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圣教佛母小雀儿
蓉哥儿从忠顺王府出来,一颗心却渐渐的往下沉。脑海里还回荡着十三爷说的话,还有十三爷生气与叹息样子。
忠顺亲王真的病重了。
这种感觉不是因为看到忠顺亲王消瘦的脸面,而是蓉哥儿察觉了忠顺王府内异样的气氛,以及忠顺亲王易暴易躁又易叹息的情绪。
当一个目标远大的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时,最容易出现这般的表现。三言两语不合意便大发雷霆,生气之后又是一阵情绪低落的感伤。蓉哥儿太清楚了,今天忠顺亲王的样子和他前世家里一位亲人十分的相似。
前世的他没少被那位亲人怨骂,更没少听那位亲人絮叨。
未知的寿命变成有限的时间,谁也受不了罢。
蓉哥儿还未上登车,才刚出了忠顺王府,他的眼睛就红了。在这个未知且不熟悉的世界里,忠顺亲王是唯一一个让蓉哥儿敬佩的。加上忠顺王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恩待,一想到忠顺王走进了生命的倒计时,心里就说不出的憋闷。
他本以为自己在前世时便已习惯了离别,然而今生才呆这里几年,却能因忠顺亲王的病疾而触。
登车前,回身瞧了一眼忠顺王府的角门。长叹得一口气,方才上去。
牵马小厮问:“大爷可是回衙门?”
蓉大爷思忖得片刻,回道:“直接回府罢。”
今儿时间虽尚早,他却不想回水利营田府去,主要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营田府里专心做事的圣教农使。主要还是从忠顺亲王口中得知江浙总督孙鹤亭正在南方追剿圣教人员,其中贼首便是圣教白尊座下的商使。
江浙的信件送往神京需得几日功夫,如今那位商使只怕穷途末路了。想到这里,也说不上心底是什么滋味。其实如果商使不那么张扬,也未必会被孙鹤亭给惦记上。
不过商使被抓了也好,至少断了白尊一派的经营收入。
蓉哥儿轻笑一声,暗道着:李羡梅办事倒也利索,回去才多久便点火烧了节度使府邸。
又过几日,宁国府蓉大爷来往江南一带、平安州并黑山村等地书信明显增多了。其中究竟何事,外人却无从知晓。便是连宁国府里亲近之人,也不得而知。
只晓得近些日子,宁国府里偶有陌生丫鬟走动。
“憨丫头知道大爷在写什么吗?”小雀儿寻着香菱问道。
香菱回:“大爷的事情,我岂会晓得。”
“少装蒜。”小雀儿哼道:“别以为我不知,近来大爷连倚霞阁都去的少了,奶奶那里也少有留宿,独留你院里时间最多。难道大爷平日里就没说过的什么?”
“夜里闲聊时倒也问过我几句话,然而大爷又叫我痴呆的,没等我回就拉着不就寝了。”
“什么话?”
香菱异样瞧了小雀儿一眼,呆呆回道:“大爷只说对不住平安州的白尊夫人,不知道是该灭绝了她们,还是帮忙安顿。偏我是不知事的,哪里能给大爷解惑。倒听了大爷喃喃自语说,若是白尊夫人能逃过此劫,帮忙安顿也不是不可。”
小雀儿心里莫名的一紧,近些日子的预感竟然是真的。这……她急切问道:“大爷还说了什么?”
憨香莲怯生生摇了摇头,回道:“虽然大爷常叫我磨墨,大爷写的东西,我却是不去瞧的。只晓得这几日,大爷写了不少信送往平安州和黑山村。曾听提过一声,黑山村是个无人看管的好地方。”
黑山村?
小雀儿低头沉思。这地方她自是知道的,当日宁国府里闹出大阵仗,便和黑山村有关。只是那里曾是太祖皇帝与四王八公起兵后的自留地,是从建州、海西、野人女真三部手里‘抢’来的。
倒也说不上抢,当年大乱时间,太祖平女真之乱后起势。后来建功立业者,亦有不少的女真并蒙古人。
大爷为什么要说黑山村是个无人看管的好地方?
小雀儿沉思不解。
随后两日,小丫鬟愈发留意蓉大爷动静。直到某日听得蓉大爷在房内与人交代:“此信为金尊亲笔,只教白尊珍重。”
只听得这些,便见房里人偷摸出来。小雀儿也急忙躲去,待没见了影子才从暗处出来。小脸上神色挣扎,左顾右盼又抬头低头,不知所想。
展眼已到十月,薛家因有各铺面伙计内有算年账要回家的,少不得家里治酒饯行。内有一个张德辉,自幼在薛蟠当铺内揽总,家内也有了二三千金的过活,今岁也要回家,明春方来。
薛蟠心下忖度:“如今我捱了打正难见人,想着要躲避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天天装病,也不是常久法子。况且我长了这么大,文不文武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点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赚钱也罢不赚钱也罢,且躲躲羞去。二则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呆霸王同家里论了几日,又有宝钗助力,倒也说服了薛姨妈。
这日里,呆霸王请了琏二爷、宝二爷、小蓉大爷等,一来因此次远行不知岁月,只拖了三人多照顾薛家母女。又同蓉哥儿说了宁国府与薛家水泥事情,只管让妹子宝钗打理。
几人倒也喝了一个晌午时间。
只是蓉哥儿回府后,便瞧小雀儿神情怪异,本也未曾多想。
却听小雀儿道:“奶奶今儿在天香楼打理,请大爷过去。”
蓉大爷稍意味深长瞧了小丫头,也随她过去。到了天香楼里,却未见着可卿。登了二楼雅阁,小雀儿再奉醒酒茶。
奉茶模样亦是怪异的很。奈何蓉大爷迷糊瞧着外边景色,也未看出小丫头具体心思。
只款款喝了茶,坐等蓉大奶奶秦氏过来。
却不知,今儿后晌时间蓉大奶奶被凤姐儿邀进了倚霞阁里,此时正在倚霞阁的夜景阳台上说笑着。
倚霞阁的楼顶,突有丫鬟叫道:“大爷怎么跑去天香楼了?
蓉大奶奶秦氏可卿并王氏熙凤二人好奇从阳台张望过去,确瞧得天香楼里正坐着的便是蓉大爷。王熙凤蹙眉道:“小雀儿怎么把他叫那边去了。”
蓉大奶奶沉默瞧着那边的人影,等屋子里出现了小雀儿身影,蓉大奶奶秦氏方长长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咱们何必管他,爱来不来。”
王熙凤素来是个敏感的,只听了这语气便知秦氏有事瞒着自己。她倒也没说什么,只管好奇望着天香楼里的两人要做什么。
只见小雀儿奉茶给蓉大爷喝后不久,蓉大爷的酒劲不仅没醒,反而更醉了。小丫鬟雀儿请了蓉大爷往凉榻上歇息,还贴心给大爷解了外面华服袍子。
王熙凤轻笑一声道:“你身边的这个小丫鬟的手不太规矩啊。”
秦氏却并不在意,只道:“莫看了,咱们继续玩牌罢。”
王熙凤含笑点点头,正要回身走,却还惦记多看了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王熙凤心底的火焰顿时燃起。咬牙骂道:“好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平时你是如何教的,这样的下贱丫鬟也留下身边。”
她真是气急了。
蓉大奶奶秦氏却拉住王熙凤,道:“她本是计算好的作大爷屋里小妾,也没算失规矩。”
王熙凤哼道:“蓉哥儿还睡着没醒了。岂容这样放荡的蹄子为祸?平儿、小红快去天香楼将人提了来,今儿要好好省一省才作罢。”
蓉大奶奶急忙喝住,紧拉着王熙凤道:“不必去了,大爷心底是知晓的。”
“睡着了,手儿都不动,岂是晓得的?”
“这……”蓉大奶奶却不好解释,只道:“咱们下楼罢,我也没曾想到这妮子选了今日。菱儿往楼下走一遭,不要园子里的丫鬟婆子靠近天香楼。”
“……”
王熙凤再说不出话来。偏秦氏又不肯解释,只得生着闷气无处发泄。【作者批:可怜‘佛母乘莲下凡世’一回早失,无人可见,叹叹】
到了傍晚掌灯时分,天香楼里却灯火不明。小雀儿整理了衣裳踉跄出了楼,左右打量一眼,又侧耳听了声音。见得附近没人,双手抹一把脸上泪痕悄悄寻了路径,拿着蓉大爷牌子出了宁国府。
才出府没多久,小雀儿便加快脚步往东面而去。那里是最快出城的方向,只是身子上的不适却让她又不得不小心迈步。
“雀儿姑娘要往哪去?”
突然的一个声音在昏暗的街道上响起,小雀儿被吓了一跳。寻着身边朝旁边看去,才见得昏暗傍晚间街道上突然走出几个人来。
为首的两人是常去宁国府的贾笑贾第兄弟。
只听贾笑扬着笑脸说道:“今儿快要宵禁了,雀儿姑娘还是不要出城的好,省得宁国府的主子们惦记。”
贾第亦伸手道:“雀儿姑娘请回府罢,莫要让咱们兄弟为难。”
小雀儿蹙着眉头,只见贾笑、贾第身后的人慢慢围了上来。似有拦堵她的架势。
她从摆出手里的牌子,大声道:“我有大爷给的牌,出城是给大爷办要紧事情的。你们在这截我,害了大爷的事情,可不好回去交代。”
贾第道:“这个牌子或许是大爷给姑娘的,但姑娘今儿是必定不能出城的。今儿不行,以后也不行,除非大爷亲自陪同。”
小雀儿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算是看明白了,贾笑、贾第二人定是听了贾敬的命令在此堵人。这位敬太爷宁国府的人不好使唤,偏使唤起宁荣后街的外房族人了。
她感受着身上隐隐约约的疼痛,咬牙道:“在你们面前大爷的牌子也不好使吗?莫要忘了我是大爷房里人。你们俩见了我,如何也该叫一声好姐姐。”
贾第却不回话了,只从身上抽出一把短刀来。
贾笑道:“姑娘留在宁国府里,咱们兄弟自然要恭敬叫一声姐姐。可姑娘要离开……真怕伤了你。”
顺着贾笑的声音落下,旁边一众男女亦拿出自己身上的东西来。拿绳的拿绳,拿铲的拿铲,还有拿菜刀的。
只是他们个个神情不善,打定了主意要将小雀儿留下,哪怕是尸体留下也行。
小雀儿紧握着拳头,心里也犯难起来。硬闯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可回头进宁国府里,她也实在无颜再见蓉大爷与蓉大奶奶。
况且,心中惦记平安州情况。
“前面什么人喧哗?”
忽地,一种人马提灯而来,正是内城九门巡捕营将士。
贾笑见了,忙让众人收起东西,拱手道:“贾氏侄孙给煦太爷请安。”
为首的正是昔日四王八公中齐国公府陈家长子陈煦园,此人原在南城当值,后被升官调入内城。陈煦园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围在此地?”
贾笑忙道:“侄孙名叫贾笑,住宁荣后街,乃宁荣贾家连宗族人。因此丫鬟擅逃宁国府,特领了宁府老太爷的令在此捉她回去。”
“逃奴?”
“回煦太爷,正是逃奴。”
小雀儿听他们一言一语搭着,一颗心更沉。今儿怕是离不开神京了。不过她依旧嘴硬道:“我不是逃奴,我是蓉大爷房里丫鬟,是拿了大爷牌子出府的。”
陈煦园作为九门巡捕本是不管府里逃奴事情的,他在内城巡查的是盗贼和犯夜之人。这时间倒还没夜禁,只是牵扯贾家逃奴,他也不得不多事一回。道:“将牌子呈来。”
贾笑听了,急道:“她是偷的大爷牌子。还请陈家太爷让侄孙压了这丫鬟送回宁国府,听由府里太太奶奶们惩治。”
陈煦园扫了一眼众人,正要说话。突听了街上有一马车驶来,一身材魁梧女子下车说道:“小蓉大爷身边婢子给将军请安。”
“是你。”陈煦园认得这女人,诧异道:“她也要出城?”
魁梧女子回道:“大爷拖婢子给将军问好,还请将军行方便。等过些日子,大爷再提几坛好酒登门。”
陈煦园左看了贾笑,又看了新来女子,再瞧一眼小雀儿。哼道:“蓉哥儿也真事的,这么点事都要在城里闹出阵仗来。让他记着今天说的。”
言罢,陈煦园领九门巡捕营将士巡查去了。
“你是谁?在宁国府里没见过你。”
第330章:南国有佳人
“对我身份有怀疑,尽管寻大爷问去便是。今儿我得了大爷的令,不仅周全护着雀姐姐离京,还要送达平安州去。”彪悍的丫鬟冷笑一声,又道:“我手里还有大爷写个平安州窑厂芸大爷的信了,你是不是也要亲自看一番?”
贾笑大脸憋红,闷声道:“你可知她离了京,将留给宁国府多大隐患?”
丫鬟回道:“那是大爷与老太爷该琢磨的事情,我们只听命于大爷。雀姐姐自跟了大爷,她在外是何身份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肚子里说不定有大爷的孩儿了。”
雀儿听着两人说话,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疑惑看向刚到的魁梧丫鬟,脑袋嗡嗡作响,不知所思。只听着对方邀请上车,等手臂被扶上才稍稍回了一点神。
挡人的贾笑却也无可奈何,只瞧着那马车上眼熟的幔帐,款款与众人让开了道路。侧身时,还不忘将目光投向宁国府的方向。
他早知道东府蓉大爷是个心思多的人,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早。贾笑暗暗叹着,以后东府的两位爷只怕是要心生嫌隙了。
唉,老太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贾家啊。
“贾家?”清醒后的蓉大爷不停在口中琢磨这两个字。
贾家的利益优先,还是自己的利益优先?这是一个选择题。他曾思考了很久,也琢磨了许多。但还是不同意贾敬的作风手段,更是对小雀儿下不来狠手。
“为什么一定要囚着她了?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放回平安州去,其实也是有利的。”尽管房间里无人,蓉大爷却还是小声自语着,又像是特意说给别人听的。
小雀儿走了,只留下一条沾了点点血迹的汗巾子。
似乎她的离开,宁国府内宅里早有预料般,竟谁也没多嘴提过问过。甚至有一种小雀儿从来没来过宁国府的感觉,只是除了那汗巾子外,瑞珠房里还多了许多早备好的强身药。
随着大观园里活动愈发频繁,宁国府内宅的香菱亦被宝钗拉进了蘅芜苑住去。东府的大爷并奶奶也知香菱是个好学好热闹的憨呆小姑娘,又是薛姨妈的干女儿,倒也放了她在大观园里热闹。
只是不知怎地,没两日西府老祖宗亦请了薛姨妈进园子。她倒也没去蘅芜苑住下,反而到林妹妹的潇湘馆了。
后来,蓉大爷才听说原是老太太担心林黛玉身子,又恐探春照顾不周全才委托了薛姨妈照料。
这些内宅里的事情,贾蓉全是从蓉大奶奶可卿这听的。
他问:“除了这些,就没其他的新鲜事?”
蓉大奶奶哼道:“老太太还叫凤辣子进园子里住了,她倒是舍不得倚霞阁这好地方。”
“倚霞阁住得好好的,干嘛非要住进园子里去,来往多不便利。”
“大爷是在暗指来往蘅芜苑不便利罢。如今菱儿同宝钗、湘云姑姑一同顽,倒让咱们东府大爷夜里不自在了。”
“咳……”蓉大爷咳两声,道:“她们里面是女儿国,要我说该叫咱们蓉大奶奶也住进去才好,我明儿就去西府同老太太商量要奶奶去大观园里作个女儿国国主。”
“我才不去,进了那里,好让大爷天天夜宿倚霞阁?”蓉大奶奶秦氏娇嗔哼道,“我才不给大爷机会。”
好一个女妖精。
蓉哥儿嘿嘿作笑,道:“你真住进大观园里,我还舍不得了。”
“又要作怪。”蓉大奶奶嗔道,“还有外头的事儿没说了。”
“什么外头的事儿?”
“鲸卿来了书信,说他已启程去平安州了。”秦可卿幽幽说道,“他是先脚走的,才叫人传信来府里。这会子追也来不及了。”
“怎么一声不响跑平安州去了。”蓉大爷埋怨道,“可知多少人同行?盘缠带够没有?”
秦氏娇声嗔道:“大爷还当鲸卿是孩童了。秦家老爷不在了,我还计算着过些时日给他说一门亲事,没料得他走得急。”
“且先瞧着罢。”蓉大爷嗯了声,又道:“他不打招呼便跑了,到底该写信过去斥责一顿。顺道也交代一些事情,让鲸卿与贾芸在平安州办妥。”
蓉大奶奶身子渐软。
蓉大爷倒又想起一事来,问道:“原来水月庵的小尼姑还有下落没?可曾听鲸卿惦记过?”
蓉大奶奶道:“哪里还惦记,倒也曾试探问过需不需得多派人手打听,哪知他自个早忘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学得哪位爷的做派。”
额?好家伙,这妮子说着鲸卿的事情还隐射上了。
蓉大爷款款说道:“本大爷可是从不做那等薄情寡义事情的,我最具有责任心,定不是学我的。”
“谁晓得了?许是只有潇湘馆的林姑姑最清楚罢。可怜她身子又不好,这会子入冬了,只怕更加难受。”蓉大奶奶红着脸儿打趣道:“大爷多去潇湘馆体贴才是。”
体贴?
素来是动词。
本来偶尔去一去潇湘馆亦是无碍的,但蓉大爷听了薛家姨太太也搬进潇湘馆住下了,哪里还会过去。这不是自讨尴尬?
蓉大爷嘿嘿笑道:“才不去潇湘馆体贴,如何也得是先体贴咱们大奶奶。”
“呀,大爷还未洗了。”
这个冬日,神京城里离开的人多,来的亦不少。
是日。
蓉大爷打忠顺王府递交农书归来,却见着这个宁国府里都空荡荡的。问了丫鬟才知,不仅蓉大奶奶秦氏、太太尤氏,连倚霞阁里的凤姐儿竟也全不在府里。
丫鬟道:“太太奶奶们去西府热闹了,说是那边来了许多姑娘奶奶们,乌泱泱的一地人了。”
蓉大爷听了,心里顿有了猜测。问道:“可是薛家的亲戚来了?”
早些时日,因随着薛家商队来往通信,也知薛家薛蝌兄妹要来京里。没想得一拖再拖,都入冬了还没消息。
丫鬟回道:“咱们也是听得西边的下人传来的,说是珠大奶奶的两个妹子来了。还有一位姑娘,说是薛大姑娘的妹妹,还有一位爷,说是薛大爷的兄弟。还有王家的什么人,并西府大太太家的亲戚一并来的。今儿西边可热闹,太太与奶奶也被拉了过去。”
“不过是几家的亲戚来京,倒闹出大阵仗了。难不成她们个个长着三头六臂?全是稀罕人物不成。”
丫鬟笑道:“听过来传话的丫鬟婆子们说,一个个长得天仙绝色,比水葱还青嫩了。”
蓉大爷撇了撇嘴,倒也不说话了。
他已经过了听见美女就好奇非要一睹真容的年纪。
当然,便不是说他年纪有多大,而是在神京城里什么样的绝色人儿没瞧过。论美艳来,秦可卿、薛宝钗、王熙凤哪个不是天仙绝色?连府里的丫鬟也个个模样标致,魅惑的人儿他也见过,如曾隐藏万花楼的李羡梅。
再论沉鱼落雁、神宫真仙般的人儿,蓉大爷也是瞧过的。
忠顺王妃的气派又岂是寻常人能有的?
蓉大爷兴致缺缺,甚至还有点犯困。偏两府里却没人给他安宁,正坐炕上要打盹儿,便听了外面有婆子进来传。
“琏二爷在前厅找大爷了。”
贾琏?这家伙在这个时间跑来做什么?
蓉哥儿心里疑惑,却也强打精神忍着困意离开了温暖火炕。出了院子,紧了紧身上袄子,朝前厅过去。
只见着贾琏远远便招呼。
蓉哥儿问道:“不是家里来了亲戚?琏叔怎么过来了,没在府里招待?”
贾琏愣一下,问道:“来了亲戚?哪家人来了?我刚从城外庄上回来,有事要问蓉哥儿了,还没来得及回府。”
“我也不知切确是哪个人物,才听下人们说的。府里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全到西边去了,才有这样一问。”蓉哥儿打着呵欠,又问:“琏叔急着找来,是在庄上查出了什么?”
贾琏急急点了点脑袋,又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的说道:“倒是查了一点出来,便再不好查下去。他们在庄上日子也清苦,属实迫不得已才挪了银子。”
蓉哥儿诧异道:“琏叔过来,那是如何计算的?”
贾琏讪讪说着:“有些为难,也不知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蓉哥儿笑道:“查不查,全看琏叔意思。我只管与琏叔交代,不管是林之孝也好,周瑞也罢。还是库管的戴良,这些人在我瞧来就没一个不欺上瞒下的。那周瑞总管西府收租,其中不知收了多少油水。
琏叔查不下去,要不让凤姐使用手段?只是琏叔也知,若凤姐出面了,以她那只进不出的性子。只怕后面查出什么来,中间还得抽得几成。”
贾琏从来就是个没钱使用的哥儿,倒不是西府不给他钱,只是那点钱完全不够他用的。他自然是不想王熙凤再插手的。
偏贾蓉倒是希望能够王熙凤出手整顿一回,将荣国府里上下的蛀虫来个大清扫。反正现在王熙凤又不在西府食宿管事了,那些主子下人们再有怨,也撒不得王熙凤头上来。
“那我再查查。”贾琏犹豫说道。
“琏叔尽管查罢,不管是哪家的亲戚,哪位老爷太太的亲信。只要查出了问题,该如何罚得便如何罚得。”贾蓉没起好心,道:“赖大总管背景够大了吧,他们家闹出事来,还不是撵了出去。这会子还在庄上吃苦了,琏叔只要吓得一声几个管事的,总会有几个担心怕死的自首。”
“再琢磨,再琢磨。”贾琏更加犹豫。
蓉哥儿又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排场自然得有,体面自然得给。但是下面的老鼠多了,多拿多占的多了,外人未必瞧得咱们体面。说不得背地里还在笑话了,这么大的人家连下人都管不住,家里钱财失了多少也一点没发觉。”
贾琏不再说话。叹了几声,又听了蓉哥热几句劝,只得悻悻离去继续琢磨。
接后几日,东西两府女眷躲在大观园里热闹。
蓉大爷亦也听得,珠大奶奶李纨的两个妹子住进了稻香村里,邢家姑娘跟迎春住去。倒是薛蝌的妹妹宝琴得王夫人意,竟被王夫人认做了干女儿;又讨老太太欢喜,连园中也不命住,晚上跟着老太太一处安寝。
倒是薛蝌在薛蟠书房中住下。
此时大观园中比先更热闹了多少。李纨为首,余者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邢岫烟,再添上东府的可卿、香菱、凤姐儿等。
一行十四五人,好不热闹。有时,又吵着了带发修行的妙玉,热闹之中偶尔又增添一人。
倒是怡红院里宝玉,虽然有时过去,却只热闹了几日新鲜。没过得些日子,怡红院里又闹出事情来,再没得多少心思常和女儿们热闹。
偏在这冷日寒冬里,蓉哥儿又被宝玉趁机拉进怡红院中。
“蓉哥儿便帮着些罢。”宝玉为难求道,“天天夜里想得……只消帮这一次便好。”
“宝叔上次也是这般说的。”蓉哥儿撇着回道。其实他也不是不愿意,凡是开了一个头,后面再使心里也就自然了。
只是他稍有芥蒂的,便是被宝玉偷窥。
一想着,便不爽。
他又不是一个演员,还要配合谁去表演。关键是现场表演,表演解放天性?
讲实在的,如果是换做了女子,倒也无妨。毕竟大户人家里,内宅伺候的全是丫鬟,不论如厕解手、洗沐更衣等,都是丫鬟伺候。
蓉哥儿也早习惯了在丫鬟面前呈现人生最初、最真、最朴实的样子。
但被一个男的瞧得解放天性,多少是不自在的。
他还做不出炫大嘲小的事情。
宝玉挑眉道:“上次蓉哥儿也欢乐,连麝月都……蓉哥儿便帮帮罢。这次我再唤麝月和碧痕来?还是……秋纹?春燕?紫绡?晴雯?”
蓉哥儿的眼皮忍不住跳动一下,还未开得口。
宝玉急忙摆手道:“晴雯不行。其他的年纪又小,还不懂事。实在不可,换袭人……”
“瞎想什么了,谁来也不行。”蓉哥儿轻哼着,心脏却不太争气的加速跳动。也不知是听了哪个丫鬟的名字原因。
前几日才念着见惯绝色的蓉大爷,真听了话亦现道貌岸然的一面。
第331章:好生招待
不争气是真不争气。
蓉大爷这些年有许多克制的地方,然后却有更多从不克制的习惯。
习惯是难改的。至少在对付美色上,蓉大爷从来没学会过克制。宁荣两府也没给他克制的机会。不过,偏这日却还是什么也没做地离开了怡红院。
“怎会这个时间召去王府?”蓉大爷想不明白,入冬之后气温骤降,连白昼也变短了许多。
这会子,天色已有朦胧样子,等到王府之后估计已要入夜。
忠顺王府长史周大人回道:“全因爵爷呈上的农书,这几日里十三爷召了不少农官、农人进府,还有诸多朝堂官员。今儿后晌不知怎地,十三爷大乐过后,突发重疾。好不容易醒了,当头第一句便是传下令来召爵爷进府。”
这么严重了吗?
蓉哥儿心神一紧,不该这般严重才是。尽管他也知晓每年寒冬是病患的大劫难,可忠顺王应至如此才是。早两日也见过面,当时看着还有好转了。
蓉哥儿问道:“十三爷可还说了什么?”
周长史回道:“爵爷亦无须得紧张忧虑,十三爷是要为爵爷请功了。”
请功?
是啊,水利营田府那群农官倒也有几个是真有本事的,特别是圣教的那位农使。谁能想到一个乱党贼子竟是半个农业专业?而且,据蓉大爷所知那农使原来是鸡笼山的一位将军,根本不是农人出身。
还真他娘的奇怪。
不过,蓉大爷自己也没少下功夫,为了那农书不仅将自己前世在农村的经验写了大半,还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些小时候乱看过地方下发的农业生产手册和技术手册。
这一路走得急,天色未暗便进了忠顺王府里。这次回来,蓉哥儿动作与以往都不同了,脚步更轻,声音更雅,竟没有一点的不规矩。
连躺着的忠顺亲王也忍不住打趣,道:“瞧你这小心规矩的模样,倒让人多不自在。这会反念起往年你那肆无忌惮没规矩的好来。”
蓉哥儿狡辩回道:“小子在十三爷面前,次次都是规矩的。”
“有吗?”忠顺王问了一声,却也没在意,打发了旁人,说道:“此次你做得漂亮,不论是农书还是营田府里田亩收获,多数人知了也心悦诚服。你上次所求之事,本王会上书求皇命,大燕的水田便交与你之手了。”
“十三爷说的是?”
“农官下地方建省县营田衙门。”十三爷咳了一声,道:“你可想清楚了,此事若定。往后几年,你将慢慢脱离侍卫处,甚至可能要常常离京,想几年内调入六部亦成难事。”
蓉哥儿沉默了。这确实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水利营田府是显德皇帝新设的机构,由忠顺亲王总理。营田府既不归地方管辖,又不属六部下司,升值升官是一个难题。
原本挂职侍卫处,如果不管营田府,将来还能兼六部的官,甚至能调入禁宫。
哪个更有利?
蓉哥儿思忖片刻,回道:“小子只想多为百姓,多为大燕做几件实在事。粮食多,大燕富,百姓家里人丁旺。这便是小子一心所求,不在乎官阶品级,不在乎是否能殿前行走还是总理某部。”
粮食多,大燕富,百姓添口。这些自然是蓉哥儿想见到的,不过他更偏于自私的考虑。
拿住了大燕口粮功业,只要不是起兵造反,哪怕站错队这样的政治危机都能保命不死。
当然不是说他会去站队,而是有了这一层,他可以免去被迫站队的烦恼。
这是蓉哥儿、蓉大爷所求所想的,他花大功夫要编农书、优化种植技术、寻炼钾盐等事情,就是要打造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保命符。
不管将来如何乱,如何的动荡。粮食问题是永恒的问题,只要蓉大爷能解决部分粮食问题,他就拥有一块保命符。比任何东西都有用,且有效的保命符。
忠顺王听了他的回道,终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历朝历代以农为本,蓉哥儿确是聪明的,选了条好路子。九省统制王子腾前两日进宫时,倒有意调你入京营。蓉哥儿既选了水利营田府,本王也好传信进宫请皇帝回绝了王子腾心思。”
嗯?什么意思。
王子腾想调自己入京营?
好事啊,大好事啊。
能进京营领兵,总比天天和一群人玩泥巴好玩。狗屁的理想,全滚一边去。哪个男人心里没一个带兵的梦?多少男人幻想过效仿冠军侯封狼居胥。
蓉大爷心里顿时火热起来,却看着忠顺王脸上笑意,才知自己被十三爷给戏弄了。
干笑道:“十三爷莫要打趣小子了。”
忠顺王呵呵笑道:“王子腾是真有这般想法,虽未明说,却也暗有指向。不过,本王实在不想见你入京营,京营未必比得上营田府。本王也懂你们的心思,总想着重现祖上荣光。此一时,彼一时也。光芒过甚,便是末日。”
蓉哥儿看着王爷的笑,总觉得这笑容格外复杂,含着格外多的意思。
一时只盯十三爷的笑去了,倒忘了该回什么话。
又听忠顺王继续说道:“世人总喜欢回忆过去,总在意祖上光荣。即便寻根也要找个封王拜相的祖先,却忘了千年里一代代平凡又不平凡的先祖们。过好自己,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方向。莫要因一时的光荣,而埋下更加的隐患。”
十三爷实在暗示什么吗?蓉哥儿听得模糊,似懂非懂。如果当论十三爷的这一句话,自然是不全对的。可是如果结合贾家的情况,却更像是十三爷在警示什么。
蓉哥儿琢磨一阵还没想通透,这般回话道:“小子不求什么荣光光荣的,只求稳当。”
忠顺王笑了笑,说话的声音明显低沉起来。道:“稳当的好,稳当的好。王府的两个公子哥儿,本王也训过了。该稳当的时候,便得稳当着些。”
“十三爷有心事?”
“……”
忠顺王瞥了这小子一眼。
【作者话:明天限免,养书的明天该看书了。】
【作者话:后面内容,稍后修改】
“姑娘真漂亮。”
“以后得开口叫蓉大奶奶了。”
两个丫鬟嬉笑着一边伺候秦可卿洗沐身子,为了明日大礼做最重要的一次洁身。
纯洁干净的水被丫鬟舀起,缓缓地从可卿玉质晶莹的肩膀上覆下。晶莹剔透的温水,冒着淡淡缥缈的热气,顺着那光滑的玉肩冲下。
雪肩柔润,软似无骨。
温热的水在欢呼,他们从上至下游走,贪婪的畅游着所经过的每处细腻肌肤。遇到岔口分成几道,有从匀称的臂膀落下,有的冲上了秀丽俊美的高山。
纯净的温水一瓢瓢冲刷着这美丽精致的身躯。
“真好看。”
伺候可卿洁身的丫鬟忍不住叹一声,她看着这美丽的娇躯被白色气雾笼罩着,心生羡慕。到底是官员家的姐儿,生得漂亮,身材还极好。那温热的水烫红了娇躯,姑娘那高挺……
一滴水珠挂在尖上。
丫鬟宝珠朝水珠里打量过去,仿佛瞧见了天上仙境。
倒是便宜了那个未来的姑爷,恐怕宫里的公主也不过如此罢。
可卿亦想着明日大礼的事情。虽然早听了男方家的情况,她依旧有些紧张,其中还有些期待。那可是宁国公府唯一的哥儿,未来宁国公府爵位的继承人。
听媒人说过,那人是个样貌英俊的哥儿,品性也极好。
她已经在幻想着明日的大礼和往后在国公府里的美好生活了。
这一夜,秦可卿辗转难眠,紧张、期待、兴奋占据了大脑情绪。
大礼是繁琐的,秦可卿早有心里准备。
第二日,她一早被唤醒梳妆。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的笑容从没消失过。
在盖头罩上的最后一刻,她再深深瞧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是那么的纯洁,是那么的美丽。
外面喧闹声大作。
迎亲队伍来了。
身穿大红喜袍、头顶红盖头的可卿被拥出了门,听着满世界的热闹声音,她对未来的幸福日子更期待了。
热闹的声音从城外的秦家一直响到神京内城。待可卿被未来的夫君抱下了轿子,她能感受到的是有力的臂膀,满心羞涩。再听着周遭不绝于耳的祝贺声,可卿的心里只有两个字想说:“极好。”
盖头下的她露出了无人瞧见的笑容,最美的笑容,幸福的笑。
但有人大喊‘吉时’,她被牵着入了正堂。
她看不到外面,却能感受到喜悦的气氛,甚至能想象出这里定是张灯结彩的喜庆模样。她同时也在幻想着蓉大爷的真实样貌,该是如何一个翩翩少年郎。
“一拜天地。”
“二拜……”
……
“送入洞房。”
未来的蓉大奶奶被送入了洞房,大礼却还没结束。她要在这里等待酒宴结束,等待新郎到来,等待……
这一切都如梦幻一般。
今日的新郎亦是如此觉得。
以至于宴宾客时,都不自觉的多喝了两杯。从小生活在贾珍暴力教育下的他,从来没有觉得今日这般快乐过。
以后该是同媳妇在府里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幸福美满的小日子。
“感谢……”
“谢谢……”
“……”
作为贾蓉父亲的贾珍更开心,望着自己的儿子这般,亦是满足。终于有点长大成才的样子,不免同宾客们多喝了几杯。
“今儿东府大喜,你们也该多喝点。”贾珍哈哈大笑。
一切似乎都极其正常,颇有主客皆欢味道。
只是无人瞧出贾珍嘴角颇有深意的笑容,连贾蓉也未发觉。贾蓉在冯紫英等人的围攻下,喝得正尽兴,他哪能发觉珍老爷脸上那细微的神情。
“蓉儿好生招呼着大家。”贾珍哈哈笑一声,酒气上头后,脑子里尽想着那日在秦家见到秦可卿的样子。
待到入夜时分,主客尽欢。
蓉哥儿穿着新郎装被送进了洞房中,他已喝得有些晕了。瞧着房里人影子,双眼也朦胧起来,在丫鬟的帮扶下挑起了新娘的盖头。
贾蓉愣住了。
家里竟给他找了个这样天仙般的媳妇。一袭绝色的红裙,一片金丝缕绣的肩披。深邃明亮的黑发盘成高雅的发式,连发际和鬓角也修到无懈可击。头顶着点翠金丝大明珠凤冠,犹如金凤衔珠。
秦可卿笑起时略显羞涩,淡淡红晕笼在双颊。
贾蓉完全看呆了。
身为宁国府嫡孙的他见识过许多绝美的女子,但在看见秦可卿的时候,他还是会失神惊叹。在落落大方中,带着一许婉约。流光绽放,绝代芳华。
她的眼就像夜空里最亮的星,眉梢中藏尽诗情。如此微妙的感觉,像是有一股电流缓慢地在他身体中游走。
他看得有些痴,她对他轻轻的笑。
这一笑,贾蓉更痴了,酒也醒了一半。
旁边的丫鬟缓缓退出内室。
一声入耳。
“夫君,该喝合卺酒了。”
她的声音也好听,很温柔,像是江南女子。贾蓉惊叹这世间的造物主,竟将北方女子的大气秀丽与南方女子的婉约温柔竟糅合到了一起,成了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
秦可卿伸出柔弱的手,拿起的桌上宁国府一早就准备好的合卺酒,往早早准备好的碧玉合卺杯中斟好了酒。
一杯两孔,两杯相连。杯壁外,上雕鹰,下雕熊。
贾蓉、秦可卿两人对视,各持半边杯壁。共举,并凑一处,饮酒。
“夫君可够了,莫喝了。”秦可卿着急说一声。
“像梦一般,竟不真实,我多喝两口压压。”贾蓉回一声。
秦可卿不由笑起,贾蓉更醉了。他忙贴心道:“媳妇快坐着吃些糕点食用,送来的菜早冷了,便不吃它了。”
秦可卿心中大暖,竟嫁了个好郎君。
款款入座,正要劝贾蓉毋要再喝时,却见他皱着眉头放下手中被子。又强提了提眉毛,一副努力强打精神的样子。
“怎了?”
秦可卿问道。
贾蓉摇了摇脑袋,双手扶头,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不论他怎么强打精神,怎么揉搓双眼,也难以再睁开。
旁边可卿见此,只当贾蓉是喝多了。免不了心底叹气,轻轻推一下,却也自觉困意上头。
第332章:乌兰巴托的夜
“大爷杜撰的罢。”蓉大奶奶嗔道。
“本子故事全是编的,古往今来连史书也杜撰不少,我才只在你面前杜撰。”蓉大爷嘿嘿笑着,又道:“四公主的贺礼,凭你计算罢。南城收本子也好,寻些奇珍异宝也罢,可儿拿主意便好。”
“倒是想大爷再杜撰写,请珠大婶婶来抄成书,既合四公主心意也省了不少功夫。”秦可卿怪色道。
蓉大爷咳两声,道:“你也跟着胡诌,前几月花了大功夫才请了珠大婶婶帮忙校对。如今农书已成,何必再麻烦别人。家里字好的也不只她一个。”
蓉大奶奶打趣道:“其他人也少得来咱们东边,三姑姑倒是字好,她如今管着园子又照料林姑姑没得空闲。”
蓉大爷撇着嘴,其实最近两年他也在练字,虽然算不得好却也不算太差了。甚至慢慢模仿某人的笔记,也能学得形似。
“我可没答应要编那玩意,如今又临近四公主生辰日,怕得一日写几个小故事来才行。麻烦,有这功夫,我多在房里陪着可儿岂不自在?”
“大爷早些年便说给公主殿下送本子的,可让公主记挂许久。趁着今年,大爷亲笔写来,也算是一个恰合心意的礼物。”
“抠搜小气的奶奶,家里又不是买不起稀奇物件。从库中寻个成色好的玉佛送去便可了,前面的玩笑话,你还当真了。”
蓉大奶奶叹道:“我又哪不知,只是一想着四公主殿下明年便要远嫁库伦。漠北路远,又与大燕风俗不同。玉佛金器终归是俗物,多一件人情物,也给殿下多了一份念想。”
“你打哪听来的消息?”蓉大爷诧异问道。
“何必特意打听,各家府里内宅都传开了。漠北王的使者在前些日子已经入宫,上次四公主从宫里传来的信,也说起了这事了。”蓉大奶奶幽幽说道。
贾蓉倒也早知道可卿与宫里四公主有书信往来,倒是没想到四公主还会跟可卿说这些事情。
他道:“库伦倒也是个好地方,那里有着一望无际的草原。绿油油的草原上遍地是俊硕的马儿,说不准等四公主到了库伦,反喜欢上那里将神京忘了干净也不一定。”
蓉大奶奶想着四公主还有一年时间就要远嫁漠北蒙古,到底是认识几年了,又常有书信往来。心里亦不好受,听着大爷宽解,反嗔道:“大爷又没去过库伦,哪知库伦模样。”
“我虽没去过那,在天上时也曾对那边有些了解。天上管库伦称之为乌兰巴托,还有一首歌曲专门唱的那里。”
“大爷只管胡诌罢,反正除了大爷,谁也没去过天上。”
“偏你还不信,库伦的景色比神京城里美得多。四公主常年呆在宫里殿里那么一小圈地方,真去了库伦倒也自在,瞧瞧那广阔天际。”
“大爷不想写罢。”蓉大奶奶委屈着红了眼。
“怎么就哭上了,咱们不是说着事吗?”
“公主殿下在信里也提过几次,可儿怕大爷忙也没好应下。可一想着她要嫁到漠北去,远离亲人朋友,远离家乡。在异乡异族里作着媳妇,甚至她的夫君、公婆说话,也未必能全听得懂。该是多么的可怜,又无助啊。”
女人是感性的,是容易与悲惨共情的。
可卿又是个情感充沛的人,说着话间眼泪跟珠子一般串串地往下面落。
“人家既然是公主,享受着公主的仪仗,被送去和亲本是命中注定的。”
“什么命中注定的,干娘膝下两个亲女儿,一个嫁去了漠南,四公主更要嫁往漠北。她老人家该多难受,多委屈。王爷与娘娘待大爷素来是极好的,公主殿下也平和可亲,如今殿下只有这心愿咱们何不帮忙?”
感性的女人,说不过。
蓉哥儿叹一声,也只好接下了这差事。四公主是很苦,很可怜。可天底下,苦的人、可怜大人太多了。
比她更苦更可怜的更多。
只是念着亲疏远近,也算回报十三爷与娘娘一小点,便也回想去曾经看过的读过故事来。
才子佳人的故事自然是不能写的,神魔鬼怪的又不恰当。
最后只能魔改前世西方那些底子黑暗却广为流传的童话故事来。
蓉大爷亦不忘嘴硬道:“库伦却是是个美丽地方,我还想着将来到那边瞧瞧了。”
这是真话,不仅想去库伦,更想去恰克图走一圈。最好能到厄罗斯浪一下,搞那么一批西洋物件来,能买得新式蒸汽机与新式火枪、火炮更佳。
当天夜里,蓉大爷为了给蓉大奶奶讲述库伦之美,宁国的大院里响起了《乌兰巴托的夜》的歌声。
“有一个地方很远很远
那里有风有古老的草原
骄傲的母亲目光深远
温柔的塔娜话语缠绵
乌兰巴托莱乌特西
纳莫赫纳莫赫
歌儿轻轻唱
风儿轻轻吹
乌兰巴托莱乌特西
纳莫赫纳莫赫
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
……”
翌日醒来,神京的雪更大了。
蓉哥儿也开始犯懒,不愿趟着风雪往水利营田府,便借口编本子理由哄自己不出门。倒是秦可卿这妮子一早去了太太尤氏院里请安,才吃过前晌便趟雪往大观园去了。
“诗社?也就她们小姑娘有那个兴致。”蓉大爷羡慕地撇着嘴。“屋子里暖和不呆,偏要跑园子里瞧雪。大冷天里,莫要冻出病才好。”
旁边丫鬟笑道:“大爷也可过去瞧瞧。倚霞阁里的奶奶也是不会作诗的,她一样在里面热闹。大爷至少还是做过诗的,宝姑娘她们还曾提议请大爷了。”
“我才不愿去,多无聊的事儿。”蓉大爷口是心非道。“里面都是亲戚家的姑娘在,我过去还扰了她们。”
丫鬟听了后也不劝了。如今大观园不同以往,现在李家的两个姑娘李纹、李绮,并薛家姑娘薛宝琴,邢家姑娘邢岫烟等人都在。
大爷过去了,实在不便。
贾蓉在房里独自待了大半日,实在闷得紧。习惯唤了声:“雀儿。”
“大爷唤婢子吗?”一个名叫翠儿的丫鬟应声道。
蓉大爷恍惚一阵,瞧着这个脸熟又不熟悉的丫鬟,款款苦笑点头。道:“准备一下,到荟芳园走走。”
说着,便见这丫鬟急忙给蓉大爷寻大袄子去,又重整了暖手铜炉。
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小雀儿做的。这妮子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平安州。
几年没回的小雀儿瞧着那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心里涌出一股酸楚来。山营没了,到处都是残缺的兵甲。显然,这里经历过了一场大战。
偶尔能见着几具残缺的尸体被弃在山野间。
“姐姐不必担心,既然官府没有出通告,其他人应是安全的。”
小雀儿抬头,瞧着这个高出她一个脑袋的姑娘总称呼她为姐姐,实在有些不习惯。越远离宁国府,就越不习惯。这种感觉,就好像她还在宁国府里一样。
明明都已经到平安州了。
“我想在这里住一晚。”小雀儿望着残缺的山营,低声说道。不管曾经多么想逃离,不管曾经听到自己要被送给未知的明王时有多么的不满。
可是她总记着,她是打小被夫人养大的。
夫人就像是她的亲娘。
可现在‘亲娘’不见了。
丫鬟道:“姐姐想在这边住下也不是不可,只是这里才发生过乱战,官府的人还停留周遭巡查。若是遇上,只怕好一阵说不清楚。”
小雀儿听了,念念不舍多瞧两眼山营,低声道:“那咱们回去罢,不能给大爷带去影响。”
丫鬟见此,笑道:“姐姐说得极是。大爷晓得姐姐要回平安州,特意让芸哥儿在平安城内给姐姐置办了一套院子,丫鬟下人一应俱全。在城里,不仅住得安心,姐姐也好打听留意想见的人。”
城里原来是有据点的,只是现在……
那据点还在不在了?
小雀儿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被蓉大爷算计了,却一点也恨不起来,甚至听到蓉大爷叫人置办了院子,心里还有感动。
她道:“大爷要你送我来平安州,可有任务交代你?”
丫鬟笑道:“大爷要妹妹好生照顾姐姐,保得姐姐平安回府,大爷还等着你回去了。”
“大爷是什么时候知道……”小雀儿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了。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份的还重要吗?宁国府的敬太爷清楚,大爷便也清楚了。
我真傻。
小雀儿瘪着嘴,突然又笑了。
大爷真聪明。
小雀儿又问了一遍。“大爷真没有什么交代的?有没有要我给大爷做的事情?哪里能帮大爷?”
丫鬟摇了摇头,眼里的光线却在不停变化。
小雀儿注定是问不出什么的,也只能跟着丫鬟先回宁国府在平安州的水泥窑,交代妥当了才回城里置办的院子去。
某日,正是十月廿一。
忠顺王府里好个热闹,这一里日,不仅诸多王公大臣来了。连宫中两位殿下也到王府来,甚至蓉哥儿还见到了该在神京城外郑家庄的太上皇长孙。
左园,该与右园一般热闹。只是贾蓉却不知右边的情况了,只有蓉大奶奶可卿进了右园。
蓉大爷见小三爷招呼,忙拱手笑道:“恭喜殿下,那日未能亲自前往,实在有罪。还请殿下恕罪。”
“你我不必见外。”小三爷呵呵笑道,“说来那孩子也该算是蓉哥儿的妹子,等过些日子办宴,蓉哥儿该领你媳妇去太子府瞧瞧刚出生的妹子。”
靠,又被这小子占便宜了。
蓉哥儿咧了咧嘴,干笑着道:“办宴时,微臣必定亲至,给殿下与太子妃还有……小妹子送上一份大礼。”
“本宫可期待蓉哥儿的大礼。”小三也呵呵笑着,有意无意朝大殿下与某位郡王瞧去。
那郡王倒是坐一边当然饮茶,旁边是忠顺王府四公子作陪。
那位大殿下身边亦围着几人,倒也都是王公子孙。
只是他们那些人,全都比不得热情围在小三也身边的。只是蓉哥儿却也多不自在,特别留意到大殿下身边仇及衡的眼神,更是格外不舒服。
再留意得太子殿下身边的几个公子,他们的眼神也是怪异的。
蓉哥儿知道这些人都在想什么,他可不想被误会。稍与太子殿下叙闲几句,便寻着段玉去了。期间路过大殿下与众郡王、世子等人身旁,也熟络行了礼。
“怎么躲外面来了?”段玉打趣道。
“不躲不行啊,里面的那些大人物瞧着我,就像瞧着一块可口的肉。”蓉大爷感慨一句,无奈道:“我怕自己什么时候被他们一口吞了。”
段玉挤眉弄眼怪笑道:“你太大,他们吞不下。”
蓉哥儿诧异回道:“你怎知道的?”
咳咳……段玉连咳的几声,就像是老爷车发病一般。神色诡异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才半年没见,你怎成了这样的轻狂人?好歹这里是王府,来往走动的全是王公大臣,也不怕人听去鄙夷。”
蓉哥儿歪嘴道:“是玉大哥自个想歪了罢。难不成漠西瞧不着美人,回来好些日子了,还没能缓过状态来?”
“呸。那里遍地美人。”段玉哼了声,才解释道:“别瞧着他们一个个拉关系,真要做什么也不敢有大动静。更何况你们贾家近来得势,王子腾又回京了。已有风声,王子腾将升任九省都检点。往后谁还能吃得动你?”
原来他们是想在王子腾这里混个脸熟。
蓉哥儿疑惑道:“升官的是王家,他们不去王家热闹,盯着我来算怎么回事?”
“王家,也得他们能进得去,更得他们敢亲自联通。”段玉冷笑一声,“当年闹出的阵仗,可不小。又不是没有皇子、太子下狱的前例。咱们十三爷都在牢里呆过一些时间了。”
“也是,皇子联通武官,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用。”蓉大爷嘿嘿笑一声。“不过他们盯着我也没用,我只是个玩泥巴的晚辈,那里能影响到王家的抉择。”
“谁都知你们几家一体同进退。”段玉侧目说道。
第333章:石呆子
“玉大哥亦是大家里出来的,几家一体这样的话,难道也信?”蓉哥儿嘿嘿笑一声,“亲兄弟间也要明算账,何况是隔了几代的老亲家。这样的事情,咱可掺和不得。景山上还囚着一位老亲王了。”
段玉侧眼看他,道:“你还能与王家分割不成?”
“莫要挑拨。”蓉哥儿轻叫着,“我如今是一门心思在泥巴田里,不管那些事的。”
段玉嘿嘿笑了两声,又催着蓉哥儿快进院子里去。
贾蓉拱手告离了,才转身背着,他才流出异样神色来。轻轻舒一口气,想来自己刚刚说的话,今晚之前定能传到宫里去。这些皇子在忠顺王府的作为,可时刻有人盯着了。
他笑了两声,又回头与段玉打了招呼。“等过了这几日忙碌,还请玉大哥赏脸万花楼一醉。”
如此,在王府里待了一日。期间与皇子王孙们皆有招呼,不卑不亢亦不内在拘谨,也没独给哪位冷脸热脸。
至夜里,蓉大奶奶被王妃娘娘留宿一夜,蓉大爷自也在王府住下。奈何王府內监传说,公主殿下邀了蓉大奶奶相陪,蓉大爷进王府后,便算是再没瞧见过可卿了。
直至第二日前晌后果,蓉哥儿在一殿里见了四公主与可卿携手坐着。
四公主嫣然浅笑赞了声:“故事写得真好。”
只此一面,再有王妃娘娘赏赐一番,蓉大爷与蓉大奶奶方才回宁国府去。
“公主殿下倒是心宽的。”秦可卿幽幽叹一句。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法子?皇命难违,她从进宫的当日便该想到这般结果。”蓉大爷随口回道。
秦可卿却瞧得大爷并不太关心四公主远嫁的样子,幽怨嗔道:“这些年来,我身边也没个姐妹。往日里在府里能谈得畅快的,也只有原来的琏二婶婶。后来她住进倚霞阁后,虽然面上亲络,说话也比往日得注意得更多。也只剩在宫里这位公主殿下能交心的了,她便像我亲人般。”
蓉大爷撇了撇嘴。“什么像亲人,我还是你家大爷了,可儿要交心也得跟我交。”
蓉大奶奶道:“女人们的事情,大爷哪有兴致听。”
“你只管说,有没有兴致,那是我的事儿。”
“才不说。”蓉大奶奶嗔着,又道:“大爷哪能体会这般心情。四公主远嫁漠北,往后少说几年难有音讯,甚至一生都未必能在碰得见面。要是家里有个与大爷熟络的姐儿远嫁,大爷才能懂那心情。”
蓉大爷道:“想来我这辈子是懂不了。我这一辈的姐儿,也就一个琏二叔家的巧姐,其他的都是姑姑。家里的姑姑们,即便远嫁也有限,不外乎金陵姑苏等地。如今府里又多和神京公侯来往,多半是嫁在神京城里了。”
“往后的事情,哪个说得定。”蓉大奶奶笑一声,打趣道:“说不得哪个姑姑也被哪家王府认了干亲,未必嫁不了天南地北去。”
“你这话可莫要乱说,被大观园里的人听了,我可保不住你。”蓉大爷呵呵笑道,浑不将可卿打趣的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毕竟可卿说的东西,概率实在太低。
大观园里的迎春低调,又是贾赦一房的女儿,即便出嫁也是贾赦与邢夫人做主。他们俩能寻得什么天南地北的大家族?
探春机敏,其老爷是贾政,姐姐又在宫中作娘娘。她的前程倒是相对较好,只是贾家总体不如以往,空挂着贵妃母家与一个国公府门楣,探春能嫁的也难是新贵。
将来多半在四王八公或几个亲近侯府里结亲了。
至于惜春,年纪尚小。虽说是东府的人,却养在贾赦那边,最后亦得瞧老太太意思。
蓉大爷与可卿打趣闲聊着,待回宁国府时已是后晌时间。偏大观园里的人儿听了他们回来,各有心思来请去赏雪。
“宝叔今儿怎么得闲?”蓉哥儿干笑着道。现在不知怎么搞的,见了宝玉就有一点头大。
宝玉道:“才从琏哥那里回来了。”
贾琏?让他过去抄庄子也没了下文,蓉哥儿好奇问道:“琏二叔近来在作什么?”
“哪里还能作什么?他被大老爷打得动不得了,躲在房里养伤了。”宝玉似有同病相怜之痛,无奈道:“都是可怜的,偏他房里也没几个贴心的人,我才来找蓉哥儿寻药了。”
虽说这时代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可蓉哥儿还是诧异,怎么就被打得动不了了。难不成是因为抄庄子的时候被贾赦反对了?
也不至于这里利害手啊。
问道:“是怎么一个事情?好端端的,怎么就捱了这一通打?”
宝玉咬牙骂道:“全是雨村害得,这一个狼心狗肺饿不死的禄蠹。认了才几年光景,生了多少事出来。往日在府里作客,虽也是讨嫌的,总体是见了面当没瞧着便好。如今倒好了,他在京里作了官,为了升官发财什么事儿做不来?”
“贾雨村?贾时飞?他又做了什么?”
“蓉哥儿真没听说?”
“未曾。”他去哪里听说,也没人和他说啊。这些日子偶尔跑一跑水利营田府,又去一去忠顺王府,再呆宁国府里给四公主编故事。外面的事情,是听到什么动静。
宝玉见了,方才咬牙切齿说了。
原来,今年春天,贾赦不知在那个地方看见几把旧扇子。回家来,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搜求。
谁知就有个不知死的冤家,混号儿叫做石头呆子,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
贾琏听了贾赦吩咐,好容易烦了多少人情,见了这个人,说之再三。
石呆子把贾琏请了到他家里坐着,拿出这扇子来略瞧了一瞧。
一面面全是稀罕物,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贾琏回来告诉了贾赦,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
偏那石呆子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
贾赦没法了,天天骂贾琏没能为。已经许他五百银子,先兑银子,后拿扇子。
石呆子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先要我的命!’
谁也没想到,贾雨村后来听到了这个时间,便设了法子,讹石呆子拖欠官银,拿他到了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
贾雨村用这方法把这扇子抄了来,做了官价,送给了贾赦。
那石呆子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贾赦也不忘揶揄贾琏几句:‘人家怎么弄了来了?’
贾琏却瞧不上贾雨村的做派,没好气回了一句道:‘为这点子小事弄的人家倾家败产,也不算什么能耐。’
贾赦听了哪有不恼的道理,觉得这不孝子是在拿话给他心里添堵。后来又有几件关于风月的事情,再加上前不久关于鸳鸯和贾琏一些传闻。
于是贾赦把新账旧账一起算了,给贾琏这个不孝子一顿好打。
贾蓉听完整个经过,面色已全黑,阴沉的可怕。他娘的狗卵子,老子为了贾家在外低调,即便有时心里不快也常压着,结果这畜生变的东西偏在这时间惹事。
淦。
蓉大爷皱着眉头问道:“石呆子现在在哪了?是死是活?”
宝玉叹了声,道:“哪个晓得,雨村这样的禄螜为了讨好人,什么事情做不来?”
“满脑子被蛆吃的东西。”蓉大爷骂一声。
宝玉愣道:“蓉哥儿骂我作甚,又不是我害人家破人亡。我整日呆在府里,哪能知道其中的内情。”
“没说你了。”他回道。“宝叔且回罢,琏叔缺药的事儿我让人寻去。”
宝玉听蓉哥儿不是在说自己,便也点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用过药养几日便好。蓉哥儿今儿到怡红院去罢?”
去什么怡红院,蓉大爷心里憋着火了。
闷声道:“宝叔自回罢,侄儿便不送了。我还有要事得去做。”
宝玉似乎也察觉了蓉哥儿神情不对,讪讪说道:“大老爷毕竟是长辈,到底做什么也不该咱们去说的。连老太太都管不了,咱们更勿得操心。”
“今儿,我就要管一管。”蓉大爷咬着牙回了一句,请了丫鬟送宝二爷离开。
他回院里换了身衣裳,又唤了人去给琏二爷寻药。叫马车备着,直杀贾赦院里去。
“小蓉大爷倒是稀客,今儿如何舍得到这边来?”西府里贾赦院的丫鬟笑迎着说道。
蓉大爷缓缓点了脑袋,直问:“赦太爷可在院里?”
“不在了,晌午时老爷应顺天府尹的邀请出了门。”
“可知他们去了哪儿?”
“应是去了万花楼罢。”小丫鬟瞧着小蓉大爷面色愈沉,紧张回道:“小蓉大爷寻老爷是有何要事吗?”
小蓉大爷冷着眼扫一下,也不答她,转身出了西府叫着马车直奔万花楼。
贾雨村和贾赦在一起,那更好了。这对狼狈为奸脑子长蛆的狗卵子,今儿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是。
只是,他乘着马车才出了宁荣后街,脑袋里一片杂乱无序。
自己怎么能给他们教训?
冲上去打他们一顿?跑过去骂一顿?还是拿谁的名头吓唬他们一顿?
好像都没什么卵用。
他娘的,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了。论官职,贾雨村比他还高;论辈分,贾赦还是太爷辈的。
“停一下。”
贾蓉叫住了车,马车正停在内城通往南城的城门口。
低头沉思,自己绝对不能如此的冲动。事情闹大,宫里和百官攻击的是整个贾家,真他娘的恶心。但是这样的事情,又绝对不能放任不管。
即便这一件事隐瞒过去,谁能保证尝到甜头的贾赦和贾雨村两人,会不会更加疯狂更加的肆无忌惮?
必须要杀一杀。
他咬了咬牙,又骂了一声贾敬。狗屁的敬太爷,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管插手管一管,还他娘的盯着要囚禁老子的女人。
全是没脑子的东西。
“去万花楼。”蓉大爷咬牙说着,只能过去威慑一番。如果这两人再敢继续闹事,也别怪他心狠了。
贾珍亦能死得,贾赦未必就不能。
要拉下一个顺天府尹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还是一个背后肮脏的顺天府尹,更容易。大不了,贾家不要这个连宗亲族做助力了;大不了,浪费这些年给贾雨村投入的人情资源。
总比这两人往后再惹事的好。
蓉大爷私下做好计算,才下马车便换了神色。
“哎哟,这不是咱们爵爷来了?可是好些日子没见着了。”一女子上前过来,打扮倒也寻常,只是神色间藏着献媚眼光。
蓉哥儿轻笑道:“应约来的,姐姐可能领我去赦老爷那边?”
一切都是这么的自然,外人绝对看不出他是过来发飙的。老鸨子见了也一点没起疑心,尽管她们见惯了各样的人,见多了各种的神情,也最怕别人在楼里闹事。
偏就没瞧出蓉大爷脸色里暗藏的不善来。
这位二三十岁的老鸨子还忍不住贴着蓉大爷身边摩挲,娇媚笑道:“你们家赦老爷可来了许久了,这会正同一位大人热闹着。爵爷这时要过去,奴家虽能领路,只是进去后场面也不好看。”
“不过喝酒高乐,能有什么不好看的。”蓉哥儿笑着回道。
老鸨子嘿嘿两声。万花楼是什么地方,可不是单纯喝酒听曲的。她可知眼前这位爵爷是贾家赦老爷的孙辈,虽说有约,却也不好在这时去打搅。
蓉大爷真要进了房,那场面还怎么看得啊。
蓉大爷知道老鸨子顾虑,怪笑两声,挤眉弄眼道:“姐姐尽管放心,且领我过去,赦老爷定不会怪你的。”
老鸨子惊一下,愣瞧着蓉大爷神色。诧异着回道:“原来……如此。好说,好说,奴家这便领爵爷过去。”
“劳烦姐姐了。”
“不劳烦,不劳烦。”老鸨子侧目回着,又道:“爵爷近年少来楼里,最近又添了几个新姑娘,模样是个顶个的好。爵爷可先选一个,直接领进那房里去。”
第334章:贾家现任族长
会玩。
蓉哥儿咧嘴笑了下,竟有些期待进入房间后看到的场面是什么样子了。
“无妨,先领路过去罢。”
万花楼虽称之为楼,实则有楼有院。老鸨子并未上楼,而是带路往后面的院子走。虽不是曾经熟悉的院子,却也是个幽静地。
房屋院落,竟瞧不到一点的风尘味。院落不大,却也雅致。蓉哥儿暗想着,也不晓得万花楼后面还有几个这样的院子。这贾赦也是会选地方,果然公侯府里养出来的,审美差不了。
不然也不会寻着石呆子的扇子追索了。
“赦老爷他们正在里面,蓉大爷请这边来。”老鸨子献媚笑着,“我去召几个丫头,大爷先进罢。”
“丫头不必叫了。”已经能听到房间里贾赦的的笑声。蓉大爷从身上摸了出点银子打发,露出怪异笑容道:“你也出去罢,务必拦了别人进来打搅。今儿赦老爷请的客人可不是一般的,你可懂?”
“懂的,懂了。”
老鸨子听了,神色亦怪。只是见了银子,又忍不住两眼放光。拿了钱,哪里还管这些老爷们在里面做什么?倒是可惜蓉大爷没能叫个丫头。不过她亦省得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强推,若惹了客人恼怒反而受罪。
蓉大爷见老鸨子出去,细细打量了一番这院落,才走近门口。
只听得里面嬉笑热闹,男人女人好不快意。
是贾赦与贾雨村的声音,除了这两人外再无其他男子声,倒是听得一女怪笑刺耳。
两个老家伙,这会子不会正在办要紧事罢?
要知道三四十岁才中举者不少,贾雨村倒有说不上老,毕竟贾时飞年少有为,竟比贾政还小了三岁。不过,相比蓉哥儿来说,贾雨村也勉强能算是老家伙了。
他倒不管这两位老家伙是否在兴头上,或是最高乐时。既然是跑来敲打问责的,哪怕他们马上要卸甲了也得冲进去,把这两个害人的家伙唬个半死才好。
只是蓉大爷却想错了,或听岔了。
房间里,贾赦虽揽着一位年轻倌子,手上也没多规矩。但他们几人衣裳还是相较整齐的,特别贾雨村一味与贾赦喝酒,喝得眼儿半朦胧,反冷落了身边陪酒的妓子倌人。
两人一来一回,倒有兴致。特别贾赦对雨村格外赏识,又觉雨村如今官至顺天府尹亦没忘了他这个宗叔,这般孝顺竟比儿子还好。
贾赦老脸见笑,胡须高翘,一双老鹰眼稍眯着乐道:“雨村尽管放心,咱们一家的人岂会亏了你的。”
贾雨村亦笑,正要回话瞧突听得一声大响。竟是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再瞧着门口闯进一华服男子来。
虽未瞧清来人样貌,雨村手中的杯儿也不免发颤,杯中的酒水洒了旁边妓子半身。湿透的襟口在这时若隐若现,甚至瞧得两弯起伏不大的曲线。
只是贾雨村却没半点心思观察,只用力睁着眼睛朝进门的人打量。
来人笑道:“你们倒是在这里好兴致。”
再听宗叔赦老爷道:“你怎么来了?如今寻来这边院子的?”
那人回:“怎么搅了大太爷与府尹大人的兴?是我不该来罢。”
待对方走近了,眼花的贾雨村才瞧得模样清楚,原来是贾家宁国府的小蓉大爷。雨村起身相邀道:“原来是东府蓉哥儿来了,岂会是不该来的,快入座。入座,咱们一并喝着。”
进门的正是贾蓉,他冷着脸扫了一圈。倒是对房里的情况,颇有失望。这两人未免也太规矩了点吧,都在万花楼这种烟花地了,怎么就不放荡乐一乐?
不然,正高兴时自己闯进来搅了好事,那才精彩啊。
唉,半点不给机会。
不过,他倒是瞧得贾赦这老家伙的手儿还在一处停着,忘了收回了。旁白作陪的两个妓子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瞧了人穿进来竟一点也不尴尬。
蓉哥儿嘿嘿笑着,也不客气扒了凳子坐下。“府尹大人不怪罪罢。”
“不怪,不怪。咱们往日亲近得少,以后也多走动才是。”雨村呵呵笑答,其做派也不卑不亢。以他如今官职,确也是有底气的。
只是这话传进蓉大爷耳里,听着多有别扭,还真像是贾雨村自当是长辈了。
蓉大爷轻哼道:“咱可不敢同大人亲近,谁晓得那日会不会因位扇子、灯笼还是风筝什么的,凭添一笔官银欠债,宁国府太穷只怕变卖家产也未必还得起。”
此话一处,莫说贾赦愣了,便是连贾雨村也顿了一下。全因蓉大爷脸上的怪色,让两人眉眼直跳。
雨村还未作回,贾赦倒先恼怒了。骂来:“阴阳怪气给谁添堵了?半点没教养的混账东西,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现眼。”
蓉哥儿脸色更冷,却不看贾赦,只不善地盯着贾雨村瞧。这事说来也是贾雨村自作主张讨好贾赦,这家伙才是罪魁祸首。若说贾赦德行不修,贾雨村便是豺虎肆虐、兴妖作怪。
他冷脸道:“府尹大人可听了,家里大太爷要我滚出去莫现眼,大人是否也是这般觉得?”
贾雨村原本是有底气的,他的底气来源于官职。但这一会子,底气又全没了。他的官得益于贾家和王家,瞧着蓉大爷不善神情也稍惶恐。这种惶恐不是多害怕,而是因为没了底气,内心的自卑突然涌上心头的表现。
雨村道:“蓉哥儿来得恰好,恰好。咱们喝酒,莫谈那些虚事。”
“可不是虚事。我正亲耳听了,才特意寻来。”蓉大爷死死盯着贾雨村,款款又道:“府尹大人,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雨村感受着这骇人的眼神光线,强装镇定道:“不知蓉爵爷说的是哪个事情?”
“石呆子。”
“石呆子?”贾雨村心里一紧。这事他知道瞒不住贾家的人,可是这也是给贾家人作的。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贾家的人反而过来问罪了。他道:“这称呼倒也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只怕今儿喝多了酒,脑子也喝糊涂了。”
“糊涂了吗?”
贾雨村听着这阴阳怪气的反问,心底也不免生出气来。只想着他是在为贾家做事,哪愿遭这等询问。
反是旁边被无视的贾赦大怒,从一处抽出手来,被温暖过后的大手狠狠拍在的桌子上。怒喝道:“贾蓉,你要作甚?”
“作甚?大太爷何不问问自己在作甚?”蓉哥儿反问一句。
房间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两个妓子终于受不住,瞧了三人脸色才拘谨说一声退出房去。
“好个无法无天的不肖子孙。”贾赦骂着,站起身来手指向贾蓉,却又喝多了酒站不住身子。
蓉大爷终于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声说着:“大太爷还是坐稳当罢,年纪大了在这摔一下可不得了。又喝多了久,万一有个好歹。”
“不孝子孙。”贾赦浑无底气骂着,在蓉哥儿冷眼下也缓缓坐下。
蓉哥儿偏就任贾赦在那里醉眼朦胧地骂骂咧咧,再看旁边面色尴尬的贾雨村,轻笑一声款款道:“我记得府尹大人曾有被夺官的经历,为官还是得多办实事的好。有些事儿,还是莫要再作,莫以为如今作了顺天府尹便没人能治得你。
一个府尹又如何。大人应听过前任漕运总督被罢的事吧,一个总督尚且能赶,更不说一个府尹了。哪怕你再升几阶了。这样的事情爆出去,你只会死得更快。”
贾雨村安静听着,心里却不认同贾蓉说的。他如今靠上了贾家,更搭上了王家,连宫里也有门路。不过对付了一个落魄穷鬼,还能因这么一点小事丢了官不成?
蓉哥儿瞧他样子,便能知贾雨村不以为意。
又笑道:“莫非府尹大人认为我在说笑?大太爷是家里长辈,我不好训得管得,那样与礼不合。可是大人,我却能自信让你再做不成老爷,再当不了官。神京城可不比其他地方,这里王公遍地走,要寻你一个大错来,不过三言两语事耳。”
贾雨村这时也没了好脸色,冷道:“蓉爵爷是在威胁本官?”
“不敢。”贾蓉冷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块牌牌来,摆在桌上。道:“大人应该认识这玩意罢。”
雨村稍作打量,顿时慌了。内心惶恐更甚,立跪地上磕了一个。
所谓见牌如人。贾蓉倒也不是要拿这个牌子吓唬,而是警示道:“请来罢。你既认得这牌子,也晓得牌子主人在朝中分量。以你作为,我若发话贾家、王家定不保你,王爷要拿你,你当何处?”
蓉哥儿紧盯着他,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或许你来京这两年,早搭上了某个皇子王爷,可大人真觉得他们能保住你性命还是你的官职?”
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也瞧着刚起身坐下的贾雨村额头渗出不少汗珠子来。
蓉大爷再道:“当一项投资可能影响到自己时,最好的做法便是计时止损。贾家绝不能出现这样的祸害。我说的,贾家现任族长说的。不信,你可再试一次;大太爷也可以尽量试,瞧瞧我会不会大义灭亲。”
贾赦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怎地。看着蓉哥儿不善的神情,听着蓉哥儿冷漠的话,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尽管心里也憋屈,却只能趴在装醉。
只留着贾雨村直面蓉哥儿的冷脸。
雨村道:“石呆子一事不大,也没留下污浊凭据。”
“石呆子死了?”
“倒未死绝。只是他丢了扇子,在牢里得了疯病。”贾雨村讪讪回道。
“你办的好事嘛。”蓉哥儿冷笑了声,缓缓收了牌子。又朝趴着的贾赦看了眼,道:“既未死得,将人放去。乱按的罪名给人消了,那些被抄的扇子物归原主。”
“这……”贾雨村犹豫着。
蓉哥儿突然换了面容般,笑道:“我相信世叔本领,能将此事做得完好。将来,我亦好在王家舅太爷与忠顺亲王面前多给世叔美言几句。”
雨村听了,方也笑道:“虽有难处,却也能处置得好。”
蓉哥儿自然不会在王子腾和忠顺亲王面前给贾雨村献美言,这样的人钻精仕途下什么手段都做得出来。按他看的,贾雨村将来迟早要惹出祸事,贾家王家都尽早和贾雨村疏远了才好。
“那么便麻烦世叔了,今儿酒会到处为止罢。赦太爷已经喝醉,我且先送他回府,世叔也请自便。”
“好,好,好。”
贾蓉看着贾雨村离去的背影,脸又渐渐沉了下来。自言自语般说道:“大太爷年岁已高,往后在府里享乐便好。不论是买丫头也罢,还是多纳几个小妾寻乐也行。只要不在外惹出事情,家里依旧各自体面。”
贾赦听得又臊又羞又恼,偏他无力去反驳。他是瞧出来了,这个混账是真的敢顶撞长辈,甚至还可能忤逆冒犯。
赦老爷能教训贾琏,也能打得贾琏下不地,但却对蓉哥儿没办法。甚至,还要担心那混帐动手。最郁闷的是,如今家里多数都站混账蓉哥儿那边的,即便蓉哥儿真有忤逆行为都寻不到混账罪证。
当日,贾蓉唤了小厮来将贾赦背出万花楼,又郁闷地垫付了一笔酒钱。
才进贾赦院子,二话不说便将石呆子的扇子收刮了走。
“确实是精致的古画。”蓉大爷拿着好奇打量了一番后,却更好奇这石呆子身份。一个穷得连饭都吃不起的人,怎么就有二十把这样的好玩意。不过他倒是对这些没心思的,只差人去打听了石呆子身世。
没过两日,便得知石呆子被放回了家里。
蓉大爷拿上所有扇子,出了门。小厮寻着方向来到外城广渠门附近一处破落院子,院子低矮狭小,却也算干净。
他进了门,才瞧得石呆子模样。三十多岁的样子,人虽消瘦,脸却是饼圆的。留着一点邋遢胡子,双目无神,确有点疯子样。
“可是石呆子?”
“你是?”
“给你送扇子的人。”
“扇子?扇子?”浑浑噩噩的邋遢中年男人听了扇子,顿来了精神。
第335章:物在,人不在
蓉哥儿要小厮将装着二十把扇子的锦盒送上。
只见着石呆子迫不及待打开,低头瞧着盒里的扇子,竟也不伸手开扇瞧个真切。反倒是脸上半喜半泣,形如疯子。亦将旁边的人儿全忘了,好似这个世界只有石呆子与他眼中的扇子。
蓉大爷正要提醒石呆子开扇瞧一瞧,却又见这呆人抱着锦盒跑进厅堂。
“好个没礼的人。”身边小厮轻哼了声,“大爷辛苦送扇来,他竟连一声谢也没有。”
蓉大爷却不怪,只瞪了小厮一眼,款款跟上。
只因这两日,蓉大爷早打听了这位石呆子身世。此人原也是江南人士,家中早年极盛。虽比不得金陵四家,在苏杭一地却也是首屈一指的富贵人家。
据说石呆子年少时,他们家在江南还修了一个大园子。
奈何二十多年前,石呆子才十几岁家里便被抄了一通。石家女子不管太太、奶奶、姐儿被卖的被卖,病死的病死;石家爷们不论老少全被压入京中圈禁,幸得某位亲王接济倒也过了几年安生日,可偏偏享惯了富贵的石家人没几年便死剩了石呆子一个。
后来某亲王获罪病死狱中,石呆子雪上加霜。
石呆子每日便守着这些扇子过活,什么事也不愿做了,连门亦不出了。
倒也是个可怜人。
蓉大爷轻叹一声,再瞧见石呆子已将锦盒放置几上,又苟着背兴奋跑院角落的大水缸洗手去了。
石呆子洗手的时候十分的认真专注,好似在举行某一种特别的仪式。手上的每一处肌肤,每一个角落,他都要细细洗上两边。还有那原来黝黑的指甲缝,他亦用指甲扣了点胰子小心清洗。
蓉大爷在一旁看着,身边小厮也在旁边打量这出奇的一幕。
石呆子身上是邋遢的,偏他这会却已经洗了三四遍手了。每一遍都是那么的认真专注,丝毫没一点敷衍,同时亦当蓉大爷等人不存在一般。
他洗了很久,才去寻了一个颇为干净的白帕子擦了手。动作亦是那么的认真仔细,一遍又一遍。
终于放了帕子,才庄重走动锦盒前。小心翼翼拿出一把扇子,轻轻打开。扇面上画着的是一只回头的麋鹿行在山水之间,确是旧画。
石呆子仔细瞧了会,脸上见喜,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蓉大爷见他轻轻收了麋鹿扇,又从锦盒中取一把。这次打开,扇面画着一双美人行与江边,旁有一撮竹子。
石呆子瞧着这扇面一会,脸上欣喜早无。
蓉大爷只见得这呆人眼角的泪儿滴滴往下面落。忙问道:“可是出了差错?这面扇不对?”
石呆子虽疯癫,见了扇子却也不呆了。手指轻抚着扇子边骨,喃喃道:“扇对,画对,物在,人不在。”
石呆子仰头大悲,猛一下吐出血来。
可将蓉大爷吓了一跳,忙问:“可是在衙门里受了大难?”
石呆子却不答,抬起胳膊擦了一把嘴,将唇上血迹擦了半干净。且将手中的湘妃扇放下,又朝其他扇子个个瞧去。
玉竹、棕竹、茂兰、桂花等,一一看过。
许久无言。
蓉大爷抬手召了小厮拿了些银子,道:“石兄轻点无误,某亦该回了。今儿这些银钱是某替家中长辈所赔,请石兄多做保重身子。”
石呆子傻傻站着,似乎还未从悲意中走出。嘴里念叨两声,“物在,人不在。物在,人不在。大梦方醒,大梦方醒。”
“石兄?”蓉大爷疑惑看他,寻思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给他瞧过。却听得石呆子念叨两声后,忽唱起一歌来。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贾蓉听着直皱眉头,问道:“此歌是何人教的?”
没等着石呆子的回答,只见了他笑。
傻笑,痴笑,呆笑。
并苦笑。
“忘不了,忘不了,人去了。”
蓉大爷呆呆看了一阵,暗暗摇头领了小厮退出院子。心里虽有不少感慨,却更关心这人与平安州的圣教有没有关系。
且将今日见闻记在心上,计算回府找贾敬问个清楚。
顺天府衙门里贾雨村却不自在,更有恼意。竟想得自己好心为人,反而惹上一身臊。又听了宫里侍卫来找,忙收拾整理的仪容,换献媚笑容迎去。
蓉大爷回府,也没从贾敬那问出什么来,只知石家曾与废太子交好。
这个寒冬里,倒再无太多事情发生。
只是年末的动静,却让许多人都大跌眼镜。
贾蓉由水利营田使该营田都使,都水利营田府各属营田事务,官至从三品。王子腾则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
谁也没想到,突然之间贾雨村便迎风而上了。莫说蓉哥儿,便是贾琏也颇为意外。反倒那傻憨憨的贾赦还替贾雨村好个高兴。
反正几家都办了宴,这几日里,蓉哥儿也没能闲下。
“蓉哥儿府里倒热闹,没想今儿连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也来了。”北静郡王妃款款说道。
蓉哥儿挠了挠后脖子。尴尬笑道:“本也没请他们,只是家里人热闹一番就好。倒不止太子来了,连大皇子也送了礼。娘娘,怎不过去听戏?”
“同样的戏听多了也乏。”郡王妃款款说着。
“那我唤媳妇来陪娘娘赏雪逛园子。”蓉大爷讪讪笑着。这位郡王妃也是的,别的外客吃了宴也散了,家里的女眷又都在楼上烤火听戏,偏她要下楼来走动。
“你家媳妇陪着老太太了,老人家瞧见家里有个出息了的,心里开心。且让她在那里照顾听唠叨罢,蓉哥儿陪我走走。”
“只能听命。”
“你还不情愿?”郡王妃诧异道。
PS:这几天卡了一下文,特别今天没状态,天气突变又身体不舒服。唉……求支持
请假休一天
如题。晚安,鹅先睡了
再休一日
困中,再休一日
第336章:打饥荒
贾蓉非是不愿,只是家里客人亲友多,他等会还得跑去凝曦轩陪那些老爷们了。郡王妃倒也未等他,戴了鲜艳的大袄斗篷,提着暖手炉,让了身边人打伞便往雪里去。
一抹靓色款款行在皑皑白雪之间,不为风雪所动。
蓉大爷在楼下静静瞧了这一道风景,还未到凝曦轩去,便有婆子来传黑山村回人了。
“可是赶巧。”蓉大爷笑一声,问道:“是赖管家回了,还是哪位爷回了。”
“是管家,听前面传话的说,赖管家带回不少东西了。”
能不带回东西吗,黑山村里还有许多宁国府银子在,而且今年地租还没交了。蓉大爷离开天香楼附近,又见着琏二爷并荣国府管家周瑞急着出府。
“琏叔打哪去?不在凝曦轩继续玩着?”蓉大爷远远唤一声。
贾琏回头来,脸上笑意无力掩饰,乐道:“快过年了,黑山村的庄头总算送租子过来,不然今年银子不够过年使用。”
蓉大爷也知道荣国府近来情况。别看这么个园子,不仅修的时候花钱。每日打理,每月消耗也是一大笔。还有荣国府里的老爷太太哥儿姐儿们,身边这么多下人,每月衣食月前更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两年请酒的次数又多,这会子荣国府还真没什么现银了。过年又是大阵仗,少不得一天两宴,酒宴场次从大年初一排到元宵节后了。
“琏叔招待庄头去罢,巧得这边黑山村的租子也刚过来,保不齐他们是一起来的。”
贾琏急忙忙去了西府。
蓉大爷亦去见了赖升,这老管家风尘仆仆头上还沾着雪。蓉哥儿笑道:“大总管辛苦一趟。”
“倒不辛苦。”赖升早听了蓉大爷升官的消息,又多日未回府,当下瞧见大爷难免有些拘谨。勉强笑着,从怀里掏了单子来。
“照大爷吩咐,今年只送了黑山村的租子并一些禽兽特产,合计万两白银。”赖升小心瞧着蓉大爷脸色,又道:“乌进孝本也想来的,倒被珖老爷带去恰克图,与厄罗斯人作交易了。珖老爷与芹大爷亦惦记大爷,特意拖我送了几件厄罗斯的狐裘貂裘献给大爷。”
“难为他们还有这个心。”瞧着单子的东西虽没太多值钱的玩意,蓉大爷倒也满意。又瞧了那些大裘,一件件也是精致。大爷轻轻笑道:“这些玩意黑山村便有好的,何必从厄罗斯采买。”
大燕与厄罗斯的贸易,素来以出口为主,进口之物极少。厄罗斯冬衣冬帽,北辽并蒙古等地皆有,其他产物大燕更比厄罗斯丰富。
然而厄罗斯高寒,物种稀罕,特别茶叶、大黄、丝绸等物罕缺。又因厄罗斯人饮食习惯,茶叶、大黄两项是厄国人必须之物,所以厄罗斯人对大燕贸易反应极其热烈欢迎。
赖升谨慎回道:“这些裘袄乃是从厄罗斯贵族手里换来的,形制精致,御寒也极好。”
蓉大爷撇撇嘴道:“下次直接换金银吧。当然若是有火焰提水机等西洋新奇东西,也能换来。若能寻来工事著作等,更好;要是能将书本翻译为中国文字最佳。”
赖升回道:“待回了黑山村,便送信给珖老爷他们。”
“也不急着回,等开春再走罢。你今年在神京过一个好年,在外多久,也得与家人多聚上一些时间。”蓉大爷淡然道,“这两年你也辛苦,自个从单子里挑些东西送回家,也往赖嬷嬷那送一份。你的功劳,府里不会忘的。趁这两个月在京,也教教你两个儿子做些府里管事。”
赖升听了,又惊又喜,又有一份无奈。倒是觉得大爷多想多虑了,竟还担心他在黑山村有歪心,赖家人都在连两府下过活,他即便走得在远又能起什么歪心了。
缓缓下跪行礼道了恩谢,才瞧见大爷脸上异色。
只听着大爷道:“地上凉,起来罢。喝了热茶暖了身子,再寻几件东西到后街一趟。虽不知珖叔与芹哥儿有送东西来没,咱们也送上一份慰问。你且过去说说他们二人在黑山村情况,也好让他们家人安心。”
赖升听了,顿时明白方才是自己想错了,大爷留着两个孩子在府里管事不是单纯为了遥控他,而是要他去监控贾珖老爷、贾芹大爷。
又想着贾珖家里倒多两个亲人,贾芹家中只有一个寡母。若是贾芹真瞧见外面世界不甘回来了,什么时间这人在黑山村贪拿多占,大爷也未必能查清管住。
这是在给他下监督的令了。
赖升大总管回道:“省得。”
蓉大爷方满意道:“且放心,明年开春时间,说不得还有一群人得随你去黑山村。你且大胆领着他们,万一有不听话的,黑山村也是一块好埋人的土。”
雪天格外凉,赖总管听着血都冷了。讪讪问道:“该是些什么人?”
“一群见不得光的死人,若不出意外,有一个人你当是认识的。往后等见过,便晓得了。”蓉大爷挥手打发赖升下去,才叫了施管家来将东西送入库里。
黑山村送租来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入天香楼上去,宝琴倒与老太太说起往日在西海沿子的见闻来,什么金发碧眼的美人通读诗书讲五经竟还会作得一手好诗。
蓉大爷在隔壁听着,微微撇着嘴。隔壁好个热闹,他这里却冷冷清清。依着房里的熏炉打了一会盹,正值后晌宴会。
楼里方才再热闹起来。
贾琏才上楼来,便寻到蓉大爷身边,紧着眉头道:“这些老砍头的,管着府里七八块庄地,今年竟只送了五千多两银子来。这一二年,赔出去许多银子,才来五千多两如何够用。”
蓉大爷听了,亦皱眉来。他记得荣国府比宁国府受恩重,当年荣国公爵位袭了二公,荣国府受赏庄地比宁国府竟多一倍。怎么这一年的租子,还只有宁国府的一半了?
“可问清了缘由?”
贾琏苦道:“只说今年收成不好,又是旱涝,又是冰雹。这个新年怕是得勒着裤腰带打饥荒了。”
PS:天气一冷,肠胃就痛得厉害。唉……稍……原谅一下吧
第337章:硕鼠偷食
蓉大爷回道:“八处庄地拢共才五千多两银子租钱,实在有些不像话儿。可将人锁了没?是得好好敲打一番,省得在黑山村养出一个硕鼠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其中意思,琏叔当是懂的。”
琏二爷瞥这文盲一眼,哭笑不得道:“咱们才是他们口里的硕鼠了。只是,咱们家何尝亏待过他们,这么多年来租子从没加过,以往遇了灾也多免租。近些来头,更是没主动寻他们做庄头的问过情况,每年送租来还有不少赏赐。”
“如今缺钱,却预料不准他们送来的租子多少了吧。”蓉大爷幽幽说着,“这种事也好办,只要拿了锁了,敢教他不说真话?”
偏琏二爷听了这法子却又为难来,贾家素来就没有苛待管事的那种历史。
当初蓉哥儿闹出大阵仗将城外的庄子抄了又去抄了宁国府在黑山村的庄地,西府的老爷太太还嫌过这作风做派。庄头与庄主们到底是给府里做事的,琏二爷还真不敢将送租的庄头锁了,他也狠不得新、下不去手。
蓉大爷见他脸色,不由打主意道:“琏叔预算得西边在黑山村的八块庄地每年该得多少租金?不若我让赖升去查查管管,正好他年后亦要回黑山村去。两府田亩离得也不过一百多里,又有族里的贾芹他们在,还怕寻不出一个真相来?”
“这……”
“犹豫什么?”蓉大爷皱眉道,“这样一大块地方,不说送个一二万两银子,也该有个七八千两罢。琏叔尽管由我操行,往后黑山村每年少说送一万多两银子来。”
可不嘛。宁国府在北辽的地还没荣国府多了,今年赖升都送了近万两租银。荣国府那边的庄子还能少于万两不成?
“他们乌家的兄弟也是胆大,岂能没听说我让人抄了乌进孝?还是一家的兄弟,就没打听一下今年乌进孝管的地送来多少租子?”蓉大爷愤慨拉住琏二爷,道:“今儿赖升从黑山村回来,单是地租与禽兽折银便有近万两。如此比对,相隔一百多里外的西府庄地,岂能差得太多?”
贾琏也觉过分,缺生不出太多的怒气。讪讪解释道:“乌进献倒也说了不少,他们家又送了不少东西来孝敬府里的老太太与老爷们。只怕是想着如今府里添了事,娘娘和当今都有得赏,一时才动了点歪心思罢。”
“哪来只怕。娘娘从宫里赏赐来的,还不及你们孝敬宫里去的三二成。修了个大院子不说,每个节日送去的孝敬,来往走动的內监们打点,都是不少的银子。你们那边有几个进项?哪能撑得住这般花费?”
贾琏讪讪回道:“倒也不是没银,过年花费大。今年只想等蓉哥儿去领了春祭的恩赏,西边的银子也能灵活开了。”
“不过千百银子,合计爵银官禄又能有几个钱,你们那边还不到这田地罢。”蓉哥儿撇嘴说着,“真要缺了银子,从这边挪些使用也是可的。那边真要急缺银子了,从东府拿二万两过去。明年你们那边在黑山村的地租,我让赖升他们帮忙收了便好。”
“那里哪能收得二万两银子。”贾琏倒听了有些心动,确又觉占了东府的大便宜。“这事要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还不知该怎么骂我了。”
“琏叔瞻前顾后,又不敢抄乌进献的家。我让赖升过去,敲打一番,乌家人全得老实趴着。真要查出硕鼠大库存来,怎么也要把他们多吃的拿回。”蓉哥儿拉着琏二爷,诚心道:“黑山村的事便交我管罢,不会损了你们那边的体面。只是这般非长久之计,这么大一家子人靠着每年一两万两的租钱,哪是能过得下去的。”
贾琏苦笑道:“谁不想发一笔财了。”
“所以啊。没钱时,咱们就要抓硕鼠,灭鼠患。”蓉大爷翻着白眼道,“黑山村那里,反正有的赖升他们在。顾虑什么了?这边从乌进孝那可抄了不少银子来,乌进献家里还能少得多少?琏叔也莫琢磨了,明儿我便找赦太爷说去,再给二太爷写一封信,明年你们就等着收银子罢。”
“这……”
蓉大爷笑道:“正好我手里头也有个能赚钱的生意,抄来了银子,两府合股经营也够子孙们挥霍了。”
贾琏以前是从没因钱发过愁的,即便愁也是愁没有寻女人高乐的小钱。如今府里过年的大项,实在压得他有些憋闷。听着蓉哥儿一通劝,倒也慢慢接受了。
不管如何,先让府里的老爷太太们保证现在的富贵日子才行。
蓉哥儿笑道:“琏叔莫要再愁眉苦脸了。”
“……”
愁眉哪能轻易散。当日后晌,琏二爷在荟芳园再吃了后晌酒,便早早回了西边。正计算着回院寻秋桐作乐解乏,确见了一熟悉人在踏雪玩儿。
要说这人儿也是生得几分人才,又好打扮。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举手投足多是妩媚。琏二爷才见了她身影,便忆起一些事儿来,顿时再不想回院寻秋桐那小姑娘了。
琏二爷紧了紧身上大袄,冒雪过去,关心道:“姑娘也不怕冷着。”
原来这人正是荣国府后厨一厨子的媳妇儿,她丈夫名叫多官,人见他懦弱无能,都唤他作“多浑虫”。因而,这媳妇儿便被府里人称作“多姑娘儿”。
偏这多姑娘占得自己有几分美貌,生性轻薄,最喜拈花惹草。多浑虫又不理论,只是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所以荣宁二府之男仆下人都曾得入手。
琏二爷自也尝过,再忆来往事还是失了魂魄,心里更像被多姑娘小手挠着痒痒。
多姑娘倒也是情趣人,荣国府里男仆下人也都被她考过。偏那些粗人多是无趣的,倒琏二爷给她印象最深。当下见了二爷,亦媚眼含笑着道:“二爷今早回了?”
琏二爷酒后正冒着火,瞧当下无人恨不得浑身都化成雪儿落她身上。细声道:“正想起今儿黑山村送来东西,计算挑件好看的去配你了。”
第338章:遍地硕鼠
“我哪要什么好看的。”
多姑娘娇笑着款款放下目光往琏二爷身上一扫,当下亦想着要考一考琏二爷能耐是否如旧。
女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琏二爷只瞧了多姑娘儿的眼神,便懂了她意思,火急火燎地就要拉着多姑娘往院里去。
“二爷院里虽走了个奶奶,如今却来了个刻薄的丫头,我才不去那里招人白眼。”多姑娘不愿跟琏二爷过去,又给主意道:“今儿那酒头子又喝多了,不如往我那边去。也没谁打搅,高乐自在。”
琏二爷早似饥鼠一般,只唤了多姑娘先回,自己则往院里寻些金帛首饰。
傍晚,琏二爷乘风冒雪溜进了多浑虫房里,果见多浑虫醉倒在炕。一见旁边的多姑娘面目,二爷早已神魂失据,也不及情谈款叙,便宽衣起来。
谁知这媳妇子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体筋骨瘫软。
是时,天色见晚,房里多浑虫醉鼾之音声声入耳。
恰时。
宁国府会芳园里,尤家老娘正训着两个女儿今日表现不佳。又小声羡妒将宁府太太尤氏在两个女儿面前骂上一顿,只教女儿们也不必在府里太太奶奶面前多走,只管多在蓉大爷面前扭姿。
奈何宴后皆散,尤家女人目光亦也寻不着蓉大爷身影。
瞧着那边老太太并西府大太太、二太太领着西府女眷回了,大观园里的姑娘虽在楼里稍有停留,却也趁着天黑前结伴折回大观园里。
只是疑惑珠大奶奶送北静郡王妃回丛绿堂多久,竟这会也还不回来,蓉大爷亦没了影。
尤家女人苦等无果,才悻悻寻了太太尤氏作别,自回宁国府里她们住的院子去。
同样在寻蓉大爷身影的,还有薛家大姑娘宝钗。
她瞧着薛家小妹宝琴天真被老太太携着手领回荣国府里,倒也没多外想。小妹宝琴本就是个善的人稀罕喜欢的,如今被西府太太们当作宝贝捧着,也不算什么奇事。
若是以往或许会生得一点羡慕,当前却只想着蓉哥儿去哪了。
“夜里冷,早些回去罢。”薛姨妈在旁边催着,哪里不知宝丫头心思。
宝丫头回道:“今儿倒不想回那边去了,正巧凤丫头也有留我,今夜就在倚霞阁陪凤丫头罢。妈且往潇湘馆去,倒不用担心孩儿。”
薛姨妈倒想守着宝丫头,可一想到即便自己守在倚霞阁,还是防不住宝丫头与那混账夜下相会。还整出自己一阵心乱来,实在无奈忧恼。
好好的丫头,怎就铁了心要做见不得人的外室。
蓉哥儿有什么好的。
薛姨妈幽幽叹一声,想交代一些主意事项,莫这会子闹出大肚子来。却又瞧得周围人离得近,只能无奈领着丫鬟们也回大观园里了。
宾客皆散,蓉大奶奶亦回内宅大院。香菱儿却因薛宝钗不回蘅芜苑,她也只能不去大观园,今夜回宁国府内宅院里住了。
众人皆离,薛宝钗也领丫鬟往倚霞阁去。
尤氏方是交代银蝶、瑞珠、宝珠三人主持收拾,带着丫鬟万儿回了院后脸色顿时黑下。也不需万儿服侍,只将房里所有丫鬟全打发出去。
她静坐妆台前,瞧着烛前镜中的漂亮美人儿,一阵发愣。
脑海里却回荡着一个声音:“指挥传话问你,宁国府与近日平安州动荡可有关联?”
有?
还是没有?
尤氏只觉自己脑中一片混乱矛盾。雀儿的身份,她是能猜出一些的。加上小雀儿突然离开,时间实在太巧了。
她呆了好一阵,听外面响起敲门声音。方回神唤了人进来,才知原是奶娘抱着大哥儿过来了。
奶娘笑道:“大哥儿听了动静,便闹着要来太太这边。果真应了那话儿,祖孙情,隔代亲。”
尤氏瞧着这小家伙,仿佛在这一瞬间,任何烦心事也都全消了。伸手笑道:“来,快来给我抱抱。”
奶娘道:“瞧瞧大哥儿见了太太多欢,奶奶来了也未必有这么亲了。”
尤氏笑道:“咱们家不同外边,别人都是严父慈母,偏咱們府是严母慈父。总要有个扮黑脸的,蓉儿这性子扮不来,便只能蓉儿媳妇扮了。”
奶娘又道:“大哥儿这眉目真像极了家里大爷。”
尤氏瞧着怀里孩儿,这小家伙乐呵呵笑着,还贪玩地拿小手乱抓。笑道:“和蓉儿一样调皮。”
“全像大爷才好,往后又是个有大出息的。”奶娘笑着回道。
尤氏点了点头,突然说起另一件事来。“待养大哥儿的新奶娘到了,你好生教着带着。咱们这边的规矩,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全给她说清了。最要紧的还是大哥儿入口的奶,她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也要得监守好了。”
奶娘笑着回道:“太太放心罢,定不会让新来的偷嘴乱吃东西。”
尤氏道:“大哥儿是府里嫡长哥儿,万事马虎不得。明儿从我这里支几个小丫头到你那使唤着,有任何事儿全吩咐小丫头们做去便好。”
“谢谢太太体贴。”
倚霞阁里。
“体贴也不是这般贴的。”平儿笑着嗔道。
薛大姑娘打趣道:“莫不是这丢的镯子还是某个大爷送得?才让咱们平儿这么要紧,竟连新的金镯也不愿要了。”
平儿回:“哪是那意思。”
王熙凤却正色道:“咱们私下说说也罢。到底是家里丑事,今儿园子里这么多女眷客人。不管疑到哪个的头上,都是不好的。虽然要抓,也莫要传到别处风声了。明儿只管叫两府的嬷嬷婆子暗里寻查,要是家里养的鼠儿,尽管揪了撵出去。要是好些日子没能查出,怕是亲戚家不懂事的丫头无意拿的,咱们就当没发生过。”
薛宝钗笑道:“该是如此才好,不做声查过再说。平儿要是不忿,找你家体贴的大爷给寻对更好的来。”
平儿心里默默嗔着:‘大爷是个体贴的,只是这会不知与谁体贴了。’她可是亲眼见着蓉大爷随在北静郡王妃后面走的,只是不好同凤奶奶、宝姑娘说罢。
是时。
丛绿堂里,郡王妃身边侍女面红耳赤不敢抬头。
第339章:举案齐眉
郡王妃换了个姿态拿书,想喝茶时,才发现杯里水已经凉了。瞧着侍女低头模样,不禁暗暗摇头。她自语道:“总盼着停雪,真等雪停了,又觉得隔壁声音刺耳。换茶罢,不必管他们。”
侍女出门走一来回,幽静寒冬里声音更加的明显。给郡王妃换了热茶,再憋不住心思,道:“娘娘何故许了他们在这边胡闹。以往还觉得这位爵爷是个有能耐的,却没想着竟是如此低劣品行。”
郡王妃只作笑一下,侧耳听了那声音,淡淡道:“若以品行说人,蓉哥儿自不算好的。他何止与这位珠大奶奶纠缠,两府里与他有瓜葛的不在少数。”
侍女亦无奈,尽管不愿去想也装作听不到,可那挠人心的声音就硬生生地往她耳朵里钻。
“娘娘住这里,他们还敢在隔壁打架,实在……”侍女红着脸咬牙道,“实在坏礼,怠慢了娘娘。”
“既然是我许的,便算不得怠慢。”郡王妃轻轻笑道,“你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将来嫁了人,便懂了她们的苦。我不是给蓉哥儿便利,是为珠大奶奶方便而已。”
侍女回:“能有什么苦的。珠大奶奶是命不好,男人早早的去了。寻常人家,哪个不是男主外女主内,就如郡王与娘娘举案齐眉。”
“整日圈在府里内宅那么几间房子里,便是举案齐眉么?”
“怎不是了?女人都这么过的。郡王最敬娘娘,成婚以来从没红过脸。想这等王侯,哪个府里没养上一群妾?这位蓉爵爷家里都有好几个了,郡王身边连个侧妃都没。”侍女笑声说着。
是啊,北静郡王连个侧妃都没。
是郡王妃不肯吗?
郡王妃放下手中的书册,粉嫩精致的琼鼻里泄出一口闷气。道:“王府里侍女丫鬟数不胜数,哪个不是样貌标致、身世清白的?太妃娘娘也没少催殿下纳妾,你可瞧见这些年来郡王府里有过半点变动?”
娘娘瞧了这侍女一眼,又道:“你们家要是有想法,我倒能帮忙去太妃娘娘面前说说,待郡王殿下从漠西回来后安排你去侍寝。”
侍女哪里敢应,只是不明白这些人明明有着现好的锦衣玉食不享受,偏要闹出乱事来。
隔壁的珠大奶奶是如此,明明只需安生守着,这辈子便衣食无忧,竟作出这等下作事。眼前的娘娘亦是如此,好好呆在郡王府也不愿,偏要到贾家来作客。
郡王府里,可是除了太妃娘娘外,郡王妃便是最有权势的。
一人管着郡王府几百号人,多好的事情啊。
娘娘反而嫌郡王府是牢笼了。
除了必要的来往交际,哪个嫁人后的女子不是守着闺房院子过一生?
郡王妃瞧得侍女低头不语,却也暗生羡慕。
没选择,没追求的人,生活是幸福的。人的苦恼来源于太多选择,来源于太多的渴望。偏偏这个社会的女子每一个渴望,都会面对一扇难以突破的石门。
“偏我不愿这样过一生。”郡王妃在心中自语。再拿上书册,却没有心思看了。侧耳听着隔壁动静出神,幽幽思量自怜。
哪个不愿嫁个如意郎君?哪个不想举案齐眉?哪个不肯你侬我侬?
来京数年,嫁入郡王府几年,敬是敬着。偏郡王殿下夜里留宿的日子屈指可数,平日里也没话说。如今郡王殿下还在漠西,照现在局势,殿下怕是一两年回不得京。
夜色渐晚。
郡王妃终瞧见了那边的人儿出来,看着珠大奶奶脸上那红润有光彩的样子,嘴角不由得缓缓上勾。
果然,出过汗的美人儿更美。再瞧着蓉哥儿与珠大奶奶携着手,二人神色更不需言。
娘娘在这时竟也忍不住心生羡慕,这样的情况从没在她身上发生过,甚至连这样汗渍样子都没有过。
轻轻的笑,慢慢成了心酸的苦笑。
“哎哟,瞧瞧这位大爷,都入夜还往咱们倚霞阁跑。真是不害臊的,这里是女人的地方,你过来作甚?”
刚把珠大奶奶李纨送出会芳园的蓉大爷折回时,瞧见倚霞阁灯火通明样子,竟不自主地上了楼。却没想二楼里,王熙凤、薛宝钗并平儿、莺儿等人围着熏笼正在玩牌了。
“都说老马识途,我也不知怎么就来了这。”蓉大爷嘿嘿笑着。
王熙凤冷哼道:“可不凑巧,今儿你媳妇身子不适,把症状传染给我了。还以为蓉大爷在珠大嫂子那里得了意,今儿不会来了。倒是忘了让小红闩楼下的门。”
得意是得了意,还几次得意了。
不过他也是没法子的,今儿可卿身上的还没走,蓉大奶奶不给大爷进门了。又不想去香菱那里,这妮子懵懵懂懂却总是无意间勾人。
所以决定来倚霞阁歇息了。
是真心的歇息,不做乱的歇息。
只是……
宝钗小妮子的眼神有点吓人。
蓉大爷暗暗瞥开眼,不与宝钗对视。笑道:“这话说得,莫不是不愿我来?既然不愿,我现在回前面院子去。”
得走。
宝钗这妮子可不是善茬。特别是那一双老相好的,实在……挨不得身。
“听听,好个现实不做作的大爷。才听了我身子不适,他竟要走了。”王熙凤笑着揶揄宝钗。“你不是有事要同他说的么?这会可还有心情?”
宝钗朝着蓉大爷飞一眼,淡淡道:“要紧的事儿,不管心情如何也得说清。他是无情的,咱也不能因他无情就害了要紧的正事。”
什么要紧的正事。
蓉大爷听着宝钗这妮子的话,心里暗哼着:就是因为太要紧,我才不敢与你夜里论正事啊。
唉,小雀儿走了,身边都没了个主动熬药的人。
不然,怎么会大爷又怎么会惧宝钗?哪怕前面不止珠大奶奶得意过,再加几人又如何?照样杀她个……
好想小雀儿这会送汤来!
唉……
蓉大爷装傻充愣,讪讪问道:“不晓得宝姑姑是要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宝钗放下手中的牌,眼里射光,道:“咱们回房说罢。”
第340章:年末易感冒
蓉大爷哪会不知一入此门深似海。
海的味道,他知道。
当下场面,见着王熙凤与平儿怪色看来,蓉大爷亦不好明言更不好拒绝宝钗。暗暗在心底发誓,今儿如何也要让宝钗小妮子好看。
这种好看就如蛹化成蝶,就如惊涛拍岸,就如云海日出。
又几日。
贾雨村办宴,蓉大爷只让人送了礼,颇意外的是西府贾赦、贾琏二人竟也是只送礼人没去。
全据家中,倒是怡红院礼冷清了几日。
原来寒冬里的晴雯病犹未愈,袭人因母亲离世常常思母含悲,加上有个丫鬟被晴雯撵了。这些日子,宝玉竟也没来犯蓉哥儿。
只是可惜,那日李纨打丛绿堂回去后第二日便感冒了。
薛宝钗又回薛家商铺行年末清点。
邢夫人又正害火眼,迎春、岫烟皆过去朝夕侍药;李婶之弟又接了李婶和李纹、李绮家去赘日。加之,林黛玉连夜多咳,连蓉大奶奶秦氏也多往潇湘馆去作陪。
一时,大观园里也没了往日热闹。
会芳园倚霞阁里,平儿又嗜睡好酸,像是得了病。
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王夫人只得唤了王熙凤回西府治办年事。
蓉大爷亦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此时荣宁二府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除了得病的谁也不得停。
蓉大爷自个则去了礼部关领,虽只有千百银两,却也是宫里体贴宁荣二公后人给的赏。才回府来,便捧着银子去西府回了贾母王夫人,又至这边回过贾赦邢夫人。
再捧着口袋回家,从中取了银子,命将印着‘皇恩永锡’四个大字的黄口袋在宗祠大炉内焚了,以告宁荣二公。
蓉大爷出了宗祠,找瑞珠问:“奶奶与二奶奶回来没?”
瑞珠回道:“那边姑娘才睡下,奶奶便打潇湘阁回来了。倚霞阁里情况倒是不知,差丫鬟到那里看去?”
蓉大爷道:“倒也不必,你且去奶奶房里,请她问西府他们正月里请吃年酒的日子拟了没。若还没拟,便让两位奶奶一同拟了。今年吃酒的客人比往年会多,莫要让两府请酒撞了日子。”
瑞珠领了,蓉大爷又差赖升、施管家等人主持收拾宗祠。
有下人回来:“宫里小三爷并太子妃来了。”
蓉大爷听了,眉头直皱。“才刚放假,他不在宫里好生作乐、计算过年,跑外边来作甚?”
又问:“是只来东边,还是两府拜访?”
听了太子妃去见老太太,蓉大爷才松了一口气。这等宫里的女人进府,实在麻烦,又是隔道围挡什么的想想都头大。
现在府里正是最忙的时候,他实在没心思招待这等人。只唤了赖升准备,以常礼将小三爷请进府来。
应付了半晌,蓉大爷才笑脸将小三爷送出府去。
“他娘的,总感觉事情要遭啊。”蓉大爷望着太子乘舆而离,脸上笑容渐渐消了。小声骂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本大爷在水利营田府呆得好好的,谁稀罕那劳子乾清门行走这样的虚职。”
别说乾清门行走了,就是正经的御前侍卫,他也不稀罕。
通过太子殿下的门路调进宫里,岂不是让别人误会宁国府站了太子?这么傻的事情,贾蓉才不愿意干。
至次日,更比往日忙。官员趁着放假来往更密,什么皇子、郡王、王子、公侯、侍卫等,一天一会酒。家里事情也比往日更多,蓉大爷前后左右忙得不可开交。
晚上,蓉大爷寻到凤姐住处。
“西边是怎样个情况,怎又麻烦上你了。”
王熙凤侧着身子倚在床头,得意道:“家里总得有个能管事的。那些嫌我的,如今见了事情多,还不得巴巴请我过去。还不晓得你那位大婶婶是真病了感冒,还是假托着不愿去办。”
应该是真病了,冬天比较冷,那天宫裁又出了一身的汗。打丛绿堂到稻香村又有一段距离,只怕是宫裁汗干后,受了冷风着凉。
蓉大爷讪讪回道:“她哪有这样心机,今天还吃着药了。”
王熙凤突然拍了蓉大爷的手一下,愤愤道:“按就老实按着,东探西探什么。平儿怀上的事情,等你如何解决了。”
“还能怎么着,生下来罢。你这个奶奶都住进东府了,西边的太太们还能惦记平儿不成?”
王熙凤瞪他一眼,道:“说的是这事?生下来,放哪边养?”
“自然是东边,你们都住东边,难道还能再放西边养?平儿的孩子也是你这个奶奶的孩子,养在跟前也好。”蓉大爷嘿嘿笑道。
凤姐儿垂目轻哼了声:“今天大太太找我说起,要给琏二爷找个二房。”
“这是好事啊。你怎回她的?”
“我也知自己理亏,自然欣然同意,还说了好几家的姐儿名字。”王熙凤斜着眼瞧蓉大爷道,“哪个晓得大太太东推西拒,一个个全否了。最后才打听出来,原来她早与那边院子的尤家女人有往来。”
“额……”这确实是贾蓉没想到的。尤家老娘竟然走门路走到西府去了,也确是个厉害人。好奇问道:“打听出来,大太太是瞧上了尤家哪个姐儿?”
“哪个姐儿也不行。”王熙凤哼一声道,“那尤家的亲戚瞧着便是好钻研的,谁去西府作了琏二爷的二房都行,独尤家的不行。东边才有一个尤家的大奶奶,西边再来一个,像什么话。”
“亲上加亲,还是美谈了,哪里不像话。”蓉大爷笑道。
王熙凤侧目骂道:“美谈?王家姑姑嫁了政老爷,我也进了你们家。以前是什么情况你岂不知,还想两府再养出一个‘王’家来?等上头的几个太太们老了,东边最长是尤氏,西边大房也是尤氏,要不要将来宝玉也娶个尤氏?让三个姓尤的管着两府子孙好了。”
宝玉娶姓尤的,那完全是笑话。蓉大爷其实并不在意贾琏的二房是谁,也不在意尤家姐妹到底嫁去哪里。
“不是还有咱们凤姐儿吗?再说琏二爷找的是二房,她能有多少能耐,只要咱们凤姐出个面还不把她治得服服帖帖。”
“呸。我还管他们家事情不成?”王熙凤骂着,哼道:“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还在他们家院子里养着了。”
“要不,咱们将哥儿、姐儿们全接到东边来养?”蓉大爷提议道。
听了这话,王熙凤终静了下来,思量着将大姐儿与二哥儿接东边来养的可能性。好一阵,凤姐儿才道:“往后再说这个罢,反正琏二爷找谁也不能找尤家的。”
“……”蓉大爷见她闷气,只好拿出自己最擅长的去帮忙开解。
“要死,想害我也感冒不成?”
“……”
到了腊月二十九日,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的两条金龙一般。
再次日,由贾母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着众人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到宁国府暖阁下轿。诸子弟有未随入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侯,然后引入宗祠。
祭宗祠,供祖先。再有宁荣两府晚辈给老太太贾母行礼。
礼毕。
两府男妇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礼,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摆上合欢宴来。
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贾母起身进内间更衣,众人方各散出。那晚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大观园正门上也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
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一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尤家姊妹来了。”
蓉大爷听着声音,眉头渐渐紧了。
第341章:元春的一日
“来了也是该的,领去西边房里给老太太行礼罢。太太奶奶全在那里,她们见了自会安排介绍。”蓉大爷缓缓松开眉头,虽是不想管尤家的事情,但今儿过来也合乎情理。自然也就没别的说辞,只是尤家姊妹想着在老太太面前露露脸,就进得西府仅是妄想。
哪日不是王熙凤守在老太太跟前。
凤姐儿已明了态度不忿尤家的,太太尤氏只怕也未必肯尤家的姐妹进西府作琏二爷的二房。
小蓉大爷再瞧向正坐着受下人礼的琏二爷,打定主意等散了场再问问他心思。琏二爷房里现在没了正妻管事,哪家的姐儿去了虽名义是二房,却也是实际的琏二爷院内女主人。
尽管只限于琏二爷院内,对外人来说却也有不小的吸引力。
蓉大爷沉思着。
是时,荣国府里太爷老爷太太奶奶一一受了下人礼。
皇宫里,元春却静站在皇太后侧身之后仿若石雕。一具脸上时刻挂着浅显笑容的石雕,没有其他任何的神情。
一动不动,甚至眼睛也不眨一下。
更别说头上那满满的珠光宝气,即便是垂身行礼,小步轻挪,耳朵上那宝石坠子、头顶那金碧辉煌的簪钗步摇也不摇一下不摆一下。
耳坠、步摇本就是用来规范行为的,在最重视礼仪的宫廷,妃子的动作让耳坠摇晃了便算失礼。
所以元春顶着满头重重的头饰,任何动作都是轻慢拘谨的。或许,她早已习惯了这样,只是今天里心中却略有伤悲。
偏这种伤悲,万万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更别提房里不仅有皇后、皇太后、皇帝等人存在,任何的心思都得清空。
她还算是好的,好歹是位妃。那下面的几位嫔、几个贵人、几个答应、多少常在,她们一个个进来行礼请安。元春是进得早的,这会子依次进来的是皇帝的几个嫔,剩下贵人、答应、常在们还带着她们的侍女们在雪中待着了。
只有等嫔行完了礼,贵人、答应、常在们才能依次从外面进来,离开那冰天雪地的院子。
元春看着下面行礼的人,有几个还是这两年才进宫的,有点替她们可悲。
果不其然,有两人被皇后训了。也不算训,只能算是在皇帝和皇太后面前点出了缺点。只是元春知道,这两个被皇后点名的十多岁的嫔往后余生更艰难了。
嫔们训了话,又被嬷嬷请出去。空挡间,皇太后侧过身来,与元春说话。
“可领她们去过老太妃那行礼没?”
元春款款跪下回话:“去过了。”
“你素来周到,本也不该问的。只是听闻这两日你身子稍不适,怕你一时疏忽了。既去过了便作罢,你得尽快养好了身子,才好伺候皇上。”
元春又拜了应下。一切行为举止皆是合礼,任何人亦挑不出半点的毛病。只是旁边坐着的一个贵妃,饶有兴致瞧着还轻笑了声。
皇太后、皇后娘娘同时朝那贵妃看去,偏这位贵妃浑然不惧,她竟与房里所有人表现皆不同。
浑不像是宫里守规矩的后妃。
只是太后、皇后侧目看了皇帝脸色,都未当场训这位贵妃。
元春亦用余光打量,心中羡慕着。到底是漠北王的亲妹子,漠北王手里几十万大军便是这位贵妃娘娘的底气。
太后娘娘面色僵硬地让元春起身,也不再跟元春说别的话,只让嬷嬷将外面雪里站着的依次领进来‘叙话’。
禁宫,禁宫,处处得小心。
就和这殿里一般,虽然金碧辉煌,却狭窄拥挤。总给人压抑的感觉,只要呆在这里就不能大口呼吸,像是嘴鼻上盖上了一块厚厚的绢。
说得好听是后宫,这一个个殿还不如大观园里的随便一间房子宽敞舒适。想到这,元春心里一时又悲起来。
等皇帝的所有妃嫔在皇太后这边行了礼,皇后再得稍叙几句才起身。
随后便是去皇后的寝宫,由皇贵妃、贵妃、妃、嫔等向皇后娘娘依次行礼。
皇宫上空的雪,一片一片落着。
宫中重礼,元春也不知自己每天得行多少礼。
每日五更,天还未亮便要被宫女叫醒。哪怕昏昏沉沉,但还是立刻爬起来,用隔夜的冷茶漱口之后,垫几口点心,就让侍女搀扶到旁边梳妆。
若是稍慢了,宫里的嬷嬷少不了急催,甚至跑皇后娘娘那里告一声。在天色黝黑中,便得赶到皇后寝宫,再由皇后带领到皇太后这边跪安、问好、行礼。
皇太后这边请了安,再回皇后处请安行礼。如此反复周折,等所有礼行完又各处叙过话,此时已近晌午。
勉强在自己房中用了冰冷冷的膳食,脑袋还是晕沉沉地。午间在垫着软褥的榻上小憩一会,等手里的暖手炉冷了也才醒。
再去一趟东边瞧了老太妃,伺候半晌。后晌时间,又回太后处跪安行礼。
今儿倒与往日不同,今天宫里大宴。以往这时间去皇后那请安后便能回自己住处用膳、沐浴,等待翻牌子了。
今儿行了礼,还得参加大宴。就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的匾额下,刚行过礼贵人、答应、常在们早早过去规矩等着。
然后是妃嫔,再是贵妃、皇贵妃、皇后等人。
当元春到时,宫殿里站满了人,一个个就同木头一样直直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知道,自己也即将成为这样的木头,只有等皇后到了,等宫里太监奏请,才能走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座位继续站着等待。
元春满眼看着那些嫔、贵人在给自己行礼,满耳听着她们一声声拜年的吉祥话。
都是好看的人儿,都是好听的声音,都是贴心的好话。
她却感受不到半分吉祥如意。
稍等片刻,皇贵妃来了。元春顿时换上笑颜,再领着妃、嫔、贵人、答应、常在们给皇贵妃拜年行礼。
等皇后到,由皇贵妃领头再依次行礼。
等皇帝到,由皇后娘娘领头继续依次行礼。
恰到吉时,乐起,入座。
然而,元春却知道,宴会中还有数次跪拜、十数次礼等着要行。
皇帝敬酒,后妃们得离座下跪行拜礼;
皇帝敬完酒,后妃们得按品级依次回敬,再行礼;
……
等宴会散时,元春已身心疲惫。正要回宫时,却有一人叫住她。
“明儿是你生日,你们家的人都要过来,我也不好去吵你。虽然有时挺恶你的,却在这宫里也单只有你能同我说得几句话。想着今儿也算你寿日,送礼也合适。”
叫住元春的便是漠北来的贵妃,只见她说着便拿出一个大燕与漠北风格融合的银镶珊瑚松石流苏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