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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七节 继承意志的人们

    刘徽之子刘学成亲,向纯特意赶来谯国铚县喝喜酒,还有一人也是从河内赶过来道贺,他叫做韩厚文,不想成亲当日好好的喜事变成白事,他先安慰了刘徽一番,而后又说他与高平王棣有些往来,

    其为已故太医令王叔和之侄,已于今年辞官回乡,他会派人请王棣来铚县为刘学诊治。

    天色渐晚,韩厚文离开刘家后,就驱车前往城西朋友家,他的这位朋友是高平人,

    曾写过一篇《覈性赋》,以“裸虫三百,人最为劣”的眼光将荀子、韩非子、李斯讽刺为“纳众恶,

    距群善”。此赋借骂往世以暴露当世,司马氏集团丑恶丛生,腐败糜烂。

    他同阮籍个性很相似,愤世太甚,凡州郡征辟他,他皆称病不到,写下此赋,时人称为狂生。

    厅上灯火通明,共设有三个案几,桌上菜肴几乎没动,有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另一人却没有说话,这时韩厚文走进来,笑了笑:“仲长兄,你为何事叹息啊?”

    仲长敖又喝了一杯酒,望了他一眼,说道:“裴頠来谯国了。”

    韩厚文神色淡然:“世通兄(剧览字)已经告诉我了。”

    仲长敖苦涩的笑道:“今日裴頠请我过去叙话,想不到子安兄(曹仪字)竟然还有个孩子,

    可惜是个女儿。”

    裴頠早前派人来谯国打听秦一故居的时候,就发现秦一和仲长敖经常来往,故而邀请仲长敖来王戎的别院小坐。

    韩厚文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还是悲,“老天垂怜,总算为他留下一个女儿。”

    韩厚文是河内韩浩之后,韩浩是曹操的心腹武将,曾担任中护军,他的搭档史涣担任中领军,他们二人不禁掌禁军,戍守皇宫,还有监督武将、选拔武官的职权,史涣病故后,就由韩浩一人掌典禁军,足见曹操对他的信任。

    韩浩和枣祗共同向曹操提出建议,倡导并实行屯田制,能文能武的韩浩更胜过典韦和许褚。

    韩厚文作为曹仪好友,听说他还有个女儿,欣慰中带着些遗憾,女儿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

    裴家自然会给她选一个世家才俊,一辈子平平安安,衣食无忧,和曹家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和他们更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仲长敖无奈的道:“若是老天真的垂怜,就不该是个女儿,世通兄还瞒了我们十几年,要不是裴頠来谯国,只怕世通兄这辈子都不会告诉我们这件事。”

    韩厚文心里很明白,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曹仪的女儿就会越安全,因为是女儿,所以他们也没必要知道,如果曹仪有个儿子的话,剧览一定会告诉他们,很多事情或许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韩厚文看向剧览,轻声问道:“裴頠此番来谯国,难道是想调查子安兄的身份?”

    剧览慢慢放下酒杯,说道:“裴頠已经辞官了,就算他真的调查出什么来,对我们也不会有多大影响,雨轻已经被裴家收养,河东裴氏子弟从来不会做愚蠢的事情。”

    韩厚文想了想,随后压低声音道:“话虽如此,但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仲长敖嘴角拉出一个冷然的笑弧:“厚文兄,该小心的人不是我们,任先和任承父子俩已经死在了梁国,谯国某些人也应该感到害怕了,那些旧账,该是清算的时候了。”

    韩厚文眯起眼睛,说道:“桓协和桓潜都是世通兄的学生,先前你让桓协去泰山,他就碰上郗遐,还幸运的进入尚书省任职,而桓潜也越来越会办事了,我看这两日他和陆玩、王祷走得很近,在刘徽家我正好遇到梁辩,他说桓潜带着陆玩他们去六合楼了。”

    剧览皱皱眉,沉吟道:“六合楼,可能很久没有去那里了,我都快要忘了去那里的路了。”

    “桓潜记得路就行了。”

    仲长敖伸手揉了揉额头,“桓宣他有去竹市吗?”

    韩厚文笑了起来:“他是你的学生,你反倒来问我?梁辩说桓宣是跟着朋友一起去的,碰面连个招呼都没跟他们打,他的性格很像你,小小年纪就性格孤僻,将来如何入仕?”

    仲长敖又叹了口气:“世事污浊,不入仕更好。”

    剧览若有所思地说道:“雨轻跟一般的世家女郎不太一样,她不像是陪着叔叔婶婶来谯国游山玩水的,如果我猜的没错,她来到这里应该是为了追查左太妃的死因。”

    韩厚文用手指依次敲击着桌面,有些欣喜地说道:“原来子安兄的女儿就是雨轻,听说她很有辩才,在洛阳也很有人缘,高门权贵子弟都很喜欢去她建造的怡园,这样正好,我们也可以看看她的能力如何。”

    仲长敖不以为然地说道:“她一个小丫头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还不都是仗着裴家的势力。”

    下午时雷岩跟着王祷和武辽去了一趟孙家,倒是打听到一件事,还颇为奇怪。

    原来吕重刚到孙家,就询问过毕蘅的陪嫁丫鬟翠菊,翠菊一开始不敢说,后来见吕重是真心想要为毕蘅讨回公道,便道出了实情。

    孙家西园有一碧玉楼,毕蘅经常登楼观梅,有一晚却遇到先夫人秦氏鬼魂,受惊之后便缠绵病榻。

    “自毕蘅病倒后,孙庚就把碧玉楼锁上了,不许任何人进入,我看这碧玉楼就很有问题。”

    身着雾紫色对襟襦裙的少女正神色淡然的伏案写着书信,年纪略长的青裙女子却继续说道:“我是不信这世上有鬼神作祟的,最后真相都是人为,就像中牟鬼宅的案子,也许是毕蘅出现了幻觉,总之孙庚的两位夫人被害死的可能性很大。”

    “既然吕重待在孙家,有些事就可以让他帮忙调查。”

    “雨轻,这封信是写给吕莘的?”

    “嗯,吕重会赶来铚县,其实是吕莘请他过来帮我们的忙,他们和毕蘅虽是表亲,但很少来往,根本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兄妹情,桓潜说吕重在丧礼上哭得撕心裂肺,都快把孙庚父子整懵了,没想到吕重还挺有演戏天赋的。”

    游廊上,一盏小小的琉璃灯随着莲步轻移微微摇动,散发着些许温馨和柔意,年轻男子先开口道:“我以为你已经歇息了。”

    少女看了他一眼,粉颊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羞红,低声道:“白天睡了一会,到现在还不觉得困乏,就过来找雨轻说说话。”

    年轻男子点点头:“是这样啊,我看你这两日精神好多了,明日应该可以出门透透气了。”

    少女缓缓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那件火红狐狸皮大氅,我很喜欢,谢谢你。”

    年轻男子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也不太会挑,只是觉得红色很适合你。”说着把琉璃灯递到她手上,又道:“廊上风大,你快些进去吧。”

    “梁辩,上回我把你的那件外袍洗坏了,我打算重新给你做一件。”

    “好啊,但是不要把袍子做得太丑。”

    梁辩自得一笑,朝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朝陆玩的书房走去。

第六十八节 难念的经(一)

    贺循的父亲贺邵任中书令,领太子太傅,昔年孙皓骄奢淫逸,贺邵上书直谏,被孙皓所忌恨,而后孙皓与佞臣们设计,诬陷贺邵,

    贺邵惨遭杀害。

    贺循因父亲之事和族人被流放到临海郡,他也因此在流放地成长,东吴灭亡后,贺循才返回家乡,扬州刺史嵇喜察举他为秀才,出任阳羡县令,

    后来他北上来到洛阳,

    补任太子舍人,初入洛阳的那几年,

    北方士族子弟中也就只有嵇喜之子嵇蕃视他为朋友。

    贺循被外放到谯国,嵇蕃也格外照顾他,由于近日朝廷下令整治劣币,贺循便把嵇蕃请来谯县,因为即将要在谯国各县市场上禁止劣币流通,还须派官员严查私铸劣币,这就需要本地士族的支持和协助。

    陆云在离开谯国前去了友人郑丰的别院,郑丰是沛国人,祖父郑札很受孙权重用,与张昭、孙邵一起制定朝仪。父亲郑胄曾任建安太守、执金吾和步兵校尉。

    郑丰以文才德行著称,与陆云交好,近些年一直住在谯县的别院,陆云巡视至此,事事与他商讨,郑丰也不遗余力的帮助陆云,关于朝廷下令整治劣币,他也提出了自己一番见解。

    汉文帝刘恒在治国中主张无为而治,

    安民为本,当时大汉民生凋敝,钱粮匮乏,国库空虚,刘恒面对这幅烂摊子,减免田租,到后来更是全免田租,并且还减免了百姓徭役,丁三年而一事,这样的轻徭薄赋在古往今来再无二例。

    刘恒又废除了盗铸钱令,允许民间铸造钱币,还巧妙的采取了一系列配套措施,制定相关法令,设立专职官员进行严格管理,实行‘砝码钱’和‘称钱衡’制度,以便统一民间铸造四铢钱质量标准。

    私铸劣币的诸侯们不得不面对市场的竞争,百姓只会去支持成色更好的货币。通过市场竞争,货币的价值逐渐地趋近其包含的金属本身的价值,

    文帝时期的四铢钱也成为五铢钱之前质量最好,

    改革最成功的货币。

    郑丰很客观地评价了汉文帝的四铢钱制,汉文帝考虑到当时的国情和自身的实际情况,才制定这一货币制度,虽产生很多消极影响,但促进了商业蓬勃发展。

    陆云听后不禁感慨道:“必世然后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胜残去杀,诚哉是言!汉兴,至孝文四十有余载,德至盛也。邀天之幸,承蒙帝位,公为君主,天下大幸。为帝宽仁慈孝如文帝者,天下又有几人?”

    郑丰呷了一口酒,意味深长的说道:“汉文帝简朴,当今陛下也简朴,汉文帝无为而治,陛下也无为而治,这是国家之幸乎?”

    汉文帝刘恒和司马衷他们二人继位后接手的都是烂摊子,那时候的刘恒所面临的政治环境并不比司马衷强多少,可是刘恒称得上权谋大师,既拉又打,让那个可以废立帝王的利益集团慢慢丧失了话语权,再无翻盘的机会,文景之治韬光养晦、休养生息为后来的汉武帝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可是司马衷不及汉文帝远甚,又有贾南风乱政,对西晋的国力、秩序的正常运作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如今朝堂看似安定,明智之人却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脆弱的,经不起一点风浪。

    贾模和裴頠相继离开,司马衷转而重用陆云,陆云心里很明白此番巡视豫州的真正目的和意义,以后江东士族在朝中能否和北方门阀大族平起平坐,就看此行了。

    陆云沉默了良久,才问道:“曼季兄(郑丰字),你为何要拒绝张司空的征辟?”

    郑丰呵呵笑道:“你有才华,能隐忍,才赢得今天的地位,我不如你,即便我去了洛阳也做不出什么事业,徒惹其他人笑话,还不如寄情于山水之间,寻得一份安宁。”

    陆云苦笑道:“不是你不如我,而是我不如你。”

    郑丰饮尽杯中酒,幽幽说道:“士龙兄,各自都有各自的无奈,既然你已经踏入豫州领地,就要做好迎接暗战的准备,身在洛阳的士衡兄亦是如此。”

    陆云给他斟了一杯酒,淡笑道:“士瑶过两日就会赶来谯县,到时还望曼季兄对他多加照拂和提点。”

    郑丰半开玩笑道:“不是有裴頠在,士瑶又何须我来照拂?”

    “彦先兄(贺循字)之前对我谈及的那六起连环凶杀案,背后恐怕还另有隐情,铚县又有一名新娘遇害,彦先兄似乎对此也颇为费解。”

    郑丰眯起眼睛笑道:“现在最令彦先兄犯愁的不是那几起连环命案,而是他那跋扈的妻子。”

    陆云也笑了笑:“她确实强势了些,彦先兄对她的态度也太温和了。”

    贺循初到谯国,本打算先住在衙门后面的院子里,可是妻子朱袖却说这么个破园子根本没法住人,执意要购买一座豪宅,贺循初来乍到,对这里并不熟悉,看宅子也需要一些时间,觉得没有必要那么着急买宅子。

    郑丰便出面帮他们在偏静的地段找了一处上好的宅子,贺循看这宅子离衙门不算远,外表也不太张扬,便买下了这座宅子。

    昨日是朱袖的生辰,薛家夫人派人送给朱袖一些礼物,有蜀锦二十匹、蒲桃锦二十五匹、散花绫三十五匹,还有山桑县所产的蚕丝二百斤,朱袖没有经过贺循的同意,就擅自收下了,这让贺循大为不悦。

    朱袖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轻笑道:“不就是一些丝绸,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你和薛兼是好友,我与嵇蕃夫人薛氏也常有来往,逢年过节我们两家互相送些礼物也很平常,而且薛家和武家是同乡,和夏侯家关系也很亲近,我若是不收,倒显得与他们竹邑薛家太生分了。”

    贺循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剑眉紧蹙,说道:“礼尚往来可以,但也不能随便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哪怕是嵇家送来的,也断不能收。”

    朱袖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道:“这收都收了,难道再退还给人家?”

    贺循摇了摇头,喟叹一声:“夫人,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我真不该把你带来谯国。”

    朱袖杏眼一瞪,一掌拍在桌子上,问道:“不带我来,那么你想带谁来?你是不是早就厌弃了我?”

    贺循忙走上前解释道:“夫人,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六十九节 难念的经(二)

    朱袖不依不饶地说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什么样的丝绸我没见过,你以为我稀罕薛家送来的东西,大不了就学当年山涛对待馈送者的法子,把那些丝绸全都放置于阁楼之上,若是将来出了事,要治什么罪,

    我一个人来担,这事不会牵累到你头上!”

    贺循好言安慰道:“夫人,我知道你并不是贪图薛家那点东西,只是这里是谯国,做事要小心谨慎。”

    朱袖横了他一眼:“你和张季鹰是一块北上来洛阳的,他现今已经做到侍郎的位置上,

    怎么你就迟迟得不到升迁,担任地方官也罢了,

    可他们却偏偏把你外放到谯国来,还不如担任东宫属官轻松自在,前几年陆云出任浚仪县令,也没做多久,我看你还是辞官算了,没必要一直待在这里耗费心力。”

    只有贺循在这里做出突出政绩,重回洛阳后才能顺利得到升迁,在陆云巡视豫州期间,他绝不能出任何岔子,有人在洛阳陷害陆机,那么他也可能遭受同样的境遇。

    贺循神色平静的说道:“夫人,我和士龙兄的情况不一样,既然决定离乡北上来洛阳,就不会再有什么清闲日子了。”

    朱袖把茶杯放回桌上,埋怨道:“就是因为你这样,连弘之也跟着受委屈,他哪点比不上张季鹰的儿子?为什么他就不能进入东宫侍读,我听说张珲已经辞去真定县令一职,

    跟随长沙王司马乂去了并州,他以后有大好的前途,而你却让弘之去做太傅刘寔的掾吏,你到底有没有真正关心过他的未来?”

    贺循走至那盆绿萼梅盆景前,注视了一会,然后稍微修剪了一下枝条,淡淡道:“做太傅掾也没什么不好,刘太傅品德清洁,通晓古今,弘之跟在他身边也能学习到很多东西。”

    朱袖也走了过来,盯着他说道:“当初我想让弘之进入司空府或者司徒府任掾吏,可是你却不同意,伯田(贺隰字)已经去了洛阳,你就不为他谋划一个好前程?”

    贺循依旧专注地看着那盆绿萼梅,轻声道:“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可以靠自己去争取。”

    朱袖按住贺循的手:“你说得倒是轻巧,伯田在洛阳又没什么认识的人,你这个做父亲的把大儿子从会稽老家叫来洛阳,不就是为了他今后的仕途?”

    贺循无奈的说道:“住久了自然会认识一些人的,

    总不能让伯田一直待在老家,

    我们来洛阳的这些年,对他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

    朱袖听他这样说,便低哼了一声:“当初是你说北上做官不会太容易,就不带他来洛阳了,再说陆机前两年也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回了吴郡,他以为我们待在洛阳有多好似的,说不定哪一日我也会带着弘之返回老家去。”

    贺循握住朱袖的手,温和说道:“好了,夫人,我们还是先去小花厅用饭吧。”

    朱袖慢慢抽出手来,嗤笑道:“我都被你气饱了,就不陪你一起用饭了,厨房那边估计也没准备饭菜,你就点菊下楼外卖吧。”

    与此同时,有两位年轻男子正在菊下楼二楼雅间吃着饭,菊下楼谯县分店坐落在城西日升街,附近的兴贤巷内有座十分阔气的宅子,正是前任谯国内史费缉的别院。

    “我和费谞打过两次交道,费家做着酿酒业、盐业和蜀锦生意,运送货物大致都是两条路线,一是先从汉中运到关中,把关中当作货物集散地,再转运到司州,二是通过水路将名贵的酒和蜀锦运至江陵、夏口和建邺等地,费家这些年可是赚的盆满钵满,我这个二道贩子也就是赚些小钱而已。”

    “虞子期,你这些年做的买卖也赚的盆满钵满,这顿饭你请客。”

    虞子期撇嘴道:“是你请我来吃饭,我才点了这么多菜,你吃饱喝足后竟不想付钱了,要是你真的手头紧,我可以借给你点钱。”

    布衣男子望着窗外,说道:“这附近还有一家杨楼,一会我们去逛一逛。”

    虞子期戏谑一笑:“李如柏,我看你是想一睹春香姑娘的芳容,不过春香姑娘已经不住在杨楼了,你去了也是见不到的。”

    李如柏挨近他,笑问道:“那么她是有幸跟着哪家郎君离开此地了,还是香消玉殒了?”

    虞子期喝了口酒,答道:“她在今年初就死了,听说是得病死的。”

    李如柏用食指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叹息道:“那真是太不幸了,我们又来迟了一步。”

    虞子期吃着酥饼,狡黠笑道:“听说那个盛墨还给春香看过病,不收诊金,只求一幅《猫蝶图》,盛墨到底是痴情郎还是绝情郎啊?”

    李如柏认真审视虞子期脸上的妆容,哂笑道:“以后干脆叫你阿丑吧。”

    虞子期白了他一眼,照旧喝酒吃菜。

    李如柏却附耳低声道:“柴六郎,春香不在了,杨楼还有其他的姑娘,你不想去那里享受一番吗?”

    虞子期笑了笑:“你掏钱,我就去。”

    他正是在狱中假死脱身的柴六郎,此行的身份是呼啸山庄副庄主虞稚辉的小儿子虞子期,李如柏帮他易了容,皮肤黝黑五官平凡,加上柴六郎身材健硕,笑起来就像是在田庄上干活的傻小子。

    李如柏看着小二递过来的账单,随口问道:“虞兄,这次要不要打包啊?”

    虞子期点点头,“把这些凤梨酥、桂花糕、鲜花饼和豆沙包之类的小点心,还有那半只烤鸭、椒盐芝麻小烧饼、卤菜以及酒水全都给我打包,这些就当做今晚的宵夜了,杨楼的酒菜可没有菊下楼的好吃。”

    李如柏笑道:“小二,我还要两只烤鸭,五斤酱牛肉,二十个小烧饼,各式点心每样都要一份,全部打包带走。”

    虞子期疑惑道:“这些就足够多了,你怎么还——”

    李如柏笑着指了指窗外:“你打包的那点东西还不够顺风塞牙缝的。”

    虞子期也朝外面的街道上望去,却见一个穿着灰白衣衫的小厮正与双穗和甘泉笑谈着,他纳闷道:“他们不是待在铚县,怎么来谯县了?”

    李如柏拿着酒葫芦自斟自饮,笑道:“她是先过来打探情况的,我估摸着陆玩一行人也快要赶过来了,到那时,整个谯县城也会变得热闹非凡。”

第七十节 四漆屏的故事

    在皇后贾南风的生辰夜宴上,太子司马遹献上一架四漆屏,屏风上绘有四幅画,故事内容来自于《孝子经》和《列女传》等古籍文献。

    第一幅画讲的是帝舜恪守孝道的故事,相传舜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舜的父亲又续娶生子,继母、父亲瞽叟和弟弟象敖把舜视为眼中钉,

    继母烧廪,象敖填井,总想置他于死地,面对恶劣的家庭环境,舜心怀坦荡,大孝无怨。

    第二幅画是楚国将军子发大败秦军,

    得胜归来,

    其母却拒绝他进门,训斥他道:“你身为大将,士卒分食豆粒之类的粗粮,唯独你每日享受好肉好饭,你让士卒冒死冲锋,自己却坐享其成,此番大败秦军,全都是士卒的功劳,为将而不爱惜士卒,怎能为将?”子发听了母亲的训斥,便向母亲认错,这才进了家门。画上题词:深明大义,教子有方。

    第三幅画描绘的是孙叔敖正在拭泪,母亲和颜悦色的给他讲道理,画面题识:叔敖之母,深知天道,叔敖见蛇,两头歧首。既埋而泣,母曰阴德,必寿获禄,

    终相楚国。

    第四幅画是楚庄王的王后樊姬独自登台对着当空皓月和满天繁星梳妆打扮,樊姬此举只为劝说楚庄王远离声色犬马,专心朝政,樊姬称得上是春秋第一贤后,楚庄王之所以能够成就霸业,很大程度上离不开樊姬的劝谏。

    贾南风对太子送的这份生辰贺礼甚是满意,这架四漆屏现今就摆在显阳殿内。

    贾南风在自己的寝宫内修建了一个小密室,除了她能够自由进出以外,谁都不能够进入,胆敢进入其中的人,哪怕是她的心腹宫女,也会被立刻砍杀,黄门令董猛也不敢擅入。

    贾南风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进去一次,在她走出密室后,便会随手把镜屏旋转过来,露出铜镜的漆木背面,上面绘有孔子及弟子画像,书写着孔子及其弟子生平事迹。

    就在贾南风旋转镜屏的瞬间,灯光、镜光,

    还有透进窗的淡淡月光全都交汇在一起,正照在床榻一侧的四漆屏上。

    贾南风慢慢走过去,在斑驳陆离的光线的加持下,她再次看到屏风第一幅画上舜的继母头顶悬着一把明晃晃的刀,随着光线角度的变化,那把刀忽隐忽现,像是用一种特殊材料制成的墨水所画,只有在特定的光线下才可看见。

    贾南风面上浮起了一抹冷笑,回想在夜宴上发生的那一幕,当众臣都在欣赏这架精致华丽的四漆屏时,突然有个人指着屏风的第一幅画,惊道:“这上面好像画着一把刀。”

    贾南风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殿内所摆设的白玉镂空龙凤宫灯散发出的蓝色光芒有些奇特,当即命董猛将那对宫灯移开,画上的刀也随之消失了。

    贾南风扫视众臣:“刀在哪里,本宫怎么没看到?还有其他人看见这画上有刀吗?”

    众臣皆摇头,那位大臣也讪讪笑道:“可能是微臣看花眼了。”

    贾南风先将此事按下,事后便让董猛调查这件事,究竟是谁在这对白玉镂空龙凤宫灯上做了手脚。

    贾南风定睛注视着这个宫灯,透过中段的五个雕有窗花的绘棂,能清晰的看到内层灯罩上的蓝色百鸟朝凤图,这层灯罩被人更换过,以前的内层灯罩是水墨耕织图。

    这时董猛走进殿内,贾南风正容问道:“查出来了吗?”

    董猛颔首答道:“回禀殿下,奴婢已经讯问过掌管灯烛的执事女官,她说有一个叫绮霰的宫娥擦拭过含光殿的宫灯,夜宴过后,绮霰在寝所就悬梁自尽了,奴婢也查过宫女簿册档案,绮霰原来是吴国宫廷的宫女。”

    西晋吞并吴国后,司马炎便将建邺皇宫的几千名女子全都充入晋廷后宫,绮霰就在其中。

    贾南风凝思片刻,说道:“明日召许司隶进宫。”

    时至深夜,在司隶校尉衙门内,一位年轻男子还在忙碌着,他就是吕莘,正梳理着来自青州那边的情报,因任承犯了事,任远不便参与调查于恩这件案子。

    贾南风已经下令把高密王司马略召回洛阳,至于他的记事督崔旷也将接受廷尉府的调查。可惜崔旷在随司马略赴洛途中自杀而亡了,吕莘对此并不感到震惊,于恩被捕,青州盗墓事发,崔旷的下场绝对不会比任远好半分。

    崔旷又是博陵崔氏子弟,收付廷尉,法狱治罪,倒不如自杀身亡来的体面,司马略为了自己的声誉,也为了撇清干系,崔旷也必须死。

    吕莘此刻关注的却是齐王的动向,青州临淄一带盗墓事件频繁发生,齐王是否也从中分到了好处,任承所扶持的恐怕也并非司马略这个旁支的王爷,或许就是齐王,因为何叙无意中向陆玩透露,慕容珠蕾是齐王送给任承的礼物。

    雨轻在来信上说,何叙去梁国,目的应该也是为了那本兵器簿,最后因为陆玩查到了青州,他便选择出卖任承,让自己置身事外。

    据梁国那边的情报来看,在任承父亲任先的死亡现场并无他杀痕迹,很可能是自杀,在家中也没有留下遗书、遗言之类的东西,陆玩和雨轻在离开梁国前去过一趟任先的府邸,也是一无所获。随着任先父子相继死去,梁国终于恢复了平静。

    “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青州那边的人,那么就是他们干的。”

    卢府西院一间书房内仍旧亮着灯,穿着宽袍大袖的中年男人看着书案上的地图,手指在某个位置上点了一下,眸中露出精芒,笑了笑:“孙常侍太低估陆玩了,在梁国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如今哪还有兴致陪着我们赏月喝酒呢?”

    另一人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才问道:“景宣兄,你是说杀害梁国内史任先的人来自谯沛,他们这么做意欲何为啊?”

    卢播微微眯起眼睛,“伯瑾兄,谯沛士人究竟想要做什么,恐怕连夏侯家的人都不清楚,我们这些局外人又怎么能知晓他们之间的恩怨呢?”

    令狐邕慢慢将地图卷起来,又把温热的桂花酒倒入酒杯中,说道:“夏侯家的人可不会掺和进去的,只是江东士人被卷入漩涡之中,和谯沛士人斗智斗勇,不知最后谁会赢?”

    卢播又坐回椅子上,轻啜一口桂花酒,笑道:“谯国的风再大也吹不到洛阳来。”

第七十一节 遗失的亲情

    卢藻在步广里有自己的别院,卢琦成婚后则搬到城西永康里的一处宅子,那里是他父亲卢浮早年置办的别院,而卢蕤和卢琛仍旧住在永安里卢府东院,此时各处都已熄了灯,卢琛还在寝室内看书。

    “子谅兄,今日在崇文馆内,

    贺隰对着太子陪读王秀说的那番话到底何意?”

    说话的年轻人正是乐高,成都王司马颖派他来洛阳给贾南风送生辰贺礼,邺城令卢志还让他给卢琛带了封信。

    下午卢琛去崇文馆还书,正好遇上乐高,乐高说他后日便会离开洛阳返回邺城,卢琛便让他来府上小坐,

    刚才乐高和卢琛手谈了一局,卢琛见天色已晚,

    就留他在西厢房歇息。

    卢琛把书合上,

    淡淡说道:“我跟他们并不熟,只是他们的争执很有意思。贺隰好像怀疑王秀把一个叫紫绡的女子藏了起来,王秀却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紫绡,贺隰就斩钉截铁的说他和任都官一定会找到紫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看样子王秀和钱子书有些交集,那个紫绡就是钱子书从吴兴带来的侍妾,可惜后来不见了。”

    乐高疑道:“会不会是王秀怕受牵连杀人灭口?”

    卢琛摇头笑道:“如果任远对王秀有所怀疑,就不会让贺隰当众说那番话了,任远只是在敲山震虎,王秀并不是他的怀疑对象。”

    最近贺隰跟着任远调查钱子书的侍妾紫绡,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今日快天黑时他才返回昭德里的贺府,径自走回自己的寝室,就吩咐小厮替他收拾几套换洗衣物,还有笔墨纸砚和书籍,看样子是找到另外的住处了。

    贺昙得知哥哥回家了,就赶忙过来,

    看见贺隰正把平时常看的书籍放进箱子里,便走上前关心的问道:“哥哥,这两日你都去了哪里?父亲和母亲又不在洛阳,我真怕你会出什么事。”

    贺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洛阳这个地方对我来说的确有些陌生,但是我不会轻易迷路的,乔衡新买了一处宅子,离任府很近,我就去他那里住了两日。”

    “原来哥哥去乔兄那里了,可是至少也该派小厮回来说一声,好让我放心。”贺昙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他,微笑道:“哥哥,今日我收到父亲的来信了。”

    贺隰随意看了一眼,信已经拆开了,他也没有去接,只是摆了摆手:“我就不看了。”

    贺昙欣然道:“这回信上有提到哥哥。”

    贺隰神色复杂,沉声问道:“父亲提我做什么?”

    贺昙把书信放到桌上,

    沉默了片刻才道:“就是问你来洛阳过得怎么样,

    将来有什么打算。”

    贺隰拿起一本字帖,

    慢慢说道:“你帮我转告父亲和母亲,我打算待在洛阳,这里的人也没那么糟糕,不同地域的人也是可以好好相处的。”

    贺昙眼神里是欣喜、安慰和说不出的内疚,因为他母亲的缘故,贺隰这些年受了很多冷落和委屈,而贺昙最想要的就是一家人的团聚。

    住在皇宫里的人,亲情已经断了大半,母与子,父与子,虽为家人,却又不是家人,他们需要遵循君臣之规则,也就是统治和被统治、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此时在太极殿西堂,司马衷正在询问太子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太子战战兢兢地回答,不敢抬头看司马衷的眼睛。

    司马遹自幼与父亲不甚亲近,对父亲又敬又怕,渴望得到父亲的关爱,但又怕面对希望落空时的窘境,生母谢淑妃无辜被害,司马遹也曾跪地向父亲恳求下令彻查,父亲却严厉申斥他有失身份,并令他回东宫闭门思过。

    司马衷幽幽开口问道:“那么太子和江湖游侠、草莽之辈厮混,也算作是政务吗?”

    司马遹急忙辩解道:“儿臣从来不认为他们是心地浅薄的草莽之辈,来我宫中的都是一些青年才俊,虽然他们出身不高,在生活上不拘礼法,但是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与他们交谈,能让儿臣收获很多。”

    司马衷冷冷的望着他,说道:“如果真是如此,太子就该让中庶子费缉向朝廷举荐他们,以便让他们早日实现抱负。”

    司马遹慢慢抬起头,“不管他们多么有才华,都难以被朝廷所容纳。”

    司马衷看着自己的儿子,沉默了,若有所思地想了好一阵子,然后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忍’字。

    司马衷的寝宫内就悬挂着一幅字,这幅字是司马懿失势时亲笔所写,也是一个忍字。

    司马懿一生最擅长的就是隐忍,就好像卧在坟岗里的斑斓猛虎,等到时机一击必中。

    而现在的司马衷不仅要守住自己的江山,还要从世家手中夺回权力,树立司马皇权的威严,希望将来由他们父子共同开创一个盛世。他这个做父亲的对儿子严格到无情,却是为了更好的守护自己的家。

    “那架四漆屏是你从哪里弄来的?”司马衷搁下毛笔,声音冷得像风。

    “是儿臣找匠人制造的。”

    “夜宴上若不是皇后目光敏锐,帮你化解了尴尬困局,你这个太子又将引起群臣的非议。”

    “儿臣已经派人去找寻那名工匠了。”

    “佐郎钱子书,还有这次你送的贺礼,最近事端频起,与东宫那些属官脱不了干系,你连他们都无法驾驭,将来又该如何应对这满朝臣子?”

    司马遹闻言慌忙跪地,叩首道:“儿臣知罪。”

    司马衷的脸阴沉下来:“你还是懵懂无知的孩童吗?你到现在还以为是皇后杀了谢淑妃吗?”

    司马遹摇头道:“儿臣从来不敢这么想。”

    司马衷紧紧地审视着他:“你的一举一动,早已暴露了你的内心,不然钱子书怎么会写出那样一篇赋文来?”

    “儿臣先前所写的祭文,只是为了悼念谢淑妃,对母后没有丝毫不敬,更没有广纳良田,豢养死士,东宫内所有用度走的都是明账,儿臣身边只有几名心腹侍卫而已,钱子书歪曲事实,字字如刀,欲要陷儿臣于万劫不复之地,还请父皇明察。”

    听完太子这番哽咽的回话,司马衷目光里也慢慢浮出了一丝怜爱:“熙祖,你只管记住,你是吾寄予厚望的儿子,也是太子,皇后不会与你为敌。”

    司马遹颔首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第七十二节 清乐茶楼(一)

    半夜下起了雨,秋雨绵绵,任府庭院在秋日雨雾中增添了些许神秘气息,对任远来说,这又是一个不眠夜。

    在下雨的夜里,任远喜欢静静的卧在榻上听雨、看书,抑或沉下心思考,

    有兴致时就会临窗作画,听雨敲打在窗檐上,竹叶上,地面上,用真诚的心去感受雨中夜色别样的美。

    可是今晚的他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他的脑海里只有武库兵器被分批运出的记录,

    至于那些兵器被偷运到何处,

    这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秘密调查,

    不过在兵器簿上还记录着几个人的名字,依靠他们也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出盗走兵器的那些人。

    任远手里仍旧握着那只白釉小兔,去年他找人做了一对白釉兔子,把其中一只小兔送给了雨轻,作为雨轻十五岁的生辰礼物。

    “赤羽帮少帮主栾文强近日打探到了一个消息,先前扶持天鹰帮,后又灭掉天鹰帮的人正是伏西辉,而现今在云雀街势力大增的玄莲帮背后可能也是伏西辉,这个人也许使用的是化名,曾去过渑池县,在高勉死后,铁官丞苏学调任中牟令,却在赴任途中染病暴毙,此事可能也与伏西辉有关。”

    说话的年轻人浅尝一杯温酒,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名叫裘正,其父裘绾做过任恺的家客,在裘绾去世后,任恺便将裘正收养于府中。

    佟安道办事也算中规中矩,

    姜久平日主要是处理一些账目和文书,还有几位年轻门客被任远派到外地办事了,在任府这一干得力门客当中,裘正最了解任远,也最有能力,他也是任远最信任的人。

    任远倚靠着引枕,微微阖上双目,沉声道:“命人去查张绥的家乡汝阴,或许就能知道伏西辉的真实身份了。”

    那本兵器簿上就有张绥的名字,而任远对张绥的父亲张蕃略有耳闻,张蕃本名张雄,其妻在大将军曹爽府邸教授歌姬,张蕃与何晏来往甚密,何晏被诛杀后,张蕃迁徙到河间,使用化名,后来司马肜任命汝阴上计吏张蕃为中大夫。此事被有司奏报,

    梁王因此被削减一个县。

    裘正投来关切的目光,

    说道:“子初,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你可以睡一会养养精神,明日你还要去东宫,那些东宫属官可是不太好对付的。”

    任远笑了笑:“那日夜宴上太子送给皇后殿下的四漆屏,确实是一件有寓意的生辰贺礼。”

    次日任远刚到东宫南门承华门,就望见贺隰已经伫立在门口,贺隰很早就过来了,他走上前说道:“任兄,我昨晚想着今日可以进东宫拜见太子殿下,一夜都没睡着。”

    任远微笑道:“令尊先前担任过太子舍人,令弟也去过东宫赴宴,只是那时候你不在洛阳,今日我会邀请世弘兄(傅宣字)和敬咸兄(温允字)等东宫属官们去彩虹街的茶楼喝茶,贺兄跟随我一同前往,若是心中有什么疑问,也可以向他们请教。”

    贺隰含笑点头:“多谢任兄提醒。”

    “太子殿下欣赏有才华的人,他见到你应该会很高兴的。”任远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就带着他走进东宫。

    侯芳告知任远刚才太子殿下和中庶子费缉一同去东堂了,然后便引领任远和贺隰进入东偏殿的书房,只见王敦、温允、傅宣和潘滔等人还在处理公务。

    任远笑问道:“侯公公,怎么不见王秀、陈匡和萧辙他们三人?”

    侯芳回道:“太子殿下让他们三人待在西偏殿看字画,并且命他们分别作诗一首。”

    任远微微点头,向周围扫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王敦身上,见王敦一脸不悦,便笑了笑:“处仲兄,你好像误会我了,王秀先前与钱子书却有些来往,我只是例行询问,并非故意找他的麻烦。”

    王敦低哼了一声:“与钱子书来往的人多了,著作局乃至整个秘书省,你怎么不去调查他们?”

    任远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自然会去调查的,只不过钱子书既非东宫属官,也非太子宾友,却对东宫的事情知道的不少,这不得不令人生疑啊。”

    潘滔冷笑道:“任都官不用拐弯抹角的,你认为谁是钱子书的同党,直接带去司隶校尉部审问,又何必亲自跑一趟?”

    任远淡淡笑道:“潘兄言重了,在座的各位都是太子殿下信任之人,我岂敢妄加揣测,今日前来不为公事,只是想邀请大家去清乐茶楼喝喝茶、听听曲,放松一下疲惫的心情。”

    傅宣与任远友善,接言道:“彩虹街上的清乐茶楼新请了一位女乐工,弹得新鲜曲子很好听,还有近日说书先生讲的《二刻拍案惊奇》的故事,听后让人回味无穷,所售卖的奇茶异汤,也是供不应求,既然子初亲自过来邀请,我们自然会去的。”

    崔意、卢琛、王祷和傅畅都是清乐茶楼的投资人,博陵公王浑和司徒王戎也是那里的常客,故而任远邀请他们去那里喝茶。

    傅宣主动递给任远一份文稿,任远接过来大致看了一下,这是司马遹给生母谢淑妃所写的祭文,傅宣抄录了一份。

    晋朝太子舍人有十六人,职务似散骑、中书等侍郎,加上中庶子、庶子、中舍人、洗马等东宫属官多达三四十人,都是由名士或世家子弟担任。

    其中舍人鲁瑶为代郡人,他是鲁胜的从侄,鲁胜年轻时曾在洛阳做过佐著作郎,司马衷继位后,鲁胜调任建康令,见世道多变,遂辞官归隐,专心著述,张华曾劝他更仕,再征博士,举中书郎,皆被鲁胜婉拒。

    鲁瑶好学,兼通五经,太子每写文章必找他润色,可是那篇祭文却不是由他润色完成的,而是由费缉、王敦和潘滔等人稍作增删改,鲁瑶只是对此发表了一点个人看法。

    昨日任远就去傅府找过傅宣,傅宣便把那日在西偏殿众人看祭文的情形叙说了一遍,司马遹写完祭文后,就把属官们叫去西偏殿,那篇祭文他们都有看过,萧辙、王秀和陈匡当时也在场,鲁瑶看过后言辞中带着情绪,甚至还和潘滔发生了一些争执。

    任远踱步到鲁瑶身前,自顾自地说道:“这篇祭文哀痛深切,悼惜动人,应该是经过反复修改,多次润色,适当裁剪,看来东宫内有文学才识之士甚多。”

    鲁瑶听后气得把毛笔直接掰断了,说道:“他们根本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感受,太子殿下亲笔所写的祭文,一个字都不需要改。”

    潘滔合上竹简,往书架上一放,似笑非笑的说道:“我们都不如鲁舍人有才华,只可惜鲁舍人不愿为太子殿下分忧,只能由我等来代劳了。”

第七十三节 清乐茶楼(二)

    清乐茶楼已经成为士族子弟或者官吏们期朋约友会聚之处,设有各种娱乐文化活动,例如评书、说相声、演奏乐器和唱曲子等,皆是为客人助兴。并且在绯帖上写有每日的节目预告,凡是客人来此喝茶,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以投票方式选择节目,茶楼掌柜就会按照投票数多少安排节目出场顺序。

    一楼大堂内,

    紫衣女子弹琵琶,白衣女子弹筝,合奏一曲《神话》,乐曲美人更美。

    这紫衣女子叫葛巾,白衣女子叫玉版,她们是一对苦命的姐妹,幼年流落街头,

    乞讨为生,被毓童收留,

    并将她们安插进金谷园,当种花丫鬟,她们二人皆是毓童的心腹,雨轻曾答应过毓童,会设法保全这些人的性命,将她们救出来后,又见她们无家可归,便让她们待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打理花圃,后来雨轻发现她们俩善音律,就安排她们到清乐茶楼演奏。

    “这曲调悠扬,回味无穷啊。”

    “你们信不信,我给她们二十两金,她们就给我弹,不信咱们打个赌?”

    “别说二十两金,就是你拿出百两黄金,人家姐妹俩也不会给你弹曲子,你今日运气好,她们十天半月的才会来这茶楼一次,

    平时你根本就见不着她们。”

    “她们到底是何方人物?”

    那人朝楼上望了一眼,然后对他们低语道:“她们俩是跟着裴浚和陈眕一起过来的,你觉得她们会稀罕你的那点金子吗?”

    刚才说大话的男子面色一窘:“我只是在说笑,楼上的人应该听不到吧?”

    在大堂客人们言语之间,任远一行人已经上了楼,只见卢琛和华陶正坐在二楼西边看台上喝茶聊天,京陵公王浑、司徒王戎、太傅刘寔和长水校尉裴绰则坐在东边看台上,任远就先让贺隰陪着王敦他们去东边看台。

    一曲奏毕,说书先生徐步登台,开始讲《南柯梦》的故事。

    “东平有位游侠叫淳于棼,因贪杯误事,革职在家,常在院中一株古槐之下与友人饮酒为乐,时常大醉不醒,一日这位淳于棼又在大槐树下喝多了,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呼唤,从车上下来两名紫衣使者,搀着这淳于棼就上车了,

    不一会就到了一座大城,见城门上书写四个大字‘大槐安国’,

    进城里一看,发现.......”

    任远听了一会,便朝西边看台走去,笑着同他们打招呼:“子约兄,今日赵王和梁王一起出城去狩猎了,你怎么没去呢?”

    华陶随意答道:“胡家兄弟都去了,我可不是他们的对手,还不如坐在茶楼听会相声有趣。”

    卢琛放下茶杯,笑问道:“子初兄怎么会有闲工夫来这里喝茶听曲?”

    任远直接坐于华陶旁边,说道:“最近季钰兄比我还要忙,恐怕连和朋友出来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了。”

    华陶一边听着评书,一边说道:“在我们来的路上,看到陆著作和张侍郎(张季鹰)去了崇文馆,似乎心情还好。”

    任远没有接话,卢琛望向楼下,笑了笑:“顾毗和几位江东友人也来茶楼喝茶了,他们都是士瑶兄的好友,怎么就只有贺隰一个人帮着子初兄查案子?他们反倒是成为旁观者了?若是张珲还在洛阳,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华陶似有所指的说道:“顾廷尉以前经常和陆著作一起来茶楼喝茶,我看他也好久没有过来了,多半是公务缠身。”

    没过多久,张舆和卞壸也走上二楼,张舆朝任远这边望了望,也没有过来打招呼,而是转身去了东边看台。

    任远若有所思听着评书,完全没注意到张舆。卢琛和华陶对评书不太感兴趣,他们喜欢的节目是相声,节目预告上写着相声《测字》,就排在评书后面。

    “这淳于棼任南柯太守二十余年,如今又升为左丞相,享尽了世间的荣华富贵,不免遭人嫉妒,右丞相上奏参淳于棼功高盖主,恐有不臣之心,国王便罢免了淳于棼的官职,令其回归故里,到了家门口,两名紫衣使者把淳于棼往地上一推,叫道:‘淳于棼,快些醒来!’淳于棼猛然惊醒,见景物依旧,自己在大槐树下睡着了,身边哪有什么使者,只有一名端茶的书童而已,原来是南柯一梦。”

    王戎听完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王浑双目微微一眯,捋须说道:“不过一梦境,《列子》中有蕉鹿梦,明明是真的,他当成梦,有人听了人家说梦,他当成真的,结果却意外得了一头鹿,人能于梦晓梦,而不能于梦晓觉,是故终身游于大梦而不知觉也。人都说昔日嵇康梦中得传《广陵散》,真似梦,梦幻真,对人间世事的颠倒虚实,还是应该看淡些。”

    听王浑提到嵇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触动了王戎的心事。

    王祷已经把谯国发生的新娘连环被杀案写信告知了王戎,不知为何近日他总是会梦见过去的人和事,嵇康生前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在王戎的梦里,嵇康却对着少年时的王戎笑了。

    刘寔慢慢说道:“《南柯梦》和上回所讲的《枕中记》同为梦境,却又有明显的差异,《枕中记》反映的是人生如梦,时光短暂,劝谏世人应珍惜当下,安于本分;而《南柯梦》给我更多的是迷茫失望之感,濬冲兄(王戎字)也深有同感吧。”

    王戎喝了口红茶,勉强笑了笑,瞧见张舆和卞壸坐在裴绰身边,裴绰轻声的对张舆嘘寒问暖,俨然是把他当成了未来的孙女婿看待。

    王敦和潘滔就坐在王戎旁边,鲁瑶和贺隰则坐在刘寔的邻桌,温允和傅宣二人挨着王浑坐下。

    须臾,任远大步走来,对着王浑他们施了一礼,然后坐到卞壸身旁,唤来茶博士,要了一碗苦丁茶。

    卞壸不禁笑问道:“子初兄,你怎么不喝兰花茶?”

    张舆淡淡道:“此茶先苦后甘,可以提神舒心,正是他现在所需要的。”

    任远扫了他一眼,问道:“看见别人喝柠檬红茶,你也跟着喝,是什么让你变得越来越没主见?”

    张舆很自信的说道:“因为我喜欢这种味道,这种茶比兰花茶更好喝。”

    任远轻轻一笑,转而和傅宣闲聊起来,鲁瑶正品尝着芦根梨汁,贺隰端起茶杯,轻轻嗅着白菊花茶的清香,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鲁兄去过江东吗?”

第七十四节 清乐茶楼(三)

    鲁瑶略迟疑了一下,说道:“堂伯出任建康令时,我去过那里住过一段日子。”

    贺隰轻啜一口茶,然后笑道:“到了秋季是鱼最肥美的时节,可惜待在洛阳是吃不到了,吴兴米,炊之甑香,

    糯米连带鲊就是吴兴特色料理,鲁兄可曾品尝过?”

    鲁瑶知道贺隰协助任远调查钱子书一案,是为了尽快帮陆机摆脱嫌疑,而他也希望司隶校尉部能查出东宫奸细,将构陷太子殿下的幕后之人绳之以法,所以他愿意全力配合司隶校尉部的调查。

    他心直口直,

    不喜欢和人兜圈子,

    说话单刀直入:“其实我在吴地时就见过钱子书,当时我见他在诗会上乘着醉意挥毫泼墨,

    诗作飘逸潇洒,恣意汪洋,尽吐积郁在心中的不平之气,也流露了施展抱负的愿望,我十分钦佩他的才华,后来他进入著作局任职,在几次宴会上,我们碰过面,也有过交谈。

    他经常和著作局的同僚们去金谷园游乐,不过八品著作佐郎,俸禄不多,又非吴兴豪族钱氏的嫡系子弟,却喜华服,昂贵香料,攀附一些无所事事的高门子弟,想不到他来到洛阳,竟变成这样,也许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贺隰淡笑道:“有才华的人不一定有人品,

    你和他并未深交,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倒也在情理之中。”

    鲁瑶想了想,低声道:“我记得在钱子书出事的前几天,他来东宫找过潘兄,好像说是要一同去赴宴,却不知他们是去谁家府上赴宴。”

    一阵丝竹之声过后,一袭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登台开始说相声,讲得是在陇西郡有一个算命测字的先生,招牌上写着“大不同”,天天在街上摆摊,给顾客准备笔墨,让顾客把想要测的字写下来。

    有一天从府衙走出一位官吏,穿着朴素,带上三五随从上街闲逛,望见有人摆摊测字,顿时来了兴趣,走过去,测字先生见此人身材魁梧,

    器宇轩昂,

    声若洪钟,心里便有了谱,请他在纸上写个字,他却在招牌的‘大’字旁边写了个“人”字。

    先生堆笑道:“原来您是一位大人。”

    “何以见得?”

    “您在大字旁边写了个‘人’字,您自然就是大人。”

    那名官吏觉得这纯属巧合,就让自己的随从也过来测字,并且告诉他说仍是写人字。

    随从干脆在自己手上写了个“人”字,问道:“先生,你看看吧。”

    “您.......您可千万别爱听,您可比不上那位大人,因为您是一位手下人。”

    那名官吏一听真灵啊,其实他是糊涂,他的随从可不是他的手下人,测字先生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也不必出来摆摊算命混饭吃了。

    “你怎么知道?”

    “您看哪,您把字写在手上了,您走路不能总是托着,得放下,那不就是手下人。”

    那名官吏觉得甚是惊奇,回去后就让人从监狱里提出来一个死囚,给死囚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穿的阔气些,给他安排三五随从,带着他也去那里测字。

    先生瞧了瞧他们,觉得这几位随从挺眼熟,为首的人脸色苍白,心里开始疑心,便让他写个字。

    那人也没写字,直接说出一个字:“人。”

    “您可不要恼,我看您不像是大人,倒像是个犯罪的人。”

    这家伙一听就愣住了,先生更有谱了,随从却厉声道:“休要胡说,这是我们大人。”

    “什么大人,他是个罪人,在这个字里已经测出来了。”

    “你怎么测出来的?”

    “他没写,是从嘴里说的,嘴即口,口里有个‘人’字,这是‘囚’字,这个不用测了,他就是个囚犯。”

    相声说到此处,引得在场观众哈哈大笑,坐于二楼的卞壸也拊掌笑道:“有意思,还真被这个测字先生歪打正着了。”

    任远却扭头对潘滔道:“潘兄,要不要让我也给你测个字?”

    “你也会给人测字?”

    “我跟郭璞学了一些。”

    任远吩咐茶博士取来纸笔,潘滔却摆了摆手,轻轻一笑,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人’字。

    任远沉思片刻,说道:“桌属性木,潘兄写了个‘人’字,加起来正是‘休’字,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天命乃自然之法则,顺之则生,逆之则亡,不可不慎。高勉之死,石崇参与东瀛公谋逆案被诛杀,潘岳也受到牵连被免官,而后潘尼借病乞假归里,今年潘家接连出事,潘兄还是要小心些,避免落入别人的陷阱。”

    潘滔皱了一下眉,他的手里端着一杯海棠花茶,轻轻吹了吹,浅尝一口,没有说话。

    这时贺隰开口道:“我近日拜读了潘先生(潘尼)所写的那篇《安身论》,今之学者,诚能释自私之心,塞有欲之求,杜交争之原,去矜伐之态,动则行乎至通之路,静则入乎大顺之门,泰则翔乎寥廓之宇,否则沦乎浑冥之泉......可以处富贵,可以居贱贫,经盛衰而不改,则庶几乎能安身矣。

    潘先生既非浮华之人,亦不交浮华之友,他更倾向于以文会友,友于同好,与北地名士傅长虞、汝南李光彦、江夏李茂曾(李重字)以及陆先生的结交,多为诗友,文学研讨切磋乃经常之事。潘先生向秘书监举荐钱子书定然也是欣赏他的才学见识,但潘洗马和钱子书的交往恐怕就不是单纯的切磋诗文了。”

    潘滔是潘尼的侄子,能担任太子洗马也是借着潘岳和潘尼的关系,他跟潘岳的性格很像,趋于荣名利禄,多为势利之交,贺隰说话刁钻,让潘滔心中升起不快。

    任远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前些天蒯府举办宴会,听说还请了西域的杂技表演,我有公事并未前去,潘兄有去蒯府赴宴吗?”

    其实任远手上已掌握了一些有关钱子书的信息,在钱子书出事前曾和潘滔同去蒯府赴宴,任远也向蒯错询问过此事,蒯错对钱子书这个人没什么印象,那么任远只能从潘滔身上找线索了。

    东宫属官大多数从高门权贵子弟中选拔,潘滔的家世比不上傅宣、温允和王敦,任远方才给他测字,就是在善意的提醒他,潘家先前已经得罪了高家,如果再不配合司隶校尉部的调查,他的太子洗马一职恐怕是要保不住了。

    潘滔放下茶杯,眼神黯淡,沉声道:“那日我和钱子书一起去蒯府赴宴,他和往常一样,穿着华服,主动去和年轻世家子弟寒暄,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他为何会做出这等事?”

第七十五节 隐秘的角落(一)

    到了下午,任远和贺隰离开清乐茶楼后,贺隰去著作局找步布,任远回了一趟司隶校尉衙门,傍晚时分他驱车来到崇文馆借书,二楼阅览室很安静,只有贺隰一个人坐在里面看书,

    他们二人在茂先楼再次碰面,彼此都笑了。

    任远走到一排书架前,随手取出一本书籍,贺隰也走过来,将书籍放回书架上,轻声道:“钱子书确实有些奇怪,他到底是藏巧于拙,

    还是真拙?”

    在茶楼内,潘滔对任远讲了一些蒯府宴会上发生的事,除了有歌舞助兴,美酒相陪,还设有吟诗作赋的环节,蒯错专门制定了刁难人的规矩,写诗前要从准备好的字中抽取一个字,以此为韵写诗,在场的士族子弟各自作了一首诗,唯有缪诞和蔡攸哲作不出,还被罚酒十大碗。

    钱子书的诗作很一般,只能算是勉强过关,潘滔当时认为钱子书是故意不露锋芒,因为论诗才,顾毗、庞敬和步布等世家子弟都是不及他的。

    当时缪诞想让钱子书替他作诗,争回面子,钱子书却拒绝了,原先钱子书主动巴结缪家子弟,这点小忙都不帮,

    就有些说不过去了,除非他确实作不出好诗。

    贺隰有些不解道:“鲁瑶亲眼见过钱子书潇洒挥笔写诗,潘滔也见过,如果他写诗水平真的一般,那么他又是怎么写出的那些好诗?”

    任远淡淡说道:“提前准备好的,他身边应该有擅长作诗写赋的人,这种做法也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蒯错要求宾客们抽取某一字为韵来作诗,钱子书事先准备的都用不上了,自然也帮不了缪诞了。”

    贺隰点点头:“多半就是如此,那么给他代笔的人又会是谁呢?”

    任远笑了笑:“这个代笔才华横溢,应该还没有死。”

    “难道是她?”贺隰恍然道:“钱子书的侍妾紫绡。”

    任远合上书籍,又放回书架上,转头笑道:“也许构陷太子的那篇赋文也是紫绡所写,她这个侍妾可不简单,洛阳的名门贵女也未必有她这样的才华,既然我们现在找不到她人在何处,那就只能调查一下她的出身了。”

    贺隰目光闪亮:“任兄,我明白了。”

    借助吴兴姚家的力量来调查此事,任远只需要在洛阳等消息,

    也乐得轻松,当然他也不想把过多的精力放在钱子书的案子上。

    任远又走到另一排书架前,转换了话题,问道:“令尊在谯国还好吗?”

    贺隰沉默了一会,才答道:“家父还好。”

    任远看他神色略有变化,便笑道:“士瑶兄也在,自然会替谯国内史分忧解难的,你也不用太担心。”

    “任兄,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想问我什么?”

    “你明明知道王秀故意隐瞒线索,在茶楼为何不——”

    任远截住他的话:“王秀跟潘滔和鲁瑶不同,他是尚书左仆射王衍的亲弟弟,背后还有司徒王戎,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作风一样,想要从他们那里得到有用的线索,必然要费些功夫,急不得,司隶校尉监察百官,但也有诸多难处,我尽量做到不伤和气又能解决事情,还希望贺兄能够理解。”

    贺隰也明白任远的言下之意,不由得感慨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任远注视他片刻,说道:“贺兄今日在太子殿下面前谈父子,带着些惆怅失落之感,张珲和你有着近乎相似的童年经历,性格却完全不同,他曾入东宫做伴读,也谈过父子,他为人正直豪放,宽容豁达,文武兼济,故而能够得到长沙王的赏识,其实你和他一样优秀,你也算是认识了郗遐和崔治,以后多和他们来往,对你的仕途路也是有好处的。”

    “崔兄太喜欢挖苦人了。”

    “他就是那样的人,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习惯就好了。”

    “任兄,你想要找什么书?”

    贺隰见任远在书架上挑选书籍,便上前去帮他,他摆手笑道:“可能是我来晚了,那本《荀公曾文集》应该被别人借走了。”

    贺隰回想了一下,又道:“在你来之前,蒯错带着一位友人进来借阅书籍,我并不认识那个人,只是听蒯错叫他费兄。”

    任远笑了笑:“大概就是被这位费兄借走了。”

    延熹里蒯府,蒯错正在书房看一幅旧画,画上女郎的容颜有些像雨轻,不过没有雨轻五官精致,更没有雨轻出尘的气质,她正是蒯错的表妹阿舞。

    室内有个炭盆,蒯错毫不犹豫的把那幅画扔进炭盆中,沉吟道:“旧人已去,再留恋也没有什么意义。”

    桌上还有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画中人却是雨轻。蒯错将这幅画轻轻卷起来,放入画缸中。

    王士文的府邸也在延熹里,傍晚他和蒯错一起去了菊下楼,用过饭后就来蒯府看那匹受伤的骏马,在前一阵子赛马比赛上,蒯错的马匹受了点伤,王士文还专门请来了马医给它诊治。

    书童晨凫在旁研磨,轻声问道:“子猷小郎君,你为何要把那件龟游荷叶纹玉饰送给费谞?”

    蒯错抚了抚左伯纸,笑道:“听说费兄早前把自己最喜爱的绿毛龟送给了武辽,我送给他这件玉饰,也可以帮他避邪。”

    “避什么邪,你何时也信这些了?”

    这时王士文大步流星走进来,说道:“我看今日白龙好多了。”

    白龙是大宛进献的良驹,司马衷赏赐给了蒯错,引起郭晟的嫉妒,白龙之所以会受伤也是因为郭晟在比赛时暗中使了坏。

    眼下各州郡都在忙于清定之事,御史台也要监督大小中正以及吏部官员,蒯错近日也上奏弹劾了青州东莱和长广郡中正贪图贿赂,定品不实,殿中侍御史殷浑认为青州大中正解结有失察之过,应当罢免解结的官职,但贾南风没有应允。

    解系和解结兄弟都是张华的门生故吏,殷浑与赵王次子司马馥交好,早年赵王与解系有旧怨,想借机把解系的弟弟解结排挤出朝廷。

    青州那边局势复杂,高密王只是被召回洛阳,并未论罪,贾南风对此事轻拿轻放,还是想给司马宗室留点面子,毕竟东瀛公司马腾的事情刚过去没多久,有些事也只能暂且搁下。

    “明日我打算去一趟竹林寺,士文兄陪我一起去吧。”

    “你怎么突然想去竹林寺了?”

    “前日任远对我说去竹林寺祈福很灵验,嵇绍刚到洛阳谋职时就去了竹林寺,那里的智永禅师善书,我也正想去拜访一下他。”

第七十六节 隐秘的角落(二)

    天刚刚擦黑,从司隶校尉衙门走出来一位年轻男子,他又乘车来至永安里的裴府。

    此时在花厅内,裴肃正和卢琛小酌,望见他来了,便笑道:“幼安兄,我以为你今日不会过来了。”

    “我来晚了,

    先自罚三杯酒。”

    吕莘连喝了三杯,然后落座,笑问道:“子谅兄,你今日又去茶楼喝茶了?”

    裴肃呵呵笑道:“子谅日子过得很悠闲,上午喝茶听相声,下午又去剧院看了一出戏。”

    吕莘好奇的问道:“看了一出什么戏?”

    裴肃饶有兴致地说道:“这出戏叫《韩凭夫妇》,

    一株相思树,

    诉不尽千古愁,真是感天动地的爱情绝唱,不知子谅又在思念谁?”

    卢琛赧然,轻啜一口桃花酒,香甜中伴着淡淡的苦,转而满口清香,这坛酒是裴肃特意叫人从酒窖里取出来的,先前雨轻送与卢琛的那坛桃花酒,他一直没舍得喝。

    今早古掌柜亲自把一罐桂花露和两罐雪前龙井送到了卢府,卢琛便问古掌柜,可是给崔府也送去了这些东西,古掌柜告诉他崔府只有两罐明前龙井,没有桂花露。

    卢琛听后心情愉悦,还赏了古掌柜一斛珍珠和几匹绸缎。

    除去卢琛和崔意,任远和张舆各有一罐桂花露和两罐雪前白茶,郗遐得了一罐秋梨膏和两罐明前龙井,送给钟雅的则是一罐秃黄油和两罐雨前龙井,荀宓、庾萱、陆虎、郗玥和邓佳等姐妹都收到了一罐槐花蜜和一瓶香水。

    吕莘凑过来说道:“子谅兄,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皇后乳母徐义被封为三品美人,她有个儿子,

    叫徐万顷,曾担任过山阳县令,然而不到两年,山阳县衙意外失火,徐万顷及其妻眷都被大火烧死,当年又发生了太医盛瑫误诊案,其母徐义也离世了,此案是否另有隐情?”

    卢琛轻轻一笑:“幼安兄,旧案缘何重提?”

    “谯国那边发生的连环凶杀案,或与这桩旧案有些关联。”吕莘饮尽杯中酒,又笑道:“子谅兄若是肯帮忙,贺内史就能尽快抓到真凶,还谯国百姓一片安宁,陆玩也会对你感激万分。”

    卢琛微微一笑:“我可不需要他的感谢。”

    一句最平常的感谢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效果就不一样。

    吕莘知道卢琛不会为了江东士人做什么事,但是如今有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豫州那边的情况,

    卢琛并不完全是局外人,他对何叙在梁国做的那些事也是心知肚明。

    卢琛皱眉道:“嵇中散曾寓居河内郡山阳县,

    与友人在竹林纵酒昏酣,遗落世事,逝者已矣,为何还要频频提起他?”

    吕莘喟叹一声道:“恐怕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想拿逝者做文章。”

    卢琛拈起一个红枣夹琥珀核桃仁,又问道:“幼安兄,你和山氏子弟关系不错,季钰兄也去过河内郡查案,你为何不去找他们帮忙呢?”

    吕莘苦笑道:“山家对于嵇中散的事都闭口不谈,季钰兄在度支部忙着核算账目,哪里还会有空暇管别的事?”

    卢琛微微点头,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谯国那几起连环案件的被害者或多或少都与昔日的竹林名士有关系,别说山家,就连嵇绍在人前也不愿过多提及自己的父亲了。

    裴肃笑问道:“子谅,这红枣夹琥珀核桃仁味道如何?”

    卢琛品尝过后笑道:“这种小零食平衡了核桃的微涩和红枣的甜糯,可以养颜健脑,不妨送给子初兄一些,幼安兄回去时也带一些吧。”

    卢琛又饮了一口酒,不觉发笑,难怪雨轻会送东西给他,原来是有事想找他帮忙。

    月色清空,有名年轻男子端坐亭中,正低眉专注抚琴,忧郁的琴声从指尖流泻而出,伴着淡淡的月光,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抚琴之人正是贺昙,前两日他跟着太傅府长史羊忱去拜访平原王司马干,在门外等了半天,等他们进入王府后,才知司马干正在听一位西域调香师讲解他最新配制的合香,几位幕僚则在旁作诗,贺昙并未看到崔意的身影。

    常侍华彻便对司马干说贺昙善抚琴,可以请他弹一曲,左右的人立即奉上琴,贺昙不敢推辞,便抚奏了一曲《高山》。

    司马干听后说道:“贺循曾在东宫抚奏过此曲,似人间仙境,以曲觅知音,而今听你抚琴,缺乏感情,这般弹奏下去又有何意?”

    贺昙面露难堪之色,华彻却意味深长的说道:“子不如父,留之何用,子强与父,留之何用?”

    这几句话在贺昙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此刻的他内心有些纷乱。

    听琴之人仰望明月,轻声吟诵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琴声戛然而止,贺昙幽幽说道:“原本我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里,可到如今还是这样,也许当初我就不该来洛阳。”

    “贺兄的朋友们可未必这么想。”

    “沈兄这话何意?”

    “你何时见过顾毗因仕途无望而茫然悲愤,顾雍是蔡邕的学生,顾家在北方有些人脉,他的仕途之路会相对平坦很多;二陆怀有大才,得到张司空的赏识,现今陆云去巡视豫州,等他回到洛阳必定会加官进爵,或许陆玩也会因功赐爵,前程似锦;张季鹰已经担任侍郎,他的儿子张珲又追随长沙王司马乂去了并州,前途不可限量。”

    沈白慢慢望向贺昙,有些惋惜地说道:“只有贺兄,还停留在原地。”

    “我知道。”一阵不知多长时间的沉寂,贺昙轻抚过琴弦说出了这三个字,声音很小,像是嗓子已经哑了,接着他茫然地望向沈白,“你以为我没有努力过吗?”

    沈白无奈道:“你和他们一样又不一样,如果我是你,也会感到灰心丧气的。”

    “我和他们本来就不一样,他们都是吴郡名门,说实在话我连周彝都比不上。”

    贺昙双手按在琴弦上,声调里满是凄凉。

    沈白走上前宽慰道:“吴郡名门在北方大族眼中,也不算什么,你仕途不顺,只是没有找对方向,我看令兄就是个聪明人,知道与何人为伍,虽然来得晚,但是比最早入洛的顾毗人缘还要好。”

第七十七节 实力砸场子(一)

    贺昙怔怔地望着他:“哥哥不擅交际,他在洛阳没什么朋友。”

    沈白无不羡慕的说道:“令兄才刚来洛阳,就结识了崔治,还经常出入任府和郗府,我真佩服他的适应能力。”

    “哥哥和他们来往,是为了调查钱子书一案。”

    “只是为了调查案子吗?”

    沈白定定地看着他,说道:“贺兄恐怕还不知道,

    我去茶楼正好碰到令兄,他陪着傅宣、温允和王敦等东宫属官们喝茶聊天,京陵公、王司徒、刘太傅和裴校尉也坐在那里,他侃侃而谈,一向清高的张舆都对他赞赏有加,京陵公还让他以后常和王润一起切磋文学,

    他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高门权贵的圈子,

    让你们望尘莫及。”

    贺昙震了一下,

    “哥哥他怎么会——”

    沈白严肃了面容:“贺兄,这里是洛阳,如果跟错了人,你将永无出头之日。”

    雨轻和陆玩一行人来到谯县后,就暂住在夏侯家的别院,裴頠和武韶结伴游山逛水,对谯国境内整顿劣币以及连环案件都不太理会,陆云已经离开了谯国,陆玩便去拜访贺循和郑丰,又亲自去狱中探视犯人盛墨,这两天倒是有些忙。

    雨轻今日寻了个空暇,和顺风去那家杨楼喝茶,偏巧遇到了李如柏。

    只见他穿着一身灰绿布袍,单手转着竹笛,含笑走来,问道:“你是来这里吃饭还是喝茶?”

    “我和顺风刚才已经在菊下楼吃过了。”雨轻一边朝里面走一边问道:“那位虞兄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李如柏走在她身旁,呵呵笑道:“他去谈生意了。”

    雨轻看了他一眼,脚下的步子没有停,

    说道:“你这个甩手掌柜真是潇洒,把谯县好吃好玩的地方都逛过了,听说你还在城郊跟不少的绿林好手过了过招,你这么做就不怕招惹到当地的地头蛇?”

    李如柏将竹笛斜插腰间,淡然一笑:“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里的地头蛇到底长着几个脑袋,就怕他不敢出来。”

    顺风插了一句嘴:“会不会是九头虫?”

    李如柏哂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意思了。”

    杨楼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每座楼高三层,其中西楼是五楼中最大的一座,楼上陈设富丽堂皇,专供本地士族子弟来此聚会宴饮,中楼上有春香姑娘的琴房、书斋,雅致清幽,东楼住着擅长歌舞的银仙姑娘,南楼有位弹琵琶的银莲姑娘,北楼则住着善吹笛的瑞云姑娘,她们被称为杨楼四艳。

    白天的杨楼青砖灰瓦,雕梁画栋,到了夜晚,

    则是金碧辉煌,耀睛夺目,

    俨如天宫一般。

    杨楼的楼主名叫杨望崧,很少出现在这里,都是交与掌柜卜凯来打理。这里的老鸨叫赛金桂,认钱不认人,在春香死后,把她的积蓄全都收入自己囊中,也没有给她办后事,还是银仙出钱买棺材安葬了她。

    雨轻直接走入西楼正厅,寻了个座位坐下,陆玩安排高山和流水做雨轻的贴身护卫,他们就侍立在侧。

    赛金桂亲自带着一位容貌艳丽的姑娘上楼来,却被顺风拦在走廊,“小郎君吩咐我只让这位姑娘进来伺候。”说完又给了赛金桂十两金。

    赛金桂满脸欣喜,对着银莲低声嘱咐道:“好生伺候楼上的客人,尤其是那位穿天青色水云纹缎袍的少年郎。”

    银莲微微点头,然后端着一壶酒缓步走近前,把酒轻轻放于桌上,含笑给雨轻斟酒。

    坐在邻桌的陈浩之斜了侍女丹香一眼,问道:“这是什么酒?”

    丹香轻声回道:“这是百花酒。”

    陈浩之端起酒杯轻轻一嗅,骤然变了脸色,直接把那杯酒泼到丹香娇若桃花的俏脸上,丹香立时花容失色。

    陈浩之把空酒杯随手一扔,冷声道:“没有衡阳酃醁,至少也得有竹叶青,你竟敢拿这样的酒招待我们?春香姑娘不在了,我看这家杨楼也没有再开下去的必要了!”

    丹香慌忙赔礼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马上给二位——”

    她话未说完,陈浩之的手下汤隆就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微怒道:“我的兄弟昨日来杨楼,一夜未归,到现在也未寻到,他现在人在何处?”

    丹香摇头表示不知,汤隆直接掀翻了桌子,厉声斥道:“那就快点滚下去把知道的人叫过来,我们可没有耐心等。”

    银莲朝丹香那边望了望,面露疑惑,雨轻手指点了两下桌面,淡淡问道:“听说银仙姑娘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出来见客了,却是为何?”

    银莲犹豫着答道:“银仙妹妹身体不适,妈妈对她格外怜爱,便让她待在中楼好生休养。”

    雨轻与李如柏相视一笑,又道:“真是巧了,我的这位朋友正好是一位大夫,不如让他过去给银仙姑娘瞧瞧病。”

    银莲神色一变,婉拒道:“怎敢劳烦贵客,况且妈妈已经找来大夫给银仙妹妹看过病了,只是微恙,并无大碍。”

    李如柏似笑非笑道:“她数月未下楼,只怕是病的不轻。”

    丹香跑下楼没多久,赛金桂就急冲冲赶过来,顺风照旧拦住她,她强压住心头怒火,赔笑解释道:“我想那位客人一定是误会了。”

    顺风扫了她一眼:“这件事恐怕不是你能说清楚的,叫个正经管事的人过来。”

    “每日来我们杨楼的客人很多,姑娘们都是小心伺候,从来没有发生过客人在楼内无故失踪的事,若有什么事是我赛金桂不知道的,旁人更不会清楚了。”

    顺风懒得和她废话,直接拔剑出鞘,将厅门口的白玉雕凤凰一剑劈成两半,冷笑道:“你再敢多言,就跟它一样。”

    赛金桂顿时大惊,这才明白他们不是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来这里寻欢作乐的,而是另有目的,便转身走下楼去。

    又过了两刻钟的功夫,掌柜卜凯面有愠色的走上楼,顺风没有拦他,只是拦住卜凯身后的二十几个魁梧大汉,其中一个大汉一记直拳迅猛地挥向顺风的脸颊,顺风闪身避开,这一拳直接打在顺风身后的墙面上,墙上石雕渐渐破碎,一块块碎石片掉落在地。

    那大汉喝斥道:“给我滚远点,不然我就宰了你!”

    顺风轻蔑一笑:“一个一个打太麻烦,你们一起上吧,勉强可以凑成一盘开胃小菜。”

    “毛头小子也配站在这里说大话,看门狗我见得多了,你是头一个敢来这里叫嚣的!”

    为首的长脸大汉一挥手,二十几人就将顺风团团围住,顺风讥诮笑道:“把你们当菜看,已经算是高看你们了。”

第七十八节 实力砸场子(二)

    顺风拔剑杀人,只在一瞬间,两人毙命,随后旋身又砍掉对方数名小弟的手臂,把这些人就像切菜砍肉一般,顷刻之间楼板上落满了残肢断臂,这些虾兵蟹将在顺风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长脸大汉一声怒喝,

    左手提刀,右手持匕首叉,朝她砍来,狂刀迎上犀利剑锋,持叉连续刺向顺风腹部,可惜全部刺空,这人的武功还算不错,能与顺风纠缠几个回合,不过很快就落了下风。

    顺风嗤嗤一笑:“你又是拿刀,又是拿叉的,难道这里还有烤牛排可以吃吗?”

    “敢砍伤我这么多弟兄,今天老子非活剥了你不可!”

    “莫非这是一家黑店,今日我家小郎君要是找不到人,那就只能请这里的楼主出来解释一下了。”

    那大汉再次挥刀袭来,横扫、上挑、突刺,他的招式越来越快,刀叉并用,牢牢钳住顺风的三尺青锋,顺风以惊人的内力把他逼退,猛地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他身子失去平衡,以单刀支撑,顺风一剑刺进他持叉的右臂,只听一声惨叫,紧接着顺风又砍断他的另一只手臂,瞬间震惊在场所有人。

    随着他们老大的倒下,

    剩余几个小弟的心肝五脏早已提在九霄云外,被吓得连连后退。

    顺风拿着剑在那人身上蹭了蹭,然后收剑入鞘,又用帕子擦了擦手,最后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慢慢打开,里面包着半只香草烤鸡。

    她一面吃着烤鸡腿,一面笑嘻嘻地说道:“还不快把他们带下楼去,再跑来聒噪,可就不止是断胳膊这么简单了。”

    待外面恢复了平静,厅上之人方才说话,“卜掌柜,我不是来砸场子的,大家都客客气气的说话,也就不用这样大打出手了。”

    卜凯笑了笑:“我们这里没有小郎君要找的人。”

    李如柏也笑道:“如果我们要找人,会直接派官府的人进来搜查,我们亲自过来一趟,也是为了使你们楼主免遭祸殃,卜掌柜应该感到高兴。”

    “恕我愚昧,实在不知这祸从何来。”卜凯的语气平淡:“若是我们杨楼真的惹上了什么官司,我自会去衙门,

    就不劳二位费心了。”

    雨轻再度将目光望向卜凯,这一次,表情却与之前不同了,她敛了笑容,说道:“昨晚有人在城郊荒草洼里发现银仙的尸体,我刚才询问银莲,她却告诉我说银仙身体抱恙尚在房中休养,卜掌柜能否给我们解释一下?”

    卜凯吃了一惊,“银仙死了?”

    雨轻盯视着他,不紧不慢的说道:“看样子卜掌柜还不知道这件事。”

    昨天傍晚顺风在街边遇到一个小乞丐,他看出顺风是外乡人,便想低价把几件金首饰卖给顺风,顺风瞧着那个带莲花莲蓬的金手镯和莲蓬耳环精雕细琢,并非普通人家的女子可以佩戴,便多给了那个小乞丐两串钱,询问他这几件首饰是从哪里得来的,他就说是从一个女人尸体上摘下来的,那尸体就在城南郊一处荒草洼里,野草有齐腰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顺风当晚就带着陈浩之他们去城南郊找寻那具女尸,果然在荒草洼里找到一个女人的尸体,尸体上没有衣物,背后被捅数刀,死状甚是凄惨,后来顺风又让陈浩之将尸体抬回了县衙,有几名书吏是杨楼的常客,一眼便认出了这女人是杨楼的银仙姑娘。

    顺风之前和李如柏来杨楼,都未见到这位银仙姑娘,没想到她也遇害了。

    这时高山慢慢展开两幅画卷,一幅是皮康所画的《猫雀图》,另一幅则是春香的临摹画。

    雨轻徐徐说道:“学画大都是从临摹入手,春香很喜欢画猫,常以画选人,皮康画过一幅《猫蝶图》,画中猫那别有意味的微笑,成功博得美人一笑,春香还拿来临摹了一遍,画完之后,与原作一比,发现自己画得一点都不像,皮康画的猫在观蝶,而她的猫像是眯着眼睛睡觉,猫身更是画得很失败,唯有那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勉强还看得过去。

    春香和皮康因画结识,成为了知己,常在一起切磋画技,这幅《猫雀图》是皮康病逝当年所作,画中题道:山阳六月,借居空宅,临窗闲坐,酷暑无聊写此遣兴。后皮康送与春香,春香在临摹时却在枝头上画了四只小雀,姿态各异,跟原作的三只小雀完全不同,这倒是很有趣。”

    李如柏的友人虞子期从一位叫冯延年的商人口中得知皮康和春香交往甚密,这两幅画就是春香生前交给冯延年的。

    冯延年家里是做酿酒生意的,他与皮康交好,不过他的弟弟冯延龄不务正业,到处挥霍无度,一个月前冯延年责骂弟弟私自挪用柜上的钱,冯延龄就负气离开家,至今未回。

    两年前病逝的皮康、今年初不明不白死去的春香、以及现今被杀的银仙,要想查清他们三人的真正死因,还得从这家杨楼入手,这就是雨轻前来这里的目的。

    此时卜凯神色慌张,不时拿手帕擦拭额头上渗出的汗。

    李如柏的目光望向刚刚走进来的年轻侍者,这位青衣侍者年纪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相貌堂堂,银莲见到他时,一脸惧色地低下了头,而卜凯往旁边退了一步,给他让开了道。

    李如柏无聊的转动着竹笛,自顾自地说道:“皮康作画不是为看不懂的人而画的,他是为懂画的人而画的,这幅《猫雀图》大概只有春香看得懂了。”

    青衣侍者端着一壶酒走到李如柏的桌前,刚想把酒壶放到桌上,李如柏目光一凛,一掌瞬间将桌子拍碎,酒壶和酒盏竟然稳稳地落在托盘上,一滴酒都没有洒出来,甚至连桌上的彩绘漆云凤纹果盘也被那人一并接住了。

    李如柏呵呵笑道:“这桌子什么材质的,太不结实了,你们杨楼也该换些新式桌椅了。”说着示意双穗和甘泉将那人手上的东西接过来。

    青衣侍者满眼可惜的说道:“客官,这厅上所有的案几都是东汉之物,具体价值几何我是不知,但如今花再多钱也是很难买到一模一样的了。”

    李如柏半开玩笑似的说道:“不过几张桌子而已,我还赔得起,不像你们楼主,还得赔上两条人命,也许在他眼中,这两条人命还没有一张桌子值钱。”

第七十九节 实力砸场子(三)

    “卖艺娼伎的命本来就不值钱。”

    青衣侍者慢慢走到皮康的画作前,沉思片刻,方才说道:“画中一猫攀伏在石上,仰头注目枝头三只小雀,似欲捕捉,雀儿安详适意,完全不知危险将至。”

    李如柏站起身,

    用竹笛轻轻敲打着手心,笑问道:“你也嗅到危险了吗?”

    他挑眉,目光淡漠的看了李如柏一眼:“我只是就画论画。”

    李如柏哂然一笑:“依我之见,在杨楼,危险随处可见,根本避无可避,这家杨楼到底是寻欢之地还是悲伤之地?”

    他淡淡扫视了一周,说道:“这里可以让人欢笑,也可以让人伤心,因为每个人的欲望和追求都不同,让来到这里的客人都能做个美梦,这就是杨楼存在的意义。”

    李如柏抚了抚竹笛上的红色穗子,这是雨轻在梁国时送与他的,他还让雨轻亲自把穗子系在笛尾。

    李如柏走近一步,意味深长的说道:“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终究会醒的,我听说这家杨楼的主人杨望崧不喜欢与官府人打交道,可是贺内史已经开始怀疑春香的死与年初发生的几起连环凶杀案有关,银仙又被杀害,若是杨楼主不肯出面解释,这杨楼是很难再开门做生意了,摊上了人命官司,就算开门了也不会有生意的。”

    青衣侍者不动声色的低了低头,轻声笑了笑,然后走到厅门口,停下步子,半转过身来说了一句:“那就请卜掌柜给他们二位好好解释一下吧。”

    李如柏望着青衣侍者走远的背影,

    暗自思忖道:“看来此人不是泛泛之辈,柴六郎先前打听到杨望崧是个姿貌短小的中年男子,那么这位青衣侍者又是何方神圣?”

    卜凯这才开口道:“我以为银仙是跟着那个男人逃跑了,不成想她竟然——”

    雨轻截住他的话:“哪个男人?”

    卜凯老实回答道:“他叫冯延龄,曾找老鸨为银仙赎身,说好上月十六就会拿钱来给银仙赎身,不料当日银仙就逃跑了,我也派手下四处追查,至今未能寻到她的踪迹。”

    雨轻微微点头:“那么春香究竟是病死的还是被人谋杀?”

    卜凯犹豫着答道:“春香死得很突然,也很奇怪,那晚她就趴在书案上,像是睡着了,手中还握着一支毛笔,身上并无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故而我也没有报官。”

    “春香被葬在何处?”

    “在城北郊十里坡附近。”

    与此同时,王祷、梁辩、桓潜和濮阳良玉已经驱车来到城西兴贤巷一座废弃的宅子前,这里原先是濮阳良玉的外公王伯林的别业,王伯林只有一个独女,在他临终前嘱咐过女婿濮阳映,

    这座宅邸万万不可变卖,也不可租赁出去或借给他人居住。

    梁辩环顾周遭,房屋破败,杂草丛生,轻笑道:“我真看不出来这座宅子哪里好,就是变卖,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濮阳良玉无奈的说道:“原先家父有派人过来打理这园子,偶尔也会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后来家父遇到一个术士,说这座宅子不祥,不适合住人,我的弟弟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可惜他不到一岁就不幸夭折,家父便相信了术士的话,从此以后这座宅子也无人打理了。”

    王祷走在最前面,淡然说道:“事有凑巧,物有偶然,术士之言不可尽信,这宅子地段好,布局沉稳大气,如果重新修缮一下,应该会是一座好宅子。”

    雷岩就走在王祷身边,瞟了他一眼,低声喃喃道:“不是说这宅子曾闹过鬼,幸而嵇康不惧他们,若是像你这样胆气不豪,儒雅文弱之人碰到了那几个鬼,就如同羊入虎口,岂有生还的可能?”

    王祷偏头看了看她,微笑道:“我不确定这里有没有羊,但是我却看到了一只虎。”

    雷岩霞飞双颊,王祷调侃她是一只母老虎,她轻轻嗔道:“虽然我不属虎,但却救了属虎的家伙两次。”话毕行步如风,顷刻间就和他拉开了一段很远的距离。

    濮阳良玉惊诧不已,问道:“哪里有虎,我怎么没看到?”

    梁辩坏笑道:“这里不会有老虎出没的,从旁边的草丛里突然窜出一条蛇来,倒是很有可能的,濮阳兄还是要小心些。”

    这时草丛间真的有动静,王祷身后的护卫立刻提高警惕,用手按住佩剑,只听见一声猫叫,原来是一只野猫跃出草丛,又飞快地跑走了。

    桓潜移目望向不远处被锁上的门,开口问道:“濮阳兄,那里是什么地方?”

    濮阳良玉解释道:“那里是云栖院,嵇中散当年就借住在那个院子里,在嵇中散去世后,外祖父便命人锁上了这院子的门。”

    桓潜又问道:“你有进到云栖院看过吗?”

    濮阳良玉摇了摇头:“外祖父没有给家父留下院门的钥匙。”

    梁辩当即说道:“过去这么多年,门上的锁早就生锈了,即便有钥匙也是打不开的,直接把锁砸了就是了,我们此行都是为了帮贺内史调查新娘连环被杀案,濮阳兄应该不会介意的。”

    濮阳良玉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反正这里已经变成废宅了,尽快找出新娘连环被杀案的真凶,我也好给陈留毛家一个交代。”

    在梁辩的随行小厮把院门上的锁砸开后,他们就相继走进院中,濮阳良玉听他母亲讲起过,这院中曲折游廊,千百竿翠竹掩映,鹅卵石铺成的石头小径,小小五六间房舍,后院还栽种着几株海棠,阔叶芭蕉,环境清幽雅致,是一个非常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可到如今,翠竹成荫,潺潺流水,蜿蜒小径早已不复存在,只有荒草枯藤,根本找不到什么清晰的道路,厉生挥剑砍断很多老枝枯藤,在前开路。

    雷岩独自去了后院,桓潜和濮阳良玉去了西边暖阁,王祷和梁辩则走进东边的一间书房,只见剥落的墙皮,残破的门窗,案上几卷竹简都被厚厚的尘土所封存,满屋的蜘蛛网,几只老鼠还在啃噬门框,因他们的突然闯入,老鼠们匆匆躲到暗处。

    王祷观察着书桌的陈设,几支毛笔都被老鼠啃过,变秃了,其中一支毛笔是以白玉为管,旁边的砚台是碧玉材质,上面凸雕竹纹,一支竹枝叶横出,雕工颇为精巧。

    梁辩拿起这个碧玉竹节式砚台,仔细端详着,发现砚台上面堆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背后还刻着上百个字,刚劲有力,但不像是出自嵇康之手。

    他把砚台递给王祷,笑问道:“茂弘兄学识广博,可识得这是何人所写的书法?”

    王祷看了看,剑眉微微蹙起,摇头道:“我也看不出,许是某位隐士的雅作。”

    忽然从房顶传来异响,王祷和梁辩心下一凛,齐齐抬头望去,一根房梁断裂,屋顶上的瓦片瞬间倾泻而下,有个木匣子也从上面掉落下来。

第八十节 露天音乐会(一)

    到了下午,青衣侍者站在东楼二楼上,望着雨轻一行人渐渐远去,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笑意,只是脸上的神色依旧淡漠。

    春香雅阁内的陈设很考究,琴棋书画,

    笔墨纸砚,古董花瓶,瓷器摆设,案几香炉,镜台屏风无不精致,可惜佳人已逝,中年男子怔怔地望着重重帘幔发呆。

    昔日石崇为交趾采访使,

    以珍珠十斛买下绿珠,

    春香却不是杨望崧花钱买来的,

    她的父亲还是杨望崧的救命恩人,早年杨望崧落魄身无分文,饿昏在野外,春香的父亲看他可怜,便带他回到自己家,给了他一大碗粥,这份施舍救了他一命,他感念至今。

    在春香十岁的时候,她的父母皆被山贼杀害,后来杨望崧从人贩子手中救出春香,把她安置在杨楼,还收她为义女。

    杨望崧原想着春香和皮康很般配,盼望他们二人会有个好结果,可叹老天不作美,他们全都无辜丧命。

    “主人交代的事情,杨楼主还记得吗?”

    青衣侍者走近他,沉声道:“这里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出了这样的纰漏,被官府的人盯上,你竟然还想瞒着主人?”

    杨望崧用手轻轻揉了揉额头,“翻云,我并不想隐瞒此事,只是我还没有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翻云正色道:“必是与那个人有关。”

    杨望崧满眼疑惑的问道:“哪个人?”

    翻云压低声音道:“皮康去山阳应该也是为了那个人。”

    杨望崧似乎听明白了,目光再次投向春香生前所画的那一卷卷画作,不由得叹了口气。

    翻云又提醒他道:“今日过来的那两个人很不好对付,你最近做事小心些,别被他们抓到把柄,这几起连环凶杀案只怕会越来越麻烦,被卷进去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城西日升街,有位身着鸦青色缎绣暗云纹长袍的年轻男子从菊下楼走出来,又去了邻街的古玩市场,逛了几家卖笔墨纸砚的店铺,买了一支白毫笔和一块玛瑙红澄泥砚。

    “千里兄(阮瞻字)。”

    南宫考快步朝他走过去,霍读和皮既却慢悠悠走在后面,还在谈论着刚才那个卖假砚台的古玩商。

    一个用杂石仿制出的和田黄玉雕荷叶砚台,

    卖二十万钱,

    南宫考直接笑说他的砚台只值百文,就连他铺子里的那些古玉器皿也都是赝品,杭烈和魏伯然差点就被那个奸猾的古玩商坑骗了。

    南宫考笑问道:“千里兄是专门来这里看看,还是路过?”

    阮瞻略施礼道:“我只是路过此地。”

    霍读走上前,看阮瞻身边的小厮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好奇的问道:“你都买了些什么?”

    阮瞻回道:“不过是一些书房用具。”

    杭烈也缓步走来,说道:“这条街上卖假货的店铺有很多,阮兄挑选东西时可要看仔细些。”

    南宫考呵呵一笑:“千里兄对笔墨纸砚颇为讲究,那些人怎么能骗得过他的眼睛?”

    阮闳是阮瞻的族弟,一个北阮,一个南阮,阮籍和阮咸叔侄同其他阮氏族人住在同一条街道上,住在道北大多富有,住在道南则比较贫寒。阮咸和阮籍共居道南,合称“南阮”。阮闳家住在道北,很是看不起阮瞻和阮孚兄弟俩。

    南宫考与阮瞻很相熟,知道阮瞻喜欢收藏文房用具,每到一处都会逛一逛当地的古玩市场。

    阮瞻的妻子潘氏病故后,他便续娶了高平仲长氏,其实是雨轻写信请他过来一趟的,他也想来看望好友桓潜,便欣然答应了。

    上个月东海王司马越派邓攸和阮瞻去洛阳给皇后送贺礼,阮瞻还去拜访了平原王司马干,顺便和崔意叙叙旧。

    阮瞻此番没有乘坐牛车,而是连日骑马赶到这里,他去菊下楼用饭,准备结账时掌柜却说有人给他付过了,他刚才所买的东西,都是别人给他付的钱,他心里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今日霍读请熊括去菊下楼吃饭,打听皮康的事情,正好看到阮瞻,就一路跟随他来到这条街上,全程付账的人却是文澈。

    霍读在古玩市场上又碰上南宫考和皮既,就陪着他们一起转了转。

    皮既此刻悄悄问道:“霍兄,你方才说的那个秋日露天音乐会到底是什么样的?”

    “好像是薛兹(薛融大伯)借六十大寿举办的一场赈灾义演,就在城北一处空旷的地方搭建了一个舞台,估计音乐会也快要开始了。”

    霍读没看过音乐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是薛家和嵇家联合举办的一场慈善音乐会,薛家命仆人给城中各个大户人家、沿街酒肆、食肆和客栈的客人发音乐会宣传单,嵇家前两日就派人去布置演出现场,并提供了琴谱和乐人。

    南宫考笑道:“这音乐会听着很有意思,千里兄也和我们一起去看吧。”

    在城北富春街搭建出一个椭圆形舞台,正面墙上堆砌着有立体浮雕花的彩色琉璃,通过镜面反射现场观众的画面,从而产生一种独特的迷幻效果。

    舞台前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跑道,上面铺满花瓣,台下坐满了观众,热场歌曲是《世界上唯一的花》,随着动听旋律的响起,五位容貌俊美的鲜卑男子出现在舞台中央,他们都身穿月白色长袍,仙气飘飘,开始深情演唱。

    “一起种世界上这唯一的花,我们全部都是唯一,在街角花店可以看见花的笑脸,有微笑有鲜艳亮丽的脸,每个人心中怀抱的是不同意念,每一朵花都是独特的明显。

    世界上的人美丽都是洋洋洒洒,都可以美得让你无比惊讶,只要是花一定会有艳丽文雅,没有谁的色彩会是匮乏.........”

    薛融去过洛阳的怡园,在怡园举办的演唱会上听过这首歌,便把这首歌当做今日音乐会的开场曲,同时他也想把这首歌送给某个人。

    音乐会共设有二十桌贵宾席,陆玩、夏侯殊和武辽同坐在一处,互相交流着什么。雨轻姗姗赶来,一眼就望见阮瞻,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有一家青梅酒肆离演出场地最近,一楼大堂很是寂静,在这里饮酒的年轻士子们都纷纷跑去看音乐会了,二楼上只有两位衣着华丽、气质不俗的客人,他们临窗而坐,聊着外面的音乐会。

    在小二离开后,一袭烟紫色锦袍的少年便露出小女儿的娇憨可爱之态,莞尔笑道:“玄音哥哥,阮瞻也来了,要不要请他当众抚奏一曲?”

    薛融刮了一下她的小琼鼻,轻笑道:“这场音乐会,因你而奏,你不去那里听曲子,却跑来我这里,这音乐会岂不是白开了?”

    “音乐会什么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女扮男装的素雅少女垂下了眼帘,轻轻转动着腕上的羊脂白玉莲蓬莲花手镯,又笑道:“阮瞻不是经常给人弹琴的,现在有谯县这么多士族子弟当他的观众,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还嫌场面不够大吗?”

    薛融淡淡说道:“阮闳浅薄无知,喜欢到处炫耀自己的才华,结果给自己带来灾祸,他若是还活着,说不定会当众抚奏一曲,不过阮瞻为人低调沉稳,他赶来这里的确让我感到意外。”

第八十一节 露天音乐会(二)

    热场过后,音乐会正式拉开序幕,身着玄色长袍的白发老翁优雅的端坐在琴桌前,桌上一只青瓷瓶中斜插一枝寒兰,一阵古琴高远的散音和空灵的泛音过后,红衣女子手持玉箫,从舞台的左边缓缓步出,

    低声悠扬的箫声响起,一曲琴箫合奏的《碣石调幽兰》,带观众们进入一个清朗的世界。

    演奏中途又有几人走上贵宾席,王祷和桓潜安静地入座,安静地欣赏,梁辩慢慢的坐到了身穿男装的左媛身边。还有一位气质清雅的年轻男子坐在夏侯殊旁边一席。

    雷岩见雨轻正与阮瞻叙话,

    便将在那座荒宅中发现的木匣和砚台都交给了顺风,

    然后就转身走开。

    雨轻把手上的四本小说分给了阮瞻和南宫考他们,李如柏笑说虞子期不太会谈生意,

    害怕他吃亏,便去寻他了,分别前把最新出的四本闺情小说送给她,还说里面色香俱全,让她长长见识。

    雨轻喝着兰花茶,听阮瞻提及阮闳的旧事,黛眉轻蹙,问道:“千里兄,你说阮闳以前和嵇荡交好,后来却彼此反目,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阮瞻摇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生前言谈中常夹带着忿恨,说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我也不知道他们在争夺什么东西。”

    杭烈随口说道:“他们是因为一个女人,而反目成仇的。”

    雨轻疑道:“什么女人?”

    杭烈低头继续翻看着一本叫《鸳鸯梦》的小说,慢慢地说道:“就是那个死去的甘氏,阮闳和嵇荡都被甘氏迷得晕头转向,

    可他们俩是不会娶庶女为妻的,顶多是纳她为妾,甘氏又怎肯给人做妾,最后就嫁给了刘学。”

    南宫考却不以为然:“阮闳私下里说过甘氏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把男人耍的团团转,他早就丢开手了,又怎么会为这种女人跟嵇荡反目?”

    杭烈轻蔑的笑了笑:“阮闳是你的好友,你当然向着他说话了。”

    南宫考正容道:“我是实话实说,而你只是猜测而已。”

    杭烈斜了他一眼,问道:“那你说阮闳和嵇荡到底为什么反目?”

    南宫考抬眸望向台上抚琴的人,沉默了好久,语调比方才稍微低了一些:“阮闳告诉我说他和嵇荡一起去山阳游玩,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自此他们的关系就变得冷淡疏远了。”

    雨轻沉吟道:“河内山阳果然有故事。”

    另一边夏侯殊正喝着酒同那个清雅男子笑谈,他叫许伉,出自汝南许氏,是裴頠好友许恽之从侄。

    侍女端来一壶金浆酒,

    堆笑给许伉斟酒,许伉目光投向陆玩,说道:“我很喜欢这首曲子,可惜台上之人弹得不好。”

    此时演奏的曲子名叫《长清》,相传是嵇康所作四弄之一,此曲是借雪的洁白无尘以自比。

    许伉端起青玉双螭耳杯,低头慢饮一口,又笑问道:“陆兄以为此曲如何?”

    陆玩淡笑道:“这个乐人弹得没有意境,过于刻意。”

    许伉微微点头:“弹琴就像水滴荷心,指法要无滞无碍,不可定拟,不染丝毫浊气,音才干净圆润,还是刚才那位白发老者弹得好。”

    武辽呵呵笑道:“那老翁曾是宫廷琴师,琴技自然高超,现在台上抚琴之人却是嵇家豢养的乐人,《长清》被他弹奏的毫无清虚洁净之感,倒让人听后感觉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看他也可以学南宫越去道观修行了。”

    史颢和樊仁同坐一席,他们是同乡,两家还有姻亲关系,只是比起史颢,樊仁和薛家子弟的关系更要好。

    他们一边听琴,一边对弈,史颢手执黑子,沉声问道:“嵇兄和薛兄怎么都没来?”

    樊仁轻啜一口兰英酒,然后说道:“君平兄刚才来了又走了,玄音兄(薛融字)好像会友去了。”

    桓潜似笑非笑道:“他们俩倒是很忙。”

    在后台有个中年乐人正在饮酒,一脸惆怅,口中念诵着诗句:“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嵇家管事过来看到后,便训斥他道:“让你来是弹琴的,你竟然在这里偷酒喝,今天你就别想领工钱了,待会表演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等着挨一百棍子吧。”

    那个青衫男子苦涩笑道:“不喝酒,就弹不好这首曲子。”

    “这上好的苍梧酒,你也配喝?”

    管事目光鄙夷的看着这个乐人,此刻不好责罚他,等表演结束后,再好好收拾他。

    在管事走开后,白发老者就过来劝他道:“你还是不要喝了,我看你差不多要醉了,醉了就弹不了琴了。”

    白发老者是河东人士,名叫琴虑,这次是薛家特意请他来演奏的,与他合奏的红衣女子正是他的孙女琴凭。

    这个青衫男子叫龚元量,是去年刚进嵇家的乐人,他今日演奏的曲子是阮籍所作的《酒狂》。

    龚元量不由得感叹道:“琴老,我倒是想喝醉,可怎么也喝不醉。”

    此时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司仪走上台,为下面的一个节目作预热,只听她深情的说道:“他没有消沉,没有自甘堕落,他仰天长啸,彰显着一代志士的风范,他有担当,有胸怀,为什么他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一滴一滴的酒恰似阮步兵心中一点一点的泪........”

    嵇蕃坐在一位身穿月牙色锦袍的花甲老人身边,这位老人就是竹邑薛家的家主薛兹,师从北地傅玄,通经善文,曾任御史中丞,在卫瓘惨遭冤杀后,他便辞官归里。

    这首《酒狂》正是嵇蕃特别为他准备的,因为薛兹很佩服阮籍的才华,对他的诗作更是情有独钟。

    郑丰在旁解释道:“季公兄(薛兹字)举办赈灾义演,彦先兄本想过来,无奈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让我转达歉意。”

    嵇蕃笑道:“季公兄当然理解,他又何须致歉?只是逸民兄缺席,让季公兄略感遗憾。”

    薛兹摆手道:“算了,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不必强求。”

    “人心隔肚皮,永远不要高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位置,也许在裴家人看来,我们薛家做的事与他们毫无关系。”

    说话之人是一个清秀俊朗的华服男子,看上去刚及弱冠,手里把玩着一只羊脂白玉卧马,他叫薛绅,字公垂,是薛兹的嫡子,许伉是薛绅的姐夫。

    今年初薛绅去了洛阳,写诗一首送给裴頠,欲求郎官一职,裴頠却不予理会,他对裴頠有所不满,上回他也没有和薛融一起去夏侯府赴宴。

    突然清脆的话语声响起:“薛兄此言差矣,我叔叔不是不想来,而是有事不便前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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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大计,只看今朝!晋中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中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中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