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迎客
几番检查无果,殷寻只好暂时把喇叭丢到一边。她对取得的材料进行了初步处理,为明后两天的深度加工做好准备。
等全部弄完,天边已经微亮。山崖边萦绕的雾气染上了一层奶白的曦光,既朦胧神秘,又隐隐透出几分恬静。
殷寻伸了个懒腰,换上新衣之后,缓步走出了山洞。伴着林间鸟儿啁啾的歌声,她心情颇好地遛到了溪边。
流水潺潺,卵石交错,端的是清澈见底。
殷寻坐在溪边的大青石上,把头发打散,仔细梳顺,又往后绑了两个小辫儿。她弯下腰,轻抚水面,看着倒影中初具丽色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
上一世能屡傍金主,甚至修成元婴,她那张越来越美的脸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尤其是引气入体之后,相较于一般人的变白变瘦,气质提升,她的身体简直像剥皮重铸,容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且以后每提升一个境界,都能沉痼尽去,就连气质和风姿,也会随之增长。
以至于金丹之后,她虽然作为魔女和炉鼎遭人唾弃,但仍旧牢牢占据着沧海第一美人的位置。
殷寻自嘲一笑,前世她心有不甘,为修仙不惜利用美貌,抛弃尊严,直到最后良心发现,才终于硬气了一回。身死道消,也算是罪有应得。
如今上天垂怜,她若是再作贱自己,便真是无可救药了。
殷寻梳好头发,站起身来,踮着脚望向天际。此刻朝阳刚绽出第一缕红霞,晨光洒在萌动初醒的万物之上,氤氲着掩不住的生机。
她舒展双臂,迎着清晨的微风,无声而灿烂地笑着。小小的身影,却显得分外的夺目耀眼。
“……”
“这丫头傻了吧?”
此时溪边的某棵大树上,正斜躺着一个白衣黑发的男子。他看着青石台上,一脸释然陶醉的女孩儿,嘴里的狗尾巴草都惊得掉了下来。
然而没等他继续吐槽,女孩儿已经跳下石台,迅速地消失在了树林里。
回想起那丫头临走时瞟来的眼神,男人不由得心痒。
“有点意思。”
他一个挺身,轻盈地从树上落下。
这次出门,或许会比想象中更加有趣。
………………………………………
大意了!
殷寻刚进树林,就给自己贴上了一张神行符。她拔腿就跑,生生绕了个大圈,直到确定身后再没有窥探的感觉,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先前光顾着感慨,竟然没发现有人在场,她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殷寻咬着唇,一阵后悔。
还好那人似乎没有敌意,自己也未曾显露手段。否则单凭她不合年龄的异常,就足以惹来杀身之祸了!
等她平复心情,回到院子时,月儿和阿嬷正坐在桌边吃早饭。
“阿姐,你起这么早去哪儿了?”月儿递给她一个馒头,殷寻叼在嘴里,就着瓢里的清水洗净了手。
“我睡不着,去溪边看了会儿日出。”她嚼着馒头,咕哝着说。
“哼,你都不叫我!”月儿把装馒头的盘子移远了一点。“不给你吃了!”
“你睡的跟小猪似的,我哪里叫的动……”殷寻躲过魔爪,眼疾手快地又拿了一个。
她昨晚特地用安眠草燃了香,同屋的两个丫头都睡得很熟。至于茹儿的整夜未归,月儿却提也没提。因为府里的丫鬟都知道,她平日里也时常歇在周成那边的厢房处。
陈灵一行人要晌午才到。
殷寻姐妹俩吃完饭,便进入小隔间里,帮着阿嬷准备迎客的菜式。
“云中莲”经过多次揉制,其骨朵儿表面已结了一层晶莹的硬壳。阿嬷用刀沿骨朵儿花瓣的纹路剖出道道小口,又用勺子舀了冰好的玫瑰露,从上到下,连续浇了七次。
待冰露完全渗透,阿嬷拿出一根尖头制有倒勾的银棒,将事先调好的糖浆拉成透明的软边,一一封住先前的小口。
然后,她将各个骨朵分别放在中部凹陷,边缘雕成莲叶的青玉盘里。
骨朵大,盘子小,看上去竟有些突兀。
盘子的凹陷处状若沙漏,两头宽,中间窄,一头可以固定骨朵儿,另一头则与一尺长的水晶管连在一起。
这是一套专门为云中莲打造的餐具,水晶管的另一头将会旋在特制的蒸缸底部,缸中装满清水,开始加热之后,蒸汽会顺着管道直通骨朵儿,水面也会变得雾气缭绕。
积聚的高温迅速将骨朵儿表面蒸熟,溢出的冰露又会使其降温。经过之前的加工,面团内部已变得极为柔韧,热胀冷缩之下,便会倏然绽放。
殷寻一边向月儿解释点心的原理,一边暗暗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院里的晷钟刚过辰时,屋外便传来一阵喧嚣。
“快快,厨房把热菜备起来!贵客的云车已经到村口了!”
报信人声音洪亮,他运着灵力往府里一喊,整座宅子都开始沸腾起来。
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忙着把做好的饭菜摆盘上桌,主人们也对各自的着妆进行了最后调整,相携着到门口迎接。
月儿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老往外看。殷寻也有些意动,不过因为要给阿嬷帮忙,并没有表现出来。
“罢了罢了!瞧你这丫头,人还在这,心早就飞到门外去了!”
阿嬷看着月儿急切的样子,好笑的摇了摇头。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她擦了把手,冲殷寻努努嘴。“大丫头,你就带月儿去前面瞧瞧吧,这里有我这个老婆子就足够了!”
殷寻左右看看,见事情的确做得差不多了,便顺从的点了点头。
“谢谢阿嬷!”
殷月儿早就坐不住了,见她答应,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她拉着殷寻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外走去:“阿姐你快点儿,要是去的迟了,就看不见仙人驾临的热闹了!”
阿嬷靠在灶台边,看着两个孙女手牵手走远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她叹了口气,重又站起身来,开始了下面的忙碌。
………………………………………
殷寻被月儿牵着,几乎是小跑着往门口赶去。离得近了,才发现来看热闹的远不止她们两人。
除了府里的丫头伙计,整个落霞村大半的村民都聚到了陈府门口。他们簇拥着为首的陈老头和陈李氏,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吵得人肝儿疼。
上一世,殷寻也是其中的一员,并且满心期待,乐此不疲。而此时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虽是有心再瞧一眼当年的场面,也不由得有些心烦。
照理说从村口到陈府,御剑而行,不过瞬息。可一群人足足等了两刻钟,才看见陈灵坐着一顶七彩软轿,在三名金丹修士的护卫下,缓缓踏云而来。
这软轿约摸两尺见方,纱幔轻扬,流光溢彩,一看便不是凡品。
眼见着到了府门口,陈灵也不下轿,只将那轿子轻轻一振,悬停在离地一丈处。金铃摇动,珠帘微卷,腾起一股带着馥郁清香的白烟。
村民们哪见过这般阵仗,当即便退后两步,面带敬畏地让出道来。几个浪荡儿还将那尾气般的白烟深吸了几口,一脸的沉醉痴迷。
只见那轿中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柳叶眉,瓜子脸,嫣红的薄唇抿成一线。
她身穿一件式样华丽的黄色衣裙,云鬓高挽,下巴微抬。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平添了几分清冷。
少女通身的首饰都是由价值不菲的蓝色玉晶制成,宝光盈盈,分外华贵。
“到了?”
她微微启唇,嗓音如素弦轻拨,珠落玉盘。
自始至终,其动作都不紧不慢,颇具韵味。
陈老头倒是沉得住气,答应一声,毕恭毕敬的上前迎接。陈玉瑶却对这种吊人胃口的风骚出场甚为不满,当下便冷哼一声。
“装模作样!”
她盯着惊艳亮相的陈六小姐和自己点头哈腰的爹爹,眼圈都红了起来,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出生感到丢脸。
陈玉瑶低下头,手里的帕子绞得死紧,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遮盖了眼底的不甘和嫉恨。
第十三章 故人
殷寻站在人群外侧,看着天空中缓缓下降的倩影,神色亦有些冷凝。
如果说陈玉瑶是后天造就的狭隘虚伪,那么陈灵就是与生俱来的自私高傲。
她年纪小,天分高,在陈家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凡她看中的东西,没有不能弄到手的。
当年殷寻作为陈沐的贴身丫鬟,好不容易得赏了一块修复经脉的南海血石。可无意间被陈灵看到,硬说那石头花纹尚可,拿去做了纸镇。
因为此事,她被钻心之痛生生折磨了两年,重生一回,她也要寻个时机,让小公主尝尝忍痛割爱的滋味!
“陈文礼携一干亲眷,恭迎六小姐与三位真人!”陈老头上前一步,朝人施了一礼。
“贵客驾临,令寒舍蓬荜生辉!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恕罪。”
陈灵有些诧异,她秀眉一挑:“哦?你认得我?”
“哪里,小老儿只是听说,本家的六小姐最是灵秀动人,颜色无双。所以看见小姐这般美丽,便斗胆猜了猜。”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听完陈老头这番话,一向倨傲的陈灵态度也柔和了下来。
她微微抿唇,正要说话,身后却传来一个清朗醇厚的嗓音:
“村长既然认识陈六小姐,那是否也认得我呢?”
一个二十多岁的白衣男子突然越众而出,手拿玉笛,似笑非笑的看将过来。
五哥?!
陈沐?!
陈灵和殷寻的脸上同时闪过一抹震惊。
六妹也就罢了,这小丫头惊讶做甚?
以陈沐的神识,自然感受到了这两人异样的情绪。他眼珠一转,饶有兴趣的打量过去。
哟,这不就是那个自我陶醉的傻丫么?
陈沐心中微动。
当时隔了那么远,她竟能看见他,还记住了他的模样?
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收到陈府派人打听六妹喜好的线报,陈沐一度以为本家混入了奸细。
毕竟陈灵的随行是大长老临时应允,能传的这么迅速,除内鬼以外不作他想。
他怕洞冥草有失,所以改了两日后的行程,提前到此处打探情况。现在看来,这的确是个正确的选择。
一个丫鬟便有如此能耐,或许这旁支并没有长老们想象中那般简单。
陈沐心思百转,而此刻的殷寻也是惊疑不定。
按照前世的记忆,陈沐到落霞村的时间本应是两天之后。如今他提前到此,莫不是因为自己的重生,使事情发生了变故?
陈老头颇有些尴尬。
本家的小公主到了还不算,这突然蹿出的家伙又是谁?
他生性谨慎,也不敢随便得罪,便小心试探着问:
“恕小老儿见识浅薄,不知这位公子是……?”
“唉……说来惭愧。渊离虚长几岁,却长相平平,资质普通,远不如我家六妹名声在外。村长不识小子,也是情有可原。”
陈沐拱拱手,儒雅谦逊的形象让人顿生好感。然而但凡知道真相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抽搐。
他身材颀长,清朗俊美,自带一股贵气。若这便是长相平平,那在场众人岂不丑出了天际?至于资质普通,一个二十七岁突破筑基三层的天才,这话也好意思说的出口!
过分的谦虚就等于炫耀,这厮果然深谙此道。
殷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几百年不见,那股闷骚还是熟悉的配方。
“五哥,你怎么来了?”陈灵按捺住内心的不快,朝男子拂了一礼。
“因为长老们对你不放心啊!六妹妹身娇体贵,三位真人可不敢管。还是——让我这做哥哥的看着比较保险。”
排行第五,又能让陈氏的掌珠这般恭敬对待的,除了传言中本家那位惊才艳绝的嫡子,哪还有其他人呢?
陈老头反应过来,赶紧作了个大揖:“原来是五少爷仙驾!少爷天人之姿,小老儿真是有眼无珠!”
“哪里哪里,族叔谬赞了。”
陈沐装模作样地摆摆手,顺势换了称呼,脸上也是满满的谦逊淡然。
“寒暄之事不急,旅途劳顿,不知族叔可否容我等先进去歇上一歇?”
虽然知道本家子弟对他们这些旁支早有着打从心底的不屑,陈沐这恭敬的做派到底帮他挽回了一些面子。陈老头心中受用,便加倍热情的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准备东西招待贵客?”
老村长一转头,见一众丫鬟奴仆还在痴痴的围观,心里憋着的火气顿时有了发泄的出口。
“真是一群没见识的废物!若是耽搁了贵客歇息,小心我将你们都撵出去!”
一干人等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做鸟兽散了。
……………………………………
“自己受了气,反要拿我们开刀!这老头心眼忒小!”
月儿随着殷寻往后院厨房走去,一路上忍不住小声抱怨。
她见殷寻低头沉思,并不答话,以为她也是遭到迁怒,心情不好,便把语调放的轻快了些。
“哼,说什么陈六小姐美丽无双,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她只是打扮上富贵精致了些,若是单论长相,阿姐你可比她漂亮多了!”
殷寻刚才不出声,不过是在思索陈沐早到一事。如今回过神来,听到她这番护短的言论,忍不住有些好笑。
她如今尚未洗髓,论长相也只是凡尘的中上之姿。而陈灵底子颇佳,又早已凝气,哪里是她可以企及的?
况且重生一回,看透了那些浮华之下隐藏的丑恶。她既不愿意重蹈覆辙,那太过美丽的外表便反而是种累赘了。
“别瞎说,小心祸从口出!”
因为她的真心相待,月儿的性格比前一世活泼了许多。修仙一途漫长孤寂,也不知对她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两人回到厨房,却见一名中年管事正张罗着众人上菜。
那人身形干瘦,面带刻薄,看样子很是挑剔。
殷寻挑眉,这也和前世不一样了。
当年负责厨房的是陈府的二管事庖衡。他满面红光,白白胖胖,一向很好说话。那时殷寻就是跟他求了情,才得了一个上堂端菜的差事,在陈沐面前露了脸。所以她记得格外清楚。
如今这人看上去难缠许多,好在殷寻心思已变,也不必再有求于他。
可惜殷寻不找事,事却未必不来找她。
第十四章 开宴
云中莲上桌的时候,那个下装炭火,上盛清水的大缸非常沉重,即使是两个大汉,也才能勉强抬起。
可那位叫陈林的尖嘴管事嫌府里的杂役过于粗鲁,非要让年轻漂亮的小丫鬟上去抬缸。
陈府的丫头不算娇养,但十多岁的女孩,哪里有那样的力气?这活儿虽能露脸,可若不小心失手摔了,怕是连小命都得丢掉!所以院中的丫鬟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愿接这事情。
那个和殷寻同屋的圆脸丫头见自己被管事点到,情急之下,高声叫了起来:“不,我不去!管事大人,我力气小,搬不了那箱子的!”
见陈林面色阴沉,她眼珠一转,把旁边的殷寻扯了过去。
“让她去吧,这丫头干惯了农活,力气大着呢!”
见有人推出了倒霉鬼,旁边的一个丫头也附和道:“对对对,她力气可大了!上次我还看见殷寻帮厨房的王大妈抬箱子呢!”
“你们……”
殷月儿虽然小,但也知道这时候把她姐推出来肯定不是好事,当即就要不服气地怼回去。
“好,我去。”
殷寻把月儿拉回来,悄悄地冲她眨了下眼。
“……那我也去!”殷月儿撇撇嘴,到底有些憋屈。
“小丫头,你抬得动吗?”
殷月儿虽然只有八岁,身量却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截。陈林那三角眼扫过来,一时也辨不出她什么年纪。
“要是不小心摔了,那可是会掉脑袋的!”
“你确定要去?”
殷寻接下差事,是想借此探探前厅的情况。陈沐的不期而至,实在让她有些不安。
月儿是天生的单一木灵根,木灵主滋养,生命力旺盛。所以即使尚未引气,她的身体也比一般人强健许多。
况且以殷寻现在的力气,只要找好着力点,独自抬起大缸也不是难事。所以她不担心月儿体力不支,只是怕这小丫头心性不定,临场生怯。
“阿姐,你答应过我一起看云中莲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见月儿坚持,殷寻也没有多做反对。她俩冲管事福了一礼,自觉的站到了一边。
陈林虽想要面上漂亮,但也知道稳妥起见,于是又着手点了四个丫鬟。
抬缸的丫头都换上了统一的粉色绣裙,个个身材纤细,面容姣好。她们簇拥着抬起那口青瓦大缸,不但不显得拥挤,反而有一种众星拱月的美感。
此时陈府的大堂内,恭迎的歌舞已接近了尾声。
待舞姬们一一退去,传菜的小厮走到大厅中央,他掸了掸袖子,朗声叫道:“仙客至,喜盈门!启盛宴,慰君恩!”
于是厅中丝竹声再起,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由下人们托着,陆续送到了置好的木几上。
“落霞村所辖不大,族叔却是挺懂得享受的。”
陈沐坐在上首,碧绿的玉笛一下一下的点在手心,语调中颇有几分打趣。
“切,不过是些凡人的做派。”一旁的陈灵瑄撇撇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耐。
自从陈沐露面之后,这老头便把恭维和讨好一面倒了过去,这让她感到非常不爽。
“依我看,陈老爷就是因为沉浸在这温柔乡里,修为才多年不得寸进吧!”
被这般小辈冷嘲热讽,偏偏还碍于身份不能发作,陈老头憋得满脸通红。
“小姐哪里的话?家中素来节俭,若不是怕村里寒酸怠慢了贵客,我们哪有福气享受这些?”
关键时刻,还是陈李氏灵机一动,出来解围。
“听闻小姐喜爱甜食,落霞村虽是穷乡僻壤,却恰有一厨娘手艺不凡。今日特地叫她做了点心,还望小姐品尝一二。”
“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妇,也值得你们拿来显摆!”
陈灵瑄口中不屑,心里却也勾起了几分兴趣。
“那就赶快上菜,让本小姐看看她能做出个什么花儿来!”
“青冥浩荡燃香艾,悬桥陌上金银台。窃得春光十二里,云楼玉莲次第开……”
随着传菜小厮悠长的吟咏,殷寻几人抬上那口青瓷大缸,迈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
那陈林虽然挑剔,却也有一颗玲珑心窍。入厅之前,他让几个丫头都在脚踝处系上了一圈银铃。此刻莲步轻移,银铃便叮当作响,辗转之间,颇有几分韵味。
殷寻所站的位置在缸的左前方,她微微侧身,替一旁的月儿承担了大半的重量。她一边调整自己的步态,努力与同行的丫鬟融为一体,一边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居于主位,姿态悠然的陈沐自然得到了殷寻的重点关注。所以当看见他凤眼微眯,唇角上扬的时候,熟知其性格的殷寻心中不由自主的一跳。
此时一行人就要走到花厅正中,只需稳稳地放下大缸,便能顺利完成任务。
突然,一道灵息破空而来,直直的袭向殷寻左脚的关节处。这攻击来得又快又猛,选的角度也格外刁钻,若是直接打中,怕是得当场骨折!
好在殷寻早有警惕,侧身的瞬间左脚一勾,身体扭转出一个奇异的角度,险而又险的避了过去。
为了防止大缸偏倒,她还同时加重了双手的力量,所以在旁人看来,女孩只是不经意的调整了姿态,以更优雅的方式把大缸放在了地上。
殷寻随众人上前行礼,抬眼就瞥见陈沐直勾勾的看着她,幽黑的眸中满是兴味。
她抿了抿唇,收敛起心中所有的惊惧与疑惑,像一个普通侍女一样,低下头,卑微而忐忑地等待着主人的命令――仿佛刚才那灵巧的闪避,仅仅是一个巧合罢了。
“开始吧。”
随着陈李氏一声令下,殷寻几人便按照陈林之前的吩咐,取下了大缸底部用于封孔的六个木塞。
流通的空气让缸底阴烧的炭火瞬间旺盛起来,不一会,缸中的清水便开始散发出缭缭热气。
殷寻拉着月儿退到了角落里,她冷眼看着前世这熟悉的情景,神色变幻不定。
一切就绪。现在,就等着看陈灵瑄的反应了。
第十五章 人形杀器
云中莲的绽放依旧像记忆中那般华美。
蒸汽通过水晶管输送到莲叶盘的底部,高温使经过多次炮制的面团缓缓涨大,逐层迸发开来。
与此同时,沁凉的玫瑰冰露也自花苞中溢出,冷热交替之下,使花朵绽放收缩,此起彼伏。配着缭绕的蒸汽,真宛如云中盛放的朵朵神莲一般。
周围的丫鬟仆从都看傻了眼,三位金丹修士也微微挑眉,面露诧异。
陈沐嘴角带笑,若有所思。而出乎殷寻意料的是,前世对这道点心甚是喜爱的陈灵却只惊讶了一瞬便迅速地收敛了情绪。她目光斜瞥,下巴微抬,似乎早已对这样的小把戏司空见惯。
殷寻稍加思索,便也了然。
上一世陈沐未到,陈灵鹤立鸡群,自是得到了陈家众人的倾心接待。而如今来了个身份更加贵重的陈沐,分去了她大半的关注,面子不保,这玩乐的兴致本就减了几分。
陈灵一向高傲,心存不满下,又怎会允许自己对一个下等人献上的东西露出欣赏之色呢?
莲花经过层层冰露的覆盖冷凝,最终收缩到铜钱大小,它们静静地坠在莲叶中心,显得愈发的晶莹剔透。
传菜的小厮手一挥,那些莲盘便轻盈飞起,齐齐地落在众人面前的桌案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连缸中的涟漪也不曾惹动一分。
连一个传菜小厮对灵力的把控也如此沉稳。陈沐眼睛微眯,越发的觉得这旁支深藏不露,好不简单。
可他哪里知道,为了装好这次逼,可怜的小厮不但几经甄选,更在陈老头的强迫下苦练了数千次。
看着眼前这精致可口的点心,陈沐很给面子的轻轻夹起,尝了一口。
对于不食烟火的修仙者来说,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毕竟筑基之后,辟谷丹才是仙家首选,服用这些人间食物,不但会被人嘲笑贪恋口腹之欲,身体中也难免沾染污秽。
陈沐的反应让陈家人喜出望外,毕竟那三位金丹修士都只欣赏了云中莲的幻化,对盘中的点心,却是连看也未看上一眼的。
这道菜针对的本就是尚未辟谷的陈灵,所以表演结束之后,陈李氏便满怀希望的看向主位中端坐的女孩。
陈灵微微抿唇,低头看着盘中的点心,神色不变。察觉到陈李氏的目光后,她嘴角微勾,而后缓缓抬起筷子,在陈李氏希冀的眼神中,突然发力,狠狠的把那朵莲花戳得稀烂。
“什么垃圾东西,也敢拿来污我的眼?”她把筷子一甩,双手环胸,语调里满是讥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出场这么花哨,谁知道这内里藏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样突然的发难,仿佛兜头一盆冷水,花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一众下人面面相觑,陈李氏心中一慌,已经跪了下来。
“小姐恕罪!”她颤抖着音喊,尽管自己也没搞懂,到底是哪儿触怒了这位祖宗。
气氛紧张微妙,殷寻却嘴角一勾,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六小姐果然同前世一样蠢!看这威风发的,生生将自己也骂了进去。要知道,刚刚出场最花哨,最哗众取宠的,可不就是她本人吗?
“噗嗤”一声轻笑,在此时显得格外突兀。
殷寻悚然一惊,猛的抬头。便发现陈沐一脸默契的望着她,甚至在两人目光相接后,还促狭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很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层,并且至始至终,都在观察着殷寻的反应。
“六妹何必生气?”
陈沐玉笛轻点。
“为兄方才试过,这点心,滋味甚美。”
他转头看向陈灵,笑容如沐春风。
“你呀,就是心思太重。这世上表里如一的东西虽少,到底也还是有的。譬如我家六妹妹,不就是真真的秀外慧中么?”
这便是陈五公子,不鸣则已,一开口,便能一边收买人心,一边将人气个半死。
陈灵到底没蠢过头,联系他刚才那声嗤笑,终于领会了内涵。一时间女孩脸色涨红,直堵的说不出话来。
“我累了!”
她猛的起身,连带着面前的桌案都晃了几晃,差点儿翻倒在地。
“还愣着干什么?这偌大的陈府,难道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吗?”
陈灵恼羞成怒,拂袖而去。陈老头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吩咐机灵的小厮上前引路。
………………………………………
这,就完了?
前世的剧情戛然而止,殷寻还有些无所适从。陈沐果真是个大杀器,他在与不在,剧情天差地别。
只是经这一闹,陈家人会不会再次故伎重施,迁怒阿嬷?
殷寻这样想着,眼里闪过一抹担忧。
“六妹小孩心性,还望族叔见谅。”陈沐从主位下来,朝陈老头拱拱手。
“族叔盛情,小侄心领了。只是修仙之人,实在不宜贪图口腹。还望族叔体恤,允我等下去歇息。”
“哪里哪里,贤侄言重了……”陈老头摆摆手,一副愧不敢当的样子。
可殷寻注意到,当他说出“贤侄”二字的时候,陈沐的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
殷寻知道,这家伙心里不高兴了。
陈五公子一向嘴里客气,可若真要有人认不清身份顺杆儿爬,他就能分分钟翻脸弄死你。
没办法,这就是此人的本性——虚伪。
只见陈沐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几分,他掸掸衣襟,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玉笛往手心一拍。
“不过这诸多的美食,浪费了也是可惜。为了不辜负族叔一片诚意,便由这一干护卫替在下领受了吧。”
于是在陈老头目瞪口呆的眼神中,陈沐带来的二十多个黑衣护卫陆续涌入花厅,将原本雅致的房间挤了个满满当当。
“族叔不必见外,这些护卫都与我亲如兄弟,接待他们——和接待我也是一样的。”
神他妈亲如兄弟!
陈老头心中即便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脸上却还依旧得陪出笑来。
不但得陪笑,因着陈沐那一句“和接待我也是一样的”,他还得拿出同样规格的菜肴,接待这二十多个正值壮年的大汉!
光想想那众多价值不菲的食材,他的心里就在滴血!
果然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殷寻看着陈老头扭曲的脸,默默在心中感叹。
这辈子,她可得离陈沐远点。
而旁边的殷月儿,早已被这瞬息万变的宴会惊得呆住,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第十六章 亲点
好好的宴会变成了一场闹剧。殷寻叹了口气,拍拍月儿的肩膀,准备随一干丫鬟退到堂外。
“喂,叫你呢,怎么还不过去?”
一个绿衣的丫头突然挡在她身前,并且眼珠一转,迅速的打量了殷寻一遍。
“啧啧,凡人之体,长相平平……也不知哪里入了贵人的眼……”
她小声嘀咕了几句,殷寻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快过去吧,五公子没带丫鬟,点名要你伺候,这可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身为夫人的心腹,刚刚却自荐失败,她心中自是满怀嫉恨。
这消息如同惊雷,将殷寻之后的计划彻底打乱。
她怔在原地,一时竟有些难以接受。
上一世殷寻费尽心机,也不过是让陈沐在临走时将她带上,扔到本家做了个粗使丫鬟。如今她处处躲避。他却反而亲点她贴身伺候——还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还愣着干什么?怠慢了五公子,可不是你一个伙房丫头担待得起的!”
殷寻心中纵使有千般不愿,此时也只能循规蹈矩,乖乖的走到了陈沐面前。
“好好伺候贵客,若有不周,唯你是问!”陈李氏看着唯唯诺诺的殷寻,心里憋着的怒气终于有了处发泄的出口。
“是,奴婢省得了。”
尽管心里把陈沐骂了一百遍,面上却依然低眉顺眼,格外恭敬。
“如此,便劳烦姑娘了。”
看着他越发可亲的笑容,殷寻只觉得一阵寒意。
接下来的三天,只怕是平静不了了。
…………………………………
殷寻觉得自从遇见了陈沐,所有的事情都在往意料之外的方向策马狂奔。
譬如两天前她还在想着如何加紧准备,好在太阴会上混水摸鱼。而现在,却不得不蹲在地上,替这个前世的冤家轻轻捶腿。
“很好。力度适中,穴位精准,甚合我意。”
陈沐歪躺在榻上,连用了三个四字词表达他此刻的舒爽。
陈沐觉得,这一次,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原本是出于好奇点她伺候,没想到这丫头的诸般表现竟如此对他胃口。
这个女孩,好像天生便是为伺候他而存在,从铺床的细节到按摩的手法,甚至是说话应对的方式,每一处都让他感到无比熨帖。
陈沐不是没有怀疑过,然而有些偏好,的确是连他自己也未曾发现的。
如果殷寻知道这人此刻的想法,一定会忍不住啐他一脸。
过去的两天里,陈沐变着花样的折腾她。殷寻跑进跑出,不但要帮他传话办事,还得负责这人挑剔的起居饮食。恍惚之下,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挑战持灵侍婢的时候。
若不是她以帮忙阿嬷作为借口,使陈沐答应白日里伺候好了,晚上便放她回去。若不是她耽搁不起,实在需要挤出些时间连夜赶工。殷寻纵然仗着前世的记忆对他的喜好一清二楚,也断不会如此尽心尽力,将这个恶劣的家伙伺候得面面俱到。
实际上对于陈沐,殷寻的感觉一直是非常复杂的。
虽然明知其冷情冷血,但自始自终,她对他都保有一种无法抹去的雏鸟情结。
从青涩少女到明艳佳人,由一介凡体渐入仙途,这个男人参与了她人生中最为懵懂的三十年,也对她日后的性格形成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所以即便殷寻早有准备,在最后关头被他无情抛弃时,依然会觉得痛彻心扉。
经过了这么多年,当初的爱和恨都已经淡了。这一世她只愿桥归桥,路归路,与陈沐再不相干。
好在这差事也不是一无是处。打着陈沐的名头狐假虎威,一时间,殷寻在这府里也有了别样的地位。仗着职务之便,她把太阴会当日的布置和安排打听了一清二楚,并且也十分顺利地得到了随堂观会的资格。
而另一边,陈玉瑶似乎对茹儿拿来的簪子并不十分满意,依旧寻了个错处,让她在院里跪了半天。帮了忙还受罚,经此一闹,周成心里的怨气怕是又添了几层。
至于陈灵,她在进府当日受了气,又实在不敢招惹陈沐,所以这两天里便可劲儿的作天作地,将府里折腾的人仰马翻。
作为陈沐亲点的贴身丫鬟,这迁怒自然是首当其冲。不过这次殷寻可不打算忍——有陈沐这张挡箭牌,陈灵不敢下死手,最多也不过秋后算账。
而真正到了秋后,谁算谁的帐,那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陈灵派人找茬的时候,殷寻无一例外全怼了回去。她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学着陈沐的语气,将掌珠小姐很是讽刺了一通。以至于丫鬟回来禀报的时候,陈灵咬紧银牙,摔碎了一副甚为喜爱的茶盏。
“听说你最近打着我的旗号,在府里威风的很呢?”陈沐微眯着眼,看向身旁无比恭顺的女孩,神色喜怒不变。
若是一般丫头,被他这凉凉地一望,当下腿就软了。可殷寻跟了他三十年,早把此人的性子摸了个通透。
陈沐越是生气,其态度反而会越发和蔼。像现在这样不冷不热,才表明他对你的做法颇为认可。
“公子言重了,奴婢是您的贴身丫鬟,代表的自然也是您的脸面。”
殷寻头也不抬,继续不紧不慢地捶腿。
“奴婢哪里敢耍威风,不过是怕自己太过软弱,所以硬撑着不堕了公子的名声罢了。”
“这么说来,本公子倒应该好好赏你?”陈沐挑了挑眉,将玉笛拿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
“谢公子赏赐。”
殷寻突然停下,欢喜地福了一礼。
这回轮到陈沐蒙蔽了:“我赏你什么了?”
“公子仙音,对奴婢来说,一声足矣。”
“呵,”陈沐绷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你个丫头,竟然让本少爷给你吹曲儿?”
“奴婢不敢。”殷寻又福了一礼。
一但这人换了自称,便代表至少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极为高兴的。
少女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可若是少爷主动送上,奴婢亦不敢不收。”
“哈哈哈,小丫头,你这性子,少爷还真喜欢!”陈沐伸个懒腰,从榻上坐了起来。“别提什么仙音了,少爷高兴,今天就给你吹上一曲!”
殷寻眼前一花,再回神时已被他拉着,落在了府中最高的屋顶上。
陈沐把袍子下摆一撩,无比熟练的坐了下来。殷寻前世见惯了他的变脸,倒也不露惊奇。
“听好了,这一首,名唤《醉花阴》……”
笛声袅袅,绕梁不绝。
隔了一世的前尘,男子和少女再次同坐一席,同赏一曲。
只可惜,一人心里是初见的欢喜,而另一人,却早已满心沧桑,看透结局。
第十七章 太阴会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今日,落霞村将迎来十二年一度的盛事――祈祷诞生纯阴炉鼎的太阴之会。
村民们不知这其中的勾当,只道仙人驾临,巫祝祈祷,必是一桩好事。
陈沐昨天一曲,令殷寻想起了不少过往。感慨之余,也坚定了她想要改变的决心。好在吹完之后,他似乎也累了,早早的放了殷寻回去歇息。
经过最后赶工,晚上所用的物件终于准备齐全。殷寻将它们藏在前日埋药的小树林中,只待天黑后混水摸鱼。
“公子,仪式即将开始。村长吩咐奴才请您过去。”一个蓝衣小厮站在门前,恭敬的一揖到底。
殷寻目不斜视,她玉指轻抚,替陈沐将最后一缕褶皱抹平,接着便垂手退到一旁。
“知道了。”陈沐把玉笛往腰间一插,淡淡的应了一声。“不是一直想看热闹么?小丫头,咱们走吧。”
其实白天的祝祷,陈沐是不想参加的。对于家族的炉鼎产业,他潜意识里一直充满不屑。可碍于平日里谦和的形象,再加上临走时大长老百般叮嘱,他也只好勉强自己走这一遭。
因为是勉强,所以当二人到达山口会场的时候,已经是姗姗来迟。
只见环山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一个无比巨大的褚红色棚子。棚面是浸了生血的数千张角牛皮,棚身三面有帘,正对地裂的一处空荡透风。
此刻面向会场的帘子卷了起来。站在殷寻的角度,可以很清晰的看到里面排放着数百张木板床。相对于棚子的考究,这些床都做的非常粗糙,没有上漆不说,有的上面还残留着未曾刨光的毛刺。
殷寻闭了下眼睛,有些难以想象,母亲当年就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将自己生下来的。
“怎么?吓到你了?”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陈沐有些惊讶。“若才这么点胆量,还是少瞧热闹为妙。”
“奴婢没事。”殷寻定了定神,收回打量的目光。“公子早些过去吧,六小姐和几位仙长好似都等得急了。”
陈沐瞟了眼观礼台上颇为不耐的几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哼,你倒是细心。”
殷寻见好就收,也不答话。只微微低垂了眉眼,随他不紧不慢的往陈家众人所在的主位走去。
陈灵瑄依旧坐在上首,紧随其下的是陈老爷子和三个金丹修士。陈玉瑶同陈李氏一道陪坐在左侧,她腰板挺得笔直,头上正戴着那支丹珠雀翎的玉簪。二少爷陈玉珅也同他老爹坐在一起,重活两世,殷寻还是第一次见到陈家这个备受宠爱的胖子。
“渊离哥哥,你终于来了。”陈玉瑶的态度出乎意料的热络,竟然率先起身迎接。这甜腻的嗓音,让殷寻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侄来迟,还望族妹与叔婶见谅。”陈沐的虚伪人设万年不崩。他面带惭愧,微微弯腰,顺势避开了陈玉瑶殷勤的双手。
“不迟,不迟。”陈老头这才赶了过来,满脸谄媚。“五公子贵人事忙,我们等等也是应该。”
“族叔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陈沐假装看不见他那一瞬间的僵硬,朝三位金丹修士点点头,径自走过去,坐在了陈灵瑄右侧。
殷寻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路过陈玉瑶身边时,感受到了一道怨毒的视线。
她叹了口气,心中了然。
前世两人之所以结怨,便是因为陈玉瑶认为,是殷寻的讨好攀附挡了她回归本家,升任陈沐侍妾的路。看来这一世,她依旧听了陈灵瑄的“点拨”,动起了这个心思。
可惜陈玉瑶不知道,殷寻当年的成功,大部分其实拜她所赐。
以陈沐的个性,断不会容忍自己的内宅有他人插手。陈玉瑶名义上是他的族妹,若是收了,最低也得给个侍妾的名份。而殷寻则不同,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随便当个丫头打发了便是。
故而前世陈沐之所以带走殷寻,还摆出一副无比喜爱的模样。一部分是在拿她挡箭,另一部分,则是表达对某些人的警告和不满。
可叹自己当年天真懵懂,没有自知,还真的以为就此飞上枝头。直到回了本家,被扔在下人院里不闻不问,才终于一点点醒悟过来。
殷寻的回忆被一声叱喝打断。她抬起头,看见正对观礼席的高台之上,已经站了一个巫祝打扮的人。
他个头很高,背部微微弓起。头插羽毛,脸戴面具,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蓑衣,手上还拿着一个雕刻兽头的法杖。
殷寻认出,那面具上的图腾,正是魁阴兽的标志。
此刻他高举法杖,仰天长啸,正式拉开了太阴会的序幕。
除了陈家众人所在的主看台,会场里还聚着许多围观的村民。见此情形,大家都停止了喧哗,屏息以待。
只见巫祝的法杖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带起一阵浓郁的阴云。他嘴里念念有词,脚下也迈着奇怪的步伐。随着法杖越舞越快,兽头喷吐的阴云也越来越浓,最后竟然将巫祝的身体牢牢包裹,密不透风。
村民们个个紧张万分,有些胆小的甚至捂住了眼睛,越发衬得这高台上的几人淡定自持,出尘脱俗。
突然,一声长啸再起。那包裹巫祝的阴云好似被什么力量牵引,化作一头巨大的猛兽,咆哮着直冲云霄。就在其即将到达天际的时刻,巫祝法杖一指,那阴云幻化的巨兽便瞬间爆裂开来。
与此同时,阴云四散,遍布了整片天空。刚刚还晴朗光明的世界,顷刻间阴暗下来。
台下的村民爆发出一阵欢呼,惊叹声此起彼伏。很显然刚才的画面,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噗,能把低阶的聚云术玩儿出这般花样,此人倒也算是个人才!”
陈沐把玉笛横在嘴边,掩饰性的轻咳了两声。
“丫头,还好你没跟他们似的一惊一乍,否则少爷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殷寻懒得理他。
该丢的,前世早已经丢过了。如今没见过世面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第十八章 人间炼狱
“地裂润脉,太阴有灵。
玄胎引渡,玉女承情。
魁兽施恩,慰我芳荫。
九霄轮转,白日不明!”
巫祝的祷告喑喑若雷,回荡在空旷的会场之中,有一种诡异的神秘感。
祷告声毕,以他为中心的高台上突然腾起了一蓬幽蓝的鬼火。巫祝一个旋身,火焰便化作一道流星,飞越过众人头顶,直直坠落在那巨大的禇红色帐篷之上。整个棚子顷刻间燃烧起来,夺目的蓝光将会场内外映得透亮。
“快救火……”
女人的声音尚未喊出,便被旁边的丈夫紧紧捂住了嘴巴。村民们个个面露惊恐,就连陈玉瑶也被吓了一跳。
“族姐别慌,不过是些燃烧阳气的把戏罢了。”
陈灵瑄拿着帕子,心中不屑,脸上却笑意温柔。
若不是为了恶心陈沐,她哪会搭理这么个草包?十四岁了还未引气,好好一根凤簪,也生生戴成了草鸡!
那火焰看着厉害,实际上却只是没有温度的阴火。巫祝这一招,一来可以撑撑场面,二来则是为了燃尽棚内的阳气,使生产的环境更有利于纯阴炉鼎的出现。
所以随着火焰渐渐消退,棚子依旧毫发无伤。然而正对会场的门帘处,跳跃的阴火却久久不熄,远远望去,如同一道幽蓝的火焰拱门。
四下里静得可怕。
纵使殷寻见多识广,此刻也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压抑。
“吱呀”一声闷响,两断腐朽的木质咬合在一起,听得人牙齿发酸。
众人抬头望去,却见山崖之下,那排停驻云车、闲人免进的院落正缓缓开启了大门。
与此同时,女子细碎的哭声由远及近,渐渐充斥了整个会场。
只见那漆黑的大门之内,陆续走出了一队队哭泣的女人。她们身上都穿着白色的连帽斗篷,神色戚惶,腹部高高隆起。
即将临盆的女人,本就行动不便,此刻被人吆喝着向前,更是步履蹒跚,摇摇欲坠。
这样灭绝人性的景象,令殷寻整颗心狠狠揪起。她捏紧了拳头,好容易才忍住上前阻止的冲动。
上一世她未曾观会,但也听说过代孕女奴的凄惨。
每个女奴的肚皮上都用玄墨写着所属世家的名讳,此刻的步行,也是为了更顺利的产下胎儿。而眼泪被称为阴水,作为规矩,女奴们更是不得不哭。
如此迷障般的执着,实在是既可恨又可笑!
女奴们被沿途的护卫催促着,纷纷从燃烧的门帘处钻了进去。若稍有踟蹰,还会被喝骂几句,推上一把。
而进了棚子的女奴,全都被专门的接生嬷嬷捆绑在木板床上,一个个袒露着肚皮,如同待宰的羔羊。
目睹这一幕的落霞村民,全都被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吓得呆住。有些女人甚至惊呼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陈沐揉了揉眉心,也有些头疼。他只知这是家族产业,却没想为了炉鼎,这些人竟做得如此之过!
“罢了,赶紧把这些凡人清出会场!”
陈沐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做的利落一点,抹掉记忆,别让他们把这些事情传扬出去!”
他叹了口气,又看向身后的殷寻。见她脸色苍白、微微颤抖,终是放缓语调,出声安抚:
“别怕,那同你没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
殷寻低垂着头,任凭指甲嵌进了肉里。
她没有想到,母亲当年为了生下她,竟然忍受了这样非人的折磨!
本以为前世屠灭其归属的世家,已经算是替母报仇。如今看来,那却还远远不够!
地裂不毁,遭受折磨的女奴只会越来越多。要想断绝世家的贪婪,她就必须想个办法,将这个罪恶之地彻底毁掉!
………………………………………
随着最后一个女奴进入帐篷,巫祝法杖一收,门帘的火焰瞬间熄灭。与此同时,原本卷起的帘子也缓缓放下,遮住了外界窥探的视线。
至此,太阴会的祝祷仪式终于结束。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前奏。孕妇的生产需要时间,晚上地裂开启,阴气喷涌,才是整场大会的关键所在。
“热闹看完了,咱们也回去歇歇。”
漫长的仪式似乎耗尽了陈沐全部的耐心。他抛出一把小剑,只简单同三位金丹招呼之后,便理也不理陈家众人,径自拉着殷寻跳了上去。
这是殷寻重生后第一次乘坐飞剑。她抓着陈沐的衣角,努力表现出一个凡人少女应有的忐忑与惊喜。
陈沐心里原本有些怒气,但看到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模样,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放心吧,本少爷御剑一流,铁定摔不着你!”
让殷寻惊讶的是,陈沐并没有忙着回府,反而载着她绕村子飞了两圈,最后将飞剑停在了溪边的大青石上。
他一撩袍子,悠闲的坐了下来。联想到前日被人偷窥的情形,殷寻一个激灵,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就见陈沐拔了根野草绕在手里,半开玩笑的说道:“大概两三天前吧,我看见一个女孩站在这里,朝着那刚升起的太阳,来了个白鹤亮翅……”
神他妈白鹤亮翅,老娘是在拥抱新生好不?
满腔警惕被这诡异的形容打破,殷寻嘴角抽搐,实在很想反驳。
陈沐也不理她,自顾自的接了下去。
“你说这么个小丫头,能见过什么世面?可她偏偏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看得少爷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殷寻有些懊恼,那时候偷窥自己的,果真就是这家伙!怪不得甫一见面,他就对自己格外关注,诸多试探!
事到如今,再装下去反而更惹人怀疑。殷寻努力镇定了心情,学着陈沐的样子,懒懒坐了下来。
她托着腮,幽幽的叹了口气。
“公子何必想的太多?这个年纪的姑娘,谁没有一点小心思?或许她只是心情不好,想出来透口气罢了……”
陈沐扯了扯嘴角,也不点破,反而打了个哈欠,顺势仰躺下来。
“晚上的生产太过血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不要去看了。”
他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
“奴婢知道了。”殷寻顺从的点头,样子格外乖巧。
两人闲坐了半晌,陈沐才载着殷寻,慢悠悠地回到府内。
他吩咐众人下去休息,自己却钻进房间,不知在鼓捣何物。
殷寻也不好奇,她行了一礼,不紧不慢地朝阿嬷所在的院落走去。
天色渐暗,少女的心情却逐渐沸腾起来。
她知道,自己为之准备多年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
第十九章 夜探地裂
今夜的落霞村,注定不会平静。
阴云汇聚在山口,于天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村中阴风阵阵,连气温都莫名的降了几度。
村民们被勒令待在屋中,家家户户门扉紧闭,小儿止啼。原本祥和的落霞村,此刻却寂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远处的山崖下,那巨大的褚红色帐篷之内,女奴们阵痛的哀嚎此起彼伏,凄厉的叫喊响彻旷野。
殷寻趴在一处隐蔽的石缝里,用旁边的藤蔓遮掩住自己的身形,努力忽视那无数声令人心惊的哭求。
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很难做到跟踪陈沐而不被发现。所以便仗着对大会布防的了解,早早拿好工具,蹲在出入地裂的必经之道上守株待兔。
此刻越来越临近子时,身后的地裂逐渐张大,喷出的气息浓重而阴冷。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随时有可能将她吞噬。
殷寻拂了把头上的寒霜,耐着性子,死死盯住前方的路口。她相信,以陈沐的性子,今夜他一定会来!
约摸一刻钟之后,殷寻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陈沐穿着一身墨色的衣衫,玉笛插在腰间,无比闲适的往这处可怕的地裂走来。
殷寻身上早贴了前日改良的隐匿符,只要她不调动灵息,元婴之下皆不能发现。虽然时效不长,但所带的数量已经足够今晚的行动了。
相比之下,陈沐的表现则轻松正当了许多。他甚至没戴面具,好像只是夜半醒来,在自家园子里遛上一圈。
这地裂虽能透出阴气,实际上入口处却存在非常严密的禁制。不然殷寻早自个儿进去了,又何必趴在这里等他半夜?
陈沐指尖一弹,一个蛛网状的波纹便在地裂前方扩散开来。那是几大世家合力布下的封灵阵法,也正是因为对此阵颇有信心,这地裂入口才没有派人看守。
单凭陈沐现在的修为,是无论如何破不了阵的。但是殷寻知道,他曾有奇遇,身上带着一个专克阵法的宝贝。
只见陈沐解下了腰间那个从不离身的玉笛,在笛身第二个孔道处轻轻一敲,一个红色的物体便从中落了出来,静静的躺在他手心。
殷寻趴在高处,看得分明,原来那是一枚极其细小的印章。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百尺之室,焚于隙烟。”
这印章名唤“昆蜉”,据说是以神兽谛听的心头血凝结而成。如若使用得当,便可以勘破虚妄,帮助主人极其迅速的破解阵法。
上一世陈沐结丹遇险,殷寻才晓得他有这么个宝贝。然而自始至终,也不知其藏在何处。难怪陈沐对那笛子如此看重,原来不只为装逼,还有独特的储物功能。
即便有“昆蜉”相助,陈木的灵力依旧不足以撼动世家们精心布下的禁制。所以殷寻猜测,他一定在临走之前,向陈家的元婴老祖求了一道灵息。
果然,只见陈沐有些肉疼的掏出一张黄符,双手掐诀,恭敬的念了几句。
黄符上闪烁的文字逐渐凝聚起来,随着陈沐的指引,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灵光。
灵光一闪即逝,迅速没入那豆大的印章之中。
纵然只有瞬息,殷寻还是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来自强者的,不容忽视的威压。
注入了这道精纯的灵力,那枚小小的印章从陈沐手中飞起,表面闪烁着细微的血光。
仿佛与那血光呼应一般,整个地裂的阵法也开始明明灭灭,忽隐忽显。
陈沐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这奇怪的律动。殷寻也攥紧了拳头,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突然,陈沐双眼大睁,眸中精光灼灼。那印章和阵法也同时停止了闪烁,一时间光华大盛。
只见他勾唇一笑,手指翻飞。那印章便犹如一根精巧的绣针,在亮起的阵点之间来回穿梭。
然而这绣针的作用不是缝补,而是拆除。
殷寻清楚的看见,印章的每一次撞击,都将那对应的阵点击的粉碎。上百人铸就的大阵,从点亮到毁灭,所用不过半刻。
殷寻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陈沐已经收好印章,施施然地迈进了地裂。
阴气四溢,衣抉飘飘,殷寻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潇洒。
这一定是我的错觉。
殷寻拍拍脑袋,赶紧从石壁上滑了下来。她保持安全距离,偷偷尾随着陈沐,终于一咬牙,踏入了那似乎要吞噬一切的地裂之中。
………………………………………
这个地方真如同地狱开出的裂口,越往里走,越觉得不似人间。
周围的阴寒已经凝成了实质,尽管贴了好几张旭阳符,殷寻还是忍不住直打哆嗦。
前面的陈沐倒很淡定,灵气不要钱似的包裹在周围,将他与外界的阴寒完全隔离。
土豪真是毫无人性!
殷寻一边暗骂,一边借助陈沐手中夜明珠的余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
还好这改良的隐匿符不仅能藏匿身形,还能适度的屏蔽发出的声音。不然她跟的这般狼狈,早就叫陈沐发现了。
两人一前一后,不知走了多久。
殷寻觉得,这地裂好似一个无限向下的坡道,并不陡峭,却形态崎岖、宽窄不一。
她生性谨慎,沿途都做了记号,可到目前为止,竟然并没有发现任何岔路。
殷寻知道自己越走越深,因为女奴们凄厉的叫喊已经由清晰可闻变得模糊渺茫。
身边的寒气渐渐加重,传说中的洞冥草却依然踪迹全无。这地方看上去如此贫瘠,怪不得当年被人发现,也只是早早封了,拿来做培养炉鼎之用。
压抑的环境让殷寻忍不住乱想:这样走下去,到何时才是尽头?
如果夜晚过去,地裂关闭,他们会不会永远被关在这里,灵力耗尽,成为一具饥寒而死的枯骨?
看着前方皱眉思考的陈沐,殷寻明白他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她不知陈沐前世是如何解决,但既然决定了靠自己,就不能光凭记忆,坐以待毙。
殷寻将自己与陈沐的距离拉远了一些,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她发现,每走过一段距离,右侧的石壁上就会出现一种湿滑的苔藓。
按照常理,在这样阴冷的环境下,不用灵力和符纸,要不了半晌,人就会冻成冰棍儿。可为什么这些苔藓却能生存,甚至一直保持着潮湿和柔软?
就在殷寻陷入思索的时候,前方的陈沐拐了个弯儿,突然的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一章 黄雀在后
陈沐这种祸害,怎么可能轻易死在几根藤蔓手里?
殷寻在一旁默默看戏,半点也不担心。
眼见着男人破茧而出,大杀四方;眼见他笛中出剑,青衫飘扬。
斩碎的藤蔓纷飞如雪,而他却能发型不乱、片叶不沾。
事实证明,骚包和装逼也要遵循慎独之理。
无论有没有观众,请开始你的表演!
所以自始自终,殷寻的想法只有一个——
“妈的,好想去买包瓜子。”
………………………………………
殷寻龟缩了半天,终于等到陈沐采完灵草,转身离开。
她又踌躇了片刻,直到确定陈沐的气息完全消失,才一阵风似的冲到了洞冥草生长的地方。
陈沐的动作十分标准,灵草被挖的干干净净,连一丝根须也没留下。殷寻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周围的草皮和碎枝,终于在墙角某个隐蔽的小坑洼里,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水蓝色小虫。
“有虫伴于其侧,依偎双生。色蓝而壳透,大小若家蚁,形似促织。虫能御水,百岁有灵,曾有仙长得之,唤名‘璩水’。”
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书上所写的璩水灵虫了。
殷寻把腰间的包袱解下,从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骨夹,小心地将那只蜷缩的小虫夹了起来。
她手里托着一个雪白的瓷盒,盒里浓郁的蓝色液体微微荡漾,散溢出掩不住的灵气。前几天从陈府库房里搜寻的材料,大多都是为了配制这盒珍贵的灵液。
殷寻苦笑,上辈子的歪门邪道,这辈子却用处颇多。怪不得桑延一曾说,她那十年的药人也不是白做的。
原本濒临死境的小虫,在接触到这灵气浓郁的液体时,竟下意识地抖了抖触须。随着盒中的液体越来越少,那蛐蛐似的灵虫好似吸足了养分,萎缩的身体逐渐变大,颜色也由淡淡的水蓝变得浓郁通透。
然而奇怪的是,相较于刚才的抖动触须,如今形势大好的小虫反而趴在盒底一动不动。
“不应该啊?”殷寻皱起了眉头。“按照灵气浓度,这家伙早就该活蹦乱跳了……”
她把瓷盒放在旁边的石台上,伸出手,小心地戳了戳那只貌似陷入沉睡的小虫。
盒底浅浅的灵液摇曳生波,可小虫却依旧毫无反应。
“唔……难道是我的方法不对?”
殷寻托着腮,开始迟疑起来。
然而就在她分心思考的时候,那个趴着装死的虫子突然眼珠一转,接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从盒中蹦了出来。
强劲的后肢与方才吸收的充裕灵气赋予了它惊人的速度和弹跳力,以至于这一跃,就已经远离殷寻三丈有余。
“好家伙,装的可真像!”
殷寻虽有些不解,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虫儿的动静。此刻见它突然暴起,怒极反笑:“初具灵智,就学会忘恩负义了?你以为,我这便宜是这么好占的么?”
两张加强过的疾风符被殷寻一把贴在腿上,顷刻间将她的速度提升了数倍。殷寻一个闪身追到虫子面前,五指成爪,带起呼呼风声,猛地向它抓了过去。
那虫子没想到殷寻一个凡人,出手却如此狠辣迅速,当即吓得后退两步,“嘶嘶”嗡鸣。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殷寻凉凉一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救你,当然是要有所回报的。”
小虫嗡鸣的声音更大了几分,似乎是在愤愤不平。很显然,它认为殷寻这捡漏的行为颇为卑鄙。
殷寻也懒得跟它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的竹筒,当头便朝虫儿扣了下去。
小虫不肯服软,又是奋力一跃。于此同时,它通透的外壳蓝光一闪,竟然裂出两片纱翅,低低飞了起来。
见此情形,殷寻心中既忧又喜。这虫儿的实力比她想象中高出不少,不过收服起来,也会更麻烦几分。
好在这小虫似乎不常展翅,此刻飞来摇摇晃晃,颇为不稳。殷寻急跃几步,眼看就要追上,突然感到右边脚尖一阵剧痛,激得她气息一乱,差点摔倒在地。
只见一个黑黄相间的物体从她的鞋尖飞射而出,准确的扑向前面振翅飞逃的蓝色小虫。
殷寻目眦欲裂,却也来不及阻止,只见那东西大嘴一张,伴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竟然将她盼了四年的璩水灵虫连皮带骨,囫囵地吞了进去。
卧槽!
殷寻愣在原地,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她小心翼翼,多方布置,眼看着就要成功。没想到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抢了战果,功亏一篑!
心中的凉意慢慢沸腾,接着便转化为熊熊怒火。
盛怒之下的殷寻速度快的惊人,她抄起腰上挂着的铁杉木棍,兜头便朝那不知所谓的东西狠狠砸了过去。
“啪啪啪!”
百年的铁杉木相当敦实,殷寻又用了十成的力道,木棍打在地上,尘土飞扬,直接就出了一个个浅浅的土坑。
此时殷寻也看清了,这截胡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怪物。它长着蜘蛛似的八条腿,主体却是一个黑黄相间、宛若龟背的硬壳。
“不三不四的,什么玩意儿!”殷寻一边打,一边恶狠狠地骂着。“给我吐出来,不然本姑娘弄死你!”
只见那怪物迈着细长的八条腿抱头鼠窜,却不但不吐,反而咕噜一声,甲壳上光华闪烁——似乎是要将方才的灵虫直接吸收了。
“妈蛋!我跟你拼了!”殷寻怒气更盛,直接爆了粗口。她抡圆手臂,棍子如雨点似的,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纵然怪物身形灵活,渐渐也开始左支右绌。
“去死吧!”
瞅准这家伙露出的空门,殷寻身形一闪,转体的瞬间拔出腰上的匕首,冲着怪物明显脆弱的头颈部位直直扎了下去。
怪物躲闪不及,竟然将头脚一收,跟个龟壳似的骨碌碌滚出半米。
哼,殷寻冷冷一笑,等的就是你这招!
那壳子防御有余,可一但进去,就成了瓮中之鳖!
她挺身上前,匕首一挑一刺,正准备给它来个对穿,却见这怪物猛地收缩,竟然变化成拇指大小。紧接着,那壳中突然传来一个气急败坏又无比憋屈的声音:
“死丫头!你上辈子坑我还不够,这辈子刚见面就要搞谋杀吗?”
第二十章 通幽
我去,什么情况?
这出乎意料的变故,让殷寻整个人愣在当场。
她顾不得暴露,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陈沐方才消失的地方。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灵气燃烧的余温,但属于陈沐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
除了撕裂虚空,殷寻想不出还有什么手段,能在狭小的地裂里做到这样的干脆利落。可要想撕裂空间,来者至少应是化神期大能。若真是直面这样的人物,她现在还能有命在么?
如果不是撕裂了虚空,那么陈沐的消失就只有一个原因。
他一定是找到了某种方法,被传送到了地裂中一处隐藏的空间。而联想到前世的经历,那处空间,八成便是幽冥草所在之地。
果然这样的机缘,只有命定之人才能得到吗?
殷寻蹲在地上,拳头收紧,心中一阵不甘。
她重生一回,又精心准备了四年,可不是为了到这儿白白认命的!
周围的阴寒似乎又浓重了几分,一个人呆在这样黑暗封闭的环境下,很容易滋生负面情绪。
殷寻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掏出事先准备的萤石,在其暗淡的表面轻轻一擦,那鸡蛋大小的石头便发出了一圈细微的蓝光。虽然远不如陈沐的夜明珠光华夺目,但用作近身照明也足够了。
有了光亮,殷寻立刻觉得好受了许多。她咬紧下唇,努力回想着前世陈沐的描述和残卷上模糊的记载。
“古有异草,名曰洞冥。其叶纤长有齿,花色浅白无香。长于幽壑深涧之中,赖以黄泉阴寒之气。不沐月华,三日而死;千岁初成,可通阴阳……”
按照书上所说,洞冥草确有可能出现在这地裂之中。可是接近它的契机又是什么呢?
殷寻靠墙站住,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墙面的苔藓。
她记得陈沐说过,洞冥草所在之地,必须同时具备“月华之濯、黄泉之气、幽冥之眼”,而这三样,也是一切阴属性灵物的最爱。所以能否理解为,孕育洞冥草之处,即是所谓至阴之地?
这地裂环境如此特殊,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幽冥入口。活物入幽冥,阳气通至阴,欠缺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原来如此。
殷寻闭了闭眼,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借着萤石映照的光亮,一点点,小心地将墙上的一块苔藓连同墙皮一道剥了下来。末了,她又检查了一下身体的隐匿时限,把旭阳符多贴了两张。
在确定一切无误之后,殷寻才捧着那块苔藓,慢慢走到了陈沐刚才消失的地方。
眼前的景像如涟漪般波动,她一个恍惚,再睁眼时,已经被传送到了一个颇为梦幻的洞穴里。
洞中很亮,但并不刺眼。殷寻抬眼望去,只见洞顶上悬挂着无数的钟乳石,每一块石头表面都闪着蓝盈盈的光,好似一排排巨大的琉璃灯盏。
与方才贫瘠的地裂不同,这处地方,多少算得上物产丰富。光是殷寻脚边这一团,数得上名字的阴性灵草就有七八种。
看来,这里便是洞冥草生长的至阴之地了。
殷寻弯了弯嘴角,她果然没有猜错。就像人死后需要鬼差引路才能进入地府一样,活物入幽冥,必须有阴性的灵物引渡。
陈沐方才消失,一定是先一步想到了这点。并且他灵根属水,随身的阴性灵物总有一二。
怪不得这地裂存在多年,此处洞窟却未曾被人发现。若不是殷寻注意到苔藓的异常,猜测它也是靠阴气滋养而生,身上没有阴灵的她,怕是也只能含恨而归。
想到陈沐,殷寻心中一紧。
她顾不得继续打量,赶紧振作精神,往洞窟深处寻去。
………………………………………
这洞窟并不太大,殷寻听音辨位,很快找到了陈沐的所在。
此处是一个七八丈宽的石室,四壁的墙上都坠着密密麻麻的藤蔓。
然而诡异的是,如此密集的藤蔓却丝毫没有漫延到天花板上,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压制着,表现得无比规矩。
殷寻抬头望去,只见那天花板上竟然穿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孔隙。一束银白的月光恰好从中倾泻而出,洒在石室中央那株细叶纤长,花朵摇曳的灵植上,显得无比唯美。
然而这样的唯美并没有让陈沐心生怜惜。此刻他正微微偏着头,一边调集灵力隔开洞冥草阴寒的毒气,一边双手齐动,用一把特制的药锄进行着细心挖掘。
殷寻躲在石室左侧一块突出的岩石后,静静地看着陈沐快而不乱的操作。只要等他拿完灵草顺利离开,她就可以冲上去,解救还没有彻底死亡的伴生灵虫。
既可捡漏,又能够有效避免正面冲突,这是殷寻想过最好的解决方式。
至于这个地裂——她来之前已经在口袋里装上了十几颗雷火弹,到时候往洞里一抛,炸塌的落石自然能将洞口堵住。
而且有陈沐这个现成的背锅侠,她也不用担心受到各大世家的追杀。
毕竟一个惊才艳绝的修仙天才和一个未曾引气的柔弱婢女,谁能干出这事,明眼人一看便知。
所以当她那只不听话的右脚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靠近即将完工的陈沐时,殷寻为了小命着想,死死地按住了它。
洞冥草经过陈沐的专业采集,已经脱离土地,静静地浮在了空中。就在他心下一松,准备将其装进玉匣的时候,四壁的藤蔓却突然发难。
只听见无数道迅疾的破空之声,那密集的藤蔓宛如一条条灵活的触手,蜿蜒扭转,齐心协力,顷刻之间便将陈沐捆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蝉蛹。
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殷寻伏低了身子,避免暴走的藤蔓削掉自己的头皮。
没想到洞冥草还有这般灵性,知道先装乖示弱,再攻其不备。不愧是七阶灵植啊,看的她都心动了。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她这片刻的动摇,右脚的贪欲又激动起来。殷寻吓了一跳,赶紧双手抱膝,再次把它制住。
真是见了鬼了!
殷寻一边暗骂,一边在自己的右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嘶,真特么疼!
她憋屈非常,只得在心里咆哮: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若是不想找死,就给我消停一点!
没想到这个有些傻缺的举动竟然真起了作用。右脚渐渐平静下来,重又回归了殷寻的控制。
殷寻却更加心惊——莫非,这东西真能听见我心中所想?
第二十二章 隐情
上辈子?
殷寻插过去的匕首在听见这三个字时,硬生生的转了个弯儿。
“你认识我?”
她瞪大眼,满脸警惕的看向那个蜷成一团的乌龟壳子。
“废话!”那怪物摇晃了几下,艰难的翻过身来。“看看你的右腿,老子上辈子在那儿困了六百年!”
殷寻这才想起,刚刚正是右腿一阵刺痛,自己才被生生的阻住了脚步。
所以这个家伙的出现,就是自己疼痛的根源?
她忍不住低头看去,只见右脚那只上个月刚做的青布鞋尖端,好似被什么东西钻出了一个锯齿状的小洞。她方才精神集中没有注意,如今回过神来,才发现那里还在一跳一跳的抽痛,并且已经渗出了一小团殷红的血迹。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殷寻死死地盯着那怪物,暗暗捏紧了拳头。自重生以来,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心慌,以至于向来镇定的声音里,都有着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颤抖。
“喂喂喂,有话好说,别这么紧张!”
看着少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怪物似乎也被吓了一跳。
“先把棍子放下,我既然出来了,自然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
殷寻与它对峙片刻,最后咬了咬下唇,终是放下了武器。她定定的看着那怪物重新伸出腿来,以一种与其身材极不相符的弹跳力瞬间蹦到了高高的石台上。
“哟,还剩点儿灵液呢,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那东西拿细长的前肢挠了挠黄豆大小的脑袋,竟然毫不客气的躺到了方才装小虫的白瓷盒子里。
面对这诡异的情形,殷寻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她深吸口气,总算使自己平静了一些。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
“我是谁?”
那怪物语调一变,声音里突然夹杂了浓浓的怨念。
“上辈子你要是有这么警惕,最后能混得那样惨?
我花了几百年工夫,好容易显出点儿形来,你这傻子却只听人忽悠,将老子卖了个掉底!
要不是因为共生契约,这辈子,老子有多远躲你多远!现在不过是吃了只不听话的小虫,也值得你在这儿跳脚生气?”
这番话连珠炮似的吐出来,巨大的信息量让殷寻的脑袋有些混乱。
“等等,”她抬手扶额,“你的意思是,上辈子你就在我的身体里?可是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发觉?”
“你还好意思说?”
那怪物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从盒里蹦了起来。
“还不都是因为你练的那个破功!什么灵根相逆,必封一脉,一帮连属性都搞不清的老糊涂,说起歪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它蹿得老高,这要是个人形,铁定早就指着殷寻的鼻子骂了。
“还有你!自己什么体质,心里没点逼数吗?不知道有所遮掩,反而沾沾自喜,招摇过市!上辈子我死之前,就惹了好几匹饿狼。到最后怕不是把自己的肉身,都整个儿搭了进去?”
殷寻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她知道自己体质异常,可除了在提升境界时有些许的容貌增益和排毒功效,她实在没有发现,这种体质还有何特殊之处?
并且前一世,殷寻的确为了修得元婴与人交易,最终舍弃了那具日臻完美的身体。可是听怪物此话,这所有的一切,似乎竟是早有预谋?
她定了定神,努力稳住心中的惊涛骇浪。
“所以前几次,就是你在我右腿里捣乱?而且我记得,你似乎能听见我心中所想。这便是所谓的共生契约?”
“什么叫捣乱?”小怪物脑袋一晃,似乎翻了个白眼儿。“我那是看你不争气,才忍不住出手指点下罢了。”
它长腿一收,再次趴回了那滩浅浅的灵液中。
“真正的宝物看不见,专拿些没用的大路货!年纪都能做人家姥姥了,还被一个筑基期的小子压的死死的!
上辈子我死之前,你还有点拼劲儿,现在重活一回,怎么越来越怂了?”
这东西怎么这么嘴贱呢?
殷寻再吸口气,抑制住自己想要揍它的冲动。只见那龟壳一收一缩,很快便把剩余的灵液全吸了进去。
“至于共生契约嘛……它要是就那么点儿传音的功效,也就不会名列四大太古禁术之一了。”
怪物补充了灵气,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它抬起一条前腿,示意殷寻把手搭上来。
“干嘛?”
殷寻看着这不伦不类的家伙,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
那怪物不乐意了。
“丢了只六阶灵虫,却换来我这么个大宝贝,你现在不是应该感恩戴德吗?”
“什么?”
殷寻一听这话,直接跳了起来。
“你说那只璩水灵虫已经到六阶了?”
“不然呢?你以为刚才围攻陈沐那通鞭子是谁弄出来的?要不是吃了它,就凭你平时修炼那点灵气,我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开口说话呢!”
那怪物自顾自的说着,却没注意到殷寻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这怪物除了嘴巴厉害,我还真没看出,哪里比得上一只六阶灵虫?”
殷寻手掌一翻,猛地将那个喋喋不休的家伙捏在手中。她神色冷然,五指缓缓收紧。
“还有……听你的意思,我这四年之所以无法引气,似乎也正是拜君所赐?”
“卧槽,说漏嘴了……”那怪物见殷寻突然发难,终于意识到自己坦白了什么。它两腿抱头,似乎正一脸懊悔。
“哎哎,冷静,冷静!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怪物把腿缩进壳里,只露出一个尖尖的脑袋,一个劲儿地扭动着。
“错了?”
殷寻看着那双米粒大小的眼睛,笑得越发阴冷。
“这就是你在我身体里不劳而获、暗度陈仓,并且刚出来就吃了我一只六阶灵虫的原因?”
“我能有什么办法!”
见殷寻不依不饶,那怪物突然停止了挣扎,尖声叫了起来。
“我要是不这么干,谁知道会不会重蹈覆辙,再困个六百年!
你知道上辈子我有多憋屈吗?眼睁睁的看着你作死,同生同命,却无法提醒半分!
要不是重生后魂体增强,我连这初步的操控都做不到。况且你连自己的属性都不了解,就算引气入体又能怎样?
我一个洪荒妖兽,难道还比不上那区区的六阶灵虫?若不是天命注定,谁愿意把自己的一生跟别人绑在一起?”
殷寻被它悲愤的语气惊得呆住,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那怪物却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的爆发有些丢脸,默不作声的爬到殷寻的手腕处趴了下去。
只听见咔嗒一声,八条黑亮的细足环绕着手腕牢牢扣在一起。怪物把头一缩,殷寻便如同戴上了一个漂亮的玳瑁手环。黄黑相间的颜色,衬得其皮肤格外白皙。
第二十三章 藏宝
还有这种操作?
这怪物突然乖了起来,殷寻倒有些不太适应。联想到它方才的悲愤,少女有些心虚的戳了戳手腕上拇指大小的乌龟壳子。
“好啦好啦,反正吃也吃了,我还能叫你吐出来不成?话说回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狄洛。火犬之狄,各水为洛。”它的声音闷闷的,殷寻听着竟有些不是滋味。
她这人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对方只要没有恶意,态度温和一些,她自然也不会再做刁难。
“狄洛?这名字倒是简洁,不过似乎跟你的气质不太相符啊。”殷寻叹了口气,把石台上的盒子与竹筒重新收了起来。
“虽然你说的很是离谱,但直觉告诉我,应该信你一回。或许也是我跟这灵虫没有缘分吧,即便等了四年,也注定要空手而归。”
“喂,干嘛说的那么丧气啊?好像丢了个多大的宝贝似的!”
狄洛本想装一下忧郁,听到这话,到底忍不住把脑袋又探了出来。
“对现在的我来说,六阶灵虫的确是个很大的宝贝啊!”
殷寻承认的很是坦然。她从陈沐斩断的藤蔓堆中挑出几根还算完整的,小心地包了起来。
“虽然灵虫没了,可咱也不能白来一趟。这离血藤还算新鲜,赶明儿买到镇上的药铺里,也能换上几颗灵石。”
言罢她又从包袱里掏出一柄药锄,看那跃跃欲试的模样,怕是连洞口那一片低阶灵草也不打算放过。
“得了吧,瞧你那点出息!谁告诉你这地裂里最值钱的就是洞冥草和那只傻虫子啊?”
狄洛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丫头重活一回,脸皮是越来越厚。
“不是么”
殷寻拖着下巴,再次环顾了四周。
“不可能啊,这石洞就这么大,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全都打探过了。除了洞冥草生长的这处,其余地方全是些低阶灵植。再说了,如果真还有什么更值钱的宝贝,以陈沐的神识,不应该发现不了啊?”
“拜托,你这脑子能不能灵一点?”狄洛似乎想起了某件往事,语调里又带上了熟悉的怨念。“神识再强有什么用,那也要他不瞎,首先认得出这是个宝贝!”
“所以呢?”
殷寻斜睨了它一眼,总感觉这家伙在指桑骂槐。
“你脑子那么灵,又有何高见?”
“咳咳,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狄洛见她服软,又开始得瑟起来。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殷寻已经看透了它的德行,把药锄一捞,作势就要继续。
“别别别,你可省省吧!”狄洛终于放弃了装腔,开始正经起来。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洞窟的环境和地裂中截然不同。方才传送进来的时候,我虽然在你体内,但因为一些天赋,也感受到了某种微弱的灵力波动。
“我可以肯定,这种波动绝对来源于一种人为的传送阵法。上辈子你跟着陆明修混了二十年藏经楼,可曾听说过哪种地裂里能自动生成这样的传送阵?”
听它这么一说,殷寻也迟疑起来。她方才只沉浸在破解秘密的喜悦里,却忘记了这里可不是平常的仙人洞府。
此处地裂自发现之日起,就一直被认为是天然生成。所以她一直以为之前的传送是至阴之地的进入形式,只是天然形成的幻象――想必陈沐也是如此认为,才会那样毫无顾忌的离开。
但狄洛说得这般肯定,应该也不是信口开河。如果这地裂里真藏着人造的传送阵法,并且这阵法能专程引人进入至阴之地的洞窟,那里面的门道可就复杂多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专门修建了这个传送阵,将洞冥草所在之地与地裂相连?”
“不仅如此,”狄洛的声音有些低沉。“我怀疑这个地裂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聚阴阵法。因为太过古老,某些地方出现了破损,才会失去隐蔽,喷涌出阴气。而这个聚阴阵法,想必就是为此处至阴之地的形成服务。”
“不可能!且不说布置一个这样规模的阵法所耗之大,如果真如你所言这是一个聚阴阵,那么按照阵法原理,应该是吸收汇聚周围环境的阴气,以形成巨大的阴气漩涡。
“即使出现了破损,阵法的运转原理也不会改变吧?可是此处地裂不但没有聚阴,反而还反向释放阴气,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殷寻摇摇头,显然觉得这种猜测很是无稽。
“所以我说你脑子不够灵啊!”
狄洛叹了口气,颇有些语重心长。
“上辈子就是这样,重生一回,咋就没多个心眼儿呢?作为一个修仙者,脑洞一定要大!毕竟咱们都是逆天而行,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别废话,咱们时间很紧的!”殷寻掏出计时竹,上面的节痕显示已经快到丑时了。
“你这破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狄洛哼了一声,压下被打断的不满。“如果我说,这地裂聚集的阴气不是来源于周围,而是源自阵中的一件至阴宝物呢?”
“你是说,有一件宝物藏于阵中,专门为这个阵法提供阴气?”
殷寻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那这宝物效力得多大,才能常年累月释放阴气,最终形成一个至阴之地?
“况且我要是有这么个宝贝,何至于花费这么大力气,就为了养一株七阶灵草?”那洞冥草虽然珍贵,可也值不了这个价。
“所以我觉得,这个至阴之地,最开始并不是用来培养这株洞冥草的。”
狄洛晃了晃脑袋,又抛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从方才波动的衰弱程度看,这样大的阵法,起码已经存在了上千年。而且你瞧洞窟的布局和顶上那个泻入月华的小孔,彼此怎么看怎么别扭。
“能布下这样阵法的人,如何会不知道阴阳方位?这般粗糙的通孔,连基本的引流攒阴都做不到,倒像是……”
“倒像是灵物出于自保,仓促之间完成的。”殷寻托着腮,顺着它的思路说下去。“所以说这个地方,实际上是被洞冥草鸠占鹊巢了?”
“它哪有那个本事?说穿了,也就是机缘巧合,废物利用罢了。”
第二十四章 阵法
“花费这么大功夫造出至阴之地,你觉得,这人最有可能的动机是什么?”
狄洛的语气里带了点幸灾乐祸,这让殷寻感到有些不爽。
“还能是什么?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拿着药锄,径自走到洞窟的一面墙壁前,用锋利的锄刃把纠缠在墙面的离血藤根全部划拉了下来。
“看看,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吧?”狄洛见她脸色发沉,火上浇油地叹道:“人啊,有时候就是比他们嘴里喝骂的畜生更残忍!说什么修仙修心,利益当头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殷寻知道它在说风凉话,可是面对这血淋淋的事实,她实在无力反驳。
原来那离血藤扎根的四面墙壁,实际上都是由一具具嵌入泥土的尸首堆砌而成!经过常年的风化和吸收,肌肉和内脏早已消失,只余下根根白骨与泥土结合在一起,化为了此处墙壁的支撑。
洞窟不大,但少说也有十丈见方,光是想一想这其中填埋的人命,殷寻就觉得头皮发麻。
联系到洞内的环境和这骇人听闻的“肉墙”行径,殷寻可以肯定,这所谓的至阴之地,实际上就是某个邪修大能用来养尸驭灵的活祭之处!至于为什么会被废弃,到如今成为洞冥草和其伴生灵虫的盘踞之所,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修仙一路凶险莫测,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陨落。如果那名邪修意外身死,也算是天道对这些无辜生命的一个交代了。
“没想到看似普通的地裂,内里却藏着这样的血腥残忍。”
殷寻摇了摇头,实在有些反胃。
“说的好像外面那些造炉鼎的不残忍一样。把奴隶当种猪,你们人类都一个德行!”
狄洛把脑袋一缩,声音里满是不屑。
“我知道你想拿几颗雷火弹毁了这地方,若是平常的洞窟也就罢了,但现在你面对的可是一个运行了千年的聚阴大阵,光靠简单粗暴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它见殷寻皱眉思索,便轻咳一声,有些得意的说:“我倒是有个办法,既能让你得到宝贝,又能顺手毁了这造孽之处。不过有一个条件——等下得了这阵法中的至阴之物,你我要各分一半。”
“说的这么肯定,你怎么就知道那宝物可分?莫非你现在已经晓得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不晓得。不过凭他这作用,多少也能猜个**不离十了。”
狄洛将紧箍殷寻手腕的八条细腿松开,顺势爬进了她的掌心。
“你想干什么?”殷寻有些警惕的看着它,虽然心里这对这家伙有一种莫名的熟稔,但是无论如何,今日发生的事情都与她从前的认知相差甚远,想要完全接受,还需要一些时间。
“还能干什么?”狄洛绷直身子,冲她翻了个白眼儿。“我不亲自出马,难道还等着你这个未能引气的弱鸡前去破阵吗?”
“我为什么没能引气,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殷寻凉凉的瞥它一眼,将这家伙到嘴的废话噎了回去。“说吧,你打算怎么干?需要我给你打下手么?”
“不用不用,这阵法年久失修,本就露出了许多破绽。应付这么个东西,以我现在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狄洛将两条前足撑在地上,后面的六条腿都微微弓了起来。
“你只要走到离血藤挖出的那个小洞下方,把手臂举起来,方便我顺利的跳进去就可以了。”
“所以那透出月华的小孔,就是这阵法中的一处破绽?”
“不错。而且看这情形,很可能便是其中最为薄弱的一处。”
狄洛示意她调整下手掌的角度,摆出了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不然你以为如何?若这里真是一个几百米深的地裂,靠小虫子和几根小草,挖到猴年马月才能引来月华?作为阴属性的灵物,他们应该是感应到了这里阵法的衰减,才特意在此穿凿——最终使幻象打破,透出了外界的天光。”
殷寻点点头,声音里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惊诧。
“即使是单点破灭,阵法其余各处依然能不崩溃……这种情况我只在古书记载中见过,莫非建造这阵法的邪修,已经真正领悟了‘拆分之术’?”
上辈子殷寻修为不济,所以在符咒、炼器、阵法、丹药这四业之中,主修了攻防结合,擅长以一对多的阵法。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天赋,她虽然下了苦工,但阵法上的造诣依然中规中距,毫无突破。以至于被陆明修戏称为“阵图刻本”,暗讽她生搬硬套,不知变通。
其实不是殷寻不知变通,只是因为稍作改变,她那微薄的内息就无法供应阵内灵气的汹涌变换。她只能顺着定好的阵图走,努力使每一丝灵息利用充分,唯有这样,才能以逼仄的丹田开启中阶乃至高阶阵法。
而这所谓的“拆分之术”,据说可以先用少量的灵力生成阵法的零碎部分,然后通过整合与调配将其化为一体。
这种方法不但更加节省灵息,而且布置的阵法各部位具有独立性,即使其中一处遭到破坏,剩余部分也依旧可以运行。
对于苦于灵力储备不足的殷寻来说,“拆分之法”一直是梦寐以求的。可惜前世任凭她多方打探,依然没有找到将其付诸实践的契机。所以在知道聚阴阵采用了此法之后,她才会如此激动。
“是啊,这有什么稀奇的?”
相较于她的迫切,狄洛却显得很是淡定。
“这东西其实不难,上辈子你琢磨了那么久,完全是因为自己太傻……”
见殷寻瞪眼,这家伙晃晃脑袋,一副理直气壮。
“得了吧,别那么一根筋!这辈子有我在,你就别想再碰阵法了!自己灵根冲突那么大,偏要去学这些需要互利相生的东西,也不知道教你那老头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某几经哭求终于发善心答应的长老:???
?殷寻:虽然觉得好有道理但还是想打死它怎么破?
“好了好了,就是这里,手臂举高一点,不要动!”
狄洛黄豆似的脑袋直直抬了起来,殷寻咽下一口闷气,踮着脚,努力把掌心凑近那方小孔。
“可以了!”她手臂一震,掌心感到了一股强劲的推力。再转眼时,已经看见狄洛趴在洞口,八条腿紧紧抠住了墙壁。
“我可不知道,你这小细腿竟然还带倒钩的。”殷寻瞧着它这造型,眉毛一挑。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狄洛钻进洞里,朝殷寻一挥前腿。
“赶紧退到入口去,等下破了阵法,这洞窟八成儿便会崩溃!”
第二十五章 黄泉酿
眼看着那小小的龟壳钻进洞不见了,殷寻这才收拾好东西,迅速退到了方才传送的入口。
她搂着一包袱离血藤,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室所在的方向,心中颇有些忐忑。
这样庞大的阵法,真的是那只夸夸其谈的妖兽能够解决的吗?
就在殷寻心生动摇的时候,她面前那片悬挂钟乳石的洞顶突然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整个空间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以入口的小径为起点,缓缓地将洞窟内所有物体揉碎捏扁。
殷寻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借着萤石微弱的光亮,她看见自己方才站立的平地开始渐渐塌陷,并且随之露出了一层层螺旋状延伸向下的台阶。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下来呀!”
狄洛似乎已经到达了台阶的底端,殷寻目力不及,只能凭借那空旷回荡的声音辨别出大致的方位。
她举着萤石,小心翼翼地延台阶走下,一步步深入那宛若漏斗的塌陷之中。
“拜托,你速度能不能快点!”
狄洛等了半晌,才在前方的台阶尽头发现殷寻。它见这人还抱着那装了离血藤的寒酸包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别瞪我,”殷寻没等它挖苦,先一步抢白:“宝物烂藤,各有所用。咱们现在很穷,当然要能省则省。”
她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见狄洛趴着的地方不过是一处空空如也的石台,不由又有些疑惑:“你确定这里有宝贝?阵仗是挺大,可这么黑黢黢的,怎么看也不像藏有珍宝的样子。”
通常情况下,宝物的所在地不应该是华光万道,盈盈生辉的么?如此伸手不见五指,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急什么急,我是怕你小命不保,才特意留了最后一道禁制没有破解呢!”
狄洛轻哼一声,倒也懒得和她掰扯。“我记得你在库房里顺了‘九转一气丸',赶紧拿出来服了!还有旭阳符和疾风符,有多少贴多少,等下咱们能不活着出去,就全靠它们了!”
“啥?”
殷寻脑袋一蒙,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要知道,“九转一气丸”听起来高大上,实际功效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它虽然可以通过药力扩充经脉,短时间内提高各方面身体机能,但是其虚软无力的副作用也会持续七天之久。
并且由于强行撑开经脉,服用者的身体会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除非是筋骨强悍、专于炼体,一般的修真者都不会轻易尝试。
所以即使这瓶丹药高达四阶,陈老头仍能毫不心疼地将其摆放在库中的百宝架上。
殷寻当初拿它,也不过是为了在迫不得已之时留个后手。可是谁能告诉她,刚才这虫子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小菜一碟、绰绰有余,好似那宝物已经尽在囊中。如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急转直下,成了迫不得已,急需逃命的情况?
这特么不是在忽悠人吗?
面对殷寻愤怒的质问,狄洛先是心虚地缩了缩脑袋,而后又好似激起了几分血性,梗着脖子硬声道:“我方才只说了破阵容易,可没说取宝容易啊。况且若真是这么简单,我自己单干得了,干嘛还要分你一半?”
见殷寻不吭声,它有些急了:“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上辈子你怂了那么久,最后不也是惨兮兮的挂回来了吗?”
狄洛四条腿撑地,整个龟壳都立了起来,显然很有些激动。
“咱们俩同生同命,我是不会害你的。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么?富贵险中求!干了这一票,咱们这辈子起底的本钱就有了!”
“你一只虫子,怎么说话跟个土匪似的!”
殷寻沉吟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上辈子它在她体内,究竟都看到些什么。
“你别跳脚,先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再说。”
“好吧。”狄洛知道她的性子,只好先趴了下去。
它用一条前肢在石台上画了个圈,声音闷闷地说:“作为妖兽,我的传承里有一句话‘天上宝,宝若帝流浆;地下珍,珍如黄泉酿。’其中帝流浆源于月华,出现之时百里可见,向来名气很大。上一世你即使未曾见过,也应该有所耳闻。”
殷寻点点头:“书上曾有记载: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的确如此。帝流浆对于我们妖兽,也一向是大补之物。那么,你可曾听说过黄泉酿?”
“没有。”殷寻垂下眼,仔细搜索着记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不奇怪。黄泉酿虽与帝流浆齐名,但从上古传承至今,对它的记载却是越来越少。”狄洛转了下身子,继续说道:“这是因为与帝流浆相比,它的形成方式堪称阴毒。
‘九幽鬼魄莫复前,千阴汇聚酿黄泉。’黄泉酿虽能靠阴气地脉滋长,其诞生之初,却必须以千人生魂为引。
我方才看见那洞中肉墙,又联想到此阵中生生不息的阴气,便已经猜到了八分。
黄泉酿之所以称为‘酿’,就是因为它能够像酒一样,时间越长,所含阴气越浓越重。”
“所以你让我做的那些准备,是因为等下取黄泉酿的时候会有危险?”
“是,而且危险不小。”狄洛爬到了石台中心,左边的细腿往下一点。
“不出意外,黄泉酿就封在这玄石台中,贯通地脉,支撑着整个地裂阵法。
等下我将这处禁制破除,它便会完全暴露出来。只是这东西对于目前的你来说,实在是太过阴寒刻骨,身体损伤尚且不论,更严重的还可能对整个神魂造成侵蚀。
我的本源天赋能从黄泉酿中提取阴髓,但之后会陷入短暂的昏迷,躯壳也很难在这流窜的浓郁阴气中支撑太久。
所以我需要你在我提取阴髓之后,拼尽全力冲出彻底崩溃的地裂。”
它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殷寻,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我知道这样做很冒险,可是一旦成功,对于你我来说都是一个重大的契机。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我们就必须做出改变!”
殷寻看着狄洛,第一次觉得这小小的虫子或许真担得起洪荒妖兽的身份。因为其心智之成熟,目标之明确,更甚于大多数人类。
“下不为例。”
她掏出贴身藏着的瓷瓶,一仰头,将那粒灰黑色的“九转一气丸”直接干咽了下去。
“以后这种事情先跟我商量,再先斩后奏,小心本姑娘掀了你的龟壳!”
第二十六章 逃出生天
殷寻把暗袋中的符录尽数取出,但凡有增益效果的,都起了灵贴在身上。
不多时,她便感觉自己的经脉微微胀痛,自丹田而上,涌起了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流。
“开始了!”
狄洛低喝一声,恢复了初见时的拳头大小。它后背的甲壳缓缓鼓动,那乌龟似的六边花纹竟分裂成数个小块,如同活了一般,飞快地进行着排列重组。
殷寻看的入神,与陈沐直接粗暴的分点击破不同,这家伙用的,似乎是古法中记载的占卜推演之术。
阵行有序,八卦相生。事实上,通过占卜推演破解阵法才是修仙界素来奉行的主流。不过因为传承断代,如今存世的书卷中很少有关于演阵工具的记载。没想到它背上的龟壳除了装怂,还能有这般妙用。
随着那窜动的花纹倾于静止,狄洛用六条后腿支撑着身体,慢慢立了起来。
它尖嘴开合,似乎正吟诵着什么,左右两条前肢也抚于身前,不停地轮空画着弧线。
乍看之下,仿佛一个熟记曲谱的乐团指挥。
如果不是周身萦绕的气势和那虚空中逐渐成形的金色蛛网,狄洛这副模样,看上去实在有点滑稽。然而此刻,殷寻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它勾勒的奇异景象所吸引,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乾首天罡,震卦初爻。巽股借力,离艮无方!”
狄洛划完最后一笔,便猛地趴下,四足微弓,摆出了一个半蹲的姿势。接着它轻念几句,张口一喝,那蛛网便似被什么力量推的飞了出去,又停驻于半空中骤然扩大。狄洛毫不迟疑,立刻纵身跳起,与此同时,蛛网当头一落,瞬间罩住了它身下那方青黑的石台。
“准备好了吗?”狄洛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殷寻惊讶的发现,它稳稳地落在石台中央,身形比方才又增大了数倍。
如今的狄洛宛如一个倒扣的大盆,光是甲壳部分就几乎覆盖了整个台面。而它那八条腿也变得更长更粗,甚至尽皆现出了锋利的倒勾,顺着台沿垂下,牢牢勾住了地皮。
那样子怎么说呢?如果把玄石台比作一个蛋,狄洛这架势就像是一只正在孵蛋的老母鸡。
当然此刻的情况更加诡异,如果不是事态紧急,殷寻觉得,自己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以了!”
她努力稳定心神,朝狄洛点了点头。接着便深吸口气,调动起全身的内息,准备抵御那即将到来的刻骨阴寒。
“谶甲演命,攒丝解灵!千魂聚阴阵,给我破!”
狄洛的喝声好似从甲壳中发出,既简明清晰,又带了磬石般低沉的回响。
随着它一声令下,那蛛网猛地一震,开始急剧地收缩起来。原本坚硬如铁的玄台表面仿佛突然变得绵软可塑,收紧的蛛网一道道嵌在其中,每一根丝弦都绷得死紧。
“偷酿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发挥你真正的作用了!”
狄洛喷出一口精血,龟壳往下一压,同时两条前肢骤然发力,交错着,以一个奇异的角度往石台表面划去。
只听见“嘭”的一声,那一丈多宽的石台竟被它两柄前肢拦腰斩断,同时蛛网骤缩,瞬间便将石台寸寸割裂,最终硬生生地爆成了齑粉!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铺面而来,骤起的旋风让殷寻差点站立不稳。她伏低了身子,感觉自己的视线都笼上了一层模糊的灰雾。殷寻闭了闭眼,再次看去,却发现整个塌陷中黑暗尽除,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缭乱的银色光点。
原来她方才踩的不是台阶,而是一道道如血管般鼓出的地脉。其间涌动着千万缕极细的银丝,它们盘根结错,交织如网,最终汇聚在一起,凝成了塌陷最低处那一汪泛着冷光的液体。
此时的狄洛已经变成脸盆大小,八条细腿均匀的撑在液体上方,似乎暗合着什么方位。
它的龟壳一收一缩,壳背上华光窜动,渐渐凝成了一个陌生的金字。
随着金字形成,那原本平静的液面好似被什么力量加热了一般,竟然迸发气泡,逐渐沸腾起来。
金属般银亮的液体,冒起的却是滚滚黑烟。
狄洛瞅准机会,张口一吸。那黑烟便化作一道细细的虹流,直直没入它口中。
不过一瞬之间,那液体便仿佛被抽去了生机,由液面中心向上,一寸一寸的凝固龟裂开来。而吸了黑烟的狄洛,其后背的金字也渐渐黯淡下来。
“快走……”,狄洛吐出一声,直接软了下去。
殷寻眼疾手快,伸手一捞。便见它收了头脚,又化为拇指大小。原本黑黄的龟壳已经完全染成了墨色,晃眼一看,如同一粒漆黑的石子。
殷寻把壳子攥在掌心,朝着整个塌陷处银光最少的地方拼命奔逃。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认识到狄洛所说的“相当危险”是个什么含义。
崩溃的阵法已经无序可言,从内到外,一切都陷入了毁灭与混乱。
地脉中萃取的阴气由于黄泉酿的凝固无法疏导,很快便积塞拥堵,最终倏然迸裂。那些特意浓缩的阴气已成实体,即使殷寻已经做了多方加持,依旧被肆虐的阴寒压得喘不过气来。
更危险的是,她感到自己的手脚渐渐失去了知觉,脑海中也不断地闪过前世最痛苦消极的记忆。她明白,这正是阴气入体,侵蚀灵魂的前兆!
“不行,我不能死在这里!”
殷寻咬破舌尖,竭力使自己清醒一些。
她一边躲避着不断崩裂的地脉,一边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朝一个方向跑。
“快了,就快了!”
大阵已毁,阴气的影响也有限度。只要跑出这个范围,她就能活命!
也不知逃了多久,殷寻终于在前方的缝隙处窥见了一丝天光。
此刻她的视线已经越发模糊,右腿也因为躲闪不及,被地脉碎片划出了一个若大的口子。她只能攥紧陷入昏睡的狄洛,拖着已经麻木的双腿,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朝着那处缝隙慢慢靠近。
就在殷寻以为自己即将逃出升天的时候,原本已经渐渐平静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
地底翻起的音波回荡在狭窄的甬道中,强烈的冲击刺得她脑袋一痛,终是承受不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