只有初中学历）的类别，不足以胜任工作。安如见的心里，这种人，必须哪里来哪里去。
撤销管理人员的事情刚准备实施，安如见的手机就响过不停。打招呼的，请吃饭的，拉关系的，络绎不绝。安如见有时候真想把手机关机。但是，关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很多人到办公室来堵他。他的办公室门口，经常排长队。
这种情况必须改变。安如见下决心快速行动。拖得越久，得罪的人就越多。
对于如何安排姜明践的岗位，安如见非常谨慎。除开大学同学这层关系，他还是老院长杨也彬的女婿。他当然并不顾忌谁，如果有顾忌，他就不会大张旗鼓搞改革了。他的心中，姜明践确实有能力，当个肝胆外科医生，是他最好的选择。
安如见征求姜明践的意见：“你想去哪个科室？”
姜明践冷笑一声，说：“我的科室都被你裁撤了，去哪里不一样吗？”
“我的意见，你还是回肝胆外科，把你的业务捡起来，”安如见说，“学了五年临床，我认为你过早脱离临床，对你将来非常不利。”
“你想打击我就直说，别拐弯抹角说是为我好。”
“我确实是为你着想。如果你在管理科室混，没有多大的意思。”安如见诚恳地说，“练好了技术，晋升了职称，到哪里都吃香，你说是不是？”
姜明践反问道：“你自己也没搞临床呀！脱离临床比我还早，还来替我遗憾。”
“姜明践，我告诉你，我在竣肃医院，有三年时间在脊椎外科学习，我的老师，是业界大名鼎鼎的何骞年教授。我可以非常自豪的说，正是那三年的训练，我晋升了副主任医师，现在能独立开展脊椎外科四类手术。”
姜明践愣住了。他没想到安如见担任副院长，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专业，专门拜名师学习。反思自己这几年，在管理科室混日子，一心想表现自己，把业务都丢光了。
“你是在炫耀自己的努力，还是在奚落我不求上进？”姜明践不甘心在安如见面前一败涂地，说道，“当然，你现在是院长，我是你下属，你想拿我第一个开刀，在医院树立威信，你就来吧！”
安如见一片苦心，却被姜明践理解为拿他开刀。他苦笑着说：“时间会证明，我到底是为你好，还是拿你开刀。”
姜明践说这些话，其实是死鸭子嘴硬，内心已经被安如见说服了，却不愿意当面承认。他想跟安如见搞好关系，竞聘之后跟他握过手了，希望能跟安如见和睦相处。拿掉他的科长位置，又要他回到科室当一名普通医生，他觉得安如见在侮辱自己。
安如见说：“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我的建议。”
安如见并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羞辱他的意思，姜明践悻悻而去。
姜明践一走，贺江运就带着侄儿进来了。安如见在司亨医院工作的时候，跟贺江运见过一两面，但印象不深，是那种见面点头问好的交情。
贺江运笑着自我介绍，然后指着侄儿说：“安院长，我侄儿现在医院医保科工作，还请你多关照。”
安如见看了一眼小贺，笑着说：“这么年轻的帅哥呀！年轻真好！”
贺江运见安如见喜欢侄儿，顺着话说道：“确实是帅呢！他跑医保，还是很有优势的。”
“贺主任，医院准备动一动管理科室人员，要求比较高。”安如见说道，“我们的改革方案，是区里批复同意的。”
贺江运听出了安如见的话外之音，意思是区里主要负责人同意了，你再来说，就是干预医院正常工作。混了这么多年，她当年明白安如见的意思。但是，她不甘心，医院结算医保资金，都从我手里过，我捏着你的钱袋子，怎么能不给我面子？
“安院长，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呢，司亨医院跟医保办历来都是很好的合作单位，我们对司亨医院还是很照顾的嘛！从来没有拖欠过你们医院的医保资金。”
贺江运这话也很有分量，换做任何一个院长，都希望能得到医保办的这种关照。白花花的银子进账，谁不喜欢？医保资金紧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给你的多，就会少别人的。蛋糕只有这么大，哪家医院都想多结算一点。
安如见笑着，跟贺江运客套了一番。但是，贺江运一转到正题上，安如见就是不接话。贺江运愠怒，说：“安院长，你在跟我打太极吗？我跟你谈侄儿的工作，你给我个态度。”
安如见知道眼前这位主任不好忽悠，只得实话实说：“贺主任，我建议让你侄儿多读点书，如果能拿回本科文凭，我不要你来说情，一定会给他安排合适的岗位。”
贺江运一下子站起来，说：“好！安院长，只要你不来找我，我再也不会来找你！”
安如见跟很多人打过交道，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医保办主任。但是，安如见不是吓大的。他的理解，医保办和医院的关系是合作关系，相互理解相互支持的关系。只要司亨医院做精做优，谁也不敢停了医院的医保结算业务。
安如见虽然这样想，但还是礼貌性地起身送行。
138.预备——跑！
安如见顶住来自方方面面的关系，将医院管理科室人员一次性全部调整到位。
这次调整，得到了医院绝大多数职工的拥护。虽然有人不理解，但那是少数，影响不了医院发展。
人心齐，泰山移。调整过后，医院工作积极性整体上升，初步达到了预期目标。但仅仅调整管理科室人员，远远不能让医院跻身领头羊的行列。安如见意识到，这只是迈出第一步，改革任重道远。
安如见为司亨医院开出的第二剂药方，是引进人才。
在管理科室调整过程中，已经有十八名管理人员被调整到专业对口的临床科室。但是，有几个人已经多少年没有干过临床工作了，包括医疗和护理工作，业务生疏，不能适应岗位，安如见联系竣肃医院，全部免费送到竣肃医院进修一年，包括姜明践。
与此同时，引进人才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工作，必须马上启动，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安如见着急的是，现在已经错过了高校毕业生大面积投简历的时候，如果再不行动，等别的医院招聘工作一结束，司亨医院招进来的，就是人家筛选过的毕业生了。
当然，有毕业生第一次没有被医院选中，不代表毕业生不够优秀。就业何其困难，很多毕业生经过三四轮考试，才找到工作。这样的情况很常见。
如果经过七八轮考试，还没找到工作的，说明毕业生多多少少有问题。所以，招聘工作宜早不宜迟，必须马上、迅速、立即启动。
安如见打了一个比方，医院到高校招聘应届毕业生，就像运动员站在起跑线上，只要发出“预备——跑！”的口令，就要做好准备，只要发令枪一响，就应该一鼓作气投入比赛——招聘人才，就是各个医院之间的比赛，谁动作快，谁就有更大的几率招到更加满意的人才。
司亨医院现在不能跟竣肃医院比，只能根据自身的情况招聘本科毕业生。在县级人民医院都开始招聘硕士研究生的当下，显得有些不符合潮流。
但是，安如见有自己的理解，对人才，一是招得进来，二是留得下来。目前，司亨医院财力薄弱，学科薄弱，对人才定位不能太高。能抢到优秀的本科生，就是最大的胜利。
安如见跟母校联系，希望母校招生就业处，能介绍几个优秀的毕业生，到司亨医院来工作。
有个当院长的校友来学校招聘，当然好！得到肯定的答复，安如见带着人力资源部部长一起，急急忙忙赶到母校。还好，安如见电话打得及时，即使是最后一个赶到母校招聘的医院，还是见了七八个应届毕业生。
母校格外“开小灶”，给他们组织了一场简短的见面会。安如见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的青春年华。他对这些大学生非常喜欢，恨不得能马上带他们回医院工作。
安如见问他们，你们希望将来工作的医院是什么样子的？
同学们的回答让安如见扎心：起码要是三级医院吧？一些二级医院，比乡镇卫生院还差，当然不想去那样的医院。
安如见心里琢磨，现在很多乡镇卫生院年业务量已经达到20万人次，拥有64排CT，而司亨医院还只有15万左右业务量，别说64排CT，现在连CT的影子都没有。
安如见说，10年左右，司亨医院要达到市内领先水平，你们有谁愿意跟我一起去创业？
有一个男同学，犹豫着问：安院长，从医院简介来看，贵院确实比不上发达地区一家乡镇卫生院，我们看你是师兄才来参加座谈会，你说说，就凭贵院现在的条件，有哪些措施能在10年时间达到市里的领先水平。
安如见有备而来。这样的问题，在他决定应聘司亨医院院长那一刻起，就无数次思考。他反复想，认真想，想出了很多措施。
安如见将自己的思考，向同学们合盘拖出。从这个方案来看，安如见的野心很大，措施也实在。
安如见侃侃而谈。他希望用司亨医院美好的未来，弥补当前的不足。现在的司亨医院毫不起眼，错失了最好的发展机遇期，但是，通过十年的努力，这一切都会变成现实。
安如见的介绍极具鼓动性，有同学还是不信：安院长，就算你的理想再美好，我们怎么相信你？十年时间，是医生进步最珍贵的时间，你并没有阐述医生的待遇、进修、福利这些大家关心的问题呀！
同学提出这些问题，他能理解。这也是自己刚毕业时关注的问题。安如见说：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你们到司亨医院能受到英雄般的尊重，得到最好的工作平台，享受比我还高的绩效工资。
安如见的这个承诺，激发了同学们的积极性。吃苦不怕，年轻人吃点苦，是一种人生积累。有四名同学当场签订了工作意向协议。当然，这是意向。
招聘人才工作，上面管得比较紧，也就是说，司亨医院现在的工作环境并不宽松，他的自主权不可能像在竣肃医院那样自由发挥。哪怕你再优秀，所有的程序都要走完，才能成为体制内的人。
一次能签下四个意向协议，安如见非常满足，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目标。回来后，安如见第一时间去区里汇报，要求对这四个同学启动快速招聘程序——抢人大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水平，动作慢一点，就会被别的医院抢走。
安如见的意见，在将信将疑中采纳。主要负责人说：“安院长，你不会搞萝卜招聘吧？现在医疗人才这么抢手吗？其他行业的人，就业压力都很大呀！”
安如见笑着说：“下次，您带我们去参加名校招聘，看看什么场面。”
主要负责人摆摆手，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看中的是你的工作能力、工作魄力和开放的思维，我说过，区里会做司亨医院的坚强后盾。”
主要负责人特批四个同学入编，这是区里绝无仅有，足见区里的重视程度。
四个人招进来之后，安如见并不急着让他们工作，而是送给他们职业生涯一份最大的福利——去竣肃医院进修三年。这在当时，简直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竣肃医院闻名遐迩，是规模最大的民营医院，也是实力强劲的三甲医院，拥有的博士硕士比一些省级人民医院还多。
安如见将这四个人送上飞机。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他明白，医院人才队伍太薄弱，他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要迫切。
139.预备家庭
安如见接到邀请函，大学毕业十年聚会。
恍然间，毕业十年了。除了身边的几个同学，许田樱、姜明践、杨雪关，刘静蔷，安如见对其他同学一无所知。
刘静蔷从司亨医院辞职，本来是去竣肃医院的，入职手续都办好了，安如见一走，她也走了。现在，两人只有QQ和手机号码，很久不曾联系。
欧阳念志更加离奇，研究生毕业之后，一直没有音讯，QQ也很久没见他登陆，手机号码更是不知。安如见好几次想联系他，让他回司亨医院来助一臂之力，同学一起将医院撑起来，这小子，现在音讯全无。安如见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欧阳念志是来给他还钱的。欧阳念志大概是读研究生的时候，找了个兼职，存满了两万元，第一时间就把父亲去世时欠的钱还给他了。
欧阳念志是个讲感情的同学，可惜的是，联系不上。
安如见也很想知道其他同学怎么样，试着打电话给组织聚会的同学，打听同学聚会的情况，同学告诉他，班上许多同学都报名了，届时会准时参加聚会。
安如见又问同学，有不有欧阳念志的消息。对方说没有。一直没联系上，只知道他早几年读完了博士，不知道他在哪里高就。
放下电话，安如见心中一阵失落。欧阳念志都读完博士了，现在应该在一家大医院工作吧？欧阳念志是典型的寒门贵子。他的家庭条件，是同学中最差的，可是，同学中，有几个人读到博士？
想当初，他对司亨医院那么羡慕，那么渴望在司亨医院立足，却受到杨也彬无端排挤，让他到没有业务的康复科工作。要不是他出的主意，说不定欧阳念志这辈子就毁在了司亨医院。
十年啊！不长，也不短。对年轻人来说，浑浑噩噩很快就过去了，对渴望成功积极上进的人来说，十年，可以造就一个博士，可以造就一段美妙的奋斗故事。
安如见正在感慨人生，许田樱站在他门口。
“呀！小樱子，你怎么来了？”安如见猛然抬起头，看到了心爱的人，异常激动，“来之前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
许田樱笑着伸出双手，示意他把她牵进办公室，安如见知道小樱子又撒娇了，伸出头看看办公室周围没人，一把将她拖进办公室。
许田樱笑着问：“安院长，感觉如何呀？”
安如见看着她，认真地说：“累呀！心累。”
“当院长不容易，你要注意保重身体，别累坏了，”许田樱露出幸福的模样，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啥消息？”
“我怀孕了。”
“真的呀！我要当爸爸了。”安如见抱起许田樱，在办公室转了一圈。
“放我下来。”许田樱笑着说，“别压着孩子。”
安如见激动万分。他终于要当爸爸了。这是人生最大的喜讯。回司亨医院以来，他第一次提前十分钟回家。这个喜讯，他要尽快跟父母分享。他们要做爷爷奶奶了。
安如见父母分别在去年底和今年春节后退休了。安裕明的性格，退休就是要颐养天年，一直催促安如见早点生个娃，趁老人身体好，有时间给带。他还叨叨，杨雪关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你们还不抓紧，到时候许田樱年纪大了，成高龄产妇了，危险多。
听到许田樱怀孕的消息，老两口乐开了花，叮嘱这嘱咐那，什么走路要慢点呀，别穿高跟鞋紧身衣呀，什么吃东西要注意营养呀，太咸的太辣的不要吃呀——他们忘了，许田樱根本就不吃辣椒，偶尔吃一次麻辣烫，被她董事长爹知道了，训过一通，怎么能吃垃圾食品呢？吓得再也不敢吃了。
“爸，妈，你们别叮嘱了，你们忘了，她曾经是司亨医院的产科医师！”安如见笑着说，“走，今天我们出去吃大餐去。”
“对呀，爸妈，我第一份职业是产科医师，该注意什么，我心里清楚呢！”许田樱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幸福地笑着。
一家人亲热走出医院大门，边走边聊。
杨雪关迎面走过来。
她现在还是内分泌科副主任。安如见当院长之后，找过一次安如见，要求医院为她转正，一直是副主任主持科室工作，名不正言不顺，希望安如见能认真考虑。安如见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告诉她，按照医院的方案，临床科室主任必须要正高级职称，不能为她开后门留口子。安如见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转身出了办公室。从此，再也没来找过他。
许田樱笑意盈盈跟她打招呼：“杨雪关！”
杨雪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从他们身边轻飘飘走过。
许田樱愣住了，自言自语道：“多少年不见，我还以为她已经放下了。”
“不会的，像她这种人，永远希望别人围着她转。”万疏茜说。
“也不尽然。小安子当这个院长，得罪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姜明践和杨雪关两口子。”安裕明责怪安如见回来收拾烂摊子，“你要是不回来，说不定姜明践当上院长了。”
安如见赶紧制止父亲的话：“爸，打住！即使我不回来，姜明践也当不上院长，这是时代的选择。”
“就你能！”安裕明白了安如见一眼，“小安子，不管谁当这个院长，我就是不希望你当！可惜，你不听我的，家属区院子里的人，基本上不理我了！以前，起码见面还点点头。现在，我和你妈成了孤家寡人了，就两个人说说话。”
安如见这时才知道，司亨医院家属区的人，开始孤立两位老人了。这该是多么悲哀的事！
“看样子，还得加快医院改革步伐，让改革成效说服大家，”安如见说道，“当然，我们也不能太急躁。”
安裕明瞪了安如见一眼，说：“改革改革！就你知道改革，人家不知道？就你会得罪人吧！”
安如见笑着对父亲说：“爸，我们今天是出来庆祝小樱子怀孕，庆祝你当上预备爷爷我妈当上预备奶奶，小樱子当上预备妈妈，我当上预备爸爸的，大家开心一点，别闹心了。”
安如见一提醒，万疏茜手臂碰了碰安裕明说：“老头子，咱们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支持小安子，也支持小樱子，他们的见识比我们广，我们就安享晚年，过几个月小孙子出生，我们就带孙子，给他们减轻负担。”
老伴这么说，安裕明又裂开嘴笑：“对对对，我现在就盼着早日抱孙子，不管你们那些烂事！”
140.凑一起吃餐饭好难
在家人面前，安如见暂时忘却了工作的烦恼，忘却了司亨医院的纷繁复杂，尽情享受天伦之乐。这段时间，他掏心掏肺跟大家商量医院发展，曾经创下过一天找二十个人谈工作的记录，从早上谈到晚上，他边听边问边记。
这会儿，他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事。父母、妻子，以及未出生的孩子，成了他生活的主题。生活那么美好，亲情如此迷醉，他很想抽时间多多享受生活，他甚至想，带父母一起走一趟吧，趁父母还走得动，趁他们还有时间和精力去享受大好河山，一家人出去旅游，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多么美好的回忆。
话都说到嘴边了，安如见却忍住了。他哪有时间呀！转而一想，还是让父母去旅行一趟吧，今后带孙子，说不定就真没时间了。
当然，像他们这种家庭，不一定能抢得到带孙子的权利。许安栾疼女儿，也会疼外孙，家里有保姆，有厨师，有保健医生，有保安，家庭生活这一块都不需要他们操心。
想到这里，安如见心里隐隐不安，担心老人会争夺带孩子的权利，这是天伦之乐。年轻时不喜欢带小孩，也没有时间带儿女，一旦退休，老了老了，却为了带孙子跟亲家翻脸的大有人在。这是天伦之乐，谁都喜欢。
安如见想到这里，又有点心烦。他担心两家会因为抢孙子带闹得不愉快。
看着父母的高兴劲，安如见不好明说。维护两个家庭和睦，也是一种大智慧，就像管理一家医院，要有大智慧，有大格局，有大情怀。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许田樱好像看穿了安如见的心思，轻声问道：“小安子，你好像有心事？”
安如见笑着否认，端起茶杯敬父母和妻子。一家人都辛苦，生活需要自己打拼。敬了茶，安如见感慨道：“咱们家这么安安静静吃一餐饭很不容易呀！”
“是呀！小安子，我们家凑在一起吃餐饭都难，何况今天还这么安静！”许田樱笑着说，“我们俩的手机都没响，太好了！”
许田樱的话好像提醒了安如见，他下意识看看手机，原来是没电了。他赶紧换块电板，说：“我承诺过，手机24小时不关机。”
换好电板一开机，我天！十多条短信一兜子排队钻进他的短信信箱。安如见匆匆浏览，生怕耽搁医院大事。
“还好，没什么大事。”安如见浏览完短信，如释重负地笑笑，“没办法，当院长的人，就是操心的命。”
安裕明不满地看了安如见一眼，说：“你呀，找事做。唉！”
万疏茜扯了扯安裕明的衣角，说：“怎么又来了？孩子这么大了，该有自己的事业了，都像你贪图清闲，大事谁去做？”
“有的是人呐！司亨医院最不缺的就是当院长的人，小安子一回来，挡住了别人晋升的路，别人恨他呢！”
安裕明的话，让安如见后背发凉，说道：“我有这么遭人忌恨吗？不至于吧！”
“哎哎哎，别说这些扫兴的话了！”万疏茜立马拦住，“咱们说点开心的话题，家里添丁加口，是最大的好事，来来来，咱们家再干一杯！”
说着，万疏茜端起茶杯，一家人的杯子又碰到了一起。
万疏茜再三提醒不谈工作，餐桌话题转移到许田樱身上。她有孕在身，又是高龄孕妇，万疏茜建议许田樱请假在家静养保胎，不要再去公司了。
许田樱听了，只是抿着嘴笑，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安如见明白她的心思，她的家庭虽然大富大贵，却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子。工作，是她的追求，也是她的精神慰藉。让她老老实实在家里保胎，万万做不到。
安如见说：“是否休息静养，还是由小樱子自己决定，我们不要过多干预。小樱子是产科医师出身，自己有把握。”
万疏茜就不说话了。她担心自己说多了，会让儿媳妇不高兴。儿媳不比儿子，说轻点说重点都不会介意。自古最难处理的关系就算婆媳关系了，弄不好儿子两头为难。好在许田樱脾性好，不会刁难，更不会出“我和你母亲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那种扎心的选择题。
安如见嗅到餐桌气氛沉闷的时候，大家起码有十多分钟没说话了。他放下碗筷，看看父母，又看看妻子，想从他们的表情里，搜索出一些信息。
他没有发现任何违和的信息。可是，为什么突然就沉默了？
安如见想，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话，不能让开心的家庭聚会，变成一场沉闷的晚餐。那多没意思，可能还会生出一些隔阂。安如见提议道：“爸妈，你们出去旅游一趟呗！”
三个人都齐刷刷看着安如见。
“小安子，我觉得让爸妈出去走一走，散散心挺好的，”许田樱来了兴致，“爸妈想往哪边走？南边还是北边？”
安如见看看父母，说：“去南边吧！这种天气，适合往南走，去看看大海，坐坐快艇，吹吹海风，挺好的。”
父母对视一眼，并不急于选择。
许田樱建议：“爸妈，我觉得你们现在还年轻，走远点，欧洲、澳洲、美洲都可以去看看，感受一下异国他乡的山水风景，品味一下驰名中外的美食，见识一下别人的浪漫情怀。”
“还浪漫，”万疏茜笑着说，“难坐飞机，年纪大了，坐两三个小时的火车都难受，何况是一天一晚的飞机。”
“我宁愿待在家里，喝喝茶，看看电视，也不去外面花钱买罪受。”安裕明说，“旅游，还不就是上车睡觉，下车拍照，被导游赶着走，我不去。”
安裕明就这个性格。他不愿意凑热闹，喜欢清闲。
安如见摇摇头说：“爸，你还是带我妈出去走走吧，线路你们自己选，我和小樱子出钱。要不然，我妈跟了你一辈子，都没带她好好欣赏欣赏大好河山，她会有意见的！”
许田樱赶紧附和道：“是的是的，爸妈，我觉得你们还年轻，感受一下时代的变化，挺好的！我们出钱，你们选线路。”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万疏茜说，“我还是想去看看苏杭，几十年没去了，老头子，咱们去看看！”
安裕明点点头，说：“去吧！抓住人生的尾巴出去走走，也好！”
141.收﹣支≠绩效工资
人逢喜事精神爽。安如见等待孩子降临凡间的日子，是快乐的，心情是美好的。以美好的心情对待世界，世界也是美好的。他劝许田樱安心待产，她却不同意。
她不是嗲声嗲气的人，也不是坐享其成的人，她和安如见一样，期待用自己的奋斗，获得大家的认可，而不是活在父亲的光环之中，也不愿意迷失在巨大的家庭财富之中。
短暂的相聚之后，许田樱又回到集团公司。许安栾见女儿怀孕，心疼女儿，有意给她调整一个清闲的部门，许田樱婉拒了父亲的安排，依然回到原岗位。
许田樱一走，安如见依然忙碌。医院不大，五脏俱全，安如见操心的事不小。医院管理改革之后，管理人员减少了，待遇降低了不少，安如见发现，管理科室效率同步下降不少，还有一些留在管理科室的人，自觉要求去其他科室。
安如见起先为自己的改革成效感到开心，认为这是锐意改革的功劳。直到这一天，何冼德向他提出，自己想回临床一线当医生，他才意识到或许改革措施过激了。
安如见问何冼德为什么想回临床当医生，何冼德告诉他缘由：医务科长绩效奖金比主治医师低得多，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安如见开始警惕。这种想法如果在管理科室人员中形成倾向，恐怕这些人会消极对抗，会在医院形成极坏的示范。
“安院长，医院改革的初衷应该是激励大多数人的工作积极性，而不是相反。”何冼德劝道，“我知道你年轻气盛，但难免管理经验不足。”
安如见相信这是何冼德的真心话，他说：“你说下去，我希望能听到真实的声音。”
“我们这些人还好一点，业务没丢，拿起手术刀，还可以上手术台。而那些非医疗专业人员，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安如见想，何冼德应该是代表了管理科室人员的一种倾向，看起来运作良好的管理科室，出现了另一种不和谐的声音。自己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人员减少的影响，应该要从收入待遇提高来弥补，让这部分人待遇保持基本持平。
医院里不仅有医生护士，还有药剂科检验科放射科，还有财务科收费室挂号室，你能说哪个岗位重要哪个岗位不重要？可是，医院收入总量只有那么多，提高临床一线的待遇，其他人员的待遇势必会减少。
“何科长，你认为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安如见问道。
何冼德说：“绩效考核是指挥棒、人才队伍是核心，这些提法都是对的，是现在的方向。但是，你想过没有，我们现在考核办法其实是偏离了新医改要求的。”
安如见愣了一下，明明是严格对照上面的精神来的，怎么会偏离新医改的要求？
“我们依然沿用了收﹣支≠绩效工资的模式，这是最大的弊端。”何冼德说道。
安如见说：“不错，我们是这种考核模式。现有条件下，我们之所以不按照工作量考核模式，就是考虑到医院发展能力受限，还是要强力推进经济总量增长。”
绩效考核工资设置的时候，安如见曾经想参照竣肃医院的模式。可是，再三测算，都无法达到竣肃医院的水平。现在的司亨医院，要人才没人才，要学科没学科，要设备没设备，他总不能自己从家里拿钱来给大家发绩效工资吧？
“扩大医院业务量，提高医院总收入才是正道，绩效工资才不是将管理科室的绩效工资一刀切，砍给临床科室，实际上，这种做法已经加剧了两大阵营的对立。”
安如见深以为然。
在司亨医院管理的措施上，安如见选择的是与竣肃医院不同的模式，是因为竣肃医院不用考虑资金问题。许安栾的理念是不在医院挣一分钱，而司亨医院做不到，除了司亨集团承诺的三年过渡期拨款，区里很多钱都落实不到位。
安如见不怨区里。说起来，其实司亨医院这种境地是比较尴尬的。区里还有一部分人没有把司亨医院当成自己管理的单位，虽说不刁难，但给予的帮助很少。
区里的钱，多数是吃饭的钱。司亨医院所在的这个区，经济总量有限，不可能拿出很多钱给司亨医院。在一些人看来，司亨医院多多少少有收入的，收支结余还不错，比起其他二类事业单位，日子好过多了。
安如见曾经找过区里，希望能承办一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这样的话，就可以分流医疗技术水平不高的医生护士，也可以得到上面拨款的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经费。
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是新医改提出来的面向全民提供的慢病管理、妇女保健管理、儿童保健管理，据说上面非常重视这项工作，使用的是购买服务模式，项目经费也不少。
可是，区里考虑再三，不同意司亨医院承办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二级医院办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不是没有先例，但是，区里本来就有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大家都处在吃不饱的状态之中，再批一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无异于从其他单位口里抢饭吃。
安如见佩服何冼德的政策水平，他能一针见血指出绩效考核的弊端，说明他是经过认真思考的。医院需要何冼德这样经验丰富的管理人员，更加不会轻易将他放到临床一线工作。
何冼德说：“安院长，当前态势下，我不愿意待在医务科，希望你能理解。”
医务科是医疗质量和医疗安全管理的核心科室，科长一般会成为副院长的不二人选。何冼德选择放弃，说明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都是成年人了，想问题肯定会周全的。
“你要去临床科室也行，但请你推荐一名医务科科长人选。”
何冼德笑了，说：“安院长，医务科科长人选一直是医院院长提名的，我哪有权力推荐！”
安如见为了打消何冼德的顾虑，说：“你直说无妨，我不能保证你的推荐人选会上，但我保证保守这个秘密。”
何冼德笑着摇摇头，说：“杨也彬曾经坑我多次，这次我不会推荐的。”
“杨也彬是杨也彬，安如见是安如见，没有可比性。”安如见说，“我希望你推荐的人选，是个不错的选择。”
“欧阳念志。”
安如见做梦都没想到，何冼德会推荐欧阳念志。他盯着何冼德看了那么几秒钟，忽然笑了：“是因为他和我是同学吗？”
何冼德摇摇头。
安如见说：“现在的欧阳念志，恐怕是不愿意回来的。司亨医院这口水塘在博士眼里，太小了。”
何冼德说：“他会回来的。”
142.感恩艰难的过去
这个世界上，要找一个人并不难，只要你真心想找。
安如见找欧阳念志并不需要大费周章，只要多打听几个同学，就找到了欧阳念志，通上电话，他才知道，欧阳念志现在一家著名医学院博士后流动工作站做课题研究。
“好小子，你现在都是博士后了，同学中唯一一个吧？”安如见惊讶地说。
“安院长，我非常感激你上次劝我不要去竣肃医院，这一路走来，真心感受到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叫什么院长！生分了吧？”安如见激动地说，“眼见你越来越好，我非常高兴。”
他们聊了很久，安如见这才知道，欧阳念志一路走来付出了多少努力。读研读博，做访问学者，做科研，为了解决生活问题，他最多的时候同时做了三份兼职，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咬紧牙关，只为生活过得更好。
欧阳念志感激安如见改变了他浮躁的情绪，改变了他自卑的心态，他现在非常自信，不再怨天尤人，不再抱怨不公。他尝到了努力奋斗的甜头，他不但用知识改变了命运，在顶级学府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还在大城市安了家，让母亲享受了幸福的晚年。
安如见开心地笑：“好小子！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当年，我看中了你的上进心，也看到了你身上的缺点，才不让你冒险去竣肃医院。当时，你是恨我的吧？”
确实，安如见不让他报名参加竣肃医院医务部经理助理竞聘，他是有想法的，但不至于恨。他发奋读书，也有在人前抬起头的心理。他不认为自己是寒门贵子，只得努力努力再努力，为了不被社会淘汰，不被别人轻视，他要付出全部的努力。
欧阳念志感慨道：“安如见呀，咱们现在回过头看，你当时对我说的那些话是多么正确。你是一个有远见的人，也会做出自己的成绩。”
两个人不约而同聊到了工作。重点当然是司亨医院。安如见敞开心扉，将工作中遇到的困惑，自己的思考，以及对生活的态度，都告诉了欧阳念志，他不是为了寻求答案，而是为了有人倾听。
有几次，安如见很想邀请欧阳念志回司亨医院工作，话到嘴边又咽下。今非昔比，如今的欧阳念志不再是十年前的他了，他的工作岗位，让司亨医院的人仰视，怎么会回到这家二级医院来工作呢？
欧阳念志感觉到安如见欲言又止，问道：“安如见，你有心里话要说吧？”
安如见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高学历同学的压力。毕业十年，他从来没有仰视过，也没在同学面前感到压力，今天，他感觉到了压力。这种压力，来自熟悉的陌生人，来自知识上的差距。
十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即便是在同一起跑线上，有人跑岔道了，有人没跟上节奏被淘汰了，也有人顺从内心的呼唤，走了截然不同的路。这或许就是人生，就是世界，多姿多彩，冷暖自知。只有扛过了压力，尝过了辛酸，付出了血汗，才能尝到成功的甘甜。
安如见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每个人的选择不同，走过的路不同，就会有不同的风景。
安如见想试探欧阳念志对司亨医院的态度，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邀请他回司亨医院工作。欧阳念志哈哈大笑，安如见的心里发麻。
“安院长，我知道你今天打电话给我，是有目的的，”欧阳念志止住了笑，说道，“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安如见没想到欧阳念志直接拒绝了邀请，一点面子都没给他。他说：“欧阳博士，我知道你不愿意回来，但我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不会认为我是在自取其辱吧？”
“哪有的事！只是我再也不想回到让我伤痕累累的司亨医院，是我过不了内心这道坎。”
安如见完全能理解欧阳念志的想法。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回到悲伤的过去。
“正是杨也彬对你不公平，正是司亨医院这一段并不美好的经历，培养了你战胜困难的勇气。”安如见说，“从这个意义上说，你要好好感激杨也彬，感激司亨医院，否则，你就会在安稳的生活中，消磨人生的激情。”
欧阳念志非常认同安如见的说法，说：“安如见同学，我们之间相互太了解了，谁都没有过人的本领，谁都在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
有时候，生活会跟人开玩笑，也会教训人，而当大家回望过去，磨难都会变得美好。
“欧阳博士，每个人最终都要跟生活握手言和。”安如见劝道，“忘记过去吧，开启你人生的辉煌。”
电话里先是沉默，继而传来嘤嘤的抽泣声。安如见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触痛了欧阳念志的痛处，竟然让他哭了起来。他安慰道：“当我们不顺利的时候，想一想生活的苦，看一看病中的人，我们要庆幸，其实我们是生活的幸运儿，还有多少人生活在不由自主之中，还有多少人，连死的自由都没有。”
“当然，我们虽然吃了苦，但这点苦确实不值得放大，我们习惯了放大，习惯了扭捏作态，习惯了晒幸福，却将一地鸡毛的生活小心翼翼的掩饰，”欧阳念志说，“安如见，没想到你现在劝人有一套，说明你适合做管理工作。”
安如见笑着说：“我不求回报，只希望你能给司亨医院的医改和发展出金点子，让医院早日走出困境。”
两人又聊了聊医院学科建设现状。可以说，欧阳念志离开司亨医院之后，医院学科建设一直停滞不前，安如见心急如焚，急切想改变现状，却遇到了人才、设备、住院条件限制，简直举步维艰。
欧阳念志在顶级医学院工作，见多识广，给安如见出了很多好主意。安如见不满足纸上谈兵，说道：“有时间回司亨医院一趟，看看医院现在的情况，为医院把脉问诊开出方，多提意见。”
安如见这个邀请，欧阳念志郑重地答应了，算作是对安如见当年帮助的回报。
挂断电话，安如见在笔记本扉页上写下一行字：每个人最终都要与生活握手言和。
143.权衡
何冼德已经提前回临床工作了。他向安如见保证，在接替医务科科长的人到位之前，医务科的工作还是照做。安如见想起自己在竣肃医院跟师学徒的时候，也没有耽搁副院长的履职，就答应了他。
何冼德离开医务科和当年安如见跟师学徒不是一回事，医务科很多事何冼德根本没有精力兼顾，一直积压着。
医务科是医院非常重要的管理科室，一天没人管，医疗质量和医疗安全就处于高风险状态之中。安如见着急，有时候打电话叫何冼德来处理医务科的工作，他在手术台上，有时候他在门诊，一大堆病人围着，脱不开身。
安如见跟区里报告，下定决心招聘一个高素质的医务科长。区里分管负责人比较了解司亨医院的情况，特事特办就批了。安如见火急火燎，安排医院人力资源部门赶紧走程序，尽早把公告发出去。
应者云集，比他当年竞聘院长报名的人还多。安如见始料未及。看来，医院还是这个医院，只是换了院长，医院在外面的形象就树立起来了。
三天时间一到，报名截止，安如见拿到了报名人员名单，竟然有89个人报名，把安如见吓了一跳。
安如见翻看名单，刘静蔷和杨雪关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
安如见不相信这个刘静蔷就是他的同学，又仔细看了信息，确定就是同学。她离开仅仅一年时间，就想着要回来，看来，她去年离开司亨医院，心不甘情不愿。
杨雪关报名竞聘，在安如见的意料之外。她怎么会报名？安如见想不出来，杨雪关在管理方面到底有多大的能力。主持内分泌科，科室病人不多不少，工作开展不温不火。显然，从这些年的工作来看，杨雪关没有杨雪壹泼辣，更没有表现出敢想敢干的作风。
从杨雪关身上，安如见看到了杨也彬的影子，也看到了姜明践的影子。他不愿意先入为主去分析她，但是，他心中总有一些担忧，她此次报名的目的。
很可能是杨也彬让她来试试的，也可能是姜明践对他的反击。杨也彬现在不足为虑，他担心的是姜明践。自从进修回来后，在肝胆外科还算是安分，工作也没出岔子。
安如见担心杨雪关为姜明践出头。
杨雪关读书可以，为人方面别人不敢恭维，更没看出有管理能力。医务科长这个位置，行内人曾经说过：医务科长不是人当的。工作强度和难度可想而知。
安如见吃不准杨雪关和刘静蔷两个人报名的真实目的，怀揣着疑问回到家，问母亲对刘静蔷了解多少？作为刘静蔷的老师，万疏茜对她报名竞聘司亨医院医务科长丝毫不奇怪。她说：“刘静蔷是我最喜欢的弟子，没有之一。她心细胆大，办事严谨，学识水平远远超过一般的医生，是理想的医务科长人选。”
老师对徒弟的评价太高，安如见反而不太相信。他满腹疑惑看着母亲说：“妈，你对她这么高的评价，不会是因为师徒关系的溺爱吧？”
万疏茜正在炒菜，她关了煤气灶，对安如见说：“小安子，我看的人不会错。”
“你有我岳父眼光那么准？”
“每个人在自己的行业，都有选择人才的标准。我当了一辈子医生，见过许多医务科长，合格的不合格的，我一眼就能给出答案。”万疏茜自信地说，“当年，你爸是医务科长人选，但他的性格你知道，我直接劝他放弃了。”
“幸好我爸没当医务科长，否则的话，迟早会辞职。”安如见笑着说，“还是我妈眼光超前。”
安裕明一脸不满意，插话说：“是我自己不愿意干的，怎么变成你劝我放弃的啊？”
“呵，当年你还是有点官瘾的。”万疏茜说道。
安裕明不再反驳。时过境迁，说什么都没意义了。他端着茶杯回到客厅，把电视机声音又调大几档。
万疏茜朝客厅喊了一句：“吃饭了！”安裕明老老实实把电视机关了，回到餐厅摆碗筷。
看着父母拌嘴，安如见羡慕他们实现了白头偕老的誓言。老小老小，父母拌嘴都充满了乐趣。看来，少年夫妻老来伴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吃饭的时候，安如见又问父母：“杨雪关和刘静蔷比，谁更适合当医务科长？”
万疏茜正在夹菜，筷子抖了一下。
安如见观察到母亲细微的变化，说：“妈，你怎么看？”
其实，安如见已经在心里否定了杨雪关。他问，是担心自己判断失误，犯主观主义的毛病。
万疏茜当即否定了杨雪关，说：“杨雪关性格中，凌厉而不知委婉，敏感而不懂收敛，不太合适医务科长。”
安如见又看看安裕明，乞求父亲给点意见。安裕明一心一意吃菜喝酒，不接儿子的暗示。安如见只得问父亲：“爸，你也给点意见吧！”
安裕明斜了安如见一眼，说：“小安子，现在你是院长，我们不能左右你的决策。”
安如见意识到，自己在家讨论这个话题确实非常不合适。医院选贤任能，不能按照院长的个人喜好和个人感情做决策。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不能混为一谈。
安如见举起饮料杯，死乞白赖要跟父亲碰杯。安裕明说：“小安子，你是当院长的人，不要将工作带回家里讨论。你应该跟你的搭档去讨论。”
安如见尴尬地笑道：“爸，你这样说，搞得我都不敢在家里说话了。司亨医院是全院职工的，不是我一个人的，肯定会反复比较反复权衡。”
万疏茜说：“你爸是对的，不应该在家里讨论工作。我们的意见不能代替你的决定，也不能给你的决策做参考。最终的决定，要你自己做。”
安如见貌似陷入困境。选择题看起来简单，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开这个先河。
安如见对医务科长的人选非常慎重。选得好，可以充分调动医生的工作积极性，提高效率，保障医疗质量和医疗完全。
安如见左右为难。在杨雪关和刘静蔷之间，似乎横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144.精彩二选一
安如见不愿意逃避。以他的聪明劲，他当然知道组成一个自己回避的面试组，这样谁都不得罪。选择医务科长事关重大，选不好，医疗质量把关不严，医疗安全事故频发，将会给医院带来很大的麻烦。
他相信两个同学的业务能力，但是，他更看重的是职业责任心。人品是底线，能力是基础，责任心是关键。
十年医院管理经验，安如见有自己独特的管理逻辑。
正式开考之前，他在心里反复揣摩、反复比较刘静蔷和杨雪关。这两个人各有所长，性格迥异。刘静蔷性格内敛，不事张扬，做事不动声色，不抱怨，默默承受。杨雪关性格张扬，虽然这几年带娃的过程中，练得成熟一点，老练一点，不再咋咋呼呼，但骨子里的泼辣劲儿不会改变。
安如见拿不定主意。按说，当医务科科长，需要泼辣劲儿，才能镇得住，特别是在处理医疗纠纷上，性格泼辣的科长，更容易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杨雪关是适合的。
安如见反复想，医务科长处理大量的医政日常事务，更需要细心。刘静蔷非常符合标准。
安如见期待这两个人都能找他谈一谈，不是为了走后门搞关系，而是想知道她们内心的想法。他的期待落空了。这两个人都像约好了一样，谁都不去找他。或许是为了避嫌吧。
这种比较，一直纠结到面试。刘静蔷和杨雪关面对面PK，安如见成了主考官。
同学之间在面试场上面对面，两个人都憋足了劲儿，一门心思要将对方PK下去。别看刘静蔷外表柔弱，性格内敛，但一点都不怯弱。如果有人认为她怯弱，好欺负，就大错特错。
面试共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自我介绍，这个好办，展示自己的优点，竞聘医务科长以后该怎么办？谈谈打算，说说计划，主观题难不倒这两个有十年临床工作经验的名校毕业生。
第二个环节，是医疗法律法规考试。这个题，见真章。医务科少不了处理医疗纠纷，处理医生违规行为。偏巧这个题目是个案例分析，要判断谁对谁错，医方该承担多少责任？这方面是刘静蔷的弱项，她没有处理过医疗纠纷，谈不上任何经验，而杨雪关一直负责内分泌科，接触这方面的问题比较多，她的回答行云流水，头头是道，堪称专业律师水准。
安如见暗暗吃惊，看不出杨雪关掌握了这么多医疗法律法规知识，更没想到她对医疗纠纷的分析如此到位。安如见产生了自己在法庭应诉的假象。
两个环节下来，杨雪关暂时占上风。
从选拔人才的角度看，安如见的天平自然而然倾向到杨雪关这边。
回答完第二个问题，杨雪关已经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这次竞聘，将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权力欲望勾了出来。她嫌恶姜明践的时候，是真心希望他能多抽时间陪自己，不要一天到晚在外面胡吃海喝。现在，她一门心思想的却是如何当上医务科长。
第三个题目是：一名骨干医师要辞职，你该如何留住这名医师？这个题目，其实考的是医务科长对医师队伍建设的理念。
杨雪关的答题让安如见大失所望。她说：“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司亨医院的医师队伍虽然不强，但是，也不要低声下气去求人。医院应该把心思放在医师技能培训上，让医师掌握更多技能。”
“人都要走了，还怎么培训？培训什么？”安如见问道。
杨雪关愣了一下，说：“我们在平时工作中，就不能骄纵这些医师。医院有一种很不好的风气，有的医师以技术过硬，要挟科主任和医院，达到个人目的。我认为，医院不能放纵这种行为。”
“你的意思是，医师要走就走？”安如见问道。
“最起码我现在是这么认为的。”杨雪关的回答，暴露了她内心的孤傲和冷漠。
安如见的脸上，依旧挂着绅士般的笑容，内心却大失所望。
刘静蔷的回答，深得安如见的心意。
她说：“我们要培养医师的职业忠诚度。这是关键。”
“你怎么解释自己之前辞职离开司亨医院的做法？”一名面试考官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让刘静蔷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略微平复了一下情绪，说：“之前离开司亨医院，是有原因的，不方便在这里说。”
“什么原因？”考官追问道。
“有的原因，不适合在这里说，改天单独说。”面对考官的刁难，刘静蔷微笑着回答。
“请继续回答你的问题。”安如见提醒道，“请考官不要问题目之外的话题。”
刘静蔷点点头，继续回答道：“培养职业忠诚度，需要管理者站在医师角度考虑问题，我们医院最大的问题，就是破解医师发展平台的问题。”
“我说的医师发展平台，不是说每个医师都去当科主任，当领导，而是让医师在职业技能培训上有保障，在收入上有保障，在职业尊严上有面子。”刘静蔷答道。
“你认为，一个工作12年左右副主任医师，年收入多少才算收入有保障？”安如见对保障医师待遇问题非常感兴趣，问道，“周边房价每平方3500—4000元，多少钱一个月买房没负担？”
刘静蔷显然有备而来，说：“一般来说，以5年总收入为一套房的总价为衡量指标。”
安如见马上算了一笔账，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每月收入7000元，才能应付基本生活，对吗？”
刘静蔷微微一笑，说：“安院长心算能力挺强的，一下子就算清了。”
“衣食住行，样样都不能少，医保房贷车贷，赡养老人抚养小孩，让人感到生活压力大，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安如见说道，“我们医院最急迫的问题，是要提高人才队伍的收入水平，让大家买得起房，买得起车，体体面面工作。”
刘静蔷说：“安院长如果真心为职工着想，就应该去建筑工地看一看。”
安如见笑着点头，说：“这个建议好！有时间我一定陪你去看房。”
刘静蔷松了一口气。面试完，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攥出汗了。她笑自己没见识，怎么能轻而易举就将自己的底露出来了？
145.转身就是放下
安如见倾向于刘静蔷，专家组却倾向于杨雪关，他们认为，杨雪关的气魄和能力，适合医务科长这个岗位。医务科长一定要严厉，专家组认为，面对司亨医院目前的医师队伍，要有一个有魄力的人来管理。
从这次面试，安如见看到了杨也彬在医院的影响力依然存在。他估计，这些所谓的专家，包括医院几名副院长、科长，都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做了“工作”的。
安如见面对咄咄逼人的专家组，虽然不点破，也不愿意跟他们发生争执，但是，如果继续下去，有一天他的决策都有可能被顶回来。
想到这一层深意，安如见瞟了一眼专家组成员。每个人都据理力争，呈现一边倒的局面。他想动用一票否决权。他在心里掂量，是现在就行使院长的权力，还是等自己根基再牢一点？
安如见沉默片刻，说：“我保留意见。”
安如见说这句话，说明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墙脚。他这不是发泄，他是表达严重不满。杨也彬的能量，还可以控制医院的决策，说明这些人没有将他当做院长。
“安院长，按照组织原则，少数服从多数。”其中一名副院长说，“我相信，我们都是有原则的人。”
“是啊，安院长，组织原则我们都要遵守，院长更要带头遵守，”另一名副院长说，“其实，今天你当这个面试专家组长，已经在打擦边球了，这两个人都是你大学同学，其中一个是你的初恋，一个是你母亲的弟子，按道理你是要回避的。”
安如见心中打了一个寒颤。他不回避，并非为了袒护谁，而是不想被医院职工看成懦夫。他没想到，在争执激励的时候，有人将这把火往他身上引。
居心实在险恶。安如见冷笑一声，说：“我保留意见，因为我跟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安院长，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有一个科长说，“你爸摔伤那几个月，刘静蔷每天都送饭做家务，这你不能忘了吧？”
安如见想，这个时候不能再争执下去了。真传出去，自己说不清。安如见选择了妥协。他说：“我同意按照组织原则任命，少数服从多数。”
杨雪关的任命顺利通过。
看到这一结果，安如见只能接受。现实中很多事情，你都不可能完全掌控。但是，院长无法掌控医务科长的任命，在医院是“头一遭”。安如见就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安如见决心改变这种局面。但不是他能决定得了的。司亨医院副院长，都是区里管的干部，他无法解聘，也不能免职。
还是先安抚刘静蔷吧。
安如见刚拨通刘静蔷的电话，杨雪关就到他办公室来了。
“安院长，我来报道，感谢你信任我。”杨雪关说道，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安如见愣了一下，说：“是专家组的意见，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你不必谢我。”
安如见可以想象，那些人肯定将争执的过程一五一十告诉杨雪关了，或者是找杨也彬讨好去了。杨雪关这次来表达感谢，不过是一次冠冕堂皇的示威。
杨雪关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你给我一个机会，让你重新认识我。当不当这个科长并不重要，姜明践不是被你劝回肝胆外科了吗？”
安如见想为自己的决策辩解几句，顺便解释一下为什么让姜明践回肝胆外科。他刚想说话，就被杨雪关打断了，杨雪关笑着说道：“安院长，我们是同学，知根知底，之所以你回来当院长这么久，我没来找你，是因为我还没放下，而你根本不在乎。”
安如见惊愕。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怎么还放不下？
“我们只是同学，不可能有其他深层次的关系。”安如见赶紧撇清关系，“不是所有的同学，都会成为好朋友。”
“安院长，你不必急着撇清关系，我也没想跟你成为好朋友，”杨雪关说，“你是聪明人，相信能从这次竞聘中品味一些道道来。”
安如见笑着说：“杨雪关同学，你这是来示威吗？你要知道，虽然你现在是医务科长，但你如果干得不好，不称职，医院还是可以随时免掉你的。”
杨雪关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莞尔一笑，说：“安如见同学，我上来你都没阻止住，还能免掉我？你认为可能吗？司亨医院的水，虽然没有大海那么深，但你去看看院子里那口水井，就知道有多深了。我走了，拜拜。”
这回，轮到安如见发呆了。
刘静蔷打来电话：“安如见，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刘静蔷满心期待回司亨医院竞聘，以为安如见当院长，自己稳操胜券。得知结果，她很久没回过神来。她不是冲着这个科长来的，她是冲着安如见来的。如果安如见早来司亨医院半年，或者自己忍半年就不会再辞职了。
安如见蛮不好意思，说：“静蔷，就回啊？不去我家坐坐吗？”
刘静蔷愣了片刻，说：“我心情不好，这次就不见师父了。”
“好吧，我送送你。”
安如见赶到机场，刘静蔷在广场上喂金鱼。安如见走过去，说：“静蔷同学，实在不好意思，我让你失望了。”
刘静蔷笑了笑，说：“我在想，可能是我打破了司亨医院的平静。我来，是想帮你一把，让你有更多精力考虑大事。”
“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安如见说，“我也很想你能留下来。”
“司亨医院关系错综复杂，杨也彬在医院根基深厚，你以后要多加小心，不要被人算计了。”刘静蔷劝道。
安如见习惯性撩撩并没有长发的额头，抬头看了看天空，蓝天白云，微风习习。他说：“是个好天气。”
刘静蔷多想留下来，在他身边帮助他，支持他，然而，命运没有跟她这次机会。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刘静蔷说：“你不该回司亨医院，保重吧！”
安如见摇摇头说：“静蔷同学，我从来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既然来了，就不会因为一些不如意的事轻易放弃。”
“好！期待你的好消息！”刘静蔷主动握住他的手说，“如见，再见！”
转身进入安检口那一刻，刘静蔷的眼睛湿润了。三十好几的女人了，该有个自己的家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转身就是放下，再见了！
146.掺沙子也是权谋
安如见以为依靠自己的真诚能赢得人心，依靠自己的能干能改变司亨医院的命运。他给区里的承诺摆在那里，现在有人在背后给他使绊子，甚至在一些关键问题上，结成同盟阻止他实现自己的意图，可以预见，他将在司亨医院一事无成。
他是不屑于权谋的人。但在一个班子里，有那么几个人在公共利益上，时刻想着跟你唱反调，让你办不成事，他不得不想到了权谋。如何改变医院现状？如何摆脱杨也彬在医院强大的影响力？安如见不得不深思。
掺沙子。安如见想到这个词的时候，觉得自己都堕落了。
可是，不这么做，自己就无法掌控医院决策，更不可能实现司亨医院发展。
如果为了医院利益，自己用些权谋，应该能得到主要负责人的支持。
安如见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向区里主要负责人打报告。
从内心来说，他不愿意这样做。他甚至想过，跟这些人好好谈谈，关键是医院领导班子成员。但是，他放弃了。谈，只能说明自己底气不足，只能说明自己惧怕他们结成联盟。如果不掺沙子，他们就会更加不把他放在眼里。
驾驭不了班子，是很恐怖的事。
安如见把报告递给区里主要负责人，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区里主要负责人看完报告，略微沉吟一下，说：“你认为这样的做法，是否妥当？”
“驾驭不了班子，是也有责任，但是，司亨医院这个班子如果不大力改组，也很难兑现对区里的承诺。”
安如见的话一针见血。他详细说了这次医务科长竞聘的情况，引起区里主要负责人的重视。
“这种情况确实很严重，区里相关部门找杨也彬谈一谈，敲山震虎。”
“我建议区里双管齐下，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的意见还是掺沙子，彻底改变司亨医院班子的格局。”安如见诚恳向区里主要负责人建议道，“我想，我们的共同目标就是搬开那些不干事、能坏事的人，让司亨医院轻装前进。”
主要负责人说：“这件事，要找合适的机会。报告你拿回去，我心里有数就行了。”
安如见明白主要负责人的意思，他是要不动声色解决司亨医院班子问题。
“既然您要不动声色解决司亨医院班子问题，我建议就不要找杨也彬谈话了，一谈话，他肯定会把矛头对准我。”安如见说道，“我的处境更加艰难。”
主要负责人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还是我找机会吧，三言两语敲打敲打他。”
隔日，主要负责人召集了一个会议，提名将司亨医院两名副院长，分别调到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负责去了，而将两名接到医院院长调到司亨医院任副院长。
这个结果，谁都没想到。
其中一名副院长不服，不愿意下到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找相关部门反应情况。区里相关人员跟他说了一句话，立马老实了：“到基层当负责人，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你要把握机会，做出成绩，而不是讲条件、摆资历。”
这两人任命一宣布，司亨医院就炸开了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安如见对杨也彬一手提上来的人动手了。此前，医务科长竞聘的事，已经在医院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将这件事当成杨也彬对安如见的下马威，如今剧情反转，司亨医院班子成员的格局发生了改变。
杨也彬太明白其中的奥妙了。他想了一夜，主动到安如见办公室，希望能跟他谈谈心。
安如见正在忙。但是再忙，也不能怠慢了老院长。即便是做个样子，表面客套，也要做给医院里的人看。
“杨院长，您大驾光临，应该先打个电话，让我去接您呀！”安如见倒了一杯茶，客气地说道。
杨也彬环视了一圈办公室，缓缓坐下，说：“安院长客气了！我是来向你汇报退休以后自己的思想状况的。”
安如见笑着说：“杨院长，您大可不必亲自跑一趟呀！一个电话，我就去你家了。”
“小安子呀，我们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还差点成了你岳父，”杨也彬说，“咱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隔阂吧？”
安如见一听这话，就知道杨也彬为了洗白自己。他知道，自己远程操控医务科长竞聘，对安如见形成了威胁，才迫使安如见出手，挖掉了他在司亨医院的势力。
安如见笑着说：“杨院长有话请直说。当年，我们六个学生，还是你点名进司亨医院的，对我就不要客气了。”
“小安子呀，我跟你父母都退休了，日子也过得安稳，就盼着晚辈好呢！”
杨也彬话里有话，安如见当然听得出来。只是，他是要说杨雪关，还是要说姜明践呢？安如见心里想着应对的词儿。
“你现在是院长了，是你奋斗的结果，也是你聪明能干的结果，但是，你在司亨医院有两个同学，希望能高抬贵手！”杨也彬的语气，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洪亮，也没有了颐指气使的神情。
“杨院长，你的话我记着呢！”安如见笑着说，“杨院长，请喝茶。”
杨也彬喝了一口茶，说：“安院长，我在这家医院当了很多年院长，已经形成了惯性，工作中也有很多疏漏，遗留问题很多，如果有劳烦到你的地方，请你多多包涵！”
安如见愣了一下。兜了一个大圈子，杨也彬要进入正题了。他看着杨也彬说：“杨院长，处理复杂问题本来就是院长的职责。”
“比如，这次调走的两名副院长，其实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授意，退休之后也没跟他们有来往。”
杨也彬这句说了半截的话，在安如见听来，他确实是来洗白自己的。
“杨院长，这两名院长去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负责，我看成是组织上重用，”安如见说，“在司亨医院一正四副，说明组织上是看重司亨医院干部成长的。”
“哦！”杨也彬似乎陷入了沉思。他有些后悔与安如见面谈。这不是跟他低头吗？
可是，事已至此，他只能低头，为了杨雪关，也为了姜明践。他对姜明践原来是有承诺的，现在看来，那个承诺一文不值。自己当初还是太幼稚了，在当院长这件事上，自己还没有入门。
杨也彬又跟安如见说了一些客套话，请他原谅之前对他过火的做法。
“时过境迁，我早就忘了！”安如见说，“不管顺境还是逆境，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杨院长不要放在心上。”
杨也彬笑着说：“这就好！树老根多，人老话多，说的不对的，请安院长海涵！今后，我就不来打搅你工作了。”
杨也彬像是跟自己几十年的职业生涯告别的。他最后环视了一眼自己坐了十多年的办公室，起身缓缓离去。
安如见连忙起身，将杨也彬送到行政楼一楼，叫来杨雪关，让她扶老爷子回家。
147. 居官以不要钱为本
司亨医院班子一定，有一种论调就在医院流传开：安如见不简单！不动声色就拔掉了杨也彬一辈子的根基。
一次动两个副院长，在司亨医院历史上绝无仅有。医院里的人看到这种局面，飘忽的心逐渐安定下来。渐渐的，班子里开始形成一种正气，凝聚力慢慢显现，干事创业的热情在医院呈现上升趋势。
人心定，好干事。安如见想着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他觉得，现在的司亨医院适合干大事了，召集医院班子开会，研究进购设备的事。
安如见抛出了自己设想了很久的方案，大笔添置先进医疗设备。
这个方案，安如见非常慎重的调研、论证、询价。
“司亨医院急切需要这些设备，但是医院拿不出这么多钱，怎么办？”安如见将这个话题抛向班子成员。
班子成员都一脸愁苦的样子。
“安院长，有的设备能不能先缓一缓？我们慢慢来。”刚从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调上来的副院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分管财务，昨天，财务科长给我一张财务报表，医院账户上的钱，只够发下个月的工资。”
“我们要开动脑筋想办法，而不是唱苦，更不能等靠要！”安如见的话不容置疑，“今天开这个会，就是让大家想办法筹钱，而不是讨论什么要买，什么不买的问题。”
“这么多先进医疗设备买进来，是否能派的上用场？多久能收回投资？”另一名副院长提出疑虑，“现在，上面严格控制大型医疗设备配置。”
“政策我都懂，我研究的结果就是，越是舍不得投入的医院，越会在将来的竞争中处于下风。”安如见说，“都说现在医疗手段越来越先进，没有必要的设备，不但很多先进的医疗技术无法开展，还会造成很多误诊，医疗质量就会大打折扣。”
“可是，怎么能批得下？”
“十多年前，司亨医院与市人民医院、市中心医院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可是，我们耽误了黄金发展期，被这两家医院远远甩在身后，如果我们还不奋起疾追，将来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就是司亨医院的罪人！”安如见严厉的扫视一眼会场。
医院班子成员陷入了沉思。在投入和医院现状方面，显然是一对矛盾。医院越是急着要改变现状，越要投入大量的资金；越是没有钱，越是要花钱。
安如见想了想，说：“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医院考虑，可是，如果我们能站得高一点，有一点战略思维，有一点发展眼光，就不会纠结这些设备要不要买的这个问题了。”
“安院长，我也知道思想要解放，步子要迈开，可是，家里没米，怎么做饭？”
“是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
“我们难道要看着司亨医院关门大吉吗？”安如见被这些悲观的论调激怒了，“办法是人想的，路是人走的，活人能让尿憋死？”
……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
安如见停了一下，说道：“对不起，我刚刚有点激动，大家不要在意。我们都是为司亨医院的发展在出谋划策，希望大家敞开心扉谈，不要有任何顾忌。将你们的想法都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只要合法合规，不违背上级政策的，大家都可以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还是没人说话。
安如见不得不宣布暂时休会。
这是决定医院生死的重大问题，给充足的时间让大家深入思考，是非常必要的。到一定的时候，还要请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专业人士把关和论证。
这次会议没有形成任何决定。但是，安如见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被班子成员接受了，不像上次医务科长竞聘，有结盟联合的味道。安如见希望这样的班子结构，能带领司亨医院走出难关，实现超越。
散会后，安如见将分管财务和分管设备的副院长留下来，再次征求他们的意见。
“我知道，这个方案做得有点大，甚至是超前的。”安如见诚恳地说，“我也知道医院财务状况，确实没钱。请两位留下来，目的就是一起想办法。”
“医院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作为分管财务的副院长，我当然希望医院能早日走出困境。有些观点，希望安院长不要介意。”
“当然，我们的决策要谨慎，但是想法一定要大胆。”安如见鼓励两个副院长说，“我不喜欢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安如见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感动了两人。
“作为司亨医院的一员，应该为医院的发展着想，也应该有正确的荣辱观，我是分管设备的副院长，非常急切希望医院引进高端设备，彻底改变医院被动的局面。”
“我了解了一些情况，骨外科因为没有设备，很多病人送来了，又转院了，眼睁睁看着病人转走，我心里难受呀！”安如见说，“很多手术，我在竣肃医院做得非常顺畅了，可是，回司亨医院以后，一台都没做过。”
安如见停了一下，整理激动的心情，又语气沉重地说：“病人到医院来了又转走了，其实是把自己碗里的饭送给别人吃。我们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医院吃我们碗里的饭。甚至有时候，我们还要求着人家帮我们把饭吃完，哪怕我们本来就很饿，本来就没饭吃。”
安如见发展医院的急迫心情，感染了两名副院长。分管财务的副院长说：“我再咨询一下，看看是否有其他合法合规的方式，将这些设备买回来。”
安如见说：“合法合规，清正廉洁，这是底线。曾国藩的八本理论中有一条，居官以不要钱为本，希望我们共勉！”
两个副院长对视一眼。
“肯定有人以为我抛出这些设备清单，有自己个人的打算，想在里面捞一把，我看没有必要。如果为了钱，我就不回司亨医院来了！在竣肃医院，我的年薪是司亨医院的十倍，”安如见说，“加上我妻子的家庭背景，你们也知道，我是不缺钱的。”
分管财务的副院长刚从基层上来，经安如见这么说，恍然大悟。他就是那个以为安如见有私心的人。没想到，安如见家族背景如此深厚，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汗颜。
他说：“做人做事没有私心，才能克服更大的困难，我相信安院长能带领司亨医院走出困境，追上市中心医院和市人民医院。”
安如见点点头，说：“咱们共勉！一起想办法，带领医院走出困境！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
“当然有！不但要走出困境，还会走向辉煌！”
“好！咱们同甘共苦，上下齐心，想方设法将司亨医院搞上去！”
三双手紧紧叠在一起，爽朗的笑声从会议室传了出去，大家仿佛看到司亨医院辉煌的明天！
148.人生最亮的光芒
生死存亡之际，司亨医院选择了安如见，毫无疑问是区里最明智的选择。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这是魄力，更是智慧。
安如见在选择一条适合司亨医院发展的路径。他需要医院所有人同舟共济，需要大家的支持。
司亨医院的身上，有太多的裙带关系，也有太多的依赖思想。过去几十年，裙带惯了，也依赖惯了。安如见要纠正依赖症，也要防止裙带的羁绊。
在购买设备这个问题上，安如见下了狠心。现在已经不是依靠血压计、听诊器和体温计这“三件宝”就能看病的时代了，医院要发展，诊疗技术要进步，必须要先进的医疗设备。
很多人说，现在的医生不会看病了，越来越依靠医疗设备。安如见不同意这种说法。科技的进步，为医疗的进步打牢了基础。过去，很多疾病根本查不出来，比如癌症，肝癌肺癌胃癌，查出来就是中晚期，没得治了，还有很多疾病，到死都没诊断出来。
怀旧是把双刃剑。人们享受现代医疗技术，怀念那个吃不饱饭、死了还不知道什么病的旧时代，这种现象甚至成为一种时尚。安如见对这种时尚感到可笑。
不管人们怎么怀念，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科技让人享受到精准医疗。
安如见决心改变司亨医院现状。
可是，钱怎么办？那么多，不是他下了决心，天上就是下金子的。
安如见决心去见一见岳父。
背靠竣肃集团，只有安如见才有可能搬动这座金山。
安如见回到了海滨城市的家。这里，有他和许田樱的爱巢。此时，许田樱已经请了假，在家里安心养胎。她原本是想工作到预产期的，可是，孩子月份大了之后，在肚子里越来越不安分。她受不了，才向董事长父亲请假。
安如见回来，许田樱挺着大肚子，笑眯眯迎上了。多久不见啊，小夫妻聚少离多，好在许田樱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安如见也不是那种迷恋温柔之乡的男人，否则，这个家会生出许多嫌隙来。
“小安子，招呼都没打就回来了，一定有事吧？”许田樱万般幸福模样，抚摸着大肚子。
安如见侧耳俯在她肚子上，听了一会儿，笑着说：“这小子，一点也不安分，我听到他在里面动来动去的。”
“你怎么知道是小子？女子行不行？”许田樱抿着嘴笑。
安如见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当然行！不过，我看了这架势，肯定是小子，太像我了！”
“就你呀？臭美！”许田樱噘着嘴，佯装生气说，“几个月也不回来看看我，不回来看看孩子，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们了呢！”
“怎么可能呀？我不是每天都打电话了吗？”安如见慌忙解释，“可能不是每天都打电话，忙！”
许田樱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灿烂的笑了。
“小樱子，你不生气了？”
“我知道你忙，也不怪你，你放心吧，何姨将我照顾的很好！”许田樱说，“我请了个阿姨，家里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条，你就放心忙工作吧。我不喜欢没事业心的男人。”
安如见抱住许田樱，附在她耳边说：“小樱子，你真好！”
“夫妻之间，要学会经营爱情，经营家庭，我从小就耳濡目染我妈对我爸的支持，知道男人忙事业很不容易。”
许田樱的体贴和关心，让安如见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
说话间，许田樱嘴里说的“何姨”买菜回来了。她五十出头，人收拾得很利索，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她在婚纱照上见过安如见，知道这个家的男主人回来了，大大方方打过招呼，就去厨房忙了。
安如见对何姨非常满意，从表面上看，是个非常能干的人。安如见赞道：“这个何姨真不一般。”
许田樱说：“肯定的了，我的眼光还有错？”
“今天我亲自下厨，好好犒劳犒劳你。”安如见进了厨房，让何姨去忙别的事。
不大一会儿，一桌家常菜就新鲜出炉摆上了桌。安如见很少炒菜，但他不管到哪里吃饭，都会到厨房里看看大厨们炒菜。没结婚的时候，他不大喜欢厨房里的事，现在的他，却想着要在回家的时候，给许田樱做两个新鲜菜品。
吃完饭，安如见告诉许田樱，这次回来其实是想请岳父大人出马，帮司亨医院一把。
这事许田樱做不了主。她理解安如见的心情，他对司亨医院投入太多的精力和心血，一门心思要将司亨医院搞上去。
“我现在真正理解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含义，几百人的医院，大家都要吃饭、要穿衣、要买房，眼巴巴看着医院发工资，”安如见说道，“我当这个院长，只想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许田樱有些心疼他。在竣肃医院干得好好的，知名三甲综合医院，事业红火，他却急流勇退去司亨医院，从米萝跳进糠萝，就是想凭借自己的本事，改变司亨医院的现状。
许田樱说：“小安子，我支持你的决定，但是，集团公司投资公立医院，是否有法律障碍？”
“新医改政策鼓励社会资本投资公立医院，应该没有任何障碍。”安如见说，“我研究这个政策很久了。”
“没有障碍就好。我陪你晚上一起去见爸爸。”
安如见其实不愿意许田樱插手这件事。但她回家去见父亲，他怎么可以阻拦？况且，小樱子是帮着自己的，她在关键的时候，还可以劝劝父亲。
安如见理解，小樱子是会帮助自己的。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是血缘关系，最难舍难分的应该是恋恋不忘对方的夫妻关系。在父亲与丈夫之间，许田樱不要选边站，这才是一个和睦家庭的标志。
安如见为自己选择许田樱而庆幸。爱情和事业原来可以如此协调。协调，是一个人最舒适的状态，在生活里能融洽家庭关系，在单位能融洽同事关系。
安如见突然悟出了这一层生活哲理，他看到了人生最美的光，心中无比欣喜。
149.翁婿分歧
安如见和许田樱先去拜望了岳母。两家隔得不远，开车五分钟就到了，许田樱有孕在身，行动不便，休假也难得回家一趟，平时多是母亲去看望她。
安如见回来，恰好可以带许田樱跟家人团聚。回家一看，一如既往是母亲跟一个在家里工作了十多年的阿姨在家。许安栾没有休息日。几十年如一日，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当很多人羡慕别人事业有成的时候，看到的是人家头上的光环，看不到人家的付出和辛酸。
许田樱从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深知创业不易。男人要成就一番事业，必须付出巨大的牺牲。她不像一些女人那样，老公守在家里，说老公没出息，老公在外面忙，说老公不陪她心里没她。
许田樱对事业的理解非常深刻。没有事业心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行尸走肉，混吃等死。她看中安如见的聪明，更看中他的事业心。有事业心的男人才靠谱。
安如见跟岳母聊聊天，主要是问问她身体情况，饮食起居情况，一切都好。岳父岳母这样的家庭，啥都不愁，年纪大了，身体才是第一位重要的。安如见叮嘱许田樱，定期提醒父母去医院体检。这很重要，许多疾病都是通过体检发现的。早发现比晚发现要好。
许田樱自己是当医生出身的，当然知道，但心里感激安如见的细心。他是真心将岳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一视同仁对待。这样的男子，谁不欢心呢？
安如见聊过天，跟岳母告辞。他还有正事在身，不敢耽误太多时间。他让许田樱在家多陪陪母亲，告诉她，自己和岳父一起回来吃晚饭。
许安栾办公室，翁婿对坐，茶壶冒着热气，氤氲的茶香溢满房间。今天，许安栾推辞了一个项目座谈会，专门等安如见。他许久没见到安如见了，心里总是期待他能回到竣肃集团来。
许安栾内心非常看重安如见。偌大的竣肃集团，总要有个接班人。安如见是最理想的。当然，也可以交给许田樱。他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是他担心许田樱精力不足，做决策也有可能随心情走。安如见不一样，聪明，稳重，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单独管理一家医院。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许安栾表面却非常淡定。他还不想过早让安如见知道自己的心思。羽翼未丰，商海多舛，他还需要更多的历练。
许安栾平静地说了句“来了”，就算打过招呼了。
岳父打了开场白，就该安如见说话了。他说：“爸，我现在有事要向竣肃集团求助，我们也可以合作。”
许安栾说：“我就知道你有事。司亨医院那种情况，你选择去，是有勇气的。”
从安如见提出辞职开始，许安栾就知道安如见会来找他。司亨医院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设备没设备，安如见肯定要向借助外力发展医院。
“爸，司亨医院潜力巨大，只是现在遇到暂时的困难，想向竣肃集团借点钱周转。”
安如见并没有低声下气，而是一副公私兼顾的样子，期待许安栾能帮助司亨医院走出困境。
“你要多少钱？”
安如见并没有急着回答许安栾的问题，而是将事先准备好的司亨医院中长期发展规划送到许安栾手里，说：“爸，您先看看这个规划。”
许安栾知道这是安如见一贯作风。他不打无准备之战，事先想得很周全。
许安栾仔细看完规划，说：“安如见院长，你这份规划做得太大，恐怕是画饼充饥。”
“爸，我希望竣肃集团能出手将司亨医院救出困境。”
安如见的眸子里显现着希望之光。他希望岳父看中的是司亨医院未来的发展，出手帮他一把。
“所有的资本都是逐利的，”许安栾说，“竣肃集团要对股东负责，有严格的投资审批程序，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我知道，可是，竣肃医院投资巨大，好像现在还没有收回投资。”
“这不是一回事。”许安栾挥挥手说，“竣肃医院是我给家乡做的公益事业，没想过要收回投资。”
“可是，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如果竣肃集团不出手相助，司亨医院很难在短期内走出困境，甚至搞不好过几年就没办法运转了。”安如见分析道。
“如见呀，这并不是我考虑的范畴，我要对股东负责，要对竣肃集团所有的职工负责，我要好好考虑这份规划。”
安如见非常理解岳父的话。竣肃集团走到今天，发展到宏大的规模，确实凝聚了集团每一个员工的心血。
安如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茶汤醇厚，茶香随着茶汤进入体内，让他通体通透，酣畅淋漓。
他缓缓放下杯子，对许安栾说：“爸，相对于竣肃集团，司亨医院那点资产小的不能再小了，但是，他承载着所有职工的希望，也是大家安身立命之本。恳求岳父大人能出手相助。”
许安栾沉思了一会儿，说：“安如见，在投资这个问题上，我一向公私分明。希望你能体谅我的难处。”
“爸，我如果将你赠送给许田樱的别墅拿出去抵押贷款，您是否同意？”
许安栾惊讶地望着安如见。
“爸，如果找不到资金盘活司亨医院，对上对下我都没办法交差。”安如见补充了一句。
“安如见，司亨医院是公立医院，你有必要将自己身家性命压进去吗？”许安栾担心地说，“如果你失败了，你们住哪里？”
“如果无路可走，我只能这么办了。”安如见说道。
“谁主管谁负责，这个道理你应该懂的吧！”许安栾说道，“这家医院如果是你私有财产，我可以支持你，但你这么做，是否合规？”
安如见研究了很多政策，确实没有哪条规定说不准院长将个人不动产拿出去抵押贷款，用于医院发展。
安如见说：“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胡闹！”许安栾愠怒，“谁给你这个胆子的？你真的想为了公家的事，让许田樱跟着你流离失所？”
“爸，我也是逼不得已。”
“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实在搞不下去，给我滚回竣肃医院来。蒋禄寿马上就要退休了，你把院长这个位子接下来。”
安如见哭笑不得。他坚定地说：“爸，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司亨医院没搞上去，我不会走的！”
翁婿第一次发生分歧。谁都说服不了谁，这次见面毫无结果。
150.模拟一场战争
回到家，安如见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该敬酒时敬酒，该说话时说话，表现大方得体，深合许安栾心意。吃完饭，许安栾将女儿女婿留下来，他有话要跟他们说。
许安栾心里，成熟的男人应该是这样的：吃得了苦，受得了气，赚得了钱，容得下事。
安如见就是这样的男人。
许安栾拒绝安如见，有拒绝他的道理。他不愿意竣肃集团扯进来，到时候事情会搞得很复杂。他更不愿意看着女儿女婿将自己的房子拿出去抵押贷款。
安如见态度坚决，说明他想把司亨医院搞上去。年轻人的理想，需要有强大的后盾做支撑，他不愿意看到安如见吃走弯路。当年自己走弯路，是没条件。现在自己有条件了，对晚辈的事业应该帮衬一把。
许安栾这么想着，就对安如见说：“年轻人有魄力是好事，更要有定力。只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认准的事，就要坚定做下去。”
安如见点点头，非常接受岳父的意见。岳父一辈子风里雨里摸爬滚打，积攒出一个竣肃集团，他身上有很多优点值得安如见学习。
许安栾接着说：“我做事，必须深思熟虑，考虑方方面面因素，反复权衡利弊，进行沙盘推演，赢面大的事才做。”
许安栾乐意跟安如见分享自己的生意经。在他看来，自己一辈子的经验，有正确的也有错误的，都值得好好总结。
安如见诧异，问道：“爸，做生意真像打仗呀？你还真的搞沙盘推演？”
许安栾肯定地回答：“当然！深思熟虑虽然耽误时间，但减少了决策失误，提高成功率。”
“就是《孙子兵法》里说的谋定而后动吧？”许田樱接话。
“老祖宗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经验，我们要好好学习。”安如见说道，“谋定而后动，简简单单五个字，包含了许多的人生智慧和生存哲学。”
许安栾问道：“安如见，司亨医院的规划，你搞了沙盘推演吗？”
安如见摇摇头，说：“没有。我还不懂如何推演。”
“来，我们模拟一场战争。”许安栾打开一副象棋，“楚河汉界，泾渭分明，针锋相对，这就是战争，但又何尝不是商场，何尝不是人生？”
安如见不懂象棋，他说：“爸，我不懂下象棋。”
“道理是一样的。”许安栾说，“一场商业合作，或者是商业竞争，靠的是什么？质量，价格，人脉，策略，大环境。”
安如见猛然醒悟，确实是这样的。
“我们在分析一场商业合作或者一场商业竞争的时候，要充分考虑各种因素，哪些对我们有利，哪些对我们不利，有利因素多，还是不利因素多？”安如见接着许安栾的话说道。
“对！”许安栾非常欣赏安如见的理解力，“我问你，你那个规划中，分析过利弊吗？”
安如见一脸茫然。这个规划还没有做可行性研究，也没有提交上级部门做过论证。
“你的表情告诉我，没有！”许安栾有些不悦，“没有论证过的规划，就拿来给我看，要求竣肃集团投入资金，这是非常危险的做法。”
“爸爸的批评很对，我一定再组织研究论证。”安如见不卑不亢地检讨。
“我提醒你一下，你这个规划要考虑这么几个方面的因素：新医改政策，病人来源，医疗技术能力，医生护士素质，损耗。”许安栾虽然不懂医，但所有的投资分析都是相通的。
安如见点点头说：“我太心急了。司亨医院这个样子，上面投入又远远不够，我想快一点改变医院现状，就起草了规划。”
“你这个规划跟当年做竣肃医院的规划大不一样。”许安栾说，“当年竣肃医院的规划，不要考虑钱的问题，你可以大胆设想，小心求证。可以说，竣肃医院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而司亨医院举步维艰，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安如见感觉自己的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许田樱眼尖，看出了丈夫的尴尬，悄悄递一张纸巾给他，示意他擦擦汗。
许安栾忽然笑了，说：“安如见，你别紧张，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而是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决策。”
安如见擦完汗，满脸愧疚说道：“爸，怪我心急。我今天学到了很多，受益一生。”
许田樱握住安如见的手说：“小安子，今晚我爸教了你真本事，你要好好领悟。”
“不但是他，你也一样！我迟早要退休，你们如果担不起这幅重担，竣肃集团就会毁在你们手里！”许安栾心急地说，“创业不易守成更难！”
许田樱心里一阵慌乱。她还没做好接班的准备，不但没有心理准备，还没有知识准备。
安如见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他说：“爸，我们现在还不敢轻言接班。我的心思完全在司亨医院上。”
许安栾看看许田樱说：“你能挑得起竣肃集团这幅重担吗？迟早有一天，你们要挑起来，我总不能干到生命终结那一天。我还想陪你妈过一个开心的晚年呢！”
许安栾的话，让安如见和许田樱心里很难受。看看父亲慢慢变白的头发，他们顿时感到未来并非遥不可及。
岳母端着糕点进来，笑着说：“老头子呀，在家里不要这么严肃。小安和田樱都是聪明人，你不要太担心。”
许安栾对老伴笑笑，说：“做我的女儿女婿，得有两把刷子！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调教他们，我真的想退休了，陪你安心养老。”
许安栾说的是真心话。奋斗了几十年，努力了一辈子，亏欠老婆的太多，他想在晚年的时候弥补。
这一夜，安如见失眠了。将来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们走来。他有时觉得兴奋，有时觉得惶恐，时而憧憬，时而担忧。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许田樱也受到了影响，睡不好，干脆开了灯聊天。
“其实，我们不应该这么紧张的。船到桥头自然直。”许田樱安慰道。
“看得出，爸对我们还不放心。”安如见说道，“我们怎么样才能让他放心呢？”
许田樱打着哈欠说：“小安子，睡觉嘛！学习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直到许田樱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安如见却毫无睡意。他想了很多，司亨医院，竣肃医院，竣肃集团，当然，还有人生，小孩，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