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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节 惊涛骇浪奏夜曲 勇破困局千帆舞(上)

    在东阿已经停留了数日,裴宪他们便准备启程离开了,没想到程光特意准备了好几箱东阿阿胶,聊表心意,裴宪谢过后就让小厮搬运到楼船上,一行人很快乘船而去。

    楼船一层有一间库房,陈浩之四人就藏于此处。只见一张桌子上摆着些熟食和胡饼,费应一边吃着熟食,一边砸着嘴,说道:“没有酒喝,真是没劲啊。”

    “还不是因为你出手太重,打死了人,不逃等着吃官司吗?”鲍凯没好气的打了一下他的脑袋,薄嗔道:“能藏身在这艘楼船上,还都多亏了严新安呐。”

    严新安连忙摆摆手,苦笑道:“我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那位小郎君,当时带他混进商队,还不是为了赚些银钱养家。”

    “这回算我们运气好,可是给柴五爷无端添了麻烦。”

    陈浩之端起碗,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等这艘船一靠岸,我们就离开。”

    “不如我们还是回原先的山头好了,那样才快活啊!”费应呵呵笑道。

    严新安敛容,摇头道:“既然已经金盆洗手,哪里还能再回去?”

    小小的库房内几人略显愁容,这时,门吱呀被推开了,却见顺风笑嘻嘻的端来一盘鸡,放置桌上,一身男装的雨轻也安静的走进来,含笑问道:“你们这两天可还好吗?”

    “多谢你搭救我等。”陈浩之起身,说道:“一旦船靠岸,我们就会离开的。”

    “你们可想到去处了?”雨轻向前走了两步,笑问。

    陈浩之摇摇头,赧然道:“也许是我们时运不济,好不容易谋份差使,也被弄丢了。”

    “如果你们没有更好的去处,可以随我回洛阳裴家。”雨轻淡淡说道,目光扫向严新安,又笑道:“你应该还有家人住在洛阳附近吧?”

    严新安无奈的点点头,又望向陈浩之,凡是遇到大事全靠他拿主意。

    雨轻的提议确实不错,但是关于裴家他们还是略微知晓一些的,那可是河东一等大族,传言裴家在河东有两万部曲,在洛阳附近也有几千精锐,如此庞大的家族势力,岂会用得着他们这种绿林出身的人?

    “你们放心,不是让你们做裴家的家仆。”

    雨轻看着他们,笑道:“说不定以后我也会做生意,而且是贯穿南北的生意,到那时自有用到你们的地方。如今你们可以先充当我的随从,反正我也不是裴家的正经主子,你们自然也不归裴家所管,如何?”

    鲍凯点头,与费应对视一眼,然后起身笑问:“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陈浩之稍显犹豫,轻声说道:“我等出身绿林,若这样出入裴家,恐惹人非议。”

    “这也无妨,我父亲留下了一家胭脂铺子,你们不必住进裴府,直接住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就是。”

    雨轻浅浅笑道:“每月每人发二十两银子,你们若觉得薪水发少了,以后还可以再议的。”

    “不,已经够多了。”鲍凯很是惊诧,这样丰厚的薪水可是不多见的,即便在府里当管家也未必能领这么多。

    严新安赶忙起身,说道:“一年能发这么多,我等也是知足了。”

    雨轻歪头一笑,又看了一眼陈浩之,说道:“你们救过我,说起来你们都算是我的恩人,这些银钱自然不值什么的。”

    不过总要给人家考虑的时间,所以雨轻又闲聊几句,便和顺风掩门离去。

    今日河面上的风有些大,郗遐并未站立在船头,而是上了三楼,走至雨轻的房门前,轻叩两声,房内无人。

    郗遐略觉奇怪,刚转过身来,就见雨轻向他招手,含笑走上来,问道:“你是来陪我下棋的吗?”

    “你的棋艺可有长进了?”郗遐调侃笑道:“你也就只会下五子棋了。”

    “我还会下跳棋呢。”雨轻故作不满,推门进去,“而且你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郗遐苦笑摇头,那日陪着她下跳棋,原是为了让她开心才故意输的,她倒是记得很清楚。

    走入室内,郗遐撩袍坐下,正经问道:“你刚才作甚么去了,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雨轻扑哧一乐,见他一副县太爷的口吻,便笑道:“郗遐,你不当洛阳令真是可惜,凭你的满腹经纶,藏匿于洛阳城内的宵小鼠辈,岂能是你的对手?”

    “那可是个烫手的职位,我才没兴趣呢。”郗遐摇摇头,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不过你把几个人藏于船上,又是怎么回事?”

    雨轻本来也没想瞒他,便和盘托出,把之前商队遇袭时严新安他们施以援手的经过讲给他听,最后笑道:“我不过是为了报恩。”

    “嗯。”郗遐喝了一口茶,皱眉道:“这些茶还真是难喝。”

    雨轻听后,把刚才那碗冲好的蜂蜜水递到他手边,含笑道:“你喝这个吧。”

    郗遐也没拒绝,欣然端起玉碗抿了一口,甜丝丝的,他不禁笑道:“刻意讨好我,又是为了何事啊?”

    “无事。”雨轻双手托着下巴,摇摇头,笑眼弯弯,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郗遐,你说那个李达回到琅琊了吗?”

    郗遐目光里掠过一丝狐疑,问道:“你还在想着临淄那些事?”

    “李达的行迹有诸多可疑,他背后之人会不会就是——”雨轻话语还未说完,就被一颗果脯堵住了口。

    郗遐皱眉道:“有些事情一旦追查到底,多半就会命丧其中,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雨轻嘴里含着果脯,心想:说不定李达已经被灭口了,他在临淄搞砸了事情,破绽百出,惊动了各方势力,恐怕他的主人已经留不得他了。

    “临淄和北海那一带势力错综复杂,你已经牵涉太多了,”郗遐肃然道:“不管李达背后之人是谁,你待在裴家,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

    “郗遐,你说足球联赛能够推广起来吗?”

    雨轻觉得再谈李达之事已经无甚意义,便话锋一转,微笑问道:“宣传大使近几个月来可有懈怠啊?”

    郗遐听她提及足球之事,便伸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你走的这些日子,薛兄可是时常谈论足球比赛的发展,你这个创始人反倒丢到脑后了?”

    雨轻也是咯咯一笑,和他说着扩建球队的想法,“可以让各家士族自己培养一支球队,大家一起比赛玩,以此为乐。”

    郗遐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大家在聚会的时候就可以多一些娱乐项目,不用枯坐在一起谈玄论道了。”

    “就从你们郗家开始好了。”

    雨轻转身走至桌边拿起一本册子,递给郗遐,笑道:“这上面对如何建立和管理球队都有详细的讲解,你拿回去慢慢研读吧。”

    “我有说答应组建足球队吗?”郗遐说着把册子直接丢在一边,继续喝着蜂蜜水。

    雨轻靠近他,眨着清澈的眼眸,浅浅笑道:“郗遐,我再送你一张许愿帖如何?”

    “又想拿一张白纸诓骗我?”郗遐笑嗔道:“哪一天你若无法替我实现愿望,看你怎么答复我?”

    雨轻嘟起嘴巴,负手在屋内踱着步子,因她穿着男装,倒有几分贵公子的气派了。

    “郗遐,等回到洛阳之后,我还要告诉世道哥哥和祖哥哥他们,我想他们也会愿意加入的.......”

    雨轻很是兴奋的对他讲着自己对将来足球比赛盛况的遐想,“洛阳的百姓会感谢你们,给他们也提供了可观赏性的娱乐节目。”

    在这个魏晋时代,没有什么体育项目,文化娱乐活动更是少之又少,如果足球联赛开展起来,南北士族就会聚在一起,球赛就好像是一种新型的蛋糕,可以把利润重新分割。

    这样江南士族在北方也算获得了少许的利益,自然不会轻易弃之,也不会离开洛阳了,如此一来,对以后南北士族的往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郗遐扶额摇头,心道:雨轻,你这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雨轻凑过来,笑吟吟道:“郗遐,我都帮你的球队想好名字了,就叫飞遐球队,你觉得可好?”

    “飞遐?”郗遐微怔,问道:“此名何意?”

    “此名取自小飞侠彼得潘,改日我再把这个故事讲与你听吧。”雨轻走至窗前,喃喃说道:“彼得潘跟你的性格还真是有几分相像呢。”

    “当年我给你抓的蝴蝶叫晚霞,你还记得吗?”郗遐不禁问道。

    雨轻闻言,想起几年前那个仲夏,有名锦袍少年穿梭在花丛中.........

    洛阳城郊有个山谷,雨轻和庾萱、郗玥等姐妹一起去山中避暑,那里山花遍地,雨轻发现有一彩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分外好看,然后就对郗玥她们说,“那只蝴蝶很漂亮。”

    没过一会,郗遐便提着一只小笼子走过来,递给她,笑说:“这是不是你刚才看到的那只蝴蝶?”

    “原来你都听到了。”雨轻接过那笼子,仔细瞧着那只蝴蝶,含笑道:“真漂亮,谢谢你。”

    郗遐唇角扬起,刚要开口说话,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雨轻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郗玥疾步走来,讶然道:“堂兄,你不能碰花粉的,怎么还去花丛里抓蝴蝶呢?”

    郗遐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说着便转身离开。

    ........

    雨轻记得当时他还发了两天烧,明显是对花粉过敏,但还是为了她去花丛中抓蝴蝶,这让她心里觉得暖暖的。

    “我当然记得了,那只蝴蝶很漂亮,不过最后被知世放走了,很是可惜呢。”雨轻微笑道。

    郗遐淡笑道:“这晚霞还是你起的名字,因为它展开翅膀飞动时像一片流动的晚霞。”

    其实在他眼中,雨轻同那片晚霞一样的美丽。

第一百二十二节 惊涛骇浪奏夜曲 勇破困局千帆舞(中)

    郗遐拿起那本册子,含笑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说道:“一会记得下楼来用饭,我让他们准备了鲜美的鱼汤,还有你爱吃的鱼脍。”

    “嗯。”雨轻转过身来,见郗遐已经离开,心道:不知今夜的月色如何,若是很美,可以和他一起赏月赋诗了。

    夜静,一轮弯月被薄云掩盖,显得分外飘渺,冷冷的光辉洒在水面上,几艘画舫慢慢朝这里驶来。

    站立船头的黑衣男子挥手示意两边的弓弩手开始行动,随着箭矢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在楼船上巡视的护卫纷纷被射杀,应声倒地。

    此时的郗遐还坐在房内捧着那本册子细读,身旁的阿九不停地打着哈欠,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郗遐瞥了一眼困倦的阿九,笑道:“你下去歇息吧。”

    阿九摇头,看到桌上那杯茶已然放凉了,便说道:“小郎君,我再去倒一杯热茶来。”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就在这时,郗遐望向窗外,隐约间听到从甲板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放下册子,起身走至门口,向下望去,隐约见到有数不清的黑影正顺着钩索绳往船上爬。

    他顿时心惊,偏头示意阿九取来长剑,他接过剑在踏出门之时,不忘叮嘱他,“快去通知景思先生,还有不要让雨轻走出房间半步。”

    阿九点头,在郗遐速速跃下楼去,他便匆忙的赶去告知裴宪他们。

    这时,已有数十名黑衣人来至甲板之上,郗遐当即拔剑出鞘,挥剑时衣袍飘扬,数把闪着寒光的环首刀一齐朝他劈砍而来。

    紧接着便传来阵阵吼声,以及兵刃入肉的噗嗤声,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嚎声,这一番打斗把整船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起来。

    雨轻不过刚刚睡下,听到这样的声响,赶忙起身下榻,却发现早已不见顺风的身影,桌上那把佩剑也被拿走了。

    她有些心惊,披上外衣,推开窗户,朝楼下望去,火把映照下,刀光剑影,护卫们已经死伤过半,众多黑衣人犹如猛兽一般扑将上来。

    其中一名高个大汉手戴铁爪,挥拳狠狠击中一名护卫的腹部,护卫整个人直接被那股推力抛飞至桅杆上,一口鲜血喷出,当即毙命。

    然后那凶猛大汉朝着郗遐冲杀过来,郗遐却是挥剑虚晃一招,瞬间上前一步,双手发力抓住了那大汉的双腿,随即就听到那大汉猛地发出一声惨叫,原来那大汉已被郗遐生生折断了双腿。

    然后郗遐双臂挥动,用那人的残躯砸向涌上来的黑衣人,立时压倒数人。

    夜风怒啸,染血的衣袍烈烈作响,郗遐手握长剑,目光如炬,剑法诡谲多变,所到之处,皆是哀嚎一片。

    此刻一纤细的身影掠过,只见她挥舞手中那三尺青锋,面对甩过来的钢鞭,灵动的闪避开来,然后剑锋陡转,直刺向那人的右臂,剑势极快,那人连连后退。

    当钢鞭再次抽动之时却被她一手抓住,猛力一拽,忽而又松开来,一张一弛间那人已经乱了章法。

    她的唇畔一丝玩味的笑意,利剑却已刺入那人的胸口,同时她狠厉的踢向那人的腹部,钢鞭早已甩飞,那人也如炮弹般被踢飞出去,身体落在地上还滚了好几个圈,口吐鲜血而亡。

    “你的身手不错。”郗遐手起剑落间,又一人倒地。

    顺风目光扫向他,也略笑了笑,当望见又有数十名黑衣人爬上船来,她立时把脸一沉,冷声道:“看来今夜是难以入睡了。”

    这时,郗遐纵身跃起,用剑砍断缆绳,巨大的船帆迅速的坠落,重重的砸向那些黑衣人,然后他飘然落地,一个深蹲扫堂腿,将数名持刀黑衣人摔倒在地。

    而顺风正被三名手持环首刀的大汉包围住,她手中剑如灵蛇挥舞,刀剑碰撞的火光爆起在船头,顺风一个飞腿击中那人的前胸,剑却刺向另一人的脖颈,那两人均落入水中。

    “不好!”

    郗遐大叫一声,原来旁边那艘画舫上弓弩手已经开始拉弓射箭,他飞速旋转着身躯,剑如疾风,势如闪电,一时间抵挡住乱箭的袭击。

    陈浩之他们四人早已奔过来,鲍凯捡起那沉重的船帆,用力撕扯成两半,将其中一半抛给费应。

    他们四人已经决定跟着雨轻返回洛阳,如今看到有刺客偷袭,自然奋不顾身的赶来帮忙,此刻也管不了许多,与那些黑衣人搏命厮杀。

    箭如雨下,裴宪还在奋力抵挡,他的武功也算上乘,剑法凌厉,只是一拨又一拨的黑衣人攻势越发的猛烈,他顿时疑窦丛生,看得出这些人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绝不是一般水匪草莽可比,能追至此处,或是早就知晓他们的行程。

    待在楼上的雨轻也在思忖着这些人的目的,若说是李达因上次失手而怀恨在心,今番卷土重来,欲要夺回木盒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这一次明显加派了人手,数百黑衣人皆是身手了得,甚至还带来了一队弓弩手,这样的突袭更像是要将船上之人一网打尽。

    幸亏雨轻在东阿与文澈商议决定兵分两路,文澈提早两日就带着木盒走陆路赶往洛阳。

    这场恶战还不知将持续多久,雨轻望见郗遐再次被黑衣人团团围住,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咬唇,眼圈泛红,深夜鏖战,他们可还能支撑多久?

    顺风眼角的余光扫向那几名想要奔上楼的黑衣人,当即踩着几人的脑袋,借力飞跃至三楼,三尺青锋划过夜空,最先上楼的那人已被顺风一剑封喉,血溅幡旗。

    紧接着上楼的持刀大汉还未砍杀过来,脚下的木梯已经碎裂开来,原来顺风已经挥剑劈断了数层木梯,后面的人再难上前。

    这时一手持长枪的黑衣人跳将出来,枪点地,他旋即跃至三楼窗前,顺风转身扑来,那人枪势刚猛沉稳,显然经历过战阵,快速非常,身形如箭,枪与剑刃碰撞在一起,火光迸溅。

    顺风感觉出对方内力雄厚,枪尖不断的舞动,二人忽而拉近距离,忽而又各退数步。

    不想那人忽然身形一冲,枪尖朝着窗口刺进去,雨轻躲在墙角,一道寒芒忽现,枪尖犹如灵蛇吐信,试图撕咬住猎物。

    这时阿九护在雨轻身前,拿出早就备好的一包石灰粉,当那人破窗而入时,阿九立即将那石灰粉挥撒向他的脸颊。

    那人顿时发出一阵怒吼,双目睁不开,阿九趁势拿出一把短刀,直刺向那人的腹部,又快速的拔出刀后退几步。

    如此暗算,阿九真是机灵异常,见那人身亡倒地,他才嘻嘻笑道:“没想到这把刀还真派上用场了。”说着在那人衣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

    没等抬起头来,就被一人踹了一脚,阿九一屁股蹲在地上,还未缓过神,就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阿九,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下三滥的东西?”

    阿九担心再次被打,赶紧捂住脑袋,抬眸笑道:“小郎君,之前不是有人在咱们的饭菜里下了药,我就想着也得备上一点,才弄来的这些——”

    “住嘴!”郗遐看到雨轻无事,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一些,薄嗔道:“这些下作的手段,以后勿要再用!”

    阿九点头,站起身后,把那短刀还给郗遐。

    “雨轻,给你防身用吧。”

    郗遐示意阿九把刀递给她,然后走了出去,挥手玩笑道:“你的跟班确实不错,比阿九强多了。”

    本来顺风是要赶来救雨轻的,只是左思那边已被数名黑衣人围攻,她只能喊话给郗遐,让他速速冲出重围,解救雨轻。

    而裴宪此时也是自顾不暇,更有些疲累之态,郗遐突然而至,替他杀退数名黑衣人,然后笑问:“景思先生,你可有穿着金丝软甲?”

    裴宪点点头,在外面为了安全起见,他多半会穿上金丝软甲,这也是河东裴氏的祖传之宝,方才面对箭矢袭来,他毫无惧色,也是因为有金丝软甲护体的缘故。

    郗遐淡淡一笑,他早就猜到是这样了。当年司空裴秀作成《禹贡地域图》十八篇,上奏武帝,被收藏于秘府。这样详细精准的地图集,郗遐一直想要拿来一观,不过无从获取。

    而今裴宪身着的金丝软甲,也是裴秀留下来的,不知那份地图集在裴家可有备份,想来还真是有些好奇。

    与此同时,不远处又驶过来几艘船只,为首站立之人正是南云,他望见前面画舫上的黑衣人纵身投入水里,猛然心惊,挥动手臂,立刻命数十名手下也跳入水中。

    这些黑衣人正是所谓的水鬼队,专门下水去凿毁船底,南云身边站着一名与他容貌极为相似的男子,却是陆晔的贴身护卫,南鹰。

    南鹰与南云自幼跟随在陆氏子弟身边,此次陆晔不仅派南鹰赶来,还有百名的精锐,全都深谙水性,去捉那些水鬼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第一百二十三节 惊涛骇浪奏夜曲 勇破困局千帆舞(下)

    楼船之上,南云派去的精锐已经将残余的黑衣人尽数消灭,郗遐与裴宪立于二楼,望见这一批出手狠绝的精锐,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了敌人,他们不免感到震惊。

    不久之后,船上又重新恢复了平静,这批精锐任务完成后,便纷纷离开,跳上另外几艘船。

    画舫上的黑衣人俱已身亡,至于水下面的那些人恐怕也再难游上来。

    “南云,我要回去复命了。”南鹰沉声道:“这支精锐就暂且留在这里,听你调遣。”

    南云点头,说道:“你一路保重,他日再见。”

    “嗯。”南鹰即命手下调转船头,扬帆远去。

    郗遐已然走至甲板上,凝目眺望,唇角微勾,说道:“有意思,他们背后的主人会是谁呢?”

    “郗遐。”这时雨轻疾步跑来,关切的问道:“你有受伤吗?”

    “我倒还真是希望受点伤。”郗遐转身,坏笑道:“那样你是不是会更紧张我一些呢?”

    雨轻此刻对这样的玩笑不感兴趣,仍是上下仔细打量着他,看着他那沾满血迹的衣袍,摇了摇头。

    她抬眸注视着他的脸颊,见他额头上也沾着一丝血迹,便踮起脚尖,伸手拿绢帕帮他擦拭干净。

    “还好没有受伤,”雨轻长舒一口气,笑道:“我并未带酒精来,你若真的受了伤,就没法给你消毒了。”

    “我又不是陆士瑶,哪里需要那种东西?”郗遐稍显不悦,仰望夜空,寥落几颗星,忽隐忽现。

    “郗遐,”雨轻淡淡说道:“你说他们深夜偷袭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以失败告终。”郗遐皱眉说道:“只是他们背后的主子心思太过歹毒,竟想要将我们全部灭口,有这般狼子野心的人倒是很少见的。”

    “或许你还认识他呢?”雨轻喃喃道,看着小厮清理甲板上的尸体,不由得叹息一声。

    寒风吹来,她抱着双臂,走了几步,猜想着策划这场偷袭的人应该就是李达背后之人,未必是琅琊王,或许是另有其人。

    那人或许已经怀疑到她知晓一些事情,只是在今夜失利后,他应该暂时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

    而且能调派大量杀手的人无非就是王爷或者士族,连贾南风尚且不能触动河东裴氏的根基,那么王爷更不会想要与河东裴氏结仇了,只有地方豪族才会为了个人私欲做出这等穷凶极恶之事。

    因为在魏晋,各方豪族一向藐视司马氏族的皇权,暗中争斗数不胜数,司马氏族也无法完全掌控压制住他们,如今的混乱局面也包含着各大士族之间的矛盾。

    郗遐走至雨轻身前,凝视着她,低声问道:“雨轻,刚才那话何意啊?”

    “就是说你该回去歇息了。”

    雨轻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指了指他身上的衣袍,倒退几步,“你这外袍还真是气味难闻哪。”说着嘟起小嘴,然后转身上楼去了。

    郗遐轻轻嗅着袍子上的味道,不禁笑了笑,“果然难闻,她的鼻子如今倒是灵起来了,前几日我特意换了熏香,她都没有发觉出来,这榆木脑袋时而灵光,时而却不灵光,真是拿她没办法。”

    因为三楼的梯子坏了一部分,雨轻便和顺风来到二楼休息,在雨轻刚才与郗遐说话的时间里,顺风已经洗漱完毕,只穿着月白小衣,坐在桌边吃着熟牛肉,手边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的豆粥。

    如今已至半夜,她可能是因为打斗消耗了太多体力,这才开始吃宵夜的,一脸满足的咀嚼着食物,似乎这是最幸福的瞬间。

    “顺风,”雨轻走至榻边拿起一件外衣,然后给她披上,笑道:“你刚洗了澡,还这么贪凉,小心着了风寒。”

    “没事的。”

    顺风舀了一勺热粥,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要喂雨轻喝,雨轻摆摆手,她才一口喝下,说道:“雨轻,郗遐的武功真是厉害,尤其是他那把子母剑,短刃藏于长刃之中,必要时抽出短刃攻击,这种剑真可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雨轻微微点头,继续听她讲着,“懂得留后手的人,总是很有心机的。不过他一个士族子弟,根本用不着练武的,随行护卫都有百十人,而且也不会有人轻易招惹他们的........但今晚这帮人很是凶狠,像是来杀人灭口的.......”

    “他们大概是冲着我来的。”雨轻无奈的笑道:“顺风,你说我要不要学武啊?”

    “啊?”顺风诧然,惊问:“你果真想学武吗?”

    “我看上去不适合练武吗,今年我才十四岁而已,应该还不算太晚吧?”

    雨轻眨着眼睛,讪笑道:“顺风,我练武也是为了强身健体,更是为了自保啊。”

    “雨轻,我看你还是算了。”

    顺风使劲摇了摇头,继续喝着粥,口中喃喃道:“练武可是很受苦的,即便你愿意,待回到裴家,那些大人们也不会允许的。”

    “我可以偷偷学武。”雨轻仍然想要试图说服她,“万一再遇到像今晚这样危险的情况,没有武功,岂不是死路一条,又不能每次都这么走运.......”

    顺风敷衍着点点头,内心却是拒绝的,在她看来,雨轻是高门贵女,以她的身份不可沾染的东西太多,其中也包括学武。

    另一间房内,郗遐已经沐浴过了,换上了雪白的绸袍,单手支颐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阿九,嘴角扬起,笑问:“石灰粉是从哪里弄来的?”

    阿九这才讲出实情,原来是途径陈留时,在官道的一家客栈里捡来的,当时他也没有很在意,只是放在包袱里以备不时之需。

    “陈留,”郗遐沉吟道:“途径那里的大多是客商,也有一些江湖走镖的,是有些混杂,不过那家客栈,我倒是还有些印象,里面的伙计小二好像是有些武功的。”

    他抬手示意阿九起身,阿九起来后便乖乖的去给他倒茶,他纤细的长指敲打着桌面,笑道:“谢家在陈留建有别院,不知幼舆(谢鲲字)兄可有在那里啊?”

    “裴大人一向与谢家几位郎君交好,说不定还会去陈留拜访他们。”阿九颔首笑道。

    郗遐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经过此事,想来大家都还心有余悸,去听一听幼舆(谢鲲字)兄的高谈阔论,也是不错的。”

    陈郡谢氏原是儒学世家,谢鲲却改尚玄学,渐入元康玄风,取得了进入名士行列的必要条件,受到名士王衍、嵇绍的赏识,与王敦、庾敳、阮修并称四友,更使家族地位得到提高。

    只是谢鲲善于清谈,谈起来不知疲倦,这倒令有些人颇感无奈。郗遐与他交往不深,但却对陈留的某些事情感兴趣,就像那间奇怪的客栈。

    到了次日天明,几名小厮正在修楼梯,裴宪和左思昨夜并未受伤,雨轻陪着他们用过早饭,又笑谈一阵,便下楼来到甲板上,抬目望去,却见几艘船只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船上面还站着一年轻男子,也正朝这里望着。

    雨轻并不认识他,只是隐约觉得他们像是在跟随着自己,昨晚他们的突然出现,就令雨轻有些疑惑。

    但因木盒之事,她的思绪总是很混乱,所以对于这些人的来历,她并未想太多,至少目前看来,他们是来保驾护航的。

    “雨轻,”郗遐身着一袭天青色绸袍,款款走来,唇角还勾起一抹笑意,问道:“今日我有何不同?”

    雨轻注视他片刻,歪头笑道:“你也喜欢沉香吗?”

    “谈不上喜欢,不过换一种熏香而已。”郗遐见她只有这种反应,不免有些失望。

    今日他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绸袍,连熏香也换了,她却全然没注意,其实郗遐一向喜欢檀香的。

    “郗遐,舅舅刚才说要将遇袭之事告知兖州刺史。”雨轻走近他,问道:“你说刺史大人能够查出幕后真凶吗?”

    郗遐敛容,说道:“这可不好说了,也许应该留个活口,不过——”

    “不过他们都是死士,就像那次祖哥哥生辰宴上所发生的那样,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可寻的。”雨轻苦笑道:“算了,还是让刺史大人烦忧去吧。”

    凉风吹来,淡淡的沉香夹杂其中,雨轻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目,心想:自己家的胭脂铺子可是洛阳城内首屈一指的,西域香料品种很多,可以打造一款专属熏香送人,自己虽然不是调香师,但是努力一试,或许能成功,这样的礼物岂不是独一无二的?

    其实魏晋所用的熏衣香大多是合香,选择自己喜爱的香品,根据一定的配方调制出来,贵族阶层每日都会熏香,不过想要调制出独特而香气持久的香丸,确实也不是易事。

    “方才景思先生提到了幼舆兄,还有陈留阮氏,想来过两日我们就要去拜访他们了。”郗遐望向远处,目光深邃迷人。

    雨轻听后,便笑问道:“我听闻阮宣子(阮修字)至今未婚,可有此事?”

    有记载云阮修年四十余未有室,王敦等敛钱为婚,皆名士也,时慕之者求入钱而不得。

    作为士族子弟,即便是家族落魄,也不会太过贫穷,更不会人至三十而不娶妻,其中必有缘故。

第一百二十四节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一)

    郗遐闻言,打趣笑道:“你以前不是常说,不要随便打听别人的隐私,今日怎么又这般好奇起来?”

    “这难道不是一桩怪事吗?”雨轻眨着眼眸,笑容天真。

    郗遐摇头,淡笑道:“也不算是什么怪事,阮宣子早些年是议过亲的,但是那几家的人都对陈留阮氏有些轻视,遂拒绝了他,大抵是因为阮仲容(阮咸字)在为母守丧之时娶了胡婢,阮氏的名声因此被毁,大家对阮氏颇有微词,阮宣子议亲也都无果。”

    “那么他岂不是只能娶寒门之女了?”雨轻疑问。

    郗遐呵呵一笑,“自然不会,怎么说他也是士族子弟,只是他有些执迷不悟罢了,偏偏想要一心求娶清河崔氏女或者范阳卢氏女,当年他还把主意打到了琅琊王氏身上,王处仲(王敦字)虽然没说什么,但面上就很不好看,幸而王夷甫(王衍字)在旁打圆场,说等阮宣子定亲之时,必会送上黄金百两以作贺礼。”

    “原来是这样啊。”雨轻点头。

    她不免叹息,他这样做也许是为了重振门楣,借助联姻,挽救衰落的阮氏一族,真可谓是用心良苦,阮氏子弟总是行为放纵,没有规矩,难为士族所容,这也许就是家族衰败的根本原因。

    郗遐看她有些失神,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你带上船的那几个人倒是有些拳脚功夫,当护卫是足够的了。”

    “嗯。”雨轻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当护卫那岂不是大材小用了,我有顺风就够了,至于他们四人,以后自然有用到的地方。”

    郗遐笑道:“你倒是想的长远,不过我要提醒你,他们身上江湖匪气太重,还是尽早加以约束为好,不然再失手打死了人,你可就难办了。”

    “自然有人会去管束他们。”雨轻扬起小脸,绽出得意的笑容。

    郗遐见她如此自信,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望向一直跟着他们的那几艘船,脸上的笑容瞬时消失不见,心内竟平添了几分零乱,更有些莫名的烦躁。

    说起来这陈留郡与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三国曹魏被西晋取代有着特殊的关系。

    昔年董卓废掉少帝,改立年仅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就是汉献帝。之后子承父位的晋王司马炎废曹奂为陈留王,魏亡晋兴,三国时期进入尾声。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可以说三国“始”于陈留,又“亡”于陈留。

    陈留郡也算是人才济济,名人辈出,东汉末年的大文学家蔡邕,曹操的虎将典韦,都是来自陈留。

    在一处幽静的别院中,几名青衣小厮正陪着一位相貌魁梧的年轻男子练习拳脚功夫,这年轻男子已至弱冠,膂力过人,脚下疾风步,挥动拳头,很快便将几名小厮打倒在地。

    这时,坐在亭间观看的锦袍少年站起身,拍掌称赞道:“典兄真是好武艺,出拳迅猛有力,干净利落,若是使用双铁戟,只怕再来百人也不是你的对手。”

    那青年哈哈大笑,大步走进亭内,拱手说道:“子谅(卢琛字)过奖了,我有些日子没有松动筋骨了,家父命我好生研习儒学,修身养性,苦了两月之久,若不是你来陈留,我恐怕还出不得府门呢。”

    说话之人正是典韦之后,典兴,自幼好武,不过他的父亲希望他能入仕途,不再做兵家子,更不愿他投身军营。

    卢琛也是这两天才抵达的陈留,应了谢家的邀请,不日便是谢鲲的生辰,作为他的好友,卢琛特意从邺城赶来,典兴向来与卢琛交好,故而前来与卢琛叙旧。

    “子谅,我听父亲说裴大人和左大人明日就要到陈留了。”

    典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他们是乘船而来,路上好像还遇到了一些凶险。”

    “哦?”卢琛神色自然,淡笑道:“多半是遇上水匪了,济水河畔经常有水匪出没,这样抢劫行船之人财物的事情也不是一桩两桩了。”

    “也许是吧,幸好裴大人他们有惊无险。”典兴笑道:“过两天谢家生辰宴上可就热闹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是啊,都是赶巧了吧。”卢琛笑了笑,喝了一口茶,又轻叹道:“可惜道儒(崔意字)不会来了。”

    “虽然道儒未到,但郗遐却至,”典兴脸上浓浓笑意,“我只是闻其名,还不曾见过郗遐呢。”

    卢琛呵呵一笑,说道:“季钰兄可是狡猾得很,你见过他后,便明白了。”

    典兴微怔,其实他是想要和郗遐切磋武艺,不论是崔意,还是卢琛,他们的剑法都是一流的,若比力气,自然不如他。

    但是郗遐剑术如何,他还尚未见识的到,也甚觉好奇。

    待用过午饭后,典兴便离开了。卢家在陈留的这处别院不算太大,但是很僻静,卢琛独自徘徊在竹林间,剑眉微微蹙起,似有心事。

    不一会,他的书童莫然径自走来,躬身禀道:“小郎君,莫羽来了。”

    “子渊(卢琦字)又派他来作甚么?”卢琛面有愠色,嗔道:“他们自己做的好事,祖家那次得以侥幸逃脱,我已经告诫过他,不可再妄为,他还是没有听进去,如今行事越发张狂,我看真是要对子渊家法伺候了。”

    “小郎君,也许他也有苦衷的。”莫然颔首道。

    卢琛冷笑,“什么苦衷?难道就因为李达死在回琅琊的途中,他可有查清是谁杀害的李达,这般莽撞,竟想将整船的人全部拉去陪葬,李达果真这么重要吗?我看分明是他心里有鬼!”

    “子渊小郎君也是怀疑——”

    “只是怀疑就要痛下杀手,他难道不知船上之人有裴大人,那可是河东裴氏子弟中的翘楚,还有郗遐,他真当郗家无力反抗吗?”

    卢琛薄嗔道:“幸而他们无事,否则我们范阳卢氏真要与裴家、郗家结仇了。”

    莫然低头不敢再言语。

    “告诉莫羽,速速给我返回范阳祖宅。”卢琛严厉说道:“我会写信给叔叔,告知他子渊的所作所为,必须对子渊施以严惩,否则他不会长记性。”

    “是。”莫然颔首走开。

    卢琛微微阖目,心内起伏不定,一方面是对堂弟卢琦的失望,另一方面是对李达之死的疑惑。

    李达之妻正是卢琦长姐,对于这个姐夫,卢琦是格外看重的,两人来往甚密。

    虽然李达任琅琊内史,颇得琅琊王司马睿的信任,但是途中被杀,又不得不联想到琅琊那边,李达去临淄多半也是奉了琅琊王的命令,想来去临淄目的没有达到,又露出了诸多马脚,琅琊王派人灭口也是极有可能的。

    次日清晨,楼船靠岸,裴宪他们一行人上岸后,便见到卢家的几辆牛车已经停在不远处。

    卢琛缓缓走来,躬身笑道:“景思先生,谢家近日在为幼舆兄准备生辰宴,府里不得安静,不如还是去我家的那座别院歇息两日吧。”

    裴宪和左思点点头,略说了两句,便朝牛车走去。

    郗遐走近他,笑道:“没想到子谅兄也来了陈留,真是太巧了。”

    “季钰兄,看来今夜我们可以一起饮酒赋诗了。”卢琛淡淡笑道,余光扫向雨轻,又问道:“你叫雨轻,对吗?”

    “嗯。”雨轻微笑点头,目光却仍旧落在那块闻香玉上,凉风中似乎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之前在裴家寿宴上,卢志(卢琛父)本想要给陆机难堪,没想到雨轻能够巧妙应对,还赢来了一片赞许声。

    这件事卢琛自然是知晓的,虽然那日他并不在场,但是听人谈及,他对雨轻还是多少有些好奇,算来这已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了。

    “第一次是在琳琅小铺,第二次是在祖哥哥府上,”雨轻笑道:“没想到这一次竟能在陈留偶遇,如此算来我们也是相熟了,可以称呼你为卢兄吗?”

    卢琛听后,唇畔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说道:“只是个称呼而已,随你心意。”

    雨轻瞥向郗遐,他竟哈哈笑起来,然后问道:“雨轻,你这样套近乎,是为了子谅兄,还是为了那块玉呢?”说着大步朝前走去。

    卢琛摇头苦笑,也跟了过去。

    “卢兄,”雨轻疾步赶上前,含笑问道:“去年洛阳城郊办了一场足球赛,你可有去看啊?”

    “子谅兄那日可没来。”郗遐在旁笑道。

    卢琛微微一笑,“想必应该很有趣吧,道幼(祖涣字)同我讲了一些,最后可是长江队赢了?”

    雨轻点头,眨着眼眸,想了片刻,笑问道:“卢兄,你有兴趣自己组建一支足球队吗?”

    卢琛略怔,停下步子,偏头问道:“此话何意啊?”

    “回去后再讲给你听吧。”

    雨轻扬起笑脸,先上了牛车,又掀起帘子,说道:“如今郗遐成立了一支飞遐球队,准备到时候与世道哥哥他们一起比赛呢。”

    郗遐瞪视了她一眼,她便做了个鬼脸,直接放下了车帘。

    “飞遐球队,好新颖的名字。”卢琛戏谑道:“听着很有意思,不如我也建一支球队,与你们一起比赛好了。”

    “好啊。”郗遐一脸欢喜道,心下却想着到时候让雨轻少给他一些建议,让他的球队惨败,那样才更有趣。

第一百二十五节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二)

    待到了卢家别院,前厅早就备好了宴席,他们畅饮笑谈之后,就各自回厢房休息了。

    阿九端着茶水走进房内,却见郗遐正无聊的捧着那本册子看,口中喃喃道:“她明明和子谅兄不熟,为了推广足球比赛,在宴席上刻意靠近子谅兄,不迭的讲着有关足球的事情,完全忽略了我这个宣传大使的存在,真是一个可恼的丫头。”

    “小郎君,其实我看雨轻小娘子更喜欢亲近你一些。”

    阿九躬身递上一杯茶,笑道:“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雨轻小娘子叫他卢兄,语气还很客套和生疏。”

    “阿九,你去食肆可打听到了吗?”郗遐端起茶杯,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抿了一口茶。

    “嗯,这里有个地头蛇帮派叫青衫帮,爪牙很多,派他们去查探那家客栈最为合适。”

    郗遐冷冷一笑,放下茶杯,说道:“那我们就去会一会这个青衫帮好了。”

    “他们在城南开了一家酒肆,去那里应该能找到他们。”

    郗遐缓缓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道:“我们走吧。”

    “不带上剑吗?”阿九疑道。

    郗遐摆摆手,径自走出门去,阿九疾步跟上来,又问:“小郎君,那里可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其实不必亲自——”

    “连苍蝇馆子我都去了,那种酒肆总是会宽敞一些的吧。”

    郗遐伸展了一下双臂,继续朝前走。心里却在暗想着,如今只能借用当地的地头蛇来查探虚实,说不定还能从那家客栈牵出一条大鱼来,那样就更有意思了。

    陈留城南,七弯街,此处街道弯弯绕绕,常有无赖地痞在此斗殴逞凶,邻近还挨着鱼市,从事贱业的人居多。

    因此处人员混杂,大小帮派之间冲突不断,官府对于这里也是睁一只眼闭只眼,任它像杂草横生一般,定期剪除一部分也就是了。

    一家酒肆内,人声嘈杂。穿着青衫的小二们正忙着招呼客人,在座的客人大都是市井小人,口中骂人的言语也是粗鄙不堪。

    几名戴斗笠的男子走进大堂,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倒像是渔民,为首那人古铜肤色,穿着墨蓝衣衫,甚是魁梧,目光沉稳,扫视四周,身后两人则是大高个,身材敦实,黝黑的脸庞,竟然露出一丝丝戾气。

    青衫小二堆笑上前,欲要开口迎客,却被为首那人大手拨开,然后直接走上楼去。

    他身后的人阴着脸,对那小二骂道:“滚远点,碍眼的东西!”

    那小二立时冷下脸来,转过身去,走向柜台那边,心道:赶来这里撒野,看你们待会如何活着出去。

    此时的郗遐已然走了进来,他一身宽袍广袖,风度翩翩,高贵的气质与这酒楼明显格格不入,刚一落座便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有人看着他只带着个瘦弱白净的小厮,便想着顺手牵羊捞一笔,故意从他桌前走过,假装掉落东西,躬下身,欲要偷取郗遐腰间戴着的羊脂玉佩。

    那人仗着自己手快,伸出去的瞬间却被郗遐抓了个正着,然后用力将那人推了出去。

    没想到那人直接就撞到了对面的空桌子上,咔嚓一声,桌子裂开两半,那人趴倒在地,哎呦叫唤不停。

    旁边几桌的客人这才意识到郗遐这人不简单,凭着服饰,自是士族子弟无疑了,没想到还会武功,这倒让他们颇感意外。

    看着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那只胳膊,似乎被折断一般,满脸痛楚,慢慢走开。郗遐顿觉好笑,唤道:“小二,端几壶好酒来!”

    这时,戴斗笠那几人匆匆下楼,紧接着却望见一青衫大汉手举桌子,站在楼梯口,朝那几人狠狠砸去,厉声骂道:“卖鱼的,还我兄弟命来!”

    只见墨蓝衣衫男子伸展手臂,飞速旋身,避闪开来,那张桌子刚好砸中了楼下的花盆,一时间噼里啪啦,木屑横飞。

    “柏游子,上月你从我们鱼市订购了好几百斤的鱼,至今还未付钱,这笔账又该如何算呢?”

    “呸!”那青衫男子疾步下了楼,大声喝道:“你杀了我手下兄弟,还敢来这里要钱?”

    “我们已经把他扔到河里去喂鱼了,”黑脸高个摘下斗笠,嘻嘻笑道:“你要不要去河里寻他呢?”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青衫大汉从柜台那边走来,目露凶光,卷起衣袖,就要上去教训戴斗笠的渔民。

    “够了!”忽然从后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几名青衫大汉止住步子,目光齐齐投向那边。

    说话那人正是青衫帮的帮主,柏长子,三十多岁,满脸横肉,眼睛眯缝着,放下筷子,沉声道:“这事待会再说。”

    黑脸高个瞪着眼睛望过去,双拳握紧,欲要抢步上前,却被墨蓝衣衫的男子按住,他收回了目光,低声说:“老大,他们欺人太甚。”

    “宋力,你没看到今日有贵客临门吗?”柏长子起身,朝郗遐这边走过来,露出一个看来豪迈的笑容,一掌拍在阿九的肩膀上。

    “瞧你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他睨视着郗遐,笑道:“你带来的小厮身板还不错。”

    对他这样的地头蛇,郗遐哪里会放在眼里,根本不予理睬,仍旧喝着酒。

    此时阿九挣开他的那只手掌,从袖里拿出一锦袋,丢在桌上,拧眉道:“柏帮主,我家小郎君有事请你办,这是定金。”

    “士族子弟怎么还会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呢?”

    柏长子坐下来,拿起那酒壶仰面饮尽,然后重重置于桌上,哈哈大笑:“我们青衫帮在陈留已经有数载,官府也不能奈何得了我们,想必这些你已经打听出来了。”

    柏游子也凑了过来,拿起那锦袋,打开又倒过来,几块金子掉落在桌上,他歪头一笑:“大哥,人家都说士族子弟出手阔绰,果不其然。”

    “城郊二十里的官道上有一家客栈,我想烦请你们去打探一下。”郗遐终于开口说话了。

    柏长子坐在那儿,与他的弟弟柏游子相视一笑后,便笑道:“原来只是这等小事,自然不难办的。”

    “我需要知晓三点信息,第一,那家客栈是何人所开,第二,最近来往客商中有没有可疑之人,或者近期在客栈附近可有什么杀人掠货的事情发生,第三,客栈掌柜背后定还有主人,设法帮我查出此人。”

    郗遐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这听起来还挺复杂的。”

    柏游子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的将金子装回锦袋里,看了一眼柏长子,咳嗽一声,附耳道:“大哥,这活儿不比杀人灭口简单哪。”

    柏长子肃然道:“这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我在这里最多停留四五日。”

    郗遐手指敲打着桌面,淡笑道:“我只要有用的信息,以上三点,全都达成,我会给你们百两黄金的报酬,少一点,就扣除三十两黄金,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柏游子点点头,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却看到郗遐已经起身,拂了拂衣袖,朝宋力那边走过去,笑问:“你们可都听清了吗?”

    宋力愣了愣,好像不太明白。

    “我们也算在内?”黑脸大个睁大眼睛,惊问道。

    阿九走上去,哂笑道:“难道还要让我家小郎君再讲一遍吗?”

    “谁能查到有价值的信息,谁就可以获得报酬,当然要越快越好,我没有多少耐心等。”郗遐说完又转身,指了指柏长子,说道:“你们青衫帮和鱼市的这笔账准备要怎么算?”

    柏长子冷哼一声,站起身,斥道:“生意一码归一码,这可不是你们士族子弟应该问的,不该问的,就别乱——”

    话未说完,一只酒杯猛然朝他砸过来,他疾步躲开,不料郗遐已经跃至他眼前,瞬时抢过旁边青衫男子的单刀,刀尖直抵他的脖颈。

    移动速度之快,犹如鬼魅,令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还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郗遐轻蔑的望着他,袍袖飘展,带笑的眼底透着一丝寒凉,“我不想再重复之前的话。”

    柏长子有些惊恐,但作为帮主,他又不能就此退步,直视着郗遐,说道:“他杀我兄弟在先,你说该如何善了?”

    “本来应该一命抵一命,不过你们青衫帮欠钱不还,做的也不地道。”郗遐说着把刀拿下来,微微侧身,顺势将刀挥了出去,卷着疾风,直接砍断了那黑脸高个的左臂。

    那只断了的胳膊滚落在地,鲜血四溅,另一名斗笠男子气愤异常,抓起一张桌子就要砸过去,宋力陡然横出一步拦住他,沉声道:“你住手!”

    那人却将桌子狠狠砸向另一边,在座的客人早就逃窜出去了。

    “宋力,你还算聪明,知道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郗遐淡淡说道,然后给阿九递了个眼色。

    阿九马上走至宋力身前,又拿出一锦袋,交到他手上,说道:“这是定金,也算是补偿。”说完,就跟着郗遐离开了。

    那斗笠男子心下不服,嗔道:“大哥,为何不和他比试一番,怎能就这样轻易的放他离开?”

    “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宋力瞥了一眼有些窘迫的柏长子,沉吟道:“凭他一人之力,足可以杀死在场的所有人,而且他并未带任何兵器,真是个可怕的人。”

第一百二十六节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三)

    在回去的路上,郗遐并未说话,只是微微闭目,似在养神。阿九不时掀开车帘朝外望去,忽然耳畔传来一声轻语,“阿九,去买些杏仁来吧。”

    阿九点头,心中却有些纳闷,掀帘下了牛车,径自去买杏仁。

    此刻郗遐睁开凤目,再次想起在临淄望见卢琦之事,他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找不到那个关键点,此刻只能去卢琛那里试探一二了。

    待回到卢家别院,穿过游廊,郗遐直接走向卢琛的书房,到了窗下,郗遐朝里面望去,却见卢琛正在伏案书写着什么。

    卢琛好老庄之学,文章写得很好,当年武帝就是看中了他的文采,才要将荥阳公主下嫁与他。

    在写诗方面,郗遐是略逊于他,不过郗遐的肆意洒脱又是卢琛所羡慕的。

    身为范阳卢氏子弟,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言一行都要有大族风范,但荥阳公主死后,他的眼神里时常透着一丝忧郁。

    这时郗遐手里拈着一颗杏仁,唇畔噙着笑意,将那杏仁从窗口掷向桌案,卢琛手中毛笔略停了一下,微微笑道:“季钰兄,还是如儿时那般顽劣。”

    郗遐哈哈一笑,大步流星走进室内,靠近桌边,俯身瞧着那张字,念道:“赵氏有和璧,天下无不传,秦人来求巿,厥价徒空言........廉公何为者,负荆谢厥諐,智勇盖当世,弛张使我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郗遐淡笑道:“昔年蔺相如自请奉璧至秦,献璧后,见秦王无意偿城,乃当廷力争,得以完璧归赵,数年后引发了长平之战,赵国名将赵奢的儿子赵括只会纸上谈兵,被秦军打败,和氏璧最终还是落入秦国。如此看来,一切皆因和氏璧而起。”

    “只是随意而作,季钰兄倒是认真了。”

    卢琛放下毛笔,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笑问:“刚才我去寻你,发现你不在,可是出府去了?”

    “嗯,去买了一些杏仁。”郗遐拿起那只毛笔看了看,玩笑道:“子谅兄竟然用起羊毫笔了。”

    “羊毫笔笔锋柔软,写起来比较随心。”

    郗遐点点头,看见他走至门口,便提议道:“闷在屋里也是无趣,不如我们去亭子里下棋吧。”

    “也好。”卢琛示意莫然去亭间准备,然后就和郗遐走出门去,一路说笑,来至亭中。

    二人撩袍跪坐,郗遐饮了一口茶,含笑问道:“子谅兄过年可回范阳祖宅了?”

    “并未回去。”卢琛整理了一下衣襟,拈起一颗白子,瞥向他,说道:“看你们从临淄而来,多半你也没在洛阳过年吧。”

    郗遐呵呵笑道:“我怕叔父年下又开始絮叨,便去了东郡。”

    “那怎么又到了临淄呢?”卢琛说着落下白子。

    “途中遇到了景思先生和左大人,便结伴去了临淄。”郗遐拈起黑子,想了片刻才落下一子,又道:“怎么没见卢琦来呢?”

    卢琛一脸平静的说道:“子渊(卢琦字)一直都在范阳,我也许久没有见到他了。”

    “是这样吗?”

    郗遐凤眸微眯,笑容变得复杂,“说不定他和道儒兄一样,喜欢四处游玩,我记得小时候他便是在家坐不住的,久待在范阳,岂不是要闷坏了他?”

    “他的性子比以前沉稳多了,”卢琛淡然说道:“人都会长大,自然会变得。”

    郗遐又拈起一颗黑子,久久未落,不禁问道:“子谅兄,那么你变了吗?”

    卢琛注视着他,说道:“你若觉得我变了,那么我就是变了,若觉得我没变,那么我就没变。”

    “好吧,”郗遐落子,摇头苦笑道:“你总是能把简单的问题想得那么复杂,这么活着还当真是累。”

    卢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笑道:“谁能比季钰兄活得洒脱呢?齐王几番征辟你为掾吏,你却都婉拒了,看来你是一心要做风流名士了。”

    “我不过顽石尔,难堪大任,没有子谅兄高才,哪位王爷都青睐于你。”

    卢琛笑而不答,看出棋局不甚明朗,一时间有些踌躇。而郗遐单手支颐,不时打着哈欠,似乎有些困倦,完全不在意这局手谈的输赢。

    这时,雨轻提着裙裾慢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小婢,那名小婢手上提着食盒,走至石桌前,便把食盒轻轻放在桌上,然后颔首离开。

    “这是什么?”卢琛抬眸笑问。

    雨轻抿唇微笑,打开食盒,端出一盘糕点,笑道:“这是我亲自做的红糖马拉糕。”

    “红糖马拉糕?”卢琛听这名字有些新奇,仔细瞧着那盘糕点。

    郗遐直接伸手掰了一块,放进口中,细细咀嚼着,微微点头,“这马拉糕吃着蓬松柔软,还带有轻微的香味,不过我更喜欢桂花糕。”

    卢琛也尝了一口,含笑点头,赞道:“味道挺不错的,没想到你还会做糕点。”

    “我还会做许多呢,而且都是如今没有的菜品。”雨轻自得的说道,然后坐在郗遐身边,瞅了瞅他,笑问:“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郗遐哂笑道:“你猜猜看?”

    雨轻托着下巴,摇摇头,不再理他,而是问卢琛道:“后日去谢家赴宴的人很多吗?”

    “应该吧,听说孔兄和管兄也会来。”卢琛微笑道:“当然阮家的人也会到场。”

    “哦。”雨轻沉思一会,脑海间忽然闪现出崔意的身影,也不知那封信可有寄到他手上,想必他是不会来谢家赴宴的。

    郗遐也无心再下棋,偏头示意阿九把买来的杏仁端过来。

    雨轻趴在桌上,一碟杏仁忽然映入眼帘,她伸手拈起一颗杏仁,笑道:“这杏仁不错,可以做杏仁粥了。”

    “你拿去吃吧。”郗遐抚了抚额头,站起身,面带倦色,对卢琛说道:“我有些乏了,这盘棋改日再下吧。”

    卢琛点头,神情淡然,依旧吃着那马拉糕。

    郗遐迈步走开,雨轻也起身,冲着卢琛笑了笑,然后就转身跟了上去。

    “郗遐,明日我们一起去逛街吧?”雨轻扬起笑脸,问道。

    “又想带我去苍蝇馆子吗?”郗遐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嗤笑道:“除非你请我去这城中最大的酒楼吃饭,不然我可不去。”

    雨轻快步走至他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笑道:“郗遐,小飞侠彼得潘的故事我还没有讲给你听呢,明日我讲与你听如何?”

    郗遐贴近她,低语问道:“你的跟班呢?不会是躲在房里偷吃东西的吧?”

    “郗遐,我特意给她留了一份,哪里用得着偷吃?”

    雨轻放下双臂,不满道:“明日我自会和顺风一起去,不用你陪着了,你就和卢兄继续下棋好了。”说完就要转身走开,却被郗遐拉住。

    “跟我来,有好东西给你看。”郗遐眼神温柔,然后继续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雨轻觉得好奇,便跟了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室内,阿九在旁倒好茶,便颔首退下。

    郗遐把桌上的那只锦盒打开,取出一个套娃,递给她,笑道:“你之前不是画过一张叫什么俄罗斯套娃的图案,我找了能工巧匠,帮你做出来一个,可是这种套娃?”

    雨轻坐在一边,把玩着这个套娃,这是一个红白相间的木头娃娃,她刚打开两层,郗遐便笑道:“等你回房后再打开看吧。”

    “嗯。”雨轻抚摸着这个套娃,抿唇一笑,“郗遐,难为你还记得,我很喜欢,谢谢你。”说完便起身抱着套娃走至门口,又略停下步子,回眸笑道:“为了感谢你,晚上我给你做一碗杏仁粥吧。”

    郗遐点头,望着她缓缓离去,他的眼神变得澄澈,心中暂时放下那些令人压抑的事情,身子有些乏累,便渐渐睡下了。

    在谢家别院,有的人忙忙碌碌,有的人却安静的坐在房中看着书信。

    一名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边喝茶边读着手中书信,心腹护卫站立一侧。

    “幼儒小郎君,方才前院来人说,阮家小郎君过来拜访。”那护卫躬身禀道。

    “嗯。”

    此年轻男子正是谢裒,谢鲲之弟,也是刚从琅琊赶来。却见他相貌堂堂,剑眉星目,一袭湖蓝色衣袍,眼神里透着几分薄凉,将书信放置桌上,漫不经心的说道:“兄长无事,自会去前厅招待他的。”

    “小郎君要写回信吗?”护卫问道。

    谢裒摇了摇头,冷笑道:“不必,事情已经妥善处理了,何须再多言?”

    “那么卢琦那边岂会轻易罢手?”护卫低语道。

    谢裒笑道:“扶桑,卢琦性情浮躁,成不了什么气候,倒是他的堂兄卢琛,不好对付。”

    “小郎君,李达在临淄办事不力,又心存私欲,搅乱了局,万死难抵其罪。”扶桑颔首道。

    “李达假意忠心王爷,实则暗中与卢琦相互勾结,这等小人,自是留不得。”

    谢裒沉声道:“不过李达之事就此了结,只要卢琛不介入此事,任卢琦再怎么折腾,也是无用的。况且如今成都王司马颖已经去往邺城,卢志选择了站在他的阵营,将来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第一百二十七节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四)

    “那么在牛山雅集上所发生的刺杀事件,还要再继续查下去吗?”扶桑低声问道。

    谢裒笑了笑,摇头道:“王爷交代过,临淄的事情到此为止,眼下解决流民的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小郎君,裴大人已经着人将船上遇袭之事告知了兖州刺史,还有东郡太守,以及陈留各大士族,势必要将此事彻查到底。”

    谢裒喝了一口茶,淡然说道:“光禄大夫裴楷刚刚亡故,就有人敢触怒河东裴氏,真是大胆的很,景思(裴宪字)先生看似温文儒雅,其实行事果断狠厉,在我看来,景思先生定是要拿这件事来立威,以震慑幕后之人,河东裴氏依然是一等大族,不可随意触犯。”

    “洛阳那边——”扶桑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

    谢裒看向他,问道:“洛阳那边如何?”

    “陆家小郎君似乎也在找寻杨霄的踪迹,”扶桑面露难色,“自从上次阿暮把人跟丢了,就再难找到任何线索了。”

    “陆士瑶可不是简单的人物。”

    谢裒思索了片刻,喃喃道:“我听说吴郡陆氏手上握有一支黑暗势力,遍布整个江南地区,不知如今由谁掌控,近几年陆氏一族表现的太过安静了,许多北方士族都忽略了他们,连我也有些大意了。”

    “我们派去洛阳的人至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只是张司空自上次洛阳令之事后,便开始秘密调查我等。”扶桑皱眉说道。

    “无妨,让他和卞粹去查好了,我倒是不怕的。”

    谢裒冷笑道:“不过陆士瑶就有些难办了,还有他那位兄长陆晔,待在琅琊许久,一直持观望态度,也是王爷惜才,想要拉拢陆氏一族,不过恐怕难以遂心啊。”

    扶桑沉默不语。

    “罢了,兄长的生辰宴在即,烦心事暂且放一放吧。”

    谢裒起身,走至案前,看了看那幅尚未画完的墨松图,笑道:“去把阿朝叫来,这两日他光顾着贪玩了,真该早早打发了这个偷懒的书童。”

    “是。”扶桑颔首答道,然后转身出门,径自去找阿朝了。

    夜幕降临,厢房内还亮着灯,雨轻正坐在桌边,一层层的打开那个套娃,当打开到第七层时,发现里面竟盛放着一颗夜明珠。

    “哇!”顺风拿起那颗夜明珠,甚感惊喜,笑道:“好漂亮,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夜明珠呢。”

    在房内,这颗夜明珠散发着美丽的光芒,很是夺目。这确实让雨轻感到意外,没想到郗遐会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

    顺风把玩过后,便把夜明珠放回套娃里,瞥了一眼懵懂不知的雨轻,心中暗笑:平时那般聪明的她,原来还看不透郗遐的心意,每日里与人家嘻嘻哈哈,总是把朋友二字挂在嘴边,孰不知人家早就把她放在心尖上了。

    “这叫俄罗斯套娃,那么俄罗斯是什么啊?”顺风继续吃着马拉糕,笑问道。

    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她,说道:“那是一个国家的名字,离我们这里有些远。”

    “哦,说的好像你去过一样。”顺风又掰了一块马拉糕塞入口中,不停嚼着,小脸鼓得圆圆的,像个金鱼一般。

    雨轻给她冲了一杯蜂蜜水,递到她手边,问道:“严新安他们怎么样了?”

    顺风端起杯子,咕嘟咕嘟灌了下去,然后放下空杯子,长舒一口气,说道:“他们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的,我已经把金疮药拿给他们了,想来三两天就会好了。”

    “那就好。”

    雨轻起身走至榻边,笑道:“明日我带你去找一家好的酒楼吃饭吧,卢家的别院里食材不齐全,生日蛋糕也做不了,勉强只能做红糖马拉糕,等回到洛阳我再补给你一个生日蛋糕好了。”

    其实明天就是顺风的生日,雨轻发现卢家的这个别院里除了冷清,还是冷清,好像只有卢琛一个人似的,白日里连个人影都寻不到。

    即便有仆婢走动,也都是极为安静的,完全没有烟火气,整个宅院就跟冰窟窿一样,连人的后背都感觉凉飕飕的。

    既然这里缺少生活气息,只能另找热闹的地方给顺风过生日了。

    陈留城内最大的酒楼叫做聚仙楼,这里生意极好,客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楼内则是一片觥筹交错的热烈气氛。

    今日这聚仙楼中,一众士族子弟正在畅饮赋诗,高谈阔论,尽显才情,还请来城内几名当红的名妓在旁弹琴助兴。

    其中就有阮放,他是淮南内史阮顗之子,还有蔡谟,蔡邕之后,名士蔡克之子,东海王司马越曾召他为掾属,他都没有接受就任,二人向来交好,今日在此聚会,言谈间频繁提到谢家。

    “思度(阮放字)兄,遥集(阮孚字)可回来了?”蔡谟含笑问道。

    阮放摆摆手,又饮了一杯酒,说道:“提他作甚,最好别回来,前些日子不是又在济南闹了一场,总是这样,千里(阮瞻字)作为他的兄长,也是脸上无光啊。”

    “千里去了东海吧。”蔡谟示意身旁作陪的艳丽女子斟酒,那女子倒酒之时,却被另一年轻男子抓住柔荑。

    那女子花容失色,轻语道:“原来是典家小郎君,玉奴——”

    “蔡谟,你上次答应我之事,如今可办好了?”

    典兴面色微沉,将那女子推倒在地,然后拿起酒壶,仰面饮尽,随手把那酒壶扔在桌上。

    蔡谟略皱眉,说道:“典兴,我怎么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你们蔡家因为酒肆经营不善,赔了钱,便把城外的几间酿酒作坊转让与我们典家,两个月前我家就已经交付了钱款,你们的人却迟迟不肯把酿酒作坊让出来,这般行事分明是在戏耍我们典家!”

    “哦,原来是这件事。”蔡谟淡淡笑道:“你莫要心急,总要有个交接过程的,我们蔡家岂会诓骗别人银钱,真是可笑。”

    典兴气急败坏的想要再争论几句,但又想起父亲交代过只需把他押回府里即可,便压住怒火,直接示意几名健壮家丁上来将他带走。

    两名家丁疾步上前,用力按住蔡谟的双肩,他一时动弹不得,怒嗔道:“典兴,你要干什么?难道还要将我绑了送官吗?”

    “那倒不必,我父亲要请你过府一叙,恐怕要委屈你走一趟了。”

    典兴冷笑一声,然后看向阮放他们,说道:“此事想来你们都是知晓的,是蔡家赖账不肯交出酿酒作坊,如此行径岂是士族所为?传出去也是让别人耻笑,到时也是蔡家丢了颜面!”说完,便拂袖而去。

    望着蔡谟被强行掳走,阮放眉头紧皱,不过在此事上蔡家确实理亏,无从分辩。

    二楼之上,雨轻早就点了满满一桌子的佳肴,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顺风大口大口的吃饭,还真是有几分大胃王密子君的视觉感。

    “雨轻,你不吃吗?”顺风从盘里扯下一只鸡腿,递给雨轻,雨轻摇摇头,笑道:“我还不饿,你先吃吧。”

    顺风啃了一口鸡腿,吧唧吧唧嘴巴,问道:“郗遐怎么没跟我们一起来啊?”

    “一清早就没看到他了,可能去拜访好友了。”

    雨轻望向窗外,看到一老一少正缓步朝酒楼走来,那少年看着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雨轻,之前我过生日,师父都会做一大盆水引饼给我吃,还额外放上荷包蛋。”顺风边吃边喝,然后笑道:“那荷包蛋可都是双黄的呢。”

    雨轻想了一会,微笑道:“不会每次都那么巧吧。”

    “我的师父可是独具慧眼,能识别出双黄蛋。”顺风甚是自得的摇晃着小脑袋。

    “这也算是独门绝活了,那么顺风你可学会了这项本领?”雨轻歪头笑问。

    顺风摇摇头,轻笑道:“我不会,因为我最怕尖嘴动物了,不敢靠近它们。”

    雨轻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武功高强的少女竟然害怕这种动物,看来每个人都有恐惧的时候,只是情形不同而已。

    楼下暂时显得有些安静,那一老一少选了个靠窗的座位,青衣少年手腕间还戴着挂着小铃铛的银镯子,随着手臂摆动,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阿岩,方才你太冲动了,不该对他们动手的。”穿着粗葛衣的老者轻叹一声。

    青衣少年淡笑道:“是他们粮店的掌柜先出言不逊,我不过对他们略施小惩而已。”

    “我们一路走来,所有的粮店都不卖粮食给我们,看来是临淄那边的人授意这些商贾,故意不卖粮的,山寨的人往后该如何度日呢?”

    “总会有办法的。”青衣少年轻咬下唇,心内也是万分焦急。

    这身青衣打扮的少年正是雷岩,自从她的父亲和山寨百余人结识了聂林,办了一趟差,因此丧命后,总是有人处处为难他们山寨,虽然官府没有派兵去剿灭他们,但若是长时间买不到粮食,山寨的人都会活活饿死。

第一百二十八节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五)

    酒楼门外,一辆牛车急速驶来,待车停后,掀帘跳下车的人却是没离开一会的典兴。

    只见典兴怒气未消,扭脸问身边小厮,“你果真看到他打了鲁掌柜?”

    “千真万确,那小子出手很重,打断了鲁掌柜的一条胳膊,还有粮店里的几名伙计,到现在还趴在地上起不来呢。”那小厮回禀道,脸上也青了一块。

    典兴剑眉蹙起,微嗔道:“好个毛头小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他是活腻了!”说着大步流星走进酒楼。

    那小厮疾步跟上去,当来至大堂,伸手朝窗户那边指了指,说道:“小郎君,就是那一老一少。”

    阮放见典兴再次返回酒楼,以为还有什么话说,便要起身,不想典兴直接拿起小二端着的酒壶,就朝雷岩那边砸去。

    雷岩抄起环首刀,猛力劈向那酒壶,碎片和酒水飞溅起来,她瞬时借用刀刃将半空中的那片碎片射向典兴。

    典兴的身躯快速移动,躲避开,那霍霍刀光却突然袭来,逼近他的脖颈。

    “找死!”典兴腾空而起,双臂发力,打出凌厉一掌,不想扑空,直接拍在桌子上,那桌子立时被劈开两半。

    二人打斗间,噼里啪啦的响声惊动了二楼的客人,顺风和雨轻趴在楼梯扶手上,正朝下面望去。

    “那少年刀法绝妙,不过那年轻男子也很厉害,敢赤手空拳对抗环首刀,不知道他们二人谁会赢呢?”顺风甚是好奇的说道。

    雨轻微微皱眉,当瞥见那少年手腕间的银手镯时,她眸子闪亮,惊道:“原来是她啊!”

    此时的雷岩握紧环首刀,脚下一踏,飞快地缩近了距离。破风疾响,典兴陡然掀起桌布,迅速卷成棍状,依次打翻许多酒壶,沾湿了布,发力间布棍越拧越紧,甩动似九节鞭,朝雷岩扫打过来。

    雷岩身形挪动快似闪电,环首刀不停舞动着,每一下攻击都是刚猛惊人,步随身换,人随刀走,连环多变,小小年纪能做到人刀合一,刚柔并济,定是具有上乘的内功。

    而对面的典兴却也是在这一瞬间“啊——”的暴喝一声,布棍抡过来,呼呼如风,碎片如雨,狂扫而来。

    雷岩挥刀速度越发的快,将那些碎片一一反掷回去。旁观的众人早就逃了出去,一楼大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布棍再次甩击过来,雷岩纵身跳起,拿刀劈砍下来,却不料那布棍猛然抽了回去,紧接着朝她的后背打过来。

    雷岩身形如燕,避过这一棍,随即用刀尖挑起一酒杯,砸向典兴的前额。

    典兴一脚将其踢开,再要前冲,一道身影轰然而至:“这般打下去,只怕到天黑也难结束!”说着与典兴硬碰硬地对了一掌。

    那人衣袍扬起,反手又是一拳,典兴险些被他击中胸口,连连退后,心中却惊骇不已。

    此时雷岩也暂时喘息了一下,眼前这人身手如此了得,如果与他比试,恐怕自己是要吃亏的。

    “你是何人,胆敢管典家的事?”典兴怒道,手中布棍横在自己身前,随时准备出手反击。

    那人笑着拂了拂袍袖,说道:“昔日典韦为护主力战而亡,想不到他的后人也是有一身铮铮铁骨的血性男儿啊。”

    典兴怔住,手松了下来,挑眉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郗遐。”雨轻这时走下楼来,看了一眼雷岩,然后走至他身旁,抬眸问道:“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郗遐看到雨轻无事,便长舒了一口气,哂笑道:“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但这里好像很热闹,我才进来瞧瞧的。”

    “你就是郗遐?”典兴惊问。

    郗遐淡淡一笑,“典兴,我倒是听子谅兄提过你,没想到你这棍使的不错。”

    典兴这才将布棍扔到一边,躬身施礼道:“郗兄,初次见面,竟发生这样的事,真是——”

    “真是不打不相识,对吗?”雨轻微微一笑,然后又走到雷岩身前,歪头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今日雨轻和雷岩均是身着男装,两位少年相视一笑。

    “罢了,既然你们认识,我便不再追究了。”典兴笑了笑,又道:“郗兄,等到谢家宴会上我们再详聊吧。”说完施礼告辞,转身就离开了。

    郗遐瞧着雷岩,冷声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个你不必知晓。”雷岩见他态度傲慢,略觉不快,只是对雨轻说道:“我也该走了。”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雨轻看出她面色阴郁,那老者更是愁眉不展,便又说道:“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雷岩听她这样说,再瞥了一眼郗遐,心想他们都是士族子弟,凭借他们的能力,也许真能弄到粮食。

    雨轻见她停下步子,便疾步上前,附耳低语几句,她点点头,面露疑色,但还是跟着雨轻和顺风上了牛车。

    在车上,雷岩将买不到粮食的事情说给她们听,顺风当即变了脸色,嗔道:“实在是欺人太甚,他们分明是要断了你们山寨的——”

    “顺风,”雨轻打断她的话,沉思一会,对雷岩说道:“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然后让牛车停下来,雨轻下了牛车,直接来到郗遐的车前,阿九忙扶雨轻上了牛车。

    “郗遐,”雨轻挨着他坐下,笑道:“说好我们今天一起出来逛街的,可是你清早就出府去了。”

    “她是谁?”郗遐直接问道。

    雨轻说道:“她叫雷岩,是我的朋友,现今遇到——”

    “朋友?”郗遐没好气的说道:“你真是交友广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要结交。”

    “郗遐,那薛兄算什么呢?”雨轻含笑问道。

    “雨轻,薛兄总归是沾着皇亲的商贾,”郗遐笑嗔道:“可是我看你的这位朋友,一身匪气,行事作风倒是跟船上那几人很相似。”

    “她需要购买一批粮食,”雨轻也不绕着弯子说话了,直截了当的问道:“你能不能帮忙啊?”

    郗遐笑而不答。

    “你只要肯出面,必是能办成此事的。”雨轻对他很有信心,这倒不是吹捧,对于士族子弟,购买粮食这等事,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雨轻,昨日我送你的礼物,你还喜欢吗?”郗遐凝视着她,缓缓问道。

    “嗯。”雨轻点头。

    “其实本来想要做瓷质套娃的,可惜那些工匠做不出来,”郗遐温和笑道:“如果你觉得夜明珠无趣,下次我让人做一个羊脂玉娃娃放在里面,你觉得可好?”

    雨轻嫣然一笑,一对酒窝微微浮现,摇头道:“已然很好了,夜明珠发出的光芒看起来就很美。”

    “你喜欢就好。”郗遐眼眸里尽是温柔。

    “你到底帮还是不帮呢?”雨轻仍是执著的问他这个问题。

    郗遐淡笑道:“今日我心情好,算她走运,过两日通知她去搬运粮食吧。”

    “郗遐,谢谢你。”雨轻满脸喜悦,雷岩的这个难题迎刃而解了。

    可是她却不知,面前的这个少年已经将她深深刻入心头,再难抹去。

    雷岩得知他们有办法弄到粮食后,这才放下心来,虽然雨轻想要邀请她同回卢家别院叙谈,但她还是婉拒了。

    这算是自身心理上的抗拒,在她眼中的士族子弟大多是骄奢放逸,视人命如草芥,她出身卑贱,岂敢妄图与他们结交?

    况且她作为寨主也是自傲的,不过维护整个山寨安危的重任全都压在她一人身上,却又无处倾诉,心中的压抑苦闷可想而知。

    回到卢家别院后,雨轻径自回到房中,路上思量许久,觉得将自己心中所想写出来,交给雷岩,倒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

    在牛车里雷岩并未把那些粮店不卖粮食给她的缘由道明,不过雨轻大概猜得出来,幕后操控者多半是权贵,故意为难一个小小的山寨,这倒是有些奇怪,除非这山寨也牵涉到某些集团利益纠葛当中。

    “雨轻,你在写什么?”顺风凑上来瞧了瞧,口中念道:“山寨可行性五年规划,根据山寨不同年龄层的人,可分配不同的任务.......实施最有效的管理体制.......例如安全通道,什么是安全通道?”

    雨轻略停下毛笔,偏头笑道:“就是给路过此地的商贾提供一些保护,从而赚取保护费,对商贾而言,就算是给他们开设安全通道了。毕竟想要让一个山寨持久稳定发展下去,还是需要各种见效快、利润大的营生。”

    “山寨男丁早起操练,选出能力突出的猎户或山匪,逐渐组织一支精锐,带头练兵者可以享有一些特权,这是为何?”

    “你觉得不给任何好处,那些人会好好服从命令吗?”

    雨轻哂笑道:“好比让人干活,却又不给饭吃,那不等同于黑心老板压榨员工吗?但是这种特权需要慎重给予,否则也会对底下的人造成不好的影响。”

    “那为何还要在山寨周围布下重重陷阱呢?”顺风小手指了指那几行字,满脸疑惑。

    雨轻笑了笑,解释道:“他们山寨买不到粮食,定是得罪了一些人,虽然目前来看,官府没有派兵去围剿他们,但以后可是说不准的,做好防御措施,总归没错。”

第一百二十九节 亭中重逢 乍露锋芒(上)

    “雨轻,你为他们考虑的真是周全。”顺风满眼钦佩,叹服道:“天下第一聪明人,非你莫属了。”

    雨轻摇头苦笑,又写了几页纸,便放下毛笔,喝了一口茶,微笑道:“今日是你的生日,却发生这样的事情,坏了你的心情,你方才可有吃好?”

    顺风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不知何意。

    “我刚才已经吩咐仆婢去准备水引饼了,外加一个荷包蛋,可未必是双黄蛋了。”雨轻含笑说道。

    顺风眯眼笑道:“我的心情好着哪,雷岩的武功不错,改日可以与她切磋一下。”

    “也许你们很合得来。”雨轻浅笑着整理好那叠左伯纸,简单拿线装订成册,然后放在一边。

    顺风直接坐在榻前,摆弄着那只望远镜,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望远镜。

    这时雨轻走过去,笑道:“把这个望远镜送给雷岩吧,等回到洛阳我再做一个给你。”

    “啊?”顺风想了一下,无奈的点点头,喃喃道:“好吧,她是寨主,想来应该更需要用望远镜观察四周的动静,也算物尽其用了。”

    雨轻又拿出一个紫檀锦盒,里面盛放着一些上好的金疮药,还有几根人参,她又往里面放了许多阿胶,然后轻轻合上。

    “这也是要送给她的吗?”顺风问道。

    雨轻点头,笑道:“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你怎么对她这样好?不过才见过两次面而已?”顺风顿觉不解。

    “因为我拿她当朋友啊,就是不知她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了。”

    雨轻双手托着下巴,脑海中浮现出那次在村店目睹她手刃仇人的场景,如此豪情的侠女,好似《书剑恩仇录》里的“翠羽黄衫”霍青桐,不过这位铃铛少女,貌似更喜欢听故事。

    另一间厢房内,郗遐正在翻阅着一卷竹简,剑眉微皱,问道:“阿九,明日要去谢家赴宴,礼物可都备好了?”

    “早就备好了。”阿九笑道:“小郎君可要过目?”

    郗遐摆摆手,说道:“不用了,幼舆兄(谢鲲字)向来也不太在意这些。”

    “分明是小郎君自己不在意。”阿九小声说道:“除了对雨轻小娘子的事情上心,别人是一概入不了你的眼。”

    “阿九。”郗遐凤眸微眯,手中竹简晃了晃,阿九赶紧退后好几步。

    “那个典兴还真是火爆脾气,今日我去阮家,遇到阮宣子,他倒是同我说,典兴与子谅兄很是要好,还说典兴要弃武从文了,真是有趣。”

    阿九回道:“听人说如今典家和蔡家关系闹得很僵,就是为了几家酿酒作坊。”

    “蔡家那是自食恶果,估计他们家不交出酿酒作坊,典家就不会放人。”郗遐喝了一口蜂蜜水,皱了皱眉,笑嗔道:“阿九,你到底放了几勺蜂蜜,冲的太甜了。”

    “按平时的量,还是两勺。”阿九笑道,心里却在想:自然没有雨轻小娘子冲的蜂蜜水好喝了,只有她做的,你才会满意。

    “阿九,明日你不必随我同行,处理好粮食的事情,你就去那家酒肆等消息。”郗遐吩咐道。

    “阿九明白。”

    也不知那些人是否打探到有价值的信息,不过既然答应了雨轻,他自是要去采购一批粮食的,阮家就开有好几家粮店,直接从他们家那里购买粮食更省事一些。

    谢家此次的生辰宴会是由谢鲲之妻刘氏操办的,中山刘氏是魏晋间著名大族,与祖逖闻鸡起舞的刘琨便是出自刘氏一族。

    谢鲲乃国子祭酒谢衡之子,生性豁达,见识高明,但却不修威仪,能啸歌,善鼓琴,无意进入仕途,去年迎娶的中山刘氏,二人琴瑟和鸣,好似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今日在谢家别院内,宾客众多,分外热闹,裴宪和左思已经被谢鲲请进前厅叙话。

    而郗遐则与卢琛、典兴走在竹林间,一带翠色,风吹过,淡淡清香。

    “典兄,蔡家人昨日可有登门拜访啊?”郗遐嗤笑道。

    卢琛浅笑,摇头道:“蔡家确实是做错在先,收了钱,又不交付作坊,蔡家的人做生意真是太过儿戏了。”

    “家父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蔡谟手下的人经营不善,还得罪了颍川钟氏,城西的一家酒楼就是钟氏的产业,偏偏蔡家的人故意去那里寻衅滋事......”

    “你们也是知道彦胄兄(钟雅字)的厉害手段的,不过数月就挤垮了蔡家的几处酒肆,彦胄兄还指明要蔡家的那几间酿酒作坊,虽然蔡家先将作坊转卖给我家,但钟氏横插一脚,故而蔡家迟迟无法交付。”

    典兴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是一叹:“昨晚蔡家来人把我们之前所付钱款尽数归还,还赔了礼,家父也就放了人。”

    “彦胄兄还是老样子,做事不愿服输。”郗遐皱眉说道。

    卢琛点头,笑道:“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自然是不同的,”郗遐哂笑道:“我可是从来不过问生意上的事,也不感兴趣。”

    卢琛微微一笑,不再说话,继续朝前走去。

    “咦,跟郗兄一起来的那位怎么不见了?”典兴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

    郗遐笑道:“方才她说有些口渴,便先去花厅喝茶了。”

    其实雨轻编了个谎,因为郗遐他们的谈话太过沉闷,所以跟了半截,她便借故走开了。

    独自来至凉亭,扶着阑干,望向一池碧水,若有所思的坐在那里,发丝随风飘动,少女眼神间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离开洛阳已经数月之久,竟有些怀念过去的时光。

    “雨轻。”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她慢慢回过头来,望见那名天青色衣袍的少年,眼睛里一片潮湿,好似昨日,也是在亭子间,他们二人共同赏过荷花,听过雨打在荷叶上的声音。

    她曾看着他画过水墨荷花图,当时还不小心将一滴墨汁溅到画作上,他很是巧妙的用那墨迹勾勒出一只趴在荷叶上的青蛙。

    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经历了许多快乐的时光,每每回忆起,都是满满的喜悦。

    “士瑶哥哥。”雨轻眼角噙泪,说道:“我以为还要再等一些日子才能见到你呢。”

    陆玩一步步靠近她,薄嗔道:“雨轻,你太任性了,孤身一人就离开洛阳,如此胆大妄为,当真是什么也不顾了。”

    “士瑶哥哥,你是一个人来的吗?”雨轻擦拭了眼角的泪,并未发现他带着随从,连南絮也没跟来。

    她含笑看着他,一脸自信的说道:“这几个月我练书法可是从没间断过,写的行书比去年好许多,待会回去后我拿给你看,好吗?”

    陆玩微微点头,定睛仔细看着她,发现她好像长高了一点,不过脸颊没有以前圆润了,一身素衣男装下的她倍显清冷,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天真烂漫。

    他的心里有种被揪痛的感觉,也许一开始他就应该出城去寻她,不该让她独自面对这一切。

    当前几日看到南云的来信上写着船上遇袭之事,他就坐立难安,连夜启程,快马加鞭赶来陈留,路上不曾停歇片刻。

    眼下他已是筋疲力尽,但还是强支撑着,看到雨轻安好,他这才重拾笑颜,说道:“带我去见景思先生吧。”

    “嗯。”雨轻笑着点头,与他并肩走出亭子。

    他们二人朝前厅走去,路上雨轻不时同他讲着各种各样的趣事,以及坐船所看到的沿途风景,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这次旅行。

    陆玩只是淡淡一笑,心想南云一路跟随,不曾暴露过身份,她自然无从知晓,能够数次化险为夷,又岂能是单纯的幸运?

    不过也要多亏王祷、崔意,还有如今的郗遐,没有他们,雨轻此行恐怕是更加凶险。

    这时,从对面走来几人,却是阮放、孔晟与谢裒,其中的孔晟是认识陆玩的,直接走来,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偶遇到陆兄,真是好巧啊。”

    陆玩躬身施礼道:“原来是孔兄,好久不见。”

    “哦?你就是著作郎陆大人的从弟,陆士瑶。”阮放睨视着他,开口道:“我刚才好像见到万安兄(刘绥字)了,不知道他的叔叔(刘宝)是否也来了?”

    陆玩听后,目光里划过一丝不屑,并未说话,只是径自走进前厅。

    刘绥乃是刘宝侄儿,是西晋著名的美男子,人誉之“灼然玉举”、“千里挑一”,官至骠骑民吏。

    而刘宝字道真,因戍卫北境有功,赐爵关内侯,此人恃才傲物,好逞些口舌之能,当初陆机陆云初入洛阳,就受到过他的奚落。

    《世说新语》简傲中说,陆氏兄弟前去拜访时,刘道真还在守孝,生性喜欢喝酒,行过见面礼,并没有谈别的话,只是问:“东吴有一种长柄葫芦,你带来种子没有?”

    这般轻蔑的言辞,令陆氏兄弟失望至极,更是后悔来这一趟。

    此时阮放借此调侃,陆玩虽心中不悦,但也不愿过多理睬,毕竟是来参加谢家的宴会,弄得不欢而散,反倒有失风度。

第一百三十节 亭中重逢 乍露锋芒(中)

    雨轻对着孔晟笑了笑,便也走进厅去。阮放他们似乎在等人,当看到卢琛他们走来时,阮放便疾步上前,笑问道:“季钰,你猜刚才我看到谁了?”

    郗遐不解。

    “陆士瑶。”阮放又瞥向卢琛,呵呵笑道:“子谅是否也没料到他会前来呢?”

    郗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复杂,喃喃道:“他怎么会来?平时那么不爱凑热闹的人,如今倒是不请自来。”

    “你没看到他方才一脸高傲的样子,不过是亡国之臣,”阮放略带不满的说道:“好在道儒(崔意字)今日没来,不然厅内真是坐不得了,冷冰冰的真是冻煞人也。”

    “思度兄(阮放字),”郗遐笑道:“这般晴朗无云,哪里会觉得冷呢?是不是道明兄(蔡谟字)没来,你觉得心冷呢?”

    典兴哈哈大笑起来,与郗遐快步走入厅内,谢裒和卢琛则紧随其后。

    此时孔晟拍了拍阮放的肩膀,低语道:“陆兄可不是简单的人物,今日你可要小心咯。”

    “哼。”阮放轻蔑的说道:“听闻陆士瑶善辩,待会我倒要好好领教一下。”

    厅上,郗遐早就看到雨轻坐在裴宪身边,而陆玩紧挨着雨轻,很明显陆玩所坐的正是郗遐的位置。

    “士瑶兄,你怎么想着来陈留了呢?”郗遐坐到陆玩旁边,哂笑道:“难道这里也有你们陆氏的产业吗?”

    陆玩淡淡说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阮放他们坐在对面,卢琛望了一眼陆玩,似笑非笑,喝着茶,脸上很平静。

    谢鲲与裴宪他们笑谈了一会,便扭头对陆玩说道,“你的堂兄陆云任浚仪县令(属陈留郡)期间,可是深受百姓爱戴,可惜辞官而去——”

    “幼舆兄,如今陆大人已升为太子中舍人,可是深受太子殿下的赏识。”

    阮放喝了一口酒,笑道:“昔年孙策攻打庐江,将庐江城池层层包围,陆康(从孙乃陆逊)苦苦坚守了两年,城池最终陷落,月余过后,陆康便病逝。陆氏一族却摒弃仇恨,仍是辅佐东吴孙权,陆逊(其孙为陆机)更是娶孙策长女,后拜为大都督,出将入相,好不风光啊。”

    陆玩放下茶杯,正色道:“阮兄此言差矣,当年袁术割据势力屯重兵在邻郡九江郡的郡治寿春,袁术因为军队缺粮,向我曾祖父索要米三万斛,曾祖父认为袁术乃叛逆之徒,闭门不与之来往,才遭袁术憎恨,故而派遣孙策前来攻打庐江.......”

    “孙策仁义,不愿与我的曾祖父兵戈相向,可恨袁术竟然派奸佞之徒暗害我的曾祖父,孙策还曾设法援救陆氏一门,其中是非黑白,外人自是难以分辨的。”

    “原来如此。”阮放冷笑一声,然后看向刘绥,似乎在示意什么。

    陆玩此时心绪难平,其实陆家经过那一场大战后,可谓势力骤减,家中男丁就剩陆逊和陆绩,势力如此单薄还要撑起一个名门望族,实非易事,孙家占尽了便宜,陆家还要甘为人臣,这般屈辱他自是难以释怀的。

    “陆兄,”刘绥突然起身,笑道:“陆伯言(陆逊字)一介白衣书生拜大将,西拒蜀汉,北抗曹魏,一生忍辱负重,力保吴国东南半壁江山,称得上周郎之后东吴第一功臣,最后却因孙和、孙霸二宫之争,卷入孙权父子相争中,含恨而亡。如今令堂兄频频出入赵王府中,又是意欲何为?”

    “住口!”

    雨轻忿然站起身,走至大厅中间,微怒道:“江陵侯(陆逊)临危受命,军中老将和贵族出身的将领不服约束,他则绳之军纪,严加制止。还曾言‘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最后夷陵破蜀........”

    “如此社稷之臣,却遭到孙权的猜忌,孙权生性多疑,当初对周瑜亦是如此,这等主上,寒了臣子之心,东吴基业岂能长久?陆氏一门自入洛阳以来,如履薄冰,不曾僭越半分,却屡遭北方士族的排挤与奚落,你这样冷嘲热讽,岂是君子所为?”

    这番言辞无不令在场之人震惊,眼前的少年字字如针,刺破刘绥骄傲的内心。

    他自是不服,立时反击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上回在卞家宴席中羞辱了许广和何虔,小小年纪,目无尊长,口出狂言,还真是疏于管教!”

    “若论教养,自然比不得刘兄了。”

    雨轻步步逼近,目射寒芒,冷笑道:“你的叔父刘大人(刘宝字道真)原来是个罚服劳役的罪犯,扶风王司马骏用五百匹布来替他赎罪,不久又任用他做从事中郎,从此步入仕途,这等事想必你已经忘记了吧?”

    “你——”刘绥脸色大变,被人当场戳中痛处,真是羞愤难耐,可又不知如何辩驳。

    郗遐心中暗暗发笑,没想到雨轻如此厉害,竟连刘宝出身这样的短处都揭出来了。

    阮放这时也起身,笑道:“真是伶牙俐齿,孰不知刻薄之见君子不为,你发此言论,又岂能算是君子呢?”

    “哦,幸亏你的提醒,我倒险些忘记了。”

    雨轻呵呵笑道:“陈留阮氏还真是人才济济,先有阮步兵(阮籍)蔑视礼法,醉卧酒家女,后有阮仲容(阮咸字)与猪酣饮,骑驴追婢,再有阮宣子当街执杖挂百钱,若论放荡不羁,非你们阮家莫属了。”

    “休得胡言!”阮放大怒,斥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在陈留地界上欺辱我们阮氏,真是——”

    寒光乍现,雨轻忽然拔出短刀,阮放心惊,哪里知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竟下意识的退后几步。

    “哈哈哈!”雨轻笑起来,直接走到管裕面前,把短刀放于桌上,俯身说道:“昔日令祖父(管宁)因厌恶华歆为人而割席断交,如今你却坐于阮放一旁,阮放为人如何,难道你不知晓吗?我可是好心才把刀借给你的,你可不要误解我了。”

    管裕摇头苦笑,孔晟却哂笑道:“雨弟,今日崔兄可不在场,他们此刻只怕想要将你生吞活剥了呢?”

    雨轻全然不在意,看都不看阮放一眼,绕道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只觉口干舌燥,灌了一口茶,然后长呼出一口气。

    “你刚才的言辞太过了,招惹许广和何虔二人还嫌不够吗?”陆玩沉声说道:“从此刻起,一个字也不要说了。”

    雨轻‘嗯’了一声,又偏头望向郗遐,他倒是没有嗔怪之意,只是站起身,走至裴宪身前,躬身施礼道:“我们此番都是来赴宴的,何故弄得如此剑拔弩张,比平日里的谈玄论道还要激烈。”

    “无妨,不过小孩子逞口舌之快,”裴宪在旁打圆场,笑道:“雨轻是我四叔认的孙女,平日里就爱任性胡为,等回去后自然是要好好教导的。”

    此言一出,无非就是告诉在座之人,雨轻是裴家的人,若是执意与她过不去,便是不给裴家面子,这也算是在给雨轻撑腰了。

    阮放和刘绥自然听得明白,只得压住怒火,各自落座。卢琛倒是微微一笑,眼前的少女真是胆识过人,无所畏惧,他竟有些欣赏她了。

    而孔晟和管裕倒很是诧异,原来他们所认识的雨弟竟是女儿身,不由得相视一笑,雨轻也正朝着他们调皮的眨着眼睛,完全忽视了阮放他们的存在。

    一直保持缄默的谢裒站起身,躬身笑道:“兄长,宴席就摆在花厅,时候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谢鲲点头,与裴宪、左思他们缓缓走出前厅,管裕拿起那把短刀,走到雨轻身旁,还给她,笑问:“这把短刀做工精致,是从哪里得来的?”

    雨轻看了看郗遐,答道:“是郗遐送与我防身用的。”

    “我看这刀像是西域所产,”谢裒也凑过来,笑道:“郗兄还真是眼光独到啊。”

    此时郗遐走过来,对雨轻低语道:“你的口才真是越来越好了,怎么练成的,有诀窍吗?”

    雨轻白了他一眼,噘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雨轻。”陆玩敛容唤道。

    雨轻马上抿紧嘴巴,疾步跟过去。

    “何时这么听他的话了,他可不是陆先生。”郗遐顿觉不满,也走了过去。

    宴席上,雨轻就坐在郗遐和陆玩的中间,时不时笑谈几句,不过当陆玩瞪视她时,她就不再说话,还真像学生见到老师那样。

    “那把刀是你买的吗?”雨轻悄悄问郗遐。

    郗遐微笑摇头,附耳说道:“是胡元度送我的。”

    “人家才不会送你呢,肯定是你巧取豪夺的。”

    雨轻根本不信,心道:胡奋(胡元度从祖父)出身于世代为将之家,曾击败了匈奴中部统帅刘猛,这把刀或许是胡家子弟镇守雍凉一带时获得的,那里常有一些西域商人,买来的也未可知。

    “不管怎么样,这把刀现在归你了。”郗遐喝了一杯酒,淡笑道。

    其实当郗遐在胡家看到这把刀时,就想到了雨轻,如今世道正乱,还是需要有一个便利的防身利器,这把短刀正合适,所以郗遐用百两黄金买了这把刀,但这把刀不止黄金百两,算是胡元度割爱相赠了。

第一百三十一节 亭中重逢 乍露锋芒(下)

    宴席散后,裴宪他们便离开了谢家别院,卢琛看出陆玩是刚到陈留,便邀他同回卢家别院,陆玩没有拒绝,与卢琛同乘一辆牛车在前面行驶着,后面还跟着两辆牛车。

    待回到卢家别院,郗遐便被裴宪叫到自己的房内,谈了一会话。原来兖州刺史那边派人来送信,说是船上遇袭之事似乎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裴宪要护送雨轻回洛阳,自是无法抽身去兖州的,故而拜托郗遐去一趟兖州东郡,毕竟东郡太守正是郗隆,也好从旁协助一二。

    郗遐答应明日便会动身去东郡,详谈一阵后,郗遐就回到自己的厢房,阿九早就从酒肆回来了,将白日里所收到的消息全部报告给郗遐。

    “那家客栈的掌柜是陈郡人,姓马,客栈原先的主人听说病死了,他是在三年前买下了这间客栈。”阿九禀道。

    郗遐点点头,又问:“这是鱼市的人探到的消息,还是青衫帮的人查到的?”

    “是青衫帮查出来的,不过——”阿九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阿九低语道:“鱼市的人也探到一些消息,不过依我看,没有任何意义。”

    “说来听听。”郗遐喝了一口茶,淡然说道。

    阿九笑道:“也挺有意思的,就是前些天来了一位客人住店,换了好几次房间,原因不是采光不好,就是不干净,或者卧榻有问题,总之是在故意挑刺,晚上又闹了一阵子,当时影响了整层楼住客的休息,很是讨人嫌的。”

    郗遐微笑不语,这人根本不是来住店的,也是来查探的,没想到盯上那家客栈的人还真不少。

    “给鱼市的人和青衫帮的人各赏黄金六十两吧,让他们继续调查,应该还会有其他发现的。”郗遐又拿起桌边的书册,翻看到最后一页。

    阿九诧然,问道:“鱼市的人也要赏吗?他们的消息有价值吗?”

    “阿九,明日我们去东郡。”郗遐懒得解释太多,示意他去收拾一下东西。

    阿九好像悟出一些东西来,含笑道:“我明白了,那住客本身就有问题,不过我们为何还要回东郡呢?不和雨轻小娘子返回洛阳吗?”

    “陆士瑶又不懂武功,总不能让他去东郡吧。”

    郗遐略显沮丧的叹道:“兖州刺史偏偏这会找到什么线索,我看多半是找了个替罪羔羊,只为尽早给景思先生一个交待,这一趟去了也是白去。”

    “要不要给雨轻小娘子说一声,明早我们可就要离开了。”阿九着急的说道。

    阿九很清楚自家小郎君的心事,倒是替他感到可惜,毕竟这一路陪着雨轻小娘子,他很是开心。

    “不必了,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洛阳了。”郗遐合上册子,起身说道:“阿九,快些收拾行李吧。”然后走出门去。

    “小郎君,你不是说不用告知雨轻小娘子了吗?”阿九不禁问道。

    郗遐扭头笑道:“我去找陆士瑶,走之前有些事还是要同他说的。”说完就疾步走开。

    “找士瑶小郎君说什么话?”阿九更不明白了,但也不去想了,闷声开始收拾行李。

    陆玩所住的厢房离郗遐的很近,没走几步便到了。郗遐朝里面望去,陆玩正在伏案看着竹简,很是认真,倒是没有发觉有人悄悄进来。

    “士瑶兄,你怎么没带南絮一起来?”郗遐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此处,显得有些寂寥。

    陆玩抬眸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嗯。”郗遐跪坐下来,想了一会,开口道:“你可能觉得雨轻今日有些咄咄逼人了,但是在她身上发生了许多事,她表现的越是坚强,其实内心越是挣扎,她不说,但你应该明白的。”

    “你好像很了解她似的。”

    陆玩给他倒了一杯茶,淡淡说道:“也对,你们从小就认识了。”

    “那天雨轻帮左太妃立了衣冠冢,她哭了好久。”

    郗遐说到此处,稍停顿了一下,低声说道:“她答应我,不会再哭了,可是这样的话听起来很假,不是吗?”

    “伤心也是无用的,人死不能复生。”陆玩一脸冷淡的说道。

    郗遐盯视着他,沉声道:“不要用这种冰冷的口吻对她说话,至少最近不可以,她回到洛阳就会住进裴家,那个大宅院可是不安静的,也不知她能否应付得来,如今在路上能让她多开心一天,总是好的。”

    “嗯。”陆玩喝了一口茶,问道:“交代这么清楚,你是要离开了吗?”

    “因为船上遇袭的事,我明早要去兖州,不能与你们同行了。”

    郗遐也端起茶杯,不过没有喝,又放了下来,笑道:“景思先生决定不再走水路了,估计你们要改走陆路了,这样可能会慢一些。”

    “我知道了。”陆玩点点头。

    郗遐站起身,走了几步,又道:“雨轻多了一个跟班,武功不错,应该可以保护好她。不过你就——”

    “我的贴身护卫这几日会赶过来的,不劳你费心。”陆玩肃然道:“还有那把刀,价值不菲,你应该留着自己用,她根本不需要。”

    “那可说不定,总是有备无患的。”

    郗遐负手走至门口,扭头道:“士瑶兄,其实你来的还真是时候,明日我却要走了,有你陪着她,我也很放心。”

    “还有景思先生和左大人在,你的担忧都是多余的。”陆玩不再看他,仍旧低头看着竹简。

    郗遐涩笑道:“是这样吗?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呢,你若是会武功就好了,那样我会直接推荐你去兖州的。”说完拂袖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陆玩皱眉,喃喃道:“你已经陪伴她太久了,以后再也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了。”

    次日清晨,郗遐留了封信便离开了,信上说已经购买了一批粮食,让雷岩直接去城郊接收便是,雨轻和顺风用过早饭后,就坐上牛车径自出城去了。

    城郊五里处,有一竹亭,蓝裙少女正立于亭间,望着老者带领一众手下将粮食装上车。

    这时,一辆牛车朝这里驶过来,蓝裙少女微微一笑,走出竹亭,疾步来至牛车跟前,看到顺风正坐在车夫身边,便笑问:“你们是来送我的吗?”

    车帘掀起,雨轻下了牛车,从小厮手里接过那个紫檀锦盒,然后双手递给她,说道:“这个送给你。”

    雷岩微怔,然后又摇了摇头,婉拒道:“你已经帮了我,无需再送礼物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礼物。”

    顺风直接从雨轻手里抢过那锦盒,打开了它,说道:“这里面有望远镜,还有各种珍贵药材,最关键的是这本手册,可是对你们山寨有大大的好处呢。”说完塞到雷岩手里。

    雷岩拿出那本册子,又把锦盒交给手下,她翻看了两页,眼眸明显划过一丝惊诧,还隐隐流露出几分佩服。

    “这些都是你写的?”雷岩问道。

    雨轻点点头,笑道:“这里面只提供了一些大概的管理模式和振兴山寨的基本计划,待到以后具体实施起来肯定还是会出现诸多问题,你要自己慢慢摸索,若真的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可以写信给我,也可以来洛阳寻我。”

    “嗯。”雷岩的心里有些感动,轻声说道:“谢谢你。”

    雨轻淡笑道:“我觉得你们还是走水路比较好,那样快些,不过这一批粮食也就足够撑半年的,如果以后还是买不到粮食的话,我打算给你找一条专门的购买渠道,那样你就不必再为粮食发愁了。”

    “真的吗?”雷岩惊问道。

    “雨轻既然说了会帮你,自然会帮到底的。”顺风在旁解释道:“不过你们可是要付钱的,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顺风学人说话倒是学的很快,雨轻摇头苦笑,对雷岩道:“不要在意她的话,你可以时常写信给我,我也会把雪山飞狐后面的故事慢慢写给你看,你觉得可好?”

    “一定哦,我很喜欢那个故事。”雷岩眸子里闪着光彩,少女的天真娇憨尽显无疑。

    当那边已经把全部粮食搬上了车,雷岩又与她们二人说笑一阵,便挥手告别。

    可是没走多远,忽然又转过头,笑得有点像是恶作剧一般的得意:“我觉得你可以先从轻功练起,有个二流轻功,那样遇到贼人还是可以勉强逃脱的。”

    雨轻嗤之以鼻:“我又没想成为顶尖高手,不过为了防身自卫罢了,管他二流三流,对武功这方面我还是很容易知足的。”

    “好啊,等我到洛阳去看你时,希望你可以躲得过我的环首刀!”

    话音未落,蓝裙少女已经纵身跃到马上,扬鞭而去。伴着那清脆的铃铛声,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微风吹过,雨轻转身回到牛车旁,笑问道:“顺风,你什么时候才肯教我武功啊?”

    “我还得好好考虑一下,你不要着急。”顺风先坐上牛车,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饼,嘻嘻笑道:“不如就像雷岩说的那样,只学轻功吧。”

    雨轻摇头,一脸严肃的说道:“不好,还得加上独门暗器才行。”

第一百三十二节 去来无定 孰醉孰醒(上)

    在路上,顺风又同雨轻说了陈浩之他们已经先行离开陈留,会在洛阳的胭脂铺子等着她。这是雨轻的安排,碍于他们的身份,分开赶路更好些。

    回到卢家别院后,顺风说要去厨房拿些熟食,今早她只吃了一碗韭叶水引饼,肯定没吃饱,雨轻含笑望着她走开,然后转身独自回自己的厢房。

    刚走进房内,就看到陆玩正拿着那一叠左伯纸,认真端详着纸上的字迹,脸上无甚表情。

    “士瑶哥哥。”雨轻缓步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笑问道:“我写的行书可有进步啊?”

    陆玩放下那叠纸,哂笑道:“你觉得呢?”

    “应该进步了一点点。”雨轻垂下眼帘,喃喃道:“练了这么久,没有丝毫进步岂不是很丢脸?”

    “你刚才去哪里了?”陆玩皱眉问道。

    雨轻抬眸回道:“和顺风一起去逛街了。”

    “左大人刚才说,明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陆玩说着又指了指桌边的那个套娃,开口问道:“雨轻,这是郗遐送给你的吗?”

    “嗯,这个叫做俄罗斯套娃,很有趣的。”雨轻一脸悦色,一层层打开它,把最里面的夜明珠取出来,笑道:“士瑶哥哥,你看还有一颗夜明珠呢。”

    没想到陆玩直接站起身,不屑的说道:“他倒是有心,不过夜明珠华而不实,无甚稀奇。”

    雨轻嘟嘴,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想太多,只是打开蜂蜜罐子,舀了两勺蜂蜜,放在盛着温水的玉碗里,来回搅动几下,开口道:“士瑶哥哥,喝杯蜂蜜水吧。”

    陆玩此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盒,放置桌上,说道:“这个给你。”

    雨轻好奇的打开锦盒,却见一颗圆滚滚的珠子,不似珍珠,她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避瘴珠,能够化解沼泽之中的瘴气,你可要随身带着它。”陆玩凝视着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雨轻,你若需要什么——”

    “雨轻,我在厨房里都没找到胡饼呢?”

    这时,顺风大步走进来,正好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陆玩转过身,微微皱眉,薄嗔道:“你不过一个小婢,竟敢直呼主人的名字?”

    顺风的嘴里还在咀嚼着熟牛肉,被他这般斥责,倒真是有些噎住了,马上走过去端起那碗蜂蜜水,仰脖咕噜咕噜灌下去。

    “真是粗鄙不堪。”

    陆玩语气加重,警告道:“我不管你从前是做什么的,现在给我记住,一不许直呼雨轻的名字,二注意你的行为举止,三不经允许,不可随意进出主人房间。”

    顺风一时怔住,雨轻想要为她辩解几句,无奈陆玩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敛容说道:“雨轻,无规矩不成方圆,裴家家规森严,你最好让她早点改掉那些不好的习惯。”

    “士瑶哥哥,她其实不是——”雨轻欲言又止,此刻做任何解释都是无用的。

    陆玩冷冷看了一眼顺风,便拂袖而去。

    “雨轻,我原以为那个郗遐已经够傲慢无礼了,没想到现在这个冷面贵公子更是目中无人。”

    顺风好像并未太生气,只是坐在桌前,从盘子里拿起一颗果脯,放进嘴里,说道:“雨轻,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过,那几年的记忆零零碎碎的,不过总是与很多小乞丐抢东西吃,师父也时常告诫我,就像吃饭不能吧唧嘴巴,可我觉得无所谓.......”

    “顺风,对不起,我替士瑶哥哥给你道歉。”雨轻挨着她坐下来,说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都是个人习惯而已。”

    “可是我觉得你吃饭时的样子就很好看。”顺风赧然道:“我想像你那样吃饭,不知道能不能改过来了。”

    “从今日起,我监督你,不出半年自会改过来的。”

    雨轻淡淡笑道:“到时你可以和甜甜一起练字,无聊时找惜书和怜画她们说笑,你可是一流的高手,士瑶哥哥不懂武功,所以你这个侠女根本不必与他计较的。”

    顺风笑着点点头,又注视着那颗避瘴珠,心道:自己只听师父提过这世间有避瘴珠,不过极为罕见,他还真是大方,连这样的宝贝都能轻易送人,雨轻的这位士瑶哥哥不简单哪。

    “雨轻,你昨晚说什么信有没有送到,那封信是要送给谁的呢?”顺风突然问道。

    雨轻微笑不答,想来那封信应该已经送到清河了。

    自上次崔琚被处置身亡后,崔家祖宅里似乎变得沉寂许多,而崔意也有好几日没有回来了,连叔公崔随都未寻到他,甚觉可恼,唯有崔基日日醉酒,浑不在意。

    馆陶县郊有一处幽静的宅院,一位中年男子正坐于竹林间,聆听着白袍少年抚琴,琴声洁净,竹叶随风摇晃,伴着节拍,似乎能够洗去疲倦的尘埃。

    “道儒,你的琴艺又精进了。”

    说话者正是崔宇,崔意的父亲,只见他神情淡然,调养了数月,身体比先前好了一些。

    崔意含笑起身,亲自为父亲倒茶,说道:“父亲,今日特意唤我来此,不会只是想要听琴吧。”

    “道儒,”崔宇微笑道:“你在处理崔琚的事情上,好像遗漏了一个人。”

    “父亲是指崔基吧。”

    崔意撩袍跪坐一旁,淡淡说道:“他当年去往洛阳,经父亲的举荐,才做了太傅掾,又依附贾谧,杨骏被诛后,其故吏阎缵曾邀他与潘岳等共葬杨骏,他却畏罪而逃,如今在清河醉生梦死,仕途无望,父亲难道还对他抱有希望?”

    “崔基身上还有着文士风骨,不会就此堕落,恐怕是另有原因。”崔宇皱眉说道:“杨骏之事,他究竟知道多少,还需细细探查。”

    “孩儿明白。”崔意点头,抿了一口茶,又问道:“父亲,杨骏手上果真有先帝遗诏吗?”

    崔宇神色肃然,望着这一片翠竹,沉思片刻,开口说道:“道儒,遗诏之事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都未能亲见,有人想要借此重新掀起风浪来,贾后最是清楚不过的,也最为惧怕这份遗诏,因为手握遗诏,或可废后——”

    “可惜诛杀了杨骏,也未能毁掉那份遗诏。”

    崔意淡淡一笑,摇头说道:“几位王爷开始蠢蠢欲动,暗地里养私兵,制造甲胄兵器,司马氏族内部还真是各怀异心,迟早要分裂的。”

    “道儒,你觉得齐王胜算如何?”崔宇抛出这样的问题出来,似乎是想要了解自己儿子对现今局势的看法。

    崔意似笑非笑的看着父亲,慢慢说道:“齐献王司马攸昔年被过继给司马师,到武帝(司马炎)晚年,朝廷内外要求司马攸继位的呼声高涨,无奈荀勖、冯紞趁机进谗将其排挤出朝,致使司马攸气恨发病,呕血而死,有时候错过了一次机会,就再难有第二次机会了........”

    “小齐王司马冏怀有野心,可惜太子司马遹有张司空等老臣的庇护,旁人想要动摇他的太子之位,怕也是很难的。”

    崔宇含笑点头,喝了一口茶,说道:“你分析得不错,只要太子殿下安好,其他王爷就不敢轻举妄动。”

    “但贾后向来不喜欢这位太子殿下,皇上又软弱无能,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就像弘农杨氏所遭受到的突然打击,裴令公也因此忧惧而亡,贾后此番的斩首行动,就是要除掉士族领袖,让我等群龙无首,她便好混水摸鱼,打压各大士族,铲除异己,稳固司马氏族的皇权。”

    “不过此举也会适得其反,激怒各大士族的后果,可不是她贾南风一人能够承受得住的,如今几位有实权的王爷身边可是幕僚众多,皆是士族子弟,想要搅动风云也绝非难事。”

    “父亲,”崔意淡笑说道:“这些事暂且无需去想,您的身体尚在恢复当中,大夫说要少忧思,多静养。”

    崔宇咳嗽一声,微微阖目,沉吟道:“道儒,你的叔公(崔随)现任尚书右仆射,过些日子要带着崔毖一起返回洛阳,到时你也随他们回去吧。”

    “堂兄学识渊博,文武全才,到了洛阳自然会受到重用的。”崔意微笑,自嘲道:“洛阳城内才俊很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是吗?”崔宇面带笑意,看着他,问道:“阿龙和彦胄(钟雅字)应该也会去洛阳的,你岂能甘心落于人后?”

    崔意笑而不答,垂下眼睑,慢慢喝着茶。

    “你要立刻着人去找寻那个杨霄,我想在临淄所发生的那一切多半是与他有关联的。”崔宇轻声道。

    崔意点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躬身告退。

    “阿悦,没想到你终于愿意对朋友敞开心扉了,为父很替你高兴。”崔宇喃喃自语道。

    对于写信给崔意的那位朋友,他还有几分好奇,尤其是崔意当时的慌乱反应,并不愿让他这个父亲看到这封书信,口中解释说是阿龙寄来的书信,崔宇自是不相信的。

    不过看得出来,崔意很是重视这位友人,能够交到真心朋友,作为父亲当然替他高兴,但还有一种情况是他不愿意看到的,青春年少的懵懂与悸动,绝不能发生在崔意身上,他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一百三十三节 去来无定 孰醉孰醒(下)

    书房内,崔意仍在看着那封信,唇畔微微勾起,轻笑道:“那场足球比赛果然是她举办的,现在又想着让别人组建球队,真是花样百出,没准郗遐现在正后悔当那个宣传大使呢。”

    “小郎君,这个木箱放到哪儿?”

    这时,覃思抱着一个紫檀木箱,缓步走进来,堆笑问道:“小郎君不是不喜欢皮影戏的,怎么又突然要这个?”

    “自然有人会喜欢的。”

    崔意打开那木箱,里面放着一些做工精致的皮影,均是牛皮所制,用阳刻手绘出各色人物,取出一个皮影人,在阳光的映射下,薄而透亮,四肢灵动,甚是有趣。

    “是要送到洛阳去吗?”覃思似乎明白了一些,笑问道。

    崔意点点头,把皮影人放回箱内,微笑道:“待会你就派人把这木箱送至洛阳左府,估计她现在还在陈留,想来再过一些时日才能回到洛阳吧。”

    “我看小郎君最近都没有吃那个点心呢。”覃思躬身为他倒茶,含笑说道:“可是吃腻了?”

    崔意瞪视他一眼,抿了一口茶,其实是食盒里的蜜三刀所剩不多了,越到最后越不舍得吃了,他害怕吃完后,心里又会感觉空落落的,与其这样,不如不吃,每日看看也是好的。

    清河这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而且他打算留下来多陪陪自己的父亲,所以暂时还不能回洛阳,自然也无法见到雨轻了。

    对于崔基,他言语中表现的很是轻蔑,不过心里也是有诸多疑虑的,但对父亲又不愿谈及太多,以免增添他的忧思,等查出一些重要的线索后,他自然会告知父亲的。

    次日,他便径自回清河了,因为崔临准备跟他的父亲返回博陵,作为好友,崔意自是要给他饯行的。

    在城内一家酒楼内,崔意临窗而坐,旁边的崔临正端起酒杯饮酒,余光扫向另一桌的崔基,还真是巧遇。

    “堂叔,你怎么又来这里喝酒了呢?”崔意睨视他一眼,哂笑道:“叔公今日可是未出府,小心被他逮个正着,又挨一顿斥责。”

    “无妨,无妨。”崔基脸颊微醺,摇晃着手中酒杯,笑道:“当年在金谷园可是数我的酒量最好,安仁兄(潘岳字)酒量最差,也不知如今他怎么样了?”

    “我上次在金谷园遇到了潘大人,他可是对你只字未提,恐怕早就把你忘了。”崔意摇头笑道。

    崔基放下酒杯,笑嗔道:“忘了也好,省得再有是非。”

    “堂叔此言何意?”崔意注视着他,开口问道。

    崔基哼了一声,仰面饮尽了壶中余酿,袍袖随意一扬,似醉非醉的走了几步,又回身笑问:“子扬,你的伯父最近还好吗?”说完哈哈一笑,拂袖而走。

    崔临的伯父正是崔洪,当年杨骏被杀,崔洪与都水使者王佑亲近,王佑乃杨骏心腹,因牵连坐罪被黜落。现今崔洪常居博陵祖宅教授家族子弟儒学,过得很是平静。

    “堂叔估计又是醉了。”崔意眯眼笑道,给崔临倒了一杯酒,问道:“子扬兄,为何你们明日就要急着离开呢?”

    崔临面带忧色,摇了摇头,说道:“道儒兄,你可听说兖州刺史正在大肆逮捕水匪,还有途径的客商全都要一一查问才能通过,都是因为有人偷袭了裴家的战船——”

    “裴家的战船?”

    崔意甚是惊愕,近来一直呆在馆陶县陪着父亲,外面的风吹草动确实没有留意,但这件事真的令人不敢置信。

    “可是景思(裴宪字)先生借来的那艘战船?”崔意再次发问。

    崔临微微点头,沉声说道:“听说船上还有左大人和郗遐,真不知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招惹河东裴氏?”

    崔意面色冷了下来,自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了一口,开口道:“这事还真是奇怪,兖州刺史估计要跟济阴太守请教一二了。”

    “道儒兄指的可是离狐县那件事,全村的人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当时郑太守(郑沐)还特意向兖州刺史禀告了此事,并且主动请辞要回荥阳老家呢,兖州刺史当然没有同意,说起来这样离奇的事情,还真让人摸不到头绪。”

    “郑沐来自荥阳郑氏,又岂是胆小怕事之人?”

    崔意冷笑道:“他身为济阴太守,清正廉洁,从不徇私枉法,深受百姓爱戴,这等人物若是就此辞官不做,当真可惜呢。”

    崔临当然能够听出这番话的深意,也就略笑了笑,拈起一块糕饼,玩笑问道:“还真是找不到像你那食盒里的点心,想来是她亲手做的,不妨改日让我见上一面,也好知晓那点心的做法。”

    “等你见到她后,估计会头疼的。”崔意淡淡笑道,心里却思绪万千。

    有郗遐在,雨轻必然不会出事的,只不过想到她回去的路也是这般坎坷,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感伤。

    此时的裴宪他们早就离开了陈留,官道上,牛车辘辘,陆玩和雨轻正在车里下着棋。

    虽然雨轻棋艺不佳,但是有一股不认输的倔强,再加上陆玩几回相让,倒是让这一局拖延了许久。

    “士瑶哥哥,到底我有没有进步啊?”雨轻娇声问道。

    陆玩望着她,笑道:“你是指书法,还是指下棋?”

    “当然是书法了。”雨轻佯作不满,盯视着他。

    “你不是说了进步一点点,就当是有一点进步了。”陆玩脸上的笑容很是惬意,并无任何调侃之意。

    雨轻撇撇嘴,笑嗔道:“士瑶哥哥,在临淄的时候,我可是见到了士瑶哥哥的兄长,他还让我带东西给你们。”

    “嗯,他有说什么吗?”陆玩落下白子,笑问。

    “他说了你小时候的趣事,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啊?”雨轻调皮的眨着眼睛,一脸坏笑。

    陆玩摇头说道:“不想。”

    “原来士瑶哥哥小时候体胖,直到七八岁才瘦下来的,所以到现在都不爱吃甜食。”雨轻笑道,脑海中还在想象着白白胖胖的陆玩肯定很可爱。

    如今的陆玩长得高挑儒雅,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也许没有崔意和郗遐那般俊美绝伦,但浑身散发着独特的气质,安静的坐在一处,很是迷人。

    “很好笑吗?”陆玩薄嗔道:“恐怕兄长还没有欣赏过你的大作,以后他来洛阳时,你可要当场作画给他看啊?”

    雨轻使劲摇了摇头,开口道:“我还在努力学习作画,等练上十年八年,总能画好的,不过到那时就不知道士瑶哥哥在哪里了?”

    陆玩微微一笑,问道:“那你希望到时我在哪里呢?”

    “自然是——”雨轻停顿了一下,又说:“就像在亭子里那样,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你。”

    陆玩听后,低下头就开始收拾棋子,唇畔泛起满意的笑容,雨轻自然是看不到的,她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嘟起小嘴,掀起车帘朝外望去。

    “士瑶哥哥,我们是不是快要到荥阳了?”雨轻把手伸出去,感受着阵阵清风。

    陆玩眼神里尽是温柔,当雨轻转过头来,他便微微阖目,淡淡说道:“嗯,天黑前应该能赶到城内。”

    “舅舅今早与你说的荥阳郑家,你可认识吗?”雨轻笑问。

    陆玩睁开俊目,说道:“曾在金谷园见到过郑翰和郑卓两兄弟。”

    “哦,原来他们也去过金谷园。”

    “郑翰的父亲(郑沐)现任济阴太守,”陆玩沉声说道:“而郑卓则是郑翰的堂弟,很有才华,不过却是庶子。”

    在世族大家,嫡庶有别,多有不和,就像昔日袁术和袁绍无法联合抗曹,反而势不两立,最终导致袁氏一族的覆灭。

    “士瑶哥哥,我们今日还住客栈吗?”雨轻笑问。

    陆玩摇头,刚要回答,忽然听到婉转的笛声,他也撩起车帘望向不远处,却见一位天青色长袍的少年吹奏着竹笛,身边的小厮正驾车朝这边驶来。

    前面裴宪和左思的牛车也停了下来,笛声止,那少年面色微怔,即命小厮停车,然后自己跳下车,大步走到陆玩的牛车前。

    “陆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少年摇晃着手中的笛子,又偏头看了看雨轻,笑道:“这位小郎君长得眉清目秀,好生俊俏,莫非你就是洛阳的卫玠?”

    雨轻扑哧一笑,摇头道:“非也,非也,我虽不是卫家小郎君,但是与他很相熟。”

    那少年也哈哈笑了起来,望向陆玩,说道:“陆兄,既然你来荥阳了,那就去我家吧。”

    “少贤(郑卓字)兄,景思先生和左大人就在前面,我陪你去见他们吧。”陆玩说着就跳下牛车,携着他的手走到前面的牛车旁。

    郑卓确实没有见过裴宪和左思,跟着陆玩走过去,躬身施礼。

    “原来是郑家小郎君。”左思含笑看着他,余光瞥见那笛子,不由问道:“这莫非就是蔡中郎(蔡邕)所制的柯亭笛?”

    “正是,”郑卓颔首回道:“曾祖父与蔡中郎交情甚好,此笛乃蔡中郎所赠。”

    “既然如此,今夜可否为我等吹奏一曲呢?”裴宪淡笑问道。

第一百三十四节 豪族坞堡 暗藏玄机(上)

    郑卓微笑点头,又与裴宪他们简单说了几句,便和陆玩转身走开。也许恰逢偶遇,彼此都有些话要说,他们二人便共乘一辆牛车,缓缓行驶在前面。

    顺风这才得以和雨轻坐到一处,之前有陆玩在,顺风一直是坐在车夫身旁,即便心中不满,也只能无奈的接受。

    “雨轻,那个人吹的笛子很好听呢。”顺风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饼,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

    雨轻点点头,不过想起东晋桓子野,桓伊(字子野)最善吹笛,曾有人说他得到了东汉蔡邕制作的柯亭笛,更流传着梅花三弄这个典故。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客主没有交流一句,那谁为客,谁又为主呢?”顺风难以理解故事中这二人的行为。

    “邀请桓子野吹笛的是王子猷,这时王子猷为主,但桓子野即兴吹奏三曲,不问任何评价,不求赞赏,聆听者身在舟中,吹奏者立于岸边,二人都沉浸在自我世界当中.......”

    “而桓子野吹奏完毕后尽兴而去,俨然大师风范,这时桓子野即为主,如此一来,难分主与客,不借助任何语言,仅凭三曲,神交的境界也不过如此。”

    “我看陆玩与那人有些交情,”顺风喝了一口水,笑问:“雨轻,你不是说陆玩不喜欢和北方士族结交的吗?”

    雨轻现在也有些糊涂了,毕竟荥阳郑氏行事向来低调,东汉末年,以郑当时一脉的郑浑、郑泰等人为开始,逐渐才发展为高门望族。

    济阴太守是郑沐,裴姑说过,那批杀手大概是来自离狐县,那么济阴太守或许知晓其中曲折,眼下的荥阳郑氏就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从前面郑家的牛车里,传出一阵欢笑声,看来陆玩遇到这位旧友还是很高兴的。

    其实陆玩初入洛阳,受到过来自北方士族的排挤,尤其是在金谷园,那里名流云集,有一回陆玩跟着两位堂兄来此园中,恰好碰到了王秀(字瑶谨)。

    当时的王秀并不认识陆玩,觉得他不过是从南方来的无名之辈,又受到身边太原郭氏子弟的挑拨,便想要捉弄一下陆玩,故意吩咐小厮在岸边徘徊,伺机把陆玩推进水里。

    不料陆玩很快甩掉他们,走到王秀身前,嘲讽了几句,郭氏子弟立时变了脸,欲要让小厮上前教训他,争执中陆玩险些被人撞倒。

    在郭氏子弟得意之时,陆玩直接拽着王秀一起跳入水中,怎奈王秀不识水性,被陆玩猛灌了好几口凉水,一时呛得喘不过气来,陆玩这才作罢,又把他捞了出来,上了岸。

    这位郭氏子弟正是郭茂,甚觉恼火,恶言相向,还叫来一众人,就是要让陆玩难堪。

    这时郑卓走过来,对着王秀说道:“我刚才看到茂弘(王祷字)兄了,他正在往这里来,看你这般狼狈模样,必是要数落你的。”

    王秀由小厮搀扶着起身,咳嗽不止,又冷眼瞧着陆玩,微嗔道:“听闻昔日孙策把江东旧势力搅了个底朝天,然后把他们的私兵部曲都收编了,势力壮大,这才能够建立东吴水师,先后由周瑜、鲁肃还有陆逊统领这支水师,不知如今荆楚地区的水师可还存在否?”

    “北方人大都不识水性,想要训练出一支水师极为不易。”郑卓含笑道:“瑶谨兄,你自己不是刚刚才落入水中,难道现在还没清醒吗?”

    “郑卓,你这个庶子,也敢在此多言?”郭茂指着他,怒道:“把郑翰叫来,他带来的人如此放肆,难道荥阳郑氏都是这般不知礼数的吗?”

    “郭茂,住口!”一声厉斥,走来之人正是荀邃。

    王秀垂下眼睑,有些愧色。

    那郭茂盛气凌人,欲要继续说下去,不想荀邃当即质问他道:“令尊昨日在朝上已被皇上严厉斥责,只因平日薄待下属官员,而今你又再次挑衅,可是在蔑视皇威吗?”

    郭茂都是仗着贾后及贾谧的袒护,才胡作非为的,如今遇到荀邃,也不敢再叫嚣,毕竟颍川荀氏在北方士族里的声望极高,与荀氏作对,那真是自讨没趣,便讪讪走开了。

    .........

    明明这件事已经发生许久,但郑卓仍历历在目,脸上流露出自然地笑容,问道:“你的竹箫没有带来吗?”

    “没有。”陆玩淡淡说道。

    “陆兄,昔日东吴周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如今在江东,丰姿俊雅又善音律之人,非陆兄莫属了。”

    郑卓微笑说道:“陆兄既能抚琴,又善吹箫,即便贺弘之也是比不过你的,可惜陆兄把这些才华都隐藏起来了。”

    “抚琴吹箫,吟诗作对,不过皆是用来消遣的。”

    陆玩沉吟道:“我看清河崔意也极少在人前抚琴,若不是得了那惹眼的焦尾,恐怕也无人知晓崔意的琴艺如何。”

    “是了,那个崔意实在是冷傲孤僻,上回见到我三叔(郑沐),都未上前寒暄,就径自离开了。”郑卓无奈的摇了摇头。

    陆玩目光里闪过一丝疑虑,问道:“离狐县那件事你可听说了吗?”

    之前南云他们送来密信,说了离狐县内一处村子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陆玩当时就觉得甚是奇怪,即派人去离狐县查探,想来他们应该快要与南云抵达荥阳了。

    郑卓摇摇头,叹口气道:“那里常有盗匪出没,最是不太平的,三叔陆续派过去许多官差前去查案,都未有发现。”

    作为郑家不受重视的庶子,想必此事他不会知晓太多,即便是郑沐之子郑翰也未必会过多谈及此事,陆玩觉得自己此刻问的太过冒失了。

    “少贤兄,今日你出城来是作甚么的?”陆玩突然转移了话题,笑问道:“莫不是你的堂兄又让你出来找寻桑鹅(银耳)?”

    郑卓不禁苦笑道:“这倒不是,我是出来钓鱼的,但垂钓水平不佳,颗粒无收,不过能遇到陆兄,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陆玩淡淡一笑,伸手挑起车帘朝后面的牛车望去,心道:马上就要进城了,荥阳郑氏可算是这里首屈一指的大族,传闻中有人说郑家可是继承了墨家机关术的。

    昔日墨子擅长工巧和制作,制造了辘轳、滑车等,用于生产和军事。他还擅长守城技术,即所谓的‘墨守’。包括连弩车、转射机、藉车等复杂的机械。

    “陆兄,坐在后面车上那位小郎君究竟是何人啊?”

    陆玩扭头笑道:“少贤兄,就凭你这眼力如何能钓出鱼来呢?”

    “陆兄此话何意?”郑卓大为不解。

    “她叫雨轻,是裴校尉认的孙女。”陆玩微笑道。

    郑卓甚是惊愕,不过又细细想了想,她方才确实露出了几分女儿之态,因雨轻穿着男装,他自己也没太注意这些小细节。

    “哦,原来是这样。”郑卓尴尬的笑了笑,“我还以为他就是卫玠呢。”

    当年郑卓去洛阳只待了很短的时间,便因母亲得了重疾而匆匆返回荥阳,之后母亲病故,他留在家中守丧三年,也就没有再去洛阳,所以只听得卫玠的美名,并未见过他。

    “自从阿虎开始学武后,变化很大,估计等你见到他后,会大为吃惊的。”

    陆玩拿起那柯亭笛,端详一阵,含笑说道:“景思先生很期待听你吹笛,不过你该换首新曲子,总是来回吹奏那两首,岂不单调乏味?”

    “我不善作曲。”

    郑卓目光闪动,看向陆玩,恣意笑道:“不如陆兄给我写一首新曲吧,我之前听你吹奏的竹箫很是悠扬动听,不知是何曲子?”

    陆玩摇了摇头,拒绝道:“我已经很久不抚琴吹箫了,曲谱更是碰都不碰了,哪里还能再给旁人作曲呢?”

    “陆兄,那年我去陆府寻你,也是在无意之中聆听到你吹箫的,并非偷听,当时你还很不高兴,觉得让外人知晓了什么秘密似的。”

    郑卓凑近他,低语道:“这几年我可是守口如瓶,一直都替你保密的,你该如何感谢我呢?”

    “感谢?”陆玩睨视他一眼,哂笑道:“荥阳城内属你郑家生意做的最大最多,谁敢与你家争锋?想要什么谢礼还不是招手即来的事?你又何必为难我这个过路人呢?”

第一百三十五节 豪族坞堡 暗藏玄机(中)

    郑卓哈哈大笑起来,被陆玩这样打趣,还是头一次,便不再提作曲一事,反而开始询问起关于雨轻的事,陆玩对他的这份好奇略感不满,简单说几句后就闭目养神,不再理会他。

    大约到了傍晚,他们这一行人才赶至郑家祖宅,雨轻和顺风跟在陆玩身后,二人时不时窃窃私语着。

    郑家的大院是由两组建筑群东西对峙,一桥相连,皆为全封闭城堡式建筑,映入眼帘的是层楼叠院,错落有致,秉承着前堂后寝的庭园风格。

    魏晋的坞堡多是地方豪强建立的私人庄园,有些像天守阁建筑的城堡,各大家族为了防御,其实还是或多或少的会养私兵,对顶级豪强而言拥有成千上万的部曲也不足为奇。

    “真是好大啊!”顺风睁大妙目,完全被震撼到。

    雨轻做了个嘘的手势,悄悄趴到她耳畔说:“这可是郑氏祖宅,族人众多,自然会修建的宽阔一些。”

    顺风点点头,捂住嘴巴,因为她发现陆玩正瞪视着自己,显然是觉得她没有见识,更是一种鄙视。

    这时雨轻望见在前面假山处有一锦袍少年正与小婢说笑着,行为举止间带着若有若无的挑逗。

    身穿黄裙的小婢好像看见了他们,急忙退后几步,不敢再与他那般亲密,颔首不语。

    而那锦袍少年也转过身来,凤眸微眯,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挂着的笑容倏然消失,疾步走过来,朝裴宪和左思躬身施礼,然后又对最右边的长者回禀道:“大伯,宴席摆在正厅了。”

    “少明(郑翰字),你刚才在做什么?”郑渊面露愠色,薄嗔道。

    郑翰垂首,低声道:“只是在吩咐她一些事——”

    “你平日里做的那些事,以为我看不见吗?”

    郑渊语气加重,斥道:“如今你的父亲在济阴郡,自然管束不了你,不过休要在我眼皮底下做那些混账事,当心我告诉你的父亲!”

    郑翰连连点头,不敢作声。不过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位大伯,只是在裴宪他们面前故意做出此态,以显示他这位郑氏族长的威严而已。

    此时的陆玩见郑翰正朝这边看,便示意雨轻退至他身后,然后与郑卓并肩走过去,郑翰直接凑上来,戏谑笑道:“郑卓,钓到鱼了吗?”

    郑卓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早就说过了,你去也是白去的,可你偏不听。”

    郑翰一边说着,一边向后瞟着雨轻,唇角掠过一丝黠笑,步伐减慢,不料他的右臂被人狠狠抓住,竟有些微痛。

    “少明兄,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陆玩冷笑说道:“你看景思先生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再磨磨蹭蹭的,万一你的大伯回头再来数落我们可怎么好呢?”

    郑卓在旁嗤笑道:“堂兄,你可是被皇上赐过婚的,再过些日子就要迎娶始安公主了,现下可不能闯祸的。”

    “哼,用不着你提醒。”郑翰揉了揉手臂,拧眉道:“陆兄,你怎么会与左大人他们同行呢?”

    “我是特意来看少贤兄的。”陆玩沉声道,然后向左边移动了几步,故意挡住郑翰的视线。

    郑翰笑了笑,负手走至他们身前,高声说道:“陆兄何故这般紧张呢?”

    陆玩听后微怒,不过郑卓在旁解释道:“这始安公主甚是貌陋,堂兄怎会舒心,而且他平日里最是沉迷美色,仅侍妾就已经有七八个,当中不乏有强买来的良家女,家中稍有姿色的婢女他都不放过,刚才——”

    “我知道了。”陆玩肃然说道:“不过他最好管好自己的眼睛,不该看的就不要看,不然哪一日弄得双目失明就不好了。”

    郑卓知道他这是何意,雨轻是裴家认养的孙女,郑翰自然不敢轻易去招惹她,只是连看都看不得,可见她在陆玩心里是多么的重要。

    身后的雨轻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因为顺风一直拉着她在说着什么,完全没在意其他。

    宴席之上,雨轻坐在陆玩旁边,看着满桌菜肴,竟提不起胃口来,只喝了些鸡汤,吃了一块酱牛肉,便放下了筷子。

    陆玩早就把一盘鱼脍移至她眼前,低语问道:“难道你连鱼脍也不爱吃了吗?”

    雨轻摇摇头,然后抿了抿嘴唇,若有所思的说道:“士瑶哥哥,我要去更衣了。”说着直接起身走出正厅。

    陆玩微怔,觉得她神色间有些失落,不知她为何如此。

    其实从走入郑家祖宅的那一刻起,雨轻对这里的院落布局,族人寝室的大致方位,就有了一定的认知,加上她叮嘱过顺风,要将那些偏僻或者仆婢很少走动的地方尽数记下来,宴席中间她会借故离开,趁机查探一番。

    此时顺风早就在游廊间等着她,手里还拿着吃了半截的卷饼,望见雨轻朝这里走来,她便迅速的把那卷饼吃掉,又拿手帕擦了擦沾满油渍的嘴巴,问道:“雨轻,我们是直接去西园吗?”

    “嗯。”雨轻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下,拉着顺风的手,低语道:“虽然看起来华丽的建筑高高耸立,但在这些表面的浮华之下,最是有藏污纳垢的暗巷。离狐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不知的,但裴姑的死,济阴太守郑沐绝对逃脱不了干系。”

    “可那个郑沐并不在荥阳祖宅,这里真的——”顺风还未说完,就被雨轻捂住口。

    原来从前面走来一众仆婢,为首的黄裙小婢堆笑道:“雨轻小娘子这是要去更衣吗?”

    雨轻微微点头,笑道:“我要回厢房去,还要烦请你在前引路。”

    那黄裙小婢招手示意身后的仆婢自去偏厅,然后她便带着雨轻和顺风径自走到东院一楼的厢房,站至门口,躬身笑道:“雨轻小娘子,这院子有些曲折,奴婢就在屋外等着,待你更衣后,也好一起回正厅。”

    雨轻说了声多谢,便走进屋内,顺风随手掩上门,轻声说道:“她不就是刚刚郑翰调戏的那个丫鬟吗?没想到还挺精明的。”

    “咱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有人盯梢很正常。”雨轻很是淡然,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思忖片刻,又对顺风低语几句。

    顺风想笑又不敢笑,咳嗽了一声,转身去开门,见那小婢仍旧安静的守在门口。

    她便故作焦急,秀眉微蹙,问道:“真是奇怪了,我家小娘子身上所戴的玉佩竟然不见了,你可有瞧见?”

    “怎么会这样?”小婢听她这样讲,面色微变,又问:“可是遗落在正厅了?”

    “不会,我家小娘子从正厅出来时,那块玉佩还好好的戴在她身上的,多半是刚才走在游廊上或者花园里,掉在哪一处了。”

    “这也是有可能的,”

    那小婢半信半疑的看着她,勉强笑道:“不如我派人去找寻,让你家小娘子暂且先在这间厢房休息一下。”

    “嗯,你快去吧。”顺风佯装抹泪,喃喃道:“那块玉佩很是贵重的,若是遗失了,我家小娘子怕是今夜也难安枕了。”

    那小婢无奈,只能转身离开。

    顺风这才进屋去,看见雨轻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白袍,不禁叹道:“好个俊俏的小郎君,难怪那郑卓误认你是卫玠了,若你真是男儿身就好了,我第一个嫁给你。”

    “真是贫嘴,还不快些走,难道还要等着那小婢回来吗?”

    雨轻摇头苦笑,疾步走出厢房,沿着小径朝西园而去。

    顺风跟在雨轻身后,完全不明白雨轻逛了大半个西园,走进许多间无人的厅房,这样进进出出,转来转去,到底是为什么。

    “那间小花厅有什么问题吗?”顺风不由得发问。

    雨轻摇摇头,细语解释道:“一般传统的布局,讲究主次和主从、层次和序列的关系,注重风水习俗。就比如住宅的门窗都朝向天井,对外开窗很少,一般在二层两侧山墙上开窗,好处是有利于通风和采光......”

    “刚才那间小花厅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不过里面悬挂着几幅字画,很是古朴典雅,我多看了几眼。”雨轻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另一处轩馆。

    顺风听得似懂非懂,也跟了过去。这里倒像是一间精致的书斋,桌上摆着各种笔墨砚台,还有旁边的大瓷瓶内立着一卷卷画作,雨轻随手抽出一卷画,展开看了看,不觉发笑。

    原来作画之人正是郑翰,看这幅画着墨不佳,与自己的画作相差无几。

    “这是什么?”顺风发现墙角的花架上摆着一个羊脂玉麒麟,很是洁白圆润。

    她出于好奇伸手抚摸着那玉麒麟,无意中移动了几下,不想那面墙壁开始转动起来,里面竟还有一间密室。

    雨轻诧然,疾步走过去,朝里面望了一眼,笑道:“有意思,你待在外面把风,我很快就会出来。”说着就走了进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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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数魏晋风流,璀璨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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