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在场
下午一点多钟，一行人终于到达医院所在的小镇。家家户户贴春联，贴门神，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味道，《恭喜发财》的歌曲从家家户户飘扬出来，人们脸上洋溢着辞旧迎新的喜气，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们见面就说“恭喜发财”“拜年了”。
小镇不大，只有一横一纵两条街，砂石路，矮房子，从头到尾，开车五分钟就走完了。他们想找一个地方吃点东西，上街找到下街，没有一家店子开门。
“今天大年初一，大家都在休息。”司机说道。
“我去看看，到老乡家里去化缘。”安如见笑着说，“这些店子，大约要初七八才会开门营业了。”
安如见下车，去最近的一户人家，说几句吉祥话祝福语，大家都讨个彩头，也就乐于跟他攀谈。
安如见发挥他的巧舌优势，并不先问人家要吃的，而是问街上哪里有饭店？
老乡听了安如见一溜子祝福语吉祥话，正开心，就热心说道：“大过年的，店铺都关门了，如果你不嫌弃，中午在我家喝两杯？”
安如见满心欢喜表示感谢：“车上还有几个同事，我们一起来的。”
“行呀！这年头谁还缺吃的？来来来，大家一起喝一杯，也算我们有缘分。”
出门在外，学会讨巧，也是一种生存的本领。看起来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听陌生，其实，是自己内心有一道篱笆，防着外人。只要你能接近他，尊重他，热心人还是挺多的。
安如见在跟人家讨巧的时候，桂明景摇下车窗，仔细观察他。这个小伙子，脑子挺灵活，懂得跟陌生人打交道，不错！
一行七个人，在老乡引导下，进了老乡家里。
老乡家里只有三口人，老两口，一个孙子。儿子儿媳在外地务工，没买上火车票，就不回来过年了。
一阵客气之后，大家坐下来吃茶，花生瓜子糖果饼干水果，一应俱全，摆满了桌子。
老乡笑眯眯地说：“你们赶路饿了，先填填肚子。”
又朝厨房喊道：“老婆子，家里来客人了，准备好酒好菜，中午我们喝几杯！”
许田樱笑着说：“好巧耶，我们刚好十个人，这叫十全十美，老人家今年人丁兴旺，要发达咯！”
老乡一直笑眯眯，说：“借您吉言！儿子儿媳在外面务工，一天要上十多个小时的班，每个月收入也刚刚够家里的开销。”
“什么工作？”安如见问。
“唉！我们小地方的人，到外面讨生活不容易，又没有过硬的技术，还不是在鞋厂、服装厂做点事。”老乡的笑脸，变得沉重起来。
安如见有点后悔问这个话题，破坏了其乐融融的气氛。
“每个人都不容易。我们也是一样呀，大年初一就出来，也是为了能找一碗饭吃。”一直观察的桂明景劝慰老乡，“我看，你们家的日子要比旁人过得好！说明你儿子儿媳很能干，也很节俭！”
桂明景知道，这个时候夸夸老乡，会把气氛扭转过来。老乡的脸上果然又涌起一些自豪的感觉，说：“那是的，我儿子儿媳走正道，不会赚钱会省钱。你们看，这些年货都是他们跟工厂同事一起批发，寄回来的，比我们这里便宜多了。”
“吃不穷穿不穷，不会打算一世穷。老乡，你的日子过得好咧！”许田樱不失时机夸赞。
老乡热情好客，不大一会儿，酒菜上桌，香气扑鼻。老乡招呼：“来来来，大家坐，吃饭了。”
这个特殊的大年初一，让安如见几十年后，都记得。这里淳朴的老乡，热情好客的老两口。
酒是自家酿的米酒，酒精度数不高，醇和香甜，安如见心里有事，不敢多喝，稍稍表示个意思，祝福和感谢的话，却说了一箩筐。
吃饱喝足，安如见掏出钱，塞给老乡家的孙子，老人家不要，一阵推辞，最后才不好意思接了下来。
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公路上，车又走了40多分钟，才到医院。
一路颠簸，一路尘土，腰酸背痛，终于到达目的地。
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有些破旧的房屋，医院大门上的名称已经斑驳。院子前后两栋楼，前面三层，后面四层，红砖结构，内走廊。看起来，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建的。
安如见心里沉了一下：这个地方，怎么办医院？
许田樱“哇”地叫了一声，院墙旁边蜷缩了一条狗，正在嗮太阳，本能地往安如见背后躲。
“没事没事，一条狗而已，我们惊扰了人家休闲。”安如见牵住许田樱的手，笑着安慰。
安如见朝院子里扔了一块小石子，惊醒了狗。狗从地上一下子弹起来，见到一群人站在不远的地方，仓皇地叫了几声，找了个空档钻了出去。
有几个人哄笑起来。
桂明景没笑。他的两条眉毛紧皱，表情严肃。
安如见扫了一眼桂明景，心里打起了鼓：他们不会让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其实，谈不上收拾烂摊子，是捡了个烂摊子。
再往里走，霉味和酸味夹杂在一起，墙壁上结着蜘蛛网，地面灰尘能显出脚印。
好几个人捂着鼻子，浅浅呼吸，生怕将陈旧的气体吸入体内。
“桂总，这个地方荒废多久了？”许田樱问道。
“大约有三年多了，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
“这么破败，可能要有大动作才能开业。”许田樱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分公司准备了一笔经费，作为前期投资。”
“一台设备都没有？就是两栋空房子。”安如见担心地说，“怎么会接下这个地方？”
桂明景瞥了一眼安如见，说：“这是董事长去年来的时候定下来的。董事长来看过，当场拍板了。”
这家医院，是镇卫生院的一家分院。当初县里镇里都给了投资，后来病人太少，就放弃了。刚好有一家公司，为了上市，到处扩充医院，看中了这个地方，重新装修了一下，就对外接诊了。说白了，这家公司就是为了通过上市审核，在医院数量上充个数。
后来，公司上市没成功，财务数据造假被罚，就无心经营这个医院，一直闲置了三年。
“不知道董事长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赶回来看了一眼，就定下来要将这里买下来。”桂明景详细介绍了医院的前世今生，看着安如见，说，“这个地方，独立院子，办医院应该不错。”
47.我干！
看完现场，安如见一直没有说话。坐在车里，紧闭着眼，内心一点也不平静。这个地方，显然不是自己的理想，不能让他心动。他的理想，是在一家大型医院，当一名技术高超、有权威的医生。骨外科医生，当然是应有之义。
“这个地方条件是比较艰苦，但也不至于毫无前途，”桂明景早就洞穿了安如见的心思，知道他打了退堂鼓，“凡是事在人为。我们当初来这里创业的时候，要啥没啥，也是靠着几十个人的团队，咬紧牙关，一步步坚持下来的。”
许田樱不愿意跟安如见分开，说道：“安如见，你要考虑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到时候做不好、做不了，怎么向桂总交差？看这个样子，要砸进去不少真金白银。”
安如见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向自己。他就像是摆在桌子上，一个等待被刀子分割的西瓜，被架上了火塘，等待被烤的羔羊。
这种地方，跟他的理想相去甚远。城市长大，名校毕业，谁愿意来这个地方？
之前，所有的设想，都好像远离了他。什么绩效，什么医疗技术，什么服务能力，这些都是空谈。幸好自己提出来现场看看，否则，一答应下来，怎么反悔？
安如见的声音里都透出疲惫，说：“我还没想好，干还是不干，心里都没数。”
“你可以选择干，这个医院或许是你梦想开始的地方，”桂明景说，“你也可以选择不干，去大城市大医院发展。”
人生第一份工作，需要好好规划。但是，当医生不香吗？做一个技术骨干，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才是自己的理想。而不是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当一个不起眼的小医院院长。
“创业难，难于上青天，但只要你有雄心壮志，只要你敢于突破人生的极限，我们分公司会全力支持你！”桂明景给他打气鼓劲，“希望你不要被眼前的境况吓倒。”
安如见心里积聚着一股莫名的冲动。他想骂人，想发泄。在海滨城市都找好工作了，被父亲一个电话弄丢了，说自己有肺结核。在司亨医院为了一点小事，杨也彬翻脸不认人，挨了个处分，延迟一年转正。这次，自己下定决心出来，许安栾却要把他打发到这个地方来，虽说当院长，却是一片荒芜，要从零开始。这短短半年，让他尝到了职场非同一般的难。
许田樱说：“安如见，这次你千万要想清楚。如果干，就要做好长期吃苦的心理准备。”
桂明景却说：“年轻人，吃苦是一种历练。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不吃苦，是不能笑傲人生的。”
这两个人的话，都没毛病。他内心更倾向于许田樱的说法。桂明景是给他打鸡血的。最后的意见，还是要自己拿。
这个大年初一，让安如见从憧憬到失望，从兴奋到心焦，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
在人生的岔道口，安如见犹豫了。这件事实在太重大了，他很难仓促决定干还是不干。骨子里，他不愿意过父亲那种四平八稳的日子，喜欢干有挑战性的工作。现实里，又给了他当头一棒，这家医院具有挑战性，自己却退让了。
人生面临很多选择。现在的安如见，有三条路：一条是回司亨医院继续当医生，顶多延迟一年转正，然后向父亲安裕明一样，选择过安稳的日子，这辈子衣食无忧；还有两条路，就是从司亨医院辞职后，一条是选择去海滨城市漂泊，一条是选择来这里创业。
创业是一个极具诱惑的词。往往跟苦尽甘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些词相连。这些都是创业成功的一面，也有不成功的一面，就是倾家荡产、受人嘲笑、忍辱负重。
“这世上，创业成功的例子太少，很少人敢上去试一试。所以，创业显得很珍贵。”桂明景极力鼓动安如见的心思。
安如见脑海里，像有一道金光划过：这可能是我人生起飞的唯一机会！我不愿意过四平八稳的生活，即使不做大医院的医生，不当技术骨干，能通过创业，带出一批专家，不也是最好的人生吗？
“我干！”
这两个字从安如见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车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祝贺你，安院长！”桂明景伸出手，热情地握住安如见的手。
安如见莫名其妙：“祝贺什么？我这是准备去吃苦的。”
“师傅，麻烦你右转，咱们去竣肃医院看看！”桂明景吩咐道。
“竣肃医院？不就是刚才看的地方吗？”安如见不明就里问道。
车行二十分钟，在县城与城市的中心位置，桂明景让车停下来。
这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虽然只有稀少的几盏灯开着，现在也没有病人，但是，从占地面积上看，这家医院是司亨医院的两倍。
“这才是未来的竣肃医院！”桂明景跳下车，笑着对安如见说，“不好意思，刚才那一幕，是董事长安排的，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安如见一阵激动，握住桂明景的手，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这一天，让他坐了两次过山车。
在桂明景的带领下，值守的保安当向导，将医院里里外外看过遍。
这一遍，看得安如见心花怒放。
“这家医院是按照三甲综合医院的规模筹建的，医疗设备、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上一家公司管理出了问题，资金链断裂，为了自救，断臂求生，卖了医院。”桂明景介绍。
“董事长的眼光真的非常独到！这里，可以大有作为！”安如见雄心勃勃。
“我希望你在这里，能将医院做起来。硬件设施一流，还需要医疗专家做支撑。人才队伍建设，才是医院的当务之急！”
“这个是自然！一家医院，关键是靠人才。”安如见想起杨也彬，就为司亨医院感到惋惜，如果我能掌门这家医院，一定会善待人才，将医院做成市里一流的三甲综合医院。
“安院长，现在我可以这么叫了吧？”桂明景笑道，“董事长出的考题，你今天答得非常精彩，我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将竣肃医院带出困境，走上一条康庄大道。”
“谢谢！”安如见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小安子，祝贺你顺利通过考试！”许田樱激动地跟安如见击掌，将他的昵称都曝光了，“我事先也不知情，没想到我爸考验人才的方式挺独特的！”
48.跟保安聊医院
大家要往回走的时候，安如见提出要在这里待两天。桂明景笑着说：“等春节后再来吧，现在待这里，饭都没得吃。”
说到吃饭，大家肚子都饿了。中午在老乡家吃完饭到现在已经过去六七个小时了。尽管没落雨下雪，但北风挺大，嗖嗖地响，让人一阵阵哆嗦。
许田樱也说：“不急于这一阵子咧！小安子，先回去。”
安如见不同意：“你们先回吧。把车上的方便面、矿泉水、面包留给我就行了。”
大家见安如见如此执着，也不再阻拦。
桂明景将保安找来，吩咐他给安院长找床被子，晚上两个人在传达室将就将就，两天后，公司派车将安如见接回去。
保安看着安如见，心里嘀咕：安院长？大概二十来岁吧，能当院长吗？
但是看到桂明景的气质举止，知道不是一般人，估计说的八九不离十吧。
“被子有的是，库房里很多崭新的。”保安说着，拎了一大把钥匙，朝库房走去。
许田樱有些不舍，牵着安如见的手说：“小安子，我想留下来陪你！”
“傻子，逗人看笑话哩！这传达室，只能带两个人，天寒地冻的，你先回省城，我们两天后见。”
“别腻歪了！走了，还要赶路！”桂明景喊道。
安如见叮嘱司机慢点开。车灯铮亮，照的大路一片刺眼的白。
送走众人，安如见心里又有点空。空荡荡的感觉，跟这个空荡荡的医院一样，让他的心里冰凉，却充满期待。
恋爱中的人，分别是一种考验。想起将来可能要长期过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安如见心里有些不舍。都说男子汉志在四方，可是铁汉也有柔情。
安如见不愿意过平凡的日子，就要付出常人难以忍受的代价。选择是自己做的，退缩不是他的性格。
保安打着手电筒，扛回两床崭新的被子走回传达室，指着床说：“安院长，这两个晚上，我们两个人挤挤。”
有吃的，有被子盖，有床睡，安如见心里踏实了。
安如见客套了几句，就问保安什么时候来的，这家医院业务怎么样？他想从保安这里，知道医院更多的情况。
“建院开始我就来了，”保安点燃一支烟，“你不介意我抽烟吧？熬夜，没办法。”
“没事没事，你抽，我能理解。”安如见说，“少抽一点好。”
保安不好意思地说：“在医院上了几年班，我也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可就是戒不掉。”
“那是你没下决心。”安如见说，“你说说，这家医院的医生护士对你怎么样？”
保安眼神里露出一点小小的得意，说：“很多医生护士对我都很好，只有极个别的看不起保安。”
“那他们对病人好不好？”
“他们对病人一般般，说实话，这家医院医疗水平不怎么的，一年能出三四次医疗事故。领导经常让我们去维稳——一出事，少不了有家属来找麻烦，我们就是挡在家属和领导之间的那群人。”
看来，保安对这家医院评价并不高。安如见问道：“医院不好，你为什么还愿意留下来？”
“找不到工作，不愿意去太远的地方打工，就留着了。”
“原来这样，”安如见继续问道，“前面那个院长怎么样？你认识吗？”
“认识，一个小老头，看起来不太爱说话，整天板着个脸，好像哪个欠了他的钱一样。不过，他一般没在医院，一个月大概只有十天在医院，其余时间都看不到人。”
“医院管理者怎么能不待在医院？”安如见貌似找到了这家医院办不下去的原因。
“听说，他同时管着四家医院。这个医院最大，来的时间最多。”
“原来是这样！”
安如见在读大学时，就接触过一些民营医院院长，这些人成天泡在酒杯里，将日子耗费在找关系上。找上面的关系，找医保的关系，找投资人的关系，方方面面的关系都要照顾到，就是没有心思做医院管理，更不愿意在医院管理上花更多的时间。谈不上医疗质量管理、人才队伍建设。
前几年，兴起了一股投资兴办医院的风气，好像办医院能赚很多钱，花钱请几个医生，搞一点义诊活动，好像这样就有病人自主上门。
安如见当时就想，这些医院如果不改变思路，一定不能长久。只有将医疗卫生当成一种公益事业来做，医院才能树立良好的品牌形象。
“病人多不多？”安如见追问。
“刚开始的时候多，病房都住满了，据说政策好，病人自负部分全部免费，有病的没病的，都可以来住几天。”保安说道。
“这不是套保吗？”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不到一年时间，病人就很少了，最少的时候，只有几十个病人，连工资都发不出，很多人就走了。”
“你觉得，这家医院失败在哪里？”
“我？这个我不知道。那么深奥的问题，是你们文化人考虑的事。我有这个本事，我也可以当院长了。”保安笑着说。
安如见觉得自己这话确实问错了对象。如果问医务科长，兴许能说出个道道来，问保安，他哪会想这种问题？他想的就是每个月能按时拿到工资，保住自己的饭碗。钱少一点没关系，有事做，有饭吃，就行了。
“如果我真的来这里当院长，你觉得你的工资应该是多少？”安如见想提起保安的兴趣，问了他最关心最直接的问题。
“你真的是院长？”保安将信将疑。
“不像吗？”
“没有像不像的，老板让你当，你就是院长，老板不让你当，你就说自己是院长也没用。”
保安说话很实在，压根没有恭维的意思。
“你认识的那些医生，能找到不？有联系电话吗？”安如见想启用一批熟悉情况的医生，让他们回来干。
“能啊！我这里有很多电话号码，”保安说，“虽然医院没什么病人，但这里很多医生都有手机，是高档的掌中宝，不是大哥大。”
保安羡慕又得意的眼神，让安如见想笑。其实，这是一种普遍的心态，虽然我没钱，但我认识的人有钱，好像我也有钱了。我认识某人，我有面子。大概就是说的这种人吧。
保安掏出一个电话本递给安如见。安如见如获至宝，好家伙，这个保安真是帮大忙了。
聊得晚了，保安打起了哈欠，安如见却思绪延绵毫无睡意。他让保安先睡，自己出了门卫室，绕着医院转圈子。
49.医院怎么建？
万籁俱寂。突然，安如见感觉到脸上丝丝冰凉。借着昏暗的路灯，安如见看见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在空中飘洒。安如见多年没有看到这么大的雪了，童心瞬间附体。
安如见伸出手，试图接住这大自然的白色精灵。雪花无言，触手即融，一滴滴雪水，在手中融化。
多想把这个消息告诉许田樱。省城也该下雪了吧？
看到好东西就想跟她一起分享，这是安如见对恋爱最强烈的感受。之前，杨雪关宣称和他谈恋爱，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或许是两个人太熟悉，太了解了，反而没有异性之间的吸引力了。
爱情是一个神奇的体验，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但真实的感受，能让人陶醉，也能让人体会到伤感，还能让人体验到切肤之痛。对杨雪关，安如见没有感觉，可是，当自己说不爱她的时候，她大概也有切肤之痛吧？爱是没有任何道理的，爱就是爱，不爱就不能欺骗。读书的时候，安如见没有这种体验，不敢对杨雪关说不爱。
大胆说出自己的体验，也是人生的真实。对杨雪关的伤害，他是无意的，伤害却不可避免。他想起她流泪的样子，想起她那晚喝酒的样子，就感受到了她的切肤之痛。
安如见真想给杨雪关打个电话，对她说一声对不起。无意的伤害，是最难以释怀的伤害。严格来说，也是不道德的伤害。如果当时自己能明白这些道理，就会早点告诉她真话，她就不会投入太深，不会伤害太重。
他不知道杨雪关是否走出了阴影。在这个雪花飞舞的大年初一深夜，他虽然深深想念热恋中的许田樱，也觉得对不起杨雪关。
没有手机，他无法给其中任何一个人信息。
雪越下越大，安如见只得回到保安室。保安已经打起了呼噜，睡得很安详很香甜的样子，让人羡慕。
安如见轻轻上床，瞪着眼，心事重重。
医院怎么搞？
安如见的思绪，一下子是杨雪关，一下子是许田樱，一下子又切回到医院。把医院搞好，才是证明自己能力的正道。人间正道是沧桑。前方有许多未知的因素在等着他，考验他的见识，也考验他的智慧。横下一条心，把医院搞好，既不能纸上谈兵，更不能只喊口号。
士为知己者死，有一层更深的含义，就是他不能让许安栾瞧不起，认为他只会吃软饭。这样的评价，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父亲也曾担心这一点，才反对他跟许田樱在一起。
一个家庭，讲究男女平等。不是因为一方家庭条件比对方好，就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这样的婚姻，他宁可不要。
既然选择做硬骨头，就要有做硬骨头的本事。
安如见不担心自己缺乏这种本事，而是担心自己在冲锋陷阵的时候，突然踩到陷阱。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不足，就是社会阅历不够。
担纲一家大型医院负责人，不但要有学历，还要有经历，更要有社会阅历。书本知识都是理论，不管你看过多少书，懂得多少道理，都要把这些理论放到现实中去检验，才能形成自己的管理之道。
“我不能让人瞧不起！”安如见下定决心，要在这个地方，干出一番事业，用成绩让大家刮目相看。
从哪里做起？
当然是人才队伍建设。
安如见捏了捏保安交给他的通讯录，心里有了一点底气。把这些人请回来，搭建学科骨架，才能撑起学科建设的内涵。
所有的竞争，说到底都是人才的竞争。这才是管理的核心。
管人用人，自己没有任何经验，但是，他要学会借助人家的经验。
安如见畅想医院的未来，这里，将成为人才培养基地、医疗技术创新基地、医院管理示范基地。
这些基地，是他最近五年的奋斗目标。
对，所有的工作，就围绕这几个基地展开。
纲举目张。一旦有了基本的奋斗目标，具体的工作就好办了。将工作目标拿到实践中去检验，很多事就迎刃而解。
想到激动时，安如见干脆起身，从行李中找出纸笔，奋笔疾书。
天亮的时候，安如见打着哈欠，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保安起来，看见安如见睡在桌子上，赶紧推醒他：“喂，安院长，你怎么趴桌子上睡？会感冒的！”
安如见刚迷瞪一下，就被推醒，从桌子挪到床边，合衣倒在床上就打起了呼噜。保安拿起安如见写的东西，确认这个人就是未来的院长。
院长大年初一跟他睡一起，这是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安如见一觉醒来，窗外一片雪白，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白的让人眩晕。
保安见他醒来，笑着向他摇摇手里的酒：“中午了，吃饭了！”
安如见不想喝酒。他说，今天还要到病房里再转转看看，不喝酒。
保安冒着寒风，走了十多里路，才买到这瓶酒，他却说不喝，心里就有些郁闷。本来想在未来的院长面前讨个喜，却没达成目标。
安如见看出了保安的不爽，笑着说：“留着晚上喝。白天，你陪我去病房看看，我要再了解清楚，看看医院到底该怎么干！干好了，保安的待遇也能提高，你说是不？”
保安这才笑着答应。
“你看，瑞雪兆丰年。医院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开头，”安如见指着路边的积雪说，“等着，到了年底，我给大家发大红包。”
保安没看出来，这个未来的院长比别人到底强在哪里。不过，听说年底有大红包，说明这个人应该有点本事。否则，不敢夸海口。
白天比晚上看得更清楚，更仔细。安如见和保安每个病房都仔细看了，有的地方，还做了详细记录。
保安想，这个人真来干事的，不像上一个院长，一年到头难得见两回面。医院大概真的能起死回生了。
直走得两腿发麻，安如见才走完所有的病房。他统计了一下，两栋住院楼，外科楼二十五层，每层可以安排五十张床，就是七百五十张床，内科楼三十层，每层可以安排六十五张床，就是一千九百五十张床，加起来有两千七百张。
安如见暗暗测算，这么大规模的医院，大约需要医务人员三千人左右。医药护技，管理后勤，保安保洁……方方面面，他都要考虑妥当。
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启动这家医院，急需招兵买马。
安如见计划着前期筹备时间，包括招人、调试检修设备、申请各种手续，最快要一年。
公司等不了这么久。怎么办？
分期分批开设科室。成熟一个，开设一个。
对，就这么干！
安如见边走边想，计划逐渐成型。
50.宏大的计划
足足两天，安如见将这家医院的里里外外走了个遍。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装修档次不错。安如见有点担心，自己是否有能力驾驭这家医院？在外人眼里，他是凭关系，而不是凭本事来这里工作的。如果不是许田樱的恋人，他在这家规模宏大的医院当科主任都不够格。
安如见想起父亲的话，又开始不自信了。没有真本事，自己就会成为竣肃集团的一个笑话，还会成为司亨医院的一个笑话。搞好了，有业绩，才能在集团公司出头，给自己长脸，也给许安栾长脸，搞砸了，他就是个吃软饭的软蛋，草包。
既然已经表态同意，就不能再退缩。天大的压力，也要顶上去。返回省城的路上，安如见反复想，自己该怎么将这家医院带好，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时间节点，都要环环相扣。
跟桂明景再次见面的时候，没有客套。他们的谈话直奔主题。
“感觉怎么样？”桂明景问道。
“医院规模大，我的压力也大。”安如见说，“一家这么大的医院，要想重新开业，需要大量的人员和经费。我建议，由省分公司牵头，组建一个筹备小组。”
安如见的建议，出乎桂明景意料。他本来以为安如见是个刚出校门的毛头小伙子，没有任何医院管理经验，不可能提出建设性的意见。没想到，他竟然想到了要组建筹备小组。
“这个事，我们要向总公司汇报，董事长批准了，才能实施。”桂明景问道，“你有具体方案吗？”
安如见掏出一叠厚厚的实施方案递给桂明景，说：“桂总，我能想到的，都写在方案里了。当然，可能会有很多漏洞，请桂总多批评。”
“好！没想到，短短两天时间，你就拿出了实施方案，后生可畏啊！”
桂明景接过实施方案，认真研读。方案太长，他看了一会儿，抬头对安如见说：“安院长，你先回宾馆吧，这个方案我要仔细研读，修改完善之后，我们一起到集团公司去见董事长。”
安如见起身告辞，桂明景又说：“许田樱还没走，在宾馆等你。”
说完，露出诡异的笑容。
安如见刚走进宾馆，许田樱就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想好怎么干了吗？”
安如见一脸疲惫地点点头：“嗯，初步起草了一份实施方案，桂总还在看。”
许田樱牵着他，说：“辛苦了。没想到，你是个拼命三郎。”
安如见笑笑，说：“不拼命，怕被你瞧不起。”
“你说什么？”许田樱噘着嘴说，“我哪有看不起你？”
安如见说：“好了，开个玩笑。我累了，先睡一觉。”
许田樱有些心疼，说：“还没开始，就累成这样了。以后，还不会累得没时间理我呀！不行，我要跟董事长说说，让你也去总部工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现在哪家公司养闲人？”安如见说，“我其实挺想去医院工作，那里更适合我。”
“我也只是说说，你别当真。你是个有理想的青年，我不拖你后腿。”许田樱笑着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你那个撩头发的标准动作最近不见了，撩给我看一下。”
安如见做了一个撩头发的动作，撩完之后，又假装头发很长的样子，甩了甩头。
“挺帅的！明天开始，又留长发吧，我喜欢看。”许田樱说，“你先睡吧，补一觉，晚上我们去逛逛省城的夜市，对了，还有歌厅。”
安如见是被桂明景叫醒的。许田樱看到两个人碰面，就知道晚上逛街、泡吧的约定落空了。她也只能缩在宾馆，静候两个人把工作忙完。
“董事长打电话来，让我们俩明天去海滨汇报工作，”桂明景说，“我们抓紧时间，今天晚上把方案修改好。”
安如见迷迷糊糊点头：“桂总就看完了？”
桂明景说：“看完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出这份实施方案，说明你平时对医院管理思考挺多的。”
“有哪些地方要修改？”
“修改的地方我都用红笔标注了，不知道你是什么意见？”
“这么多修改的地方？”安如见一页一页翻看实施方案，桂明景修改得很认真。
“关键是医院性质，”桂明景说，“董事长希望这家医院能体现出公益性。我们集团公司，不靠医院赚钱，靠的是遍布全球的主营业务。”
“董事长家乡情怀挺浓的。”安如见担心地说，“如果医院不赚钱，公司投入这么多钱，我不知道怎么能带好这家医院。”
桂明景笑笑，说：“该奖励的医务人员要奖励，该发的奖金要及时足额发到工作人员手里。分公司会全力支持医院的建设和发展。”
“谢谢桂总大力支持，我希望这家医院能早日投入使用。”
“安院长，你在方案里已经规划得很好了，这家医院很可能是董事长最后一次创业了。所以，我们要尽全力把医院办好。”
“坚持非营利性，坚持公益性，是政府办医职责，企业投资非营利性医院，靠的是企业家的情怀。”安如见说道，“像竣肃医院规模这么大的地方，投进去的钱，不赚回来，我还是没想出个道道来。”
“我理想中的竣肃医院，是一家档次高、有担当、有情怀的医院，不靠赚老百姓的钱活下去，”桂明景说，“这里的老百姓很不容易，看个病，要走很远。有些公家办的医院，钻进钱眼里去了，过分追求效益，老百姓负担很重。”
桂明景的话，听起来很有感慨。他对这一行，不但研究很透，还很有见地。
“桂总，你说中了当前医疗行业的弊端。这些弊端是长期投入欠债造成的，医院要发展，要买设备，要建房子，还要养活工作人员，逐利行为已经越演越烈。我也很担心！”
桂明景盯着安如见。这几天短暂的接触，反复刷新了他对眼前这个刚走出校门的小伙子的认知。从完成董事长交办的任务，到对安如见刮目相看，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小伙子了。
安如见不好意思地说：“桂总，我们开始修改方案吧！”
“我们一起讨论，商量着来。”改变看法的桂明景，显然把自己当成安如见的老朋友了。朋友在一起，可以坦诚相见，可以深入沟通，不用遮遮掩掩，更不要防来防去。
51.董事长表扬
桂明景和安如见工工整整坐在许安栾办公桌对面。许安栾正在琢磨这份宏大的实施方案。对于办医院，他没有经验。自己没有经验，不等于别人没有经验。卫生法律法规、行业标准众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自己不懂，可以请教。
许安栾有个习惯，在听取下属汇报之前，都会事先学习相关规定。当年，搞物流，他也没有任何经验，但是靠着自己的钻劲，硬是摸透了行业发展规律，将物流搞得风生水起。后来，搞电商，全国没有几个人有经验，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再后来，他还涉足了民办教育，办了职业技术学院，在校学生达到三万人的规模，他也没经验，照样搞起来了。
从打算在老家兴办医院开始，许安栾就请教过一些医院管理专业人士。这些人中，有医院院长，有医务科长，有卫生行政部门管理人员，还有专门从事医疗纠纷和医疗事故处理的律师。
许安栾不打无准备之战，更不激进冒进。这么大规模的决策，他不会轻易纸上谈兵。
但是，许安栾对这份实施方案非常看重。这是一场考验，考验桂明景的智慧，也考验安如见的智慧。很显然，考题是董事长出的，这两个人展现出极强的专业素养和敬业精神。
从桂明景向许安栾报告安如见在内地的表现开始，许安栾就坚定认为，这个小伙子是个可塑之才。他看人，不是看关系。并不因为安如见是许田樱的男朋友，就草率地将一个项目交给他做。这不可能。公司走到这一步，跟他的奋斗密不可分，谁都不会随随便便将几十年奋斗的成果交给一个不可靠的人。
安如见身上有一般年轻人没有的拼劲和韧劲。初见安如见，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小伙子将来堪当大任。
许安栾脸上的表情，有时复杂，有时谨慎，有时舒展。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心情随着他的表情而起伏。
过了很久，许安栾终于合上实施方案，对桂明景竖起了大拇指：“明景不愧跟了我这么多年，对我的心思了解得如此透彻，值得表扬！”
桂明景笑着说：“谢谢董事长表扬。这份实施方案，是安如见的功劳，我没有做什么，不能贪天功为己有。”
“我不赞他，是不想让他翘尾巴。年轻人，还需多多打磨，”许安栾说，“这背后，你花了大量的心血。我的很多思想，你摸得透，他还没入门。”
本来以为辛辛苦苦搞出来的方案会得到董事长的表彰，没想到董事长点赞的是桂明景，安如见心里有些许泛酸。
“安如见，我知道你心里会有点不平衡，你的努力，桂总都跟我汇报过了，他不会贪你的功劳。”许安栾看着安如见，说，“其中很多观点、原则，是我这几十年一贯遵循的，同时也要求各地分公司落实到位的。我的想法，只有他懂。所以，这份方案我一看，就知道哪些是你的想法，哪些是经过桂总修改过的。”
原来如此！安如见平静地说：“董事长，我刚才确实略微不爽。但是，你这样说，我非常理解。我没有社会经验，也没有医院管理经验，确实需要好好打磨。”
“这份方案，我会再仔细琢磨的，”许安栾说，“万事开头难，我们不能随意决策，不能拍脑袋决策。公司的钱，是大家辛辛苦苦赚来的，每一笔投资，都要有充分的论证。等我思考成熟之后，集团公司会召开一个论证会，对每一个细节进行研究和测算。”
董事长的话说清楚了，桂明景示意安如见该走了。
许安栾起身握住桂明景的手道别，又对欲起身离去的安如见说：“安如见，我还有话跟你说，你等下再走。”
安如见只得又坐下来。他心里在打鼓，有话说？是说工作还是谈生活？
没想到，许安栾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表扬，也不是关心他和许田樱的关系，而是问他为什么不陪父母一起过年。
“安如见，你今年是第一次没陪父母过年吧？”
“是的，”安如见如实回答，“每年寒假，我都在家过年，今年是个例外。”
“男子汉志在四方，这是对的，”许安栾说，“但是我希望你有时间，就回去多陪陪他们。”
安如见一时没明白许安栾这番话有什么深意。是说我有了女友忘了娘？还是说我急于表现自己？
“田樱，进来吧！”许安栾喊道，“我知道你站在门外。”
许田樱笑眯眯进来，给父亲拜年。
许安栾说：“我真心希望你们好，年轻人，事业为重，感情也不能疏远。如果今后安如见去内地工作，你们只要有时间，就要去看望他的父母。”
许田樱和安如见面面相觑，怎么突然说到亲情上来了？
“我出来第一年，母亲就过世了，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感觉对不起母亲，”许安栾回忆道，“所以，你们要珍惜生活，珍惜跟父母在一起的时光，懂了吗？”
完全明白了！
许安栾这是将安如见当成女婿了。
只有跟女儿女婿才会说这样的话。
“孝敬父母，重视亲情，其实就会明白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个哲学问题，我很感激董事长的教诲！”安如见说道。
“这次你去内地考察，工作卓有成效，从这一点我可以看出来，你是个非常敬业的年轻人，”许安栾说，“现在很多人，将敬业和孝敬割裂开来，对立起来，这是不对的。敬业，也是为了家人过得好。搞清其中的内在联系，我们的奋斗就有了亲情基础。”
安如见感叹，对生活的理解，自己肤浅得很。没有经历过生活洗礼的人，悟不出这么深刻的道理。
许田樱说：“爸，您放心吧，我们肯定会好好孝敬老人的。工作生活都要搞好，才对得起您的养育之恩。”
许安栾笑着说：“好了，放你们几天假，赶紧的去陪安裕明先生。你家的父亲，可比我会享受生活。”
安如见说：“我爸确实会享受生活，跟他的名字一样，追求极简生活，安于现状。”
“每个人的活法不一样，不见得我这样的就算成功，你爸这样的就算失败。他在专业领域的成就，是通过自己一辈子努力得来了，也是费尽了心血，只不过你没看到他的努力。”许安栾又对许田樱说，“田樱，你这次去司亨医院，给我带去问候，买些礼品，陪他们好好过节。走之前，去看看你妈。”
许田樱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对父母，每个人都是亏欠的。唯有珍惜每一次团聚，才能不让自己留下终生遗憾。
52.一家人
安如见和许田樱回到司亨医院。现在，他们站在家门口。许田樱想敲门，安如见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他掏出钥匙，悄悄开了门。
安裕明和万疏茜正在吃中饭。桌子上，摆着一点剩菜，两个人吃得毫无生气。
“爸，妈，新年好！”
听到儿子的声音，万疏茜怔了一下，她慢慢回头，看到一对年轻人满脸疲惫站在客厅。
“儿子！”万疏茜极速放下碗，像年轻了好几岁，跑了过来，“田樱，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给叔叔阿姨拜年了！”许田樱笑着说。
安裕明愣着，半天没回过神来。
“老安，儿子和田樱回来了，你傻坐着干啥？”万疏茜幸福地叫安裕明，“老安，泡茶呀！”
“嗯嗯嗯。泡茶，泡茶！”安裕明站起来，身子微微颤抖，一下子又坐了下去。
“爸，您慢点！”安如见过去扶住父亲，发现他瘦了。
“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做饭。”万疏茜高兴地说，“小安子，回来之前给我们打个电话呀，田樱今年第一次来，家里一点准备都没有。”
“不就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吗？”安如见说。
“你们先休息会，饭菜马上就好。”
安裕明再次站起，要给两个人泡茶。安如见不让，说：“爸，我们自己泡茶。”
安裕明说：“这几天咋过的？挺累的吧！看你，脸上都有皱纹了！”
“爸，哪有这么夸张？我还长皱纹了，哈哈哈……”安如见打趣道，“我那么老了，小樱子表示不同意。”
“小安子，人总要老的吧！”许田樱笑着说：“我不嫌弃。”
一家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吃饭的时候，许田樱告诉安裕明和万疏茜，爸妈让我向你们问新年好，还带来了新年礼物。
许田樱打开礼物，我天！每人一件貂皮大衣。
“我爸说，你们是知识分子，有地位有面子，这两件衣服，才能配得上医学专家的身份！”
“这……”万疏茜深为不安，“太贵重了吧！”
“妈，没事，您试试，看合身不？”
安如见将衣服在母亲面前展示一番，让她去试穿。
万疏茜身不由己，进卧室换衣服。
打开门一瞬间，惊艳到大家了。脱下臃肿的羽绒衣，万疏茜秒变苗条。
安如见夸张地说：“不错不错，万美女颜值秒杀司亨医院资深美女。”
“去你的，什么叫资深美女，你妈本来就是大美女！”安裕明夸道，“她要是不美，我能看得上？”
“美得你！”万疏茜指着安裕明笑。
“阿姨，这件衣服穿在您身上，好身材一下子就凸显了。”许田樱赞道。
“安叔，您也去试试。”许田樱将一件男款衣服递给他，笑着说，“让我们见识见识安大帅哥的翩翩风度。”
安裕明大大方方接过衣服，穿上，咦！精气神顿时像打了鸡血。
“不错不错，帅哥就是不一样。”安如见说道。
“怎么着？小安子，你夸赞我的话，有点勉强呀！”安裕明故意皱着眉头问道，“是不是嫌弃我肚子大了？”
“每天到家就是坐着，酱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怎么不会发胖？”万疏茜显示了自己身材好的优越感，说，“咱劳动人民还是很幸福滴！”
安裕明对许田樱说：“田樱啊，替我们感谢你爸妈的厚礼！也祝他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一家人说说笑笑，和和美美，这样的日子多好！”万疏茜感慨。
这句话，道出了为人父母的操心劳力。这个春节，安如见在外出差，两夫妻就像没魂了一样，日子过得稀里糊涂，万疏茜做饭做菜都没心情，每天无精打采的。他们关心最多的就是这里的天气。虽说这是个好地方，但最大的缺点就是冬天不好过，外面多冷，家里就有多冷。不像北方，虽然外面冷，但是家里暖和。更不像海滨城市，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没有冬天这个概念。
“你妈这几天看当地的天气预报，十四个城市天气预报播放的顺序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自己一到18:50，准时将电视频道调到省卫视，像个小学生一样，守着天气预报。”
夫妻俩说着说着，声音就低沉了。
“哎呀！爸，妈，哪有女儿天天守在父母跟前的？总有一天，儿女要有自己的事业。”安如见突然想起了什么，说，“爸，妈，你们也跟我一起去我们那家医院吧！”
安裕明此时却表现出他特有的安分守己的底线，正色道：“不去！我们在司亨医院待了一辈子，不想再去适应新的环境。”
这时，安如见和许田樱开始一唱一和，给安裕明和万疏茜展示了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竣肃医院：规模大，科室全，条件好，实力强……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去的，”安裕明说道，“我还是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另外，我也劝你，别辞职了，司亨医院挺好的，杨也彬也不可能当一辈子院长。”
安如见说道：“爸，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在司亨医院，我可以一眼望到退休，干的再好，最多混到你这个样子，当个科室主任，头上戴着一顶主任医师的帽子。”
“当医生就是这样的，不要想做院长，”安裕明说，“你一个人只身去内地，人生地不熟，又没个帮手，怎么带好一家医院？”
“小安子，你爸说的有道理，你这才毕业半年，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去一家这么大的医院当院长？当个医师都还没学好！”万疏茜担忧地分析，“当院长不容易！”
“我可以学呀！经验不是万能的，我就是想尝试一下，看看自己到底多大的本事。”安如见的语气坚定。
“好了好了，说着说着就跑题了。”许田樱赶紧制止。她不知道，他们还会说什么，但终归不想影响一家人的感情。
家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寂静得可以听到窗外呼呼而过的北风。
“没有那么难！奋斗的人生不一定会成功，但不奋斗的人生一定不会成功！”安如见渴望成功，乐于接受生命里的挑战。机遇难得！人生要起飞，就要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
53.失衡感
安如见和许田樱回来了的消息，几个同学都知道了。欧阳念志第一个来探听情况。他一直在等安如见的消息。在司亨医院闹到这个局面，欧阳念志实在没有想到。他原本踌躇满志，要在司亨医院大显身手大干一场。但是，没想到他遇上了杨也彬。这个院长，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
“如见，怎么样？”欧阳念志拜过年，喝了一口茶，马上问安如见这次出去找工作的情况。
安如见和许田樱对视了一眼，没敢告诉他，集团让他去负责竣肃医院，怕对他刺激太大，就说：“还可以！你想好了吗？”
“当然想好了，我一句讨厌这个地方了！”欧阳念志现在恨不得马上离开司亨医院，“人挪活树挪死，何况杨也彬心胸狭窄，格局太小，在他手里讨生活，太难了！”
“与其说你讨厌这个地方，还不如说你讨厌杨也彬。”安裕明说道，“欧阳医师，年轻人要受得起挫折，其实司亨医院挺不错，只要你沉下心来，一定有前途。”
“安叔，您这话说得好！但是，我觉得这里不适合我，既然不适合，还是走吧！”
“小安子，我劝你也不要走！你现在更没有能力带别人一起走。慎重考虑吧。”
安裕明看出欧阳念志的浮躁，现在辞职跟小安子一起出去，到时候如果没搞出名堂，没有出头，他又会忌恨小安子。特别是当他跟小安子的地位相差悬殊的时候，他就会有强烈的失衡感，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与其将来遭他忌恨，不如现在就不一起走。
“如果你一定要离开司亨医院，我建议你不要跟小安子去一个地方，免得将来后悔！”万疏茜也这么说。
三个年轻人都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同学在一起多好，凡是都有个照应。”安如见说。
“对呀，叔叔阿姨，我也觉得同学在一起会有个照应，小安子多一个帮手也好呀！”许田樱也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思。
“帮手？”欧阳念志狐疑地看着许田樱问，“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在一起工作，会相互照应，没有其他意思，你别多想！”许田樱尴尬地说道。她暂时还不能告诉欧阳念志，其实安如见是去竣肃医院当院长。
她一下就明白安裕明的意思了，同学之间，地位相差悬殊，会让欧阳念志感到强烈不适。这样的不适感，难免会导致人的心理失衡。
说话间，敲门声响起。许田樱打开门一看，是杨雪关！
场面一度尴尬。杨雪关表面坦然，跟大家拜年打招呼。
“知道你回来了，特意来看看。”杨雪关对安如见说，“同时，我也代表我爸，向你和欧阳念志表示歉意。”
安如见摆摆手说：“杨雪关同学忽然这么客气，让人很不习惯呢！你爸是院长，他有他的难处，我理解。”
“杨院长很时髦啊，玩起了女儿社交！”欧阳念志讥讽道，“我惹不起，还不知道躲呀！”
“躲是什么意思？”杨雪关一头雾水看着欧阳念志，问，“你准备躲哪里去？”
“辞职走人！”
杨雪关当然不愿意同学们辞职的。这几个同学都是她当初做工作鼓动到司亨医院来的，为父亲脸上增光添彩不少。
“欧阳念志同学，你的事医院已经解决了，现在把你调到心内科工作，你还不满意吗？”杨雪关说道，“人心要知足。”
“杨雪关，我们不要伤害了同学感情。我走，是因为医院不是你说的那样，杨院长也没把我们当成名校毕业生，在这里，我和安如见都享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应该叫严重不公平。”安如见补充道。
“小安子，别乱说话！”安裕明制止道。
“遵命！”安如见说道，“爸，我们说话，你别插嘴。”
安裕明一脸无趣，对万疏茜说：“老婆子，我们还是去厨房吧，该准备晚饭了。”
万疏茜知道他是回避。厨房里的事，他从来不沾边，今天主动提出来，并非真心做饭做菜，而是不想过多争执。
待两个人走进厨房，杨雪关就说：“安如见，听说你现在闹情绪，这几天没去科里上班？”
“我是正常休假，不是闹情绪。春节了，应该允许我多休几天。”安如见撩撩额头说，“刚好借机调整心态，重新上岗。”
“我爸都说了，你对他意见挺大，包括你爸你妈，现在遇见我爸我妈都绕着走。”
“不敢不敢！如果没有杨院长特别关照，我不会进编，我要好好感谢你爸不计前嫌。”
又是一阵敲门声。
这回，姜明践和刘静蔷来了。六个大学同学到齐了。
“你们是约好了来蹭饭吧？”安如见开玩笑，“今晚我们去外面吃，”然后，他扯长脖子对厨房喊道，“爸，妈别做饭了。”
安裕明以为出什么事了，紧张地从厨房里出来。安如见的同学都到齐了，这让他没有料到。
“还是在家吃吧！这个时候，外面的店子还没开始营业呢。”万疏茜说道。
“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就在家吃吧！”安裕明说道。
大家分头坐下，许田樱的脸色不对劲，安如见感觉气氛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许田樱笑着说：“小安子，咱们还是点快餐吧。叔叔阿姨难得搞饭菜。”
万疏茜就是不同意。这个地方的规矩，新春佳节第一次来家里，肯定不能在外面吃。
“恭敬不如从命。”许田樱说，“在家吃吧。小安子，你去帮厨，我来负责聊天。”
许田樱安排安如见去帮厨，明显的目的就是不让他多说话。
人一旦走上社会，很多事都已经偏离了在校园里理想，很多人也变了。一位著名作家曾说过，世界上最不能直视的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太阳，一样是人心。
当医生的，负责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如果偏离了轨道，会发生很多不愉快的事。
“小安子，我看今晚我们就自己动手包饺子！”刘静蔷建议。
这是个好主意。刘静蔷是典型的北方人，剁馅儿、擀皮子、包饺子，她的动作娴熟，比起从来不做家务的杨雪关，她包的饺子馅儿多，皮薄，让人看起来直想吃。
可以预见，未来这几年，家里最热闹的，恐怕就是今年这一天了。等安如见辞职，就只有父亲母亲在家了。
54.谈恋爱的年轻人
吃完饺子，安如见送同学们回宿舍。
杨雪关幽幽地说道：“你主要是送许田樱同学回宿舍吧？我们几个好像是搭头。”
这话问得大家都闻到了一股酸酸的陈醋味儿。
“小安子当然要送我回宿舍。我跟刘静蔷一个套间，你想去体验一把司亨医院的福利吗？”
眼见着就要打嘴仗，安如见赶紧岔开话题，问许田樱：“小樱子，要不要从家里搬床被子去宿舍？”
“咦……”姜明践故意起哄，“就开始秀恩爱了。”
“甜宠！”刘静蔷也加入进来。
“打住打住……”安如见对姜明践做了个揍人的手势，笑着说，“你们一个个瞎起哄，小心我揍你！”
只要把尴尬化解，大家就还是同学。拉下脸面撕破脸皮的事，杨雪关曾经干过，大过年的，谁都不想搞得心里不爽。
北风呼啸，似乎要将这大地刮平，吹在脸上生疼生疼。出门前，安如见为许田樱戴好帽子、手套，围好围巾。此刻，两人的心是热乎的，尽管风雪交加，内心却有爱情的火焰在窜动。
六个同学，即使是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也很难得有机会这么并肩而行。应该说，能同时分到一家医院工作，有杨雪关的因素，更是一种缘分。这种缘分本来非常美好，这个世界却很奇怪，或者说，人性很奇怪，能守住缘分的人不多。
看着安如见和细心地照顾许田樱，杨雪关的心里涌起了一股酸涩的味道。
“安如见，听说你这个春节是在海滨过的？”杨雪关明知故问，“过年前一天，我去了一趟你们家，你爸妈告诉我的。”
“嗯，和小樱子一起去的。”安如见特意在同学们面前称呼许田樱的昵称，不是为了刺激杨雪关，而是给她传递一个信息，现在自己和许田樱的感情稳定，希望杨雪关不要横生枝节，闹出矛盾。
“不对呀，你爸妈说，你们是一前一后走的。”
“你倒是挺关心我们的，小安子，你应该感谢雪关同学，还这么巴心巴肺地关注你。”许田樱开始反击。
“别别别，大家都是同学，”欧阳念志劝道，“我们要真心祝福小安子和小樱子。”
“欧阳念志，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在挑事儿？”杨雪关锁着眉头说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欧阳念志解释，“我只是劝你，大过年的，别扫兴。”
“你别急着解释，欧阳念志，你坑我爸还不够深吗？”杨雪关憋着一肚子火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强出头的靶子，“我爸这次在集团公司挨了严厉的批评，头都抬不起了，还不是因为你？”
“杨雪关，你这话说得就不讲感情没品位了！”欧阳念志说，“当初，是你爸将我当成软柿子，想捏就捏，我只是在维护自己当医生的权力。”
“白眼狼！”杨雪关骂道。
“你骂谁呢？”欧阳念志急了，脸上跟白雪一样苍白。
“说的就是你！欧阳念志，你现在牛气，学会了动用舆论、动用集团公司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杨雪关讥讽道，“你这种人，就是白眼狼！”
“杨雪关，你嘴巴放干净点！”
“诶诶诶，你们别吵了，过年呢！我们还是同学呀，你们怎么能这样撕破脸皮？”安如见不愿意听争执，出面制止。
“安如见，这里面应该有你的功劳，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装好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杨雪关，你今天是不是吃了铳药？大家开开心心的聚会，没有通知你，你是来找茬发泄的吧？”欧阳念志压抑的情绪被激发了，说话的时候浑身哆嗦。
大好的气氛被破坏了，姜明践觉得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想劝劝双方。可是，他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雪关，我觉得同学之间说话别那么难听，我们都是有素质的人，心平气和相处多好！”刘静蔷看了看姜明践，见他几次想说话，却一直没开口，再也忍不住了。
“对的，”姜明践的口头禅出来了，“雪关同学，我内心还是挺感激你的，但是你爸在对欧阳念志和安如见的问题上，确实没有格局，怪不得同学。”
“怎么着，你也想跟着起哄？”杨雪关急赤白脸地问道，“不是我爸看重你，你想去肝胆外科？”杨雪关又对刘静蔷说，“还有你，我爸也对你太好，安排你去妇科。”
“好好好，我们不说了。你和你爸是我们的大恩人，好吧！”谁说话，杨雪关怼谁，刘静蔷只好认输，“大不了我们走人，不干了，你满意了吧？”
“就是，这个工作又不是你和你爸恩赐给我们的，我们不在司亨医院，还会有别的医院要我们！”欧阳念志一急，差点把辞职的事说出来了。
许田樱狠狠瞪了欧阳念志一眼，说道：“欧阳念志，别瞎咧咧！”
欧阳念志赶紧不说话了。
突然之间，大家都不说话了，默默走路，耳边只有凛冽的北风在呼啸。
杨雪关感觉自己已经被同学们孤立了。
这么多年，她都是在别人的羡慕眼神中长大，院长的女儿、学霸、名校大学生……她是骄傲的小公主，父亲因她自豪，以她为荣。
在同学们面前，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同学，没人对她点头哈腰，没人对她言听计从。苦恋多年的安如见，也在毕业之后宣布并不爱她。这让杨雪关一下子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
杨雪关突然跑到安如见面前，拦住他的去路，问道：“安如见，你说，我哪点配不上你？让你这么欺负我！”
杨雪关的泪水在脸上蔓延，觉得在安如见面前，自己都已经迷失了方向。
“杨雪关，你今晚到底要干嘛？”许田樱再也看不惯杨雪关像乡村泼妇一样胡来，愤怒地吼道。
“关你什么事？你最擅长的就是抢人家男朋友，还在我面前吼？”
“杨雪关，你过分了！”安如见横在她和许田樱中间，“已经给足你面子了，别耍横！”
“安如见，你个没良心的！”
杨雪关突然坐在雪地上，嚎啕大哭。
司亨医院的夜静悄悄的，杨雪关这一吼一哭，惹得许多人家都打开窗户看个究竟。
大家都觉得杨雪关不可思议之际，姜明践蹲到了杨雪关身边，说：“杨雪关同学，我希望你能冷静。这个世界上，有人不喜欢你，也会有人喜欢你。芸芸众生，只有一个人喜欢你，就是你的全部世界。”
姜明践又对安如见说：“你和同学们回去吧，我来照顾她。”
姜明践的话，大家感到吃惊：这小子，平时看不出啊，深藏不露的高手，牛的一批。
55.发自灵魂的对话
大家走远了，姜明践伸出双手去牵杨雪关。杨雪关愣愣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会，接受了他的牵手。
杨雪关站起来，姜明践又为她拍拍身上的雪，轻声说道：“答应我，以后别再哭了，好吗？”
杨雪关止住了哭，瞬间破涕为笑。她听懂了姜明践的话，这话中，分明隐含了强烈的感情传递。
爱情，其实是一个怪东西，一个坏东西，能让人哭，也能让人笑。心情起起落落，全凭爱情主宰。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曾经有心理学家做过实验，得出的结论是，人只有七秒钟的记忆。结论是否真实其实并不重要，而是这个原理告诉人们一个真理：人的思维是不可思议的。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一个任性的女孩，我喜欢征服。”
“原来你早就在打我的主意了？”
“嘁，谁稀罕？”姜明践说，“那时候，你连正眼都不瞧我们。”
“告诉我，你是不是有钻空档之嫌？”
“什么是钻空档？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他就是他。无所谓空档，只是你要给别人机会，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不要因为一棵不值得的树，而失去另一棵属于你的树。”
“姜明践，没想到，你还有这么重的心机，”杨雪关拽住他的耳根子，装作审问，“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对本姑娘动了歪心思？”
“怎么是动歪心思？你情我愿，两情相悦，这是人间最美好的感情，怎么在你看来就变成了坑蒙拐骗？”姜明践握住杨雪关拽耳朵的手，“这样拽着很舒服，你告诉我，耳朵上有几个穴位？”
“不知道，我不研究这个。”杨雪关说道。
“来来来，姜学霸告诉你。”姜明践神秘地笑着，“把耳朵凑近点，这是秘密，不能让别人听见。”
杨雪关说：“这不是秘密，我到网上搜一下就搜到了，现在，网络搜索功能很强大咧！”
“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杨雪关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了，将脸凑了过去，突然觉得脸上被狠狠地“啵”了一下，杨雪关的脸马上就红了，心中有无数小虫子在爬行。她捂着脸，嗔怪道：“坏东西！”
“对的，我就是坏东西！姜明践要做你心里一辈子坏东西！”姜明践突然将她搂住，“你愿意吗？”
杨雪关没有回答他，手却牵得更紧了。
“咳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在两人耳边响起。
“爸！”
“杨院长！”
杨也彬愣愣地看着他们，杨雪关赶紧把手松开。
“这么晚了，还在瞎逛？回家了！”杨也彬的声音低沉，威严，不容驳斥。
“好的，爸，你先回……”杨雪关摆弄着手指，不敢看父亲。
“早点回！”杨也彬说道。
走了两步，杨也彬又转回身子，指着姜明践说：“你，你等下送她回家，少一根汗毛，老子饶不了你。”
“好的，杨院长，你放心！”
杨也彬背着手，步子的节奏很快，脚步声却明显轻快了，没有平时那种让人山崩地裂的感觉。
得到杨也彬的默认，两个人的手又悄悄牵到一起，满心欢喜并肩走在院子里。
“姜明践，你说，我到底哪里好？”
杨雪关知道，这种话问得很傻。男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最大的本事就是灌迷魂汤。甜言蜜语，糖衣炮弹，追到手了，感觉又不一样了。
“喜欢你整个人。从头到脚，哪里都喜欢。”
姜明践的回答果然是甜宠，让杨雪关心里像灌满了蜜糖。
之前，她确实没有注意到姜明践，一门心思在安如见身上，即使他宣称没有和她谈恋爱，她也还想挽回。
那个时候，自己认定这辈子就要跟安如见在一起。那个帅帅的，桀骜不驯的，喜欢幻想的小伙子，让她沉醉不能自拔。
这是她自己设下的套，把自己整个心身都装进去了。门当户对和青梅竹马，不等于能产生美好的爱情。现在，她身边有了姜明践，再回头看看之前的言行，觉得自己很可笑。
人在沉迷的时候，思考问题会很偏执。
杨雪关感觉，笼罩在身上的阴影，正在慢慢驱散。她不奢望安如见的阴影能马上消散，但，她的心头已经开始轻松，没有石头，只有说不出的愉悦。
这种感觉，跟之前与安如见相处的时候大相径庭。
“姜明践，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有时候不可理喻？”
杨雪关开始担心，自己在姜明践眼前毫无顾忌，毫不做作，完全透明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不讨厌自己吗？在某些时候，她会反思跟安如见的这段谈不上恋爱的历程，也会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
“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都有做啥事的时候，我不觉得你不可理喻，反而觉得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姜明践牵紧她的手，轻声说道，“侠女！哈哈哈……”
“坏蛋！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杨雪关抽出手，粉拳雨点般落在他的前胸后背。
姜明践认真地说：“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杨雪关点点头。
“对的，我的故事很漫长，”姜明践缓缓说道，尽量让自己显得很深沉，“我也失恋过，和你一样。”
杨雪关张大嘴巴。
“对的，你不信？”
杨雪关摇摇头：“不信。”
“哈哈哈，对的，是真的。”姜明践想装作深沉，笑容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姜明践的父母是普通的工人，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跟他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一起读书。高中的时候，姜明践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女孩，认为她就是上天送来给他最好的礼物。
故事的结局太违和。两人沉浸其中，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女孩被父母狠揍，说出了这个秘密。女孩父母怒气冲冲赶到他家，狠狠地数落了他一顿，父母这才明白，原来这小子早恋了。待女孩父母刚走，一顿猛抽，将他的初恋打得落花流水。
第二天，他满身伤痕去上课，发现女孩的课桌空了。他发疯般寻找，一直没有她的下落。
“这就是我的故事。至今，我都没能找到她。”姜明践声音低沉。
“没想到，你也有这么惨痛的经历。”杨雪关安慰道，“人都是在伤痛中成熟的。”
“我们之间，不会变成伤痛的回忆吧？”
“这个说不准！哈哈哈……”杨雪关的笑声，像银针跌落地面，清脆地洒满姜明践的心田。
56.心情好
六个同学，安如见和许田樱好上了，这大家都能接受。许田樱一直暗恋安如见，也是跟着安如见的步伐才来司亨医院。姜明践突然当着众人的面，表白杨雪关，让大家大吃一惊，更让人不理解的是，杨雪关没有当面拒绝。依照杨雪关的脾性，看不上眼的人，会当面打脸，断然拒绝，让人捂脸难受。
欧阳念志的心里不平静了。在他隐秘的心事里，如果不是杨也彬无聊，将自己安排到康复科工作，或者一开始，就将他安排到心内科，他会感激杨也彬，趁机套个近乎，顺势将杨雪关收入囊中。
这才是欧阳念志的真实想法。事情反着来，他也没办法。他现在还没弄清杨也彬为什么要将他发配去康复科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逼得没活路了，安如见和许田樱鼓劲，他才下决心跟杨也彬叫板。
如今……唉，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杨雪关也被姜明践表白了。这就叫鸡飞蛋打。
欧阳念志心情跟眼下的雨雪天气一样灰暗。命不好，还遇上看自己不顺眼的杨也彬，是不是自己上辈子就得罪杨也彬了？
好吧！既然毫无悬念逼我，我还走吧，越快越好！
欧阳念志心里纠缠，瞪着双眼看天花板。门“吱”一声响，姜明践哈着粗气回来了。
两个人住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欧阳念志闲一点，整天待在公寓里，姜明践在肝胆外科，忙得很，常常半夜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欧阳念志多半已经呼噜声大作。
姜明践关上门，停留了一会，没听到呼噜声，倒是从欧阳念志卧室门下方看到了灯光，他心中狐疑，欧阳念志还没睡？生活习惯改变了？
心情不错！姜明践不管欧阳念志睡没睡，拿起衣服，吹着口哨，去了浴室。幸福来得太突然，生活瞬间变艳丽。姜明践的内心里，一直隐隐有一股冲动，要跟杨雪关好。可是，她那么高傲，身边还有安如见，他一直不敢造次。
姜明践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年轻人有点胆怯。特别是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脸红心跳说不出话，这是常有的事。安如见跟杨雪关分开，姜明践又看到了希望。
姜明践父母都是医生，只不过是乡镇卫生院的医生，但父母认为当医生不错，希望小孩也能传承衣钵。姜明践本来想当老师的，高考填志愿的时候，父母不同意，他就顺了父母的意思，填了临床医疗专业。
表白杨雪关，是一瞬间的心疼。爱上杨雪关，却是很久的事了。那天早晨，姜明践正在跑步，那天天气极好，朝霞满天，空气新鲜，他的心情也很好。姜明践跑得投入，突然感觉身边有人，咦，是杨雪关在跑步。她的长发在朝霞的微风中飘逸，浑身散发着迷人的青春气息，就像一尊移动的女神，让他的心怦然一动。
也许从那个早上开始，他的心里就种下了爱情的种子。
杨雪关！他在心里千万次呼喊这个名字。
他知道杨雪关跟安如见腻歪，种子也只能深埋在心里。
安如见宣布自己没跟杨雪关谈恋爱那天，姜明践心情特别好。喝酒那天，他就想向杨雪关表白，可是，当时的情形不适合表白，杨雪关还没死心，自己一表白，等于不识相，不但杨雪关会断然拒绝，同学之间也会笑话。
姜明践对形势的精准判断，耐心等待了几个月，昨天这个绝佳的机会出现了。安如见和许田樱好上了，杨雪关也死心了。眼瞅着安如见和欧阳念志闹着要走，这里面就大有意思了。
这个时候，杨雪关情绪已经接近奔溃，这就是表白的最佳时机。杨雪关数落同学的时候，他试图制止，一直没轮的上他说话。杨雪关摔倒了，机遇来了。
女人在绝望之中，有人向她伸出手，还向她表白，这就是绝佳的机会。就算遇见杨也彬，他好像也是由惊讶到默认。
姜明践闭着眼冲澡，开心地吹着口哨，回忆这水到渠成的爱情，心里乐开了花。
爱情有时候要等待。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谈恋爱也就是这个套路。姜明践没有套路，但他学过心理学，曾经还想做心理医生。竞争激烈、出头艰难的年代，很多人被现实逼到了人生的墙脚，需要大量的心理医生。
做心理医生的想法也被父母否决了。他只能将这门学问用到谈恋爱上。学以致用，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努力了。
“姜明践，你大半夜的吹什么口哨！”欧阳念志隔着浴室门喊道，“会招鬼的。”
“欧阳念志，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我们都是当医生的，你说说，鬼长什么模样？”
“姜明践，嘚瑟是吧？找了院长的女儿做女朋友，看到了自己飞黄腾达的未来吧？”
欧阳念志这话说得不厚道。姜明践爱上杨雪关，还真的是纯粹的爱情，没有想过所谓的得势。
他父母都有工作，父亲脑子活，对投资这种事很在行，五年前，就在老家的城里一口气买了三套房子，当然，钱是借的。当时，刚开始推行住房货币化，同样当医生的妻子不理解，借钱买这么多房子，你脑子有病？他却笑而不语。妻子还是不理解，平白无故背上这么沉重的债务，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他父亲神神秘秘，说，你只过你的日子，债务不要你担心。
果然，两年后，房价大涨，他父亲卖了两套房子，自己留一套住，又在城南买了一块地，建了一栋别墅。
靠着这几年倒腾，姜明践家早就实现了财务自由，根本不缺钱不缺房子。就是自己在司亨医院买房，也没有丝毫问题。
“欧阳念志，你太小看我了，”姜明践冲门外喊道，“我只想找个人好好过一辈子，从来没想过找个人来当跳板。老子是真心的。”
欧阳念志哑火了。这小子家里有钱，没办法，说得起大话。反观自己，家在农村，要钱没钱，要房没房，一切都要靠自己奋斗。他确实想从杨雪关身上得到一些好处，但机遇错过了，自己只能看着姜明践抱着美人归了。
欧阳念志心里深深的自卑，让他要迅速摆脱眼前的困境。
辞职走人！人挪活，树挪死。我一定要闯出一番事业来。
想到这里，欧阳念志又开始兴奋。他想象着自由支配钱财时的大气、大度和意气风发。
57.人生起飞的前奏
欧阳念志一夜未睡，他时而为错过杨雪关而失落，时而憧憬辞职后能快速摆脱贫穷的困扰，脑海里一直跑火车。失意、憧憬、激动、幻想，这些情绪轮番上阵，控制着他的大脑，一刻也无法安歇。
幻想了一个晚上，欧阳念志大清早就起床，敲响了安如见家的大门。安如见昨晚送许田樱回公寓返家的路上，远远看见姜明践和杨雪关在雪地里亲密漫步，心里开始踏实。杨雪关终于不会纠缠了。
返回家里，安如见又拿出自己写的医院筹建方案，仔细琢磨了很久，有些地方又做了修改调整，一直搞到凌晨四点多才睡。听到敲门声，安如见下了很大决心才起来。
餐桌上留了字条，父母都去上班了。安裕明和万疏茜得知这几个年轻人要辞职，也没安排安如见和刘静蔷值班。大过年的，反正没啥事，自己顶上去。
安如见一开门，欧阳念志裹挟着寒气进屋，问：“安如见，咱们什么时候去辞职？同时去找杨也彬辞职吗？”
安如见没想过是同时去，还是分开去，欧阳念志提这事，他反应过来，说：“还是分开去吧。我和许田樱打前站，到竣肃医院之后，视情况给你们信息，你们再过来。”
安如见想的是，万一自己没干好，带这么多同学过去，有很大的风险。干好了，同学们跟着他才能出头，干不好，自己要背起行囊走人，岂不是害了同学？
“这么说，我还得在司亨医院待呀？”欧阳念志急切地说，“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安如见笑笑，说：“欧阳念志，做任何决定，都要想清楚，既要想好的方面，也要考虑不好的方面。万一竣肃医院筹建出了问题，你到哪儿去找工作？”
欧阳念志一时语塞。他没想过这一层。他想问题，都是向前冲，很难考虑到后退。
人生需要拼搏，也需要学会龟缩。古人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欧阳念志想的是去竣肃医院以后，事业辉煌腾达，没想过竣肃医院会搞不起来。
“我们都是刚踏出校门不久，没有任何社会经验，凡是谨慎。”安如见分析，“司亨医院再不济，也是正式的事业编制，先安心待一段时间，等我的消息。”
欧阳念志的心开始冷却，说道：“安如见，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现在变卦了？”
“不是我变卦了，而是我在分析形势之后，给你的忠告。”
“你的意思是，我还要在杨也彬面前继续装孙子？”
“我知道你不乐意，但是现实摆在眼前，你的家庭条件不适合冒险，”安如见说，“这不是打击你，也不是看不起你，如果有一天你没有了工作，生活会很被动。”
欧阳念志设想了一晚上的宏图大业被安如见泼了冷水，表情怪怪的。
“一起吃早餐。”安如见将一个肉包子递给欧阳念志，“你先吃，我去洗漱。”
说安裕明什么家务都不干，有点冤枉他，他包的肉包子就很好吃。肉多皮薄，咸淡适宜，香甜可口。安裕明好这一口，经常自己琢磨，做出来的肉包子比百年老店卖的还要好吃。安如见没少吃老爸包的肉包子。
安如见搞完洗漱，刚坐下来准备吃包子，许田樱来了。
许田樱看到欧阳念志，第一反应就是愣了一下。
“怎么，奇怪吗？”欧阳念志说，“我其实是来问安如见，我们什么时候能去竣肃医院。”
“不急不急，”许田樱笑着说，“你这么积极，看来我爸投资竣肃医院是看准了方向。”
“跟着大佬走，吃香喝辣全都有。”欧阳念志笑笑，“你们发财，一定要带上我，我一分钟都不想在司亨医院待下去了。”
“你是意思是，要跟安如见一起去筹建竣肃医院？”
“当然！”
安如见使劲向许田樱使眼色，这话不能问。欧阳念志的心思太明显了，这人功利心太强，不能让他去筹建医院，时间长了，他会以功臣自居。
许田樱没明白安如见的意思，两个人的心思还没到一个频道上。她莫名其妙看着安如见，问道：“小安子，你眼睛进沙子了？我给你吹吹。”
“别吹，揉一下就好。”安如见假装揉眼睛说，“欧阳念志，你有积极向上的心态，我们都清楚，像筹建竣肃医院这种事，你就别去了，太苦了。”
“安如见，我最大的有点就是能吃苦，我就是吃着苦长大的，也是吃着苦考上名牌大学的。”欧阳念志自嘲，“咱不吃苦，谁吃苦！所以，安哥，你还是带我一起去！”
“安哥！安哥拉得了。”许田樱听到欧阳念志这种称呼，笑得差点把吃进嘴里的包子喷出来。
“讲真，我辞职信都写好了。”欧阳念志补充道。
欧阳念志看着安如见，安如见看着许田樱，场面一度很滑稽。
“看着我干嘛？”许田樱问安如见，“小安子，欧阳念志跟咱们是同学，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还是带上他，当初我们说了，帮人帮到底。”
经不起欧阳念志软磨硬泡，加之许田樱帮着说话，安如见最终还是答应带欧阳念志一起去。
“咱们说好了，去竣肃医院如果没有搞好，你不要埋怨我，也不要怪任何人。”安如见说，“医院筹建阶段，什么事都要做，你也不要喊苦喊累。”
“决定是自己做的，做好了，你们是我的恩人，没做好，咱从头再来。”欧阳念志表态很坚决。
“一言为定，”安如见说，“我们一起去吃苦！”
能跟安如见一起去筹建竣肃医院，欧阳念志求之不得。他渴望的生活，正慢慢向他打开大门。
许田樱说：“一起创业，一起吃苦，才是人生最值得珍惜的友谊。我希望你们能真心合作，将竣肃医院早日建好开业。”
“人生中，能有几次创业机遇？遇上一次，就是最幸福的事。”欧阳念志说，“生活给了我们机遇，肯定会珍惜。”
“看你们信心满满，我也觉得竣肃医院必定会顺利开业。”安如见激动地说，“起飞吧，人生！”
吃完肉包子，安如见在QQ上将商量的结果告诉刘静蔷和杨雪壹，明天是春节上班第一天，安如见、许田樱和欧阳念志去找杨也彬辞职，让她们两人等他消息，竣肃医院安定下来，再辞职过去汇合。
58.再见，司亨医院
“杨院长，我们来辞职。”
杨也彬新春第一天上班，安如见、许田樱和欧阳念志就等在他办公室门口。
杨也彬看见这三个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又要来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真走。”欧阳念志带着一种得意的神情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杨也彬盯着欧阳念志，讥笑道：“欧阳念志，出息了？准备去哪里高就啊？”
“我去哪里高就好像不是您该管的吧？”欧阳念志说道，“我是惹不起躲得起，像您这种心胸狭窄的院长，是办不成好医院的。”
杨也彬挺重视“兆头”这个词的。新春第一天上班，就有职工辞职，并且是去年刚招来的三个名校医学生，心里很不爽。这明摆着是不给他面子，让他这一年都难过。
“小安子，你也是来辞职的？”杨也彬的眼神威严地扫过安如见。
“是的，杨院长，我想，我还是要离开司亨医院的。”
安如见语气平静。这个时候，他不想刺激杨也彬。虽然自己要辞职走人，父母还在司亨医院待着，他已经领教过杨也彬的手段，不想父母受到牵连。
“你呢？”杨也彬望着许田樱问，“据说你父亲是开集团公司的，早晚会走。”
许田樱没有回答。她只是将辞职信工工整整递给杨也彬。给人最起码的尊重，是必要的素质。
杨也彬烧好水，泡好茶，自己倒好三杯茶放在他们面前。
“安如见，我看出来了，你们来辞职，其实是发泄对我的不满。”杨也彬眼神再次从他们脸上掠过，“小安子是不满医院对你的处分，欧阳念志是不满意给你安排的科室。”
“不是的，杨院长。”安如见说，“我本来就不愿意来司亨医院，是我爸逼我回来的。”
“这么说，司亨医院委屈你们了。”
“杨院长，自己经历过，才知道什么叫委屈。”欧阳念志说道。
“你们三个人一起走，是在向我示威，也是让司亨集团降低对我的评价。”杨也彬说，“你们是在告诉医院所有人，我杨也彬无能。你们这一批人能进编，可是，我自己的女儿都没有编制。你们真不懂得珍惜啊！”
“谢谢杨院长的好意！”安如见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们辞职，完全只是考虑自己职业发展，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这是我们不对，但还请医院批准。”
杨也彬的脸色告诉安如见，他这是发怒的前奏，言语不能有任何刺激了。
“杨院长，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您也知道，我不喜欢循规蹈矩，也不喜欢死守在一个地方，不喜欢那种一眼看到退休的工作。”
杨也彬突然做起自我检讨：“我知道，过去一些事引起了你们的不满，这是我做得不太好。你们是名校毕业生，到司亨医院来工作，给医院争得了脸面，应该得到相应的待遇。”
“杨院长，我们都没想过会走到这么尴尬的境地。夫妻之间过不下去都要离婚，我们之间处不下去，当然要说88，希望你能批准。”欧阳念志说道。
“欧阳念志，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清楚得很。”杨也彬说，“安如见和许田樱辞职，我现在就批准。对你，我不批准！”
“为什么？耍淫威？”欧阳念志一激动，声音高了八度。
“年轻人，别心高气傲，你还没这个能力。”杨也彬冷冷地说，“医院并没有亏待你，你自己做了什么？”
“安排我去康复科那种鸟不拉屎的科室，是没亏待我？”
杨也彬冷笑道：“真正有出息的人，不管在哪里，都能潜心学习技术，你在那里学了啥？原本指望你能安心待在康复科，经过几年学习，将康复科的业务做起来。我是看错人了，你空有一张名牌大学的文凭。”
欧阳念志的脸红了。他确实没把康复科当回事，别人上班的时候，他在公寓睡觉，一心想着到其他科室去工作。
“那又怎么样？没病人，你让我杵在科室聊天还是发呆？”
“唉！”杨也彬摇摇头，“你这种人，走到哪里都没出息。只知道索取，不知道主动工作。将来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的。”
杨也彬不批准欧阳念志辞职，这是大家没想到的，不过，这也符合安如见的预期。
“欧阳念志，你作为名校毕业生，应该懂得主动学习的意义和内涵。”杨也彬说，“你看看自己的同学，姜明践、安如见、刘静蔷、许田樱都能自己上台手术了，再看看你。我都替你着急！”
杨也彬戳中了欧阳念志的软肋，他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反思这半年，他确实消沉消极，以睡觉来浪费时间，啥也没学会，耽误了光阴。
“可是，这也有你的责任。”欧阳念志反驳。
“当医生的，就要有终身学习的意识，你看看身边的人，哪一个没学习？恰恰是你，刚刚迈出校门，啥也不懂，啥也不学，挺可悲的！”
许田樱说道：“杨院长，请别用他人的过失来掩盖自己的错误，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
杨也彬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在这三个人面前，他的一点点小心思都会被揭开。
“欧阳念志，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希望你能在心内科好好学习，有所作为。”杨也彬说，“司亨医院是老牌医院，在企业办医中，有很高的声誉，希望你好自为之。”
“杨院长，我是来辞职的，不是来听你教诲的。”欧阳念志心焦，声音越来越大。
“年轻人，我念你名校毕业，家庭困难，才苦苦挽留，希望你能听别人的劝。麻雀不跟大雁飞，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杨也彬不批准欧阳念志辞职，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如果六个人一下子走了三个，他很难向集团公司交差。上次闹的那个事，自己后来又到集团公司去找高层做检讨，好不容易公关下来，又有三个人要辞职，自己对上无法交代。特别是那个张玉钊，为人古板，批评人却毫不留情，杨也彬担心自己在人事人才工作上出乱子，会栽在他手里。
欧阳念志不死心，却不得不服杨也彬这个老滑头。你在单位的时候，人家不重视你，你要辞职的时候，开始教育你，用远大的前景和伟大的事业诱惑你。这也是玩弄权术。
安如见看看欧阳念志，说：“既然杨院长不放你，说明他看中了你是个人才，在司亨医院好好干，会有出头的时候。”
欧阳念志苦笑，说：“好吧！既然你们都认为我不合适离开司亨医院，我就不走了！但是杨也彬你记住，别逼我无路可走，否则，大家都别想消停！”
安如见心里咯噔一下：欧阳念志的心里住着一个恶魔。他假装镇定，对杨也彬说：“走了，再见。”
杨也彬挤出几朵笑容，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就此别过。
59.反哺社会
置身海滨城市，安如见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亲切和轻松。他终于迈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步。这一步，是很多人无法理解的选择，包括他父亲安裕明。安裕明知道回天无力，阻拦不了，不干预、不表态，阴着脸，将小安子和小樱子送到机场。走之前，他们也给许安栾和夫人带了礼物，虽然没有貂皮大衣贵重，也算是表达一种感激。
“小安子，你觉得集团公司会批准你的筹建方案吗？”许田樱心里没底。在事业面前，父亲向来不讲情面，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看中安如见。
“不知道。”
安如见心里发虚。到底是年轻，没有工作经验，筹建医院更加困难。但是，每个人的工作经验都是自己积累出来的，不是天生自带的功能。他会谨慎对待每一件哪怕看起来细微琐碎的工作。
见到女儿，许安栾异常高兴，好像春风就是从他脸上刮出来的。
实干家是不会过多沉湎于儿女情长家长里短的。没说上几句话，主题就转到了竣肃医院筹建方案上来了：“集团公司明天上午召开竣肃医院筹建论证会，听取大家的意见和建议。”
“我这几天对方案进行了修改，请董事长过目。”安如见将修改后的《方案》递给许安栾，“修改的地方，我用红笔标注了。”
“先不说改得怎么样，你的敬业精神值得肯定。”许安栾接过方案说，“我也改了一些地方，咱们先核对一下，把意见都加进去，再由董秘分发给参会人员。”
召开项目论证会是公司项目上马前的惯例，请来的都是各个领域的资深专家。许安栾非常重视项目论证，他跟别人不一样，有时候还要顾及情面，或者跟风上。他在涉及到公司核心利益面前，从不顾及情面，也不会头脑发热跟风上。
在商业投资这个问题上，许安栾的头脑异常清晰。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要尊重市场，尊敬消费者。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就是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
市场行为决定公司的业绩，消费者的评价决定项目的收益。
医院这个项目是许安栾主导的，他并不打算在这个项目上赚钱，甚至还要投资大量的钱。这是以他的家乡情怀做支撑的。
论证会上，许安栾特地让安如见介绍项目的基本情况。这样的安排，看起来比较突兀，但这个项目最终要依赖安如见组建团队，由他执行。先把安如见在论证会上推出来，一来是再次考验他的应对能力，二来，是让集团公司管理层对他有个初步的认识，为下一步授权安如见做副院长打基础。
安如见表现不错。将这段时间现场考察情况和筹建方案完整地做了介绍。
论证会是个很漫长的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十点钟。
会上有争执，争执的关键问题是医院性质。作为一家企业，公司投进巨额资金建设医院，应该作为营利性医院。
而作为医院，具有独特的社会作用，许安栾坚持，应该举办非营利性医院，也就是说，医院要体现公益性。
这并不是玩文字游戏。医院性质决定办院思路。举办营利性医院，公司就能获得投资回报；举办非营利性医院，所有的利润只能留在医院，用于医院发展，公司不能获取任何投资收益。
这个问题，困惑了很多人。特别是集团公司管理层，对此意见不一致。
一般来说，出现如此重大的分歧，董事长可以建议休会，大家回去继续思考。但今天许安栾不这么做，他不能让这件事无限期搁浅。医院要办，这是大前提。不能在医院获取投资收益，这也是他的意见。许安栾的家乡情怀，驱使着他要把医院建成，而且是按照自己的意图建成。
“有意见，会上说。”许安栾在发言中提醒大家，“竣肃医院项目，是经过多方调研、反复权衡的结果。竣肃集团年营业额上千亿，纯利润近百亿，这个医院，应该是集团回报社会的一个平台、一条路径。”
“按照许董事长的意思，竣肃集团办这家医院的目的就是只投入不产出，这个项目是否已经偏离了公司章程？”管理层的质疑出现了。
“公司章程里，也有回馈社会的条款，”许安栾说，“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孝，作为一家企业，我们承担社会责任，也是应有之义。”
“许董事长，企业反哺社会的最好途径是税收。竣肃集团每年创造的税收已经反哺社会了。还有，竣肃集团创造的就业岗位，也是对社会的一个大贡献。所以，我建议，将做大做强主业，不要涉足医疗行业。”集团公司副总刘建坪的发言不无道理。
当然，会上还有很多不同的意见，有的说要办营利性医院，有的说集团公司不要涉足医疗行业，还有的说医院规模不要这么大，很多地方办的三甲综合医院床位在1500—2000张左右，规模太大了，管理难度大，医疗业务如果上不来，对集团公司特别是省级分公司的财务压力比较大。
说到财务压力这个问题，许安栾点名财务部经理发言。财务部经理其实反对建设医院，他的理由非常现实，医院投资回报周期长，不能马上看到效益，据统计，新举办的医院，如果按照上面的条条框框都配备到位，投资回报周期在7—10年，这是其一，其二，就算医院将来走上正轨，每年的收益率也只能在7—10个点。
“基于这两个7—10，我的意见是，集团公司不适合办医院。”财务部经理总结。
“我是让你汇报集团公司的财务状况，不是让你分析竣肃医院投资回报问题。”
“从财务角度来说，我应该对集团公司重大投资项目发表财务意见，”财务部经理说，“集团公司财务运转正常，我们做过测算，承办一家2800张床位的综合医院，没有压力。”
财务部经理的话，驳斥了办医院会给集团公司带来财务压力的观点。许安栾说：“我们举办竣肃医院，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也不是图名利，我们今天讨论的，医院该怎么办，请大家把重点放到研究筹建方案上来。大家发表意见吧！”
许安栾的话一锤定音，会议不是讨论办不办医院的问题，而是怎么办医院的问题。
60.转型是有风险的
顺着许安栾的话，安如见马上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这段时间，他对医院管理、医院法律法规和行业规范、医院人力资源配置、床位配置、面积配置、设备配备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学习，还在网上研究了大量医院建设案例。安如见做足了“功课”，让他说气话来胸有成竹，有理有据，令人刮目相看。
讲完办医院的观点，安如见继续说道：“有的专家和领导说，办医院不赚钱，会对集团公司造成财务压力，我不懂财务，但是，我提个建议，希望能得到管理层的认可。”
“你说。”许安栾应允。
许安栾对安如见的表现非常满意，他觉得自己看人的能力再上了一个台阶，这个小伙子虽然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有任何社会经验，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能量，比起有些躺在功劳簿上毫无斗志的管理者来，强多了。假以时日，安如见将是竣肃集团的一员悍将。
“如果我们能打通医院上下游产业链，比如说，上游的药品、设备和医用耗材的生产、供应链，下游的康养中心、康养地产、康养旅游等等项目上接通链条，集团公司能做好这篇健康产业大文章，赚钱应该不是问题。”
安如见提出的这个设想，太大胆。这其实不是他的主意，是他在读大学的时候，跟自己的老师调研过几个健康产业项目，老师得出的结论。他今天在会上，借用了老师的想法。
安如见的意见，在会上炸开了锅。有支持的，有反对的，有说他异想天开的。
许安栾问道：“安如见，你有具有的想法或者方案吗？”
“我没有，但是，我的大学老师蒋禄寿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曾经跟他做过一个健康产业的课题。”
“能联系上吗？”许安栾显然对这个行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当然可以。”
“好。”
“许董事长，我建议，我们公司还是以做大做强主业为首要任务，不要贸然转行。”集团公司副总刘建坪提醒道。
“安如见的提议，我研究很久了，”许安栾说，“健康生活是所有人的追求，这个产业现在国内还没有形成体系，是个先机。随着国家整体实力的提高，大家对健康的要求会越来越高。提早布局健康行业，需要战略眼光和战略勇气。”
“现在，人们抱怨看病难、看病贵这个问题，到医院看病排长队，等到自己看病的时候，医生就问两三句话，然后开一大堆检查，”安如见说道，“这种矛盾，迟早要解决，抢占健康产业的先机，应该纳入集团公司的发展战略。”
“许董事长，我们集团公司的主业是建筑机械和采掘机械的研发、生产和销售，现在公司业务正在上升期，如果突然转型，会影响到整个战略布局。”徐建坪说。
“徐副总的意见没错，我们现在并不是转型，而是逐步过渡。”许安栾说道。
房地产行业、煤炭采掘业发展势头正盛，但是，在许安栾看来，任何一个发展太快的产业，都会有衰落的那一天。他看问题，喜欢在喜大普奔的时候，看到行业的危机。
许安栾是从住房分配货币化政策中，感受到这个行业巨大商机的。大家都在搞开发，建房子，可是，国内生产建筑机械的企业不多，产品供不应求。许安栾拿着第一桶金，在海滨城市建立了自己的工厂。企业快速扩张，许安栾又瞄准了煤炭采掘机械的生产。
这两大类机械研发生产，让竣肃公司迅速发展壮大，让许安栾感受到，战略定位和战略眼光很重要，能在供销矛盾中找到先机，就是一种本事。
现在，许安栾感受到这两个行业的危机。在他看来，每一个行业的发展都会有饱和的时候，眼前一片涨声，总有一天会饱和的。特别是中小房地产开发公司、小煤矿，会有生存不下去的那一天。
如果房地产行业和煤炭采掘行业洗牌，跟着受牵连的就是机械生产企业。及早谋划转型这个问题，许安栾已经考虑很久了。
他一时没有找到更好的发展方向。去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家乡的一名医院院长来拜访他，跟他说了当前医疗行业的一些事，乃至后面发生的一些反转再反转的医疗故事，他意识到，医院和病人从营销角度来说，也是提供与消费的关系。他开始深入研究这个行业，萌生了要进军医疗行业的想法。
竣肃医院是一个支撑点，或者说是集团转型的一个信号。集团要转型，不是一蹴而就的，船大难掉头，再说，当前房地产行业和煤炭采掘行业形势一片大好，医疗行业不会进入公司主业。作为一家大型集团公司，完全转型需要10年左右。
“许董事长，据说我们要接的这家医院，是人家办不下去的，我们是不是在接一个烫手山芋？”
“现在布局健康行业，是提前谋划，抢占先机，”许安栾说，“在这个问题上，可以先行先试，试错了没关系。现在这家医院，也不是烫手山芋，而是对方公司医院管理不善，关键是人才流失严重。”
“我做了调研，以前这家医院是营利性医院。”安如见接着说，“医院院长一个人管四五家医院，心思不在医院管理上，而是放在公关上。”
安如见一语中的。参加论证会的专家能够理解安如见的话，但公司管理层却有不同的声音，“安如见，你说说看，院长不公关，业务怎么上来，医院怎么盈利？”
“医院院长应该是熟悉这个行业的专家，应该把心思放在医院管理上，而不是每天泡在公关的酒里。”安如见回复。
“安如见，如果你去管理竣肃医院，你打算怎么办？”许安栾问道。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因为个人资历、经验不足，还不足以胜任管理一家大型医院。”安如见坦言自己的不足，“我的长处是善于学习，善于借鉴人家的成功经验。”
“学习和借鉴是一个人成熟的路径，而起用成熟的管理人才，才是竣肃医院的当务之急。”刘建坪的话，直指安如见资历浅，没经验，不胜任医院管理层的岗位。
许安栾看了安如见一眼，说：“今天开的是竣肃医院的论证会，希望大家集中主题。关于管理层的人选，会后，我们接着议。”
冗长的会议，终于定下两件事：竣肃医院筹建方案通过，集团公司委托省级分公司全权管理；安如见为副院长，由分公司面向全国公开招聘院长，作为竣肃医院的法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