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安如见是个人才
在区医保办签约受挫，何冼德的话中也流露出许多不满，杨也彬的心情阴暗了很久，晦涩了很多。
司亨医院何去何从，是杨也彬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再糊涂的院长，在医院面临移交地方管理的时候，也不能回避这个问题。矛盾肯定有，难度也不少，但是发展才是硬道理，用发展去解决矛盾才是正确的路径。
杨也彬反复思考，怎么发展？去医保办门口搞义诊，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就算贺江运能回心转意，签了这份医保协议，医疗技术跟不上，服务跟不上，居民不买账，没人来看病，终归是一纸空文。
想起义诊这事，杨也彬觉得自己在医院管理上的幼稚。他在心里悄悄拿自己跟安如见比，拿司亨医院跟竣肃医院比，相形见绌。自己这个院长，还没有领悟到医院管理的精髓，干了十多年，也还是个门外汉，比不上安如见这个年轻人思路活办法多。
杨也彬上次跟安如见交流，仅从竣肃医院在人才引进上的力度，就值得司亨医院好好研究。能否效仿不说，改变观念是进步的关键。
杨也彬安排办公室主任对接竣肃医院，自己要带人去竣肃医院学习考察。
办公室主任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走廊上追问一句：“杨院长，您说的竣肃医院是安如见现在供职的医院吗？”
杨也彬表情严肃地肯定。办公室主任的还是将信将疑，自顾自地说：“人家是民营医院，有什么好学习的？”
杨也彬瞪了办公室主任一眼，“砰”地关上办公室的门，心里骂道：脑子这么不开窍，到时候交给地方，医院到哪里找病源？
外出考察学习，杨也彬再一次暴露了自私本性。司亨集团公司有规定，一次考察学习人数不能超过10人。杨也彬拿着名单比较来比较去，将医务科科长何冼德的名字划掉，添上杨雪关的名字。
杨雪关内心不愿意去搞什么学习。这样的学习，她去过太多次，一家民营医院有什么好学习的？自己怀着孕，路途这么远。深层次原因是她不愿意与安如见碰面，何况姜明践在场。
名单公布出来，10个人中，杨家占了3人，医院又有人开始议论，说什么的都有，难听得很。
接到司亨医院的联系函，蒋禄寿院长第一反应，就是让安如见参与接待，毕竟他是司亨医院的子弟，还在司亨医院工作过。
安如见对蒋禄寿说：“请蒋院长另外安排人接待，人力资源部经理何厌平可以全权接待，把情况介绍清楚就可以了。”
蒋禄寿意识到安如见与司亨医院可能有不愉快的过往，说：“如果你不愿意见老同事，我不再勉强。你如果不出面接待，为了避免尴尬，你就去一趟省分公司，将医院近段工作情况向桂总汇报一下。”
竣肃医院每季度要向分公司汇报一次工作，每半年要向集团公司汇报一次工作，有时是蒋禄寿去，有时是安如见去，谁有时间谁去。安如见同意蒋禄寿的提议，这也许是最巧妙的回避方法了。
安如见的精准回避，让杨也彬多少有些失落。他原本以为，自己带队来竣肃医院参观学习，安如见会出面热情接待，没想到，院长蒋禄寿只是打了个照面，握个手就走了，出来接待的是人力资源部经理。
杨也彬见过世面，这种情况说明对方一种很微妙的心理状态。杨也彬猜测，安如见回避是避免尴尬，特别是面对杨雪关和姜明践，多多少少会难堪。可是，院长打个招呼就闪人了，这是什么意思？不欢迎我们，还是看不起司亨医院？
蒋禄寿骨子里就是教授，知识分子的因子强大，不愿意在迎来送往上耗费时间和精力。他觉得，院长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管理。天天泡在酒中、忙于接待，哪有精力去抓医院管理？
竣肃医院名气大了，业内人士纷纷来访，何厌平一年之中，要接待很多来自各地的考察团，经历多了，轻车熟路。大家不约而同来竣肃医院参观，就是冲着医院人才队伍建设来的。
何厌平事先准备了一个幻灯片，但他并没有按照幻灯片上面的内容照本宣科，而是侃侃而谈。从医院建院谈到人才策略，谈到医院的人才理念。这些东西，对司亨医院来说，都是全新的理念，全新的举措。
何厌平介绍了一个多小时，杨也彬听得入神。
随着交流的深入，杨也彬心里的失落感渐渐消失了。他想，见不见安如见不是此行主要目的。只要能开阔眼界，就达成了目标。
当然，何厌平介绍的内容，是有所保留的。比如，竣肃医院对省域内各个专业有一个详细的排名，对专家更是建立了个人档案，不管来不来竣肃医院工作，竣肃医院每年都会在传统节日和专家生日，给他们发出慰问信。
这个主意是安如见向蒋禄寿建议的。可别小看这个举动，表面上形式大于内容，从深层次看，这就是攻心。至少有10名博士，被这个举动感动，最后加盟竣肃医院的。
听完情况介绍，杨也彬在心里佩服安如见确实有远见，这小子脑子活主意多，如果他不是在感情上伤害过杨雪关，自己不会对他下重手的。
安如见是个人才！
对安如见的出走，杨也彬现在开始后悔了。如果他能跟杨雪关在一起，该是司亨医院的福气，自己也会竭尽全力提携他，让他在医院的地位越来越高。
有本事的人，司亨医院留不住。杨也彬在心里叹息：人生如棋，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杨也彬悄悄看了一眼姜明践，他却一直盯着游戏机。杨也彬怒从心来，可是在外面，自己又不好发脾气，只得干瞪眼。
会议结束的时候，杨也彬提出去病房走走看看。何厌平满面堆笑，热情给杨也彬一行人带路，从内科系统看到外科系统，足足转悠了一个多小时，大家肚子都咕咕叫了，他还不说走。杨也彬想起一个成语：知耻后勇。
实现后发赶超的关键是人才、根基是人心。杨也彬盘算着，到时候还是要效仿竣肃医院，内强管理，将专家的待遇提高到一个合适的水平。
107.跟女儿见一面
一天的参观考察，对杨也彬的触动很大。他年年带队外出考察学习，但考察学习的对象都是公立医院。那些医院很多做法，他们学不来。
司亨医院是企业办医院，虽然从本质上说是公立医院，但他们天然的优势，就是不要自己找病源，他们是坐在医院等病人上门，服务怎么样，效果好不好，都不是问题。
现在医院面临移交地方，就意味着病源不稳定。司亨集团的职工以后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来，完全要靠医院通过医疗质量和服务吸引病人。
竣肃医院在这方面有一些经验。不管是公立医院还是民营医院，要办好，无非就是人才、设备、技术、服务几个要素，缺一不可。
杨也彬的心里五味杂陈。从内心来说，躺在司亨集团公司，分享公司的发展红利，是很好的事。医院很单纯，不要考虑病源因素，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吃不饱饿不死，逍遥过小日子，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局面。
多少年的平衡一旦要打破，医院职工的心里多多少少会有顾虑。没有病源，就没有收入。大家都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很多人忧心忡忡——过不成安稳的日子，前途未卜，心里恐慌是必然的。
杨也彬脑子里都是医院管理。当院长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如此操心过。
清闲惯了，想问题想多了，就头痛。
“爸，我们去看看雪壹吧。听说她现在是脊椎外科护士长，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杨雪关的提议，让杨也彬从医院管理的思绪中扯回来。
杨也彬说：“当然要见。”
听说要见杨雪壹，姜明践放下正在玩的游戏，说：“雪关，你刚才说雪壹在脊椎外科当护士长？”
“是啊，多少年了，你应该知道的吧？”杨雪关说完，又自嘲地笑了一下，补充了一句，说：“你姜科长关心过谁呀？游戏比什么都重要。”
姜明践微微一笑，说：“雪关呀，你可别这么埋汰我。我是你老公，人前人后多说点好话。”
“打住！像什么样子？带你们出来，就好好学习，看看人家怎么办医院的。”杨也彬赶紧制止小两口拌嘴。
杨也彬对姜明践时时刻刻拿着游戏机非常不满。他想，要找个时间，跟姜明践好好聊聊，到底是游戏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杨雪壹并不知道父亲和姐姐会来竣肃医院。两家医院坐落在不同的省份，医院性质也不一样，接到杨雪关的电话，杨雪壹非常惊讶，也非常忐忑。
她从司亨医院辞职，有赌气的成分，也有追随安如见的成分。父亲一向看不起自己，姐姐读书太厉害，自己一直活在姐姐的阴影里，好在母亲对自己不错，否则的话，她对这个家庭会没有丝毫留恋之情。
杨雪壹喜欢安如见，只是内心的想法。她知道，自己跟安如见隔着一座山，不在一个层面上——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学识，她与安如见如此不匹配。
杨雪壹选择在医院斜对面的茶楼见面。
她来竣肃医院这么久，从未想到回家——其实自己是想念母亲的。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很急。怎么会心跳加速？是自己心虚还是不敢见父亲？
陌生感。杨雪壹想起了这个词。好久不见，不通电话——她只打电话给母亲。那个唯一跟杨也彬叫板，甚至不惜以搬出去分家相威胁，目的就是为了让杨雪壹能进编。可是，她的努力都白费了。到杨雪壹离开司亨医院，她都没等到那一纸进编通知书。
想到这些，杨雪壹的身子微微颤抖。她刚参加工作那几年，确实很羡慕司亨医院正式编制员工。多好！这辈子都不用担心失业——只要不犯错不犯罪，谁都不能开除你，只要你不求上进，做不做事没关系，就算是杨也彬也拿你没办法。
杨雪壹看到那些正式编制的医生护士，多羡慕呀！自己只是司亨医院临聘护士，感觉说话做事都要低人一等。好在自己胆子大，也是沾了当院长父亲的光吧，医院没人敢批评自己。但看看身边的临聘护士，没人不小心行事的，小心翼翼讨生活。
杨也彬曾经在科室点名骂一个护士，骂得那个护士当时就哭了。起因是他去查房，护士没及时站起来迎接。
杨也彬离开科室的时候，警告护士，下次小心点，再不长眼，我开除你。多大点事，多大的脾气，连杨雪壹都看过意不去，安慰了老半天，才把那个小姑娘哄到不哭了。
终于到了茶楼。杨雪壹对着镜子整理一下衣服，也整理自己的心情，走进了包厢。
“爸，姐姐——”杨雪壹差点掉下眼泪。
杨也彬看了一眼杨雪壹，指着身边姜明践坐的椅子说：“坐爸身边来！”又对姜明践说：“你挪过去，这个位置给雪壹坐。”
姜明践一脸疑惑，但马上就笑站起来，说：“来，雪壹坐爸身边，好久没见了。”
杨雪壹没想到爸对自己客气了不少，陌生感好像消失了。
“听说你当护士长了？”杨也彬明知故问，“在这家医院工作累不累？”
“当然累！”杨雪壹问道，“爸，我妈怎么样？身体好吗？”
“雪壹呀，怎么说，我们也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出来这么久，也不回去看看！”杨雪关嗔怪道。
杨雪壹笑笑，说：“没时间。竣肃医院管理很紧，科主任护士长每周只能休一天，休息当天早上要去科室查房。”
“连节假日都没休息？”
“每个节假日上午都查房，不能请假。”杨雪壹说。
“我晕，这是什么医院？压榨呀！”姜明践接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游戏机。
“姜明践，收起你的游戏机！”杨也彬发飙了，“像个什么样子？每时每刻都在玩游戏，你心里还有没有工作？有没有别人？有没有一点当科长的样子！”
姜明践关掉游戏机，笑着说：“爸，息怒息怒！不玩了！”
“姜明践，你现在游戏瘾这么重，怎么得了！一个男人还是要有点追求的吧？到时候有机会，爸要推你上去，你这个样子怎么工作？”杨雪关不能理解，游戏哪有这么好玩，姜明践迷上游戏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哼！”杨也彬这一声，表达了他最不满的评价，“不想做扶不上墙的淤泥，就老老实实给老子把游戏机砸了！”
姜明践没想到父女俩同时对他开火，只得交出游戏机。杨雪关关键时刻还是给姜明践面子的，没砸游戏机，而是放进了包里。
108.说几句心里话
杨雪壹看着这一幕插曲，不知道说什么好。杨也彬对姐姐的溺爱，已经发展到对姐夫姜明践无下限的包容。时时刻刻都玩游戏，还能在医保科科长位置上坐得安稳，她隐隐担心姐夫会辜负希望。
杨雪壹说：“爸，姐姐，你们这次来医院感觉怎么样？”
“我的感觉，竣肃医院管理井然有序，业务很不错，”杨也彬在由衷赞叹竣肃医院的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遗憾，“怎么没见到安如见？我想请他回去上课，讲讲他的管理经验。”
“我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杨雪壹说，“一般情况下，十来天见不上面都有可能。”
“他一般忙什么？”姜明践突然这么一问。其实他没什么动机，只是好奇，这么年轻当副院长，懂个球呀？
“安副院长负责医院人才引进，财务，后勤，业务拓展等等部门的工作，想必忙得很。”杨雪壹介绍。
“再忙也应该出来见见面呀，耍派头了，人手里还是不能有权！有权就把自己当成了成功人士。”姜明践说道。
杨雪关白了姜明践一眼，说：“姜明践，你是嘴欠还是葡萄酸啊？”
杨也彬瞪着杨雪关，说：“好好说话！我们是来取经的，不是来斗嘴皮子的。”
杨雪壹看出了家庭的端倪。食物链的上端毫无疑问是父亲，杨雪关处于中游，姜明践是最没地位的。而恰恰是姜明践，是最有野心的。
杨雪壹察觉到这个细节，忽然笑了，说：“姐夫，我们家的规矩，大人说话小孩不能插嘴。”
姜明践脸上一如既往挂着笑容。不管杨也彬和杨雪关父女如何对他，他总是笑着应对。表面看起来是尊敬，是亲切，其实是在忍耐。他也琢磨透了，杨也彬想延续自己退休之后在司亨医院的地位和威权，一定会培养自己的接班人。
从上次杨也彬强行提拔自己，而不是提拔杨雪关，姜明践的心里就稳了。杨雪关不是杨也彬看中的接班人，他看中的是自己的女婿。
姜明践笑着说：“爸，我想说说我的看法。”
杨也彬惊讶地看着他：“说说看，你打着游戏，还有什么见解？”
姜明践说：“爸，我觉得司亨医院要是想走竣肃医院的发展路子，要走民营医院的道路，而不是移交地方管理。”
杨也彬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说：“姜明践，说话之前要过脑子。司亨医院是公办医院，怎么可能走到民营的路子上去？”
“爸，最近国家发布了鼓励社会资本办医的文件，您上次问我新医改四梁八柱，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引进社会资本，向公众提供多样化的医疗服务。我想，这里面的政策力度小不了。”姜明践继续解读自己的见解。
杨也彬说：“这话不能在司亨医院传，以免引起人心不稳。司亨医院不能走民营医院的路子，大家都习惯了这种没有压力的生活，要突然改变生活习惯和思维定势很困难。”
“我理解爸的心思。交给地方管理，还有行政级别，你恐怕是舍不得这个有级别的帽子……”
“胡扯！”姜明践的话音刚落，杨也彬就否定了姜明践的判断，“看样子，你不懂医院管理，更不懂行政级别。你还是太嫩了。别搅局了，我今天要听听雪壹的说法。”
杨雪壹说：“爸，我们今天见面别谈公事，谈谈家事。”
杨雪壹其实也不想谈家事，家里的事，平时母亲都在电话里告诉她了。
杨也彬隐隐约约感觉到，雪壹还是对他有很深的意见。若还不化解，这辈子恐怕都难以有机会再化解了。
“雪壹呀，你离开司亨医院之后，我一直很内疚，是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总是要求你向姐姐学习。我没想到的是，当护士也可以成就一番事业。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是最放心的。”
杨也彬这句话触动了杨雪壹的心弦。伴随她长大的，是平平淡淡的学习成绩，波澜不惊的童年，还有父亲沉默的白眼。这些都是她心目中永远不会消失的印象。
“爸，我在这里很好，你们别牵挂！”杨雪壹的眼泪溢出眼眶。
“雪壹呀，你工作太忙，要注意保养身体，注意休息，别把身体搞垮了。”
杨也彬的目光里，闪耀着慈祥的光芒。在杨雪壹的记忆中，父亲关心的永远是成绩，而不是身体。父亲是真的老了吗？听说，老人都在意身体。不在意身体的，年轻人最多。
“雪壹，找男朋友了吗？”杨雪关说道，“该要谈恋爱了。”
说到谈恋爱，杨雪壹的脸骤然绯红。她心里，有喜欢的人，可是这份喜欢，也许要永远埋在心里，是不可能表白的爱。
“姐，我才不想这么早结婚呢！”杨雪壹说，“我理想的男朋友，就是安如见这样的。”
“安如见？”杨雪关眼睛圆凳，张开嘴巴。
“我只是说理想的男朋友，又没说一定要找他做男朋友。”杨雪壹笑笑，说，“这里面的关系我知道，是不会轻易触碰情感的。”
杨雪关心里泛酸。安如见是她永远过不去的坎，哪怕现在跟姜明践结婚了，只要安如见愿意，她还是有勇气回头。
这个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当时的虚伪，当时什么心态答应姜明践追求的？报复性！杨雪关心里一惊。安如见一直在自己心里，时不时会跳出来刺激她，撞击她的灵魂，让她的心一阵一阵撕扯。
杨雪关不想自己的内心被旁人洞穿。她假装喝茶来掩饰内心的孤独和恐慌。可是，当她端起杯子的时候，手却不听使唤地发抖。
姜明践捕捉到了杨雪关的异样，心里泛起波澜：原来，她一直没有忘记他！
作为男人的耻辱，瞬间冲上大脑。他感到自己大脑有滚滚洪流在涌动。
“雪壹，有些人是碰不得的，安如见就是其中之一。”杨也彬说，“你可以找任何男人，他不行。原因我就不多说了。”
“爸！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杨雪壹解释道，“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杨雪壹后悔自己说出了自己心里有安如见这个秘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来，这只是自己内心的一个秘密。
姜明践却支持杨雪壹的想法，说：“雪壹，如果爱，就大胆追求，不管他之前爱过谁，现在和谁在爱着，追求幸福是自己的事。”
“姜明践，你故意的吧？”杨雪关呵责姜明践，“你这是不安好心！”
“杨雪关同学，请你清醒清醒，人家爱的不是你，是许田樱，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们都已经结婚了，你也怀孕了，拜托你把心思多放在家庭上吧！”
杨雪壹见自己说的这些话，无意中触动了姐姐敏感的心事——就在说这句话之前，她还在认为，姐姐和安如见分开多年，姐姐也结婚怀孕了，应该对安如见已经死心。没想到杨雪关会这么介意。
杨雪壹转而安慰杨雪关：“姐夫对你这么好，你应该要知足了！”
杨雪关冷笑一声，说：“你看到的真相不一定是真相。IT行业有一句实话：坐在电脑前跟你聊天的，你永远不知道是谁，也许就是一条狗。”
杨也彬对姜明践使眼色，让他赶紧哄哄杨雪关。
此情此景，杨雪壹逃也般离开茶楼。
见了还不如不见。诶！我怎么能跟他们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杨雪壹懊恼地想。
杨雪壹的话，让杨雪关震惊，杨也彬隐隐担心，杨雪壹如果真的按照自己的意愿，真的跟安如见好上了，家庭关系是多么尴尬。杨也彬暗暗后悔，对杨雪壹的刻薄，就是给家庭带来最大的麻烦。在两个女儿成长道路上，杨也彬偏向杨雪关，打压杨雪壹，时时刻刻拿成绩说事，是他犯下最大的错。
杨也彬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目前的情形，安如见身边有许田樱，不可能跟杨雪壹有关系。但是，只要安如见一天不结婚，杨雪壹就会等一天。这种等待，是伤心的。安如见本来就不知道杨雪壹的心思，怎么可能关注到杨雪壹内心的期待？
杨也彬这么一想，提起的心又安定下来。
但愿这样的事别出现。杨也彬想。
“爸，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杨雪关故作轻松地问。
姜明践早就看出了杨雪关的心思。他知道杨雪关心里有安如见，直至现在，已有身孕，还在挂念他，一听到安如见的消息，表情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在姜明践看来，结婚了，都还没得到她的心，是莫大悲哀。
姜明践不点破。他自认为是有追求的人。即便杨雪关心里一辈子都装着安如见，自己还是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可以名正言顺得到杨也彬的关心和提拔。
在司亨医院当医保科科长显然不是他的目标。成就更大的事业，需要更多的忍耐。他不希望在父亲的树荫下坐吃山空。
姜明践还注意到一个细节，自己提起司亨医院不交给地方，而是走民营的路子这个建议的时候，杨也彬坚决拒绝，他却从岳父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信号。这个信号，就是完全彻底主宰司亨医院的权力欲。
姜明践自信，对杨也彬非常了解的。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恋权。只要跟他说清楚，如果能将司亨医院转为民营医院，只要杨也彬愿意，董事长的宝座，他想坐多久就坐多久。杨也彬的思想或许会发生转变。
当然，还要跟他说清楚一件事，医院如果交给地方管理，他在企业的行政级别就不复存在了，顶多给他干一段时间院长，以求得平安过度，所谓的行政级别，区里卫生局局长是正科级，他说破天，跟局长平级，不可能比局长高。实实在在的权力，永不退休的权力，才是杨也彬永恒的追求。
姜明践心中一笑，我终会让你转变观念。
109.微弱的希望之光
从竣肃医院考察回来有一段时间了，该总结的都总结了，该报告的也报告了，一切归于平静，游戏照打，日子照混，生活如常，工作安稳。
姜明践在游戏中享受人生，但一直没忘记自己的目标。吃晚饭的时候，姜明践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旧话重提。他敬了杨也彬一杯酒，说：“爸，我觉得现在的大方向是鼓励社会办医，补充公立医院这些年发展的不充分不平衡的问题。”
姜明践提起这个话题，杨也彬就反感，批评道：“姜明践，在竣肃医院考察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这个话不要再说了。”
“爸，你听我把话说完，”姜明践抽回正在夹菜的筷子，“成功人士都是顺时代潮流而动。一个政策，可以制造出成千上万的千万富翁，制造出成百上千个亿万富翁，这就是时代潮流的魅力。”
杨也彬一笑，说：“你爸不愧是倒卖房子起家的，你脑子里的生意经不少啊。可是，在司亨医院，这条路走不通，是死路一条。”
“爸，没试过怎么就知道走不通呢？你以为大家都愿意在医院拿着吃不饱饿不死的微薄工资混日子吗？不是的！下面很多人有意见，说医院一年不如一年，大家都要过日子，养孩子，钱很重要！”姜明践说道。
杨也彬瞪着姜明践，说：“你小子没憋好屁！是不是去了一趟竣肃医院，就看不上司亨医院了？竣肃背后是强大的财团，我们背后有什么？”
“爸呀，这个你就不懂了吧？现在融资模式很多，有抵押贷款，有创业投资，还有风险投资，不管走哪一条路，说到底，医院成了杨氏的，董事长只要愿意，想干到什么时候就干到什么时候，大权在握，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姜明践继续鼓动杨也彬。
“我觉得这事不靠谱，你再也不要说了。”杨也彬拒绝姜明践。
“爸呀！我爸在生意场上搞了二十多年，虽然是个兼职生意人，但见识广，认识的人多，不管是创投还是风投，都能提供大量的资金。”姜明践并没有停下鼓动杨也彬。
刘艺玉看着姜明践，说：“姜明践啊，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听得云山雾罩。告诉我，如果司亨医院成了民营医院，职工有什么保障？有什么好处？”
刘艺玉的话，算是问到了普通员工的心声。但干了一辈子的单位，突然变得不稳定起来，人心浮动在所难免。她继续说道：“如果能给大家吃定心丸，那么这件事就是好事，如果不能给职工明确的说法，医院会出幺蛾子的。”
“不会出幺蛾子！”姜明践冲刘艺玉摆摆手，“妈，你想啊，如果医院业务好，管理机制能活一点，职工收入肯定会得到提高。大家口袋里的钱多了，肯定能刺激大家的工作激情。”
刘艺玉说：“我在司亨医院待了几十年，杨院长上任后，就再也没有工作激情了。大家平平淡淡过日子，这辈子眼见着就要退休了。”
“你别插嘴！”杨也彬呵斥刘艺玉。
“司亨医院的事，大家都可以讨论嘛！我干嘛不能表达自己的观点？”刘艺玉白了杨也彬一眼说道。
“妈！这件事太大了，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你就别说了。”杨雪关安慰完刘艺玉，又转向姜明践说：“姜明践，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你是不是想让你爸把司亨医院接过去？”
“没有没有，”姜明践马上摇手说，“我爸哪是当院长的料？不可能！我是在给医院谋出路，如果这事能成，大家的收入可以提高一倍，过几年也许可以直追竣肃医院。”
“嗤！”杨雪关冷笑道，“你是吹牛不犯法吧？收入翻倍，病人从哪里来？没有业务，哪来收入？现在的司亨医院，只适合移交地方，你连参加决策会的资格都没有，还想为人家牵线。”
姜明践不再说话。这种事不是一蹴而就的，杨也彬的思想保守，有一个漫长的转变过程。只要在移交地方管理之前，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吃完饭，姜明践邀请杨也彬去医院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住院部门口。
姜明践说：“爸，我们到病房里去转一转吧，看看我们的医生护士是怎么上班的，跟竣肃医院做个比较。”
杨也彬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到病房去查房了。可能有两年多了吧！他已经习惯了在院长办公室坐着，不再愿意去病房查房，也不再愿意长时间听汇报——年纪大了，坐不住了。
翁婿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住院部，此时刚刚天黑，去查房是姜明践临时提议，应该不存在通风报信的问题。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外科楼、内科楼、医技楼，一路走下来，有在病房里打麻将的，也有嗑瓜子、打瞌睡、织毛衣、闲聊的。每个病房有40张床，平均在院的病人不到15人——最多的科室是骨外科，25个病人，最少的科室是内分泌科，6个病人。
医生护士晚上值班闲得慌，五花八门打发时间的把戏就琢磨出来了。
杨也彬脸色铁青，电话告诉医务科科长何冼德：“晚上9点开一个紧急会议，包括医院领导，全体享受职务津贴人员。”
杨也彬冷峻的语气，像是铁钉钻进何冼德的鼓膜。何冼德低声嘀咕一声：“不知道又犯了哪根神经，晚上开紧急会。”
何冼德一时懵圈。这么多人，如何通知到位？
杨也彬这些年，在医院任命了一批又一批中层负责人，集团公司批准的任命了，集团公司没批准的，他就以临时内设机构的名义任命，有人算了一下，十人中有四个人是“带长”的，还有一个人是戴“助理”帽子的，什么科主任助理，科长助理。这样的医院，怎么会有心思干活？大家都去钻“带长”的活了，都在琢磨杨也彬院长心里想什么。
余下一半人中，只有三成是老老实实干活的。余下的七成，要么不求上进，啥活也不干，混一天算一天，要么是东家长西家短，聊天的、挑事的。
情况就是这样，干不干活都要发工资，拿奖金。
杨也彬过分陶醉在权力的快感中，如今猛然发现，医院管理已经千疮百孔。
杨也彬怒气冲冲走进会议室，威严地扫视一圈会场，问何冼德：“怎么只有这点人？还有哪些科主任护士长没来？要待遇的时候，争得脸红脖子粗，开会的时候拖沓希拉，完全没有读书人的样子了！”
“杨院长，还有至少三成人没到。”何冼德回道。
“催！”杨也彬语气非常生硬地说，“从现在开始，倒计时十分钟，十分钟还没来的，扣除半年职务津贴，三个月奖金。”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杨也彬还从来没有下手这么狠的！大家猜测，杨也彬要么是受到的刺激不轻，要么是哪根筋搭错了。具体受到什么刺激，搭错了哪根筋，只有姜明践知道。
姜明践双手捧着游戏机，专心玩游戏。他才不管这么多呢！
杨也彬喊了一声：“姜明践，把游戏机砸了！”
姜明践愣了一下，抬头跟杨也彬对视一番，杨也彬眼神咄咄逼人，就像出鞘的军刀，闪耀着寒光。
他在判断，岳父大人是动真格的，还是在威严的驱使下，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树立权威？
“姜明践，把游戏机砸了！”杨也彬的语气不容置疑。
姜明践犹豫着，将游戏机扔进垃圾桶。
“今后，再有人在工作场所玩游戏、打牌、聊天、织毛衣，发现第一次扣一个月奖金，发现第二次直接交集团公司处理，”杨也彬的声音震撼会场，“集团公司正在搞改革，减员增效是其中的一项，如果有人觉得医院不好，想被减掉，就可以不听这句话。”
大家惊讶地看着杨也彬，心里盘算着，杨也彬不像是搭错神经的样子，倒像痛下决心革除医院弊端。
果然，杨也彬从竣肃医院严格的管理，讲到司亨医院在市内医疗界的形势和地位，再讲到刚才突击查房的种种不端行为。杨也彬讲得头头是道，让大家都觉得院长终于意识到医院管理的重要性，看到了医院的希望。这束微弱的光，好像照亮了医院前行的道路。
这个会，最终有二十多个人没到，其中包括杨雪关和刘艺玉，散会的时候，杨也彬再次当着大家的面强调要处罚到位。
等大家都走了，姜明践悄悄走到何冼德身边，拿起签到本，为杨雪关和刘艺玉签上名字，拍了拍何冼德的肩膀，说：“别信那么多，杨院长在气头上，明天就会后悔。”
何冼德瞪着姜明践，无奈地摇摇头，说：“如果追查起来，你担责。”
姜明践笑笑，说：“放心，没事儿。”
果然被姜明践说对了，第二天，何冼德拿着签到表请杨也彬签字认可。杨也彬最后圈定的处罚人员名单，只剩了三位。这三位，都是长期休病假的，一直不在岗。至于是不是真病了，谁都不知道，反正医院一直发着工资、奖金、职务津贴。
何冼德心中涌起无限悲凉，昨天晚上那束微弱的希望之光，瞬间熄灭。
110.院长，我不服你！
昨天讲得激情四射，今天要动真格的就熄火了，杨也彬心里也知道这样不对，自己的威信会受影响。可是，大家在一家医院工作几十年了，能上到中层管理人员的都是有各种各样关系的，或者说是跟自己关系亲近的人。罚谁？不罚谁？杨也彬决断不下。
在医院要移交的节骨眼上，还是多栽花少栽刺，搞得医院不得安宁，不是管理之道。
杨也彬信奉的管理之道是我的话全院都要听。我对了要听，我错了也要听。
他当然看出来何冼德的不满。用何冼德一个人的不满，换取这些免于处罚十多人的满意，在杨也彬看来是值得的。他能坐稳院长这个位置这么多年，对满意或者不满意有独特的理解。
大家心里都清楚，杨也彬的能力一般般，可是，集团公司每年来考核，测评表收上来，职工满意率在集团公司所有下属单位主要负责人中，都是最高的。
集团公司高层曾经有人想动他，说他管理有问题，但是，考核组不管是找院领导班子还是找中层管理人员谈话，对杨也彬没说半个不字，结果是非常满意。
高层曾经怀疑，杨也彬在经济上有问题。上面的逻辑是，司亨医院经济往来不少，杨也彬提拔的人不少，这里面没问题才怪。可是，悄悄查过，包括上次张玉钊为了欧阳念志岗位的事来医院调查，不但没有发现杨也彬有经济问题，或者是其他问题，还发现他是个廉洁的管理者，家里还住在医院家属区，连一套新房子都买不起。
另外一件事，就是在杨雪壹进编的问题上，杨也彬一直卡着不办。这一点也让人很困惑。这是个怪物。一方面，可以为了杨雪关上位，挤走内分泌科主任贺江运。另一方面，宁愿杨雪壹出去自谋生路，刘艺玉以分居相威胁，也不愿意踩红线为杨雪壹进编。
调查结论，让集团公司高层陷入了困惑。杨也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也彬心里明白，自己就是一个贪恋权力的怪人。
杨也彬以为自己的圆滑世故，能让医院的人继续满意下去。实则不然。医院躺在集团公司这棵大树下乘凉，不要考虑病源，不要考虑业务能力的情况下，反正有口饭吃，混混日子就好。一旦离开集团公司这棵大树，要自己去找病源，自己开拓业务，矛盾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何冼德拿着杨也彬签字认可的签到表，越想越不舒服。他这就是对医院不负责任！朝令夕改，自以为各方都能讨好，实则是将遵守规则的人当猴耍。不行，我要去找他！
何冼德从去财务科的路上，又折回杨也彬办公室，将签到表“啪”地拍在杨也彬办公桌上：“杨院长，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杨也彬正在批阅文件，抬头看看何冼德，笑呵呵地说：“何科长，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我非常反感你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做法，表面看起来可以讨好那些犯错的人，事实上，是对普遍守规矩职工的一种打击。”
“我不忍心处罚人，大家在一个单位待着，收入不算高，能坚守下来就很不容易了。”杨也彬为自己开脱。
“这不是医院管理之道，”何冼德说，“杨院长，你这种做法，看起来是讨好了职工，实际上是破坏了医院的规矩。这个规矩，是你自己立的，说一套做一套，就是在打你自己的脸！”
“何科长，医院处在移交地方的节骨眼上，这个时候要保证医院稳定，”杨也彬说，“任何管理上的过激行为，都可能是医院不稳定因素的导火索。”
“稳定是对的，但是不代表在医院管理问题上可以和稀泥，”何冼德说，“你对不守规矩的人仁慈，就是医院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杨也彬盯着何冼德说：“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大的意见，我知道，你是对上次没提拔上副院长有意见，但你知道我同意你当副院长，是集团公司副总张玉钊不同意。”
说到这件事，何冼德反而觉得好笑。上次提拔副院长，何冼德是考察对象，但是，因为欧阳念志的岗位问题，被集团公司否掉了。
“那件事，我是帮谁背锅，杨院长心里应该很清楚！”何冼德此刻反而平静下来了，说，“欧阳念志这一批六个大学生，是谁安排的岗位？上会讨论过吗？”
杨也彬说：“那件事上委屈你了。但你不能把账算到我的头上。康复科的业务上不去，你这个医务科科长尽了职责吗？我想未必吧！”
何冼德没想到杨也彬的话在这里等着他！他竟然一时语塞，说不出所以然。
康复科基本处于闲置状态，何冼德很多次提出来要把这个科室撤掉，但是，包括杨也彬在内的很多人不同意，特别是七姑子八大姨在康复科休闲的人，坚决反对撤销康复科，说康复科是儿科、骨科的支撑科室，有的科室看起来没有业务，实际上是医院必备的科室。
康复科没撤下，何冼德有意无意就得罪了一批人。
在司亨医院这个小社会，杨也彬能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这样想起来，也在情理之中了。
何冼德摇摇头，苦笑。
“何科长，有些事你还是要自己检讨一下，为什么会搞得上级不讨好，下级不喜欢。”杨也彬拖长的音调，将何冼德逼到了墙脚。
“杨院长，对医院管理者来说，一味的讨好人，怕得罪人，是不能管好医院的，只会在医院造成混乱的局面，就像现在的司亨医院，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可笑的是，这种局面竟然来自主要负责人！”
“随你怎么说吧，这就是我管理医院的策略，”杨也彬并不气恼，说，“何科长，我不喜欢你这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做派。”
“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我不会像你这样没有原则，”何冼德指着签到表说，“昨天没来的人，请杨院长从守规矩的角度出发，处理到位。院长，一定要带头守规矩。”
杨也彬瞪着何冼德说：“你这是逼我吗？”
“包括你的妻子和女儿在内，一共二十个人，请杨院长不要让大多数人失望。自己说的话都不兑现，以后，你说的话就会像放屁一样，没人听了。”
何冼德的话，让杨也彬无地自容，只得将那些没来的人一一勾出来，包括杨雪关和刘艺玉。杨也彬签完字，递给何冼德：“这下你满意了吧？”
何冼德拿起签到表，说：“你要让医院的人服气，就必须这么做，这是医院规范管理的第一步。”
“你赢了，第一步从我做起。”杨也彬自嘲道。
111.尽情绽放的亲情
姜明践在鼓动杨也彬把司亨医院转为民营医院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把握。
按照政策，司亨医院既可以移交给地方，也可以选择走民营化的路子。
很多企业办医院都选择移交给了地方。
移交之后，一些医院无法适应生存环境的转变，业务开展非常困难，50张床位以下的医院，抓住了设立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顺风车，就地转型为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攻基本医疗和基本公共卫生服务。
有的医院规模不大不小，转型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规模太大，作为城区二级医院设置又条件不足，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大医院不收的病人，他们收了，勉强维持下来。
姜明践设想中的司亨医院，应该走民营医院的道路。这条路虽然难走，但是有政策做支撑，把司亨医院做起来，应该不成问题。他有信心。安如见那一套，他都会。
姜明践要找到强大的资金后盾，才有可能实现这一目标。
小镇这几年变化挺大的。马路上不再泥水飞溅，两边的房子贴了墙面砖，有的还用了大理石，显得很气派。
姜明践此行，就是要跟父亲商量接盘司亨医院的资金问题。父亲在手头有钱是不错，但那点钱在司亨医院面前，杯水车薪。他需要更多的钱，让司亨医院成为自己人生第一个实体。
姜明践把想法向老姜和盘托出。他有些激动地描述司亨医院的未来，规模虽然没有竣肃医院大，但所有的医疗设备都要是最先进的，竣肃医院CT是普通的，司亨医院要引进螺旋CT。竣肃医院的彩超是普通的，司亨医院要引进四维彩超。
老姜被姜明践描述的光明未来激动的一愣一愣。老姜问：“小子，你岳父知道这个想法吗？”
“当然知道，”姜明践陶醉在美好的虚构中，“他是老古板，思想还没转变过来。”
老姜很认真地想着儿子的提议。
在镇上，人家都说老姜都投资家的脑子，想问题历来都是权衡利弊，结合当前大环境，常常会问自己：遇到困难了怎么办？大方向是对的还是错的？所有的问题都想清楚了才动手。
老姜的生意经就是“跟着趋势走，吃香喝辣全都有。”
想了很久，老姜说：“小子，你对未来的描述很有吸引力，但是，这个项目做不了。”
被老姜泼了一盆冷水，姜明践愣住了。
“听我说，你别急着辩解。”老姜喝了一口茶，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在老姜看来，医院是公益事业单位，不管是盈利性还是非营利性医院，都是直接跟人打交道的职业。人体结构复杂，很多疾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攻克。现在，人的生活水平不断提升，对医疗和健康的要求也会相应提升，所以，国家才会出台政策，鼓励社会资本办医。这是时代大趋势，是必然的。
具体到司亨医院，此事不可行。
老姜分析，主要是融资成本太高，回收成本很困难。医院业务范围受限制，过去主要依赖司亨集团才得以生存，一旦脱离了司亨集团，病源没有，拨款没有，全部要靠自己。在竞争环境不明朗的情况下，投入大量资金，风险很大。
老姜分析完毕，看着姜明践，说：“我认为，这件事万万不可做。如果你想创业，我支持你，随便选个赚钱的行当，千万别接手司亨医院。”
姜明践还是不死心，问道：“爸，人家竣肃医院为什么能发展得那么好？”
老姜关注过竣肃医院，他还到现场去参观过。老姜的参观，不是为了学习，而是想跟人家做一笔业务，连中层管理人员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请出来了。老姜的业务，当然跟他看中的一个医疗设备有关。但人家已经有了，他迟到了一步。老姜为此后悔了很久。
“我告诉你，竣肃医院背后如果不是站着竣肃集团，如果没有强大的经济支撑，不可能做得下去的。”老姜继续说道，“竣肃医院投资规模你知道多少？”
姜明践确实没关注这个问题，问道：“多少？10亿还是20亿？”
“竣肃医院从筹建开始，到现在差不多四年了，不包括买房子，投资至少达到50亿！你以为是开玩笑的？”
姜明践惊骇。50亿！我的天，也只有竣肃集团有这么大的魄力，能将医院办成这么大规模、这么高水平。
“难怪能留住人才！人家不差钱啊！”姜明践感叹，“司亨医院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老姜看了姜明践一眼，说：“小子，我告诉你，要么安安稳稳过日子，像你岳父一样，往上爬，搞个院长当，要么出来自己创业打天下，但你要想清楚，创业要吃苦，也可能会失败。但是，司亨医院的主意就不要再打了。”
老姜的结论已经下了，姜明践被惊出一身冷汗。
“我觉得在司亨医院这样混下去，一点意思都没有。”姜明践有点懊恼。
“如果要创业，我支持你资金，但不会有很多。”老姜掐着手指算了算，接着说，“除去我和你妈养老的钱，全部都给你，也不到300万，当然，不包括在市里、县里和镇上的那些房子。”
“但是，你要看清楚行业，拿出具体方案，我才会放心把钱投给你。”老姜又说。
姜明践心里涌起无限温暖。他看着父亲两鬓有了些许白发，辛辛苦苦一辈子，积攒了这么大一笔家当，确实不容易。为了儿子，父亲愿意将平生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给自己创业，姜明践心里毫无把握。他不敢轻易应承，更不能将父亲的心血拿去打水漂。
姜明践眼里闪着泪光，对父亲说：“爸，我现在还不敢出去创业，这几年在司亨医院上班，人都变懒了。”
“不管你怎么样，都是我的儿子，”老姜笑着说，“也不管我赚多少钱，将来都是你的。你这辈子想过清闲的日子，还是想做更大的事，都由你自己定。我不给你任何参考，但是，只要你需要，老爸会全力支持你。”
老姜的话，其实是每一个父亲要对儿子说的话。当然，有些父亲没有积攒下家当，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而心情却是一样的。
姜明践握着父亲的手，说：“爸，我先想想，想清楚再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发现自己有创业的天赋。”
“我知道，我也没发现你有这方面的才能，但是，我刚开始决定做生意的时候，也没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能力，你妈却是坚定支持我的！”老姜笑着说道。
父子俩的手，紧紧握着，父子亲情在这一刻尽情绽放。
112.靠不住的同学
姜明践鼓动杨也彬将司亨医院民营化的同时，安如见也看到了司亨医院的巨大潜力。在安如见看来，司亨医院现在面临的困境，是医院管理的问题，并非医院条件限制。
杨也彬带着司亨医院考察队伍赴竣肃医院考察，安如见在桂明景办公室，商量全资收购司亨医院的可能性。
安如见这个想法很大胆。在社会资本办医的历史上，跨省收购的案例并不多，何况收购的还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企业办医院。
安如见照例汇报完竣肃医院月度运行情况，桂明景指出医院需要加强和改进的问题，安如见说：“我会将桂总的要求，向蒋禄寿院长汇报，持续加强医院质量管理，把医院办成民营医院的典范。”
桂明景说：“我们要有危机感和紧迫感。现在，社会资本办医政策已经出台，民营医院增长的速度很快。要想占据民营医院制高点，在确保医疗安全和医疗质量的前提下，尽量为患者省钱。”
安如见非常赞同桂明景的说法，他说：“现在社会上有一个顺口溜：救护车一响，一年猪白养。这句顺口溜说明患者的医疗负担越来越重，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已经成为了普遍诟病的社会问题。省钱，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桂明景对看病难深有同感。他老家有个表姐，家庭条件在农村还过得去，建了新房，娶了媳妇，老两口准备带孙子安享晚年的时候，突降横祸，表姐夫得了胃癌，在当地医院一而再再而三住院，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掏空了，还欠了一身债。最后的结果是，人没了，债还在。
桂明景想起表姐，心里就一阵一阵痛。这个表姐非常疼爱他，当年读高中，表姐没少接济他。那一年，表姐求他借钱，他却身无分文，帮不上忙。表姐失望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桂明景说：“其实，有人将看病难和看病贵的问题全部推给医院，我是不认可的。这一点，我之前没有清醒认识，也认为是医院收费有问题。从竣肃医院运行之后，我开始接触到医院运行，才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
安如见点头称是。他不是对上司无原则吹捧的人，生命中没有这种无意义的基因。在原则问题面前，安如见可以跟桂明景争得面红耳赤。
安如见说：“桂总看问题比较深刻，如果将看病难和看病贵问题推给医院，其实是本末倒置。医疗矛盾实际上是供需矛盾。”
这一天，两人对新医改的话题，谈了很深刻的意见。其中，不乏激烈的言辞和尖锐的意见，但总归是为了行业的健康发展着想，并没有恶意的攻击，而是出主意比较多。
安如见的话，七弯八拐，终于开始说到正题：建议竣肃集团收购司亨医院。
桂明景刚开始愣住了：“安如见，你想什么呢？跨省收购一家规模不大的医院，这可是你以前的老东家，你父母现在都还在这家医院工作吧？”
安如见点点头，说：“桂总，我的意思，如果竣肃集团能将司亨医院收购过来，起码司亨集团会求之不得。”
“怎么说？”
“这里面有蹊跷的，如果司亨集团将司亨医院移交给地方，司亨集团要给三年的事业发展费和人头经费，俗称陪嫁款，如果竣肃集团收购司亨医院，司亨集团不但不用出陪嫁款，还可以从中那些利润。”
安如见的分析颇有道理，但桂明景有顾虑。
桂明景并不在意收购款多少，在意的是司亨医院什么水平？什么能力？业务前景？这些东西才是一家医院的硬核。
“如果司亨医院是一家空壳医院，我们收购不但不能带来正面效果，还会牵扯很多经济问题和稳定问题。”桂明景问道，“司亨医院现在的业务能力怎么样？”
安如见被桂明景问倒了。从司亨医院出来之后，他很少关注司亨医院的真实情况。平时跟父母聊天，也只问问身体状况、生活状况，很少提及工作上的事。
桂明景笑着点点安如见的鼻子，说：“都说你比孙猴子还精，今天在这个问题上怎么糊涂了？竣肃集团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幸好你面对的是我，不是董事长，要不然，你懂的！”
安如见赶紧摇手制止桂景明，说：“桂总，我现在是个人初步想法，并非是正式的建议。如果是正式建议，您知道的，我们还要做尽职调查，形成详细的报告，供分公司和集团公司决策。”
桂明景当然知道集团公司的决策程序，他说：“你如果有详细的数据和资料，我们可以让投资管理部做一个方案。”
拿到司亨医院详细的数据和资料并不难，但自己不好出面。如果自己要司亨医院这些资料，难免会引起杨也彬的怀疑。这个杨院长，对自己院长位置看得重于泰山，竣肃医院拿司亨医院的核心资料，他一定会起疑心。
安如见在心里一次次摸排，终于找到一个能名正言顺拿到司亨医院核心数据的人。这个人，就是姜明践。
他深入分析过姜明践。这个人能在自己宣布不爱杨雪关以后，趁虚而入，短时间追到杨雪关，又将杨也彬哄得团团转，一路平步青云，一方面说明他有很重的心机，另一方面，说明他有两把刷子。
安如见认准了姜明践是不甘心当个科长就罢休的。他的目标也许不仅仅在司亨医院。或许，他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安如见习惯性撩撩额头，对桂明景说：“我想起一个现在还在司亨医院工作的大学同学，这个人一定有办法。”
“小安子，你注意点影响，一旦被发现，可能会很麻烦，”桂明景提醒道，“如果不行，可以另外想办法。”
“没事，我有把握。对这个同学，只要能给予足够的好处，他一定会为我所用的。”安如见充满了信心。
桂明景拍拍安如见说：“小安子，别过分自信。我估计，你会折戟沉沙。你这个同学，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反过来出卖你。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
安如见不知道桂明景为什么这么谨慎。他又不认识姜明践，为什么说姜明践会反过来出卖我？
桂明景笑笑，说：“小安子，我说一件事，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安如见说：“愿闻其详。”
桂明景提示道：“你还记得那年你跟我借钱的事不？”
安如见恍然大悟！当年借钱，为了欧阳念志救父亲。他被逼急了，将事情来龙去脉跟桂明景说了，当然，还提到姜明践家里条件不错，就是不愿意出手相助。
桂明景说完，拍拍安如见的肩膀，笑着说：“所以，我让你不要太相信他！算了，这件事急不来，咱们先都好好想一想，再决定行动方案。走，吃饭去！今天我请你吃正宗的本地土菜。”
113.年轻人，你胆子很大
安如见收购司亨医院的想法，虽然得到了桂明景的口头支持，心里还是不踏实。他初步匡算了一下，收购司亨医院所需的资金，以司亨医院现有的设备、占地面积、床位、人员综合计算，动用的资金量不是很大。如果司亨集团将医院当成包袱，说不定还能谈下来。
安如见立马去找许田樱。许田樱研究生毕业之后，在竣肃集团公司总部历练，谁也不知道，许安栾对许田樱的未来是如何设置的，反正他将女儿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部门，当一名普通的职员。在研究生吃香的年代，他也不怕委屈了女儿。
见到安如见，许田樱做了一个非常夸张的表情，嘴巴张大，眼睛瞪大，继而，扑倒安如见怀里，一阵捶打：“你个狠心的东西，还记得我呀？多久不联系我了！”
安如见抱了一下她，笑着想将她轻轻推开，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小樱子，注意影响，咖啡馆到处是人。”
“我才不管呢！你是我的，我就是要抱。”许田樱娇滴滴地说。
年轻人的腻歪，从许久不见开始。安如见算了一下，自己和许田樱已经有将近半年没见面了。两个人都很忙。许田樱忙着写毕业论文，忙着论文答辩，安如见忙着在脊椎外科学习，忙着医院管理。
安如见每天上午在脊椎外科跟何骞年学习业务，医院管理的任务都放在下午和晚上。有时候一台手术到晚上结束，他处理日常管理事务就从晚上开始。偌大的竣肃医院，他管理的工作很多，忙到凌晨两三点是常事。
人一忙起来，所有的精力都专注于一件事上。
安如见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跟分管部门负责人探讨医院管理中的漏洞和改进措施，几个人一商量，往往三四个小时过去了。好在他分管的部门负责人多数跟他一样，住在医院提供的员工宿舍，没有家庭拖累，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
安如见知道，自己刚出校门不久，就被委以重任，对他来说，工作经验极为不足，在实际工作中，他深感在大学里学习的医院管理知识跟实际操作严重脱节，他常常会向身边人请教，还会从网上找来一些医院管理案例，特别是在网上曝光的医院管理案例，跟大家一起探讨和分析，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时间都用在学习和管理上，安如见就怠慢了许田樱，一周通一次电话是常事，这不，半年了，才见上一面，许田樱大度，才没有责怪他。
撒娇，是女人的杀手锏，也是释放感情的最佳途径。如果女人不跟她的爱人撒娇了，说明她的心变了。
想到这里，安如见很满足。自己何德何能，委以重任，俘获芳心，这是生活赐予他最幸福的事，他下定决心好好珍惜。
良久，许田樱松开安如见。安如见递给她纸巾，说：“擦擦，脸上都有两条河了。”
许田樱不接纸巾，将脸凑过来，撒娇地说：“你帮我擦！谁让你，半年都不来看我。”
安如见笑着，为许田樱擦拭脸上的泪痕。擦完一看，乐了，指着许田樱的脸说：“小樱子，脸上开花了。”
许田樱打开镜子一看，自己也笑了，赶紧起身去补妆。
终于，两人平静地坐着，面对面，相互看着，像一对傻子。
许田樱忽然笑了：“小安子，喝咖啡呀，傻傻地看啥呀！”
许田樱优雅地啜了一口咖啡，她朱唇轻启，微微一抿，然后闭上眼，像是用心感受咖啡的醇香。
这一幕，让安如见感受到一名知识女性的优雅。
音乐环绕，咖啡的香味悸动着年轻的心。
许田樱睁开眼，安如见还在盯着她，笑着说：“小安子，你今天怎么像傻子一样？总是盯着我！”
“好看！”安如见情不自禁赞美道。
“小安子，你是不是真心爱我的？”许田樱又开始撒娇。
“当然，这还用问？我愿意爱你一辈子！”安如见说道。
“别人都说，恋爱中的女子智商低下，我是不是傻子一枚？”
“你是集知性和美貌于一身的女神，怎么会是傻子？”
“那你会不会欺骗我？”许田樱握住安如见的手，痴痴地说道，“许多女子被自己的爱人欺骗，我不会是那个被欺骗的人吧？”
“我发誓，这辈子绝不欺骗你！”
“小安子，你要是敢欺骗我，我跟你没完！”许田樱一脸严肃警告安如见。
“哎呀呀，小樱子，你应该有足够的自信，我发誓只爱你一个人！”安如见信誓旦旦，许田樱的心里得到些许慰藉。
“小安子，你今天来，恐怕不仅仅是来看我的吧？”许田樱到底是大家闺秀，知道安如见心里不只是装着她，装着卿卿我我的爱情，还装着自己的事业。
“当然，主要是来看你的，”安如见说，“顺便跟你商量另外一件事。”
“我就知道，你这个工作狂，怎么舍得花时间跑这么远专门来看我，说说你的正事！”许田樱一脸坏笑。
安如见把收购司亨医院的想法告诉许田樱，把许田樱都吓了一跳：“年轻人，你胆子很大呀！”
安如见问：“小樱子，别忙着评价我的胆子，你从专业的角度给我分析，如果竣肃医院收购司亨医院，集团会不会同意？”
许田樱想了想，说：“你如果想集团同意这个想法，必须要有一个详细的方案。”
许安栾喜欢做事之前，都有方案。跟投资有关的事，更是容不得丝毫马虎。竣肃集团投资出去的钱，每一分钱都要用到刀刃上，不会一时冲动、临时起意。
安如见说：“目前，我还没有详细的方案，昨天我跟分公司桂明景总经理汇报的时候，他表示口头支持。”
“口头支持就可以深入去做，”许田樱说，“我们需要详细的数据，需要司亨医院的现状，要详细评估司亨医院在医疗界的影响力，分析未来的定位和走向。”
安如见低声说：“医院前景分析和尽职调查，是你的专业，这事目前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做。你明白吗？”
“你要我请事假跟你去干活？”许田樱问道，“这事可以跟董事长汇报，让他心里有底。别到时候搞得他措手不及，他不喜欢意外之喜，喜欢有计划有目标干事情。”
安如见知道许安栾做事很严谨。他只是想在董事长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给董事长送一份大礼。
安如见问道：“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好马上去汇报吧？”
“我觉得，许安栾董事长善于听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不信的话，你下午去试试。”许田樱俏皮地说。
安如见明白了，许田樱是想让他在老爸面前多表现。不过，对于收购司亨医院，许安栾是否感兴趣，安如见心里没底。
“好吧，我试试，希望到时候能得到董事长的支持。”安如见不是怕董事长责怪，而是怕自己想问题不周全，导致公司利益受损。
114.让我们的人生起飞
许安栾表情非常严肃，盯着安如见足足有五分钟。这种前所未有的表情，让安如见感受到了强大的气场，表情不自在，眼神左右漂移。
“来了？”
许安栾这样的开场白，让安如见局促不安，心里反复思考，怎么让他不满意了？
“……”安如见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自认没做错事，干嘛心虚，抬起头回答，“嗯，来了。”
“什么时候结婚呀？”
许安栾这句话，让安如见心里电光火石般讶异。
“还没考虑。”安如见低声说道。
许安栾的眼神利剑一般扫过安如见，说道：“我没有时间跟你闲扯。今天提出这个话题，希望你能好好思考。许田樱跟你谈恋爱多久了？结婚应该是迫在眉睫的事了吧？告诉你，安如见，我从来不在办公室谈家事，但今天你必须给我答案，否则，今后不要再来见我了！”
安如见心里“咯噔”一下，看样子董事长今天的身份已经转变为父亲了。要是不给他一个交代，确实有玩弄感情的嫌疑。这是父亲对女儿应有的关爱。
“我和小樱子商量一下，尽快……”安如见低着头说。
“结婚是大事，如果两个人不适合在一起，我不要你勉强，”许安栾威严的声音穿透安如见的耳膜，“好吧，家事谈到这里，下面开始谈工作。”
安如见松了一口气，将此行的目的详细做了汇报。
许安栾说：“没有详细的方案，仅靠嘴巴说没用。今后，不要再用口头汇报的形式向我汇报工作。”
“这是初步的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形成系统的方案。”安如见解释道。
“你的这个想法不错，但是，现在我不能给你表态。集团公司决策有严格的程序，”许安栾说，“即使你再有才华，我也不会采纳你任何口头汇报的投资建议。”
许安栾的表态，让安如见像被当头棒喝。他后悔自己这么冒失。他原本知道许安栾的办事风格，却犯了大忌。
安如见说：“好吧。打搅董事长了。我会拿出一个详细的方案，按程序先向分公司汇报。”
“自己回去评估一下，竣肃医院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如果竣肃医院条件成熟，以竣肃医院的名义合并司亨医院，而不是收购。”许安栾说道，“这样的事，你应该先跟蒋禄寿院长商量。”
安如见犹如醍醐灌顶。许安栾不愧是商场老手。医院合并医院，属于行业内部布局调整，不牵涉商业运作。对于医院来说，行业洗牌和商业收购，运作手法和投入的资金量都不一样。选择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合并司亨医院，这是正道。
“以后不要越级汇报。”许安栾补充道，“你是不是许田樱的男朋友或者丈夫，跟公司的决策没有关系，这一点必须要分开。在亲情面前，利益或许能让路，但在决策上，亲情一定要让路。”
安如见退出许安栾办公室。在公司利益面前，许安栾的态度或许是对的，但是对许田樱的婚事上，他又是一个非常标准的父亲。人也许就是这样，可以集多重性多样性于一身，否则的话，不可能会成功。
许田樱一直等候在走廊上，安如见不喜不悲的表情，让她大抵明白了安如见撞了钉子。
许田樱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这个男人集责任心事业心于一体，简直就是完美男人的化身。但是，在事业面前，他丝毫不会突破自己一贯的原则。
许田樱默默跟在安如见身后，就像安静的邻家女孩。
出了公司大门，许田樱才问：“被KO了吧？”
“是啊，没有OK！”
许田樱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幽幽地说：“小安子，你能留下来吗？这里多好，充满了生机，充满了期待，每个人都奔向自己的目标。”
安如见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说：“小樱子，我希望能在医院管理上能做出一些成绩，我也曾经羡慕这里，渴望留在这里，但是冥冥之中，好像命中注定我不属于这座城市。”
许田樱非常理解安如见的处境。在安如见心里，最不愿意的就是有人说他是沾了许田樱的光，因为许田樱才能当上竣肃医院副院长。他非常反感“吃软饭”这三个字。
许田樱安慰道：“小安子，我理解你现在的处境，想出头，却担心没有足够的资本，只能拼命工作。其实，别人不知道，你的职务，是你靠自己的勤奋和聪明争取来的，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许田樱的话非常有道理，也非常暖心。安如见感激许田樱的理解。他对许田樱说：“小樱子，刚才董事长问起我们俩什么时候结婚。其实，我想告诉他，我现在还不具备结婚的条件，担心你跟我在一起受委屈。”
许田樱愣了一下。没有哪个女子不渴望披上洁白的婚纱，幸福地牵着爱人的手走向新生活。
“怎么会受委屈呢？”许田樱挽住安如见的手，一脸幸福的模样，陶醉地说，“小安子，你知道吗，对我来说，能跟你厮守终生，就是最大的幸福。”
“可是，我现在连房子都买不起，总不能让你去买房吧？”
“傻子呀！我买房和你买房有区别吗？”许田樱噘着嘴说，“你在竣肃医院为那么多博士专家争取了待遇，自己连房子都买不起，说明你心里有事业，一心一意干事业的人，一定会成功！”
安如见心中一暖。他非常感激许田樱对自己的感情，也非常感激她的信任。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给她创造一个幸福的生活。
当然，就算没有安如见，她也可以过得衣食无忧。她这样的家庭出身，早就解决了“稻粱谋”的问题了。衣食无忧，却不等于幸福。他要给她幸福的生活，必须靠自己双手去打拼。
“请转告董事长，我会靠自己的双手，为你创造一份幸福的将来，而不是靠他的恩典，更不会吃软饭。我牙口还好，喜欢吃点有嚼劲的东西，更想啃啃硬骨头！”
安如见的话，让许田樱看到了年轻的父亲。那时候她还小，父亲总是不在家，很难得见到他一面。有时，她能在睡梦中感受到父亲宽厚手掌的抚摸，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父亲又出去忙了。她总是问母亲，父亲在忙什么？母亲笑着告诉她，父亲在忙着为这个家打拼出一片崭新的天地。
许田樱紧紧靠在安如见肩膀上，说：“我相信，这个世界不会亏待努力奋斗的人！小安子，我们一起加油，让人生起飞！”
“好的，小樱子，”安如见握住许田樱的芊芊素手，附在她的耳边轻语，“我们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我们的人生起飞！”
115.重回司亨医院
安如见的想法得到了蒋禄寿的支持。蒋禄寿的观点非常鲜明，竣肃医院通过前几年的发展，医院的发展已经比较充分了，重点学科建设也有了一定的规模，业务量已经比较饱和。
在医院发展充分的前提下，合并另一家规模不大的医院，是竣肃医院提高业务能力、开脱业务增长点的最好办法。
在鼓励社会资本办医的同时，上面也出台了政策，限制医院建设规模，限制公立医院举债建设，并没有限制医院跨省合并。
“跨省合并还没有先例，我们可以先探索一条路子，为民营医院的发展提供宝贵的经验。”蒋禄寿这样鼓励安如见，“如果成功了，竣肃医院就不仅仅局限于一地，而是全国率先实现跨省合并的第一。”
安如见乐于见到这样的鼓励。在人生的道路上，被人鼓励，其实是前行的动力。
“安副院长，你是班子中最有主见、最有前途、最年轻的成员，我们这些人终将老去，希望你吸取何彤桂的惨痛教训，好好工作！”
提起何彤桂，蒋禄寿的脸色立马阴暗下来。在何彤桂身上，他曾经非常放心，希望她能有所作为。没想到，她目光短浅，被蝇头小利攻破了堡垒，辜负了蒋禄寿的希望。
这其实是隐藏在蒋禄寿心中的一道伤痕。
安如见能体会到蒋禄寿的心情。何彤桂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竣肃医院的耻辱，对蒋禄寿的打击是无法衡量的。
蒋禄寿最引以为豪的学生，竟然被蝇头小利打败，这是他本人没想到的。自己最看重的人，会走上一条自毁前程的路，蒋禄寿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蒋教授，事情已经发生，你不要过分悲伤。”安如见劝慰道，“我会吸取教训，把握好自己的人生。”
“血的教训，让人痛心！希望你把握好自己，不要给人生留下污点。”蒋禄寿叮嘱道。
“一定会的，请老师放心！”
“你这样的人有思想有主见，我担心你到时候刚愎自用，希望你能继续保持现在的势头，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努力做事。”
安如见听得出，蒋院长对他也寄予了厚望。刚来医院的时候，蒋教授对他还是有偏见的，有些隔阂，有事都是逼着他，单独跟何彤桂单独商量。安如见也由着他，日久见人心，果真，很短的时间，就见到了人心。
安如见告诉蒋禄寿，他会尽快回到司亨医院，摸清司亨医院的底细，完成一整套合并方案。
蒋禄寿叮嘱他，务必悄悄进行，不能大张旗鼓。牵涉到医院性质、财产、人员这些核心事项，弄不好就会搞出大动静。竣肃医院要的是一家平稳的司亨医院，而不是闹哄哄乱糟糟的医院。
“人心散了，聚拢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蒋禄寿的话，让安如见看到了这个管理学教授运筹帷幄的气度。
安如见是悄悄回到司亨医院的。
回到家，母亲刚倒了一杯茶给他，屁股还没坐热，刘静蔷就来电话了：“万主任，产科来电话，说杨雪关生小孩遇到麻烦了，杨院长请你亲自出马。”
万疏茜愣了一下，忙问：“什么情况？平时检查不是挺好的吗？”
“我也不知道，情况挺急的，你快来吧！”
万疏茜“啪”地放下电话，冲安裕明喊道：“老安，搞碗面条给小安子吃。我去看看！”
安如见说：“不用不用，我也去看看……”
话还没说完，就跟着万疏茜走到了楼道里。
万疏茜回头瞟了一眼，说：“你去干嘛？回去！”
安如见没有回话。他心里隐隐不安，希望杨雪关能母子平安。虽然跟杨雪关没有夫妻缘，但他们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一起念书，多多少少有感情的。
他希望身边的人都平安。
急匆匆赶到病房，产房外围了一圈人，杨也彬、刘艺玉、姜明践……他们家里人都来了，在产房外干着急。万疏茜虽然是妇科主任，但司亨医院之前妇产科在一个科室，万疏茜当科主任，后来，杨也彬为了多安排几个中层干部，就将妇科产科分拆，说是为了学科建设，万疏茜主动选择去了妇科。
“什么情况？”万疏茜拨开人群，冲进了产房。
杨雪关面色苍白，满脸豆大的汗珠，就像在暴雨中行走了一圈。
“不知道啊，万主任，您给看看。”产科主任一闪身，将主位让了出来。
万疏茜接过产科主任手中的听诊器，皱着眉头听胎声，又给杨雪关测了血压，问道：“发作多久了？宫缩怎么样？”
产科主任说：“三个多小时了，宫缩乏力，用了药。”
万疏茜又翻看了病历，发现产程记录不止三个小时，而是已经五个小时了。
万疏茜说：“准备紧急手术吧，胎声非常微弱了，再拖延下去，是会缺氧的。”
杨也彬又赶紧联系手术室，赶快做好剖腹产的准备。
杨雪关送进手术室后，大家这才发现，安如见也在现场。
杨也彬看了一眼安如见，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杨雪关是他的心头肉，现在，女儿在手术台上躺着，情况不明、生死未卜，他没有心思跟安如见说话。
姜明践冷冷地看着安如见，心想杨雪关是不是提前把生小孩的消息告诉他了？这么巧，他会出现在产房？当然，安如见可以随他母亲来，但是，杨雪关现在已经是姜明践的妻子了，她生小孩，你来产房外守着，算怎么回事？
安如见分明感受到姜明践的敌意，他在心里冷笑：姜明践，你太小看我了！我来，只是关心邻家女孩，关心我的同学，跟她是谁的妻子没有关系。
安如见在人群中看见医务科科长何冼德。他悄悄走到何冼德身边，跟他打招呼。何冼德非常意外，问道：“安院长，你怎么来了？”
“刚好回来，就听到母亲接电话，跟母亲一起来的。”安如见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度，望向姜明践，继续说道，“杨雪关情况怎么样？”
何冼德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情况。医院抢救病人，我在现场，是我的职责，我要随时调度，保证每一个环节都不出问题。”
“院长的女儿待遇就是不一样。”安如见故意说，“如果是别人家生孩子，恐怕就没这么高的待遇了吧？”
何冼德盯着安如见，问道：“安院长不是回来看热闹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回来探亲的，”安如见小声问道，“听说司亨医院要移交地方，你怎么看？”
何冼德警惕地环视了一圈，发现姜明践偶尔看他们几眼之外，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小声说：“手术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到外面走走，边走边聊。”
116.摸底
安如见心领神会，与何冼德悄悄来到医院草坪上。
此刻，司亨医院安静神秘，花香馥郁。医院建设初期，司亨集团还叫司亨机械厂，当时的厂长非常有眼光，看中了这块有山有水的城郊宝地，山水是现成的，花草是现成的，只要稍微修缮，稍加点缀，就是一个花园式医院，一年四季都能看见花。
何冼德也算医院的老员工了，他虽然跟安如见接触不多，但可以说是看着安如见长大的，对这个小伙子知根知底，曾经为安如见回司亨医院高兴过，也为他离职感到遗憾。
何冼德感慨地说：“当初，我真没想到你会被逼出司亨医院。你一走，很多人都感到心寒了。”
安如见笑笑，说：“何科长，我本来就没打算在司亨医院长期待下去，跟别人逼不逼我没什么关系。只是，我没想到，司亨医院业务滑坡这么厉害。”
何冼德摇摇头，说：“你爸妈都在司亨医院，我也不瞒你，医院去年业务量下降20多个点，如果集团公司没有内部政策，集团公司的职工也不来了。
“现在集团公司的职工难道可以到其他医院看病吗？”安如见不明白，既然集团有内部政策，业务量为什么会下降？
“有的职工家庭条件好一些，宁愿不要集团公司报销医药费，也不愿意来司亨医院，而是去了市人民医院、市中心医院，还有的直接去省城看病。”
何冼德的话让安如见震惊。他在骨科工作的时候，司亨集团的职工基本上会选择司亨医院。
“这才几年呀！怎么完全变了？”安如见感叹，“杨也彬一点都不担心业务？”
“说杨也彬不担心业务下降，也不全对，他最起码还是有所动作，成立了医保科，出去搞了义诊，”何冼德说，“但是，我总感觉他把力气用错了方向。”
安如见好奇地问：“怎么会用错了方向？”
“这里还闹过笑话，”何冼德想起上次义诊的医生被带到派出所问话，说，“他竟然为了给区医保办施压，安排姜明践带医生到医保办门口义诊，最后被人当成骗子报警了。”
“出去义诊不是要找人多的地方吗？医保办那么偏僻，怎么可能？”安如见非常不理解杨也彬和姜明践会做出这么可笑的事。
何冼德讲完医保拒签协议的事，安如见方才明白，原来中间夹着这么多恩怨。
安如见从何冼德的话里，听出了他对杨也彬的不满。安如见想，他应该是非常迫切希望改变医院现状的人。安如见试探性地问：“何科长，你觉得医院移交地方管理好，还是走民营医院的路子好？”
何冼德没想过走民营医院的路子。对他来说，维持现有编制性质最好。走在奔五的路上，多数人已经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他平时对杨也彬的意见，只是局限在医院管理层面，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医院性质，不相信社会资本办医会不逐利。
何冼德说：“我觉得，两条路都不适合现在的司亨医院。唯一合适的就是维持现状，医院加强内部管理，改善医院条件，提高服务能力，这样就能留住集团职工来医院看病，恢复往日的荣光。”
何冼德这样回答，安如见当然不敢贸然将竣肃医院合并司亨医院的想法说出来。安如见改变一个角度提问，他说：“如果司亨集团不能承办司亨医院了呢？你倾向哪一个方案？”
何冼德也知道司亨集团迟早要将司亨医院剥离出来，这既是政策导向，也是上级要求。为企业松绑，减轻企业办社会的负担，其实也是司亨集团重新走向辉煌的改革内容。新来的集团董事长是业内久负盛名的改革派、实干家，司亨医院剥离是迟早的事。
何冼德对安如见的提问开始提防。他隐约预感到，安如见这次回来不是单纯的探亲。看望父母可能只是一个幌子。他对司亨医院这几年的情况非常关注，说明他的目的性非常强。
“安副院长，你不会是准备合并司亨医院的吧？”何冼德单刀直入地问。
“何科长，我们确实有初步的想法，”安如见不好回避这个话题，又不能过早暴露自己的目标，只能以退为进，“但是，司亨医院目前的情况，很难通过竣肃集团聘任的会计师事务所给出的合并评估。”
听到安如见的回答，何冼德稍稍心安，极力劝安如见打消合并司亨医院的念头：“安副院长，司亨医院的情况摆在这里，人心都散了，人才流失严重，很多人就是在混日子。”
安如见笑笑，说：“一家医院走下坡路，原因是多方面的，我曾经和我的老师，也就是竣肃医院现任院长蒋禄寿教授研究过很多医院管理案例，得出的结论是，医院行不行，院长最关键。”
何冼德沉默了。他深知杨也彬不是一个合格的医院管理者，身为司亨医院一员，他又不能大肆贬低院长。下属尊重上级，不是因为上级多么聪明，而是尊重他头上的帽子，他现在坐的这把椅子。帽子盖在别人头上，椅子上坐着别人，下属尊重的就是那个“别人”。
安如见说：“何科长，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在司亨医院工作二十多年，有感情，看着医院业务滑坡，管理不善，心情又很急迫。内心渴望改变，却将改变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并不信任的院长身上。”
何冼德惊讶地看着安如见。他已经不是几年前在骨科当小医生时的安如见了，几年的历练，让他的洞察力变得非常强劲。
“安副院长，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也可以亮明自己的态度，”何冼德说，“如果有人想合并司亨医院，要先问问这里的职工同不同意。”
安如见笑着说：“司亨医院现在不是竣肃医院合并的标的。从个人感情来说，我希望两家医院能够合并，我爸妈退休金有着落了。”
安如见提出的养老金问题，是个严肃的话题。司亨医院一批职工面临退休。他们都是街道医院刚转型为司亨医院时招进来的人，年龄相差十岁左右。这批人，眼见着要退休，如果养老金都不能保障，自己这辈子岂不是白忙活了？
“安副院长，我想司亨医院不管是留在司亨集团还是交给地方管理，都不存在养老金的问题，希望你不要在医院散布这样的消息，很容易造成医院不稳定。”何冼德几乎是在警告安如见。
安如见故作轻松，说：“我当然不会在医院散布这样的消息，说实话，这并不是所谓的消息，而是我对司亨医院未来十年的基本判断。至于判断是否准确，要看领导要把医院带往何方了。”
何冼德表面上看起来非常维护司亨医院的荣誉，其实，内心已经认可了安如见的分析和预判。他也曾有这样的预感，但一直埋在心里，不愿意承认这样的悲剧，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见何冼德不说话，安如见又说：“虽说现在的司亨医院不能用一盘散沙来形容，显然，杨也彬在医院的号召力已经大打折扣了。”
安如见这句话，说到了何冼德心坎上。杨也彬在职工心中的形象可以说荡然无存，不管曾经是否受过他的好处，都没有人从内心感激他了。
“大家躺在心理舒适区，相互抬杠，相互施压，就是没人愿意承认司亨医院有朝一日会发不出工资，发不出奖金，发不出养老金。”
安如见的话，彻底警醒了何冼德。他盯着安如见，喃喃自语：“继续这样下去，恐怕真会有这么一天。”
安如见听得出，何冼德对司亨医院最后一丝幻想，已经被他寥寥数语瓦解了。确切地说，是自己的话，加速了何冼德幻想瓦解的过程。何冼德本来对医院忧心忡忡，对杨也彬的管理方式有想法，这个时候，有人稍稍施压，就会土崩瓦解。
这时，何冼德的小灵通响了，杨也彬在电话里说：“何冼德，你在哪里？手术做完了，你去叫食堂准备夜宵，慰劳慰劳手术医生护士。”
听口气，杨雪关已经顺利接受了剖腹产手术，应该是母子平安。
杨也彬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何冼德苦笑着摇头，在心里骂了几句国骂，却还是要执行杨也彬的指令。
117.感谢你把她让给我
杨也彬升级做了外公，母子平安，心里乐呵呵的，添丁加口是人生快乐的事，每个人都洋溢着笑容。
大家都在祝福，杨也彬猛然间发现何冼德不在场。手术室在抢救病人，这个病人是我的女儿，你一个医务科科长竟然不见了？杨也彬心生疑窦，转了一圈，想起刚才安如见也在手术室外面，这会儿也不见人了。
杨也彬觉得，这两人偷偷摸摸出去，肯定有什么隐秘的事，马上打电话吩咐何冼德干活。
杨也彬最得意的招数，就是安排别人做事。不管你在哪里，在干什么，只要我想起让你做事，你就必须得做。这就是当院长的权威。
何冼德安排食堂搞夜宵的同时，安如见返回手术室门口。他一方面想确认杨雪关没有大碍，另一方面要陪母亲回家。
杨也彬见到安如见，异乎寻常亲切，握住安如见的手，笑着说：“小安子，我当外公了！”
安如见笑着祝贺，说：“杨院长荣升外公，姜明践同学荣升父亲，可喜可贺。”
姜明践也是笑呵呵的，他刚才的紧张情绪已经完全消失了，说：“安如见同学，我们现在去喝一杯？感谢你把杨雪关这么好的女子让给我做妻子，哈哈哈……”
在场所有人的笑容都僵住了，生怕安如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没想到，安如见情商很高，巧妙地说道：“我跟杨雪关是一起长大的，太熟了，不好下手。”
这句话貌似玩笑，实则说出了真相。他没说不爱，也没说让，杨雪关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个体，不是物件，也不是商品，只有爱不爱，没有让不让。
安如见巧妙的回答，让姜明践陷入了尴尬，他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这句话一说出来，他就已经输掉了整个气场。
不过，姜明践也不愚蠢，他笑着说：“人这辈子，幸福是自己争取来的。安如见，你说是不？”
安如见笑而不语，眼神却不停地往手术室张望。母亲年纪大了，晚饭都还没吃，就赶来加班做手术，这会儿一定是累了。
果然，万疏茜一脸倦容，双手撑在两侧腰子上，刘静蔷扶着，吃力地走了出来。安如见赶紧上前扶住母亲，轻声问道：“妈，你没事吧？”
万疏茜舒展一下眉头，说：“没事。母子平安就好。”
杨家人和姜家人都围上来感谢万疏茜。万疏茜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客气，转身对刘静蔷说：“静蔷，你晚上辛苦一下，照顾杨雪关。等她麻醉醒了，打个电话给我。”
刘静蔷应承着万疏茜，眼睛却盯着安如见。他怎么回来了？刘静蔷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砰”直跳。她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最近没有他的消息，心里牵挂，却不敢告诉他。这种感觉揪心撕肺。
安如见被刘静蔷盯着看，很不自在，说：“妈，我看刘静蔷同学好像很辛苦的样子，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吧。”
刘静蔷心中涌出一阵甜蜜的感觉。她内心是不愿意照顾杨雪关的。接连工作十多个小时，她觉得自己都快顶不住了。再说，杨雪关平时没把她放在眼里，动不动就把她当院长的爹抬出来，她很反感。
万疏茜看了一眼刘静蔷，觉得安如见说得有道理，就对杨也彬说：“杨院长，你另外安排人照顾杨雪关，我看小刘也累得快趴下了，今晚就让她休息吧。”
杨也彬看了刘静蔷一眼，说：“年轻人苦点累点不算啥，她是你的高徒，又是雪关的同学，她在我放心。”
“这……”万疏茜用征求目光的眼神看着刘静蔷，顿了一会儿说，“杨院长，我刚才是顺嘴说的，不当真哈！今天晚上最应该照顾雪关的，应该是她的丈夫姜明践科长。”
“当然当然，我的妻子生小孩，当然是我来照顾。”姜明践兴高采烈的样子，让人真感受到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说话间，何冼德和食堂师傅将宵夜送了过来。杨也彬招呼大家，万疏茜却担心杨也彬又安排其他的工作给刘静蔷，赶紧推辞，说要早点休息，腰痛的毛病又犯了。
刘静蔷也赶紧顺着师父的话往下说，自己也觉得头疼了，要去休息。
杨也彬眼见着万疏茜在刘静蔷和安如见搀扶下，慢慢的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回过头，杨也彬将何冼德叫到医生办公室，关上门，问他跟安如见谈话的内容。
何冼德不愿意说，用几句话就想打发回去。杨也彬再没管理能力，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杨也彬说：“何科长，你也算司亨医院的老同事了，今晚你们不会是真的在闲聊吧？”
“仅仅是聊天而已。”
“不对吧，何科长，你眼神飘忽，肯定有心事。”杨也彬一再追问，“安如见突然回来，又恰巧找你聊天，事情没这么巧合吧？”
何冼德是个不善于撒谎的人。在杨也彬面前，更加透明。大家在一起共事二十多年，知根知底，脾气秉性行事方式，甚至连走路的脚步声都能分辨出来，谁不知道谁呀。
但是，这件事确实关系重大，何冼德一旦透露一点消息，都可能在医院造成地震。
何冼德只得继续装蒜：“杨院长，我就是跟安如见说了一些家常话，天南地北天文地理聊了聊，不至于被你怀疑透露了医院机密吧？司亨医院还有机密可言吗？”
“司亨医院没有机密，不代表安如见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机密，”杨也彬见何冼德不愿意说实话，只得换了一个话题，“上次我们在考察的时候，他们人力资源部经理介绍说，竣肃医院现在发展已经到了天花板，医院有非常强烈的扩张意愿。”
何冼德摸了摸头，说：“这个话题安如见真的没说，他只是问了问杨雪关和姜明践的情况，这平平淡淡的日子，有什么好说的。”
杨也彬被何冼德这句话给忽悠了，说：“这小子，不知好赖，当年雪关对他那么好，他却说什么没谈恋爱，真的气得我没法说。他现在后悔晚了！”
何冼德打了一个哈欠，擦擦湿润的眼角，说：“杨院长，今天太晚，我要回去休息了。”
118.集团公司的决定
司亨医院给集团公司添置医疗设备的报告没有通过董事长办公会的决策程序，不能实施采购。集团公司还通知杨也彬，会议决定将医院财务和人事工作完全冻结，做好移交的准备。
这个消息给杨也彬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冻结财务和人事，意味着集团公司已经启动了司亨医院剥离工作。工作一旦启动，很多事都没机会做了。杨也彬真正成了一名守摊子的院长。
杨也彬虽然对司亨医院被集团公司剥离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董事长办公会的决策那么快，那么突然，完全出乎意料。他感觉到自己跟司亨医院一起被集团抛弃了。最让他焦虑的是，自己前途未卜，医院前景不明。交给地方之后，一切都要适应，医院和个人的社会关系也要重建。
杨也彬觉得自己已经不被单位需要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在心中升起，他颓废地瘫坐在办公桌前。对杨也彬来说，离开司亨集团的庇护，人生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原本以为可以在司亨集团退休，平稳过渡到享受天伦之乐的美好生活。
能做的不能做的，再也没机会做了。不管是设备采购计划，还是扶持姜明践上马的计划，都只能是自己的臆想，这辈子都实现不了。
杨也彬后悔自己平时醉心于院长这个职务，满足于人家对他毕恭毕敬，内心的满足感无与伦比，虽然杨也彬管理能力有限，但自我感觉超乎寻常的好。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院长岗位上下来，不当院长会是什么样子？
安如见得知这个消息，立马飞赴司亨集团总部。他想找董事长谈谈跨省合并。
董事长年轻干练，在安如见眼里，这样的管理者做事雷厉风行，在公司具有绝对权威。
安如见自我介绍之后，开门见山提出，竣肃医院有意向合并司亨医院，对司亨医院实行同质化管理。
董事长对竣肃医院伸过来的橄榄枝显然没有思想准备。
之前，有地方上的管理人员与集团公司接触过，表示愿意接收司亨医院为区里的直属医院，但是，司亨集团应该参照其他行业医院学校移交惯例，给医院三到五年的扶持。
而且，地方上还要求，将司亨医院一分为二，一部分，保留医疗职能，按照《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名称要变更为区第三人民医院，可以收住院病人。还有一部分，大约100人左右，要变更为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从事基本医疗和基本公共卫生服务，也就是说，为辖区居民看点小病，比如头痛脑热、感冒发烧、肠胃不适，为社区居民上门做糖尿病管理、高血压管理、孕产妇管理、打防疫针。
在司亨集团高层心里，对司亨医院的定位很重，没想到地方的方案不是将司亨医院做大做强，而是要分开，意味着削弱了医院的整体实力。
司亨集团不接受地方的方案，双方的协商还在继续。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安如见，代表竣肃医院前来协商。
董事长仔细看了安如见递上来的方案，这个方案中，对司亨医院的未来展示得非常诱人，如果能按这个方案执行，不出五年，司亨医院将在市里跻身第一方阵，可与市人民医院、市中心医院比肩。
董事长合上方案，笑着说：“竣肃医院大手笔擘画司亨医院的美好前途，但是，据我说知，民营医院跨省合并一家企业办医院，全国尚无先例。”
“董事长视野开阔，思路清晰，是企业管理的好手，”安如见看出了董事长的疑虑，从夸对方开始协商，“相信董事长对竣肃集团或者竣肃医院有所耳闻，我们办医院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许安栾董事长回报桑梓的情怀。”
“许安栾董事长我还是听说过的，回报桑梓的情怀，应该是指竣肃医院，而不是司亨医院。”董事长说，“司亨医院是企业办的老牌医院，不能成为民营医院的二等品。这是公司高层的底线。”
董事长有顾虑，这是人之常情。司亨医院再不争气，也是司亨集团精心创办起来的，前些年，在市里还是排的上号的。这几年，医院综合排名下滑，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有杨也彬的管理责任，也有集团公司投入减少的原因。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司亨集团对司亨医院有感情，希望医院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董事长的顾虑我能理解，”安如见打起了感情牌，“我在司亨医院出生，从小就在医院家属区长大，也曾在医院工作过一段时间，我的父亲母亲至今还在司亨医院工作，两个人都是科室主任。”
董事长的脸上忽然有了亲近感，说：“这么说，安副院长身上有司亨医院的血脉？”
“是啊，我对司亨医院的感情丝毫不亚于司亨医院的职工，我父母还指望着在司亨医院拿退休工资呢！”安如见笑着说。
双方协商，亲近感很重要。安如见深谙此道，当年，他一个一个拜访博士，遇到过很多硬茬，不好打交道，肾内科博士何欣泉、神经内科博士付轩强，安如见都是用真诚感化，最后两位博士都感到安如见很亲近，去了竣肃医院工作。
跟人打交道，特别是跟知识分子打交道，安如见致胜法宝就是真诚。真诚能让人有亲近感，觉得你可信，不会被欺骗，不会被人当猴耍。
董事长闭上眼睛。安如见仔细观察董事长的表情变化。他看得出，董事长内心在博弈，交给地方，还是交给竣肃医院，或者其他别的医院，考验的是董事长的决策智慧。随随便便将医院交出去，是对医院的不负责任。即便是嫁女，也要给女儿找一个好的婆家。
许久，董事长睁开眼，说：“安副院长，我对竣肃医院的真诚表示感谢，但是，司亨医院交给哪一方，这件事非常重大，关系到司亨医院的前途，也关系到几百名职工的命运，我们要认真思考，多方论证。”
安如见说：“董事长深谋远虑，我非常佩服。司亨医院现在人事和财务都冻结了，医院人心不稳，我们恳请董事长能早日决断，不能让医院职工等得太久。”
安如见说完，起身告辞。
119.卑微是因为没钱
安如见的到访，让司亨集团的董事长非常慎重考虑司亨医院的未来。交给谁，意味着医院将来的前途命运，几百人的吃喝拉撒，加上家属，可就是上千人的命运，全部拿捏在董事会决策中。
将司亨医院当成亲儿子看，这种说法对司亨集团一点也不过分。集团公司很多人对司亨医院有深厚的感情，甚至是管理层，也有人在司亨医院治愈过困扰多年的慢性病。这个确实不假，也不用搞吹牛式的宣传。
董事长的顾虑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交给地方是非常稳妥的事，啥事也不想，甩包袱一样，给点“陪嫁费”，将医院几百号人甩给地方，然后让其自由发展，好不好跟集团公司没有关系。另一方面，有几家民营医院向司亨医院伸出了橄榄枝，司亨医院再不济也有几百号人，几百张床位，任何一家民营医院接手，对方都会像捡到宝一样，好好运作。
董事长是个利落爽快的人，做决策从来不拖泥带水。但在司亨医院的交接上，却犹豫不决，左右摇摆。
董事长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纵横商场二十年，杀伐果断，决策凌厉，从来没有犹豫不决，这次为什么优柔寡断，举棋不定，董事长非常奇怪。
按说，董事长对司亨医院没有什么感情。他是外派干部，既没有去司亨医院视察过，也没有什么交集。他的纠结，在于自己的能力和口碑。
企业都崇尚有为者有位，有能者有位，有德者有位。董事长跨界来司亨集团工作，有能有德肯定是真的，是否有为，却是一大考验。集团公司不小，上万人盯着，他不能率性而为，随意而为。
不到两天，又有几家医院带着方案上门，要求合并司亨医院。
董事长心里开始盘算，看样子司亨医院是个香饽饽。既然是个香饽饽，就意味着医院有一定的行业口碑。我们都知道，在行业中的口碑是日积月累的结果，不是一时半会儿急功近利能达到的效果。
不管是竣肃医院，还是其他什么公司，大家看中的是司亨医院的品牌效应，就像广告效应一样，吹牛吹得再响，也不如用户的一句评价。这就是司亨医院的品牌价值。
对董事长来说，品牌价值是个宝。许多公司的估值，都是按照品牌影响力和行业影响力来判断的。估值就是口碑。很多公司开出的条件非常优渥。董事长又开始顾虑，开价太高的公司，是否具备医院管理的能力？资本运作他太熟悉了，眼见着公司估值上升，但公司的整体能力与估值并不匹配，虚火太盛，就是瞎扯蛋，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过一段时间，人家就将医院转让了，这纯属炒作行为。
董事长遴选了一些靠谱的公司。当然，他也将司亨医院移交地方作为重要的选项。移交地方最大的好处就是稳定。保证工资，保证奖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仅仅是“稻粱谋”这么简单，更多的是社会的认可度，医务人员的人生价值和社会地位的认可。
董事长不想要虚幻的东西。对司亨集团来说，司亨医院的移交，考验的是集团高层的导向，是坚持医院的公益性，还是走市场化的路子，是董事长决策事项。
董事长的犹豫和司亨医院的浮躁，构成了最真实的人间图画。围绕着司亨医院的去向，司亨医院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最不愿意看到司亨医院走民营医院路子的，当然是杨也彬。医院的态势，让杨也彬担心。他当然倾向于交给地方，原因并不复杂，按照地方的工作程序，移交之后，至少有三到五年过渡期，司亨集团付了“陪嫁款”，为了医院的平稳过渡，都不可能立马换院长，自己还是院长，一切都好说。
如果移交民营医院管理，毫无疑问，第一个失去帽子的，就是杨也彬自己。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杨也彬想起姜明践曾经提出过，要将司亨医院接下来的想法。这个想法比较接近杨也彬的理想。他的理想就是继续当院长，控制司亨医院。
杨也彬虽然反对姜明践接手司亨医院，但是，面对扑朔迷离的形势，他现在非常渴望姜明践能出面接手司亨医院。
杨也彬打电话给姜明践，表达了这一层意思。只要姜明践能拿下司亨医院，自己就还是司亨医院说一不二的那个人，说不定到时候年底的利益更多。
“姜明践，我不希望司亨医院走上民营的道路，但是，现在很多公司都向司亨集团表达了意愿，”杨也彬忧心忡忡地说，“与其让别人控制，不如我们自己控制。”
姜明践非常纠结。他的方案已经被父亲否定了。没有父亲这棵大树，他什么事都做不成。
“我爸不同意接手司亨医院，”姜明践说，“爸，现在资金是个大问题，我们不能空手套白狼。”
杨也彬摇摇头，说：“明践，很多事你不懂。我们将司亨医院看得很重，别人不一定会看重司亨医院，甚至一文不值。”
“您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有想法，不一定要花多少钱就能拿下医院？”姜明践的表情比较夸张，不理解杨也彬的话。
杨也彬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说：“明践呀，你到底是年轻，很多事并不懂。之前，我一门心思同意司亨医院交给地方管理，最大的原因就是能继续执掌医院。现在看来，这件事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姜明践对杨也彬的算盘心知肚明。他想，我找来了钱，怎么会让你执掌医院？我是你女婿，却不是你摆弄的物件。但是眼下他却需要杨也彬站台。杨也彬在，司亨医院能稳定一大片人。
“爸，我曾经试图说服老姜，但老姜油盐不进，只是说他的钱都是我的，”姜明践一边炫耀自己的家底，一边看杨也彬的脸色，说，“如果司亨医院无路可走，我一定会出面拯救。”
杨也彬内心一丝震撼。杨也彬对院长位置的虚荣，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我的意思是，你再回老家一趟，说服你爸，将钱投资到司亨医院，挽救司亨医院的未来。”
“爸，我试过呀，丝毫没用，老姜对办医院丝毫不感兴趣。”姜明践说，“在金钱面前，我们都在一条起跑线上。”
杨也彬哑口无言。他第一次感觉到在金钱面前，哪怕这个拥有金钱的人是自己的女婿，他也是卑微和渺小的。
120.评估
姜明践看穿了杨也彬的心思，同时也被杨也彬鼓动了。那个被老爷子否决的方案，又在他心里窜起了火苗。要是自己能在这关键时刻，一举拿下司亨医院，先给杨也彬过过院长的瘾，过一段时间，自己披挂上阵。
如果能如愿，他这辈子就发达了。姜明践的心思完全沉醉在未来的辉煌中，他非常激动，跟杨雪关说：“雪关，我回一趟老家，再跟老爷子说说投资的事。”
杨雪关剖腹产刚刚出院，身体很虚弱。此时，所有的女人都希望丈夫能半步不离陪伴左右。她看了看身边熟睡的孩子，说：“必须要现在去吗？等保姆到了，随你干什么我都没意见。”
姜明践说：“必须抓紧时间。安如见已经代表竣肃医院给集团送去了一份合并方案。”
杨雪关心里非常无奈，说：“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你说走就走，不留一点余地。哪有这么当爹的？”
“请你妈来看几天孩子，行不行？”姜明践不耐烦地说，“我在筹划大事，争关你我将来的幸福，事关司亨医院前途，完全是办正事，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杨雪关眼睛一瞪，一手捂住手术刀口处，说：“你去吧。我现在没精力跟你吵架。说话都牵扯伤口痛。”
“我打电话叫你妈来吧，”姜明践说，“辛苦老人家几天。”
“我妈在医院里，守了我7天，你只是做做样子。”杨雪关说，“你去吧，我打电话给我妈。”
姜明践的态度，让杨雪关不由自主想起了安如见。虽然安如见对她没感情，但每次想到他，就会涌起亲切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让杨雪关心理非常复杂。这是一种无法跟人说的痛苦，只能烂在肚子里。对安如见的这份情，也许是自找的罪。安如见，你不爱我，为什么不早说？许田樱比我强吗？这些问题，一直纠缠在她心里，无法释怀。
这是一种爱恨交织的感觉。爱得深入骨髓，恨得咬牙切齿。她曾经想报复安如见，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她恨自己。矛盾带来痛苦。痛苦带来憎恶。但到目前为止，杨雪关还是不能真正恨他。
姜明践收拾简单的行李，踏上了说服老姜的行程。他在反复琢磨，用什么方式让老姜信服，他能接下司亨医院，并且能收回本钱。上面有政策，大力支持和鼓励民营资本举办医院，可以说，现在已经掀起了举办民营医院的高潮。姜明践看过一份简报，明明白白写着这几年民营医院增量情况。
怎么管理？怎么运作？怎么提升业务？这些问题都很重要，但眼前最要紧的就是先拿到管理权。
姜明践马不停蹄找到父亲，旧话重提。
老姜虎着脸直接否决了姜明践的方案。他说：“明践啊，这事不要再说了，说也白说。我最近从网上查阅了一些资料，还实地拜访了一些民营医院院长，结果不太乐观。”
“怎么不乐观了？”姜明践问道。
“能做到竣肃医院这种规模的，很少。司亨医院和竣肃医院合并，是最明智的做法。”老姜一语点明司亨医院与竣肃医院合并的好处。
姜明践愣了一下，说：“我也可以做到啊。”
老姜微笑着摇头：“一，竣肃医院背后站着竣肃集团，财力雄厚。二，竣肃医院麾下博士很多，技术力量雄厚。你做不到的。”
姜明践沉默了。
老姜继续说：“很多民营医院，都不能保证投资能收回。这些人中，有很多人在医院摸爬滚打很多年，里里外外的关系处理非常到位，还是只能勉强维持日常运行，你自己想想，自己有不有这么大的能量。”
竣肃医院的规模和服务能力，姜明践想都不敢想。他不知道老姜先生为什么总是拿竣肃医院说事？很多跟司亨医院不在一个档次的医院，都能在激烈的竞争中存活下去，为什么要跟竣肃医院比？放眼望去，有几家医院能做到竣肃医院的规模，能聚集到这么多人才？
姜明践声音低沉，说：“爸，有些事不要拿行业龙头打比方。之所以为龙头，是有其独特的亮点。我们要做的，是拿他当标杆，而不是拿他当对手。”
老姜盯住姜明践，说：“明践呀，有些事比不上就要认输，何必这么执着？我们不办医院，不操心费力就能过好日子，为什么去折腾这些东西？”
姜明践说：“爸，世上的事扑朔迷离，这个道理我懂。但是，我们如果尝试了，错了还可以从头再来，如果不尝试，都不知道自己败在哪里。”
“你去试试吧，”老姜没好气地说，“像我这样的人，只适合待在乡野，而不是居于庙堂。”
姜明践说服不了老姜，内心异常烦躁。他在心里说，不拿出铁证，姜明践横下下心来不走了。他说：“明践，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非营利性民营医院不能从医院拿走任何利润。”
姜明践说：“咱们要奋起直追，努力达到人家初级标准。我相信，只要努力，才会接触硕果。”
老姜笑着说：“明践，我给你取这个名字的原因很多，希望你明事理，踏踏实实做实事，不想你好高骛远。”。
姜明践拿出升级版方案，对老姜说：“爸，我们的思路放长远一点，给我五年期的过渡期，我一定把司亨医院带出来。”
老姜笑着摇头，说：“明践，你真不知道资本运作的核心内容。人家十万元，能撬动三十万元的巨大投资。这个问题，你信还是不信？”
“信！”姜明践说，“如果我们能砸出这么大动静，日子就逍遥了。”
老姜对姜明践的话一知半解，问道：“姜明践，我们要向司亨医院学习什么？我们的业务量果真有司亨医院的三成，我这个卫健委主任敢表态。
姜明践说：“爸，别费尽心机打算了。竣肃医院是竣肃医院，司亨医院是司亨医院。”
老姜说：“姜明践，我肯定不答应你的要求。但是，如果你有钱有方法，我干涉不到，随便你自己支配。”
姜明践无法继续下去，只得暂告一段落，让父亲多一些时间思考。将一家医院收至麾下，他深感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