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求人借钱
欧阳念志立志考研,去科室上班的时间少了,在公寓复习的时间多了。心内科人员紧张,工作量相对大点,他考研的志向直接影响了工作。主任找他谈话,让他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做出点成绩给杨也彬看,别让大家轻看了他。
主任一番苦心,被欧阳念志曲解了,他眉毛一扬,说:“我就是要考研,让杨也彬看看我的能力。”
主任被欧阳念志强怼,心中愤然,但不想过多干预。对于心胸狭窄的人,他是不愿意过多接触,也不愿意得罪。从此,欧阳念志更加自由,一般不去科里,即使去了,也只是坐坐,并不看病人,更不写病历。久而久之,科室的医生护士对他敬而远之,都不愿意惹他。
欧阳念志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没人惹的孤家寡人。他的心思在书中,英语单词、口语、听力,医学综合知识,只要有助于提分的课程,他都上。
一个不看病的临床医生,口碑已经荡然无存,他从名校毕业生变成了司亨医院的问题医生,收入急剧下降。欧阳念志无所谓,今天我不在乎钱,等我读完研究生了,还怕找不到好工作?还担心没钱?
欧阳念志抱定目标,充满信心,坚信目标一定能够实现。父亲病危的消息,却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父亲身体一直不太好,两年前查出胃癌,做了手术。早几天突然晕倒,送到县医院,发现癌细胞已经转移。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两年前手术欠下的债务还没有还清,现在又要一大笔医疗费用。
欧阳念志听到消息,火速赶回家,父亲躺在病床上,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看着父亲瘦得皮包骨头,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肚子鼓起,欧阳念志的泪水轰然而出。
他拉住父亲干瘪的手,就像捏住冬天掉在地上的枯树枝,泣不成声。
此刻,欧阳念志囊中羞涩,拿什么给父亲治病?他急得六神无主,恨自己无能。
虽说有了工作,但他的收入有限,基本是月光族,没有余下一个子儿。
“念儿,我要回家,不治了,免得到时候人财两空。”
“爸,没事儿,我想办法筹钱,一定想办法筹钱。”欧阳念志捏住父亲的手,“你安心养病,我马上回去筹钱。”
筹钱两个字说着轻巧,他去哪里筹这一大笔钱?
欧阳念志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安如见。对,他是竣肃医院执行院长,应该有钱。
欧阳念志拨通安如见的手机,近乎哀求的语气,颤抖着告诉安如见自己正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请安如见借些钱给他父亲治病。
“同学父亲住院,我当然要帮!”安如见安慰欧阳念志,“不要着急,要多少钱,我马上汇过去。”
“先借十万,”欧阳念志说,“这个数字肯定不能少。”
“这么多?”安如见打了一个寒颤,应承下来,“行,我想想办法。”
安如见拿不出这么多钱,打电话向许田樱求助:“小樱子,欧阳念志的父亲住院了,我们要帮他渡过难关。”
许田樱听到这个消息,左右为难,借吧自己手头没这么多钱。别看她是千金大小姐,许安栾一直不惯着她,别人说“男孩贱养女孩富养”,许安栾有自信,相信自己的女儿不会走歪路,每个月给她的钱都限高,不允许她大手大脚。
不借吧,碍着同学的面子,欧阳念志知道她家条件很好,却不好向她开口,转而向安如见求助,实际上是变相找自己借钱。
许田樱想了一会儿,说:“小安子,我手头只有一万多,你手头有多少?两个人凑点钱寄给他吧。”
“我手头只有七千多,这段时间天天出差,都垫着没报。”安如见是个热心肠,有人乞讨,他都要给钱,就算被骗了也无所谓,“你看,能不能想点办法,救人要紧。”
“小安子,我从小到大没有跟家里要过这么多钱,”许田樱说,“我爸管我很紧,不准身上有太多钱。”
“你终究是有办法的,这是救急!”
“小安子,语气不对啊,是他找你借钱,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不借!”
许田樱听安如见口气不对,心里也不痛快。她也明白,谁都有应急的时候,同学之间可以相互帮助,但要量力而行。
“小樱子,别这样了,下次同学见面会很尴尬的。救急嘛,何必在乎礼节?你要别人来求你,你就觉得高人一等了?”
“小安子,怎么说话呢?我哪里要别人求我?可笑!”
“好,我错了我错了,”安如见连忙道歉,“我们一起想办法,行吗?”
“不行!我最多借一万元,多一分都不借,”许田樱来了脾气,说,“小安子,有多大脚穿多大鞋,帮人要量力而行,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好了好了,不借就不借,说那么多废话干嘛?我另外想办法!”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有理,谁都不服谁。一顿争执,心烦气躁。
稍稍静下来,整个医院,他只跟自己的司机王兵熟悉,其余的人,都是刚见面,怎么好提借钱的事?可是,王兵有钱吗?不一定哦,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也许他家条件好。
安如见掏出手机拨通司机电话:“王兵,你有多少钱?全部借给我,有急用!”
王兵在司机室玩游戏,接到安如见电话,以为是要出车,哪知是要借钱。他一个司机,每天跟着安如见风里来雨里去,这几个月还没发过一分钱工资,哪有钱?可是,上司开口向他借钱,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安院长,我……”王兵吞吞吐吐。
“怎么了?没钱?”安如见问。
“安院长,我真没钱。”
没钱是件难以启齿的事。安如见理解王兵,觉得自己考虑欠周全,忙转弯,笑着说:“没事,王兵,我就是考验你是不是可靠。”
安如见用一个脑筋急转弯掩盖了自己的尴尬,王兵却想了半天:安院长怎么突然向我借钱?这个问题真烧脑壳,王兵一直没想通。没想通就不想了,继续玩游戏。玩游戏多好,不伤脑筋。
77.尝到生活的苦
安如见这一次决定对欧阳念志一帮到底。上次,他答应带欧阳念志一起来竣肃医院,想想不太对劲,暂时放弃了。他知道欧阳念志的家境不好,急于摆脱困境,没帮上。
同学陷入困境我不帮谁帮?
他首先想到的是姜明践,这小子家境不错,平时出手也大方,欧阳念志跟他住一套公寓,如果他知情,应该会出手。
基于这个想法,安如见拨通了姜明践的电话,告诉他欧阳念志急需借钱救父。
安如见满以为姜明践会应承下来,没想到他说的话让安如见大跌眼镜:“欧阳念志没对我说过,按道理,我离他最近,既然舍近求远找你帮忙,说明他不想让我知道。”
安如见竟然一下子没有想到如何回答姜明践,电话里“嗯嗯”了两声,其实是在想怎么说服姜明践。
“我们同学之间,欧阳念志最信赖的人是你,不是我,”姜明践说,“况且,我和杨雪关准备结婚了,手头紧。”
安如见更是大跌眼镜。虽然自己不认为跟杨雪关谈过恋爱,但是,突然听到杨雪关要结婚的消息,心里还是“咯噔”地失落。
青春是说不清的忧伤,也是道不明的纠结。明明不爱,还是伤感。只要自己点个头,杨雪关就属于安如见。
安如见的迟疑,让姜明践的话犀利起来:“安如见,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不乐意。可是,我和杨雪关的爱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今天说到这个份上,顺便提一句。”
“姜明践,我真心祝福你们幸福。”
挂断电话,安如见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过去的一幕幕突然潮水般涌上心头。
两个人爱与不爱,是一种生命体验,是感觉。安如见不敢预料跟杨雪关在一起会不会幸福。
人生会老去,人世会变幻,爱情会消失,可是,曾经的经历不管对错都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这是自己的决定,自己要承担后果。扪心自问,跟许田樱在一起的时光是快乐的,轻松的,除了有工作压力,其余的事都不用多想。跟杨雪关在一起,他没有这种感觉,好像面对一杯白开水,实在找不到激情,只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熟人,仅此而已。
听到杨雪关结婚的消息,自己为什么要失落?为什么会伤感?说不通啊。
安如见笑着摇头,自言自语:“人真是个怪物。”
脑海里一阵闪电,安如见想起打电话给姜明践的本意,他要为欧阳念志筹钱。对哦,是要筹钱,怎么会想到感情上去了?还把自己弄得这么被动,这么狼狈。
安如见搜索一番,看哪里能贷到钱,给欧阳念志救急。
这个计划马上就被否了。贷款救人是一番好意,但也存在巨大的风险。
许田樱说的没错,帮人要量力而行,这么大一笔钱,事后欧阳念志承认还好说,要是不承认,自己就要负责偿还,帮人害己的事就是蠢。
欧阳念志的人品没有爆表,也没有爆棚,现在冒这么大的风险帮他,将来要是不认账,自己就是最大的冤大头。
见死不救,为人所不齿。安如见抠烂了脑壳,也没找到一条合适的办法。
安如见心有不甘。他不相信人会让尿憋死,大不了尿道裤裆里。
借!
安如见下了决心借钱,而不是贷款。他信心满满,自己颜值担当,人缘关系还是不错的,怎么可能借不到钱?
即使欧阳念志日后不认账,也没关系的。不就是钱吗?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同学的感情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此时,欧阳念志也在到处筹钱。可是,他的社会关系很单纯,父母亲戚,老师同学,同事领导。他将这些人挨个在脑海里排了排,安如见之外,还有姜明践。
到司亨医院工作之后,自己心气不顺,与姜明践的关系已经僵了。
父亲生死关头,欧阳念志顾不得脸面了,还是觉得要低头求求姜明践。
“姜明践,我父亲做手术要十万块,你能不能帮帮我?”
第一次开口求人借钱,欧阳念志有些胆怯。那晚,跟姜明践说话,自己有些尖酸刻薄。
如果姜明践答应借钱给我,我也许会考虑跟他道歉,重新恢复大学时的友情。
姜明践的回答,让欧阳念志的心跌到了谷底:“欧阳念志,钱这东西,对清高的人来说没什么用。”
“我爸要手术,姜明践,求你看在同学的份上,帮我一次忙。”
“我也没钱。”姜明践铁定了心不借钱,搪塞道,“我家里有钱,是我爸的。我不能伸手向他要钱再借给你,这不道德,特别是对我爸来说,显失公平。”
“姜明践,我以前做得不对,你要多多包涵。”
“我不记得你说的什么事,”姜明践说,“我还有一台手术,挂了!”
欧阳念志挂断手机,抬头看看天花板,有一种陷入绝境的感觉,鼻子酸酸的。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欧阳念志接到安裕明的电话:“欧阳念志医生吗?小安子打电话来,说你给父亲筹手术费,还差多少?”
“安主任?”欧阳念志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这事怎么惊动您了?”
“小安子没钱!你就不要为难他了,”安裕明知道安如见的性格,自己如果不出手,他会去借钱帮人,“我这里有两万元,你拿去给父亲治病吧!”
欧阳念志以为安裕明能帮自己,没想到是为安如见解围。相对十万元来说,两万元只是杯水车薪。
如果没有这两万元,父亲就得马上出院。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欧阳念志心里五味杂陈。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平等,钱决定一个人生活的品质,也决定一个人思维的高度,还能决定一个人的荣辱,有时候生死都能决定。
欧阳念志说:“谢谢安主任雪中送炭。我想,这笔钱,我父亲用不上了。”
安裕明大吃一惊:“欧阳医生,别这么消沉,我建议你将父亲转到司亨医院来,直系亲属住院,大家都会给面子,能省不少钱。”
“安主任,不是我信不过司亨医院,而是司亨医院的技术力量让人不放心。”
“你们同学姜明践就在肝胆外科上班,带他的科主任做肝脏手术的水平很高,累计做了三千多台肝癌手术。”
安裕明以为欧阳念志能接受这个方案,信心满满推荐了司亨医院。
“我不想拿我爸的性命开玩笑,谢谢安主任关心。”
欧阳念志真正尝到了生活的苦。
78.放弃就意味着背叛
逼到绝境的人,常常会有很多不近人情的想法,连自己都会觉得可耻。欧阳念志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正在考虑是否让父亲放弃手术,改为保守治疗。
他在走廊上徘徊了几圈,一想到因为没钱要放弃手术,心里就像有无数把刀子在绞杀他。他仿佛看到血从心脏里漏了出来,一股一股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欧阳念志虽然有这个想法,却不敢跟父母说。这话,他说不出口,他怕说出来不仅让父母伤心,更会天打雷劈。
填高考志愿的时候,之所以选择学医,就是想用自己的医术多救几个人。可是,现在自己成为了医生,却救不了自己的父亲。
欧阳念志越想越难受,放弃就意味着背叛。父亲给了我生命,将我培养成医生,自己却在想着回避,很过分!
焦头烂额的欧阳念志此时又接到一个更加窝火的电话。电话是医务科科长何冼德打来的:“欧阳念志,限你两天之内回科室上班,否则按旷工处理!”
何冼德的电话,简直将欧阳念志逼上了绝路,压抑多日的苦闷和彷徨突然爆发,他对着手机吼道:“何冼德,我去你的旷工,你家没有父母老人?你家父母不生病?”
欧阳念志的吼声,引来了病人和家属侧目。
何冼德是代人受过。
姜明践在吃饭时,告诉杨也彬这个消息,一方面想讨好杨也彬这个准岳父,一方面是传递一个信号,收拾欧阳念志的机会到了。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转岗事件,让杨也彬在集团公司挨了批,正在找机会整整欧阳念志这头倔驴。机会来了,岂能放过?杨也彬当即打电话给何冼德,过问欧阳念志是否请假。何冼德没印象,临床医师请假只要科室同意就行,到不了医务科。
合该欧阳念志吃亏。他正在考研冲刺阶段,很少去科室上班,得知父亲重病的消息,压根没想到要请假,风急火撩就回来了。何冼德打电话问科室主任,他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还以为欧阳念志在公寓复习,哪知他回家去了!
“欧阳念志,你别吼,”何冼德被欧阳念志这一吼,脾气像春雷滚滚而来,嗓门瞬间提高了八度,“我还没发脾气你倒先发脾气了!告诉你,两天之内不回科室上班,给我乖乖滚蛋!”
“我爸肝癌要做手术,请你网开一面。”欧阳念志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反过来求何冼德,“等做完手术,我马上回来上班。”
“胡闹!”何冼德呵斥,“欧阳念志,因为你的自由散漫,已经堕落为科室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地步了!”
“何科长,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跟杨院长有很大的关系,我也在怀疑,这个电话也是他指使你打来的,”欧阳念志显然无法平复心境,激动地说,“不用你逼,我迟早会走的。”
“欧阳念志,请你学会尊重人,学会跟人相处,”何冼德说,“居功自傲的前提是要有功,恃才傲物的前提是要有才,你想想自己有什么?如果你一定要走,我劝杨院长不要拦着你!”
欧阳念志还想争辩,何冼德却挂断了电话。
人走背运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欧阳念志恨不得将手机扔出去。
是坚持筹钱让父亲做完手术,还是马上回医院保住饭碗?这个现实的问题摆在欧阳念志面前。
烦躁,犹豫,郁郁不得志——欧阳念志陷入了两难境地。
安如见突然来了!
欧阳念志垂着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捂住脸,突然感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欧阳念志,干嘛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欧阳念志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道:“安如见,你来干嘛?”
“我给你送钱啊!”安如见掏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在他面前晃了晃,“赶快去交钱,让医院快点安排手术!”
患难见真情。欧阳念志的眼泪喷涌而出。父亲生病之后,他才看清一个个人心,黑的白的红的——人心在阳光下暴晒。
“愣着干嘛呀?”安如见问道,“你爸现在怎么样了?”
欧阳念志激动地搓着手,说:“安如见,没想到你这么快,能量这么大!”
“这钱是我借来的,”安如见说,“一年后连本付息,你先拿着用吧。”
“借来的?”欧阳念志狐疑地问道。
“是借来的。”
“兄弟,你太好了!”欧阳念志像打了鸡血一样,“噌”地一下站起,一把抱住安如见,“你小子,从哪里借来这么多钱?”
“这个你就别问了,赶快去交钱啊!”安如见将黑塑料袋稳稳地放到欧阳念志的手心里。
“我就没搞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欧阳念志心里还是不踏实,面对突如其来的救命钱,他不由得多了个心眼,免得自己将来被人坑。
“放心用吧!绝对是不要利息的钱,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还。”安如见拍拍欧阳念志的肩,笑着说。
安如见到处想办法借钱,最后还是想到了桂明景。竣肃集团省级分公司总经理,拿年薪,年底还有股份分红,区区十万元应该没有问题。
职场规矩,向上司借钱是很忌讳的事。可是,事出有因,救人要紧,他就给桂明景打了电话:“桂总,有个私事请你帮忙。”
桂明景觉得稀奇。他和安如见认识几个月了,一直都是谈公事,没有任何私人情感纠葛和金钱往来,安如见突然说有私事找他帮忙,很是怀疑,本能地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认是安如见的手机号码,才问:“什么私事?帮什么忙?”
安如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桂明景也被安如见的热心感动了,答应帮忙。拿到钱,安如见第一时间飞了过来。
欧阳念志紧紧握住安如见的手,喊了声“兄弟”,哽咽得一塌糊涂,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兄弟,没有血缘关系,却胜过亲兄弟的江湖最亲切的称呼。
安如见看不得别人流泪,安慰道:“兄弟,去办手续吧,我见见你父亲,马上要飞回竣肃医院,一堆事等着我!”
“好!”欧阳念志破涕为笑,“我给你打个借条,尽快还给你。”
安如见摇摇头,说:“欧阳念志,既然我们是兄弟,就不要做得这么见外!我相信你会还钱。这些钱,你不要着急还,等把家里的事处理清楚了再还也不迟。再说了,就算你不还,我也不在意。”
79.爱崽不疼爸
欧阳念志的父亲还是走了。
定好了第三天手术,头一天晚上,父亲就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痛苦的生命。
人这辈子,没钱就一定不能有病。忍受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听到孩子打电话到处借钱,老人的心里实在无法接受。人生实苦,何须受罪?他爸就奔溃了,趁着欧阳念志睡觉,反锁在卫生间里,走了。
母亲说,你爸心疼你,舍不得用你的钱。欧阳念志的心稀里哗啦的碎了。
办完父亲后事,欧阳念志心灰意冷回到司亨医院。何冼德找他谈话,希望他能承认旷工的事实。
欧阳念志郁闷难受,何冼德这个时候来搅乱心智,让他看穿了杨也彬的鬼把戏。
欧阳念志说:“我不跟你计较,不管杨也彬怎么授意你,也不管你怎么羞辱我,我都不会承认旷工。”
“欧阳念志,你是否承认旷工都不重要,7天时间没上班,按照医院规章是要开除的。”
“何冼德,你别逼我,”欧阳念志心境还在父亲去世的悲伤里,“逼急了,狗都会跳墙。”
“欧阳念志,难道你想跟单位对抗?历来对抗单位的,都没有好下场。”何冼德威胁道,“集团公司每年都要通报处分一批人,其中就有跟单位对着干的。”
“何冼德,你不要威胁我,如果你们逼急了,我会去集团公司反应情况。你家没父母?你家不死人?没人性的东西!”
何冼德愣住了。自己来之前也琢磨过,这个时间节点上,欧阳念志心情不好,自己去找他说这些,会碰一鼻子灰。可是,杨也彬逼他来,他不得不来,也不敢不来。
“何冼德,你父亲去年去世,你不但休了假,还收了大家的人情,当时我也随了礼。”欧阳念志继续说,“别以为你是医务科科长,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是医师连正常的假期都没有。”
这句话让何冼德的脸顿时阴沉下来,说:“我又没让你随礼。”
“我知道你没让我随礼,可是,全院的医师都随礼了,我能不去?我不去,你不给我穿小鞋?”欧阳念志反问道,“何冼德科长,你跟杨也彬是一路货色!”
“欧阳念志,请你学会尊重别人!”
“哼!你这种人不配别人尊重,人家随礼,连感谢的话都没一句,更别说回礼了,”欧阳念志数落道,“你就是借父亲的后事敛财,还装得自己很清白的样子,其实是只进不出的老扣儿,掉进钱眼里的小气鬼、吝啬鬼!”
被欧阳念志一顿数落,何冼德毫无还击之力。自己有些事确实做得过分,他心里有数。就说父亲去世这件事,全院医师和同事都随礼了,他却只请了几个院领导和科主任吃了餐饭,其余的都没表示,为这事,已经有几个同事当面奚落了他。当然,奚落他的,是高年资的医师,他只能听着,不敢反驳。
被欧阳念志揭穿了老底,何冼德脸色煞白,指着欧阳念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没想到,欧阳念志敢这么说话,简直在挑战他的权威。可是,他又不能把欧阳念志怎么样,人家休丧假,合情合理合法,所有人性化管理的单位,都不会在这件事上纠缠。
杨也彬听何冼德汇报情况,一掌砸在桌子上:“岂有此理!胆子太大了!”
杨也彬真想找茬。可是,他对欧阳念志又束手无策。上次调岗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又是记者曝光,又是集团公司副总前来调查,让杨也彬很没面儿了。现在这种情形,欧阳念志占着理,听说他要考研,以他的水平,考研应该没问题。对于要走的人,自己再去霸蛮,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欧阳念志这个人真不好对付,算是吃了个暗亏。
何冼德前脚刚走,欧阳念志意识到自己在司亨医院待不下去了。在考研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没有收入,怎么能安心复习?他曾经冲动地在电话里对何冼德说要辞职,但转回头想想,自己离不开司亨医院,就算是过度,是跳板,也要等考上了再说。
自己这段时间也确实有点高调,平时难得去心内科,即便是去了,也不管事,不看病人,同事有意见,这是正常的。换了他,也会有意见。如果杨也彬和何冼德不管不顾,拿他上班时间在公寓复习,执意给他一个处分,也不过分。
背上处分的后果很可能不被录取。即使上线了,还要刷一批人,刷谁?不就是有污点的吗?
意识到这一点,欧阳念志打了一个寒颤。羽翼未丰,家庭贫寒,人家捏着他的饭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欧阳念志马上打电话给安如见,告诉父亲的事,感谢安如见出手相助,表示要把剩下的八万块钱还给他。当然,重点是说自己的担心。
“如果没有工作,如果背上处分,我知道什么后果,”欧阳念志激动地说,“但是我不甘心被他们这帮小人排挤。”
“欧阳念志,我理解你的处境,”安如见内心想让他有点反抗精神,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欧阳念志任性,“你自己也分析了,这个时候只能在司亨医院待着。”
“以我脾气,我是要走的,”欧阳念志说,“不过话说回来,有了上次调岗事件的教训,杨也彬可能暂时不敢对我动手。”
“我也是这么分析的,杨也彬尽管在司亨医院想一手遮天,但他还是有所顾忌,特别是上次的事,让他收敛了一些,”安如见说,“我劝你,这段时间低调一点,该上班还是要去,该看病还是要看,太出格了他就有理由整你了。”
“好吧,安如见,我希望三年后能去竣肃医院,助你一臂之力,”欧阳念志笑着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到时候,你读了硕士,读了博士,不一定看得起竣肃医院了。”安如见问,“你会读博士吗?”
“这个问题还没考虑过,我看不了这么远,只想着能顺利通过年底的硕士入学考试。”
“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你面前,硕士研究生的学费不低,到时候你拿什么交?”安如见担心地问。
“这个你别担心,我尽量考公费的,多拿奖学金,如果导师好,还有外快。”
对于读研的政策,欧阳念志已经研究很多。他想考的是著名心内科教授的研究生,据说这名导师不但水平高,人脉也广,他带的研究生就没有交不起学费的。
“我知道你说的外快,是指医院发给你的一点小钱,我想,那些不靠谱的东西你还是别碰,最好多拿奖学金。”
“我有分寸。虽然没钱,但是好歹还要一点脸皮。”
“余下的八万元你先别急着还,留着读研究生用。”安如见说,“三年时间,差不多要这么多钱。”
“不用不用,背那么多债务,我心里难受,”欧阳念志不同意安如见的提议,说,“我等下就去银行,把钱转到你银行卡上。余下的两万元,可能要慢点还了。”
说完钱,说完工作,说完学习,两个同学又聊了很多生活上的事,无非是感情方面的。年轻人,总是对爱情念念不忘,觉得爱情是美好的、神圣的、不容亵渎的。其实,生活已经告诉大家,美好和神圣是爱情的标签,但不是唯一,爱情中,还有痛苦、门当户对、经济实力、社会地位等等标签。爱情与社会同在,谁都不能生活在真空里。
80.忍住气为出头
人和人的区别在于,别人痛苦的时候,他在享受。
姜明践和杨雪关的婚礼定在“十一”。杨也彬是院长,请柬满天飞。姜明践在本地就几个同学,掰着手指头数数,杨雪关成了他妻子,安如见和许田樱辞职,欧阳念志现在对他横眉冷对,能请的就剩下刘静蔷了,另外,就是肝胆外科的同事。
到底是家里有钱,姜明践不是省油的灯,管你来不来,请柬都发,天女散花一般,医院里每个人都有份。杨雪关担心,按照发请柬的阵势,起码要把整个酒店包下来。
“包下来也挺好呀,又不是没钱。”姜明践说,“一辈子结一次婚,当然要热热闹闹的,不能让我老婆大人受半点委屈。”
“明践的意见很对,我支持!”杨也彬丝毫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爱女结婚,一定要风风光光红红火火,这样才有阵势。要不然,自己当院长还有什么面子?
刘艺玉却持不同看法:“明践呀,我们还是低调点吧,注意影响没坏处。”
“这样,我出个主意哈,所有的同事,只要来喝喜酒的,都不收礼金,每人还发一包烟、一包槟榔、一斤油、一百元红包。”姜明践提议。
杨也彬狠狠瞪了姜明践一眼,斥道:“姜明践,脑壳充血呢?你这四个一,还不把家里搬空搞穷?”
“行了爸,我家有钱,老爷子这几年倒卖房子、开药店赚了不少,就我一个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他还不多出点钱?”姜明践笑眯眯回道。
“你只说你爸,想过我爸的感受么?”杨雪关反问道,“傻货!你这败家爷们,以后能有多大出息?”
姜明践以为自己出了风头,杨家会满意,没想到被杨也彬父女同时开怼,待他想明白了,才发现杨也彬的心思,是要在嫁女这件事上狠狠赚上一笔呀。
“那这……爸,您看,我们这么着,”姜明践笑着说,“明面上,咱们放出风去说不收礼金,实际上没人会不带礼金吧?”
“咱们啥也不说,为什么要弄这么一处?万一碰到个二货来白吃,你还能问人家要礼金?”杨雪关反对姜明践的提议,“人情来往,有来有往。”
姜明践左说也不是,右说也不是,本来他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出了好主意,要展示杨也彬的好形象,这是最好的时候,花钱买口碑。可是,杨也彬根本不是这个路数,姜明践就由着杨家去操持了,自己只要父母出钱就行。
姜明践的父母听说儿子娶了院长家的千金小姐,两人还是大学同班同学,笑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算账?别看姜明践父亲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其实早就对钱不敏感了,娶媳妇儿是大事,花钱也花得开心。
大户人家的心思,就是这么嗨。能用钱搞定的事,都不算事儿。
杨家紧锣密鼓操持杨雪关的婚事,姜明践只管出钱,啥都不干。
尽管这样,杨雪关还是对姜明践发了牢骚:“姜明践,你父母怎么不过来帮帮忙?全部要杨家操持,你当是杨家娶上门女婿吧?”
杨雪关的话,刺激了姜明践。他瞪着杨雪关说:“杨雪关,别过分!我爸妈把钱一分不少拿过来了,礼金由你们家收,还要怎么样?让我爸妈过来干啥?”
“你说干啥呢?金器手镯要不要买?新房装修要不要搞?酒席上的烟酒糖果要不要买?这么多事,你让我妈一个人搞,过意得去?”
杨雪关伶牙俐齿,一溜子问号,问得姜明践哑口无言。
“明天让你爸妈过来,装修房子的时候,让他们看着。”杨雪关下达命令。
“装修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姜明践不解地问。
“你说看什么?还不是防着那些装修师傅把家里的材料换了?”
“怎么可能?”
“告诉你,现在装修这行水深,装修师傅换主家的材料,以次充好的事经常发生。不盯着点,到时候我们买的好东西都会换光!”
杨雪关又举例,谁谁谁装修房子的时候,买的油漆木料电线开关水龙头都是一等一的好货,全部被装修的师傅偷偷换成很一般的材料,搬进去之后才发现货不对板,却找不到任何证据,只住了两三年,就重新装修,吃了哑巴亏。
姜明践没想到,装修这行里有这么多耸人听闻的故事。城市水太深,可是他不能回农村。
无奈,姜明践只有打电话请母亲来盯着新房装修。哪知父亲反对,这么多年,他父亲赚了钱之后,家庭地位飙升,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现在妻子不在家,让他怎么过日子?
矛盾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过了几天,没见到姜明践母亲,吃饭的时候,杨雪关发飙了:“姜明践,你妈什么意思?这都三四天了,还不来?嫌弃咱们呀?”
姜明践知道杨雪关想借新房装修,提升一下家庭地位,结婚以后让姜明践不敢欺负自己。毕竟是在杨家吃饭,杨也彬和刘艺玉都在,姜明践一般不说话。
等了几分钟,杨雪关没等到姜明践的回答,伸手要抢姜明践的饭碗,姜明践把碗顺手一推,杨雪关没坐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饭碗砸到她手上,撕开一个口子。
这下坏事了。杨雪关大哭大闹:“姜明践,你不是人!这婚咱不结了!”
姜明践没想到杨雪关会摔跤,连忙哄她:“雪关,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杨也彬见爱女受欺负,端起碗朝姜明践砸过去,姜明践正低头哄杨雪关,来不及躲闪,饭碗不偏不倚砸在姜明践额头上。
“滚!”杨也彬骂道。
鲜血从姜明践的额头上渗出来。他摸了一下额头,黏糊糊的血,让他愤怒。从小到大,还没人敢打他。
刘艺玉赶紧拿来棉纱,为姜明践包扎,劝道:“消消气消消气,一家人别动手。”
姜明践强压怒火,笑着说:“没事,妈,是我不对,不小心让雪关摔倒了。我不对。”
杨雪壹眼尖,看出来姜明践在演戏,却不戳破。到了要结婚的时候,家里闹出这种暴力事件。自己再掺和进去,事情就会复杂。
赔礼道歉哄老婆,是合格男人应该修炼的看家本领。一个家庭要想和睦,男人要低头,女人要体贴,一方高调都瞎掰。
姜明践的目标,是在司亨医院混个人五人六,不能跟杨也彬计较,也不能在杨家发火。
好不容易哄了杨雪关,又跟杨也彬做保证,一二三四五条,条条写得清清楚楚,再签上“姜明践”大名,这场风波才化解过去。
姜明践怄火,却不能发。忍,是最高境界。姜明践安慰自己,杨也彬这颗大树一定要抱紧。父亲虽然有钱,也只能算小镇上的土财主,在城里混,在司亨医院混,还是要哄好杨也彬。老头子开心了,啥事都好说。
81.被装修师傅教训
杨雪关的脾气越来越怪异。姜明践疑惑,她是中邪了吗?以前,虽然不是很愿意跟外人打交道,那是因为身边有个安如见,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腻歪。安如见不知道怎么受得了她。也许是没受得了,所以才会宣布没跟她谈过恋爱吧?
姜明践的母亲没有及时来,她硬是打电话将姜明践母亲叫来,说新房装修不好,就甭想结婚。姜明践的母亲还有工作,虽然是乡镇卫生院的医生,但也不是自由身,另外,他爹离不开她,在家里连条毛巾都找不到,老两口商量了几天,没办法,还是请假去市里,给他们看新房装修,其实就是当个监工,跑腿打杂。
姜明践母亲心里也怄火,让我整天在空荡荡房子里坐着,装修师傅看不顺眼,私下议论,太不相信人太看不起人了,把兄弟们当贼防着,变着法子整她,时不时让她去买几颗钉子、合页、木板、油漆。
新房坐落在闹市区,吃的穿的用的都有,就是没有家装用品,来回往返家装市场要一个小时。往往是刚刚把东西买回来,装修师傅就说买少了,型号买错了,颜色不对,要她赶紧去换,要不然会耽误工期。
来来回回好几次,跑得满头大汗,她渐渐搞清楚了,这些师傅是在捉弄她。她就对师傅说:“师傅,你们要什么东西先开个单子,螺丝钉子油漆,这些东西我都是外行,我是当医生的,别捉弄我了。五十多岁的人,来来回回难得跑。”
装修师傅实话实说:“我们走南闯北,装修过无数房子,没见过像你们家安排监工的,你们这是瞧不起咱,咱也让你晓得厉害。”
她愣了一下,说:“如果没人盯着,你们会好好干活?不会将主家的装修材料换了?”
“咱们手艺人,干的是技术活,讲的是良心,怎么能干这样的事?”
“也对!我又不懂行,就算你们换了东西,也不知道。”
“如果我们有什么需要,会提前打电话给主家安排好,都会把颜色、型号说清楚,根本不要这么防着。你还是回去吧!”
姜明践母亲相信师傅的话,给姜明践打个电话,说他爹在家天天吃方便面,就回去了。
杨雪关去新房看装修进度。进屋没看见姜明践母亲,就问装修师傅,装修师傅装聋作哑不理他,她只好打电话给姜明践,得知她自己回去了。
杨雪关火气瞬间就从头顶上冒出来了,头发丝上都看得见熊熊怒火。她打电话给姜明践母亲,一顿怒吼:“谁让你回去的?回去连个招呼都不打,一点修养都没有!你明天必须过来,否则,这婚就别结了。”
姜明践母亲接到电话,惴惴不安,连忙解释,放心不下老伴儿,回来看看。
杨雪关大吼大叫,把装修师傅都吓住了,摇摇头,表示不屑。
杨雪关狠狠瞪了装修师傅一眼,质问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发脾气?”
装修师傅也不示弱,回敬道:“美女,我搞了十年装修,第一次见到这么无理的媳妇。”
“你再说一句,再说就从我家滚出去!”杨雪关吼道。
装修师傅说:“我是姜老板请来的,你没资格喊我走。”
装修师傅说的姜老板,是姜明践的父亲。房子是他买的,装修的钱由他付,装修师傅当然由他请。
“你……”杨雪关没想到,装修师傅是个硬茬,自己碰到钉子上了。
“杨医生,你是个有学问的人,听说还是名牌大学毕业,我们是粗人,但你不要小看人!”装修师傅说,“我做装修十年了,见过的人比你多,做事有分寸,有底线。”
本来颐指气使打电话装女主人,没想到被装修师傅教训,杨雪关的霸气被硬生生打脸。她咽不下这口气,打电话命令姜明践:“姜明践,赶紧打电话给你妈,让她明天必须赶到新房监工!什么人哪,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声。”
姜明践正准备上手术室,今天有一台肝癌切除手术,科主任主刀,他一助。他现在的水平,能站在主刀的位置上,但资历不够,没有副主任医师职称,只能站在一助的位置上。他指望着,跟杨雪关结婚之后,能借助杨也彬的力量,破格把副主任医师的职称弄下来,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做四类手术了。
他能想到杨雪关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变成这样。姜明践无奈地摇头,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说,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哪怕是对着手机,他也只能唯唯诺诺:“怎么了,雪关?谁惹到你了?”
“还不是你妈,说回家就回家了,一个糟老头子,值得时刻守着吗?”杨雪关的话,越说越难听。
“雪关,你别急,我问问情况。”
姜明践的脸都变色了。杨雪关对自己的父母不敬,该给他点颜色瞧瞧。想归想,不能做。眼看着胜利在望,结婚之后,杨雪关应该不会这么嚣张吧?
姜明践打过电话,母亲告诉他实情。
“姜明践,看样子我是白养你了,不指望杨雪关给我好脸色看,你自己好好过日子吧!”
这是母亲给他的忠告。姜明践劝母亲:“妈,你就将近这两个月,要不然她又跟我闹,怎么办?眼见着就结婚了。”
“你妈不是个计较的人,但让我整天遭白眼,我不干!”
“妈呀,我求你了!”姜明践几近哀求。
电话断了。母亲不肯来,杨雪关又逼得紧,姜明践两边受气。
“姜医生,手术室来接病人了。”护士通知姜明践上手术室。
姜明践犹豫了一下,对主任说:“主任,我突然有急事,今天这台手术我不上了。”
主任不知内情,说:“姜医生,一助很重要,临时换人恐怕不好办。”
“那就推迟一个小时,我先去处理点事。”姜明践匆匆走了。
主任无奈,只得临时调了医生顶上一助的位置。谁叫他是院长的乘龙快婿呢!
姜明践赶到新房,杨雪关呆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见到姜明践,冲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姜明践眼冒金星。
姜明践捂着脸,强压怒火,压低声音问:“雪关,到底怎么了?大怒伤肝,消消气,消消气。”
装修师傅看到这一幕,惊讶了,吓得不敢说话。这女的多横呀!唉,世间的男人,能这么忍气吞声的不多了。
可是,姜明践就是能忍。忍得气,才能说得起话。
“雪关,消消气,咱们不跟老人一般计较,她不来就不来呗,有什么关系。我觉着这些装修师傅挺好的,没什么坏心眼。”姜明践反过来安慰杨雪关,逗她开心。
“姜明践,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妈这个时候不来帮咱们,以后就别进这个家门!”杨雪关狠狠地说。
“雪关,别这么说,这房子是我爸妈买的,装修也是他们出的钱,一点小事,咱们别把家庭关系弄僵了。”
“姜明践,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坚持,你妈不来,今后就不要再来了!”
姜明践不能接受杨雪关的说法,但不敢公开跟她叫板,只得左哄右逗,保证发誓,把她哄开心了,事情才算平息。
82.乱成一锅粥
姜明践的父母事先杨雪关的所作所为有看法。姜明践跟父母商量的时候,他父亲没说话,阴着脸抽烟,他母亲只是说,你过好日子就行,其他的事随便你们怎么弄,管好你媳妇。
说到最后,姜明践的父亲说,他想好了,老两口不来参加婚礼。
姜明践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说,有点失落地说:“我结婚,你们不到场,这算什么事?”
“明践,我想好了,你这个媳妇儿不是个善茬,”他说,“该买的房我买了,该出的钱我出了,算是尽到义务了。从今以后,你要常常回来,你媳妇我不指望了。”
“爸,你说啥呢!都是一家人,你这么搞,我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呀。”
“明践,我看穿了,杨家人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既然这样,我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他说,“原本想,这套房子写你和你媳妇的名字,现在改主意了,这套房子,写我和你妈的名字。我们死后,家里所有的财产,你是唯一继承人,杨雪关不是。”
“爸,你这么做,家里不得安宁。”姜明践央求。
“我会将我的意见,通过律师立遗嘱,不会让你为难。”
姜明践的父亲,脑子活,看人看事比较准,他担心姜明践和杨雪关好不长久,到时候分割他的家产。这是他不允许的。这样的女子,遇到好处只想着自己,非常自私。
“明践,我觉着你爸这么做是对的,”他妈妈说,“房产证上写我和你爸的名字,将来不管你们怎么闹,房子她杨雪关拿不走。”
“爸,妈,你们这么做是在激化矛盾,将来怎么相处?你们就这么不看好我和杨雪关的婚姻?”
他妈妈沉默了一阵,说:“明践,我和你爸多少个晚上都没睡好了,一直在商量你们的婚事怎么办?可是,你看看杨家这阵势,根本不征求我们的意见,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都是一家人,有意见你们可以提呀,怎么突然不去了呢?还扯上房产证了。唉!”姜明践无奈地说。
“孩子,你的性格中,有一种自己意识不到的软弱,从小到大我们都教育你要坚强,”姜明践的父亲说,“现在看来,你完全成了杨雪关碗里的菜,啥都不敢说。”
“你们应该盼我好呀!”姜明践说。
“我们盼你好,你自己也要有骨气!你看看,哪点像个男人?媳妇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他父亲说,“我担心,我这点家产到时候都会被杨雪关霸占,想来想去,还是立遗嘱吧!”
父母态度坚决,姜明践不能再说什么。他相信,自己的父母一定不会害自己。他也在疑惑,杨雪关为什么能这么快催促自己结婚。从表白到打结婚证,加起来才三个月时间,接着就是看新房、买房、装修,好像这一场婚礼,都是围绕房子转。
姜明践将父母不来参加婚礼的决定告诉杨也彬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在。
杨也彬的脸,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稍稍怔了一下,马上就恢复了。他问道:“娶媳妇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来好像不符合规矩吧?”
杨也彬是院长,开口闭口喜欢讲规矩。
杨雪关受不了,说:“姜明践,你们家人什么意思?好像我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而是偷偷摸摸在外面养的二房?”
“雪关,怎么说话呢?”刘艺玉制止道,“他们不来,可能有自己的考虑,你应该和姜明践登门拜访,请他们参加你们的婚礼才对。”
“胡扯!是姜家娶媳妇,哪来的规矩,要媳妇上门求他们参加?而是他们要来主动跟我们商量,这个喜事该怎么办!”杨也彬说道。
姜明践心里嘀咕,要不是杨雪关这么任性不尊重老人,怎么会搞得这么僵?可是,这些话,他只能放在心里。为了心中的目标,啥事都要忍。即便父母的尊严受到挑战,忍不得也要忍。
杨雪关盯着低头吃饭的姜明践,不满地说:“姜明践,你说说你爸妈这是什么意思?他们的心目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儿媳妇?”
“这个……”姜明践求助地看着刘艺玉,吞吞吐吐,“他们心里应该有我们的。”
刘艺玉理解姜明践的难处,但她不能理解亲家的做法,她说:“儿女成亲是人生大事,父母不到场显然说不过去。我看,这事有误会,你们还是要回老家一趟,有话当面说清楚,消除误会。”
刘艺玉是个明事理的人,她嗅到了其中的火药味。亲家提出不参加婚礼,说明有很深的误会。她当然知道杨雪关的任性,女儿这么大,一直被杨也彬惯着,能懂得尊重人吗?
杨雪关不爱听,顶刘艺玉:“妈,你的屁股是坐在别人家吧?即使有天大的误会,我们的婚礼还是要参加吧?他们不参加婚礼,今后我就不会管,让他们自生自灭。”
杨雪关的话其实挺伤人的,姜明践还是低头吃饭,一言不发。
看到姜明践这个样子,杨雪壹真想骂他“窝囊”。父母在,轮不到她说话,杨雪壹还是忍住没说,狠狠地瞪了姜明践一眼,大有怒其不争的感觉。
杨雪关显然看到杨雪壹的眼神,放下筷子,指着妹妹说:“杨雪壹,你有什么资格瞪眼?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杨雪壹回道:“我看不惯也看不起某个人,已经没有骨头了。”
杨也彬将碗“啪”地一声撂在桌子上,冷着脸说:“杨雪壹,你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杨雪壹起身就走:“你以为我乐意待在这个家?每天听你们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我烦都烦死了。走了,我回宿舍!”
刘艺玉赶紧拦住杨雪壹,说:“雪壹,别走!”
刘艺玉的想法,杨雪壹刚刚跟杨也彬缓和关系,指望着这个院长爹给她办进编手续,再闹僵,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干嘛不走?妈,我知道你的想法,告诉你,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进编了,过几天,我就辞职了!”杨雪壹说道。
“辞职?去哪?”刘艺玉惊讶,“好好的工作不要,要出去飘?”
“这个家我待不下去,这个医院我也不留恋,什么乱七八糟的!”杨雪壹打开家门,头也不回走了。
83.去不去都很难
本来商量杨雪关的婚事,却扯出杨雪壹离家,扬言要辞职,这让杨也彬心烦气躁,指着姜明践说:“滚滚滚,没协调好你父母,不要过来了。”
自从打了结婚证,姜明践就以女婿的身份每天来杨也彬家里吃饭了。杨也彬的逐客令,让他无所适从:“爸,是我不对,我会尽量做父母工作的。”
杨也彬说:“不知道你爸妈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想出这些无聊的招数。常人都是为儿女着想,希望儿女过得幸福,你爸妈却人为设置障碍,这是要让别人看我笑话吗?”
“爸,别说了,他父母不来,这婚我不结了,”杨雪关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吧嗒吧嗒落在饭桌上,“他们都不要脸了,我何必死皮赖脸贴上去!”
姜明践又是一阵哄一阵逗,杨雪关的泪才止住。
摆在姜明践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做通父母的工作,体体面面把婚礼办了,余下的事以后慢慢说,另一条,不办婚礼,彻底拜拜。姜明践倾向于第一条。结婚证都领了,谁还想折腾?找到杨雪关,就是找到了一条成功的捷径。他要让父母明白这个道理,有些气能忍就忍吧。
姜明践又回了一趟老家。这事弄得他灰头土脸的,都没心思上班了。
父亲的脸色还是阴冷的,让人在这个大热天感觉到丝丝寒意。
“爸,妈,你们将就一次,我结婚是大事,你们钱都花了,不露面说不过去。”姜明践已经在恳求了。
父亲问道:“必须去吗?你妈被杨雪关呼来喝去的,那个气你能受得了?”
“爸,别纠结这些了,”姜明践求道,“等我混个样子,再跟杨雪关来算账。”
“什么话?算账这个念头就打消了吧!我们希望你好好过日子,不希望你还没结婚就想着离婚。”父亲说道。
“你和我妈不参加婚礼,这个婚就结不成呀!他们家都闹成一锅粥了。”姜明践说,“她爸是院长,对我今后的事业肯定有很大帮助。”
“我就知道你是看上这一点的,要不然以杨雪关的个性,谁能驾驭得了?”
“爸,我就这么点心思,还不是为了能光宗耀祖?”
“好了,求发展没错,求上进没错,但是你要不能把自己的尊严出卖了!男人,要有骨头的。”
“道理我都懂,现在不是要忍吗?你们还是去参加婚礼吧!”
姜明践父亲看了一眼母亲,问道:“儿子的难处我知道,你能理解不?我们还是给儿子一个面子吧,别让他为难,在院长家抬不起头。”
父亲的工作做通了,母亲的思想却还没通。她说:“我们家不缺钱,不愁吃不愁穿,房子也是我们买的,干嘛要受那个气?就因为她爹是院长?”
“老婆子,古人说,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咱们参加完婚礼就回,做做样子,让杨家没话说,要不然这个事杨雪关会忌恨一辈子,那可是个不好惹的人呀!”
姜明践的母亲叹口气,勉强答应说:“好吧!我们给孩子撑个面子,以她杨雪关,我这辈子都不想理。”
父母终于同意了,姜明践松了口气,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
“但是,房产证上,我坚持只写我和你妈的名字,这个你要有心里准备,不管杨家怎么说,我都不会退让。”
姜明践的父亲以他特有的商业头脑分析杨雪关,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狠人,如果将来姜明践降不住杨雪关,两人关系恶化一拍两散,姜明践最少能保住房子。
同样纠结的还有安裕明和万疏茜夫妇。医院里科主任这一级的人物,都是杨也彬亲自去送请柬。拿着人手一份请柬,安裕明和万疏茜犯愁了:去不去,很难受。
去有去的道理,不去有不去的道理。哪边都说得过去。
安裕明说:“我们拿不定主意,让小安子替我们决定。”
安裕明这话有道理,他跟杨也彬原来关系还算过得去,但是有了小安子和杨雪关分手这一出,两家关系呈直线下降的水平。后来,小安子又被杨也彬排挤走了。所以,这事得让小安子定。
安如见接到父亲电话,正在开院长办公会。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是确定竣肃医院正式运行时间。经过几个月试运行,各方面反馈的情况都不错,蒋禄寿提出正式运行时间定在十月一日,要求从上到下做足准备,迅速调整心态,全心全意将医院推上正轨。
这个时间与杨雪关婚礼的时间相冲突,安如见还是想回去参加这场婚礼的。毕竟,人是要与自己做个了结,与过去握手言和的。参加婚礼,对同学有交代,对自己也有交代。
院长定的时间,执行院长不能改。
安如见散会后,第一时间回电话给父亲。父亲说的也是这件事。安如见说了自己的情况,没办法参加,如果父母参加,替他送个祝福给同学。
安裕明问:“小安子,你跟我耍心眼呢?你不参加让我参加?”
“我的亲爹,这件事你去比我去要好,也可以改善一下你和杨也彬的关系。”
“小安子,你什么时候学会溜须拍马了?杨也彬就是个小人,谈不上跟他修复关系。”安裕明本来有修复关系的想法,但小安子提出来就让他不爽。
“爸,你听我说,这次我不参加是对的,工作走不开这个理由充分,还有就是可以打消许田樱的误会,”安如见故意将许田樱抬出来,“她正在盯着我,看我去不去。”
其实没这事。他还在想,怎么跟许田樱说呢!
“好吧,小安子,你这是让我为你背书,谁让我是你爸呢!”安裕明说,“到时候我一个人去,唉,这叫什么事!”
安裕明的话,让安如见心里不好受。女朋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这是个冷幽默,安如见虽然声称没跟杨雪关谈恋爱,但是黏在一起五年,没一点感情是假的。所有,安如见还是失落的。
安如见刚挂断父亲电话,许田樱的电话就进来了:“喂喂喂,小安子,你前女友结婚,去不去?”
“不去!”
跟父亲商量好了,安如见就知道怎么回答许田樱了。
“这么好?你心里不失落吗?”
“我倒是想去,你不让呀!”安如见开玩笑。
“你敢!”许田樱说,“我特意让蒋禄寿院长将医院正式运行的时间定在十月一日,看你有分身术!”
安如见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建议的时间!小樱子,你这招忒损了。”
“哼!小安子,你是不是想回去重温旧梦?做梦吧!这辈子在我手掌心里,别想耍花招。”
说着说着,两个年轻人就聊到了考研。安如见问许田樱复习的情况,许田樱说:“好累,不想考了。”
安如见愣了一下,给许田樱打气加油:“班上有很多同学都在考研,包括欧阳念志。你还是坚持吧!”
“我知道呀,我跟他报的是同一个导师。”许田樱说。
“他报心内科,你不是不学医吗?”安如见疑惑。
“骗你的了!我报的是医院管理,不是临床学科,傻子。”许田樱“咯咯”地笑。
“烧脑壳!”
84.一半客人没来
花儿扎起来了,横幅扯起来了,巨大的结婚照立起来了,音乐响起来了——姜明践和杨雪关的婚礼现场,花团锦簇,笑颜如花。
一对新人光彩照人,姜明践西装革履,杨雪关旗袍得体,站在酒店门前迎客,发喜糖敬香烟,宾朋鱼贯而入。刘艺玉斜挎着大挎包,坐在签名处收份子钱。
一些宾客,见是女方家长收份子钱,相互开玩笑,杨也彬这是娶女婿,而不是嫁女。一般来说,都是男方收份子钱,或者说,男方的客人把礼金交给男方的主人,女方的客人把礼金交给女方的主人。这样的场面,体现出一方极为强势,一方毫无地位。
刘艺玉在门口收钱,杨也彬陪着姜明践的父母喝茶聊天。说是聊天,其实是斗心机。
“哎呀,老姜呀,不容易,咱们把孩子培养大了,终究是找到自己幸福的归宿了。”杨也彬笑着感叹,轻轻啜一口茶,看了老姜一眼。
“是啊,孩子长大了,成家了,我们也该歇菜了。”老姜并不看杨也彬,吐了一个烟圈,眯着眼看烟圈起起伏伏,直至全部消散。
“老姜,你可不能这么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杨也彬说,“小两口生孩子了,咱们又有带孙子的新任务了。”
姜明践的母亲摆摆手,说:“老杨呀,我们要服老,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老了,带不动孙子了。”
杨也彬心里明白,这两口子对闺女有意见。自己平时太宠杨雪关,现在嫁人了,跟婆家相处是个大问题。
“雪关这孩子呢,有时候是任性了一点,是个直性子,但心眼不坏,没有花花肠子,总之,咱们当长辈的,要能包容晚辈的缺点,家庭才能和睦相处的吧!”
杨也彬为闺女开脱,自有一番道理。他心目中,杨雪关聪明,耿直,只是少了点迂回的策略。
亲家母却打着哈哈,说:“老杨,咱们有些话今天可以不说,明天也可以不说,但总有一天是要说的,我倒是希望,雪关能安心过日子,把家庭搞好,我们也少操点心。”
“亲家母,这个你放一万个心,咱们杨雪关虽不说是百里挑一,起码的家教还是有的,我有信心,他们的日子一定能过得和谐美满幸福的。”杨也彬说道。
“这样最好,我们做长辈的,都希望晚辈能和睦过日子,两口子开开心心,比什么都强。”老姜说道。
毕竟是小孩婚礼,在亲家面前,斗斗嘴,斗斗心机很常见。哪个家长都愿意将自己的孩子说得天花乱坠。但不能太当真,如果太当真,就会生气难受。
杨也彬包下了整个酒店,预定了150桌酒席,心想今天医院的人,大约都会来的吧。他要让大家看看,杨也彬院长的气场。
说着话喝着茶,眼见着婚礼的时间就要到了。杨也彬笑着邀请老姜两口子入席。
走到大厅一看,多半桌子是空着的。
杨也彬的脸上就结出了冰霜,安排好老姜两口子的位子,赶紧走到大门口问刘艺玉:“怎么还有一多半客人没来?”
“我咋知道?当初说不要搞这么大场面,你不听。”刘艺玉没好气地说。
“来不来,都准时开席,”杨也彬下了决心,“婚礼的流程是安排好的,特别是结婚大典时间不能超过午时。”
杨也彬转身,就将冷脸变成了笑脸,向每一位到场的宾客抱拳致谢。姜明践看在眼里,真心佩服岳父大人这一招数。
吉时已到,司仪准时上台主持婚礼。致辞,答谢,讲述恋爱经过,交换戒指,喝改口茶,双方父母当场给大红包,杨也彬牵着杨雪关的手,走上前台,郑重地将杨雪关交给姜明践。这些流程一一走过,大家就开始海吃海喝。
新郎新娘敬酒,当然是从父母这桌开始。
“明践,规矩是,父母每人一杯,要单独喝。”杨也彬突然给姜明践定了个规矩。
姜明践不明就里,问道:“不是父母一起敬吗?”
“父亲是父亲,母亲是母亲,你父亲是你父亲,她父亲是她父亲,要分开敬酒才有诚意,才能最大限度表现你对父母的感情。”
杨也彬这番绕口令式的道理,让姜明践脑壳晕,笑着说:“结婚嘛,人生只有一次,喝就喝!”
“哎呀,姜明践,你这意思是还想有第二次?”杨雪关的手拧上了姜明践的耳根子。
“雪关!注意场合。”刘艺玉轻声提醒。
那边有眼尖的客人已经起哄:“扯扯扯,用力!”
杨雪关没想到,会有人起哄,马上松开了。她发现,姜明践父亲的脸,瞬间就阴沉了。
杨雪关怔了一下,就恢复了常态,随姜明践一起敬酒,每人一杯,这一桌就是让姜明践脸上开始充血。
姜明践不明白,杨也彬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规矩,是想见识他的酒量,还是故意刁难他?不至于刁难吧?女儿都嫁给我了,还刁难?
姜明践其实是没明白,杨也彬是做给老姜两口子看的,有宣誓主权的味道:虽然是你的儿子,但是现在听我的!
一整圈下来,姜明践醉得不省人事。
而面对一大半空桌子,最难受的是杨也彬。
杨也彬突然提出来,要老姜跟他一桌一桌去敬酒。他真实的目的,其实是想看看哪些人不给面子,没来参加这场婚礼。
老姜当场回绝了:“老杨,这是新人的事,咱们做父母的,没有道理去敬酒的。”
刘艺玉也劝道:“老杨,你是院长,是最讲规矩的人,哪有父亲去敬酒的道理?”
杨也彬狠狠瞪了刘艺玉一眼,说:“敬有敬的规矩,不敬有不敬的规矩,又没有哪本书上写着禁止父亲敬酒的!”
“老杨呀,今天孩子大婚,咱们喝一杯!”刘艺玉虽然受了委屈,但她不愿在这个时候跟杨也彬闹出不愉快,“有话咱们回去说。”
杨也彬举起酒杯,跟刘艺玉碰在一起,说:“也感谢你养育了雪关!我们生了两个女孩,总算有一个听话的!”
杨也彬的话,指是的杨雪壹没出息。她今天没来,已经让杨也彬很不高兴了。早两天,她竟然辞职去投奔安如见了。真是岂有此理!
刘艺玉的笑容僵着,说:“老杨,你为雪关操碎了心,该我敬你!”
这两口子像演双簧,让老姜心里憋屈:你们的女儿优秀,咱的儿子不优秀?真的没办法说!
老姜也端起酒杯敬老伴:“老婆子,要不是你操心费力,咱们儿子也不会这么有出息,我敬你!”
姜明践的母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心想这是唱的哪一出?看到老姜冲自己眨眼,马上就明白了,这是在表演呢?
“干了!”
“干了!”
85.实验室考验智慧
医院试营业,安如见忙得头晕眼花。没办法,他负责招人。高级职称和高学历医生,是他重点涉猎的对象。这些人是医院的核心骨干,中流砥柱。
每一家医院,拼到最后都是拼人才,医院砸下重金,就是为要把高端人才吸引到医院来工作。
安如见的手机从来不关机,半夜都有人打电话来咨询,只要对方自报家门,他就能判断出这个人在专业领域的地位。他早就将每个专业学科的专家人才摸透了,特别是本省本地的专家,医院筹建这段时间,他都拜访了。
不可否认,很多专家对民营医院有成见,潜意识里就认为民营医院低人一等,是靠坑蒙拐骗起家的。大家有这种偏见实属正常。鼓励政策发布之后,民营医院发展势头很猛,行业不规范现象层出不穷。安如见分析,这是民营医院发展中必须要走的一段路。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民营医院将会由乱到治。
基于社会偏见,医院的行业地位还没有奠定,竣肃医院开出的条件再优越,也很难吸引高层次人才。在公立医院工作的专家,有很好的平台,有些人打电话来只是问问,到最后都不了了之,没有音讯。
别看广告打得响,好几个知名网站都张贴了“长期有效”的招聘启事,应聘者还是不能满足需要。直到“十一”医院试营业,有一半多的科室没招到合适的高层次人才,不敢单独开科。安如见急也没用,他总不能公然去公立医院挖墙脚吧?
“高端人才的瓶颈要突破,关键在于科研平台建设,”安如见向院长办公会汇报人才招聘情况时,提出自己的看法,“跟我咨询的专家,很看重科研条件。”
“安院长的意思,我们要投资上千万,去建设实验室?”何彤桂反问,“医院现在刚刚起步,还没有达到建设实验室的标准。”
“我认真思考过,建设实验室是引进人才的门槛,高端人才的待遇很重要,提供良好的科研平台也同等重要。”安如见说道。
“省级分公司提供的启动经费已经远远超出当初筹建医院预算,如果再追加预算,需要上报集团公司批准。”何彤桂说,“我认为,从医院管理和财务制度的角度,不宜马上启动实验室建设。这不是办医院的必要条件。”
“我同意安如见副院长的意见,哪怕是集团公司追加投资,也要把实验室建起来,如果没有这一平台,我们的吸引力就不够。”肖珂彬副院长说。
“我也同意这个提议,没当过医生的人不懂实验室的意义,我们跟集团公司讲清道理,应该没问题。”何记名副院长也倾向建设实验室。
“我虽然不是学临床医疗专业的,但学的是医院管理,我们在管理实践中,讲究轻重缓急,”何记名的话引起了何彤桂的不适和反感,她说,“现在医院刚刚试营业,一大堆问题亟待解决,实验室并不是重中之重。不应该挤占大量的经费建设一个并不紧急需要的实验室。请蒋院长定夺。”
“医学实验室建设虽然不是办医院的必要条件,却是现代医院的重要标志,也是吸引高端人才的先决条件,”蒋禄寿说,“我们考虑问题有轻重缓急,但要契合三甲医院这个标准。我同意建设医学实验室。经费问题,由安如见副院长牵头,财务部、科研教学部、医务部参与,拿出可行性报告和具体建设方案。”
蒋禄寿的话一锤定音。平时,蒋禄寿一般都维护何彤桂在班子里的威信,但是在关键问题上,蒋禄寿会坚持自己的原则。作为院长,他要稳稳地握住医院方向盘,让它在正确的轨道上稳步运行。
“今后,我们召开任何会议,大家发表意见的时候,应当就事论事,而不应该涉及其他,”蒋禄寿继续说道,“大家在一个班子里共事,是缘分,需要团结。”
蒋禄寿委婉地批评了何记名的发言。作为资深医院管理专家,对医院的运作非常熟悉。
蒋禄寿喝了一口水,视线轻飘飘扫过何记名,他低着头,皱着眉头,脸色黑青。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何况是一家这么大规模的综合医院,”蒋禄寿说道,“当然,医生占主角地位,但是,医院不仅仅要有医生,还要有财务管理、后勤保障、行政管理,每个岗位都有自己独特的作用,不能用学什么专业的来衡量一个人的水平。”
蒋禄寿这番话虽然有护犊子的意思,也有防止班子出现裂痕的意思。他不希望医院刚运行,班子就不团结,他这个班长不但脸上无光,也不好向许安栾交待。
当时,许安栾特意联系上他,希望他能出任竣肃医院院长。蒋禄寿考虑了很久,自己面临退休,虽然作为知名教授,可以退休不退岗,继续留用,但他不想再干下去了,要给年轻人腾位置。
许安栾找他之前,他没有想过要当院长。他的专长是带学生、著书立说。出道之前,曾经做过县人民医院院长,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光阴流转,环境不同、政策不同,他需要一个帮手,挑选了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何彤桂。
散会之后,何彤桂去了蒋禄寿办公室。
“老师,我还是觉得现在不合适建医学实验室,那些高大上的东西,说起来好听,但实际上并不产生经济效益,”何彤桂说,“投这么多钱进去买个虚名,还不如多买几台高端医疗设备。”
“何彤桂,你知不知道,医学实验室在三级医院有多么重要的地位?就像你学医院管理,不分析当前医院政策和法律,不研究医院管理的特征和本质,就算不上是合格的医院管理人员。”
“可是,投入产出不成正比,可以缓一缓啊。”何彤桂没有转过弯来,据理力争。
“何彤桂,你现在是竣肃医院副院长,希望你站在医院管理者的角度考虑问题,学会胸怀全局,而不是只站在自己的立场看问题。”
“老师批评得对,”何彤桂红着脸说,“我没有老师看问题准确。”
“何彤桂,竣肃医院是社会资本办的医院,地位比较尴尬,社会上对民营医院有偏见,但我们不能人云亦云,要想招聘到高层次人才,医学实验室是先决条件。我心里有数,你也要相信集体决策的智慧,可能再过几个月,你的想法就改变了。”
“我服从院长办公会决策,但保留意见。”
“你可以保留意见,也可以去查一查,那些建了医学实验室的医院,是不是在业界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他们的研究成果,有多少应用于临床,是不是助推了医院业务增长?”
蒋禄寿提出的问题,引起何彤桂的深思。
“何彤桂,我建议你忙完这段时间,选择几家顶级医院去现场调研,开拓眼界,与时代同步,是当今年轻人的共同任务。”
何彤桂对蒋禄寿委婉的批评,内心是接受的。虽然自己拜在蒋教授门下,医院管理理论学了一大堆,医院管理模型也研究了很多,一到实际管理工作中,发现知识不够用,主要是自己的视野不够开阔,想问题狭隘,不能理解医院全方位发展的内涵。
第二天,蒋禄寿将筹建医学实验室的情况在电话里直接向许安栾作了汇报。许安栾问他是否下定决心建医学实验室。
蒋禄寿拍着胸脯说:“只要董事长有钱,肯定能将这个项目做好。”
许安栾说:“这个项目动用的资金上千万,按程序要董事长办公会通过,不过,我个人支持医院的决定。竣肃医院要成为有实力的医院,医学实验室是重要的支撑平台。”
蒋禄寿能碰到这么有魄力的董事长,实力担当。
86.引智的底气
竣肃医院筹建高端医学实验室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业界引爆了一颗惊天的雷。一家社会资本办的医院能筹建高端医学实验室,其实是向外界宣誓了医院定位,自然能收获许多关注的目光。
安如见的手机又开始忙碌了,绝大多数是咨询医学实验室建设的,一些专家态度鲜明,医学实验室只要投建,就会带着自己的团队过来。这无异于增添了竣肃医院的吸引力。
安如见将这个好消息向蒋禄寿汇报,蒋禄寿认为这步棋走对了。
“一招鲜,吃遍天,”蒋禄寿说,“管理的精髓不是你制定了多少制度,而是制度能不能激发人的创造热情。”
“这需要决策层有超前的战略眼光,有宏大的视野,”安如见趁机表扬蒋禄寿,“蒋院长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个举措像一剂强心针,激活了专家来院工作的热情。”
“安如见,你是在表扬自己吧?”蒋禄寿看着安如见,“这个意见是你提出来的,我只是你的拥趸者。”
安如见说:“拥趸?蒋院长,你笑死我了。我只是建议,决策需要勇气的。”
民营医院投进巨额资金,建设一个不直接产生经济效益的项目,本身就体现了医院的公益性。
“只要医院办院方向不发生重大转向,医学实验室建设就是吸引人才的亮点,以后,你出去引智,也有底气了。”
安如见笑了:“看来,我的人气和颜值,已经跟医学实验室紧密挂钩了。”
说话间,安如见的手机响了,他瞟了一眼来电显示:付轩强。
“是那个家庭条件不错的神经内科博士吧?”蒋禄寿问道。
安如见跟专家见面的情况,都向蒋禄寿汇报过,蒋禄寿记忆超强,只要别人说一遍,就能记住。
“是的,我想暂时冷冷他,不然的话,觉得我们在求他,”安如见说,“竣肃医院的条件摆在这,想干一番事业的,都会主动过来。”
“你选择的策略不错,但要注意把握火候,别打击人家的自信心。”蒋禄寿说,“我们既不能热脸贴冷屁股,也不能让别人看不到希望。”
“我知道,对付轩强这样自视甚高的人,我还是想冷冷他,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我们主动争取的对象,而是他来主动争取我们。”安如见跟知识分子打交道多了,开始玩起了攻心术。
“适可而止,我们刚刚起步,需要宽广的胸怀对待我们的事业。”蒋禄寿毕竟见多识广,满怀信心要把医院搞好。
手机响过三遍,安如见终于接电话:“付博士您好,请问有什么指教?”
“安院长,我想问问,听说竣肃医院正在筹建医学实验室,什么时候动工?开始招标了吗?”付轩强问道。
“工程上的事,我不太清楚,我主要负责人才引进,”安如见说,“付博士改变主意了吗?”
“我有一个科研项目,立项两年了,还没结题,就是因为现在医院没有医学实验室,卡壳了。”
付轩强两年前申报了一个血管内止血的省级科研课题,受制于医院条件,动物实验一直无法开展,眼见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心里很焦躁。这就是安如见上次去找他,不答应的原因。竣肃医院如果建了医学实验室,对付轩强来说,就是一个全新的平台。
“医学实验室建设现在还只是动议,集团公司暂时还没研究,如果通过的话,建设周期应该要两年。”安如见说,“付博士的科研课题结题的时间有限制吗?”
“五年。”付轩强说,“以竣肃医院的进度,应该能赶上结题期限。”付轩强说,“安院长,我现在就缺动物实验数据了,临床病历研究都搞完了。”
“如果付博士有兴趣屈尊来竣肃医院工作,即使医院的实验室没有建成,我也可以协调大学实验室,帮助你早日完成科研课题。”安如见看着蒋禄寿说。
蒋禄寿明白安如见的意思,他刚从大学退休,人脉关系还在,借用实验室应该问题不大。
“安院长,如果医院能出面解决实验室的问题我感激不尽!”
知识分子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求人。安如见一阵高兴,他看到了付轩强来竣肃医院工作的内心,说:“付博士,我们约个时间见面,顺便把工作协议签了,怎么样?”
付轩强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要安如见先提出来,自己挽回一点面子。自己前面拒绝了安如见的工作邀请,现在却要求来竣肃医院工作,面子上过不去。
两人约好时间地点,安如见准时赴约。
哪知,付轩强早就在茶楼等着了,见到安如见,健步上前,热情地握住安如见的手:“安院长,让你舟车劳顿跑这么远,不好意思了。”
“竣肃医院求贤若渴,只要是医院需要的人才,我们都登门拜访,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竣肃医院形成人才聚集洼地,建成高档次综合医院。”
安如见的诚意,打动了付轩强,他说:“让安院长来回跑了两次,今天我请客,权当的赔礼道歉!”
“请专家吃饭的开支,医院全报,不要你请,也不要我请。”宾主依次坐下,安如见笑着说,“刘备三顾茅庐,终得诸葛亮辅佐,才能形成三国局面。我才跑两次,就为医院请来了神经内科博士,岂不是开心?”
付轩强显得有些局促,说:“安院长,这个比方打得不太恰当,我哪有诸葛亮的才能?他有辅佐安邦之才,我只是一个多读了几年书的医生。”
“付博士,你太谦虚了!对竣肃医院来说,你就是神经内科当之无愧的NO1,我们是求之不得。”
“见笑见笑!还请安院长详细介绍医院的政策。”
席间,安如见详细介绍了竣肃医院的情况,重点谈了神经内科设置规划。
“院方的意思,是用三到五年时间,将神经内科建设为神内首屈一指的重点学科,希望付博士能认真考虑竣肃医院第二次诚挚的邀请。”安如见拿出协议书递给付轩强,“付博士今天如果方便,我们可以先把协议签了。”
付轩强认真看完协议,郑重签下名字。
安如见热烈鼓掌后,跟付轩强握手,笑着说:“欢迎付博士入职竣肃医院,希望你能带领神经内科团队冲进全省第一方阵!”
“只要院方支持,这个目标很快会实现。”
“付博士,为我们正式成为同事干杯!”安如见举起酒杯,在清脆的碰杯声里,开启了竣肃医院神经内科新征程。
87.旁敲侧击
竣肃医院所有的科室都开起来了,大家事前没有预料到。即便是蒋禄寿这样的医院管理名家,都感到惊讶,有一种“万国来朝”的意思。竣肃医院快速扩张,很多人嗅到了商机,这个来推销药品,那个来推销耗材,还有人来推销设备。这里面,自然有很多不便明说的秘密。
安如见看不得这些阴暗的东西,专门找到蒋禄寿,提醒他要注意当前的一些动态。
蒋禄寿当然感受到了来自商家的危机。他自己能把握住自己,但对整个班子,他一直在悄悄观察。观察的结论不言自明,他带来的得意门生何彤桂,渐渐有意无意躲着他。
蒋禄寿暗自盘算,如何点醒何彤桂。人一旦陷入欲望之中,就难以自拔。他想,我要找何彤桂谈一谈,让她赶紧悬崖勒马。哪知,何彤桂丝毫不承认,水泼不进针插不进。
“何彤桂,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还很年轻,偶尔犯点错,我都会原谅你,但是,事太大的话,连我都保不住你。”蒋禄寿小心措辞,生怕伤害到自己的学生。
“老师,我不知道您所指的是什么,一点都没听懂。”何彤桂不动声色地说。
“一个人发生变化,表现很多,但不管猎物伪装得多么巧妙,都无法逃脱猎人的眼光。”蒋禄寿希望用猎人和猎物的比方,让何彤桂讲实话。
蒋禄寿不得不佩服何彤桂的镇定自如。
“何彤桂,竣肃医院运行的时间不长,还有很多事没有规范,希望你能在医院初创时期,组织一班人,将医院管理工作搞上去。”蒋禄寿急切地希望医院搞上去,不然的话,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老师,按照分工,这不是我的工作。”
“何彤桂,你是学医院管理专业的,我带你一起来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在管理上有所建树。”蒋禄寿有些生气,语气也开始生硬,“班子架构摆在那儿,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老师,我的工作也很多,每天像陀螺一样,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
何彤桂感觉到老师开始对自己不满,往深里想,老师是否怀疑自己在经济上有问题?想到这里,何彤桂打了一个寒颤。
师生成为上下级,关系确实不好处理。松了,班子其他成员不服;紧了,何彤桂不服。自己又没有掌握何彤桂的任何证据,蒋禄寿找何彤桂谈话,只是敲警钟,希望通过旁敲侧击达到敲山震虎的效果,不能把关系搞僵。
蒋禄寿解释说:“何彤桂,你是我的学生,咱们之间说话,应该不用避讳,不要弯弯绕。”
“您始终是我敬重的老师,我不会抛弃自己的人格,去干见不得人的事。”
何彤桂的话掷地有声,让蒋禄寿反而感到自己的猜测是不道德的。很少有人将道德挂在嘴边了,特别是在经济大潮冲击下,道德已经成为了可有可无的附属品。
蒋禄寿的旁敲侧击被何彤桂瞬间瓦解。他仿佛看到自己被人剥去外衣,晾晒在阳光下。
何彤桂继续辩白:“老师,跟您来竣肃医院之前,您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在心里,虽然有时候我对班子的决策有不同意见,但那是为了工作,为了竣肃医院,没有掺杂任何私心。”
蒋禄寿点头,表示同意何彤桂的说法:“这一点,我没有异议。其实,从集团公司到省级分公司对你的评价都不错,但我们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应该打起十二分精神,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蒋禄寿对学生的要求历来是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先做人,后做事。他将一个人的道德品质看得比专业技能更重要。虽然他的观点,难免被人戴上“迂腐”的帽子,他却无所畏惧。
“老师,我倒是听说,安如见到处在外许愿,将招纳人才的工作,当成集结势力的营生,将医院引进的人才,当成他个人的功劳,这种倾向要千万小心。”
何彤桂提醒蒋禄寿,要提防安如见,哪天不想在竣肃医院干了,将一众人才带走,让竣肃医院变成一个没有人才的空壳医院。
“这一点我还是相信安如见的,”蒋禄寿进而分析道,“从本质上分析,安如见的道德品质很好,对竣肃医院人才引进工作,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如果不是他,医院人才队伍建设至少要推迟三到五年。”
“还不就是董事长未来的东床快婿呀!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何彤桂说,“依我看,安如见命好,找到了董事长的女儿。”
何彤桂的话暗指安如见不学无术,凭借董事长的关系吃软饭,实际上很伤人。
“不尽然吧?”
蒋禄寿提醒何彤桂,没有真凭实据的东西不要说,不但于事无补,还极易引起班子内部矛盾。
“何彤桂,你先回办公室去吧。”蒋禄寿起身送客,“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希望你不要张扬,不要传话,弄不好的话,就会陷入被动。”
何彤桂转身离开的瞬间,蒋禄寿嗅到一股不服气不服输的气息。这股气息,从何彤桂身上散发出来,让蒋禄寿感觉到这名学生的强大气场。如果哪一天她有机会上位,一定会像海水一样,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丝毫不留情面。
蒋禄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微眯双眼,双手在太阳穴上轻轻按压。他猛然感觉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不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找何彤桂谈话,现在评估,这是一次失败的谈话,没有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
敲门声清脆响起,安如见进到办公室,向蒋禄寿汇报医学实验室进展情况。
“蒋院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框,医学实验室第一批采购的设备、耗材都已经发货,坐标为竣肃医院。”安如见兴奋地说,“我们的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
“安院长,人才引进创造了竣肃医院模式,成功利用医学实验室项目,吸引了很多医学博士投递简历。下一步,我们要将目光盯紧全国排名前五十位以内的专家,包括两院院士、长江学者。”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安如见没想到蒋禄寿自己提出来要引进两院院士长江学者,这个目标很宏伟。
“蒋院长,我们人才引进计划已经达到相对饱和状态,现在马上提出来两院院士和长江学者,有点急,我担心医院容不下。”安如见提出自己的意见,他还担心,医院扩张过快,会暴露很多问题,带来无法预料的医疗安全隐患。
“安院长,我们办医院,一定要有宏大的视野,学会站在全国先进行列看问题,那么,我们的医院就会无往而不胜。”蒋禄寿一向在象牙塔里搞研究,向往大而全的医院,对那些小打小闹显然没放在眼里,他认为,这就是医院管理者的格局。
88.不要丢掉自己的专业
竣肃医院的发展速度太快,医院上下都沉浸在一种亢奋状态之中。这种情况,引起了安如见的担忧,几次当面向蒋禄寿提出建议,放缓医院发展步伐,专心搞好医院内部管理,提高医院服务能力。
蒋禄寿跟他的看法截然不同,认为安如见没见过世面,他认为安如见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办医院就是要吸引大量的高层次人才,才会有病人。
安如见没有城府,有什么说什么,医院管理层都看蒋禄寿的脸色,主要负责人的态度,决定了医院发展方向。
慢慢的,安如见发现,中层管理科室负责人对他的话都爱听不听,他猛然感觉到,自己成了被孤立的对象。
安如见想搞清其中的缘由,故意问王兵,最近是否听到了关于自己的什么议论?
王兵的回答有些迟疑:“安院长,有些事你还是别说了。”
“你指的是什么?”安如见追问。
“听蒋院长的司机说,蒋院长要引进院士,可是你这个分管人力资源的副院长不同意,故意跟他对着干,”王兵说,“蒋院长对你有意见。”
“啊?有这事?”安如见自言自语。
“还有人说的话更难听,我不敢说。”王兵低下头,偷偷瞟了一眼安如见。
“有话尽管说,我不责怪你。”安如见试图打消王兵的疑虑。
王兵转述医院里的人议论安如见的话,让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些话,是司机们从各个层面的人那里听来的。
竣肃医院领导班子成员都配备有专车,每台车配一名司机,加上医院业务用车、120急救车,医院总共有四十多名司机。司机们身份比较特殊,他们上通管理层,下接普通医务人员,特别是5名班子成员的司机,整天跟在领导身边,听到的见到的自然比普通员工多。司机议论的事,一般都代表医院的风向标。
安如见像被当头棒喝,感觉头晕目眩。他并不是容不下坏话,而是有些话已经伤害了他的自尊。
“王兵,你认为我是吃软饭的人吗?是没能力的人吗?”安如见沉默一段时间后,缓缓地问道。
王兵赶紧道歉:“安院长,本来我不想说的,这些话,都不是我说的,我还跟他们争辩过。”
“这种话的来源你知道吗?”
王兵一脸无辜,说:“好像最先是从何彤桂副院长的司机那里传出来的。”
“原话怎么说的?”
“安院长,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已经在医院传了几遍了,不排除有人添油加醋。”王兵试图解开安如见心里的疙瘩,也担心他沉不住气,在医院找司机们的麻烦。
“王兵,你跟我也有将近一年时间了,你中肯评价一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安如见后悔问司机这个问题。自己的司机,敢当面评价你吗?
“安院长,我觉得你挺好的。除了心直口快,最大的特点就是敬业,我跟你东奔西跑,连个正常的休息日都没有。”
“你倒是个直性子,对我的脾气。”安如见一下子轻松起来,笑着说,“没关系,以后再听到类似的话,不要争辩,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问心无愧了。”
安如见的笑,是王兵最乐意看到的表情。跟在安如见身边,他知道这个年龄跟自己差不多的副院长,比自己强多了。
跟王兵谈过之后,安如见依旧忙。只不过,他这次将人力资源工作的重点放到了实用型人才上,而不是蒋禄寿提出的引进高层次人才。
冷静了一段时间,安如见跟人力资源部经理一起,深入探讨医院引进实用型人才的设想,并拿出一整套工作方案。
方方面面都考虑得非常清楚了,正式向蒋禄寿汇报,并要求在院长办公会上进行讨论。令他没想到的是,蒋禄寿断然否决了方案:“安院长,你开什么玩笑?我们举办的是高端三甲综合医院,目标是引进高层次人才,你却拿出一套引进实用型人才的方案,降低了医院人才工作档次。”
“蒋院长,我的考虑是,医院现在不缺高层次人才,而是缺有临床经验、动手能力强的医务人员,特别是医生。”安如见说道,“一家医院仅靠高层次人才支撑,而没有实用型人才,会造成将来人才断层。”
“如见副院长,我们当前的紧要任务,是顺利通过卫生行政部门的三甲审核,而不是将医院带进平庸行业。”
“蒋院长,我恰恰认为,医院的人才应该呈倒金字塔型,大家都是博士、主任医师,谁来给病人看病?我们现在的处境是,一到两个博士支撑一个科室,如果哪个博士离开,整个科室都会瘫痪。”
“如见副院长,我们设想一下,如果科室有比博士更高的高层次人才坐镇,还会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蒋禄寿反问道。
“不会,”安如见回答道,“但是会出现另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
“业务量下滑。”
“说说你的理由。”
“我分析过一些大型医院的人力资源成功案例,核心内容就是有人做事、有能人做事、有一批骨干共事。如果我们仅仅依赖一个人、一个群体,势必导致这些人结成圈子,形成利益共同体,医院更加难以承受。”
“哈哈哈,安院长,你的想象力够丰富的,在竣肃医院,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我不同意你这个方案。”
蒋禄寿明确表示反对,安如见心里不爽。
蒋禄寿盯着安如见拉长的脸,说:“安院长不高兴了吧?没关系,时间会证明谁的思路正确。”
安如见说:“蒋院长,你变了,不再是那个在讲台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的教授,而是只顾眼前利益的院长。”
蒋禄寿的脸唰地沉了下来:“安如见,请注意你说话的方式!”
安如见当初拿这个方案的时候,就预料到会受阻,他曾经想过说服蒋禄寿的几套说辞,但他还没把那些想好的话说出来,汇报就成了争论。
争论的时候,何彤桂进了蒋禄寿的办公室,她是来汇报医院财务运行情况的,但看到安如见在,转身就走。
“何彤桂,回来!”
听到蒋禄寿的话,何彤桂扭过头说:“安院长在,我先回避一下。”
“何彤桂,你是我带的博士,安院长是我教的本科生,你们俩都是我的学生,没什么好回避的,”蒋禄寿正色道,“我不拉帮结派,更不会打击报复。”
何彤桂只好在蒋禄寿对面坐下来,以一句“下面我汇报一下这个月医院财务状况”作开头,开启了“表功式”的汇报。
何彤桂的汇报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对每一个数据都进行了详细分析。
听完汇报,蒋禄寿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说:“如见副院长,刚才何彤桂副院长的汇报,你有什么感想?”
安如见欠欠身子说:“数据详实,分析精辟。”
“谢谢安副院长夸奖,”何彤桂眉目含笑,“这都是蒋教授管理有方。”
“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如果如见副院长能读硕士博士,管理能力和视野会更加开阔,”蒋禄寿看着安如见说,“我们共同建设竣肃医院,需要很多何彤桂这样的人才。”
安如见觉得脸上有一把火在烧。蒋禄寿让何彤桂当面汇报财务状况,就是为了表扬何彤桂打压我?不会吧!好歹是大教授,不至于格局这么小吧!可是,他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奚落我读书不多吗?话里有话,最难猜测。
安如见回道:“蒋院长,我们一向提倡激励的管理方式,今天老师没遵守自己的学术思想呀!”
何彤桂眉毛舒展,满面笑容,说:“如见副院长可能误会老师的意思了,激将法也是一种激励思维,希望你能好好思考老师的建议。”
“蒋院长如果看不起我这个本科生,可以直说,没必要转来绕去的,”安如见说,“我希望在竣肃医院有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而不是踩下这个托起那个,这不是管理之道。”
蒋禄寿笑了,说:“如见副院长,我只是劝你多读点书,丝毫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都一把年纪了,每天要看两个小时书。”
“蒋院长,看来我是误会您了,抱歉,”安如见说,“从今天开始,我申请每天去临床工作半天,捡回自己的骨外科医师身份。”
蒋禄寿愣了一下,说:“你只在骨外科工作过几个月,大可不必去临床学习。”
“蒋院长,我决定好了,还是去脊柱外科跟着学习,免得被人看不起,认为我是依靠了某种特定关系才走到这个岗位的。我是临床医疗专业毕业,不当医生,我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安如见态度坦诚,让蒋禄寿无法拒绝。他说:“我支持你去脊柱外科学习,时间就定在每天上午吧!”
89.博士和博士不一样
安如见选择去脊柱外科学习。此前,杨雪壹通过竣肃医院招聘考试,成了脊柱外科护士长,脊柱外科主任是安如见早先从省城大医院请来的何骞年博士主持。
当时,何骞年在省城大医院熬到了主任医师,对颈椎胸椎腰椎手术都非常精通,在病人中的口碑非常好。但是,省城大医院架子大能人多,一个脊柱外科挤着六七个博士,没什么背景的博士,很难有出头之日。
虽然医院院长要求从博士、主任医师里选拔,当两百多名博士在同一个层次竞争的时候,博士和主任医师只是必须,而不是必然,更何况那些连科主任都当不到的博士?
何骞年寒门出身,寒窗苦读,赤手空拳到省城打拼,这些年他越来越感觉到博士和博士不一样,他见过有能力的人多了,但很多人到退休也就混了一个主任医师,连教授都没评上,做硕士研究生导师都没资格。有背景的博士,只要稍有成绩,就能大吹特吹,有机会就上去了。
何骞年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顶着博士帽的手术机器。这样的日子,他越来越厌烦这样的日子。当不了导师,他也不在乎那一个虚名,能看病能做手术,就是医生的本分。
安如见找到何骞年的时候,两人非常投缘。安如见还没开出条件,何骞年就答应来竣肃医院主持脊柱外科工作。
“我看中的不是竣肃医院开出的条件,而是你们对人才的态度。”何骞年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将在竣肃医院被改写,“我不稀罕当什么班子成员,但我希望能在竣肃医院完成两件事,一件是科研,一件是治病,其他的都是扯淡。”
安如见稀罕何骞年的坦诚。他知道自己找对了人。找对人,就能干成事。
站在脊柱外科交班会上,安如见非常坦诚说了自己来的目的,就是拜师学艺。
“我拜何骞年博士为师,希望博士能倾其所有,将我培养成一个出色的脊柱外科医师。”
安如见说完,就要下跪,行拜师大礼。何骞年赶紧扶住安如见,不许他下跪:“安副院长,现在已经不时兴下跪拜师这种古老的礼仪了,既然你诚心来学习,我定会倾囊相授。”
“希望各位同事做个见证,今天起,我改称何博士为师父,尊师当如父。”安如见说道。
何骞年笑着说:“什么尊师当如父?我们不搞迂腐的那一套!我知道,你的第一个脊柱外科师父是自己的父亲,有一定的功底,我一定会手把手教你!”
两人客套一番,言归正传开始交班。当时,脊柱外科刚开科,何骞年就要求,脊柱外科交班要全部用英语,在选择护士长和护士上,英语成了必考科目。杨雪壹能来脊柱外科当护士长,是沾了英语成绩好的光。
这个交班,让安如见听得云里雾里。杨雪壹一开口说话,流利的英语,让安如见心里惊诧:没想到她的英语说得如此流利!
安如见又感到惭愧,虽说在大学的时候考取了六级证书,但这一年多疲于工作,再也没有碰过英语书,很多单词都忘记了,真不够用!
安如见悄悄问何骞年:“为什么要用英语交班?”
何骞年笑而不答,示意他安静。安如见有些后悔自己来脊柱外科学习,看样子这个何骞年是个迂腐的博士。
好不容易熬完了交班会,去查房的走廊上,何骞年给出了答案:“提高医务人员整体英语水平,虽然对做手术没什么意义,但是要推出创新项目,申报科研项目,特别是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科研项目,非常有意义。”
“所以,你想用英语交班,逼大家学习英语,为今后申报科研项目和技术创新打基础?”
“是的,现在有人提出要在高考中废除英语,我觉得这就是个笑话,”何骞年说,“我们脊柱外科整体实力落后先进国家前沿技术50—80年,我们的路还很长。”
“有些人的思维比较狭隘,日子刚好过一点点,就开始瞎折腾,”安如见说,“我不谄媚,但主张有正确的态度对待差距。正视问题,才能发奋追赶。”
“如果连正视差距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追赶?”何骞年叹息道,“可惜呀,无论在医学界还是科学界,很多人都盲目自信,非常可笑。”
“这种大事我们管不了,做好我们自己吧!”安如见说,“你忧虑的东西,相信很多人都看到了,也要相信决策层的智慧,少数头脑发烧的所谓的专家抛出哗众取宠的论调,就是吸引眼球,想出名吧。”
走进病房,面对病人,两人不再议论。病人的关注点,是医生采取什么办法解除病痛,而不是你有多么高深的理论知识。理论知识再丰富,看不好病,做不好手术,都是纸上谈兵,瞎扯淡。
安如见不自觉地将何骞年跟父亲相比。在他看来,两人都是优秀的外科医生,查房都非常细致,问睡眠、饮食、大小便等等情况,看病灶、手术切口,换药,再查体,看护士的交班记录。一连串的诊查过后,心里就有数了。
不同的是,何骞年要自己测体温和血压,每个病人都如此。回到走廊上,安如见不解地问:“每天清晨,护士都会测体温血压脉搏,就不用医生来测了吧?”
何骞年叹口气说:“事必躬亲是成为优秀外科医生的基础。”
安如见还是不解,问:“这么查房,时间会很长吧?”
“早查房是医生了解病人最重要的途径,时间长一点也值得。”何骞年说,“几年前,我跟大家一样,相信护士的记录,结果,有一个病人高血压,护士没测出来,死在手术台上。”
安如见心中一惊:“手术室护士接病人要测血压,麻醉师在麻醉前也要测血压,怎么会出现这种事?”
“问题偏偏就出在这儿!”何骞年说,“手术室护士相信病历的护士记录,跟着抄了一遍体温脉搏血压的数据,头一天晚上,麻醉师打了一通宵麻将,竟然忘记接上心电监护仪就睡着了。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你呢?”安如见不解地问,“这么多医疗程序,怎么都没监测到?”
“我也有责任,心疼麻醉师,他是我的老乡,资历比我老,想让麻醉师好好睡。”何骞年的眼里噙着闪闪的泪花,继续说道,“结果,麻药打进去还不到半个小时,病人的心跳就停止了,再也没抢救过来。”
安如见的身体震了一下:“巧合叠加在一起,造成了悲剧,唉!”
“所以,我信奉眼见为实,事必躬亲,”何骞年说,“我们面对的是人命,是天大的事,丝毫不能马虎。”
安如见沉默了。看来,所有的大医生,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90.这个手术能不能做?
查房接近尾声,杨雪壹通知何骞年:“急诊科来电话,请何主任去会诊!”
“什么病人?”
“一建筑工地发生事故,具体情况没来得及说。”杨雪壹回道。
何骞年心里有数了。这种外伤病人,大多数需要多个科室协作完成会诊和手术。他非常沉着地完成最后一个病人的查房,大踏步赶往急诊科。
安如见跟在何骞年身后,说:“何主任,我和你一起去。”
赶到急诊科的时候,只有急诊科主任带着几个医生在场,其余的科室还没有一个人到达。安如见看看手表,问:“通知会诊到现在多久了?”
“十一分钟。”
何骞年并不介意这些问题,他说:“我们是来会诊的,不是来找麻烦的,谁先来谁先看。”
安如见一阵尴尬,两人的关注点不在同一件事上,何骞年关注的是病人,安如见关注的是医院规章制度的落实。
眼下正是汛期,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把人的心情都淋湿了。这处建筑工地冒雨抢工期,引发了这次事故。
“现在救援工作还在继续,具体伤亡人数还不确定,按照救援指挥部要求,我们医院接来一名重伤员三名轻伤员。”急诊科主任介绍。
“重伤员的CT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
何骞年一看CT片,心里凉了半截:颈4、5椎体压缩性骨折,颈5椎体滑脱。
“这个位置的压缩性骨折,手术难度非常大!”何骞年说,“很有可能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
“那怎么办?”安如见问道。
“伤员的家属来了吗?”
“还没通知到家属,据说是外地人,一时半会赶不到呀!”急诊科主任说。
“这种情况,能醒过来就不错了,”何骞年判断,“即使活过来,大概率是在病床上度过余生。”
面对惨剧,医生的心里也面临巨大的考验,在如何救这个问题上,往往会发生很大的分歧,主要原因是个人理念不同。
蒋禄寿接到指挥部电话,匆匆赶到急诊科,问何骞年:“情况怎么样?能不能手术?”
何骞年将自己的判断如实作了汇报。蒋禄寿掏出手机,给指挥部打电话,告诉对方情况。
对方的态度却非常强硬:“竣肃医院是本地规模最大、条件最好、专家最多的三甲医院,上面对医院寄托了厚望,希望你们不要推脱,组织最强的力量、用最好的药物,不惜一切代价将伤员抢救过来!”
蒋禄寿挂断电话,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病人将决定某些重要人物的命运。确切地说,这场灾难死亡人数已经快到临界点了,再也不能死人了。
蒋禄寿虽然是医院管理教授,但真正管理医院时间并不长。理论知识再丰富,在具体实践中,需要他临机决断。
“何主任,做手术的胜算有几成?”蒋禄寿说道,“有人逼急了,这个伤员不但要活下去,还要站起来!”
“难!”何骞年回道。
“何主任,我明白你的难处,但这件事不仅仅上面高度关注,也是医院扬名立万最好的机会,我希望你能试试!”蒋禄寿期盼地看着他,“拜托了!”
何骞年不动声色地说:“蒋院长,你当了一辈子教授,应该尊重事实,尊重医学!”
“何主任,我们医院成立时间不长,还没有为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做出过重大贡献,我希望你们能把握这次机会!”蒋禄寿说,“这次手术成功了,我们为你向集团请功,失败了,不用你承担任何责任。”
何骞年从省里大医院来竣肃医院工作,其实是不愿意陷于人事纠葛,安安心心搞临床。这个伤员的手术,既有风险,也是机遇。如果手术成功,将是自己在脊柱外科界的重大突破。
“既然上面这么看重,我们就试试!”何骞年说,“安副院长,我们一起上手术台,好不好?”
“当然!”
第一天到脊柱外科学习,就能遇到四类手术,安如见当然愿意上台。
何骞年又仔细看了一遍CT片子,为伤员诊查。他闭目片刻,脑海里过电影一样,将颈椎解剖位置、手术注意事项认真过了一遍,初步拟定手术方案。
“何主任,我建议再查查文献,看是否有更好的手术方法,”安如见说,“同时,我再打电话问问父亲。”
何骞年脸上掠过一丝不快,说:“我虽然只有三五成的把握让伤员站起来,却清楚地记得,当年读博的时候,我的导师给我们讲的一个病例,与这个病例非常相似,我采取的就是当年导师教给我的手术方法。”
“好吧!”安如见说,“那我们去科里,再听听大家的意见,就当是疑难病例讨论。”
此时非同小可,安如见不敢大意。尽管何骞年会有稍许不适,但从医生的职业素养出发,没有人会拒绝当面听取同行的意见。何骞年性格耿直,医学素养深厚,不会拿伤员的性命开玩笑。
每个医生的潜意识中,都是病人的生命比自己的名气重要。拿病人的命开玩笑,是不配当医生的。
疑难病例讨论中,科室所有的医生都发表了意见。大家一致反对手术治疗,理由是目前在脊柱外科界,还成功的病例很少,偶尔有成功的病例,也不能成为参考。从概率上说,下不来手术台的概率大于活下来的概率。
何骞年后悔答应蒋禄寿的要求了。他心里清楚得很,即便是当年读博时,老师有成功的案例,也不足以证明老师的手术方法有效。此后十年间,没有人再用过这种手术方法。
“大家的意见和上面的意见相左,”何骞年说,“我已经答应了院长,现在不是讨论要不要做手术的问题,而是采用哪种手术方法更好!”
“何主任,你对手术的要求高,大家都服你,这一次,为何一反常态坚持做手术?”杨雪壹不解地问道。
“我刚才说了,是否手术没得讨论,是上面的要求,必须做。”何骞年脸色铁青,“今天的手术,是显示竣肃医院脊柱外科实力的时候,不能退缩。”
“何主任,难度太大的话,我们可以联系转院。”安如见说,“这个不是面子问题,而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安副院长,即使转院,这个伤员也很难活下来。”何骞年瞥了一眼安如见说,“如果大家都是拈轻怕重,难做的手术就往外推,我们还办三甲综合医院干什么?”
何骞年的话让安如见尴尬,这是为了他好,他却不领情。
何骞年继续说:“如果大家提不出更好的方案,我们就按照最初拟定的方案进行手术。请杨雪壹护士长通知手术室,马上准备手术。通知医院血库,准备十个单位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