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告奸有赏
葛太公前倨后恭,吴广愣了,葛婴也愣了。
吴广惊奇的看着宋鲲,心想:“宋兄弟怎么做到的?刚才他说了什么?”
葛婴则有些不满的向葛太公说道:“此人先杀我葛家贵客,后折辱太公。我们岂能……岂能……”
葛太公苦笑了一声,向葛婴说道:“秦人曾杀我数百族人,我不照样与县令称兄道弟?葛婴,老夫一直教你,个人荣辱,不过过眼云烟。最要紧之事,乃葛氏百代基业。宋先生有助于我葛氏,老夫舍下这张脸来,又有何妨?”
葛婴虽然一副气愤不平的样子,倒也没再说什么。
宋鲲对葛太公说:“地上躺着死尸,在下实在毫无谈兴。太公,不如你我去庭院中走走。那里视野开阔,气息清新,人的思维也格外活跃一些。”
葛太公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一切听宋先生的吩咐便了。”
当下几个人也没有收拾尸体,信步走到了庭院当中。
宋鲲心中清楚,葛太公虽然对自己恭恭敬敬,但那是因为自己的三个问题把他点醒了。让他发现葛氏已经走投无路了,必须傍上另一方势力,而城外的陈王军,就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葛太公才忍辱负重。
然而,一个人在被逼无奈的时候做出的选择并不牢靠,一旦危机解除,往往会心生怨恨,然后翻脸不认人。宋鲲不想这样,故而有必要再提点葛太公几句。
恩威并施嘛,打一棒子要给个甜枣,这才是御下之道。
葛太公年事已高,算是长辈了。宋鲲刚才虽然故作嚣张,但现在却不想咄咄逼人的教育他。毕竟现在要缓和关系,还是有礼貌的比较好。
于是宋鲲转而向葛婴说道:“葛婴,你怪我杀了郭氏、李氏,是也不是?”
葛婴性子倒很直,马上点了点头。
宋鲲笑道:“若我不杀郭氏、葛氏,你葛家打算如何收场?”
这话明着是在问葛婴,其实是说给葛太公听的。
葛婴愣了一下,偷眼看了看葛太公。葛太公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于是葛婴仰起头来,堂堂正正说道:“当然是听从郭氏的劝告,帮助县令,灭掉陈胜军。要知道,秦兵乃虎狼之师,蕲县屯兵虽少,可驰道纵横,随时能调兵过来,以陈王数千人想要造反,无异于以卵击石。我葛家交好秦人县令,待大乱结束,依然能有今日这般地位,此乃上上策。”
宋鲲微微一笑,说道:“然而,秦人县令,岂会让蕲县永远存在一条地头蛇?葛氏存在一日,县令就无法彻底掌控蕲县。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葛婴顿时心中一惊。
而葛太公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话说的好。”
宋鲲一脸诚恳的说道:“所以,秦人县令必定会铲除葛氏,而这亦是皇帝的意思,铲除豪强,方能天下永固。葛家交好秦人县令,县令权柄一日重于一日,最终肆无忌惮,或者寻个由头,灭葛氏满门。或者将葛氏迁往他处,元气大伤。葛氏扶助县令,这无异于关门养虎,最终虎大伤人啊。”
葛婴有些不服,又说道:“然而上策不行,我葛家可行中策。结交蕲县豪强,结成一体。到那时候,我等豪强把持蕲县大小事务,秦人县令,处处掣肘,最后不过是庙里的泥胎神像,只受香火,不管俗事。”
宋鲲含笑不语。
葛太公在旁边摇了摇头,叹息道:“不可,不可。郭氏、李氏,日久必生异心,今日已初现端倪了。老夫甚至怀疑,他们是否与县令亦有勾结。唉,看来葛氏不亡于秦人县令,必亡于蕲县豪强啊。”
宋鲲点了点头:“太公看得通透。更何况,今日你暗中嘱咐族中弟子,出战不出力。此招一出,既得罪了秦人县令,又得罪了蕲县豪强。葛氏危机,来的更快了。”
葛太公长叹一声,不发一言。
宋鲲笑道:“葛太公或许是为了保存葛氏实力。盼望县令与陈王斗得两败俱伤,太公好接管县中事务。”
“然而无论如何,葛太公算是帮了陈王一把。陈王颇承太公的情。因此宋鲲才仗义出手,杀了郭氏和李氏,免得太公对他二人抱有幻想,最终误入歧途,断送了葛氏一族。”
葛太公无奈的笑了笑:“如此说来,宋先生倒真是救了我葛氏了。”
葛婴怒道:“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葛太公说道:“倒也并非强词夺理。事实上,我当时已被说动,眼看要答应郭贤侄了。正如宋先生所说,若他不杀这三人,我葛氏怕是真要亡了。”
“呵呵,老夫出战不出力,是为了自己,可无意中帮了陈王的大忙。而宋先生杀我贵客,同样是为了自己,无意中亦帮了老夫的大忙。你我双方,算是扯了个直。这恩公,恕老夫不能认了。”
宋鲲知道,葛太公现在算是心悦诚服了,对陈王军再无一点芥蒂,顿时松了口气。于是笑道:“既然有恩,为何不能称恩公?太公乃是陈王之恩公,陈王亦是太公之恩公,你我双方,简直是生死至交啊。”
葛太公没说话,心想:“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既然葛氏不能依靠豪强,又不能依靠县令,就只有与陈胜合作。就如同吴广最开始说的,打开城门,迎陈胜入城。到那时候,葛氏可以独霸蕲县。只要陈胜不败,葛氏就一日强过一日。
接下来的具体谋划,则由吴广与葛太公敲定。约定好了明日三更,以举火为号。葛氏子弟杀散城门处的秦兵,放下吊桥,到时候陈王军一涌入城,与葛氏里应外合。则蕲县大事可定……
然后吴广又祭出了项燕和扶苏这两杆大旗,老生常谈的保证了一番,算是给葛氏吃了个定心丸,要他知道,天下就要姓陈了。葛氏今日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将来不仅能独霸蕲县,日后论起从龙之功来,也许要让葛家位列公卿。
一席话说的葛太公满面红光,兴奋不已。等吴广和宋鲲告辞的时候,葛太公执意拄着拐杖把吴广宋鲲送出门口,连道珍重。
离开了葛太公家,吴广松了口气,说道:“宋兄弟,今日我几乎被你吓死。好在幸不辱命,招降了葛太公。哎呀,我这衣衫已被冷汗打湿了。不过不得不说,若非宋兄弟兵行险招,今日未必能顺利成功……”
吴广一路上感慨个不停,忽然发现,宋鲲所选的道路,并不是出城那条路,而是直接向一座大宅走去的。
吴广纳闷的问道:“这是何地?”
宋鲲指着前面两扇大门说道:“我向葛婴打听过了,此乃县令府衙。”
吴广吓了一跳:“我二人快速速出城,远离此地。若被秦兵抓住,万事皆休。”
宋鲲回眸一笑,笑容在月光下格外瘆人。至少吴广是这么认为的。
只听宋鲲说:“吴大哥,小弟总觉得,你与太公的计划,尚有不足之处。嗯……时间不多,恕小弟自作主张了。”
随后,吴广眼睁睁的看着宋鲲走上前去,啪啪啪把县衙大门拍的山响。
紧接着,宋鲲又向里面大叫:“开门,开门。听闻告奸有赏,我二人要告奸,告发城中反秦奸人。”
今夜太刺激了,吴广觉得心跳的有点快,于是捂着心口,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了。
第十八章 失心疯
大门里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看来有人来应门了。
吴广坐在石头上,有些生无可恋的问:“宋兄弟,你要告发谁?”
宋鲲笑道:“蕲县城中的反秦奸人能有谁?无非是葛老太公罢了。”
吴广苦笑道:“方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说得葛太公归降。你转身便要告奸,我可真是不明白了,葛氏一亡,我等如何取蕲县?这些暂且不论,目下最要紧的,乃是一旦告奸,官府必定盘查你我身份,到时又如何掩饰?”
宋鲲刚要说话,县衙的大门已经开了一条缝,门缝当中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看样子是看门的老翁。
老翁不快的说道:“深更半夜,告什么奸?县令大人已然就寝,明日再来吧。”
老翁说完就要关门,宋鲲用手抵住木门,低声说道:“明日奸人就要夺取城门,投降陈王军,所以我等不得不半夜来告。”
老翁吃了一惊,有些认真起来了。他仔细看了看宋鲲,又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吴广,问道:“尔等是何人?”
宋鲲拱了拱手:“在下宋鲲,这一位乃是吴广。我二人为陈王麾下都尉。”
老翁惊讶的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陈胜已打进城来了。”
吴广连杀了宋鲲的心思都有了。他从石头上跳起来,指着宋鲲说道:“你莫不是失心疯了?”
宋鲲苦口婆心的解释:“吴大哥,你相信我。与葛太公合作,尚需一场大战,而与县令合作,不费一兵一卒,可得蕲县。不止是蕲县,其余郡县,皆能望风而降……”
吴广确定宋鲲是疯了,以前在村子里曾见过这种疯子,表面上看一切正常,可坐下来交谈几句,便发现这种人满嘴胡言乱语,说话不着边际,妄言妄语妄想。一会说昨夜见了神仙,一会搓泥团当仙丹,不仅自己服用,还要盛情邀请周围的人共享……
吴广很想抛下宋鲲离开,但是又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干脆一把拽住宋鲲的胳膊,拼命向城门方向挣扎过去。
他一边用力,一边气喘吁吁的说道:“兄弟,你患了疯病,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可你要乖乖跟我回去。你若不肯走,莫怪吴某抛下同袍兄弟,独自逃生……”
两人正拉扯间,就听见县衙当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一队黑衣秦军,人数在二百以上。个个身材高大,一脸凶煞之气。他们显然是一直藏在县衙,贴身保护县令的。
这些黑衣群军迅速的包围了宋鲲和吴广,手中的刀枪剑戟都指向两人。
事到如今,吴广只好苦笑一声,放开了宋鲲,两人乖乖的在门前站好。
片刻之后,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走过来,这男子留着长髯,衣饰华贵,虽然面无表情,但一举一动,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仪。
男子看到宋鲲和吴广后,向老翁骂了一句:“区区二黔首而已,何来攻城?”
宋鲲朝那男子说道:“尊驾可是县令大人?”
那人果然是县令,他点了点头,淡淡的问道:“你二人是匪军中人?夜半入城,是来投降的吗?”
宋鲲说道:“我二人早已言明,是来告密的。告城中有反秦奸人。”
县令冷笑了一声:“反贼告奸,真是笑话。”
宋鲲低声说道:“葛太公已与我二人密谋一夜,约定举火为号,夺取城门,迎陈王入城。破城之后,大人项上头颅归陈王,子女财帛归葛氏。”
后面那句话是宋鲲随口加上去的,县令听了之后,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估计气的要命。但此人倒也沉得住气,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依秦律,告奸者有赏,诬告者反坐,若告奸不实,以所告之罪加诸诬告者之身。你若拿不出葛氏谋反证据来,本官可要依反坐法,治你的谋反大罪了。”
说到这里,县令都有点愣神:“此二人本就是反贼,还如何反坐治罪?唉,近日真是荒唐,穷戍卒竟然可以聚起千百人造反,反贼居然敢来举报告奸。”
莫名其妙的,县令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国之将亡,必生妖孽。大秦明明一统万里,为何我竟有风雨飘摇之感?”
这时候,县令眼中的妖孽宋鲲,指了指另一个妖孽吴广,说道:“吴兄怀中有一封书信,乃葛太公写给陈王的投诚书。大人一看便知。”
旁边一个秦兵马上抓住吴广,将一块绢布搜出来了。
吴广痛苦的闭上眼睛:“大事去矣,一夜谋划,尽付流水。葛氏参与谋反,必被县令灭门。县令掌控蕲县,必然抵抗到底。陈王军如何攻得下这高墙深濠?再有三五日,军粮食尽,怕是要一哄而散了。”
吴广心生愧疚,觉得对不起陈胜,想要拔剑自刎,可是右手刚刚去摸剑柄,就被一个秦兵扭住了手腕,死死摁在墙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县令没有理会吴广闹出来的乱子,他正一脸震惊的看信。
信是葛太公亲手所写,对如何夺城,如何分赃,讲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啊,简直比犯人的供词还要严谨。
这封信写的这么详尽,其实怨不得葛太公。他只是被宋鲲飘忽不定的行事方式搞得心里没底罢了,生怕这两个陈王使者回去之后反悔,干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回头葛氏一份,陈王一份,两相对照,无法抵赖。
不得不说,葛太公的办法,颇有点后世定立合同的意思。只可惜,现在这份合同落入了县令手中,已经是反秦的证据了。
县令把绢布揉成团握在拳头里,恼火的说道:“老匹夫,好大的胆子。”
旁边一个小吏,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其中是否有诈?小心中了离间计。”
县令缓缓摇了摇头:“确实乃葛太公笔迹,不会有假。哼!往日此人便不服号令,处处与我为难。今日出城作战,又有意保存实力,显然早有反意。我本以为,此人即便要反,也会从长计议,不能仓促起事。不曾想,这么快就与陈胜勾结起来。是本官小看他了,此人年事已高,却有如此魄力,孤注一掷,狠辣果决,实在令人意外。”
县令提高了声音,向众秦兵喝道:“传令,立刻包围葛府。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宋鲲咧了咧嘴,心想:“转眼就杀人全家,秦人可真狠呐。”
眼看秦兵就要出发,宋鲲呵呵笑了一声,说道:“且慢,县令大人,葛太公既然已决定造反,岂会没有准备?蕲县十之五六姓葛。一旦杀起来,区区数百秦兵,能否抵挡得住?到时候城中杀声震天,陈王又趁机攻城,你那守城士卒,是先杀葛氏呢?还是先战陈王呢?”
县令眯了眯眼睛,问道:“如此看来,你定有高见了?你本是陈胜部将,夜半告密,却又不投降,到底有何目的?”
宋鲲说道:“在下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领赏。”
县令问道:“你想要何赏赐?”
宋鲲说道:“县令大人,只需将蕲县奖赏于我即可。一来,不枉我辛苦半夜,入城告密。二来,我得蕲县,即陈王得蕲县,义军自然不会再攻打,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三来,大人没了蕲县,葛太公也不会再造反。此计一石三鸟,大人以为如何?”
第十九章 兵不血刃
宋鲲说的一本正经,县令听完之后,有点茫然的看着吴广:“此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吴广马上点了点头:“不错,我这兄弟近日患了失心疯。今夜病情忽然严重,一直胡言乱语。小人本想带他找大夫,谁知道他忽然大呼小叫,说什么要告奸,随后就敲开了大人的门。”
县令有些无奈,折腾了半夜,原来一直在和疯子说话。他刚想命人将这两个蠢材赶走,忽然转念一想:“不对,我手中这封书信,分明是真的。疯子可以胡言乱语,又岂能伪造书信?”
想到这一节,他向旁边的小吏吩咐了两句,那小吏带了两个秦兵,急匆匆地走了。至于宋鲲和吴广,则被押送到了县衙当中。
县令坐在几案后面,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宋鲲和吴广则站在不远处,被秦兵严密监视着。
吴广本想悄悄和宋鲲商议对策,可转念一想,宋鲲已经得了疯病,说也没用,只好叹了口气,自己琢磨起来了。
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刚才那小吏匆匆跑了回来,一脸紧张的向县令说道:“小人已然打探过了,葛氏宅中灯火通明,里面人声嘈杂,显然葛氏子弟一夜未睡,有重大图谋。不仅葛氏,县中其他豪强,诸如郭氏、李氏、赵氏,同样灯火通明。小人甚至看见,这几家豪强的仆役站在门口,时不时向街上张望,看他们面色焦急,像是在等消息。”
县令一拍几案,嚯的一声站了起来:“由此可见,葛氏确实要反了?并且联络了其他豪强大族,要以本官头颅为信物,投降陈胜?”
那小吏支支吾吾,不敢回答。不过他这种态度,算是默认了。
宋鲲呵呵笑了一声:“在下早就说过了。”
县令在厅中转了一圈,忽然猛的转过身来,两眼直勾勾盯着宋鲲:“本官明白了,你不是失心疯,你是来招降的。”
宋鲲哈哈一笑:“不错。城池只有一座。葛太公献城,他便是陈王的大功臣。大人献城,那么大人就是陈王的功臣。希望大人早做决断,免得城被人献上去了,大人的头颅也被献上去了。”
县令冷笑了一声:“陈胜区区数千人,也想让我献城?我手中尚有数百秦兵,无不以一当十,有他们守卫府邸已然足够了。本官只要固守待援,待援军自驰道赶来,尔等必死无疑。”
宋鲲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来:“大人,你又在虚张声势了。此去咸阳数百里,不等皇帝诏令下达,你早已城破身死了。更何况,外有陈王,内有葛氏,你这么把信送出去?”
县令有些无言以对了,可是让他投降农民军,却是万万不能的。这和忠心无关。关键是陈胜军太弱小了,它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点烛光,只要一口气就能吹灭。如果自己真的降了,等秦军打败陈胜的时候,自己肯定死无葬身之地啊。
这时候,宋鲲又给了县令致命一击:“大人,哪怕你的秦兵真能守住府邸。你怎么知道,从咸阳来的是援军,而不是使者呢?”
县令心烦意乱的问道:“什么使者?”
宋鲲说道:“诛杀你的使者。”
县令心中一沉:“为何要诛杀我?”
宋鲲说道:“自二世皇帝登基以来,多少郡县长官被诛杀?一介使者,持三尺绢布,自咸阳而来。只需要当堂宣读诏令,主宰一方的长官顿时身首异处。大人,哪怕陈王不起事,你也祸不远矣。”
县令强装镇定说道:“那些被诛杀之人,无不有错在先。本官无罪,何必担忧?”
宋鲲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当真不知道你的同僚为何身死吗?当真是因为贪污一匹绢,断错一桩案?非也,二世皇帝年乃先皇少子,资历甚浅。他内忌朝中老臣,外疑地方官长。尔等皆为始皇帝任命,并非二世亲信。他当然要将你们除去,换上自己的亲信。否则,哪能睡得安稳?”
县令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死死的盯着宋鲲:“你是什么人?庙堂中的事,你为何如此清楚。”
宋鲲没有说话,又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来了。
县令心乱如麻,没错,没错。此人全都说中了。自二世皇帝登基以来,先是大肆屠杀皇室子弟,哪怕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也毫不手软。然后在咸阳清洗前朝老臣,紧接着又以各种借口,诛杀地方官吏。
皇帝要培植自己的亲信,要清洗先皇的老臣,这在官场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听到咸阳使者到来的消息,都吓得坐立不安。
这些天县令没睡过一个好觉,他不是畏惧陈胜,陈胜数千人,根本不足为惧。他怕的是咸阳使者啊。
可是……再害怕使者,他也没有想过要叛乱。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秦实在太强大了。叛乱无异于找死。
可是,不叛乱的话,能躲过皇帝的屠刀吗?
那些相熟识的同僚,他们在死前都在自我安慰,都觉得皇帝杀了别人,未必会杀自己。于是他们比往日勤政十倍,挖空了心思讨好皇帝。以为只要放低姿态,便可保住性命,直到咸阳使者带来皇帝的诏书。
宋鲲见县令脸色变个不停,就知道他在天人交战,犹豫不决,于是低声说:“大人认为,我一个穷戍卒,为何知道朝堂中的秘密?”
县令急迫地问道:“为何?”
宋鲲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些都明明白白写在史书上了,后世的人当然知道。
他微微一笑,说道:“因为扶苏公子,就在陈王军中。”
“啊呀。”县令惊呼了一声。
其实陈胜军中有扶苏和项燕辅佐,这个消息县令也听到过,但是当时只是置之一笑,根本不相信。可是现在……宋鲲一个穷戍卒,居然把朝堂中的秘密说的头头是道,这就让县令深信不疑了。
秦朝可不比后世,一个开出租的能满嘴跑火车,从计划生育一路侃到美国大选。在古代,平民和官僚有天然的界限。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官场上的事。
尤其是秦代,实行的是愚民教育,百姓越笨拙,便越有利于统治。于是秦人绝大多数不识字,每日辛苦劳作,应付租税尚且力有不足,谁还有心思打探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实际上,他们也没有渠道打探到。
宋鲲像是一个魔鬼一样,引诱县令说:“所以,大人降了吧。你降陈王,便是降扶苏。扶苏为秦公子,这不算叛乱。将来铲除暴君,公子论功行赏,大人的前途,还用我说吗?”
县令听到这里,顿时眼前一亮。
跟着秦二世,惶惶不可终日,没准哪天就被杀了。如果跟着扶苏,确实有风险,可是回报丰厚啊。更何况,县令是秦人,知道扶苏的号召力有多强大。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发觉,陈胜也未必那么不堪一击。他确实是一团小小的火苗,可是大秦已经堆满了干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罢了,罢了。咸阳有皇帝要取我性命。城内有葛氏密谋叛乱。外面有陈胜虎视眈眈。我等也不是,守也不是,战也不是。走投无路,还能如何?”
县令长叹了一口气,向宋鲲长揖到地,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我,降了。”
吴广的嘴张开后就没有合拢过,他已经完全看傻了。
第二十章 误会大了
蕲县城外有一座小山,山坡上有一片密林。在这密林当中,很多士卒或坐或卧,正在休息,他们就是陈王军。
天快要亮了,湿气很重,露水打湿了草叶,沾在衣衫上,又湿又冷,颇为难受。很多士卒睡不着觉,干脆依靠着大树坐在地上,互相攀谈。
他们聊得最多的,就是昨日的那一场大战。实际上,亲身参与大战的,只有宋鲲和吴广两部。而经历过苦战的,就只有宋鲲一部了。
陈王军虽然不是人人参与了战斗,但是每个人都亲眼见到厮杀,此刻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在一棵枯倒的大树上面,坐了十来个士卒,这些士卒大多是陈胜的亲卫军。现在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对面一个叫黑根的士卒身上,而这黑根是宋鲲部下,曾经参与了昨日的大战。
有一个亲卫军士卒问黑根:“你与秦军作战之时,可曾惧怕?”
黑根答道:“当时秦人戈矛自四面八方而来,稍有不慎,便被人扎穿身体,应付敌人尚且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惧怕?”
周围人都嗤之以鼻,认为黑根在吹牛。或许他在战场上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回来之后,却勉强挺起腰杆冒充英雄。
黑根又是委屈,又是愤怒,急急争辩道:“我就是不怕。不过就是死而已。人总有一死,早几十年,晚几十年,又有何妨?更何况,有同袍誓约在,我便死了,也毫无后顾之忧。所以当时我奋力杀敌,心中想的,全是立功,并非害怕。”
亲卫军都面面相觑,问道:“何为同袍誓约?”
黑根马上不假思索的大声背诵:“无论大战小战,生还之人,要照顾死者家人。这一伍,这一队,这一旅,只要有一人生还,就不可使同袍家属受辱。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背完了之后,黑根向周围的人详细解释了同袍誓约定立的全过程。
周围的士兵听了之后,人人脸上露出来羡慕的神色。
很快,同袍誓约的内容开始在整个陈王军中传诵。有不少陈胜和吴广麾下的士兵,也仿照宋鲲的第三旅,分别缔结了同袍誓约。
但是或许是少了将帅主持的缘故,这些士兵互相并不如何信任彼此,虽然发了誓,心中却没有太多安全感。
士卒们没有安全感,陈胜同样没有安全感。
他已经一夜没睡了,自从吴广和宋鲲走了之后,陈胜就开始来回踱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天就要亮了,可是蕲县方向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难道他们的游说失败了?如果他们失败,陈王军就不得不与秦军决战。实际上,陈胜心里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秦军的对手。真的爆发决战,两千士卒必然大败,自己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想到这里,陈胜心中更是烦躁。
这时候,王举轻手轻脚的进来了,低眉顺眼的向陈胜说道:“陈王,休息一会吧。”
陈胜看了王举一眼,淡淡的说道:“我将你一降到底,从队长变成小卒,你心中是否有怨气啊?”
王举嘿嘿一笑,说道:“小人宁愿做小卒,不愿做队长。”
陈胜笑道:“荒唐,有哪个士卒不想升官的?”
王举说:“做队长时,是在宋鲲手下。做了小卒,反而能贴身侍奉陈王。陈王乃人中龙凤,能站在陈王身边,小人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一通马屁拍的陈胜舒舒服服。刚才焦躁的心情,顿时平静了不少。
陈胜忽然发现,王举这小子是个人才啊,应该好好利用。于是他指了指对面的草席,说道:“坐。”
草席是从范公家带出来的,式样精美,王举跪坐在上面,脸上带着一副三生有幸的样子。
陈胜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倾诉心事:“吴广和宋鲲去了这么久,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若少了他们两个,我可丢了左膀右臂了。”
王举小声说:“吴大人为人忠厚,敢做敢当,确实是大王的助力。至于宋鲲嘛……”
王举嘿嘿笑了一声,说道:“我总觉得此人古里古怪,头脑当中,装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这些想法是什么,小人弄不明白,但是小人可以肯定,宋鲲不是个忠心的人。”
陈胜缓缓地点了点头:“整个陈王军,谁不对我毕恭毕敬?唯有这个宋鲲,他虽然说话客气,然而我却能感觉到,他对我并无敬畏之心。”
王举趁机说道:“大王,切莫养虎为患啊。”
陈胜冷笑了一声,对王举说道:“大业未成,你便来进谗言,想让我杀功臣吗?”
王举吓得长跪在地,连称不敢。
陈胜不再理他,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举见陈胜没有降下责罚,顿时松了口气。紧接着,他开始咀嚼陈胜刚才的话:“大业未成,想让我杀功臣吗?”大业未成?难道说,若大业已成,便可以?
王举心中一亮,脸上就不由自主的泛出笑纹来。但是他很快又绷住脸了,在陈胜面前努力的做出一副老老实实,痛改前非的样子来。
就在这时候,外面一个小卒忽然急匆匆闯了进来,大声说道:“报陈王,蕲县城门大开,黑衣秦军倾巢而出,直奔我军营地而来。”
陈胜猛地一惊,从地上跳了起来,问道:“吴广与宋鲲何在?可有见到他二人?”
那小卒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说道:“据探马来报,宋将军与吴将军就在秦军之中。吴将军眉头紧皱,面带不解,似乎有些不快,又似乎难以索解。而宋将军……宋将军与蕲县县令谈笑风生,如同数十年至交好友一般。”
王举惊呼一声,对陈胜说:“定是宋鲲降了秦人,吴将军或许已被挟持为人质。”
陈胜大怒,随手将剑拔出来,吓得王举与报信的小卒连连后退。
这时候,又有一小卒闯了进来。这小卒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正是陈胜安插在蕲县中的细作。
那细作也来不及行礼,急切的说道:“陈王,大事不好。昨夜我与族中兄弟,协助宋吴二将军入城。起初他二人溜进了葛府之中,与葛氏交谈良久。然而从葛氏出来之后,他们并未出城,反而向县衙方向走去。小人远远跟着,看见宋将军敲开了县衙大门,高声说要告奸,点名葛氏为反秦奸贼。”
“小人生怕被发现,不敢多听,悄悄藏在城门附近,只盼着天亮,等我那族兄当值,好溜出来向陈王报信。谁知道方才城门打开,县令率兵已杀过来了。陈王,出城秦兵,皆为黑衣秦军。人数不过三百。是战是和,请陈王早日定夺。”
陈胜听了这话,哪里还有怀疑,顿时向王举大喝了一声:“去,传令三军,速击秦军。押宋鲲吴广回来见我,他二人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王举应了一声,急冲冲跑出去了。
陈胜重新坐下来,此刻心中的烦躁却消失不见了。在这一瞬间,他的脑子转得飞快,顿时就有了盘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必定是昨日麻衣秦军出战不出力,故而县令撇开县中豪强,亲率黑衣秦军袭营。哼哼,他以为有了宋鲲这个叛徒,便能将我陈胜一网打尽吗?他的黑衣秦军战力再强,毕竟人数太少。而我有两千之众,又提前得知了消息,以逸待劳。此战必能杀灭秦军。”
“秦军已灭,县令已死,这座城池便为我所有了。至于宋鲲,此人倒也是人才,可惜有才无德,反叛无常。此番定要除掉此人,免生后患。”
“至于吴兄,若他被人胁迫,倒情有可原,若生出了异心,就莫怪本王不顾念兄弟之情了。”
第二十一章 都反了
按照宋鲲的打算,是天亮之后,县令打开城门投降。谁知道县令是个急性子,生怕献城大功被葛太公抢去,坚持要立刻出发。
吴广又提议,由他先行回营,报告陈胜,再商议投降事宜。
然而县令却不肯再等。毕竟葛氏磨刀霍霍,谁知道吴广一走,葛家子弟会不会冲进县衙,把他砍成肉泥。于是当场清点士卒,打开城门,向陈胜驻扎之处赶来了。
于是吴广也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争分夺秒,立刻带县令见陈胜。
为表示诚意,秦兵并未携带武器,战车与刀枪都封锁在府库当中。县令一面步行,一面捻着胡须斟酌降书,想起一句,便低声念出来,旁边一个小吏则奋笔疾书,埋头记录。
等走到半路的时候,县令将几十片竹简递给宋鲲,说道:“先生请过目,这降书可还使得吗?”
宋鲲干笑了一声,说道:“何必写降书?陈王并不识字。”
县令有点傻眼,良久之后,苦笑了一声说道:“陈王起于寒微,以一介戍卒而称王侯,亘古未有,真乃开天辟地之人物也。”
县令感慨了两句,又问宋鲲说:“听闻公子扶苏曾戍守长城。他如何到了蕲县?两地相隔千里,想必公子经历了一番坎坷。他如何遇见陈王?又如何与项燕冰释前嫌?宋先生,待我等见过陈王之后,烦请替我通报,下官想要拜见扶苏公子。”
宋鲲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声。心里盘算着:“待会怎么糊弄过去?罢了,糊弄不过去就不糊弄了。县令已然投降,就算知道了真相,生米煮成熟饭,他又能怎么样?”
想到这里,宋鲲就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心想只要这一路上不出麻烦,陈胜顺利的接收了秦军,那就万事大吉了。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旁边吴广拍了拍宋鲲的肩膀,说道:“宋兄弟,我还是想不明白。无缘无故,县令为何肯出城投降?”
宋鲲说道:“这有何难?皇帝欲杀县令,豪强欲杀县令。他已走投无路,出城投降,乃唯一生路。”
吴广眉头紧皱说道:“此一节倒不难,方才我已然想通。然而庙堂之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宋兄弟,你又如何得知?此事令人迷惑不解。”
宋鲲笑道:“乃公子扶苏告知小弟。”
吴广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军中哪有扶苏?宋兄弟可骗过县令,却骗不过我吴广。”
宋鲲实在没办法解释了,只好故弄玄虚说道:“吴大哥不信,小弟亦无话可说,待他日真相大白,一切自会清楚。”
吴广只好点了点头,继续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就在这时候,前面忽然尘土飞杨,隐隐有数千人赶来。
宋鲲大喜,向县令说道:“陈王派人迎接大人了。看来城中细作,已然把大人献城之事禀报给陈王了。”
县令面带疑惑:“在下区区一县令,何必数千人迎接?”
宋鲲说道:“足见陈王器重大人啊。恭喜大人,日后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县令很怀疑的看了宋鲲一眼,又扭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说道:“陈王军,为何手持竹枪?”
宋鲲有点尴尬:“陈王军草创未久,兵器不足,只好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大人莫要见笑。”
县令已经停下脚步不肯走了:“宋先生,我是说,陈王军既是迎接我等,为何手持兵刃?”
宋鲲想了想,解释说:“手持兵刃,可壮军威,这个……”
话音未落,只听陈王军齐声喊道:“陈王有令,速击秦军。与秦人为伍者,格杀勿论。”
县令吓得面如土色,向宋鲲说道:“这又如何解释?”
宋鲲跺了跺脚,指着县令骂道:“若非你这急性子,事情焉至于此?定是陈王疑心你率军袭营,这才下令攻击。”
县令与众秦兵急切说道:“宋先生,我等手无寸铁,陈王军一到,只能任人宰割。请先生速速禀报陈王,我等乃是降军,并非要攻击义军啊。”
宋鲲看了吴广一眼,两人加快脚步,从秦军阵营中走出来,向越来越近的陈王军喊道:“吴广宋鲲在此,攻击立止。”
他们的声音早就被嘈杂的脚步声淹没了,但是冲在最前面的士卒显然认识吴广和宋鲲,他们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两个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脚步也不由自主的放缓了。
随着最前面的陈王军停下来,后面的士卒也停了下来。霎时间,这里变得静悄悄的。
宋鲲又大声喊了一遍:“吴广宋鲲在此,攻击立止。”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了。
一直缩在队尾的王举忽然冲了出来,向陈王军说道:“宋鲲已投降秦军,乃是我等敌人。莫听他花言巧语,颠倒是非。陈王有令,能取叛贼宋鲲首级者,赏万钱。”
王举曾是队长,虽然被一撤到底,可是顺势做了陈王身边近臣,士卒们都认识他,知道此人与陈王私交不浅。对他的话并无怀疑。
最先行动起来的是陈胜的亲卫军。这些人最忠于陈胜,与宋鲲最不熟悉。听说他降了秦军,第一反应就是杀奸贼。再加上万钱的诱惑,他们根本无法思考了,只想着杀人领功。
人都有从众心理,一个人能带起来一串,一串能带起来一群。当陈王秦军都冲出去的时候,吴广的部下也紧随其后冲出去了。
宋鲲和吴广大急,跳上一块巨石,大声喊道:“蕲县已降,攻击立止。尔等都聋了吗?”
宋鲲的声音很大,但是陈王军听了王举的吩咐,只当他是在骗人,根本不为所动。偶尔有几个犹豫的,被身边人挟裹着,也不敢停下。
宋鲲和吴广却不知道王举在暗中使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杀气腾腾的陈王军越来越近。
县令和秦兵都站在原地。这个距离,逃跑根本没有用。他们挺了挺腰,打算死的有尊严一些。
宋鲲看着陈王军,发现有一队人马没有冲上来,那是自己的第三旅。宋鲲感觉有点欣慰,向吴广苦笑道:“终究是我麾下士卒,不肯亲手杀我。”
谁知道刚刚说到这里,第三旅忽然不约而同的冲了过来。他们奔跑的极为迅速,并且后发先至,很快就越过了前两队人马。
吴广苦笑道:“宋兄弟,你麾下士卒,似乎急不可耐要取你性命。”
宋鲲气急败坏的说道:“糊里糊涂,死于此地,真是不甘。”
说话间,第三旅的士卒已经赶到了巨石下面。他们却并未向宋鲲动手,反而站在巨石之前,手提竹枪,气势汹汹的看着紧随其后的陈胜亲卫军。
有几个脾气暴躁的,甚至提着竹枪,刺中了亲卫军士卒的大腿,逼得他们连连后退。
王举勃然大怒,提着剑骂道:“第三旅,尔等要造反吗?”
第三旅的士卒全都黑着脸,其中一个队长冷声说道:“宋将军义薄云天,乃我军战神,岂会无缘无故降秦?昨日一场大战,若非宋将军,我等早已成刀下之鬼。谁人欲杀宋将军,我等必先取此人之头。王举,你说我等反了,那我等就是反了。”
第二十二章 不拜陈王
这一场变故,任何人都料想不到。即便是宋鲲,也大感意外。
从第三旅成立,到由他接手,也不过短短数日而已。想想自己在第三旅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替铜牛出了气,见证他们定立同袍誓约,以及带着他们打了一场胜仗而已。就因为这些,自己在第三旅当中有了如此威望?这些士卒不惜背负叛军的罪名维护自己。这真是,真是……
宋鲲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大为感慨:“古人……质朴啊!”
对面的王举却气的手臂发抖,提着剑向第三旅喝道:“好,尔等要反,那么便是叛军。叛将要杀,叛军也要杀。全军听令,速速攻击,一个不留。”
王举下了军令,然而那些陈王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犹豫豫的走了过来。
第三旅的所有队长站在最前面,用竹矛画了一条线,齐声喝道:“敢越过此线一步者,必杀。”
后面所有第三旅的士卒都大声呐喊,以为应和。几百人的声音竟然震动云霄,听的人惊心动魄。
一直缩在后面的县令大为惊奇,心想:“宋先生麾下的士兵,衣衫褴褛,武器破旧,显然是匆匆拼凑起来的,然而其气势如虎,悍不畏死。竟然不输于大秦虎狼之师,真乃一件奇事。”
他仔细看了看宋鲲,只见宋鲲站在巨石之上,威风凛凛。初生的太阳正好照在宋鲲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县令点了点头,暗自下了一个结论:“宋先生,绝非凡夫俗子。”
旁边一个小吏拽了拽县令衣袖,紧张的说道:“大人,我等如何是好?宋先生士卒太少,我怕支撑不了多久。我等……我等不如寻些木棒石块,助宋先生一臂之力。虽然我等人数加起来,也抵不过陈王军之众,可好歹能逃回蕲县,也强似做个糊涂鬼。”
县令骂道:“蠢货,如此一来,便坐实了宋先生反叛。我等岂有生路?更何况,宋将军手下士卒,未必想与我等联手。我等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一旦激怒陈王军,必然是一场血战。”
那小吏焦急的问道:“难道我等便任人宰杀吗?”
县令微微摇头:“莫吵,本官正在思量对策。”
这时候,陈王军已经逼近第三旅画下的界限了。老实说,他们不想攻击陈王军。一来,大家都是从大泽乡出来的,有的甚至是亲戚朋友。二来,昨日第三旅苦战秦兵,最终扭转战局的场面,依然历历在目。和这样的对手打仗,那不是找死吗?
吴广叹了口气,向陈王军高声说道:“陈王怕是错听了谣言,误会了我与宋将军。蕲县已降,我等是去拜见陈王的,何故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攻击?王举,你何必急于置我等于死地?不如先由我面见陈王,若陈王执意要杀我,我无话可说。”
王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吴广别的话他没注意,那句“你何必急于置我等于死地”,却说中了他的心事。
今日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杀了宋鲲,顺手结果了吴广。陈王还能依靠谁?他的亲信便只剩下王举一人了。到时候,王举怕是会做都尉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王举,出人头地的机会不多,万万不能错过了。人下人的日子,还没有受够吗?”王举想到这里,把心一横,说道:“在下只是一小卒而已,陈王军令,不敢不从。”
宋鲲失望至极,冷笑一声,说道:“陈王军令?哈哈,真是可笑。我宋鲲大泽乡手刃将尉,反抗秦人。蕲县城外率本部独战秦军。昨夜冒死入城劝降。自认为对得起陈王。今日宋鲲不过带降卒拜见陈王而已,竟激起陈王如此疑心。也罢,陈王不信任我宋鲲,宋鲲也不会任人宰割。”
说罢,他跳下巨石,站在第三旅之前,伸手拔出腰间长剑:“若有人欲取我宋鲲之头,欲取我第三旅任一将士之头,宋鲲必杀之。”
第三旅将士听的热泪盈眶,个个恨不得拜倒在地。他们攥紧了手中的武器,愤怒的盯着陈王军,尤其是王举。
王举有点害怕,向后退了一部,却依然咬牙吩咐陈王军:“尔等都听到了,宋鲲已反,还不速速诛杀?杀了此人,可领赏钱,可封爵位。”
眼看一场大战将要爆发,县令忽然向前奔去。这个举动吓了第三旅一跳,也吓了对面的陈王军一跳,所有人都以为秦兵要趁着义军内讧,发起攻击了。
哪知道县令跑到陈王军面前,跑到他们能看清楚的地方,高举双手,大声呼喊:“我等乃是降卒,并未携带兵刃。”
老实说,这个举动大胆至极,冒险至极。因为秦人的身份在这里太敏感了,他们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燃大战。所以方才陈王军对峙的时候,县令一直率秦人远远的站在后面,不敢靠近。
如今大战不可避免,县令只好孤注一掷了。也幸好他是孤身一人跑过来的,不然陈王军怕是要提起竹矛杀敌了。
县令的呼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已经投降的秦兵,他们效仿县令,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走到陈王军面前,然后举起双手,以示身上没有兵器。
这一下,原本就紧张兮兮的陈王军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一场误会啊。这些穷苦人出身的黔首,虽然没读过书,但不代表没脑子,这下谁都看清楚了,是陈王冤枉宋将军了。若县令真要袭营,怎么可能空着手?
王举有点懵,有点茫然:“是降卒?真的是降卒?这县令怎么搞得?好好的大秦县令不做,好好的城池不守,居然被两张嘴说的投降了?”
王举想要挣扎一下,再给宋鲲安个罪名除掉。但是思来想去,发现宋鲲非但无罪,反而有大功。这时候再强行用“陈王令”的名义杀宋鲲,恐怕将士们会哗变吧?
王举叹了口气,只好换了一副脸色,干笑一声说道:“原来是一场误会,好在并无伤亡。宋将军,恭喜你立下大功。”
宋鲲面带微笑走过来,忽然伸出手掌,重重的打了王举一个耳光。这一下突如其来,王举被打得趔趄了一下,摔倒在地。
他恼火的爬起来,骂道:“宋鲲,你好大的狗胆。我乃陈王亲信……”
宋鲲看都没看他,只是向第三旅几个队长吩咐了一句:“绑了。”
马上有几个士卒提着绳索跑过去,麻利的将王举绑起来了。
王举还要叫骂不休,结果被一块破布堵住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整个过程,没有一个陈王军敢出来制止。
绑了王举,宋鲲挥了挥手,向县令说道:“大人,我们走罢。”
宋鲲在前,第三旅的将士押着王举,坚定的跟在后面,县令犹豫了一下,也带着秦兵跟上去了。
吴广大急,喊道:“宋兄弟,错了。你所去的,乃是蕲县方向。”
宋鲲头也不回,淡淡的说道:“宋某正是要回蕲县。陈王疑心宋某,宋某也必不去拜见他了。吴兄,若你想来蕲县,随时欢迎。”
吴广跺了跺脚,叹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也罢,宋兄弟,你且回蕲县稍歇,我去向陈王解释。都是自家兄弟,何事不可商量?”
第二十三章 陈王到
吴广摇头叹息了一番之后,就急匆匆向陈胜驻地赶过去了。他得马上把真相告诉陈胜,然后再说和两人,按照吴广的想法,今日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只要说开了,自然就没事了。
至于那些陈王军,自然跟着吴广回去了。来的时候,他们气势汹汹,走的时候,个个灰头土脸。士卒们嘴上没有说,可是心里都觉得今日是一场闹剧。
本来蕲县不战而降,陈王军正好展示军力,大肆宣扬一番。没想到阴差阳错,闹起内讧来,这可让那些秦人看了笑话了。
吴广尚未见到陈王,宋鲲已经回到蕲县了。如今城门大开,葛太公正率领葛氏子弟站在门口张望。显而易见,县令举城投降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了。
葛太公看见宋鲲和县令去而复返,脸上有些诧异,问道:“宋先生,为何又回来了?”
宋鲲古里古怪的笑了一声,拍了拍葛太公的肩膀,径直向县衙走去了。
县令跟在宋鲲后面,瞟了葛太公一眼,阴森森的笑了,这一笑让葛太公打了个寒战,然后县令紧跟着宋鲲走了。
葛太公捻着胡须,心思转的极快:“看样子县令已经知道我打算献城的消息了,八成也猜到了,一旦献城,就要取他的项上人头。莫非他已经恨上我了?哼哼,我葛氏有数千子弟,怕他作甚?以往他有朝廷撑腰,如今大家都降了陈王,咸阳不再支持他,他能把老夫如何?”
旁边的葛婴愤愤不平,说道:“宋鲲真乃反复小人也。明明与我等商量好了,由我葛氏献城。没想到一转身便串通县令。现在想来,当初他来我葛家劝降,根本是别有用心。想取得我葛氏的降书,然后威胁县令。太公,你何必对这种小人如此客气?”
葛太公微微一笑:“宋先生并非小人,乃是高人啊。若与我葛氏合作,尚须与县令一场大战。若与县令合作,则不费一兵一卒。赔本的买卖,谁肯做?”
葛婴不服气的说道:“可如此一来,他把我葛家置于何地?”
葛太公淡淡的说:“万物皆有其道。蕲县局势看似复杂,实则各有因由。只要掌握了其中的道,便可以因势利导,顺水推舟,无论是县令还是陈王,皆可为我所用。”
葛婴眨了眨眼睛,疑惑的说道:“太公,我听不懂。”
葛太公骂道:“平日老夫便让你多读书,你却偏要舞枪弄棒。”
葛婴小声嘀咕:“自始皇帝焚书坑儒,谁敢学诸子之语?若让人听了去,怕是要连累太公呢。”
葛太公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解释说:“宋先生与县令去而复返,大不寻常,你去打探一下,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弄清楚其中因由,我们葛氏便可以从中取利了。”
葛婴眼前一亮:“不错,不错。方才宋鲲与县令很不对劲。”随后,他点了两个族中子弟,带着他们兴冲冲的跑了。
葛太公看着葛婴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老夫已七十五岁了,还能庇护尔等到何时?趁着尚有余力,为尔等选一条康庄大道吧。日后,葛氏子孙能走多远,只能看天意了。”
随后,葛氏向身边一人吩咐道:“郭氏、赵氏,有何动静?”
那人躬身回答道:“小人天一亮便把尸体送还给这几家。并且将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他们。如今这几家恨陈王军入骨,只是畏其势大,不敢公然反抗而已。”
葛太公说道:“这几家未必只恨陈王军,怕是连我葛家也恨上了。只是如今局势复杂,他们无力报仇,不敢显露出来罢了。”
那人低声说:“太公,要不要斩草除根?”
葛太公说道:“毫无因由,岂能随意杀人?更何况,这几家虽然比不上葛家,毕竟也是豪强。一旦拼斗起来,我葛家也要元气大伤。所以不可轻举妄动。”
“现如今他们家主已然身死,办完丧事,紧接着就要推举新的家主。你马上派人,在这几家当中,选一些有野心却没有实力的,暗中扶持。只要帮助他们登上家主之位,他们无根无基,凡事必定要依靠我葛家支持。日后无论郭氏李氏还是赵氏,都不过是我葛家的一条狗而已。”
那人听的连连点头,一脸敬佩,然后急匆匆地走了。而葛太公则拄着拐杖,慢慢回到了老宅。
想要打探陈王军发生了什么,简直易如反掌。因为蕲县城外的内讧上千双眼睛都看到了,不过半个时辰而已,葛婴就兴冲冲的回到了葛家老宅中。
葛太公正在写字。他手持一支狼毫笔,在竹简上一行行写着: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葛太公乃是道家弟子,这一部道德经是早就背熟了的。后来始皇帝焚书坑儒,收天下诸子百家言辞,一举焚烧。从那时起,葛太公便不再言道,只是在夜深人静之时,默默的背诵道家经典。
现如今,他已经敏锐的嗅到天下将乱,始皇帝的焚书令,已经形同虚设了。趁着头脑还算清醒,要赶快将道德经抄录下来。免得这珍贵的典籍消弭于世间。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葛婴跑进来了,他气喘吁吁的说道:“太公,陈王军有变。”
葛太公放下笔,问道:“有何变故?”
葛婴马上将城外的内讧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吴广已经回到陈王营中,与陈胜密谋良久,似乎发生了争执。而宋鲲径直回到县衙,让县令取来了两坛酒,自斟自饮,现在怕是已经醉了。”
葛太公听完之后,捻须不语。
葛婴等了一会,见葛太公始终不说话,有些焦急的问道:“太公,我们如何……如何那个道?什么因势利导,为我所用?”
葛太公微微一笑,说道:“你已成年,老夫便来听听你的意思。”
葛婴显然已经有了腹稿,马上答道:“宋鲲撇开我葛家,与县令合作,简直无礼至极,更使我等得不到一点好处。不料天佑我葛家。宋鲲居然与陈王内讧。我葛家须当机立断,交好陈王。陈王见我葛家雪中送炭,必然器重。到时候,葛家与陈王联手,先灭宋鲲,再除县令。则大事可定。”
葛太公摇了摇头:“以老夫看来,陈王此人,并非英主啊。只凭些探马传言,不分青红皂白,便派出大军,实在鲁莽。倒是宋先生,深谋远虑,似乎能成就大事。”
葛婴差点跳起来:“宋鲲狡诈,若我等交好宋鲲,有朝一日,不会被他卖了吗?陈王并非鲁莽,不过耿直而已,换作是我,听闻有人背叛,一样怒不可遏。依我看来,与陈王交好,反倒心中踏实。”
葛太公呵呵一笑:“你尚未见到陈王,便对他如此推崇吗?也罢,现如今宋先生选择了县令,我葛氏想要入局,便只有选择陈王了。况且,陈王乃宋鲲之主,交好陈王,倒也名正言顺。”
葛婴喜道:“我马上带人去见陈王。”
葛太公道:“急什么?且静观其变。看陈王如何应对再说。”
说完这话,葛太公就提起毛笔,在竹简上继续抄录道德经。
时间不长,有个下人在门外禀告说:“太公,陈王带着全部人马,已来到蕲县城外。”
第二十四章 负荆请罪
陈王已经到了?陈王这么快就到了?
葛婴听了这话,大为惊喜,几乎要跳起来,向葛太公说道:“果然要打起来了,太公,我等快出兵助陈王吧。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啊。”
葛太公微微摇了摇头:“不急,不急。”
然后他向那下人说道:“再探。”
下人走了,葛婴急的在书房里面唉声叹气,可是葛太公始终不为所动,葛婴也无可奈何。
陈胜军到城外的消息,不仅葛太公知道了,坐在县衙当中喝酒的宋鲲也知道了。但是他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并没有派兵阻拦。
倒是宋鲲麾下的第三旅,人人紧张不已。谁知道陈王此行是什么目的?如果是来讨伐的,第三旅区区数百人,能抵挡得住吗?
后来由几个队长带领,士卒们砸开了被县令封锁的武库,取出来了秦人的衣甲兵器,第三旅顿时焕然一新,比以往更加杀气腾腾了。
而王举则被绑的像是粽子一样,扔在地上,宋鲲不发话,没人敢给他松开,同样也没有人对他用刑。王举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给忘了。
县令和小吏站在院子当中,两人正在窃窃私语。
那小吏说道:“大人,陈胜的大军已经入城了。我等要站在哪一边?”
县令低声说道:“我等乃是降卒,身份敏感,哪一边都不要站。如若陈王与宋鲲和解,自然万事大吉,我等投降即可。如若陈胜与宋鲲要战,我等就在一旁观战,然后向胜者投降。”
小吏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有小卒急匆匆地跑进来,向宋鲲禀报说:“将军,陈王入城之后,大军便在城门附近驻扎。陈王与吴将军,只带几名贴身护卫前来。”
宋鲲点了点头,把那小卒打发走了。
也就在这时候,县衙的大门被敲响了。小卒顺手将大门打开,然后惊讶的看着陈胜,话都说不出来了。
吴广向小卒使了个眼色,小卒连忙退到一旁,给陈胜让开了路。
陈胜快步走到正堂当中,咬了咬牙,拜倒在地,说道:“宋兄弟,陈某一时糊涂,误信谣言,险些酿成大祸,今日负荆请罪来了。”
宋鲲抬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只见陈胜赤着上身,背着一捆荆条,一脸惭愧的跪在地上,一副甘愿受罚,听任发落的样子。
这一下真的让宋鲲出乎意料。在他的猜测当中,陈胜或许会大发雷霆,或许会出言讽刺,甚至以武力相威胁,给自己点颜色看看。
无论哪一种,宋鲲都毫不在乎。因为道理站在自己这一方,陈胜就算发火,也毫无底气。至于兵戎相见,第三旅忠心耿耿,自己绝不至于有危险。
正因为有这种自信,宋鲲才能镇定自若的喝酒,没想到陈胜这么彻底,居然来了个负荆请罪。
这个陈胜,是个人物啊。
一直以来,宋鲲都觉得陈胜是个莽夫,但是今日陈胜负荆请罪的举动,让宋鲲深深认识到。这是一个枭雄。这样的人,能屈能伸,可万万不能小看。谁小看了这种人,必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已经贵为王侯的陈胜居然向自己的部下请罪,这姿态已经放得够低了。宋鲲如果再不饶人的话,反而显得小气,太僭越无礼。
于是他微微一笑,连忙把陈王扶起来,笑到:“都是自家兄弟,何至于此?陈王,你乃王侯,尊贵无比,向我请罪,太有失身分了。”
陈胜马上说道:“今日没有王侯,只有兄弟,向自家兄弟请罪,又有何妨?”
随后,陈胜和宋鲲两人,相视大笑。
站在后面的吴广看的有点懵,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刚才还暴跳如雷,个个怒不可遏,怎么一转眼,变得如此亲切?“自家兄弟”这四个字,从他们口中说出来,为何这么别扭呢?
宋鲲亲自帮陈胜把背上的荆条解了下来,又取了一件衣服替他穿上。然后拿起酒杯倒满了酒,说道:“陈王,你我痛饮此酒,今日的不愉快,一笔勾销。”
陈胜点了点头,一口气将酒喝干了。随后,他把酒杯放到桌上,向外面大喝了一声:“带进来。”
紧接着,有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推进来了。那人正是陈胜被安插在蕲县的细作。
陈胜将剑抽出来,放在那奸细脖子上,对宋鲲说道:“宋兄弟,此人便是报信的人,若非听信了此人的谣言,你我兄弟,不至于兵戎相见。”
那细作哭哭啼啼说道:“小人,小人也是据实禀告啊。谁知道县令这般轻易便降了。”
说话间,忽然一阵骚臭之气。这细作竟然吓尿了。眼看那滩脏水沿着地缝,渐渐蔓延到了王举身边。
王举嫌恶的瞪大了眼睛,想要躲开一些,但是他被绑的很结实,一动都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黄色的液体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个细作而已,陈胜并不怎么心疼,如果杀了他,能使宋鲲继续为自己效力,陈胜乐意之至。于是他抬手向细作的脖颈刺过去。
谁知道旁边的宋鲲却伸手将他拦下来了:“陈王,此人不过能力较差,对义军忠心倒是有的。罪不至死。打几鞭子也就罢了。”
那细作躺在地上,激动的连连点头。
陈胜想了想,把剑收回去了,然后对那细作说道:“本来我要杀一儆百,不过既然有宋兄弟求情,那便饶你一命。”
这样一来,又送了宋鲲一个人情。而细作一个劲的向宋鲲道谢。
轰走了细作之后,陈胜就走到了王举身边。然后拔出剑来,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举本来全神贯注盯着越来越近的尿液,忽然感觉脖颈一凉。抬眼一看,竟然是陈胜的剑放在他的脖子上。
想想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王举心中一阵慌乱。完了,怕是要被当成弃子了。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两下,然后裤裆一阵湿热,也吓尿了。
宋鲲嫌恶的看了王举一眼,然后笑到:“王举此人,虽然胆小怕事,卑鄙猥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至少对陈王还算忠心。今日我斗胆求陈王放他一马,不知道陈王是否答允?”
陈胜有点意外。本来按照他的想法,宋鲲一定会杀了王举泄愤的。他来蕲县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王举的准备,可是宋鲲这么主动求情,放了王举?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想到这里,陈胜就深深的看了王举一眼,心中忽然开始怀疑了:“王举被宋鲲扣留了这么久,怕是已经把什么都招了吧?是了,是了。王举定是已经被宋鲲招降,不仅将我私下对宋鲲的态度和盘托出,并且要被宋鲲安插在我身边做内应了。不行,此人不能留,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想到这里,陈胜就摇了摇头,说道:“此贼不除,何以平民愤?”
他举起剑来,奋力向王举斩去。
可是宋鲲同样拔出剑来,把陈胜的剑挡住了。
这一下,陈胜再无怀疑,王举是被宋鲲给策反了。
第二十五章 王举的秘密
陈胜把剑收回来,面色阴沉的看着宋鲲,说道:“宋兄弟,此人罪大恶极,你何必执意保他?”
宋鲲毫不相让的说道:“究其原因,王举是要害我宋鲲。我既然都已不计前嫌,陈王何必执意要下杀手呢?”
陈胜幽幽的说道:“此人最喜搬弄是非,有他在,我担心我们兄弟早晚心生不和。”
宋鲲笑了笑:“陈王,你我二人亲如兄弟,外人岂能离间?”
躺在地上的王举哭着说道:“陈王,小人绝不会乱说话。若说了离间陈王与宋将军的话,就让我天打雷劈,让我王家九族死绝。。”
宋鲲说道:“陈王,他已然发了毒誓,你还不信吗?”
旁边的吴广见他们两个针锋相对,似乎又要顶上了,连忙劝解道:“我等皆是兄弟,为一个王举,何至于此?”
陈胜看了看王举,淡淡的说道:“若他能痛改前非,自然最好。不过,若让我知道他捕风捉影,搬弄是非,构陷他人,我绝不轻饶。到那时候,无论是宋兄还是吴兄,切莫为此等人求情。”
宋鲲和吴广都说道:“这个自然。”
王举躺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他这条命算是保下来了。至于他的去留,陈胜自然不肯让王举呆在身边,于是王举只好留在宋鲲这里。
兜兜转转,王举又回到了第三旅,可现在他不再是风光无限的王队长了,变成了一个最低等的小卒。并且因为城外对峙的原因,王举已经把第三旅的将士得罪死了。他现在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只能苟延残喘,混一天算一天吧。
老实说,此人的前途已经完了。
陈胜宋鲲几个人,三言两语决定了王举等人的命运,然后又变得一团和气,至少表面上是一团和气。
陈胜对宋鲲说道:“宋兄弟,这蕲县是你取下来的,不如蕲县便由你掌控,算是你的封地。等将来义军封邦建国,再给你添一些食邑。”
宋鲲则连连摇头:“蕲县乃是我陈王军取得的第一座城池,意义重大,宋鲲岂敢僭越?更何况,在下的心愿,不过寻一个太平盛世,耕种几亩薄田罢了。什么县城,什么食邑,并非我的志向。”
陈胜哈哈大笑,对宋鲲的隐士之风赞叹不已。
当然了,这种其乐融融谁也没当真。送城的未必真的想送,拒绝的未必真的不想要。这只是两个熟悉游戏规则的人,在互相试探罢了。
最后,蕲县自然而然的变成了陈胜的地盘。志得意满的陈胜端着酒杯,说出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他打算挟攻取蕲县的余威,一举拿下周边的郡县。只有掠夺了更多的地盘和人口,义军才更强大,陈胜这个自封的王侯才能地位稳固。
对于这个计划,宋鲲和吴广都有些不以为然。毕竟蕲县是怎么拿下来的,吴广和宋鲲是再清楚不过了,那完全是靠耍花招,不费一兵一卒取得的。
进攻周边的郡县?只要有一个郡县的长官不开眼,拼死抵抗,义军非得马上现原形不可。倒不如趁着现在,好好训练士卒,提高战斗力。
但是陈胜不了解这些,他似乎有点陶醉了,认为蕲县真的是靠着他的威名,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既然蕲县不战而降,那么楚国的其他城池自然也可以轻易取得。
陈胜端着酒杯,开始无限的遐想:“如果征服了楚国,我便是名正言顺的楚王了。”
虽然宋鲲和吴广不赞成贪功冒进,不过这没关系,反正义军刚刚进入蕲县,总要有几天时间休整,具体的作战计划,大可以慢慢商议。
于是几个人喝到红日偏西,然后各自散去了。
陈胜住在了蕲县县衙当中,而宋鲲则被县令请到了他的私邸。至于吴广,那些郭氏、李氏、赵氏等等小豪强争相宴请,他倒忙得很。毕竟吴广是义军当中最面善的一个,处于不安中的豪强希望和他打交道,探听一下义军的虚实。
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之后,街上便没什么人了。城中的百姓经历了围城的惶恐,现在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于是纷纷吹灭了灯烛,陷入梦乡之中。
可是真正决定蕲县命运的几个人,却绝无睡意。
宋鲲坐在自己房间里面,而他对面,则站着王举。
王举犹豫了好一会,咬了咬牙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宋鲲淡淡的说:“因为我很好奇。为何你处处与我针锋相对?”
王举的嘴唇动了动,说道:“在大泽乡举兵造反之前,我曾每日欺负你,现如今你突然飞黄腾达,我很害怕,怕你报复我,所以只好先下手为强。”
宋鲲略微回忆了一下,模模糊糊的记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这身体的原主人叫狗四,是个智商有点迟钝的家伙,一直是戍卒们戏弄的对象,而这位王举,更是乐此不疲,几乎每天都找借口揍狗四一顿。
想到这里,宋鲲微微点了点头:“这样就合理了。不过我依然有一事不明。之前你暗中与我较劲,也不过想胜过我罢了。可自从我命你回营报信那一天起,你就变了。你不仅没有报信,反而开始想杀掉我,是也不是?”
王举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宋鲲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对我的军令隐瞒不报?是什么让你下决心杀掉我?”
王举咬了咬牙,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这幅表情,分明是知道什么秘密,但是不想说出来。
这反而激起了宋鲲的兴趣,他幽幽的对王举说:“我可以叫人对你用刑。第三旅对你恨之入骨的人不少。相信不用我吩咐,有不少人愿意自告奋勇,对你折磨一番。到那时候,你遍体鳞伤,受尽苦楚,还是要招供。不如现在你就告诉我,你以为如何?”
王举硬着头皮说道:“因为我想出人头地。家兄说过,要在战场上活下来,要立功授爵,便要踩着人的头颅爬上去。敌人的头颅可以带来爵位,有时自己人的头颅,亦可以。”
宋鲲皱了皱眉:“自己人的头颅也可以?”
王举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家兄死在战场上,只留下躯体,头颅却不见了。有与家兄相熟识的人,偷偷告诉我说,家兄的头被自己人割走了,那人将家兄的脸割得稀烂,不能辨认模样,然后去领功。”
“家兄身死之时,我年纪尚幼,而领功之人,却回到家乡,因为有爵位的缘故,处处高人一等。哼,此人或许良心过意不去,曾以家兄好友的名义接济我家,呸,真是荒唐。可惜,可惜,我明知此人便是杀兄仇人,可惜地位低微,始终无法报仇。从那时起,我便发誓,哪怕只有一线机会,我王举亦不会放过,一定要往上爬。”
宋鲲深吸了一口气,想不到王举还有这么一段黑暗的经历。怪不得这小子这么没节操,做戍卒的时候拍将尉的马屁,起义之后又拍陈胜的马屁。
宋鲲看着摇曳的烛光,沉吟了一会,然后猛然说道:“不对。这并非真相。”
王举有些慌乱,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所言句句属实,那杀兄仇人,尚在家乡。我本想立下战功,然后禀明陈王,带兵回家复仇。”
宋鲲说道:“你家兄身死之事,大约是真的,但你并非因为此事,对我起了杀心。要知道,我乃陈王都尉,身兼重任。你若杀了我,陈王岂会绕你?”
“除非,除非……”宋鲲一边沉吟,一边说道:“除非,你不怕陈王怪罪。嗯……陈王为何不会怪罪你?除非……除非陈王自己要除掉我。”
宋鲲分析一句,王举的脸就苍白一分。等宋鲲说完最后一句,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王举忽然发现宋鲲目光如电,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不由得大为惊骇,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第二十六章 各怀鬼胎
宋鲲缓步走向王举,一脸阴沉的说道:“看来我猜对了。”
王举摇头不已,颤抖着说道:“错了,完全错了。宋鲲,你怕是失心疯了,胡言乱语。你所说之事,我全然不知。”
说完这话,王举忽然咬了咬牙,一横心向旁边墙壁上撞过去。
宋鲲倒有些意外,连忙拽了王举一把,王举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这一跤摔的好不狼狈,不过好在没有在墙上撞的头破血流。
宋鲲无奈的说道:“王举,你既然以死明志,那我便不再追问了,我信你了。”
王举晕头转向的从地上爬起来,听见宋鲲这么说,终于松了口气。
宋鲲笑到:“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忍杀伤人命。往日你虽然想要加害我。不过事出有因,况且我也没有因此送了性命。我便不再追究了。”
王举意外的看着宋鲲:“当真?”
宋鲲说道:“自然当真,难道我堂堂宋都尉会骗你不成?走走走,我送你出去。”
王举茫然中带着一些警惕:“你要送我去何处?”
宋鲲说道:“自然送你回营,难道你一个小卒,想要睡在我这里不成?”
王举早就懵了,只是茫然的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宋鲲热络的搭着王举的肩膀,带着他出了县令私邸。第三旅就驻扎在这座宅子周围,只不过走了几十步而已,便到了军营。
第三旅的将士一见王举来了,个个面露不善。王举有些畏惧的向后缩了缩。
宋鲲高声说道:“方才我与王举做了倾心之谈。此人已痛改前非。古人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日后尔等要善待王举,不可欺辱他,都记住了吗?”
那些士卒都不情愿的答道:“记住了。”
宋鲲又叫过一个小卒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卒答道:“小人黑根。”
宋鲲点了点头:“黑根,从今日起,王举便由你照看。不是让你监视他,而是让你照看他,若有人欺侮了他,我唯你是问。”
黑根像是被派了天大的苦差一样,一脸无奈的答应了。其他士卒都很同情的看着黑根。
而王举则感激地看了看宋鲲。
宋鲲拍了拍王举的肩膀,低声说道:“我这便回去了。方才你告诉我的事,可不要四处乱说。”
王举心里纳闷:“方才我告诉你什么了?”
可惜这时候,宋鲲已经悠哉悠哉的回去了。
王举只好尴尬的坐在黑根身边。
黑根不搭理他,只和旁边一个老乡说话。那老乡似乎也颇嫌弃王举,对黑根说道:“天色不早了,我这就回营了。”
周围有人说道:“石头,何必着急?你虽然是第一旅的人,可我等皆是大泽乡来的,不会将你当作仇人。”
另一人说道:“正是。今日你我对峙,不过听从军令罢了。我等对第一旅的兄弟,并无偏见。”
有一人说道:“石头,我等厌恶的,只是王举一人而已。第一旅的将士,依然是同袍兄弟。”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王举尴尬的坐在那里,真是度日如年。好在周围的人只是口头讽刺,并没有上来动手动脚。他瑟缩在墙角,尽量离得黑根近一点。但愿这位黑大哥能真的护住自己周全吧。
那石头却挠了挠头,笑到:“我等自然是兄弟,不过确实不早了,我这便回营了。不然伍长寻我不着,明日就要罚我了。”
石头急匆匆地走了,第三旅的士卒百无聊赖,只好发挥聪明才智,开始编各种段子讽刺王举。不得不说,幽默是不分年代的,也是不分学识的,即便大字不识的古人,说起俏皮话来也能妙语连珠,尤其是他们有了共同敌人的时候。
往往一个人说了关于王举的笑话,另一个人便添油加醋,使这笑话更好笑。齐心合力,乐此不疲,这些粗糙的笑话被修改的越来越经典。很快,它们开始迅速的传播,在未来的几天之内,整个陈王军,甚至是蕲县百姓,也知道有王举这么一号人物。当然,这是后话了。
夜深了,与第三旅士卒的热闹场面不同。陈王的卧室,则静的吓人。
忽然,烛光下有个阴沉的说道:“去了这么久,可有收获?”
这是陈胜的声音。
有个小卒战战兢兢说道:“回陈王,小人在第三旅,听到、见到很多事。小人愚昧,很多事不大明白,只能禀报陈王,请陈王自行评判。”
听声音,这小卒竟然是刚刚从第三旅离去的石头。
陈胜说道:“你将当时情景,原原本本说一遍。”
石头恭敬的说道:“当时我正在与第三旅的老乡闲聊。听他们的口风,并不曾记恨第一旅与第二旅的将士,更不敢记恨陈王。说起陈王来,人人依然是尊敬无比,敬若神明。第三旅所恨的,唯有王举一人而已。人人都知道,今日是王举擅自作主,心怀不轨。故而有不少人说起王举来,都破口大骂。”
陈胜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
石头又说道:“小人听到这里,本打算要离去了。谁知宋大人与王举一块来到营房。看两人举止神态,似乎颇为亲密。宋大人吩咐一个叫黑根的小卒,要他好生照顾王举,不许别人欺辱了他。”
陈胜冷冷的说道:“如此说来,宋鲲与王举已然冰释前嫌了?”
石头说道:“似乎是如此。宋大人离去之时,似乎向王举说了句什么。小人距离他们很近,倒听清楚了,宋大人说:方才你告诉我的事,可不要四处乱说。”
啪!一阵脆响,吓得石头打了个哆嗦。原来陈胜恼怒之下,将一只茶杯摔在了地上。
石头怕极了,颤抖着说道:“陈王,小人该死。小人耳朵不够灵光,始终未能听到王举告诉了宋大人什么。”
陈胜长舒了一口气:“无妨,我已猜到是何事了。”
石头唯唯诺诺。
陈胜又问:“之后呢?”
石头说道:“之后宋大人便离去了。第三旅的士卒对王举百般讽刺。小人急着回来复命,便告辞了。”
陈胜嗯了一声,半晌之后,淡淡的说了一句:“罢了,你去吧。今日之事,半点不许告诉旁人。”
石头恭敬的说道:“小人不敢。”然后便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门。
陈胜站在灯影下面,忽然拔出腰间长剑,恨恨一挥,那只蜡烛顿时被斩作两断,掉在地上。屋子里面顿时一团漆黑。
第二十七章 葛氏的选择
“陈王。”外面传来石头的声音。
陈胜站在黑暗中,恼火的说道:“为何去而复返?”
石头说:“葛太公求见。”
陈胜心烦意乱的挥了挥手:“三个半夜,求见我作甚?告诉他,本王已就寝,有事明日再说吧。”
石头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走了。
陈胜本以为这样一来,世界总算可以安静了。谁知道大门处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第三旅只知有都尉,不知有大王。义军眼看将分崩离地,陈王尚能安睡耶?”
陈胜嚯的一声打开了房门,怒喝道:“何人在外胡言乱语?”
一个老头带着一个年轻人,已经推开了石头,径直闯了进来。
那老头行了半礼,傲然道:“老夫姓葛,乃蕲县葛氏族长。特来解陈王之困。”
陈胜看了葛太公片刻,然后说道:“葛太公,请进。”
葛太公带着葛婴进了陈王的卧室,三个人点上明晃晃的蜡烛,关上门,又分宾主落座了。
陈胜问道:“我有何困?需要葛太公排解?”
葛太公微微一笑,说道:“今日在蕲县城外,第三旅公然反叛,为了一个宋鲲,竟然与陈王亲卫对峙,此事已传遍了蕲县。”
陈胜说道:“不过小小误会而已,如今已经化解了。方才葛太公言道,第三旅只知有都尉,不只有陈王,此言大谬。此等谣言,日后可不要乱说了。”
葛太公哈哈一笑,说道:“听闻误会所以能化解,全赖陈王脱去上衣,身背荆条,亲自向宋鲲负荆请罪。”
陈胜脸色一沉:“原来葛太公是特地来奚落我的。”
葛太公说道:“奚落?难道陈王认为负荆请罪,乃是奇耻大辱吗?否则何出此言?”
陈胜不答。他发现葛太公就是个老狐狸,哪怕自己随口说一句话,这家伙都能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葛太公忽然换了话题,指着身边的年轻人说道:“此乃老夫长孙,名婴。葛婴虽未见过陈王,却心向往之,对大王极为推崇。”
陈胜扭头向年轻人看去,只见这年轻人正对自己点头示意,而他的眼睛里有崇拜的光芒。陈胜不由得对这年轻人大生好感。
葛太公说道:“本来老夫对葛婴的推崇颇不以为然,直到今日,听说陈王能够负荆请罪,顿时大为敬佩,于是连夜造访。”
“在老夫看来,如今义军虽拿下了蕲县,可与整个大秦相比,力量依然太弱,此时与宋鲲拼个你死我活,无异于自掘坟墓。陈王能忍辱负重,暂时安抚住宋鲲。此乃大智,亦是大勇。老夫闻得此信,方知陈王乃是英主,必能做下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故而连夜带长孙前来投奔。”
陈胜见葛太公说的真挚,倒不像是反话,于是说道:“葛太公过誉了。”
葛太公忽然激动的站起身来,走到陈胜面前,再拜说道:“并非过誉。陈王,我葛家愿鞍前马后,为陈王效劳。葛氏为蕲县第一豪强,族中数千子弟,从此尽受陈王差遣。”
陈胜大喜,连忙将葛太公扶起,说道:“好,好。吾得葛氏,犹如周文王得姜子牙。”
葛太公笑道:“老夫颇有些谋略,我这长孙又懂兵法。我二人竭尽全力,扶助陈王。日后那宋鲲,必然俯首帖耳,岂敢如今日这般猖狂?”
葛婴在旁边兴奋的说道:“陈王,方才太公已经说了,我葛氏愿为陈王排忧解难,只要陈王下令,我必亲率葛氏子弟,取宋鲲项上人头。从此义军当中,谁人敢挑战陈王权威?”
陈胜吓了一跳,这小子挺狠啊。
葛太公忙在旁边说道:“陈王,此乃竖子之言耳,不必理会。以老夫看来,为今之计,莫过于攻城略地,招兵买马。陈王力量强大一分,宋鲲便弱小一分。将来陈王带甲百万,兵车万乘。宋鲲一个区区都尉,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葛婴不服气的说道:“如今我带兵杀宋鲲,亦能铲除后患。”
葛太公说道:“陈王起事不过数日,暂得一城,便杀功臣。岂不寒了天下义士之心。”
葛婴顿时无话可说了。
陈胜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赞道:“葛太公果然思虑周全。不过……太公倾力助我叛秦,又想得到什么好处呢?”
葛太公深深的看了陈胜一眼,顿时明白了,陈王也是个懂游戏规则的人,知道世上没有平白无故得来的东西。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很省心。
葛太公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句已经憋了一夜的话:“我葛家,世世代代居于蕲县。老夫所求不多,唯蕲县一地而已。”
陈胜的脸顿时沉下来了:“蕲县乃义军所取第一城,可称得上本王龙兴之地。太公开口便索蕲县,是何肺腑?”
葛太公说道:“蕲县弹丸小地,陈王何必放在心上?陈王要留心的,乃是最大的城池,而非最初的城池。舍却一座小小的蕲县,便可以得到葛氏倾力相助,他日必能取得天下。试问天下与蕲县,陈王作何选择呢?”
陈胜缓缓点了点头:“好,待我封邦建国之时,便将蕲县交割与葛氏。”
葛太公大喜,与陈王举杯共饮,这一桩交易,就算是达成了。
葛太公与葛婴心满意足的走了。陈胜踌躇满志的躺在床上,一会想到自己拥有雄兵百万,良将千员。一会想到今日负荆请罪,实在是奇耻大辱。一会想到王举居然投靠了宋鲲,此子是个祸害,须得想个法子除掉。这一夜翻来覆去,直到天亮才睡着。
“吴将军真乃海量也。”宴会上人声鼎沸,吴广被人簇拥着,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
今日郭氏做东,宴请吴广,赵氏、李氏的人都来捧场,就连县令也涎着脸来了。
对于这个已经失势的秦人县令,大伙都不怎么待见他,但是也没有特地排斥他。毕竟他的三百秦兵已经编入陈王亲卫军,他现在只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秦人而已,丝毫没有威胁。
在宴会上,县令对吴广热络的要命,一个劲的恭维劝酒。蕲县豪强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县令失去了朝廷撑腰,居然马上变了一副脸色,如此无耻谄媚,真是丢人。
这一晚上,县令已经喝了不少,眼睛看人都带了重影,再喝下去,怕是要醉倒了。他仔细观察了吴广一番,见他同样是话都说不太清楚了。
县令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悄悄的把吴广拉到僻静处,问出来了谋划已久的那句话:“吴将军,公子扶苏,到底在何处?”
不错,这才是县令的目的。自从归降之后,县令满心思要拜见公子,可是义军的人却告诉他,公子的行踪是秘密,要防止二世皇帝的暗杀,因此他的去向不可以泄漏。
偏偏县令从未见过扶苏,自己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于是今日拼了命的给吴广劝酒,只求他能酒后吐真言。
吴广大着舌头说道:“公子扶苏,战神项燕,乃陈王左右臂,辅佐义军,取得天下。”
县令焦急的点了点头:“是是是,那么公子身在何处?”
吴广神秘的一笑:“公子,就在陈王军中。”
县令惊讶的叫了一声:“就在军中?”
吴广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公子改名换姓,换了一个身份。免得被二世皇帝找到。或许你已经见过他了,可你自己不知道。嘿嘿……”
吴广笑了两声,就哇地一声吐了。
县令急切的问:“吴将军,那么公子现在姓甚名谁?”
吴广却不再回答了,趴在那里鼾声大作。
小吏跑过来扶住县令,说道:“大人,他已经醉了。”
县令踉跄了一下:“罢了,我等也回去吧。至少公子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等县令和小吏离开之后,原本睡死过去的吴广却睁开眼睛了,随后微微一笑,心想:“妄想套我的话?哈哈,吴某三言两语,便赚的你深信不疑,从此为了个不存在的扶苏,竭心尽力,为义军做事。哈哈。”
第二十八章 表彰大会
不知道已经昏睡了多久,铜牛终于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精致的床上,这床温暖而柔软,并且透着一股香气。
铜牛动了动身子,觉得微微有些刺痛。低头一看,身上的伤还在,只是伤口已经被包好了。
他试探着坐起来,发现身体有些乏力。他的草鞋不知道哪去了,床边倒是放着一双绢布裁剪成的鞋子。铜牛从没穿过这种鞋,但是在官老爷的脚上见过,知道名贵无比。他可不敢穿,万一穿脏了需要赔怎么办?
铜牛赤着脚走下床,站在地面上,足底传来的冰冷让他清醒了一些,他觉得有些口渴。
桌上放着一只水壶,铜牛把水壶端起来,一饮而尽。呀,这里面不是清水,而是美酒。甜而香醇,真是人间美味。铜牛喝了一口,忍不住又喝了另一口,很快,一壶酒被喝了个精光。
喝完了之后,铜牛才有心思打量自己身处的地方。这是一间布置得很精美的屋子,哪怕是乡长家中都没有这么豪华。
“我记得我在战场上,受了很重的伤,怎的忽然到了这里?”铜牛嘀咕了两句,忽然一拍脑门:“我定然是死了。否则的话,这些好东西,岂能轮得到我?哎呀,也不知宋大人如何了。”
铜牛拉开房门,想去外面走走,看看鬼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外面阳光明媚,房门外是一座大院子,里面种着鲜花和古树,干净又雅致。
铜牛信步走出去,一直走到大门外面。他看到了整整齐齐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铜牛挠了挠头,心想:“原来鬼的世界,与人世间别无二致。不不不,比我们大泽乡要干净漂亮多了。先前我倒以为,做了鬼是何等的可怖,现在看来,人死之后,有屋住,有酒喝,似乎比做人时更好。唉,早知如此,我早该死了才对,何必在人间受苦?”
铜牛正胡思乱想,忽然迎面走来一人,这人越看越面熟。随后铜牛认出来了,这不是同乡的狗儿吗?两人都在第三旅当兵,并且是同一伍的好友。
狗儿同样看到铜牛了,又惊又喜,说道:“铜牛哥,你醒过来了?哎呀呀,你旧伤未愈,怎能赤脚站在地上?走走走,快回床上躺着去。”
铜牛一脸茫然的被推到了屋子里面,狗儿让他躺好了,并且殷勤的帮他盖上了被子,说道:“我去报告宋大人,他知道之后,必定欢喜得很。”
随后,狗儿飞也似的跑了。
铜牛有点茫然:“狗儿也死了?宋大人也死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已经有一大群义军士卒涌了进来,大伙个个对铜牛嘘寒问暖。
通过那些零星的对话,铜牛总算弄明白了,原来大家都还活着。并且蕲县已经在义军手中了。
得到蕲县之后,处于昏迷状态的铜牛就被背到了这里,安置在一个富户家中。这些天来,狗儿一直负责照看铜牛,刚才狗儿是去领了些军粮,再回来的时候,铜牛就醒过来了。
面对众人的热情,铜牛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我不过一区区伤兵而已,多谢诸位兄弟关心了,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那些士卒七嘴八舌的。有的说道:“我等都是第三旅的兄弟,生死与共。过来探望你,这又有什么了?”
另一人说道:“更何况,如今你是战斗英雄了,往后我等也要仰仗你关照了。”
铜牛有点懵:“什么英雄?”
那些士卒说道:“此乃宋大人起的名字。说要把你的事迹刻在竹简上,晓喻四方。让我等以你为师,多多学习。”
铜牛更懵了:“我大字不识一个,以我为师,能学到什么?”
他现在又开始怀疑了,我确实是死了吧?不然的话,为何有如此离奇古怪之事?
片刻之后,宋鲲也赶到了。他查看了一下铜牛的伤势,幸好没有感染,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于是嘱咐铜牛休息一会,好好吃点东西。下午的时候,要开表彰大会。
铜牛茫然的躺在床上:“什么大会来着?”
中午的时候,狗儿做了饭,陪着铜牛吃了。酒足饭饱之后,狗儿又陪着铜牛去参加表彰大会。
会址在龙王庙旁边,那里有一座祈雨台,地方阔朗,足以摆开整个陈王军。
铜牛在路上,发现蕲县所有的铜匠铺、铁匠铺,都在全力开工。那些匠人师傅们,带着学徒挥汗如雨,叮叮当当的打制兵器。
等到了祈雨台之后,铜牛发现陈王军已经列队完毕,绝大多数士卒手中都有了锋利的戈矛,不再是竹矛木刀了。
铜牛找到了自己的第三旅,想要入队,但是狗儿拽了拽他的胳膊,指着高台之上说道:“铜牛哥,你的位置在那边。”
铜牛吓了一跳:“我站在台上?这……这如何使得?”
狗儿说道:“此乃宋大人军令,我等听令行事即可。”
于是铜牛战战兢兢的上了祈雨台。
高台之上,站着十几个人。正中央是陈王,两边分别是宋鲲和吴广。然后是葛太公、葛婴、蕲县县令,大小豪强,以及各队的队长。
铜牛只认识有限的几个人,胡乱的行了礼,然后宋鲲朝他笑了笑,让他站在旁边了。
陈胜看了铜牛一眼,低声向宋鲲说道:“他若立了功,重重赏赐便罢了。为一个伤兵,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吗?”
宋鲲低声回答说:“有些将士,浴血奋战,并非为了钱财,纯粹敬重陈王而已。陈王今日表彰此人,便是回报这份敬重。若只赏赐钱财,未免将壮士看轻了。”
陈胜又看了看葛太公,葛太公微微点了点头:“宋先生言之有理。”
陈胜这才答应了。
此时,县令忽然从身上掏出来了一块绢布,恭恭敬敬递给陈胜,说道:“陈王,此乃在下刚刚写就的一篇文章。私下审读再三,自觉辞色壮丽,足以表彰这位铜牛壮士。陈王只需照稿宣读即可。”
蕲县豪强纷纷对县令嗤之以鼻,只觉得此人整日卑躬屈膝,邀好献媚,真是蕲县之耻。
当然,也有一两个人有些懊悔,这一招,自己为何没有想到?陈胜乃戍卒出身,想必不能出口成章,若自己提前写好文章,让陈王在今日大展文采,他岂不是对自己另眼相待?
谁知道陈胜却没有接那块绢布,只是向县令冷冷的说道:“本王不识字。”
蕲县县令顿时一脸尴尬的把绢布收回去了。
那几个豪强见县令吃瘪,顿时笑起来了。
谁知道陈胜恼火的瞪了他们一眼,豪强却又忽然明白过来,刚才的笑声似乎被陈王误会了。
哎呀呀,我等可不是嘲笑陈王啊。可是这种事又无法解释,一时间那些豪强的心都七上八下,忐忑起来了。
第二十九章 战斗英雄
葛太公看了看县令和豪强,捻须冷笑:“马屁岂是人人都能拍的?不调查明白便胡乱行事,真是蠢笨如猪。”
陈胜看着台下黑压压的士兵,高声说道:“今日,本王要表彰一位壮士。”
陈胜的声音很大,奈何祈雨台很高,这地方又空旷。大半士兵竟然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于是个个一脸茫然,纷纷交头接耳。
陈胜有些不快,在这个鬼地方,喊破了喉咙也没用,这个表彰大会,开起来有什么意思?半点威严也没有。
旁边的葛太公忙向葛婴说道:“快,去族中寻二十个孔武有力,嗓门洪亮的子弟来。让他们站在祈雨台两侧。一会陈王每说一句,他们便齐声重复,好让将士们听到。”
陈胜满意的点了点头,更加觉得葛太公是个人才,能将此人收归麾下,实乃一件幸事。
然而宋鲲在旁边微微一笑,说道:“不忙,在下带来一物,可助陈王一臂之力。此物乃是由在下画出式样,命城中铁匠,连夜打制而成。”
随后,宋鲲取出来了一个铁皮卷成的东西,交给了陈胜。
陈胜一脸奇怪,转过身去,让身边人看了看这东西。大伙纷纷大惑不解,嘀咕说:“这是何物?漏斗?也太大了吧?”
宋鲲笑到:“此物名叫喇叭,可将人的声音,放大十倍。”
宋鲲略微指点了一番用法,于是陈胜将信将疑的把喇叭举在嘴边,试探着喊道:“今日,本王要表彰一位壮士。”
这声音经过喇叭,远远的传了出去,所有的士卒神情一肃,恭恭敬敬的站好了,一脸敬畏的看着祈雨台上的陈胜。
几乎所有人都在想:“我等距离祈雨台,有数十丈之远,为何陈王声音,能清晰传入耳中?当真是神奇啊。”
其实宋鲲做成的喇叭,不过是铁皮卷成的一个圆筒罢了,虽然有些效果,但是与用现代科技制成的扩音器相比,还是差了很多。但是在秦人眼中看来,已经极为不可思议了。
陈胜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此壮士,名唤铜牛,穷苦出身,却有一身忠肝义胆。数日之前,我义军在蕲县城外与秦人一场大战。铜牛为传军令,孤身一人,杀透重围。何其壮哉。”
“秦人势大,争相围困壮士,以至铜牛身背十箭,刀伤剑疮不计其数。幸而铜牛武艺高强,身躯强壮,甩脱秦人。然而终于伤势过重,力竭倒地。何其悲哉。”
“苍天有眼,铜牛未死。凭借忠勇之心,支撑重伤之躯。历尽艰险,回归本营。是时铜牛已然油尽灯枯,难以支撑。扑倒在地,人事不知。而其口中,依然念念有词,重复军令。可见铜牛生死存亡之际,亦不忘职责所在。何其忠哉。”
陈胜连连叹息,向铜牛一指,说道:“此人,便是我军壮士,便是战斗英雄。大泽乡铜牛。”
台下的士卒们齐声欢呼,宋鲲向狗儿使了个颜色,狗儿便推着铜牛站在了最前面。
铜牛手足无措,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他咧了咧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傻笑。
陈胜接着说道:“自古至今,中原从来不缺英雄。治水的大禹王,灭夏桀的商汤,诛纣王的周文武,乃至于秦人中的王翦,白起。他们都被称为英雄。不过,这些英雄,无一不是帝王将相,从来与尔等无关。可今日,我义军中的战斗英雄,与你们一般,出身低微,无爵无位。此人凭着一腔忠勇,便做了战斗英雄。”
“自此以后,在我陈王军中。只要尔等作战勇猛,心怀忠义,便可为英雄。本王亲自为你斟酒庆功。”
台下士卒个个听的热血沸腾,忍不住齐声欢呼:“英雄,英雄。”
他们看着铜牛,脸上充满了羡慕。看着陈王,充满了敬意。听到英雄两个字,则有无限的遐想。原本几辈子都不敢奢望的东西,原来唾手可得。
陈胜当真端过酒壶来,在精致的青铜酒杯中倒了满满一杯酒,亲自递给铜牛。
铜牛一仰脖,一饮而尽。
台下又高声呼喊起来。
陈胜和葛太公交换了一个神色,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陈胜今日说的话,士卒个个能懂。可即便是下里巴人的的言语,顷刻之间能说的人人点头,也不易办到。
其实自宋鲲提议召开表彰大会的那一日起,葛太公就以陈胜的口吻拟了这么一段文章,陈胜并没有刻意背诵,他只是听了一遍,就明白了大概意思。今日再用自己的话说出来,果然效果不错。
等台下的欢呼声渐渐停歇,陈胜又宣布,升铜牛为第三旅第九队队长。赐绢两匹,钱两万。
直至此时,关于铜牛的表彰才告一段落。
接下来陈胜又宣布,葛氏子弟千余人,编为第四旅,由葛婴任都尉。蕲县原有的三百秦兵,全部编入陈王亲卫军。
宣布了这几条军令之后,陈胜打算结束这场表彰大会了。
然而宋鲲向他示意了一下,把喇叭接过去了。
士卒们奇怪的看着宋鲲,只见他从怀中掏出来一大堆竹片,高声说道:“自大泽乡起义以来,我军阵亡将士三百五十一人,他们是:牛二、曹小五、李三狗、季桑榆……”
宋鲲足足念了小半个时辰,台上的豪强听得哈欠连天。而台下的士卒们,眼睛却渐渐湿润了。
因为台上的名字一个个飘过,偶尔就有他们的亲友。前几日还是一块谈笑的友人,一场大战,自己还在偷生,友人却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这些名字像是有魔力似的,引得他们想起故人来。音容犹在,斯人已亡,岂能不悲伤。
宋鲲终于念完了,他说道:“死者已矣,可他们并没有化作黄土,并没有从尘世间消失,他们存在于活人的记忆当中。这些名字,我宋鲲永远会保存下来。待义军平定天下,战死的将士,要树碑立传,让后世子孙铭记。”
“死者的家人,义军会妥善安置。不使其有冻馁之苦。阵亡将士的父母,义军来奉养,阵亡将士的子女,义军来抚育。我要尔等明白,义军不同于以往那些王侯的军队。在义军之中,尔等可以做英雄,更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尔等并非可以任意牺牲的数字,尔等乃是父母的儿子,乃是子女的父亲。乃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台下那些士卒无不垂泪,不知道是谁最先跪了下来。他们很快跪成一团,哭成了一团。纷纷说道:“多谢宋大人,得主帅如此,我等敢不用命?”
第三十章 寻找扶苏
一场表彰大会,让陈王军记住了两个名字。一个是铜牛,另一个是宋鲲。
铜牛代表了希望,人人可以做英雄。通过奋勇作战,可以做名垂千古,写进史书的英雄。而宋鲲代表了保障,有宋大人在,大伙就没有后顾之忧,即便身死,那也值了。
表彰大会开完的时候,人人都兴高采烈,唯独陈胜和葛太公闷闷不乐。因为他们共同的敌人宋鲲,声望更高了一些,威胁也更大了。
陈胜问葛太公:“宋鲲诡计多端,善于操纵人心。眼见愈来愈受拥戴。为之奈何?”
葛婴在旁边插嘴说:“陈王早该依我之计,下一道王令,由我带人杀掉宋鲲,永绝后患。”
葛太公摇了摇头:“他声望越高,则越难动他,若无罪而加诛,何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为今之计,唯有速速出兵,攻灭周围郡县。只有壮大陈王声势,才能地位永固。然后徐徐图之,寻个借口,除掉宋鲲罢了。”
葛太公不同意杀掉宋鲲,本来葛婴很郁闷,但是一听说要出兵攻打附近郡县,顿时兴高采烈,主动请缨。
葛太公和陈胜商量了一下,决定以葛婴为主帅,带领葛氏子弟,先攻击附近的铚县。至于陈王主力,则暂且留在蕲县,以此地为根据地。此时的蕲县,已隐隐成为临时国都了。
傍晚,县令私邸。
蕲县县令正在书房内写一封书信。这时候,那小吏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了。
县令将笔放下,问道:“今日外面都有何事?”
那小吏说道:“听说陈王以葛婴为帅,带领葛家军去攻击铚县了。”
县令冷笑了一声。
小吏问道:“大人不以为然?”
县令淡淡的说道:“葛老太公,老谋深算,实乃蕲县一号人物。攻击铚县,想必是由此人提议了。可惜,葛太公虽有谋略,却不通军务。铚县兵多将广,城高濠深。铚县令乃世代为秦人,对大秦忠心耿耿,必然下令死战。以一个葛家,岂能灭得了铚县?真是自不量力。”
小吏点了点头,又说道:“前几日,大人命小人调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县令顿时动容,脸上不再是那副淡淡的神色,而是极为关切地说道:“查到什么了?”
那小吏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来,说道:“这便是大泽乡戍卒的名册。与陈胜吴广为伍者,共九百人。由两将尉率领。”
小吏把竹简递给县令,然后问道:“大人,扶苏公子,当真便在这里面?”
县令点了点头:“吴广酒后失言,亲口告诉我的。公子便是戍卒中的一个,只是隐姓埋名了而已。”
县令把竹简打开,手中拿着毛笔,先把两个将尉划掉了,嘴里面自言自语:“此二人已死,况且其来历明明白白,不可能是扶苏公子。至于其他的人……”
县令挨个看下去,发现全都没有疑点。
秦人的户籍很严密,每个人的年龄、家乡、住址、父母兄弟都登记的清清楚楚,想要冒充也不容易。
县令反反复复看了三遍,发现所有人都是按照规定去戍边的。由何人征发,将要派往何处,没有一点破绽。
县令疲惫的掩上竹简,闭着眼睛说道:“奇怪,若扶苏公子藏在戍卒之中,其身份必定有破绽。以本官多年治民的阅历,早该看出来了才对。”
小吏说道:“会不会是,扶苏公子买通了村中里正,帮他伪造身份,编入戍卒之中?”
县令摇了摇头:“不可能。皇帝发出诏令杀公子,不过是数月之前的事。公子不尊诏令,从北方逃至楚地,这千里迢迢,需要多久?他根本没有时间买通里正。”
“当时皇帝的使者,必然在四处搜捕公子,而他或许偶然间撞见了大泽乡戍卒,然后想了一个计策,藏身于戍卒之中。”
小吏眼睛一亮:“难道说,公子在戍卒中不假,然而身份并不在名册之上?”
县令说道:“那样反倒太明显了。依秦律,带兵将尉,须时时查点人数。公子若隐匿戍卒之中,只要当日二将尉按册查人,早就发现了。”
小吏点了点头,皱着眉头站在旁边,似乎是在帮着县令思考。
县令忽然说道:“我懂了。名册是真的,人数也是对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公子杀了一个与他年纪相仿,身材容貌相似的人,李代桃僵,混进了士卒当中。”
小吏一拍手:“必然是这样。”
县令又急急的翻开名册,一边查看,一边皱着眉头说道:“公子究竟取代了何人呢?”
忽然,县令的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面,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了。所有的线索串联到一块,县令只觉得豁然开朗,一切再无怀疑了。
小吏见县令脸色大变,连忙凑过去问道:“大人,难道有发现?”
县令缓缓地点了点头:“戍卒皆为穷苦黔首,目不识丁,愚笨不堪。而公子为万金之躯,身份高贵,见识广博。若他李代桃僵,借用了某人的身份。那么在其他人看来,某个戍卒,必然性情大变。你帮我探查了这么久,可曾听说,哪个戍卒忽然变了性子?”
小吏冥思苦想了一会,忽然打了个哆嗦,说道:“小人,小人心中倒有一个人,只是不知是也不是,因此不敢说。”
县令摆了摆手:“但说无妨,你我二人皆为大秦降官,那是自家人了。眼下陈王重用豪强,弃我等如敝履,你我唯有找到扶苏公子,才有出头的一日。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小吏点了点头,说道:“小人听闻,有一个戍卒,名叫狗四。这一路上,没少受人欺侮,偏偏此人性情木讷,从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忽然有一日,他竟然杀了带兵将尉,伙同陈胜吴广造反。并且官至都尉,统帅一旅之兵。他……他便是宋鲲宋大人。”
县令深以为然的笑了笑,说道:“我二人所料,丝毫不差。”
小吏顿时也欢喜起来了,放开胆子说道:“宋鲲这个名字,乃是宋大人起事之后给自己起的。大人请看,原本名册上只有狗四两个字,这宋鲲,是后面新加上去的。试问一个戍卒,有何能力给自己起‘宋鲲’这等美名?”
第三十一章 拜见扶苏公子
县令捻须微笑,满意的连连点头:“你可知道,这‘宋’为何意?”
小吏躬身施礼,说道:“请大人赐教。”
县令说道:“昔日武王伐商,纣王自焚与露台。于是华夏之地,尽归大周。周天子分封诸侯。除子弟功臣之外,还封了前朝贵族,此所谓灭国不绝祀也。其中商朝贵族,便被封于宋。”
“扶苏公子以宋为姓,大有深意。乃是失国天子之意。由此观之,传闻中二世皇帝矫诏窃国,必定是真的了。”
那小吏听得抓耳挠腮,激动不已,忍不住说道:“小人方才想到,这‘鲲’字,似乎也大有深意。”
县令抬了抬眼,说道:“哦?有何深意?但说无妨。”
小吏说道:“常听人言,鲲乃北冥神兽,可化而为鹏。鹏鸟之巨,不知几千万里,振翅一飞,可直达九重云霄。渴而饮黄河之水,则大河为之干涸。饿而食……”
小吏说道这里,心里忽然咯噔一声,觉得自己犯了忌讳,可是后面的话,还是不由自主的从嘴里面溜出来了:“饿而可吞龙为食。昔日始皇帝号称祖龙,以此推之,二世皇帝,亦乃世间真龙。扶苏公子以鲲为名,怕是暗含了复国之志。”
小吏说完之后,小心翼翼的看着县令,发现县令并没有生气,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倒也是,大伙已经投降了陈王军,算是大秦的叛臣了,就算诅咒二世皇帝几句,又有何妨?
县令回味了一番刚才那小吏的话,越想越觉得确实如此,不由得连连点头。
那小吏见县令认可,顿时来了精神,更加绞尽脑汁的说道:“陈王军中,传言陈胜乃天命所归的王侯,身上有种种神迹。那些士卒提起陈胜来,无不敬畏非常。小人暗中观察,唯有宋大人,对其不以为然。观宋大人神色,他对陈胜,与其说是奉其为主,不如说尊其为友。试问除了扶苏公子,谁敢对天命所归的王侯等闲视之?”
县令赞同的说道:“不错,当日在城外,宋先生与陈胜对峙。当时宋先生一气之下,转身回城,不再拜见陈胜。除非他是大秦公子,否则安敢如此?”
小吏也一拍手说道:“是了,是了。事后陈胜负荆请罪,向宋大人斟酒赔罪。当时小人便觉得此事反常,如今一想,若宋大人为扶苏公子,那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县令激动的在屋子里面团团乱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小吏忽然疑惑的说道:“扶苏公子尚在人间,为何不亲自举兵反秦?反而要借助陈胜之手?”
县令说道:“你只是一小吏而已,岂能明白此中关节?若扶苏公子亲自举起义旗,二世皇帝必然大为震惊,到时候百万大兵压境,公子力量尚弱,岂有胜算?如今借陈胜之手,透露公子尚在人间的消息,暗中聚集忠于公子的力量。二世皇帝将信将疑,必不敢大动干戈,免得让天下人以为,确有其事。”
“趁着这个机会,公子招兵买马。待二世皇帝醒悟过来,公子羽翼已丰,则无所畏惧矣。”
小吏醍醐灌顶,赞道:“公子深谋远虑,小人远远不及。”
县令叹道:“岂但你不能及?便是我,也与公子相去甚远。当日公子深夜招降,并未表露身份,只不过凭着三言两语,本官便心悦诚服,甘愿开门投降。大秦若以公子为皇帝,实乃天下之大幸啊。”
也可怜了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脑补,居然把穿越者宋鲲,活生生当成了公子扶苏,并且越想越贴切,以至于深信不疑。
只见县令对小吏说道:“你随我来,立刻去见扶苏公子。”
小吏说道:“如今已是深夜,怕公子有所不便。”
县令说道:“事急从权。如今城中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互相较量,我等须马上表明身份,与公子合力,否则,一旦贻误时机,悔之晚矣。”
小吏连连点头,跟在县令身后。
他职位低微,对于什么天下没有太大的概念,这时候满脑子想的是:“如今公子身边,并无得力助手。我随县令前往投奔,公子必然重用。到那时候,我岂不是可以一飞冲天?”
想到这里,小吏已经嘿嘿笑起来了。
“何人!”黑暗中一声大喝,吓得小吏打了个哆嗦。他抬头一看,见前面有五六个身材高大的军士,手里面提着明晃晃的兵刃。
县令忙说道:“在下蕲县令,有要事拜见公子扶……啊不,拜见宋先生。”
那拦路的军士正是狗儿,他对县令说:“宋大人已然就寝……”
县令不等他说完,马上说道:“十万火急,必须立刻见先生。”
狗儿只好点了点头:“稍等片刻。”
他走进院子里面,敲响了宋鲲的房门。
宋鲲从睡梦中惊醒,听说县令一定要来拜见,顿时无奈的笑了。想起数日之前,自己深更半夜去县衙告奸,把县令从床上揪了起来。这县令有点小心眼啊,居然来报这个仇了。
宋鲲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的穿上衣服,然后打开了房门,把县令叫了进来。
县令和小吏进来之后,便谨慎的掩上了房门,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宋鲲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二人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小吏看了看县令,心想:“公子的身份,何等敏感?你是上官,自然由你来说了。”
县令本想开门见山的说出来,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最近打听扶苏的下落,打听的好苦。甚至很多次都是向宋鲲询问,而宋鲲全都矢口否认,顾左右而言他,让自己走了不少冤枉路。如果直接指出来,怕他是不肯承认。
于是县令心生一计,微微一笑,说道:“先生,在下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你的来历,可大不寻常啊。”
宋鲲吓了一跳,心想:“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我都做什么了?无非是白天的时候做了个铁皮喇叭,这东西算是什么高科技了?县令能直接猜到我是穿越过来的?这也太神了吧?”
县令见宋鲲面色微变,于是趁热打铁说道:“先生,你并非楚人,更非戍卒。你甚至不是狗四,你冒名顶替,李代桃僵,借用了狗四的身份。”
宋鲲心想:“这可坏了,看样子他真的知道了。不过他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县令见宋鲲沉默不语,心中大乐:“这可好了,我的猜测果然准确无疑,不过为了让他心服口服,我得把证据给他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