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元春的一日(下)
元春谨小慎微惯了,待谁都和善。即便是眼前这位素来跋扈的蒙古贵妃,她也能和气相处,只是这种和气中多是谨慎的顺受。
跋扈的人本该瞧不起习惯顺受的人,却也无人知晓眼前蒙古贵妃的跋扈,也仅是在皇帝后宫里稍稍破格逞能。
相比在漠北的自在,禁宫给蒙古贵妃压抑不比时时刻谨小慎微的元春少。
元春年少在贾家时也习惯许多规矩,这些规矩是漠北来的贵妃难习惯的。不过是,一个行百步,一个行五十步。
元春行礼收下又道了谢,才瞧着这位贵妃娘娘轻叹一声后离开。只是不知道这一声,叹的是谨慎的元春,还是贵妃娘娘自己。
元春拖着疲倦的身躯回了自己住处,住在偏殿有几个相熟的贵人、常在跑了请安。又一番折腾应付过后,才捡着殿里的糕点、果子充了充肚子。
不曾想,入夜后却听得侍寝的口谕。
“该是听了太后娘娘今儿提了一嘴。”元春苦笑着,强打精神准备洗沐。任由侍女洗净、扑面,一切过后,才有专职太监提了一件黄稠子的大氅将这年轻妙曼的胴体一裹。
随后便觉双脚腾空,太监的手儿规矩的避开利害处,将裹在大氅里的漂亮女人一处穿行送到了刚五十岁的皇帝榻前。
她见着皇帝已睡下,太监小心解开元春身上的大氅,被大氅遮掩的美景缓缓出现。
那绝对是一副美丽的画。
二十多岁的人儿,皮肤依旧紧致粉嫩。特别是那一道道的曲线,仿佛是身为艺术家的造物主还未勾完的圆形。
多美啊。
放眼所见,最值得瞧的就是那圣洁的白色牡丹花。
可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两朵白牡丹的品相不大不小,既大气雅洁又不像芙蕖少了情韵,既艳丽妖娆又不像芍药过分柔弱。
若将水上的芙蕖比作样貌清秀的修道女尼,那么秾情丽质的芍药便是体柔腰娇的弄姿女伶,而牡丹则是华丽高雅、自小尊优的大家闺秀。
白色的牡丹花貌正圆、丰满多瓣,一片一片拢着中间的蕊儿,在洁白无暇的花貌里添上点点鲜艳颜色。牡丹不仅花美,她的茎秆也是粗壮有力的。即便茎叶下那黑色的角影,亦是那样的刚强。
这两朵白牡丹花也合元春的气质。
人如花貌,她是雍容华贵、端庄得体的。
也正是这点,才会被皇后所看重在宫里作了要紧的女官。所以,相比元春脸上的美,其实更美的是她的身段与气度。
只是皇帝躺在那里,对这些美丽漠不关心,甚至没有多瞧几眼。只淡淡点头示下太监们退出房间。
“上来吧。”夜里真龙言语。
上龙榻亦是有讲究的。
元春感受殿中的冷意,却也没有急忙忙地乱闯。低头垂目,细心寻着龙榻上皇帝双脚所在。从被子与褥子间寻到一条隙缝,在不揭开被子的情况下顺着真龙天子的脚爬了进去。
并头后,再感觉片刻温暖,此间无需赘言。
不知多少呼吸,元春亦躺在被褥之间安静等待。只听着皇帝淡淡说了几件关于贾家的事情,她一一小心应着。
门外敬事房的总管太监在房门外跪倒,拉长了调子,高声唱道:“是时候了。”
榻上的真龙天子淡淡唤到:“来。”
元春冒着冷,就这般小心翼翼地爬出被子,静立在床前。进房的太监顿时拿上前面裹着她的大氅再次包住了元春,驮着仍送回宫去。
她静悄悄的被送来,又静悄悄的被送走。只受几个呼吸的温暖,在龙榻上硬捱了时辰,如今便呆呆瞧着天上冷清幽暗夜色。
此时虽停了阵子雪,却已是午夜。
被包在大氅里的元春心里却想着:明儿五更前便得起来,今儿又只有两个时辰可睡了。
再无其他可想。
亦在同时,宁荣两府里灯火通明。到处挂着的彩穗宫灯全是喜庆模样,好热闹的贾母老太太戴着眼镜乐了一晚,李婶薛姨妈二位亦陪了一晚热闹。
老太太房里的琥珀手持美人锤则给老太太敲了一晚的腿,对面的戏亦唱了一个晚上。
外头,处处响着炮仗声,似乎要将整个天穹给震颠倒。
有捱不住的丫鬟婆子们,早早寻了地方打盹去了。老太太见宝玉领着几个小丫鬟离开,便问起:“袭人怎么不见?她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儿出来。”
王夫人忙起身笑说道:“她妈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
贾母点头,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要是他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这些竟成了例了。”
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今晚便没孝,那园子里头也须得看着灯烛花爆,最是担险的。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谁不来偷瞧瞧,她还细心,各处照看。况且这一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若她再来了,众人又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全,便各色都不便宜,自然我叫她不用来。老祖宗要叫她来,我就叫她就是了。”
贾母听了这话,忙说:“你这话很是,你必想的周到,快别叫她了。”
且说宝玉心里痒痒难耐下了楼,只见廊下贾蓉、贾琏、贾赦并贾环、贾琮、贾菖、贾菱等人一处热闹。
这样场面,平日里也难得一见。特别祖孙三代里,贾蓉与贾赦并不怎么来往对付;贾环、贾琮等性子也怪异。
这样几人聚在一处推杯闲聊,确实罕见。
宝二爷招呼声,唤出小蓉大爷直往夜色里去说事。
翌日,五更。
蓉大爷被蓉大奶奶摇醒,他瞧着房里火光,眼睛难得睁开。
“什么时间了?”
“寅时初,大爷快起来吧,还得进宫给家里的娘娘贺寿了。”
哪有凌晨四点没到就起床的,蓉大爷只觉得一边的脑袋隐隐作痛。轻轻拍了拍,定眼一瞧却见着蓉大奶奶已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换上了命妇服。
凡进宫者,皆按品大妆。夫人品级随丈夫,随着蓉大爷官职上升,可卿的命妇服也换了一种颜色。
一晚上闹到三更子时,现在五更寅时便起。
抗不住,却也没办法,只能迷迷糊糊起来闭着眼让丫鬟给自己更衣裳。
外面天色黑漆漆一片,宁荣两府外排满了高挂一盏盏灯笼的轿子。随着领头的八人大轿起来,浩浩荡荡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
偏偏谁也不知宁荣两府的高高兴兴去,宫里的娘娘私心里却是又喜又悲。
因能见到家人而喜,因往后再难见家人而悲。
且算是用一个女人的贞操与一辈子,换了两府一时的荣华。
“蓉哥儿。”
蓉大爷才听了呼召声,顿时清醒来。瞧着帘后显现的人影儿,讪讪回道:“娘娘有何交代。”
“蓉哥儿昨夜没歇息好吗?”元春好奇问道。
这个……算是没歇息好吧。毕竟用前世的话说,也算是一串炮仗打了两年。
贾蓉回道:“昨夜家里热闹,又是除夕,倒有些累着了。”
“蓉哥儿可要养着好身子,如今家里单你一个出息的,莫要过分受累了。许多事儿,也好请宝玉、琏兄弟他们去做。”元春款款说着,“昨儿圣上说了些贾家的事情,蓉哥儿可需谨记着。有些事儿不是咱们家能参合的,安分在水利营田府办事才好。”
蓉大爷听了,稍愣。能让皇帝特意敲打元春,估计是太子殿下还在背后搞事情,这货色不会真想把自己调任乾清门行走吧?
贾蓉皱着眉头,乾清门行走虽也属侍卫,却不归领侍卫大臣所管。上头管着的人,是御前大臣。而如今的御前大臣,乃是太上皇第二位皇后的内侄子。
当今的皇太后乃显德皇帝生母,亦是太上皇的第四任皇后。
太子殿下还是借着太上皇的势,偏太上皇与皇帝又争辉。只是,其中许多关系也很复杂,元春与两府也是沾太上皇与老太妃的恩。
如今贾家想躲,蓉哥儿却有一种无法躲的感觉。就好像,不支持太上皇就是忘恩,不支持当今皇帝就是负义。
贾蓉想做个忘恩负义的人,可最上头的两位圣人似乎不准他这样做。
狗屁太子尽会给人找麻烦。
“侄儿省得。”蓉哥儿轻声回道,“侄儿只想做好手头的差事,给朝廷育种出更高产的粮食、更便宜收割的好米。”
他这会是皇帝、太上皇两边任何一点都不敢,谁晓得这宫里的嬷嬷和侍女是谁家的眼线,守在的外头听令的太监又是哪个的亲信?
甚至连忠顺亲王的名号也不敢说一嘴。
独善其身,难啊。
蓉哥儿听了训言,早早从里面出来。留下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太太尤氏、蓉大奶奶几个身加诰命者在元春这里领宴。
“蓉侍卫请留步。”还未出宫,蓉哥儿便听得一个面部虚肿的无须男子叫唤。
“这位公公……可是哪位贵人有话要交代?”
“毓庆宫请。”
蓉大爷只听了这四字顿时懂了。大过年的,太子殿下不在太上皇跟前伺候,把自己叫过去做什么鬼劳子?这些心思,他倒也没表现。笑讪讪地说道:“进了宫,尽忘了去东边给太上皇与太子殿下请安,实在疏忽。”
公公回道:“今儿不必寻常日子,蓉侍卫不去那边叨唠还好。这会子是殿下有事召待,快随着过来罢。”
贾蓉干笑着,实在不想去。
大过年的,坏心情了。而且毓庆宫什么地方,那里是太子殿下的住处,什么寻常人好去的吗?偌大一个皇宫里,万一被人设了套,被迫绑上了某一艘船可糟糕了。
虽然这样的概率很小,可蓉哥儿还是这么想。也许太子殿下做不出这种事情,可换了贾蓉他自己来,为了某些目的定会想这样的手段。
假意将人召进宫里,面对好色者便安排一位美人儿设计勾引,面对好财者便设计宝物遗失。
想设计一个人,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实在太容易了。
“蓉侍卫,快这边请。”
贾蓉又看了这位公公一眼,对方似乎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意思,只好叹气随着。
穿过长长的宫墙夹道,转进毓庆宫去,公公还请着蓉哥儿往后边走。
“不好进去罢。”蓉大爷停下脚步,问道:“某在殿中等殿下便好。”
后面可是太子殿下的内院,里面可住着太子妃与一众太子姬妾,这哪是能乱进的地方。
公公笑道:“蓉侍卫莫要担心,殿下正在里面等着了。殿下晓得蓉侍卫在娘娘那边不得领宴,才特意邀了来这边吃小宴。”
原来是吃席啊。
来都来了,已到这里。蓉大爷也只能苦笑着进去,与公公道:“还请公公领路。”
果真,随着太监穿了殿,便听里面有人问:“蓉侍卫可到了。”
里面人见了贾蓉身影,又忙进里面报名去了。随后,蓉哥儿便见着太子殿下出门来,这货色脸上挂满了笑容。
“蓉哥儿可算到了。早料得你今儿会进宫,一早就叫人在外边守着,还真让我截了道。”太子殿下呵呵笑着,又道:“快进来,酒菜都已备齐,就等你了。”
不想参合,不想亲近,偏最后却道了毓庆宫吃酒。
这算什么事情哟。
蓉大爷脸上挂着笑,心里是苦的。才进了门,又慌忙行礼。
太子殿下搞什么啊,这房里竟不是分桌开宴。
最关键是房中,他还见着了一个容貌脱俗、气质端庄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的身边,还坐着曾见过几面的四公主殿下。
等级尊卑是宫里最看重的,也是皇家最看重的。哪有在这样场合,臣子与皇子能够同桌吃酒。这岂不是坏了规矩。
最要紧的是,他怎么也没计算到四公主殿下也在这里,旁边哪位恐怕就是太子殿下的太子妃了。
突然的一下,蓉大爷心里还真有点茫然无措。
“今儿只算是家里小宴,哪里要那些规矩。你快起来罢。”太子殿下给四公主打了眼色,脸上颇有得意,只请蓉哥儿快入座。
第343章:晚上到怡红院
蓉哥儿揣摩着太子殿下今儿的确切用意。
四公主殿下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到毓庆宫来的,太子妃也不是寻常人可见得面目的。连同样出自贾家的元春,蓉哥儿过去时都要隔着帘子问话了。
更何况是身份更加尊贵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见他不自在,随口笑道:“毋需拘着。在这宫里,蓉哥儿尽管当是家里一样。”
狗屁话,谁要当了真,谁就是天真的傻子。
蓉哥儿恭敬回道:“殿下厚待,下官受从若惊。只是场面实在不适,下官又是一位莽撞粗人,这样传出去不仅害了下官亦也损了殿下名声。”
今儿毓庆宫的宴到底不合规矩,蓉哥儿也有了理由拒绝。摊牌了,不装了。
太子殿下却不计较这些,笑道:“蓉哥儿在十三叔府上时可不是这样的,咱们今儿也能称得家宴。且不论以往皇家与贾家几代的交情,蓉哥儿媳妇还是十三婶的干亲女儿,沾亲带故咱们也算一家的了。”
皇家有交情?皇家也论亲论故?
前废太子、义忠亲王、义勇亲王等人还是皇家人了,怎么不见论亲论故。
然而天底下的规矩,素来是上层人掌握着话语权。只要对方权高,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蓉哥儿也反驳不得,更不能当面冷了太子殿下的热情。
他脸上僵硬笑着,倒是四公主瞧了出来。
四公主走来,笑道:“虽是正月里私下小聚,却还是得顾忌一些。太子哥哥只想着与姐夫亲络,却不知这般举措更让姐夫不适。不如你们在这边喝酒,我与嫂嫂往隔壁去。”
太子殿下这会倒没说其他便同意了。只让蓉哥儿心里疑惑,如此在这与太子殿下同桌喝酒,也未说其他要紧事,只闲谈几句推杯换盏。
以至于他从毓庆宫出来,也还没相通缘由。
就单纯只是正月拦了他过去喝几杯?还是做出样子,告诉宫里另外一位皇子,贾家入了太子的阵营?
如果是这样目的,太子也未免太天真了。
他正想着,后面突有一侍女追来。
……
蓉大爷才出宫门不久,贾母领邢夫人、王夫人、尤太太、秦奶奶几人也出了宫。一并至至宁府祭过列祖,又往贾母院里行礼。
方各自散去。
宁国府里的蓉大爷却瞧着手中笔杆发愣,坐哪里好一会也没写出东西来。都是可卿出的瞎主意,偏要给四公主殿下送什么本子,哪里有那么多合适的故事可抄。
可卿笑道:“真真可巧了,进宫朝贺大爷还能路上遇上四公主。早些时间,她也曾给我说过,倒没想着当面找大也要本子了。”
蓉大爷将笔一摆,哼道:“不写这劳子了,懒得惯着她。”
“大爷打哪去?”
“回房睡觉,一宿才睡了这么点时辰。困得很。”
蓉大奶奶听闻羞涩一笑,也跟着进房去。
“你进来作甚?不去西边陪着老太太?”
“老太太歇息着,只留了李家婶娘与薛家姨太太在跟前说话。”可卿眯眼笑着,道:“今儿我也困极了,趁着这会时间打打盹。”
你还困极了?蓉大爷瞧着秦可卿的样子,那鹅蛋脸上浅浅勾着的笑,分明是还渴望着神清气爽。
大爷撇了撇嘴儿,进了内室上去便睡下。
好在后来的可卿小娘子也老实,像只猫儿般依偎在那里。能让蓉大爷感受着温暖,又没其他的动静。
嗯,挺好。
悠悠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已经黄昏时间。天色是灰蒙蒙的,鼻尖闻得是香喷喷的。房间里虽掌着灯,他也瞧不清怀中人的样子。
因为女人的脸朝在另一边,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后脑勺。
不过蓉大爷晓得是可卿。
每个女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他的手能分辨得出。可卿还没醒,像是一只正做着美梦的小猫咪,让人忍不住轻抚逗弄。
“醒了?”
“醒一会了。”蓉大爷笑着道。
“大爷饿不饿?”
“饿了。”蓉大爷如实说着。
“快起来罢。宫里的午宴也没吃头,该唤丫头们送饭菜来了。”秦可卿嗔道。
“咱们先吃些点心填填肚子。”
所谓:睡一觉养精蓄锐,从梦中醒一柱擎天。
蓉大奶奶闻言,脸色更媚。
恰此时,外头的丫鬟听了声响顿去拿饭菜。
再回时,只瞧得天色全黑,夜色里不时有一两个星从银河里划下。在漆黑的夜晚里,带着或红色、或白色的光尾。
像是一条条龙,又像是一条由无数星辰组成的庞大巨龙。
狰狞的巨龙,呼啸着刺入夜空。
那点点的星坠下,或轻飘,或硬朗。有时一两个星,有时好几个星,同时飞落,使静寂的夜空微颤,使万星一时迷乱起来。
它们是巨龙的须,巨龙的尾。
凶猛的巨龙在夜空里横扫猛进,让黑夜为之颤动,给天上星辰一些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
所过之处,空中风起云涌,地面山摇水荡。
伴着两声嗖的声音,一道道白光从地面飞出。砰地,它们在空中绽放,五彩缤纷。
是烟花。
一切是那么的巧,烟花炸裂在空中巨龙的爪子下、腹部下。
仿佛全世界受到感应一般,一家家的园子里射出道道白光。它们奋力的挺进,狂悦似的把天角照白了一条,好像刺开万重的黑暗。
声响不绝于耳,是大年初一最喜庆的样子。空中炸裂烟花留下多少白雾,让夜色也朦胧了。然而一家家的却像竞赛一般,拼尽全力想让烟花飞射得更高更壮美。
最后的奋进,是宁国府的烟花。
砰~轰隆,透出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合着天上咆哮的巨龙,在它的大嘴前逗留一些乳白的光。
余光散尽,黑暗似晃动了几下。
静静懒懒的群星又复了原位,巨龙与烟花皆消散不见。
等蓉大爷吃上饭菜时,饭菜又重新热过。不过他依旧吃得很香,也吃得很多、很多。
第二日,蓉大爷起得很早,满面笑容地去书房编故事了。
宁荣两府里,王夫人、凤姐儿、可卿等人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日才完了。早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
十一日是贾赦请贾母等,老太太过去随便领了半日;次日蓉哥儿又请,老太太在宁国府携着可卿乐了一天半夜。
“偏心病,无药医。”贾赦愤愤说着。
蓉哥儿不回,害贾赦自讨了没趣乘夜离去。
接后几日,两府老爷奶奶连日被人请去吃年酒,没一日停歇。
至十五日之夕,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
“蓉哥儿,晚上到怡红院罢。”宝玉如此说着。
第344章:怡红院丫鬟随你挑
“今儿忙,改日。”
宝玉听了,眼巴巴看着蓉哥儿,心里好不是滋味。除夕夜里求了许久,蓉哥儿也是如此回的。如今半个月过去,他还是用这般话搪塞。
要不是实在没得办法,他又何苦来求蓉哥儿。
自从几个月前蓉哥儿在怡红院里呆了一日后,麝月、秋纹也不愿和他亲近了。便是平时戏闹,两个丫头也稍有避嫌没了往日亲密。搞得麝月、秋纹二人不像是怡红院的丫头,反像是宁国府来的丫鬟。
宝玉委屈道:“蓉哥儿也晓得我身上的毛病,勉强依仗那日记忆度了这些时日。这月来,实在郁闷难耐,蓉哥儿帮我泄一泄罢。”
“别乱说。”蓉大爷忙捂住这家伙的嘴儿,泄一泄的话也是能随便说的。万一被人听了去,还不得以为本大爷和宝玉有什么偏好了。
本大爷堂堂正正的男人,可不是那等偏好人。蓉大爷皱眉道:“宝叔要憋着闷着,可让丫鬟熬药吃了。过得一晚,明儿起来定是神清气爽。”
宝玉也不是不知道,照着蓉哥儿给的方子吃一味,那样也能让自己施展片刻威风。只是那些药理到底无趣,完全提升不了内心的兴致。
身子兴奋一晚,脑袋却依旧苦闷。若是蓉哥儿帮忙,不仅身子兴奋,脑袋精神全是抖擞的。
那兴致最好。
宝玉苦恼道:“我何尝不明白。自个的身子,我自己最是了解的。今夜园子里的姊妹们全陪在老太太身边取乐,怡红院的几个婆子也在难得不守在院里。蓉哥儿便随我去罢,那里的丫鬟随你挑择。”
“什么毛病。”蓉大爷将袖子上宝玉的手扯开,细声道:“都是你院里的丫鬟,一个个贴心照顾你。宝叔如此对待,岂不寒了她们的心?”
“连自个也救不得了,哪里还能管得她们如何想?”宝玉的眼里比以往少了许多的光芒,轻叹一口气道:“我也知自己病得重了。这般下去也不是长久法子,如今也是没办法的。”
“怎么就没办法。”
“我昨夜梦见了打发到庄上的李贵,也梦见了那个早死了的红尘贼子。”宝玉侧脸瞧着夜色,惆怅说着:“梦里是那么的离奇,又是那般的欢乐。他们前后站着,我像是被……”
“打住。”蓉大爷被吓了一跳。忙拉着宝玉进入黑暗夜影下,挑着眉道:“好端端怎么还梦他们两个了。”
“空得久了,房里的丫头们又惹不出火来。哪怕蓉哥儿这次挑了晴雯和袭人,我也是愿意的。蓉哥儿快帮帮我吧,不然……我担心自个又止不住那样的念头。”宝玉如此说道。
“这……”
搞什么鬼啊,怎么就这么多毛病了?掰不正吗?
蓉大爷咬着牙。都说人的大脑是最奇怪的东西,不仅奇怪还是奇特的,竟能让宝玉产生这样的心思,让宝玉变成这样的性情。
宝玉拉着脸说道:“上次的事情,在亲戚家里传了一遍。若再生一次,只怕要传遍神京了。我自是不在意自己名声的,可要让老爷知晓我旧癖复发还传便京城,只怕老爷要急着从琼州杀回京城来把我打个半死。”
你也知道?
别人养伶取乐,宝玉倒好竟产生供别人乐的癖好。贾政如何能受得了?不说贾政了,就连蓉大爷也受不了。真要传遍了京城,贾家两府也真成了外人的笑柄了。
只是进怡红院的事,要传了出去,一样也会成外人口中的笑柄。甚至还毁了蓉大爷自己的名声,名声啊……
蓉大爷皱着眉头,突想起什么不停琢磨着‘名声’二字。
好名声这玩意是极好东西,有时候却也是极坏的东西。坏名声通常是不好的,但有时候却也是有益的。
“蓉哥儿……”宝玉扯了扯贾蓉的衣袖,“你便答应我罢。只需这日,短时日里我定不来烦你。”
贾蓉正在沉思中突被打搅,忍不住狠狠瞪了宝玉一眼。奈何在黑暗中,贾宝玉根本瞧不见他的眼色。
宝玉继续说着:“蓉哥儿应了罢,往后我定老实呆在府里,不出去浪荡。也不给家里惹祸端,不取招惹外面的人儿。”
“……”蓉大爷犹豫许久,真怕不可控的宝玉突然弄出什么事情来。无奈道:“近日家里忙,等过阵子再说。宝叔今夜先回院里吃药试试,若再无法,往后再议。”
“蓉哥儿应了?”宝玉听了这语气,顿时大喜。只要有个盼头,他是不在乎是今夜还是明夜。脑海里一想到那日情景,小宝玉便忍不住抬头望天。
兴起了。
宝玉急忙道:“可说好了,下次蓉哥儿可不准失约。”
“……”
宝玉乐呵呵走出黑暗里,都来不及唤上身边的几个小丫头,急急忙忙仰着脑袋往怡红院去。好久没有过现在这会的感觉了,身子滚烫,心儿也滚烫。
贾宝玉心欢大喜,已在心里盘算趁着这会性子该去给哪个好看,又计算那日等蓉哥儿过来要如何设计。
兴奋,跃跃欲试,欣喜欲狂。
蓉大爷望着这家伙背景,无奈摇头。款款回了廊里,廊下众人正乐着。倒不见贾赦踪影,问过才知。
原来老太太也请了赦老爷,赦老爷略领了老太太之赐,也便告辞而去。老太太知他在此彼此不便,也就随他去了。
这会儿,贾赦自在家中与众门客赏灯吃酒,自然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其取便快乐另与这边不同的。
蓉哥儿笑道:“琏叔怎没往大太爷那边去?”
贾琏是个和善好说话的,听蓉哥儿打趣也不恼。笑道:“你还不知那老爷,这会子热闹都是各部的官员。又有不少外头请来的妓子,我过去岂还像话。他们热闹他们的,咱们在这里陪老祖宗也好。”
蓉哥儿点头道:“是该如此。”
又问:“那边进的都是哪些人?”
贾琏撇嘴回道:“无非就是钦天监、户部、礼部、光禄寺等地方的官。也没几个富贵的正经人,全是惦记着老爷手头的古董东西,又贪咱们家的关系。”
很显然,贾琏也瞧不上今儿去贾赦院子的那些官员。蓉哥儿好奇道:“这样日子,怎么雨村没来?”
贾琏哼道:“不来还好,如今贾大人可是补授大司马,一部之首的要员大官,哪里还需去老爷那里讨领。指不定他这会又攀上了哪个更利害的人物。”
“琏叔还在气上次石呆子的事情?”蓉哥儿轻笑了一声,又想起上次贾雨村办宴时贾赦也没去,再问:“难不成最近大太爷与雨村闹红了脸?”
“哪个晓得。素来只有老爷吩咐我做事,我哪敢打听老爷的。”贾琏闷闷道,狐疑看了蓉哥儿,道:“你怎么关心上贾大司马来了?”
“仅是好奇罢了。往日贾雨村与大太爷亲密火热,还以为元宵夜里会过来热闹一番。”蓉哥儿嘿嘿笑一声,转移话题道:“听闻家里正在给琏叔寻个恰当的二房奶奶?”
说起这话题来,贾琏心里顿一片火热。
男人最喜欢的事情,自然是多交往几个的美人儿。他笑了两下,又狐疑盯着蓉哥儿。道:“你不回又打什么主意罢。”
咳咳咳……
“琏叔将蓉儿当作什么人了。”
贾琏翻着白眼,郁闷道:“蓉哥儿房里这么多女人还嫌不够?那夜叉……她连平儿都带你们东府去了,竟一改往日的醋坛子样。”
一想到这里,贾琏就说不出的郁闷。
怎么地,以前做琏二奶奶时,别说纳妾了,连平儿都不让碰。现在凤姐儿去了东府,不仅将平儿送出去了,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蓉哥儿在东府浪荡。
世上最大的不公就是双重标准对待。
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算什么事情啊。
蓉哥儿看着琏二爷郁闷脸色,尴尬笑了两声。道:“我也是听了凤姐说的,似乎大太太早有了人选。”
“还不是她打了岔。”贾琏闷闷不乐说着。叹了声,道:“尤家的亲戚,我也见过两面。那二姐也是个标致人儿,气性也好,比府里哪个也不差。偏她不准,硬是要搅黄了这事。”
“琏叔见过尤家二姨?”蓉大爷眉头一挑。他不是信不过贾琏,而是深知尤家二姨性子。这人为了攀枝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再得尤家老娘指点,这……
贾琏遗憾回道:“早些时间去你们东府吃酒时,远远瞧了见过两次。本来那二姐进了西府,也是亲上加亲。可惜了这桩好事。”
不是私下相会就好。蓉哥儿问道:“琏叔可知尤家二姨是许了人家的?”
“有这事?”贾琏一惊,脸上遗憾之色更甚。
琏二爷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虽远远瞧过几眼,也涎尤氏姐妹之色,更恨不得挨身。本来尤家老娘与大太太都已谈好,只待择日作宴。哪里想到突然杀出个王熙凤来,这夜叉竟破天荒在太太面前闹腾一阵。
活生生将美事给搅和了。
“正是了。想来凤姐也是因这个打岔罢。”蓉哥儿给王熙凤辩解了一句,又道:“最近倒是闻得凤姐又做主寻了个漂亮人,气概是一等一的好。家里以前也是在朝里做官的,身世清白,贤德有礼。正找机会明儿带来给老太太过目了。”
贾琏不信,道:“朝里做官的家里女孩,哪里肯到这边来二房。”
蓉哥儿道:“尤家以前也算小有富贵,只是后来因事没落了。尤家的有望将尤家二姨送作二房,其他人家如何不肯?咱们这等人家虽只算中等,比不得那些如日中天的大贵人府,比其他人家却好得多。琏叔要寻个品行样貌皆优,算什么难事,何必可惜尤家的。”
贾琏想了想,似乎也对。脸上顿时挂起笑容来,侧脸看着蓉哥儿,打听道:“你可得了更详的消息?那人家姓什么,多大岁数,是哪里人?”
“那人姓许,姑苏人。世系远祖乃晋代许皈,他们家那支是许皈之子许询的后人。
其父曾是礼部官员,八九年前被革了职,一直未被复用。几年间,许家便败了。凤姐儿说的那人当时才八九岁,来不及许人家,从此便没过上一天像样的日子。许家的夫人也没有算计,全靠典当度日。这几年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又上京来寻求往日的亲友家接济。”
“她如今住哪?”贾琏问道。
“何故管那些。等明儿凤姐儿领着给老太太去瞧考,明儿小红带着琏叔远远瞧那姑娘一眼。到那时,琏叔再计算好坏,点头还是摇头。”
贾琏乐了一阵,连连点头。
贾蓉见琏二爷喜色,因夸说许家姑娘如何标致,如何做人好,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
哪想正夸着,琏二爷突然变换脸色。皱眉道:“这位许家的女孩,该不会又是与蓉哥儿从小玩到大的罢?”
“我都没见过了那人,是听凤姐与平儿说的。”蓉哥儿撇撇嘴,道:“我哪里有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儿,也就曾经的蔷哥儿作伴。”
贾琏闷闷哼一声:“蓉哥儿与蔷哥儿打小跟着凤哥儿去打战,怎么不是从小玩到大的。说不得在昔日的凤哥儿眼里,你们还是青梅竹马。也难怪会闹出这事来,倒是我横插了你们好事。”
鹅……还有这样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没半点印象啊。
不过,以凤姐儿的性子,她确实能做出那种领着几个男孩儿去掐架的事情。难道我从小就是凤姐儿身边的狗腿子?
真是没出息的东西,好在本大爷后来扳回一城。
不,常常夜里扳回好几城。
蓉哥儿讪讪笑着:“往日莫要提了,咱们一家人往后面看才对。尤家的二姨也不适合琏叔,她身上还有着婚约未履。许家的姑娘清清白白、知书达理,真真的大家闺秀。”
贾琏听了此事,计算到明儿再打算盘。也离了蓉哥儿,寻贾菖、贾菱几人玩牌去。
又不知多久,夜更深,宝玉终从怡红院于回来。
恰逢戏歇,楼上楼下夜宴再起,蓉大爷亦也上楼去敬酒献元宵。
第345章:蓉儿快进来
贾蓉登楼上奉第一碗元宵,虽然只有三五个,圆滚滚地元宵却占了整个碗儿。到了门前,手上奉着的一碗才由蓉大奶奶接去,一路相传终至老太太贾母面前。
元宵夜里食元宵,食的是传统与好寓意。
偏得这夜,除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其余人家不论富贵所食元宵全无太大区别。多是以黑芝麻、豆沙等做馅。
远在南省的段浪,今夜吃的却是小拇指大小的小汤圆。这种小汤圆里面无馅,配上一勺糯酒,倒也是可口好食。
只是段浪此刻手中的碗里,清水弯弯浮着不少小汤圆,里面既无增味配料也无糯酒。段浪每次一口,便要喝上一大口清汤送下。不然,寡淡无味的小汤圆实在难下咽。
“正月好时节,却辛苦大人在这偏僻地方受苦,小……”
段浪摆手挥停,道:“再有四五十天,江南早稻便要育苗,时间不等人。其他豪族地绅的田地已经修好了水渠,这些苦寒偏僻的山地也要加快进度通水。多一片田灌溉,来年就少一村人饿肚子。”
另一人回道:“素来是富者占富地,贫者耕贫地;富者本该更富,贫者亦该愈贫。神京城的那位竟要改贫地做富地,只怕咱们前脚才给贫地通了水,后脚这些地就被乡绅们夺了。反倒是好心办了坏事,咱们欠下的水泥钱,以后哪里能还得上。”
段浪皱着眉头放下碗,道:“谁夺了地,谁就代还银子。此事大爷早有计算,只要他们不卖地,这些水泥就当是低价买来的。只要开出的新地够多,又有水利灌溉,粮食必然增多。”
那人又道:“那位大爷是图个什么劳子,白花花的银子都不赚,天物水泥就这般半送半卖给了荒凉地的老农修渠。随便换一个大族里,不知要赚多少。还害咱们也跟着受累。”
段浪瞥他一眼,款款道:“你若不想呆这,尽管回县城去,本官也没强求你留下。”
“小的只是为大人抱不平罢。哪个作县太爷的不是银子哗啦啦的进腰包,大人来这里多久,身上的衣裳都烂好几个大洞也没得钱换新衣。”
“大爷的大志,岂是你能懂的。你要能懂,也就不是盱眙县里一个小吏了。按大爷的话说,这叫慈善帮扶。那边送来水泥,地方的老农卖力。只要修好了水渠,原来不得见水的贫地,就变成了可耕种稻谷的好地。”
“大人到底是那家里出来的,才有这般能便宜买来水泥。”
听着这话,段浪却不以为然。便宜买来水泥算什么,只要盱眙县来年田亩、粮食、税收都大涨,那位大爷还会送水泥方子与水泥窑修建法子来。
有了这两个东西在地方做官,简直就是拿到了一柄天剑。
段浪的天剑还需努力,可圣教白夫人头顶悬着的利剑,却随时都要坠下。
“他一点也不担心吗?”平安州城里某个二进院子,白夫人望着夜空高挂的明亮圆月。
“那人胆子素来极大。”李羡梅回道。
“略施小计便让咱们圣教在平安州二十年努力白费了。”白夫人成名已二十年,但看上去直如三十许人,樱唇星目,眉枝如画,虽然身前略平,但衣缕飘扬中,仍能看出腰肢细软,体态动人。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还挺想见一见他。”
李羡梅似乎想起什么令人恐惧的经历,身子猛然一颤,回道:“这样的人还是不见的好。”
白夫人体态轻转,回头过来瞧向羡梅。伸出纤纤玉手,抚上羡梅的脸蛋。多么紧致的肌肤,多么年轻漂亮的人儿。
“你在怕什么?”白夫人紧紧盯着她,似乎想到什么又轻轻一叹。问道:“那丫头这会儿在做什么?”
“妹子自己做了几个祈天灯,这会正在后面放灯,期望这些天灯能将她的心思带回京城去。”
白夫人愣了愣。这丫头真被那人给迷住了。
被那人迷住的,又何止这一个。
蓉哥儿才献了元宵,房里几双眼睛却忍不住地往外面瞄去。老太太吃过元宵,终太太、奶奶、姑娘也吃了个暖。房里稍稍热闹一阵,便到夜班三更。
贾母道:“怪道寒浸浸的起来。”
早有众丫鬟拿了添换的衣裳送来。王夫人起身陪笑说道:“老太太不如挪进暖阁里地炕上,倒也罢了。这二位亲戚也不是外人,我们陪着就是了。”
贾母笑道:“既这样说,不如大家都挪进去,岂不暖和?”
王夫人道:“恐里头坐不下。”
贾母道:“如今也不用这些桌子,只用两三张并起来,大家坐在一处挤着,又亲热又暖和。”
众人起了席,媳妇们忙撤去残席,进暖阁里面直顺并了三张大桌,又添换了果馔摆好。贾母让薛李正面上坐,自己西向坐了,叫宝琴、黛玉、湘云三人皆紧依左右坐下,向宝玉说:“你挨着你太太。”
于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中夹着宝玉。宝钗等姐妹在西边,挨次下去,便是娄氏带着贾菌、尤氏李纨夹着贾兰,下面横头是贾蓉媳妇可卿。
贾母又吩咐贾琏将族里家中的爷们亲戚都送回,却独留了贾蓉,只道:“虽然这些人取乐,必得重孙一对双全的在席上才好。蓉儿这可全了。蓉儿,和你媳妇坐在一处,倒也团圆了。”
暖阁不大,此时房里乌泱泱挤着坐满了人。婆子丫鬟也只留个几个紧要的伺候,其他的全在外头候着。蓉大爷才进门,都不知该不该过去坐。
只瞧着可卿坐的横座虽有一空,另一边紧挨着的却是宝钗。
太挤了。
正面上头坐着的则是李婶、薛姨妈,他能看得出此刻薛姨妈虽然在与老太太谈笑,眼睛却止不住的往他身上扫。
薛姨妈想多了,自己再混账也不可能在这样场合里对宝钗做什么呀。老太太与邢王两位夫人,还有那么多小姑姑在场了。
不过,可卿旁边坐着的李纨似乎脸色也有点怪。
“蓉儿快做进来,还愣着作什么。”老太太呼召唤一声。
蓉哥儿方讪讪挤进座去,方才发觉今夜暖阁里座位安排颇耐人寻味。
第346章:薛家宝琴、宝钗
但凡坐宴,席次安排是最内涵的。
偏得巧,今夜里蓉哥儿与蓉哥媳妇竟被安排在了近门的横座上。按贾蓉是次间暖阁里辈分最低的,倒也算合理。另一个同辈的贾兰,则是坐可卿旁边的李纨右侧,再右乃是珍大奶奶尤氏。
然老太太贾母却不在上横头,上横头尊位上是李纨的婶娘与薛姨妈。贾母西向坐着,她旁边却是宝琴、黛玉、湘云依次挨着。
蓉哥儿稍稍打量了紧挨贾母坐着的宝琴两眼。这姑娘确实丽质,面色白里透红,欣笑嫣然。他也没多瞧,只看得出宝琴是个开朗活泼的,与旁边黛玉浑然不同。
其样子容貌,与宝钗等不同,甚至连见过几面的薛蝌也不像。美自然是美的,她的美更见于她的气质。宝琴的气质有些像是前世那天真活泼的可爱中学生,眉眼神情浑不像其他闺秀般小心克制。
宝琴似有所感,亦也回头朝蓉大爷望来。
两人对视,宝琴脸上竟也无男女初见的羞色。浅浅一笑,她便回头过去,与贾母说话。
此番举动实在让人意外,蓉大爷稍移过目光。才见得宝琴旁边的黛玉轻蹙眉头,眉眼间似怨非怨,悲凉委屈眼神如利刃般直刺蓉哥儿。
蓉哥儿轻轻笑着同黛玉点头,却惹来夹坐在邢王两位太太间的宝玉、探春朝他看来。
宝玉轻撅了嘴,探春却好笑地又朝黛玉偷笑。
此间动静虽小,又哪里能瞒得过坐蓉哥儿边上的宝钗,蓉哥儿顿时便感有一手悄悄探来。只见宝钗脸上挂着浅笑,眼神却止不住的往宝琴那上头位置瞥去。
细言暖语轻问:“蓉哥儿瞧什么了?”
声音之低,再无二人可闻。
能瞧什么。只是好奇薛宝琴怎么就坐那里去了。同样一批来的,李家婶娘虽在上横头位置上,李纹、李绮姊妹二人却也没一个同贾母坐一边的。
邢夫人的侄女也与李纹姊妹等坐一处,竟没在邢氏身边。
偏了宝琴紧挨贾母,真真是将宝琴当荣国府亲孙女养了。
倒也不能这样说。宁荣两府的几个姑娘迎春、探春、惜春都是挨着邢氏、王氏之中坐。偏那一头的,只有黛玉、湘云与宝琴一起。
蓉哥儿知道宝钗素来是不计较这些的,只是在贾家里,难免会有人将宝钗与宝琴作比较。他想得好笑,轻声回道:“宝姑姑怎么坐这边来了,莫不是被人抢了位置?可不用担心,宝姑姑在我这心儿尖上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抢不走的。”
宝钗再不理他,连嘴角勾起的浅笑也没变一下。只是她粉嫩白皙的耳朵却悄悄将人给出卖,渐染了一抹赤红。
蓉大爷却不知,上头谈笑间还有一人忍不住往宝钗与他的身上瞄。
特别是瞧见了宝钗赤红的耳朵,坐上头的人儿心里忍不住怨起来,丫头与这溷头子实在没规矩。
暖阁里,最会察言观色的自然要数王熙凤了。
其他人诸如邢王二太太也多应和贾母之言,又只关注宝玉。迎春素呆、惜春素静,这样场合她们都是不怎么说话的。探春则与黛玉说着话,偶尔又同李纹、李绮谈天。
娄氏带着贾菌一味同尤氏、李纨、贾兰闲语。
也独未入座的王熙凤过来,寻上蓉大奶奶说话,顺便暗里揪了蓉大爷一下。
一时,梨香院的教习,带了文官等十二个人,从游廊角门出来。贾母叫唱了几出,慈颜尽欢。末座的蓉哥儿、蓉大奶奶捧酒按巡一一斟去。
当时,贾母老太太更欢。说戏之外,还不忘介绍蓉大奶奶秦氏。将秦氏嫁入府里,蓉哥儿成婚夜遭遇仙人等全说一通。
俨然把秦氏当是两府福星。
贾母又道:“蓉儿媳妇功不可没。家里总有了个出息的,不像那些老爷只会一味玩乐。蓉儿不仅年前升了品,家事上蓉儿与蓉儿媳妇也打理妥当,往后家里的事儿多该他们年轻人操心。”
此言一出,其他人倒无其他异常。
其中最诡异的,便是王夫人竟面色如常,澹澹应着:“往后家里事,是该她们操心的。蓉儿媳妇、珠儿媳妇,还有凤哥儿该当起任务来。往后过年,合当你们做主了。”
另一个夫人邢氏,却低头瘪着嘴不知道想什么。只听了宝玉声音,邢氏才帮忙给宝玉拿吃的。
其余人倒宽劝了贾母,笑声说着家里总该老太太掌舵才行。
宝钗听了这话,心头却涌出一股莫名的高兴。暗暗里摩拳擦掌,似乎有着什么计算。
宝琴亦是好奇瞧了蓉哥儿一眼,又往蓉大奶奶秦氏端详。
蓉大奶奶面对这情况亦也不卑不亢,同蓉大爷款款给上座的李婶、薛姨妈分别斟了酒。李婶、薛姨妈当下饮了,特别李婶也不忘拉着秦氏说话。
反是薛姨妈喝过之后朝宝钗看了眼,又忍不住幽幽叹气。这蓉大奶奶终究只有一个,丫头的选择实在……
唉!
暖阁里一个个都热热闹闹喝了蓉哥儿与蓉大奶奶斟的酒,便是邢氏、王氏也不例外。
一巡酒完。
凤姐儿见贾母兴高,又提议击鼓传花。再听贾母说了笑话,时辰不早已近四更天。贾蓉才带着小厮们就在院内安下屏架,将烟火设吊齐备。
花炮一响,正月过半,元宵节也算过完了。
众人散去。
王熙凤却不安生,拉着几人要去园子里继续放花炮。尤氏几人却也困了,随意吃了些粥,这会子只想回去歇息。
黛玉倒想去玩玩,却又害怕花炮的‘毕驳’之声,只眼巴巴看向贾蓉。奈何用过漱口茶的薛姨妈已来,只能遗憾由薛姨妈领回园子里去。
王熙凤想在大观园放花炮的心思,也只能打消了。
秦可卿笑道:“你要玩乐,只管叫瑞珠、宝珠、香菱她们陪着在会芳园里点。还怕没人作乐?”
王熙凤打趣道:“要她们陪着作甚,要你陪着。”
秦可卿听了直摇头,她捧酒走来走去早累了,现在脚酸得利害哪里还能陪王熙凤去玩炮仗。蓉大爷听着她们的对话,打着呵欠过来。道:“今儿回去好生歇着罢,十七号姨太太请酒,那时找了地方再玩也是行的。”
第347章:贾家不能败
王熙凤听了,玩炮仗的兴致也被浇下。倒侧眼瞧了可卿,又给蓉哥儿乱打眼色。
困顿不行的他,只见着王熙凤眉飞色舞,怎么也读不出凤哥儿的其中意味。双目茫然望着,害得对方人儿咬牙娇哼。
凤哥儿道:“多好的夜晚,还能瞧着圆满的月亮。你家媳妇不愿去,不如你陪我罢。”
这妮子晚上也没喝多少酒,怎么上头了。
蓉哥儿还未回应,蓉大奶奶先笑着回了话。“十六且有一日停歇,你能说得动大爷陪你点炮仗也是好的。我虽有心思陪你,可满脑门里的困意实在撑不住了。”
蓉大爷再听这话,更见王熙凤神情。他骤然变色,像是头顶被人突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不少。
终于明白了王熙凤打着的主意。
好个妮子哪里是要玩炮仗,是紧逼他去点另一种花炮。
不敢点,不敢点。已经是凌晨冷夜了,还点什么花炮啊。这时间可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容易感冒。
他是绝不会承认在精神不足时完全没硬气。哪个人会在劳累了一天后,特别是已经连续忙碌了半个月时夜里还有心思作弄别的。
暖饱才思烟雨了。
蓉大爷忙唤了林红玉去差使婆子抬轿,赶紧将凤姐儿送回倚霞阁才是正经的。只留意了王熙凤上轿前那恶狠狠的眼神剐了道,他亦也赶忙回宁国府去。
困意上头,寻往香菱处去。香菱绝对是宁国府内宅里最老实的,像一只慵懒的笨猫,抱在怀里是温暖如火的。
天真懵懂的她,素来是被动的。她又不会有其他的心思动作,不管大爷说什么香菱都应着,不论做什么香菱都承着。
蓉大爷每每想要避静时都跑香菱这来,彷佛只有拥着这憨丫头,哪怕在梦里都更安稳了些。贾蓉倒也不是不体贴王熙凤,正月夜夜喝酒连忙,蓉大爷哪有功夫往倚霞阁去闹。凤姐儿又是个长闲不住的,以往蓉大爷不在时凤姐儿都是拉着平儿胡乱睡。
可惜如今平儿有了身孕,王熙凤也不好再叫她。
蓉大爷呵欠一声,拥着温暖入梦。
等他醒来,已近晌午。倒是香菱还老实躺在怀中,柔柔弱弱动也不忍动,生怕吵着了梦里大爷。哪怕捱着难受,也仅是稍稍红着脸、微微并着膝。
“手臂被压麻了吧,怎么也不知道把我推开。”蓉大爷轻笑着给香菱搓着纤细的臂膀。
香菱腆着轻声回道:“怕吵着大爷。”
这丫头。
软软的声音就更小猫叫唤似的。蓉大爷再瞧得香菱的眼神,心里也不由咯噔一下。她说这话时的神情的认真是做不出假来的。
香菱在两府所有姑娘中论不善表达也是能拍上号的,偏就这样毫不做作的回答,更击蓉大爷的内心。
“手儿麻了不难受?”蓉大爷笑问道。
香菱天真回道:“有一些儿。可菱儿知道大爷昨儿在西边忙了一夜,睡着时可不能吵了。”
“你不也捱了一夜?”
香菱笑着回道:“昨儿在平姐姐那瞌睡了。”
“你倒聪明。”蓉大爷嘿嘿笑道,又听香菱肚子呱呱作响,更忍不住轻拍她的小脑袋。“你前晌也没去吃罢,也不晓得吃过了再来。把你小身子饿坏了可怎么办?”
香菱听着自己肚中的动静,脸上臊起来,却不知道怎么回了,憨憨干笑着。
蓉大爷怜惜唤房里的小丫鬟准备吃食送来,两人勉强应付了肚子,再向丫鬟们打听今儿府里情况。
“上午时瑞姐姐曾来过,听大爷还没起来便回去了。留下话来,说奶奶、太太并倚霞阁的奶奶到西边去,一起到西府老太太那里瞧许家姑娘模样了。”
这些好事之徒。
蓉大爷心底暗笑了声。他也不在意王熙凤给贾琏找的二房是什么人儿,料想模样该是不会差的,家道中落的出身也合适二房的身份。
只有老太太点了头,邢氏也说不出再多其他的话来。
果真,到后晌王熙凤与秦可卿打西边回来。
王熙凤道:“那姑娘模样,我今儿第一次见也惊着了。没想到那般的贫寒家里也能养出个秀气端庄的姐儿来。那模样子与琴丫头也有得一比,气概比你媳妇也不差多少。多好的人儿,倒是便宜了他。”
秦可卿也笑道:“天也,命也。要我说,这全是造化。许家本也是大家,哪想得家里败得这么快,如今即便败了,她底子也还在。哪怕稍有帮扶,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里做个填房或是旁系奶奶也是足够的。”
王熙凤叹道:“何止是足够,要早知她这般气概,我怎么也先给王仁兄弟做媒。哪里会轮到那蠢头。”
王仁还不如贾琏了。
蓉大爷瘪了瘪嘴。王仁这货来了神京也有些时日了,天天不是在赌坊就是在妓院,哪有半点做事样子。
若王熙凤真把好姑娘介绍给了王仁,反是害了别人。
贾琏虽然也少做实事,却还算正经的。加上王熙凤在东西两府的关系,王熙凤介绍了这么个姑娘过去,倒算是有所补偿了。还止住了太太邢氏的碎语,又断了邢氏与尤家的念头。
蓉哥儿问道:“老太太是如何说的?”
“老太太还能怎么说,早笑得合不拢嘴,就差当面叫琏二爷进房搭线了。”王熙凤得意道。
秦可卿亦笑了两声,却也忍不住叹息。她又念起许家的败事来,感慨道:“许家虽比不得咱们家,可说败就败了。短短几年光景,家里的正派女儿竟只能给人做二房。今儿瞧着她在老太太面前表现,显然她也是欣喜的。若早个十年时间,这姑娘家说媒的怕要从神京排到姑苏去。”
“哪能有这么夸张,说媒都是人精儿,岂不知门当户对的道理。”贾蓉听可卿说起这事,他也稍有感触。许家原来在礼部做官,那姑娘原来的上限便是入宫,下限怎么也能作官宦子弟的正妻。
几年光景,结果进贾府作琏二爷的二房都成天大机缘了。
若将来贾家败了,只怕贾家的姑娘的下场不会比许家姑娘好到哪里去。
甚至……
所以,贾家不能败啊。
贾蓉突然想到了三春,想到了大姐儿。又想到了养在西府的小二哥儿,东府的小大哥儿。只有贾家好,他们往后才能过得好。
以前,贾蓉只想着过好自己,自己能活着就行。如今在这羁绊已深,又有了自己的血脉传承,不得不考虑更多。
在乎的人多了。
几人说笑间,有人进来。
“外头有送礼的了。”
“是哪家的?怎么挑这个日子送礼来。”几人疑惑。
第348章:继续打薛家的主意
“倒不是府上的亲戚,来的竟是南城巷子的石呆子。只瞧他捧着一个盒子,也不知里面放着什么东西,紧护着像个大宝贝。今儿总归是正月里,大爷又与他有过接触。管事的也不好拒他,只领石呆子上前厅吃茶。”
“是他啊。”
石呆子有多穷,蓉大爷是知道的,对方还能送什么礼来?况且贾家与石呆子也没往来,石呆子还是一个不通经济的痴人,今儿上门来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怪极了。
蓉大爷留下香菱同可卿、熙凤两位奶奶说话。好奇跟着府里内宅传话的丫鬟往前厅去,偏到了地却不见石呆子的人。
“大爷可来了。那先生好说不住,偏要急着走。又留下这么个盒子来,说是送给大爷的,里面还有要与大爷说的话。”
蓉大爷早发现了,前厅摆着的盒子原就是东府的。那次贾赦、贾雨村讹了石呆子的扇儿,便是蓉大爷用这盒子装着送去的。
难不成石呆子今天是特意送盒子来的?
“走多久了?”
“才进厅,连茶也没喝上一口。石先生放下盒子便走了。”
真是个利落人。蓉大爷款款打开盒子,只见里面上层放着一本书,下面是一把把熟悉的折扇。
《西游记传》?
西游的小说从前明传至大燕已有上十个版本。除最早的《西游记平话》并《百回本西游记》、《唐三藏西游释厄记》外,《西游记传》则是紧跟其后流传最广的版本。
所以,《西游记传》与《唐三藏西游释厄记》等在南城随手可买。又因为《西游记传》仅四十一回,相比《百回本西游记》更是便宜不少。
这样的书放盒子里送来作甚?
送礼怎么也得是带精美插画的绣像版《百回本西游记》吧,实在不行送一本《绣像金瓶梅》或《绣像西厢记》啊。
蓉大爷疑惑拿起书本,又取一扇打开,只见扇面画着一副精美湘妃图。清点一番,竟发现扇子有十多把之多。
石呆子是将所有扇子都送来了啊。
这是何意?
“他离开前可还留了什么话?”
管事回道:“石先生只说急着回金陵,未留下其他话。”
回金陵?
才过元宵,再急也不急这么一时吧。莫名其妙的就把他最宝贝的扇子送人了,实在让人想不通。蓉大爷皱着眉头,又翻了翻盒子。
里面却找不出信件来。
“石呆子不是说留有书信?”
盒子里被翻了透,然而除了十多把扇子外,也就只有一本《西游记传》了。
蓉大爷好奇翻开书册,只见第一页写着: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他顿时挑眉,瞧得‘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一句中‘茫茫’二字与‘渺渺’二字被朱笔圈出。
石呆子想说的话藏在书里?
再往后翻去,却也再看到一段被朱笔圈用的痕迹。
“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鬼蛇相盘结。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便是这上面一句内的‘颠倒’、‘佛’、‘仙’三处。
后面全本,再无其他朱笔圈用。
茫茫、渺渺、颠倒、佛、仙。
这些字词是什么意思?石呆子想表达什么?
胡乱琢磨一阵,也毫无头绪。茫茫、渺渺都是深远广阔的意思。怎么都不能与颠倒、佛、仙连在一起。
实在想不通,他也不再想了。当是石呆子随手圈的朱笔。
正要将书丢在一边,却突然停住,好奇翻开书卷最后一页。那上面画着一副插图,却不是原来的西行取经四人。
画上是一僧一道,着百纳僧衣者满头癞子,穿破烂道氅者瘸着一腿拄着拐杖。
僧人像边批着‘茫茫’二字,道人像便写着‘渺渺’二字。彷佛,‘茫茫’‘渺渺’就是这一僧一道的名字。
“话也不说清楚,尽打这些哑谜。”蓉大爷喃喃一声,不动声色将书册合上紧握手中。只管叫人把盒子连带里面的十多把扇子搬进蓉大奶奶院子里去。
次日,十七。
薛姨妈在荣国府东边小院请酒,不仅东府太太尤氏、奶奶秦氏在请之列,连蓉大爷亦被邀请。
小院虽不宽敞,却也有一片场地。又北临大观园,西连荣国府,也是一处难得的好地方。
晌午,贾母、李婶并两府奶奶太太在大房喝酒,蓉大爷则由薛蝌招待于薛蟠书房。这书房里还有一来者便是琏二爷,三人在此小酌倒也悠闲自在。
说话间难免提及南下的薛蟠,自一顿惦记怀念,又不免说起宝琴与梅翰林公子的婚事。
蓉哥儿道:“蝌叔倒不需忧愁,只等梅家回京,他们还能一直躲着不成?”
薛蝌虽相较年幼,但气概却比薛蟠还成熟稳重。“两家虽有书信往来,但婚约一事却少提及。梅家的意思,唉……”
贾琏问道:“是梅家近年攀上了哪里高枝?”
薛蝌道:“倒不是高枝不高枝的事。如今家里两个老爷都不在了,母亲又病着。梅家有所顾虑亦是合该的,只是娘亲病急。这两年里不把琴丫头婚事顶下,过了两年娘亲若有好歹,琴丫头又得拖上三年。几年光阴过去,琴丫头也十七八岁了。”
“十七八岁正是好光阴。多少十八九才嫁的了,倒也不需着急。”贾琏安慰着。
话是这么说,可大家都清楚时间越久薛家败得越多。家里没个撑场面的,过了几年后哪还能给宝琴说得上好人家。
蓉哥儿提酒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薛家这么多铺子,打理起来至少还能保持富贵。正好,近来宁国府与蟠叔的生意缺人打理,蝌叔过来主管,我也放心。两家的生意也更紧密,你们那边也又多了进项,还有宁国府在外罩着也多一层保障。”
他是真的想让薛蝌去主持生意,哪怕份薛蝌家一份都是行的,至少薛蝌比薛蟠这家伙靠谱。最关键是薛蝌的人品有保障,办事也有章法,是个值得信赖的。
贾蓉身边可信可靠能放心用的人不多。现在平安州、金陵、黑山村三个地方都缺人。特别是黑山村那边还在往厄罗斯与漠北的贸易区恰克图派人,他甚至打算派出商队从恰克图进入厄罗斯腹地,前往厄罗斯新建的工业城市叶卡捷琳堡。
学习取经是发展工业城市非常必要的,如果可以,贾蓉甚至想将黑山村打造成东方的叶卡捷琳堡。
缺人,缺可靠的人。好在这世界没有童工一说,可让他将主意打到薛蝌的身上。
第349章:尤家老娘亲教
随着西北部的动乱,加上黑山村来往的书信,贾蓉听到了许多关于叶卡捷琳堡的消息。
他知道厄罗斯的首位皇帝在大燕西北、西海沿子北面建立了一个巨大的炼铁厂,并以炼铁厂为基底打造出一个钢铁工业城市。
那就是叶卡捷琳堡。
这些年来,厄罗斯的火枪、大炮所用的钢铁大多出自叶卡捷琳堡。特别是最近几年流入西北部的钢铁,九成以上是从那里来的。
说句不中听的话,在贾蓉看来西北部的动荡、恰克图的流匪,厄罗斯朝廷在背后出力不少。
偏偏又是没办法的事情,叶卡捷琳堡的建立象征着厄罗斯的工业改革已进正轨。工业领先的厄罗斯,不是如今的大燕愿意交恶的。
假以时日,厄罗斯工业成熟后,贾蓉甚至能猜到厄罗斯一定是先稳占恰克图等鲜卑利亚南方等地。然后东占外兴安岭,或南并漠北,西控西北部。
就跟前世发展的一样。
大燕危矣。
想到这里,蓉大爷苦笑了一声,自己担心个什么锤子。能够先保着贾家再说,保住自己身边人再谈。其他的,已经派了人去恰克图,私下能做一点算一点。
当日与薛蝌吃过酒,也不便在薛家小院里多呆,蓉大爷带着微醺酒气回了宁国府里。
“蓉哥儿。”
“是二姨啊。”蓉哥儿愣一下,讪讪瞧着面对面站着的尤二姐。更见对方脸上幽怨神采,亦不免垂下头来。
到底是王熙凤搅了她和贾琏的好事,蓉大爷也是知根底默许了的。
这点上算是对尤二姐亏欠了些。
蓉哥儿半晌不见尤二姐开口,打破沉默道:“媳妇还太太都还在西边吃酒,二姨可是有什么要事儿找她们?”
才说完,只见尤二姐脸上犹豫,双手暗里乱扣,却也半天听不到一个字。
那边暗处的尤老娘见了不真气的女儿样子,小声咒了一句:“活该是没富贵的。”
尤老娘骂骂咧咧从暗处走出,同时自怜身世悲惨。
原来尤老娘也是个精致漂亮的人儿,年轻是嫁了个还算富贵的商贾,生来两个样貌更加出挑的女孩儿。偏没过得多少富贵日子,那商人久坏了身子,没几个年头就去了。留下她与两个年幼女儿,偏商人不信,家里叔侄吞占了家产。
家里又没支撑管事的,从此往后尤老娘生活水平急速下降,趁着还是风韵犹存的俏寡妇改嫁到了更富裕的尤家。
该死的老天爷却又造化弄人,才在尤家享了几年富贵,哪想老尤两腿一伸去了。而她也年老色衰,想再改嫁已是不可能。
她唯一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女儿身上。可惜自己的大女儿指腹为婚的张家已经败落了,以后真嫁过去只能受苦,只好想办法退婚。可羡那死鬼老尤的亲生女儿倒攀了门好亲,居然嫁给了宁国府的珍大爷,虽然只是填房,但是至少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凭着这层关系,尤老娘也常到宁国府里打秋风。
谁怎料宁国府的珍大爷也突然入了土,府里当家的竟成了小蓉大爷。小蓉大爷到底不如珍大爷阔气,管内宅的小蓉大奶奶更是把她当普通亲戚对待。
一年二三十两银子,当是打发叫花子的了。
哪个不知道小蓉大爷这几年赚了打钱,连从下人那里都抄了几万两银子。尤家好歹也是珍大奶奶的娘家,不说一年孝敬几千两银子,几百两也是该有的吧。
更恨的是,明明西边府上的琏二爷房里缺个管事的奶奶,还要将二姐这事给坏了。
不然,尤家也有了一珠摇钱树。
尤老娘款款从后来暗处走来,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心底却不停咒着,我在宁国府里住了这么久,这一家人是什么情况还能不知道?
道貌岸然的小蓉大爷,也没比原来的珍大爷强哪去。
可真是有怎么样的老爷就有怎样的哥儿,甚至小蓉大爷比珍大爷更利害了。不仅拐了西边的二婶婶,还偷了远房的姑姑。凡进过宁国府的漂亮人儿,能有几个逃得他手心。
尤老娘暗哼着,二姐模样也好,只要多造得几个机会,不怕你不动心。
人已走近,尤老娘笑声唤道。
“蓉哥儿。”
蓉大爷稍稍拱手,又轻晃了酒气微醺的脑袋。笑道:“原是有事儿找我的啊,咱们去前面厅里说话罢,这边冷着。”
院子定是不能让她们进的,只好带前厅去。蓉大爷心里防备,伸出一手来相邀。
尤老娘却也人精,前厅哪是喝茶聊正事的地方,她们说的又不是正经事才不肯去人多的前厅。最好的地儿自然是越隐蔽越好,人越少越好。
如果是某一处僻静卧室,还能顺便独留酒醉的蓉哥儿与二姐同处。
“也不需往那边麻烦。”尤老娘笑嘻嘻说着,又携上温柔和顺、俊美异常的二姐来。叹道:“丫头心里藏着事儿,又不好同外人说,只能求到蓉哥儿这来。”
蓉大爷干笑着。“亲戚间怎能说个求字。”
“到底是不便外传的丑事。”尤老娘再叹。
“……”
蓉大爷实在无法,却也只能邀两人进了一处院子,唤丫鬟奉热茶来。
偏尤老娘却再以家丑教他将丫鬟也支开为善。待见无人后,才按着尤二姐在蓉哥儿旁边坐下。自怜说着:“可怜这丫头原也是有好姻缘的,哪想那张家的吃喝嫖赌连家都不认了。二姐一年年的长,总归得有个归宿。我这个做娘的怎能瞧她迈进那火坑去。”
“……”
尤老娘说得可怜,又将最近张华的做为说了一通。实在是个不干人事的,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只能在南城偷鸡摸狗。哪怕拿得了一文钱,也要进赌坊玩上一把。
有道是吃喝玩乐不需忧,最怕儿孙日夜赌。
赌是败家的第一等。
也是尤老娘的口才了得,竟也说得蓉大爷动容。
“张华若真是这样的人,我倒能做主将两家契下的婚书要回。”
尤老娘眼前一亮,忙怂恿道:“丫头还不以茶代酒敬蓉哥儿一杯。”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蓉大爷连摆着手。
尤二姐却也脸上欣喜地举茶称谢。虽喝过茶便被打发了,尤二姐亦也松了一口气。张家的婚事总算是有了解决办法。想到这里,标致的脸蛋上开出寒冬大雪下粉嫩的梅花。
“瞧你没出息的。”路上,尤老娘哼了声。她极其不满女儿今天的表现,教导道:“那边穷鬼的婚约解除了,往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你瞧瞧宁国府那些丫头的生活,都比咱们在尤家过得还好了。以后多到蓉哥儿面前走走,但凡捞得一点好处,咱们娘仨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第350章:平安州痘疫
“在他面前走走便能捞得好处?”二姐疑惑地回了一声,小声都囔道:“宁国府收留了咱们,咱们在府也里帮不上半点。即便有了好差事,也接不住啊。”
尤老娘严厉的眼神顿扫来。“亲戚还要像他们府里下人一样讨活领赏吗?”
二姐回:“在他跟前又能混得什么好。”
“平日总道你傻,怎你就半点也不开窍?”尤老娘拉着二姐往住处赶,避到不见人处,细细教着:“在他们家住了这些日子,你还想回去过那清苦生活?瞧了蓉哥媳妇出生比你强多少,人家住在府里作大奶奶,来往的都是夫人诰命。这么大一个园子,每日享得清闲什么也不用做,连上茅房都有四五个丫头使唤。”
尤老娘哼着道:“再瞧你,模样不比她差。费尽功夫讨了西边的太太欢喜,到头连二房都做不成。难道你想一直过着现在的日子,每月银子还不如他们府里的大丫鬟多。那些丫鬟还常常得其他赏赐了,谁私下没个小金库。”
尤二姐听着虽有些不对劲,可习惯了听母亲的,却也挑不出母亲话里的错来。素来温顺的她,回到住处又听了母亲一通唠叨与教育。
蓉大爷却去了前厅差人叫了赖升过来,把尤家二姐的婚事说了,只让赖升亲自去办。
当日后晌,赖升便查到了张华所在,果真如尤家母女所说这人无药可救。
只因第二日赖升念蓉大爷恩作宴请酒,不仅请了蓉大爷、蓉大奶奶、珍大奶奶,更没少了贾母与赖嬷嬷,也一并将西府众太太奶奶也请了。
因而赖升计算等出了正月再去张家解除张尤婚事。
十八日,东府赖升家请完。
十九日,西府林之孝再请。
二十日,西府单大良又请。
二十一日,西府吴新登继续。
蓉大爷除赖升家请酒去了一回,西府几位管事请酒再未过去。只因收到一封来自平安州的书信,平安州爆发痘疫。
谁也没想到前世早已被消灭的瘟疫在这个时代是那么的凶勐。
来信上的“死者无算”几字,不禁让贾蓉浑身发冷。甚至于,看着书信都有一种浑身发痒的错觉。彷佛自己的背上顿时冒出了那一颗颗晶莹的水痘,瘙痒难耐。
总想着用手挠背,即便隔着衣裳挠上几下也能舒爽一阵。
“时间不妙啊。恰逢正月,这次不知要害多少人了。窑上长工倒也能防得,可来往短工,外面人员总要接触。万一在窑厂爆发起来,后果无法想象。”
薛蝌道:“蓉哥儿这倒多虑了,痘疹虽利害,却也不是无防手段。既然平安州书信里未提窑厂灾祸,只说疫后开窑,那么他们自是在施行种痘。”
“种痘?”贾蓉倒也曾听过这样的法子,似乎是用牛身上的痘疹脓包挑破,然后将浓水接种在人的身上。
薛蝌笑道:“莫非蓉哥儿忘了,太上皇在位时便推行了种痘。你在年幼时应该也是种过痘的,只是当时太小忘了罢。如今琏二哥家的大姐儿也二三岁了,既然外面有了痘疫,这几日也该计算着种痘了。”
“既然太上皇在位时便推行了种痘,怎么平安州还会发生大疫?”
“种痘岂是人人都种的,也不是家家都愿意种。除了官员家里会效彷宫中种痘,其他人既无余钱也无胆量。大燕万万人,也没那么多医生懂得如何种痘,如何能避免种痘发生的意外。终归是有风险的,当今陛下的二子便是幼年种痘时夭的。皇家尚且如此,何况百姓。”
“种痘还有利害?”
“岂能没个利害。当前流传种痘法四种:其一痘衣法是给接种者穿痘疹患者的内衣二三日;其二痘浆法是在鼻中塞入用蘸有痘浆的棉花;其三旱苗法是把痘痂细末吹入接种者鼻内;其四水苗法则是将痘痂混水调稠抹在鼻内。
痘衣法、痘浆法最为便利,却最危险。若医生时度不准,接种者五死五生,百姓怎敢轻易种痘。种苗法虽好,却不是寻常百姓可使,同样伴着较大利害。”
蓉哥儿听了薛蝌的话,感觉自己能活到现在真的是老天保佑了。
这种种痘方式也太粗暴了一点吧。
“就没一种成功几率大,危险较低的方式?”
“有。有一种熟苗法,非大富大贵人家不可种。采痘疹患者痘痂作初苗,初苗种下再采则为二苗,二苗种下再采为三苗,如此反复历经七次则为熟苗。”薛蝌笑道:“我们薛家种的便是熟苗。”
贾蓉听着稍作恍忽,实在是小瞧了古人智慧。这种熟苗方法不正是和后世失活疫苗一个原理吗?只是……这时代更粗暴,直接用人做失活。
可以想象,这种熟苗世上必然罕见。虽然成功率高,风险也相对较小,可用这法子是抵挡不住痘疫的。
人力成本和时间成本摆那里了嘛。
蓉哥儿想得心烦,这次逗疫恐怕要对平安州窑厂造成巨大冲击了。
更难过的是,不要到有多少人会……
大爷心善,见不得人受难。
“施恩,备车去忠顺王府。”
此时心烦的人何止蓉大爷一人。
皇宫里当今愁着,早几天前便日日问情查痘章京,所有未曾种痘的皇族都陆续被请去神京郊外的皇家别园。
查痘章京亦愁着,他不紧要一家家亲王府、郡王府串门,自开国太祖以来的所有皇族子弟也得个个清查。
太子殿下亦愁着,痘疹从来不只在一个小地方爆发。他的愁,与晋地八大皇商一样。这两年修建的八家水泥窑厂里,已有三家出现都痘疹病患了。
大皇子也愁,这样发展下去,今年铁网山的春围还能照常举行吗?
忠顺王倒是看得澹。自太上皇推广种痘以来,痘疫规模明显小了许多。他就算愁也有心无力,甚至宫里与王府都特意对忠顺王锁着消息。
让这位在府养病的十三爷根本不知外面痘疹的真实情况。
或者说,神京城内的任何一人都不知外面痘疹的实情。
哪怕是探子遍布全国,手下锦衣卫所分布各省各州的当今皇帝也不了解。
假期快乐
祝大家都有一个愉快的假期
第351章:信与不信
贾蓉见到十三爷时,十三爷正侧在暖炕上打盹。这一位曾经在帝国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仁王,彷佛临近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你来了。”轻缓的声音在暖阁中响起,再没了往日的铿锵有力。
蓉哥儿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同这样的忠顺亲王说痘疫的事情。
十三爷又瘦了。
他还见得早一两个月前,那时忠顺亲王的病症在慢慢好转,甚至身体还有一点发福的迹象。却没想着这短短一月时间没见,人已消瘦成了这样。
十三爷躺那里,面颊竟也有点凹陷的样子。
贾蓉见过这种场面,前世他爷爷离世前的一年就是这样的。
“小子来瞧十三爷。”蓉哥儿喃喃说着。
“旁边坐罢。”十三爷让旁边的内监扶起身子,那内监还小心提着锦衾盖住十三爷的双腿。“又是什么事情能让你这样的忙人跑王府来?”
蓉哥儿腼腆笑一下,害羞说道:“就是想十三爷了,特意过来给十三爷请安。”
“混账玩意儿。”忠顺王轻轻骂道。“这会请了安,该忙你的事去。还有几日时间,好好计算今年水利营田府的公务。”
十三爷果真是个敬业的,和他那异母的兄弟一样是个工作狂。现在还是年假期间了,就算‘开工’也要等到的二十三号去。
况且人还病着,就不能少操心一点公务?
蓉哥儿讪讪笑了下,心里更是犹豫要不要和忠顺王说痘疹的事情了。如果一旦和他说了,估计重病的忠顺王又要好一阵操心。
可是时间不等人,如果是在平常时间,贾蓉还能先用宁国府的势力找患有痘疹的牛来做实验。可那样做更费时间,神京城里的人想要接触到外面的痘疹患者也难啊。
如果有忠顺王的口谕就方便许多。
“水利营田府的事情已计算差不多,更多的只需按部就班便可。”贾蓉如此说着。
忠顺王听了稍作琢磨,黑着脸道:“莫非你是来讨银子的?水利营田府外设分司批不出银子,这事莫要打主意了。本王与苏大学士亦论过,水利营田府在外只设四司,为关中司、山东司、江南司、荆湖司。”
十三爷说完这一段话,便喘了。
蓉哥儿愣一下,问:“岭南、岭右、巴蜀……”
“四司成后再论。”
“哦,小子明白。”蓉哥儿讪讪回道,随时准备找借口告辞。
“平安州痘疫可听说了?”
忠顺王虚弱无力的声音传来,让蓉哥儿愣了好一会。
“你们家在平安州的窑厂还好吗?”忠顺王像是拉家常一般款款说着。
贾蓉回神过来。是啊,宁国府在平安州有一座几百人的水泥窑厂,是神京许多人都知道的。忠顺王更是清楚的很。平安州爆发了痘疫,水泥窑厂的贾家人不可能不给神京传信。
“还好,暂时未受波及。”
“想来也是如此,正值寒春,你们宁国府窑厂在去年必然囤了不少冬菜和粮食。哪怕一月半月不出去采买也是行的,倒是与外面痘疫隔绝了。”忠顺王叹气道。
蓉哥儿回道:“也撑不住多久,几百人每日耗材用度不是小数目,如今为了节省燃煤连炉窑都关了几座。痘疫一天不消,外面的燃煤也便送不进窑厂。”
寒春里一旦断了燃煤,那将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
忠顺王斜眼瞥他一下。“能这么轻松说出来的隐患,平安州窑厂里已经有了对策了吧。”
额……被发现了。当初建窑选址的时候,就特意选了靠近煤矿的地方。现在窑厂的燃煤还能撑上一个月,一个月时间足够选出种苗成功外出采买的一队人。
蓉哥儿讪讪道:“其实小子知道一种更便利安全的种苗法子。”
“痘苗?”忠顺王勐然一顿,消瘦的身子忍不住前倾。正要大喜,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看向旁边老内监。
贾蓉只见老内监将暖阁中下人全散去,闭上房门。
房间里顿时只剩贾蓉、忠顺王、老内监三人。
忠顺王款款从暖炕上下来,由老内监扶着一瘸一拐在蓉哥儿面前踱步。“本王信你,陛下也会信你,天下还有更多的人信你。”
“这和痘疫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忠顺王摇了摇头。“今年春后去漠北吧,别留在神京了。去漠北,送公主去漠北,离开神京,离开大燕。”
“小子不懂。”
“是吗?”忠顺王轻轻问了一声。
十三爷用力提起上睑,深吸了一口气,艰难挺直了腰。“本王会吩咐周长史与玉侍卫负责牛痘种植,这事你别再问别再管了。若是能成牛痘种植法将功属忠顺王府,作为回报,本王许诺事后可在贾家旁系中提一位通判。”
“小子不贪功,只想大燕人都能平安度过痘疫。”
“平安,安能平。”忠顺王轻轻道,“漠北是个不错的地方,去那里呆一年罢。”
“水利营田府成立分司事宜……”
“营田府诸事本就是由本王总理,苏大学士辅之。没了你这个营田使,还能转不动了?”十三爷笑了笑,干瘦的脸颊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电影里的僵尸。
贾蓉离开了暖阁,又往王妃娘娘处请安。
暖阁里,忠顺亲王又躺回了暖炕上。“大用,今天蓉小子来王府献牛痘种苗一法的事,本王不想传入宫里去。明日另安排一干净人进王府献种苗法,再传长史周常宜、侍卫段玉负责试验。”
老内监吴大用恭敬回了,出门后暗拭汗水。
“去见过王爷了?”
“见过了。”蓉哥儿嬉笑着同忠顺王妃说话。“王爷特交代小子到娘娘这来请安,没想几日不见,娘娘更年轻了。”
“没大没小。”王妃娘娘侧枕在暖炕,耳垂挂着的流苏悬在手腕与肩膀之间。“王爷又吩咐了你什么事情?”
蓉哥儿讪讪道:“王爷记挂公主殿下,要小子春后为公主送嫁。”
“怎安排你这湖涂小子去送嫁。”王妃娘娘啼笑皆非轻摇脑袋,耳上流苏如水波般晃动。“莫不是你在神京里惹了什么事儿,王爷安排你出去避一避风头?”
第352章:误入
蓉哥儿暗里苦笑,却答:“小子能惹出什么事儿来,哪怕真来了个灾祸,有十三爷与娘娘在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王府经不得你这般诋毁,我与王爷又岂是弄权的人。真惹出大灾来,哪怕你让可儿求到我跟前,我也必是大义灭亲。”
王妃娘娘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一时让人分不出真假。
蓉哥儿尚未回话,娘娘便开始赶人了。
“早些回去罢,最近你也莫要常来王府走动。送嫁还有两月时间,趁这些天好好打理你手头的公务,一切安排妥当了便是去了漠北也不愁哪边有恙。”
“过些天待府里忙完了,便让媳妇来王府陪娘娘。”
“……”
蓉大爷才回宁国府便火急火燎找到赖管家、施管事,且将牛痘一事说了,让他们组织人手去庄上寻找染痘疹的牛。接后诸事,桩桩细报。
赖管家、施管事二人离开后,蓉大爷又进书房写了信,分别要人送往金陵与黑山村。
当天恰正月二十一,蓉大爷从书房出来已是后晌。蓉大奶奶也早从西府吴新登酒宴上回来,才见面。
大奶奶道:“平儿正怀着孩子,尽管如今的还早着,可再住倚霞阁也不合适。虽说倚霞阁的火墙能暖二楼,到底不如院内暖阁舒适。那些熏炉、捧炉也要平儿少挨的好,她是初次,身边又没个老道婆子照顾,哪日受了惊也麻烦。”
“到底是媳妇想得周全,找几个婆子照顾也是该的。这些事倒不需同我的说,奶奶是内宅的主事人,还不是由你拿主意?”
可卿道:“过年时就在琢磨了,又顾虑倚霞阁是凤哥儿做主,从这边差几个婆子过去就怕惹了凤哥儿的怒。再者说了,倚霞阁虽有不少房间,旁边却没婆子丫鬟住的地方。里面一间间都是有主的,占了谁的房都不得行。”
“你和凤姐儿不是情深?曾经凤姐儿住的院子还留着了,直接请她们到前边来住便行了。”
秦氏可卿幽幽回道:“我是奶奶,她也是奶奶。偏关系上乱得很,从外论还差了辈,也不好直说的。”
好一个小怨妇。
蓉大爷怎么瞧着这怨妇还有些可爱了,忍不住手儿上去轻掐了把,软软柔柔。“你是东边的主子,遇上她还能没了底气?”
可卿飞来一道白眼,幽中带怨,矫里透媚。
“大爷做出的事儿,媳妇还能有什么底气?”
“哎哟哟,瞧瞧咱们家的小醋坛子。莫不是见着平儿有了,坛子里的酸味都从土坑里散出来了?”
“才不是。”
蓉大爷细声笑道:“莫酸得了,今儿晚上本大爷再给可儿种一个。”
“大爷可是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薛家虽说早两日请了酒,待会也不能略了蘅芜苑的小宴。”
“今儿……”蓉大爷一拍脑袋,今天尽想着痘疹的事情去了,倒忘了今天是宝钗小宝贝的生日。早上还记得的,就是因为贾芸送来的信给整乱了行程。
秦可卿轻轻剐他一眼,拍开身上那作怪的大手,憋笑道:“幸得这里没别人,要让宝姑娘知了你连她生日也忘了,大爷便等着报复罢。”
“宝钗又不是林姑姑,才没那小心眼。这些小事,她不会放心上的。”
“又编派上林姑姑了。”
“上?没上啊。”蓉大爷未听得真切便随口熘了这么一句,反应过来才忙岔开话,连忙找补道:“林姑姑也不是小心眼的,她只是待一些细节极其敏感上心,稍哪没主意便落了把柄。”
“才不是这样的的。”秦可卿幽幽道:“大爷落她手里的把柄还少吗?林姑姑又何时怪过。”
“怎么还为她说话了。”
“林姑姑身子不好,家里又没个亲兄弟,瞧着可怜心疼。”
天底下比林黛玉更可怜的人多了去。蓉大爷在心里滴咕了一声,倒也没再这话题上说什么。
继续聊回前面的话题,道:“媳妇刚从西府回来,可见着太太也回了没?若回了,我到太太跟前说一通,由她出面将凤姐儿与平儿请前面来住。由她出面,凤姐儿也不好拒绝。”
“太太从西府出来直接陪薛家姨太太去了蘅芜苑,等明儿再与太太说罢。姨太太说今儿难得蘅芜苑热闹,才让我来请大爷过去的。”
蓉大爷见可卿紧盯着自己,不自然摸了摸脸蛋,上面也没什么东西。
只有一张厚脸皮。
他道:“恰好,估摸着姨太太叫薛蝌过去,我也有事儿与薛蝌说了。”
女人过生日,必少不了要送礼。
特别是有了特别关系的女人过生日,礼更不能缺了。
偏宝钗这妮子又与别人不同。若换了黛玉、凤姐儿她们,只需得一个简单的玩意儿便能哄得开心。特别凤姐儿即便心里瞧不上那玩意的,也绝不会落下面子,顶多是的夜里补偿上万万两金子。
宝钗可不一样,俗礼瞧不上,亲手做的小玩意也感动不了。
哪怕是补偿了万万两的金银宝贝,这妮子也会在过程里兴奋。
这样的女人最难对付。
蓉大爷挑了挑眉,想到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
当下,回房更了衣裳,便同可卿领一众丫鬟往大观园去。
此时的蘅芜苑里确也热闹,蓉大爷与蓉大奶奶才进去,便听了隔壁房里传来盈盈笑声。一个个如是百灵鸟儿般,婉转动听,竟一点也不觉得喧闹。
唯一出挑的也独王熙凤的声音,这个凤哥儿确实与众不同,别人都含蓄说笑独她放声大笑。
就像是一群细声咩咩的羊群里,混入了一只嗷嗷叫的狼。
蓉哥儿无奈笑着且先让可卿与丫鬟门进了那边房里,又找人问道:“蝌叔可到了?”
“二爷听说园子里的姑娘都来,他便不好过来了,只请了二姑娘帮忙带了礼。不过,宝二爷早早到了,前面还在打听小蓉大爷什么时辰来了。”
薛蝌请二姑娘带礼?
薛蝌与迎春之间怎么会有交际。蓉哥儿愣一阵,才想起眼前的丫鬟是薛家的,人家口里的二姑娘说的应是薛宝琴。
几家人混在一起,到处是二爷、二姑娘。
西府有两位二爷,东府也有一个位二爷,薛家又来一位二爷。西府有个二姑娘、薛家有个二姑娘、李家尤家都有二姑娘。
稍不留神,可能就听岔了去。
蓉哥儿问道:“宝叔这会在哪了?”
丫鬟笑道:“宝二爷也在房里,和姑娘们一起作诗了。说是前些日子一起咏梅赞雪服了气,这会子正在唱春雨了。”
果真是雅致人的爱好。
春雨的诗,他是做不来的。哪怕抄都抄不全,这会子能记的也就两句。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
如果让那边不房里的人去后世参加诗词大赛,估计一个个都是种子选手,而贾蓉则是连海选都过不了的那种。
人啊,都有自己的长和短。
蓉大爷低头扫一眼,决定暂时不去凑那热闹。
只管在蘅芜苑转一圈,倒见一室里竟有两女子安闲对弈。一人正是年幼的惜春,另一人着氅衣打扮如出家人样。
这两人倒也有意思。蓉哥儿虽不懂棋,更没靠近瞧,却觉得惜春与那带发女尼气质相近。
“她们也不怕冷着。”
蓉哥儿幽幽路过,也不做打搅。走了一会,才想起那女尼身份来。未作他想,在外转了一圈觉得无趣无味了,才往房里去。
恰得此时房里的‘诗词大赛’也完了,散得满屋子酒香。
定睛瞧去,只见着房里众人分别是薛姨妈、薛宝钗、林黛玉、尤氏、李纨、李绮、李纹、薛宝琴、迎春、探春、鸳鸯、平儿并王熙凤、秦可卿,外加到处串的宝玉。
真真跟个女儿国似的,贾蓉只瞧得林黛玉、薛宝钗几人纷纷朝自己看来,感觉自己就像是误入女儿国的白脸和尚唐长老。
除了坐着的她们,再不提边上跟着的香菱、莺儿、素云、紫娟、袭人等。
这些姑娘们,个个都是样貌出众的。她们聚在一起儿,还真让人脸盲,根本分不清谁漂亮不漂亮。
老王,我理解你了。
蓉大爷默默念着。
旁白宝玉如猴子般窜来,洋溢着笑。“可算是来了,房里最精彩的事儿都没瞧着。”
不就是写诗嘛,再精彩,蓉哥儿也分不出好坏来。
蓉哥儿一一给房里的‘长辈’见了礼,尽管脸皮很厚,也颇有些不自在。今儿与元宵节不同,元宵节里好歹有贾母并两位夫人在场,又有贾兰、贾菌等人。
现在,房里多是青春年少的漂亮小姑娘。哪怕年长的薛姨妈也正风韵犹存,特别如今吃了酒后浑身散发着成熟的韵味。
果然,薛蝌不来是对的。
才招呼完,外边又来两人。
正是前边对弈的惜春与妙玉。
显然,妙玉也诧异房里竟然还有成年男子,稍稍收敛笑颜给对着蓉大爷行了个‘点头礼’。
宝玉见了,也不管哪个避嫌不避拉着蓉哥儿过去介绍。
贾蓉却留意这位气质脱俗的女尼看宝玉的眼神格外不同。
第353章:桌下
“可是赢了?”宝玉熟络问着。
妙玉敛着神情道:“琴棋书画样样是陶冶情操的,何故要争个输赢。你这般想真是俗不可耐,落得下乘。今儿我赢得几局,喜的素不是结果,而是对弈过程。”
旁边蓉大爷听了见了,不由暗笑。这位女尼口口说着宝玉俗,偏他看得却是女尼也俗。
倒是女尼样子细看下,实在有一种极其清爽之感。特那清高自傲的神情,更有孤芳自赏、遗世独立之气概。
偏宝玉听了也不恼,反笑着赔礼道:“是我俗气,污了这雅事。你常在庵上清修府里人儿也不全认识,这位便是与你提过的东府蓉哥儿。”
妙玉方才款款再往蓉大爷瞧来,轻轻道一声无量便算打过交道了。
蓉大爷微微点头,也未回礼。在他看来这位女尼妙玉虽年近双十,秉性却如天真女孩儿一般。既无长幼亲缘,随意就行了。
宝玉又和蓉哥儿道:“她的茶水天下一绝,茶里带禅,水中含意。口口生津,凡喝过的一生也难忘。”
贾蓉是不懂茶的,不管什么茶水在他口里,也顶多尝出个甘苦之别。客套道:“哪日得闲,定去见识。”
妙玉自然浅笑。“寻常人往我那去,自是没资格喝我的好茶。小蓉大爷要来,小尼也定亲手煮上一炉。”
蓉大爷听了只笑,客套两声便独自离了留下宝玉与妙玉熟聊。
这俩人倒是自在,旁边的那些姑娘竟插不进他们的嘴。彷佛自成一片天地,聊上了便与外界隔绝开来。
蓉大爷走远还忍不住回头瞧上两眼。恍忽过来,才想起这女尼妙玉有一丝黛玉的气概。不过黛玉更内敛含蓄,只有在特定时候才显现一点的犀利。
然这位妙玉却不同,虽也安娴,却让人像是见到清溪中傲立的唯一一株莲花。
再看宝玉、妙玉说话间神情,真有那么点夫唱妇随的意思,更多的是舔狗与女神的既视感。
宝玉到底是舔狗,还是妇女之友,贾蓉也分不清了。
“杵这里作甚,还不去见姨妈,来了主人家竟一点礼也不懂。”
王熙凤不知道何时摸到了他身边,犀利的小手揪在蓉大爷的一处细皮嫩肉上。细声威胁道:“佛门里的人,多看也无用。你真要打她主意,明儿我便找借口将她撵出园子去。”
莫名其妙翻了个醋坛子。
蓉大爷无语回头,只见着身边凤姐儿面上笑着,好似刚刚的细语不是出自她之口。闷闷回道:“想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这位女尼尘缘未了,和咱们家宝二爷有几分夫妻像。”
王熙凤低声哼道:“没了家族势力的出家女尼,除了模样身段,哪点配得上宝玉?再说她年纪比宝玉大了四五岁,太太哪会正眼瞧她。”
“妙玉不是二太太请来的么?”
“太太好佛才请的,可不是请来给宝玉做媳妇的。”王熙凤哼一声,拉着蓉大爷便往里面走。“宝玉的婚事要你操心什么,家里有两位太太,宫里还有个娘娘。怎么也轮不到你琢磨。”
我哪有操心。蓉大爷只是稍有关心罢了,到底在怡红院发生了些荒唐事,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说不上的感觉。
就像贾琏一样,再有了对象,蓉大爷心里才少一些歉意。
蓉大爷呵呵笑道:“琏二爷那边情况如何了?事情算是定下了罢?”
王熙凤满脸自得。“虽说是二房,该有的也没太少。对过了八字,就差择日了。”
凤姐儿办事多数时候是靠谱的,特别这种事情,有王熙凤在就不会出意外。“琏叔今儿怎么没来?”
“园子里一众未出阁的大小姐妹,怎么请他。薛蝌都知道避嫌了,便是请了他也不会来的。”
“倒是我厚脸皮了。”蓉哥儿讪讪笑着。
“咱们家大爷可是姨妈亲自请的。”凤姐儿怪声说着,“晚上等着受姨妈审罢。宝丫头过了今日年纪也不小了,又听你今年出任营田使可能去外省,怎么也得给薛家一个说法。”
出任营田使已经是过去式了。
蓉大爷心里暗道:‘现在不是今年去外省,而是春后要去漠北了。漠北虽也算太远,从神京到库伦的距离和神京到姑苏的距离差不多。可是下江南能走水路,北上送嫁可就没这么方便了。’
不过,薛姨妈审他,蓉大爷是一点不怕。嘴上却说着:“好凤儿,可要好好教我应付才行。”
“哪个让你惹宝丫头的。”王熙凤轻哼一声,“为了这事,你媳妇还在姨妈身陪着了。”
蓉大爷远远朝里面瞧上一眼,确实见着可卿正薛姨妈旁边说话。薛姨妈的另一边则是太太尤氏,尤氏旁边才是宝钗,可卿身边则是黛玉。
薛姨妈与尤氏长聊,可卿偶搭几句,宝钗与黛玉则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里一群,与另外一边宝琴、探春、李纨等人的热闹完全不同。
今晚,也不知道薛姨妈是怎样的考验。
蓉大爷竟有一些期待。
与宝钗小妮子的事情说开了也好,以后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往后光明正大的……宝钗可是妙人。宝钗之妙,不同于可卿的温柔顺从,不同于王熙凤的霸道张扬。
她的妙,妙在主动索取,妙在不可明言。
蓉大爷过去见了薛姨妈。众人场合里,薛姨妈也未多说什么,只笑口闲聊几句。只是到了晚宴时,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房里座位也未按长幼顺次,胡乱坐了。
稀里湖涂的,蓉大爷竟被安排了与宝钗同坐,蓉大奶奶可卿则坐蓉大爷另一边。
于是座位顺次变成上头坐薛姨妈、尤氏,王熙凤与李纨分在两侧。王熙凤旁边是宝钗,然后蓉大爷、可卿、黛玉、迎春、探春等。另一侧李纨边上则是李绮、李纹、宝琴、湘云、妙玉、惜春。
鸳鸯、平儿二人虽是丫鬟身份,也一同入座,坐在了末位。
才齐齐坐下,众人看宝钗与蓉哥儿眼光便不同了。
桌上乱,多数人却不知桌下的脚更乱。
第354章:生日
脚很忙。
“难道蘅芜苑的凳上有针?”薛宝钗好奇问道。
“没有,蘅芜苑的凳子坐着很舒适。”蓉大爷绝不是违心要撒谎。这么多人的场合里,他还是很在乎礼仪的。也不敢刻意低头去看桌下的脚,都不清是谁的脚在乱踩乱勾。
秦可卿怪异瞧了蓉大爷一眼。
素来精明的王熙凤明明就坐薛宝钗旁边,可还特意提着酒起身,趁机扫了薛宝钗与贾蓉一眼。“虽然今儿是宝丫头的生日,可这第一杯还是得给姑妈斟上。都说十月怪胎,自作了母亲才知受苦的哪里止十月。姑妈养出个这样利落的丫头,大家的第一杯都该先同姑妈喝。”
“你坐丫头身边不喝,反闹我头上来。换了其他日子,我定要拿住了你的利嘴。”薛姨妈笑盈盈地接了,也没好气瞋她一眼。“大家儿也别拘礼,你们若都学着这猴子专门敬我一杯,我哪消片刻便不问东西了。”
宝钗身姿一扭,款款笑道:“娘亲说得极是。蘅芜苑也摆不出大阵仗,喝得快了,菱儿她们都来不及温酒了。咱们也要体贴菱儿她们,要不然有的人该心疼了。”
这妮子是在说谁。
蓉大爷眉头一挑,只见得王熙凤回头朝香菱看去,随后便听了一阵呵呵呵的大笑。
“可不是嘛,咱们家的老爷们对待丫鬟小妾都是出了名的好。”
蓉大爷再瞧得旁边可卿、宝钗二女也捂嘴笑来,桌上一众的人儿也各自暗笑。往后面看去时,又望得香菱这憨丫头都红了脸,旁边莺儿还扯着香菱衣裳边挤眉。
一群妖精。
蓉大爷暗道一声,尴尬笑着对王熙凤瞪去。
王熙凤却靠薛姨妈肩头呵呵着道:“姑妈瞧瞧,这人反应是灵透,竟当着姑妈的面还想为难我这弱女子了。”
薛姨妈笑指王熙凤,带着身姿晃动。
“别以为我不晓得,哪里不是你把蓉哥儿吃得死死的?”
蓉大爷瞥一眼薛姨妈晃动的身影,忍不住暗暗称奇。定是薛姨妈身上袄子太厚了的原因,不然为何会如此浮夸。
偷偷扫了一圈,只能斜眼瞄向宝钗。
哪怕再得真传,女儿也定是不如母亲的。
这场面在这桌上实在出挑,瞧对面的一众姑娘们,不论李纨、李绮、李纹姐妹,还是宝琴等人莫说薛姨妈了,与宝钗都相差甚远。
倒是末座的鸳鸯……
嘶……
蓉大爷勐然回头看向宝钗,听得耳边传来轻轻笑声。
“蓉哥儿看什么了?”
“没瞧什么,在回忆多年来凤姐儿一次次地把我吃得死死。”
宝钗听了,脸上顿出一抹嫣红,再不理这胡言乱语的混账。又无奈地看向娘亲,幽幽叹一口气。偏王熙凤却还未察觉什么,唱戏般委屈道:“素来是爷们吃娘们,我们作娘们的如何吃得住他们这些大爷。”
可不,每次叫你,你都推三阻四。
能怪谁?
还是可卿、平儿、香菱她们好。
蓉大爷不知怎么就想到别处去,情不自禁地看向宝钗弯着一道浅浅弧线的双唇。
“别乱打主意。”宝钗脸色更红,若无其事地细细说着。
到底是宝钗,聪明人不需要任何指点就能领悟。
薛姨妈那边已有源源不断的人敬酒了,蓉大爷趁着嘈杂呵呵笑道:“今儿宝姑姑生日,我还准备了一个大礼了。”
可惜,得意忘形的蓉大爷忘记了旁边坐着的秦可卿。蓉大奶奶哪里听不懂这些话,这小醋罐子说翻就翻,细腻顺滑的小手探了一下。
蓉大爷先觉腰上冰凉,随后一疼。
才见了可卿款款提杯要敬宝钗的酒。
宝钗脸上的嫣红已蔓延玉颈,白嫩嫩的耳朵此刻也透出血红色来。她知道刚刚的话已让蓉大奶奶听了去,还被她听懂了。
素来处事澹然从容的薛宝钗,也不免有一丝紧张和害臊。用细如蚊鸣的声音道:“谢谢姐姐。”
此话一出,蓉大爷亦忍不住一荡。紧瞧可卿神色,只见她脸上挂笑,眼里竟也透着欣喜。
可卿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咱们私下姐妹相称,外面场合该怎么称呼还怎么称呼。”
两个女人在前面凑头说话,两股完全不同的幽香直往蓉大爷的鼻子里钻。
美妙,顺畅。
喜不自胜。
蓉大爷完全沉浸其中,在感觉自己裤脚被东西挑起时才回神过来。忍不住朝宝钗看去,宝钗却一言不发。
他只觉一毛茸茸的东西触上了小腿,有些粗糙,痒痒的。
宝钗小妮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来不及感慨,秦可卿却已起身敬酒去了。蓉大爷心里顿时更荡,真是左右无人可查。
“宝姐姐。”
百灵鸟般的声音在蓉大爷耳边响起,是黛玉来了。
这丫头见可卿起身敬酒去,竟直接坐可卿位置上来。只听钗黛二人说着安康之类的词汇,蓉大爷浑身不自在的很。
他悄悄挪了脚,避免黛玉发现桌下的情况。
偏宝钗却紧靠过来同黛玉交头接耳,迫得蓉大爷身子只能稍稍后靠。
桌上众人都喝着酒,探春、鸳鸯等人也熟络到处敬酒。
偏宝玉瞧得蓉哥儿这边情况,见宝钗、黛玉都与蓉哥儿贴得近,心里滋味百种。更听钗黛二女说笑声,酒亦失了味。
恰这时,妙玉竟起身去敬宝玉的酒。
蓉大爷自是没留意到这些的,只听了钗黛二人说了几声‘悄悄’话。才看黛玉提杯。
“这杯该敬蓉哥儿了。”
“是我敬林姑姑才是。”蓉哥儿忙回道。他这才看清黛玉此刻神色,彷佛黛玉小丫头给他敬这一杯酒都是下了决心的。忍不住说道:“林姑姑缓着喝。”
林黛玉轻嗯声,提着酒儿一饮而尽,随后便是一串轻咳。
“林姑姑没事罢。”
“没事。”不知是喝急酒呛红了脸,还是感受背上那只大手臊红了双颊。
后面紫娟瞧着蓉大爷小心给黛玉拊背顺气,竟也不上前来了。暗暗偷笑,同雪雁打了眼色。雪雁闷不做声,只瞧那边宝二爷正与妙玉喝得畅快。暗暗想着:带发修行的女尼也喝酒的吗?
酒闹一阵,都互相敬了酒。宝钗也小声同蓉哥儿说起事来,“等会娘亲要独自和你说话,娘亲素来和善,只是关于我的大事。待会,莫惹了娘亲不乐。”
“不会的,你放足心罢。”蓉大爷轻声回着。
他们两人说话场景却落在许多人眼里,迎春、探春、惜春倒也没其他异样神情,早对宝钗和蓉哥儿之间有所猜想。
李绮、李纹作为客人心里虽奇,但不多语。
除鸳鸯、湘云多看了两眼,便只有宝琴格外好奇总忍不住往宝钗和小蓉大爷身上看。宝琴不仅看宝钗,还看凤姐儿、看黛玉,更看蓉大奶奶。
越看越疑惑,越不解。
直到酒宴结束,宝琴也没想得明白。
宝琴想不明白,薛姨妈倒是早想通了。给宝钗留了眼色,便往西边的房间去等蓉哥儿。
第355章:进吧
王熙凤见了,携上可卿的手儿道:“你家的大爷见了漂亮人儿便容易心软,我在这里看着,不会让她们家占多少便宜。”
“我不懂这些算计,她进不进府来,要不要让出哪些利害。我都是不懂的。依我看,她自认二房也罢,无名氏也罢,自比奶奶也成。只需得大爷开心了,家里安宁不出乱,什么都是好的。”秦可卿款款说着。
王熙凤听着却不痛快了。放开携住可卿的手儿,哼道:“瞎了我左右操心,前后都讨不得好,偏你在这说风凉话。既你不在意,我也不管了。顶不过让薛家人暗地里搬空了宁国府,截了宁国府的生意银子。往后让宁国府的嫡亲小哥儿们穷生穷养,眼巴巴看着别人富贵去。”
秦可卿见王熙凤如此,红着脸急忙辩解。“我不是这意思的。”
“不是这意思?那便是你蠢,七窍没开,脑子里的浆湖是一点没少。亏你还得了王家婶婶的教导,又听那边亲王府的娘娘指引,堂堂一个大奶奶这些事儿也拎不清。”
王熙凤愤愤说着,
“天底下的男人全都一个样,莫说是他蓉哥儿。便是他们家里琏二爷、珍大爷,再往上一辈的赦老爷,哪个不是紧着挖府里的私库养外边的女人。别说作奶奶的,瞧着风光,管着管那。也就得一个好名声,过得还不如外边的无名氏快活自在了。”
秦可卿哪有王熙凤嘴巴利索,不论说话还是别的,都比不得凤姐儿那灵巧的舌头。
这会子旁边还见着黛玉等人,可卿只得主动携上凤姐,拉往旁边说话去。
“宝钗也不是这般人,我信大爷是有分寸的。”
王熙凤也知不好在这说,挪了几步到外头廊上。依旧愤愤不平道:“他懂的分寸全用在了别处,只会在夜里才猴急论长短,这些事哪有什么分寸?几年了,你还不懂他?咱们和宝钗,在他眼里有什么区别。”
秦可卿不知道如何回话。
只能听着王熙凤继续说:“他最会讨女人的欢心,薛家却是作生意经营的。这一晚不看着,得被他送出多少门路好处给薛家。难不成就府里就指望几个庄子的租钱过活?幸得宁国府几代单传,才累得这些家业,不然一代代分下去还剩多少?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大哥儿他们着想。”
秦可卿被说得好一阵尴尬为难,恰这时尤氏过来携住可卿,哼凤姐道:“要过去看着你男人,你过去便好,拿她训这么一通做什么。”
“你们俩在府里都做惯了奶奶。”王熙凤回哼一声。“明儿再拿你们好生说说。”
言罢,凤姐儿摆一下手绢,回头,大步朝里面房间而去。
屋间角落中正说着私密话的薛宝钗与蓉大爷瞧见凤姐儿过去,两人也不由得心里滴咕她进去作甚。
宝钗拉着蓉哥儿再次叮嘱。“娘亲是个装不出凶狠的人,许是会在前一两句凶狠些。只要听了上两句中听的话,娘亲便卸下气来,再如何也装不出凶狠了。”
蓉大爷轻轻掐着宝钗白嫩有肉的手儿,笑道:“不陪我一并进去?”
“我不过去了,去了也会被娘亲撵出来,我在廊下等你。”
薛宝钗细腻的声音响起。蓉哥儿还没见过这样的宝钗,觉得新奇又可爱。听出言外之外,心神更是不能自已的乱荡。
他挥一挥衣袖,
只想做一条水草。
掠过宝钗的手、腕、臂、肩,贴着略带曲线的腰背,一路滑下。柔软,似软泥上的青荇,甘愿油油的招摇。
他挥一挥衣袖,带来了幽幽清香的软泥。沁人心脾的香味,让人沉醉,他的心头、指尖都在沉醉中荡漾。
看向澹澹的红唇,没一丝胭脂的装扮,却也如此的诱人。
像粉嫩的水蜜桃。
浅尝一口,细腻微甜。
“咳咳……”
宝钗在蓉大爷向青草更青处漫朔中惊醒,瞧得不远处的一人,臊得的她忙扯开蓉哥儿的手。脸,红成了熟透的桃子,彷佛随时都要从白里透红的嫩果皮上滴出水来。
尤氏没好气瞪了蓉哥儿一眼,若无其事往里面房间去了。
蓉大爷看着害羞的宝钗,轻笑着抿了抿双唇。
“我进去了。”
“进吧。”
蓉大爷嘿嘿一笑。转身,愣一下,再转身,再愣。
他的脸上有两道目光,一道是可卿的,一道是黛玉的。
被抓了正着。
还好我脸皮厚。
蓉大爷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问道:“林姑姑还没回去了。”
林黛玉澹澹回了三个字:“等姨妈。”
这妮子……薛姨妈最近一直与黛玉同住潇湘馆,倒是把这忘了。还能怎么说,只能说好呗。蓉大爷干笑着,却又见了黛玉旁边的平儿在那里偷笑,没好气瞪一下这蹄子。
里面房里,薛姨妈、尤氏、凤姐儿三人并坐着说话,等蓉哥儿进去竟有一种三堂会审的感觉。
不过,因为尤氏与凤姐儿在场,薛姨妈面上倒是和善的很。
一点也不像宝钗说的那样。
薛姨妈才没装凶狠。
蓉大爷嘿嘿笑道:“姨太太和太太聊着什么了,可算我进来的不是时候,有没有打搅了太太们。”
王熙凤深知姨妈是个软性子,方才又说了好一通,这会姨妈也不好将她们赶出去。幽幽刮蓉哥儿一眼,笑着与薛姨妈道:“这猴头瞧见咱们紧张了,只能做出滑头样子来。”
薛姨妈也确实为难着,她只想和蓉哥儿单独说话,有尤氏与凤哥儿在场实在不好当面说。当下叫蓉哥儿寻了凳子坐下,委婉说了一堆话,绕半天也没绕上正题来。
反是让旁边的王熙凤都捉急了。她的想法是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只要薛家不乱打主意便皆大欢喜。“宝丫头过了生日,年纪也不小了。姨妈可有什么打算?”
薛姨妈脸色顿时僵硬起来,宝钗是她的心坎上的遗憾。
多好的姐儿,多聪明的丫头,怎么阴差阳错走到今天了。
她硬着头皮,拿出自以为最冷最恶的面目,道:“今儿唤蓉哥儿过来,便是要好好说说这事情的。你们宁国府,是什么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