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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节 八座议事(三)

    山允就这些地方厉害,几句平淡无奇的话就把庾珉怼了回去,又把贾谧扯进来,构陷太子这项罪名,好像他也得算在内了。

    郭彰不禁冷笑两声:“都是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穷书生,这方案有什么可议的,不过几张废纸而已。”

    “郭叔武,恐怕你连这样的废纸都写不出来。”山允的目光紧盯向郭彰,压着声音,语气极为不满的质问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金谷园的歌姬舞娘都被纳入了郭府,这些年你有把心思用在朝廷的事情上吗?”

    郭彰马上奋起反击:“山允,别在这里东拉西扯,江统是你的属下,他草拟的这份改革方案,你看过后却不署名,怕担责任,还是怕得罪别人?把江统推到风口浪尖,你跟李重倒是学聪明了。”

    “郭叔武!”乐广严厉地打断了郭彰的话,“这是公议,可以各抒己见,但不要提那些不相干的事,以免伤了大家的和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越发紧张起来,望向了张华,他面色沉静,因为改革方案直接触及到世家的根本利益,争吵不可避免,他早已料到了,对这些人,已经看习惯了,对这些话,也听习惯了。

    “那就只说改革方案,对于大族以前占有的多余土地,没收并重新分配,对贫苦农民占田不足的情况,也要认真给予补足,适当缩小荫庇亲属的范围,以及限制佃客、衣食客等依附农民的数量,减少女丁占田数额,核定每个劳动力应交纳的赋税数额已然是一项非常繁重的工作了,还要在每个郡县设立专职的监察官员,如此繁复冗杂的法令,势必又会增加朝廷的负担。”

    王骏轻叹了口气,继续道:“给这些官员发的俸禄,还不是从百姓的赋税里出,某些人口口声声说要轻徭薄赋,实在是为难朝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家也都知道百姓苦,所谓令苛则不听,禁多则不行,改革不能只凭书生意气,要结合实际。”

    温羡点头道:“我赞同长路兄(王骏字)的看法,江统先前写的那篇《徙戎论》不仅实施起来有诸多的难度,而且很容易引发更大的动乱,如今这个改革方案只是从立法角度考虑,却忽略了行政执法的可行性。”

    “既然改革方案有诸多问题,那你们在御前怎么不提出来?”山允冰冷的眼神先盯了一眼王骏和温羡,然后面对华混,说道:“看不清当下民情和形势的人是你们,不是什么书生。”

    华混毫不相让:“江统、束皙之流,也就只会高谈阔论,这奏疏不是书生之见,又是什么?”

    山允一凛道:“这是治国安民之良策,是真正爱惜百姓的好官的肺腑之言,比那些只顾自家利益不管百姓死活的奸臣强太多了。”

    乐广开口道:“都是干着朝廷的事,在座的谁不是为国为民,都是忠臣,何必互相攻讦?改革也不能操之过急,陛下也只是让大家议一议,没有说是否施行。”

    华混不再和山允正面交锋,转而望向崔随,“曹魏时崔司空(崔林乃崔随之父)改革赏制,整肃贪官污吏,曾对刘劭所作的《考课论》发表过一番自己的见解,《易经》有云,‘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考核官吏成绩的法令,因人而生效,也因人而失效,以为今之制度,不为疏阔,惟在守一勿失而已。若朝臣能任仲山甫之重,式是百辟,则孰敢不肃?不知崔仆射可还记得令尊这番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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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崔林和傅嘏都对刘劭考课法提出了批评,因考课法本身不适合当时实际,内容繁杂,缺乏可操作性,而且中正品第和考课不能很好地结合,两者有冲突之处,最终阻碍了考课法的执行。后来齐王曹芳时也有诏令王昶修撰《百官考课》,到西晋杜预也奉命制定考课法,同样没能施行。

    曹魏考课法是以法治吏,根本目的是打击门阀大族,巩固中央集权,到了西晋,规定吏部和中正共同完成选署任务,这种制度本身设计很好,但在实际执行中却弊端重重,因为中正将官吏治绩优劣纳入“品”、“第其升沉”,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侵夺了朝廷的考课法。

    华混此时就是想让崔随出面压一压山允的气焰,王衍还不忘煽风点火,“崔兄,你觉得这改革方案可行吗?”

    崔随答得十分从容:“法令贵在执行,是否可行,吾等说了都不算,何况这本奏疏是张司空从中书省拿过来的,最后也不是由吾等来决定。”

    崔随并未表态,只是轻描淡写的把难题推给了中书省,刘颂和山允的背后就是司马衷,此时没必要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

    其实司马衷是想把这个难题丢给坚守九品中正制的陈准,他不可能把江统的奏疏压下,也绝不会在御前驳回奏疏,故而让尚书省诸曹商议,得出的结论必然是田制改革不能实行。

    这样绕来绕去,结果都是一样,到时候司马衷问起来,陈准还可以名正言顺的甩锅给尚书省。

    崔随也是提醒在座的人,简单议一下就行了,没必要这么较真。

    郭彰扫了一眼庾珉,说道:“中书省能裁处的事情,我们尚书省岂敢代劳?”

    听到这里,山允的目光与刘颂碰触一下,二人心中都有些愤懑,当年刘颂建九班之制,欲令百官居职希迁,考课能否,明其赏罚,无奈陈准联合贾郭一党极力反对,此改革没能实行,而今某些人又在故作姿态,办最卑鄙的事,说最漂亮的话。

    接下来王衍就谈到了司马乂因协助司隶校尉阻止东瀛公司马腾谋逆立了功,被复封为长沙王,司马衷更有意让他持节都督并州诸军事,兼领并州刺史,对于这件事,他们几乎没有异议,并州那个穷地方连年闹灾荒,又有胡人、黑山贼等流寇,难以约束,加上刚出了个谋逆的宗室,根本没人愿意出任并州刺史。

    司马衷突然启用不受宠的司马乂,这步棋,却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第二十三节 冤家路窄

    在尚书省高层议事的同时,郎官们都在各自部门值班,度支部新进两名尚书郎和一名尚书都令史,其中一人完全是靠关系进来的,趁着华混不在,他便开始欣赏起一件新竹雕。

    他把自己的书桌弄得像梳妆台一样,上班时坐着鹿角椅,这是雨轻在去年推出的限量版按摩椅,黄花梨木座面,鹿角圈背,椅子腿也是由鹿角制成的,脚踏则选用紫檀木做踏面,配以短小的鹿角做装饰,这把椅子造型别致,精工细雕。

    椅子背后的鹿角上有许多小枝叉,正好对应人后背的穴位,背靠在椅背上,就像是在按摩穴位。

    他刚进尚书省没两天就晚到早退,想喝什么茶,有令史帮他拿,堆积起来的文书连看都不看,真不敢相信他是来这里享受还是来上班的,别的郎官都在忙着处理公务,而他却摆弄竹雕,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为善兄,崔仆射可在那边议事,今日你要是敢提早散值,我就佩服你。”

    说话之人正是郗遐,华混昨日把关中军队的钱粮文簿交给了郗遐,让他务必赶在今日八座议事之前审核完毕,他昨夜核对了一个晚上,直到现在都没有休息,因为华混在离开前又吩咐了他一些事。

    本来裴頠想将他安排到吏部,不料王衍从中横插一脚,让郗遐进入度支部,先前在河内郡,郗遐得罪了华荟,如今郗遐在华混手底下做事,自然会有不少苦头吃。

    与他同苦的人还有山延,他也被莫名其妙的分到度支部,季冬阳一个人跟着束皙去了五兵部门。

    郗遐在这里还看到一个熟人,那就是羊曼,他已经在度支部待了一年有余,可以称为度支郎,而郗遐和崔治还只是度支郎中。

    泰山太守羊邈死后,羊甫也于前年辞官回乡了,羊暨(羊曼父)迁为平原内史,后因母亲生病辞官奉养,羊曼便在去年进入尚书省任职。

    羊曼对身边朋友的态度依旧温和,只是对郗遐有所疏远,并不是因为仇恨郗遐,而是他身为泰山羊氏子弟,终究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很多事情,他从来没有把郗遐当成敌人,只是把他当成了对手,就像昔日他们比试箭法一样。

    崔治把竹根雕放回桌上,然后随手拿起一本贵公子杂志,笑道:“郗遐,今日你要是再加班,我就勉为其难留下来帮帮你。”

    郗遐摆摆手道:“不用了,你还是赶快回家吧,不然有人就要怀疑你去寻花问柳了。”说完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此时山延把整理好的账目递了过来,郗遐看他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说道:“连累你跟着我受罪,等散值后我请你吃饭。”

    山延轻轻一叹:“要是能准点散值就好了。”

    郗遐呵呵笑道:“你放心,今日肯定不用通宵达旦地处理公务。”

    崔治问道:“你是不是提前找郭璞算了一卦?”

    郗遐开玩笑道:“也就你相信那个不靠谱的半仙,我就是找也得找他师父郭公啊。”

    司马炎时期在秘书监成立了一个新的修史部门著作局,司马衷又将秘书监从中书省中独立出来,别置一个官署,著作局也归秘书监管辖,有著作郎二人、佐著作郎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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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作郎多是兼擅诗文的才学之士,除了撰史之外,还会奉诏撰写哀策、诔碑、表启、奏议,佐郎是著作郎的副手,协助修史,整理秘书省书籍。

    著作局正郎多有中书、门下等高官、显贵兼领,故而只有撰史时才在此办公,其他时间很少待在著作局。

    而佐郎品秩较低,且员额较多,由秘书监或吏部选任,兼顾门第,才堪著述便能举荐入著作,这也算是给中下层士子、寒门子弟提供了跻身仕途的机会。佐郎没有以他官兼领者,著作局就是他们的工作单位。

    前日龟兹、于阗、疏勒等西域大国皆派使节来朝见进贡,司马衷举办宫宴,佐郎钱子书并未参加,只是作了一篇赋,请黄门令董猛转呈给司马衷,文中写道太子司马遹穷极奢华,然未知节俭,苑囿过度,打猎消遣,毫无忧国忧民之心,不听东宫属僚劝谏,常有攻讦之语,得知生母谢淑妃离世真相,模仿屈原楚辞所写的祭母文,一腔悲愤,剑指显阳殿,誓要惩处元凶,还在东宫私自畜养死士,太子殿下如此之行径,岂能安居储君之位?

    司马衷看后当即命侍卫去把钱子书抓来,不想钱子书已经撞死在皇宫阊阖门前的铜塑骆驼上,群臣得知后震惊不已。

    由于钱子书是吴兴人,又是陆机的佐官,朝中对陆机颇有微词,司马衷只是让司隶校尉许奇去彻查此事。

    临近散值,任远走进著作局,只望见几名佐郎和令史还在整理图书,东安王司马繇突然病逝,著作郎陆机奉命为东安王撰写诔碑,午后便与缪徵一起去太极殿西堂了。

    佐郎王满出身琅琊王氏,与任远相熟,他以为任远来著作局是为了调查钱子书一案,便笑说钱子书文采出众,是潘尼(潘岳侄)举荐他进入著作局,石崇获罪被株,潘岳因高勉之事也被免官,潘尼借病乞假归里,不知何时会回来。

    “王满,我还在休假中,钱子书的案子由幼安兄(吕莘字)负责,我只是进宫看望太子殿下的。”

    “吕莘能行吗?这案子已经交给你们司隶校尉部了,你还在这里悠哉悠哉的,见我放不了假,跑来这里成心气我呢。”

    “前一阵子我忙的日夜不分,好不容易才休息两天,你却嫌我放长假了,这佐郎的差使已经很清闲了,你去度支部瞧瞧郗遐,就知道什么叫做有苦难言了。”

    当任远望见梁遇走过来,便笑道:“梁兄,说好今日你请客的。”

    梁遇点点头,今日本不该他当值,只是他刚来著作局,对这里还不太熟悉,故而有许多事要向王满请教。

    “王兄,那么我就先走了。”

    “明早记得给我带份早饭,快点走吧,我就不送你们了。”王满挥挥手,就转身回书库了。

    任远和梁遇很快走出宫门,偏巧郗遐、崔治和山延他们也结伴一同走出皇宫,任远缓步上前,依旧面带微笑的说道:“季钰兄今日终于能准时散值了,真是不容易。”

    郗遐笑道:“子初兄,我倒是很羡慕你,可以放假休息了。”

    任远从他身边走过去,似笑非笑道:“尚书郎值夜班,都会安排两名端正的女侍史作陪,排遣值夜的无聊和寂寞,好多人还羡慕不来,要是雨轻知道你有这么好的待遇,会不会替你高兴呢?”

第二十四节 引路人

    司空府,曲折的游廊上,管事带着一名身穿月白刺绣锦袍的年轻男子走至书房门口,然后就转身走开了。

    张舆从落满霞光的竹林中走出来,身后的朗清还抱着一张琴,他意味不明的朝那人望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抬步走远了。

    须臾,张祎从书房走出来,他施了一礼,然后就步入书房。

    只见张华坐在书案前,捧着一卷诗集看着,口中念诵着诗句:“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张华读的是曹操所写的《蒿里行》,当时各路诸侯推举袁绍为盟主,共同起兵征讨董卓,这支联军却各怀私心,都想着借机扩充自己的力量,故而驻兵不动,曹操却独自率兵攻打董卓,之后联军由于各自的争势夺利,四分五裂,从此开始了长期的军阀混战,民不聊生。

    年轻人从张华这悲楚的声调和沧桑的目光中,似乎了解了他念这首诗的深意。

    今日张华进入尚书省参加八座议事,诸曹长官依旧是各怀鬼胎,朝廷自上而下,腐败成风,支撑世间正义的官员已经寥寥无几,同僚之间不同心协力,反而相互拆台,张华很清楚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价值,和他们争斗了数十年,剩下的只是无奈和疲惫。

    这个年轻人正是郗遐,他也在早朝上领略到了这些人的高超本领,有人喜欢装和事佬,有人甩锅本事绝对一流,还有人就站在旁边冷眼看热闹,眼下改革直接关系到切身利益,他们自然要同心共济了。

    自杨骏被株后张华就斡旋在他们各大世家之间,使皇室的权力与士族阶层和豪强之间能保持平衡,维持这些年朝局的安定实属不易,年轻人发乎于心的躬身施礼。

    “季钰拜见张司空。”

    张华放下了那卷诗集,缓缓说道:“昔日反对曹魏阵营的人都说曹贼狡诈,挟天子以令诸侯,窃取汉室正统,可实际上他一生只称魏王,并未废除汉室正统,所以也算不得纯粹的窃国者。

    说起来在东汉末年他也称得上是民族英雄,对内平定了二袁、吕布、刘表、韩遂等割据势力,对外降服了匈奴鲜卑,稳定了北方局势,实施一系列政策恢复经济生产,惠及百姓,他确实是个拥有雄才大志且心怀苍生的人,在他写的诗作里,我比较喜欢这首《蒿里行》。”说着示意郗遐坐下。

    郗遐沉默了少顷,没有去坐,只是沉声说道:“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魏武帝一生征战无数,经历过许多失败,但他始终没有丧失斗志,他还在暮年写下一首《龟虽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他依然怀有大志,张司空既然欣赏他的诗作,那么也该如他那般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

    张华捋须点头,笑道:“公安说你没有变,可我看你是变了,变得沉稳又自律。”

    郗遐苦苦一笑,“之前在荆州经历了一些事,原想着回到洛阳担任郎官会比较清闲,平时可以吟诗读经,修身齐家,可我在度支曹的那些郎官里面是最忙的,也就比那些令史略强些。”

    张华端起盖碗,慢慢说道:“崔治和山延也在度支曹,你和他们不是很相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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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遐先是一愕,脸上渐渐地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原来是张华有意安排他们二人进入度支曹的,便颔首说道:“多谢张司空体恤。”

    张华抬头望了他一眼:“平叛张昌之乱,你还能顾及到云梦县百姓的安危,在中牟县又阻止了叛军营救东瀛公的计划,你很有主导性,不进御史台是对的。”

    御史台干的都是得罪人的事情,郗遐没有选择走郗虑和郗隆的老路,远离监司之职,开辟新道路,是明智之举。

    在张华看来,郗虑和路粹都是才高德薄之人,虽然郗虑受学于郑玄,是东汉末年的名士,但是他的行为不符合士大夫心中的道德标准,他身为御史大夫,实则是曹操铲除异己的助力,与现在许奇配合司马衷的意愿所做的事没什么差别。

    郗遐淡笑说道:“收复云梦县并非我一人之功,而中牟城中百姓能够有惊无险,全赖司隶校尉派去的人技高一筹,我也只是配合他们行动,因家事提前离开中牟,没能查清高勉一案,只能算是功过相抵。”

    郗遐这话听起来谦虚,实际上是委婉的表达不满,自己在中牟县白辛苦一遭,司隶校尉部的那些人却连声感谢都没有。

    张华明白他的心思,温和说道:“能者多劳,各郡国的月旦钱谷簿也快该呈送到洛阳了,恐怕接下来你还要更辛苦些。”

    各郡国每年分四季向度支尚书呈送月旦钱谷簿,以便度支尚书掌握全国钱谷概况,同时度支尚书也会执掌会计、凡军国损益、事役、粮廪等事宜。

    凡入洛钱谷金帛等物资都由度支部保管和库藏,库藏保管也是分工明确,仓部郎负责诸仓账出入,金部郎除了负责内外诸库藏的文书账目外,还负责权衡度量等事。

    杜预和张华都曾先后担任度支尚书,杜预还曾向晋武帝上奏,奏疏上涉及到立常平仓(为调节粮价、备荒救灾在各地所设粮仓)、定谷价、制造人力水排(冶铁用的水力鼓风装置)、筹划盐运、制定课调(征收赋税)、重行藉田(藉借众人之力耕种的公田)、疏浚河渠,以通边远,越地区调剂余缺等军国财政要事五十多项,足见度支尚书就是负责军国支计重任的财政部长。

    晋武帝在诏书上认为,一年收成不好,公私匮乏,负责全国财政经济工作的度支尚书,应该承担责任,西晋的度支尚书也是不太好干。

    郗遐低声地说道:“比部郎卢藻同样也很辛苦,那份查抄石崇家的清单原本已经被他拿走了。”

    比部曹以比部郎为长官,专门从事财计审核,对度支、库部、金部、民曹等财计部门进行监督,负责审查洛阳和地方各级官僚机关的财务收入和各项经费的支给、使用,各部门的公债或私债的偿还欠负、徒役工程支销情况、以及检查没收罪犯的赃物的账籍。

    张华微微点头,他叫郗遐过来,就是想听初入尚书省的郗遐说一说有关度支部、比部和起部的一些情况,看郗遐了解了多少,是否看清楚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

第二十五节 贵公子们,请集合(一)

    “他的事,我管不着,不过是各人的债,各人去还。”

    在一座种满兰花的玻璃花房内,挂着一盏盏玻璃绣球灯,灯下的兰草娇柔恬淡,散发着一股幽香。一位正在伏案作画的面容清俊的年轻人微笑着抬起头,看着眼前刚刚绽放的素心兰,随口说出的话与这温馨的氛围格格不入,现实如冰,刺骨寒凉。

    “子初小郎君这样说未免有些伤人了。”

    “姜久,这世上有一种人,你对他越好,他越是不知足,也不懂得感恩,我还有必要给这种人留情面吗?”

    门客姜久有些书生的呆气,坚持凡事以和为贵,方可成事,却不知坦诚相待是相互的。

    任远轻轻一笑,摆手道:“等佟安道从无忧巷回来,让他给睢阳那边写一封书信,他说话不伤人。”

    姜久低声地说道:“谢裒也去了梁国。”

    任远没有再理会姜久,因为他根本不在意赶去梁国的都有哪些人,对他来说,案子的真相也没那么重要。

    任远继续画兰草,眼中带有氤氲的水汽,嘴角似下垂又似上扬,安静清澈,一切都那么自然。

    墨白一边研磨,一边说道:“陆家小郎君就在梁国,他不去反倒奇怪,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些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墨影,彦将兄(贾游字)要的那本棋谱,你去书房帮我找出来,明日我去怡园时正好带给他。”

    墨影点点头,把蜡烛小心翼翼的放进一盏兰花灯里,灯亮起,映出两丛墨兰,一对翩翩起舞的玉蝶,此时外面的天色早已完全黑下来,墨影走到花房门口,将那盏兰花灯挂在房檐下。

    这时蒯错和步布并肩走过来,蒯错笑道:“我方才站在楼上远远的就望见这座玻璃花房,在夜里看上去,温暖的灯光,如繁星点点,真是缥缈美仑。”

    蒯错早已搬出了裴府,只因今日裴肃过生辰,他和步布就过来给裴肃祝寿,热闹了一天,裴肃又留他们住在裴府,蒯错这才带着步布来任家参观这座花房。

    任远听到他们的声音,就放下了毛笔,对姜久道:“父亲若是问起梁国那边的事情,你如实回禀就是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姜久点点头,转身走出花房,蒯错和步布已经走了进来,步布环视四周,铜质花架上全都是名贵兰花,房内陈设着一张长书案,上面摆放着一些精致小玩意,有琥珀侍女摆件、蝶恋花玉雕摆件等,还有一对黄花梨椅子,竹茶几旁放着一个月牙凳,雨轻每回进花房都会坐在这个月牙凳上,摆弄着任远给她买来的各种小玩意,比如竹秋千、如意桶、小水车、瓷娃娃等。

    步布看到一只白釉兔子,造型圆润,低眉顺耳,很是乖萌,盈手一握,不禁笑道:“这座花房的主人应该是另有其人吧?”

    不管是谁走进这座花房,都能感觉出这座花房真正的主人是位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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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蒯错瞥见案上的一纸行书娟秀清新,便拿起来轻声念道:“种花满西园,花发青楼道,花下一禾生,去之为恶草。这首《公子家》可不像是任兄所写。”

    任远笑道:“逸少先生明日会在怡园举办聚会,圆桌会议最初就是在那里成立的,我想蒯兄和步兄在裴府也已经听说了。”

    蒯错把那张纸放回书案上,然后伸手碰了一下兰叶,半开玩笑道:“雨轻做生意真是太精明了,她离开洛阳前还催着我和步兄办年卡,我们还没有去过怡园,也不知道里面好不好,就稀里糊涂的花了好大一笔钱,若是明日去了那里让我失望了,我可要找她退卡的。”

    任远含笑解释道:“照雨轻所说,怡园就是美的一塌糊涂,也贵的一塌糊涂,但绝不会让顾客失望的。”

    蒯错定定地望着他,良久,才慢慢说道:“但愿如此,士衡先生恐怕是不会去了,偏偏出了这样的事。”

    任远不接言,也是定定地望着他。

    蒯错依然慢慢说道:“听说梁国那边也出了事,有一伙贼寇潜入睢阳刺杀士瑶兄,现在还真是多事之秋。”

    陆云刚去巡视豫州,在洛阳就冒出来个钱子书构陷东宫,扰乱朝纲,偏偏还是陆机的佐官,分明是有人想要掣陆云的肘。

    让司马衷和贾南风起疑心,他们的奸计也就得逞了,这次他们不仅针对东宫,而且还针对江东士人。

    任远这才接言:“陛下对南北士人向来是一视同仁,此案还在调查中,只是不归我负责。”

    蒯错笑了笑:“任兄和我为了东瀛公谋逆案,都忙了好一阵子,既然你我都在休息中,就不谈那些烦心事了,听雨轻说怡园里有温泉,明日我和步兄也可以去尽情享受泡温泉的惬意了。”

    自金谷园被查抄后,怡园就一跃成为洛阳上流阶层的俱乐部,名门望族、达官显贵和文人墨客云集于此,从而形成了新的贵游豪戚团体,金谷友人也陆续加入进来。

    虽然雨轻是怡园的主人,但许多时候都是由裴浚出面组织,在园内定期举行宴会,其他时间也是对外开放的,只要消费得起,就可以进入,也大抵是某些地方上的豪富子弟,想要跻身洛阳混点名气,便会常来光顾。

    怡园外表看起来很朴素,里面却别有洞天,老牌世家大族子弟一般都不喜珠光宝气的张扬,他们都是圆桌会议的创始成员,故而庄园内主打低调奢华的风格,就像真正的贵人换衣服是不愿意让人一眼看出来的,可仔细看了之后,才知道他一天换了好几身衣服,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贵人。

    含章楼内,半拢纱帘微微摇动,白衣女郎娇懒的起床,发髻重重叠叠,眉宇间的额装在晨光的照射下时明时暗,如云朵般蓬松的鬓发滑落而下,遮住了洁白如雪的面颊,她手拿两面铜镜,无心的画起了细长弯弯的眉毛,今日梳洗晨妆有些迟了。

    “莺音,还在为昨日的事情生闷气呢,若是心里不痛快,今日也不必再登台表演了,反正清玉和唐小娅她们全都来了,她们都是爱抢风头的人,避开她们倒还好些。”

    青珠提裙走上楼来,她和莺音现今都住在怡园,只不过青珠不再出来表演,而是负责教一些小丫头吹弹歌舞,园内所有歌姬婢女都由她管束,她也是怡园内的三大管事之一。

第二十六节 贵公子们,请集合(二)

    昨日在剧院郭晟强迫莺音饮酒,莺音以身体不适为由当场拒绝了,郭晟的朋友当时都在场,郭晟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就打了她一巴掌,还大声辱骂她只是个裴家的贱婢,名气连绿珠都不如,就敢在他面前装清高,若真是个烈女不忍受辱,那可以去跳楼。

    卫璪和王润刚好也在,卫璪就出面制止了郭晟,因为他也是这家剧院的投资人,剧院有明确规定,禁止顾客骚扰演艺人员,剧院不是青楼,想耍威风去别处。

    郭晟却撂下话说他看上的人,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卫璪护得了她一时,能护得了她一世吗?

    卫璪倒是跟他杠上了,说莺音早就是他的女人,别人休想染指。

    此言一出,众人都懵在那里,郭晟只得丢下一句:“算你狠!”就匆匆离开了剧院。

    如今莺音衣香鬓影,光彩夺目,但同时也经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骚扰,尤其是这些权贵子弟,她根本得罪不起,即使她背后有雨轻做靠山,在剧院里做事说话依然要小心谨慎。

    莺音捧着脸颊对着铜镜左右顾盼一番,然后转过身来,笑问道:“青珠姐姐,雨轻小娘子把卖身契还给了你,你怎么还执意留在洛阳,甚至愿意待在怡园做事?难道是你有意中人了?”

    青珠拿起那件精美的粉白色礼服在她身上比了比,思考着应该搭配什么首饰才好看,许久才道:“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独自一人又能去哪里?况且我在洛阳住习惯了,金谷园是不在了,可是我喜欢的人还在,我自然是舍不得离开这里的。”

    “我知道你喜欢谁,是刘家小郎君对不对?”

    青珠微笑着瞟她一眼:“是他又怎样,没有你的兰陵公长得好,反正你已经名花有主了。”

    莺音脸颊羞红,低声解释道:“青珠姐姐,什么名花有主,那不过是卫家郎君为了替我解围才故意那么说的,岂能当真?”

    “你怎么也像个书呆子似的,在洛阳被欺负的女子多了去了,卫家郎君肯为你出头,那就说明他对你有心,你还不牢牢的抓住他,论家世,论人品,论相貌,他都是世家子弟里面拔尖的人物,那个郭晟倚仗皇后和贾谧,整日横行霸道的,一般人可是震不住他的,你要是错过了卫家郎君,哪一日落到郭晟手里,那还不被他活活折磨死。”

    “有雨轻小娘子在,她不会不管我的。”

    “少主是好人,她自然会尽力护我们周全,可是你也得为自己以后做打算,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你还等着少主给你找婆家呀?”

    “青珠姐姐,那你怎么还不嫁人呢?”

    “他又跑不了,我急什么?”青珠捏了一下莺音的脸颊,笑嗔道:“快点换衣服吧,卫家郎君也快要来了。”

    怡园附近,几辆驷马战车奔腾如飞,每辆战车中间是驾车的驭手,左右两边各站着一名护卫,驭手你追我赶,跑到最前面的那辆驷马战车上站着一位身穿戎装的年轻男子,正是胡瓒,他扭头望向后面的战车,大声喊道:“周彝,你到底能不能赶上来?”

    “胡元度,别高兴得太早,比赛才刚开始,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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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彝直接抢过驭手拿着的缰绳,亲自驾车,并且加快了速度,风驰电掣赶超,霸气又带着挑衅的问道:“胡元度,你连驾驭战马的能力都没有,还敢跟我比赛?”

    胡瓒笑道:“我不是车夫,战车作战需要的是头脑,不是那股蛮力。”

    “说得好。”

    周彝驾车冲到前面,突然旋身跃起,挥手一剑就砍断一株柳树,正好拦住胡瓒的战车,周彝身形一翻,已经稳稳落在自己的战车上,恣意一笑,疾驰而去。

    夏侯恒的战车却落在最后,那辆战车中间两匹服马还受了伤,他只能命车夫把骖马替换成服马。

    一辆驷马战车由两匹服马和两匹骖马组成,衡和辕是由中间两匹服马受力来拖动战车前行,也就是战车主要动力,但两匹骖马也能起到御敌的作用,左骖马离驭者近,方便止住转弯,右骖马稳住速度甩尾漂移转弯,左骖不倦怠,是好车好马的必备。

    但此刻对于夏侯恒的战车来说,骖马就相当于汽车备胎,夏侯恒见自己的战车落后,在场外声嘶力竭的吼叫,命令战车驭手立即追赶上去,不然赛后就等着挨鞭子。

    今日总共有十六家的豪门公子参加战车比赛,郗遐、钟雅和荀邃都有公务抽不开身,陆玩和张珲不在洛阳,顾毗也没有前来参加,任远难得有空闲,他的驷马战车也惊艳亮相,早已超过了王润、卫璪和刘演的战车。

    夏侯劭本也是参赛者,不过他早就离开了,因为他战车上的马匹受了惊,横冲直撞,最后陷进水坑里动弹不得,就这样中途弃赛了,他也没了兴致继续留在这里看比赛,携姬妾歌伎进怡园玩乐去了。

    站在不远处观看这场驷马战车比赛的一众贵游子弟还在笑谈着,步布望过去,问道:“你们怎么突然想起举办驷马战车比赛了?”

    任远微笑道:“还不是雨轻的突发奇想,不过倒也是很有意思的,下次你和蒯兄也可以参赛。”

    蒯错瞥了他一眼:“比赛赢了有什么奖励?”

    任远依旧笑道:“赢了可以捧得水晶奖杯,获得一块田地,当然是由输家来出,倒数几名的惩罚也是多种多样的。”

    另一边张舆和卞壸也已经乘坐牛车来至怡园,卞壸望见好几辆极其奢华的牛车,有四牛皂轮车,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清油云母犊车,平乘车,都是四乘牛车,过来怡园的贵族们也会互相攀比较劲。

    这时从前面走来一位华服男子,他睨了张舆一眼,见他所乘的画轮车很普通,又穿着一身荼白锦袍,便讥诮笑道:“看起来张司空的孙儿很喜欢朴素的风格,我们都知道张司空一向崇尚节俭,可是让外面那些不知道的小人看见了,或许会想到底是你家没钱还是不舍得花钱?”

    崔缇正好从张舆旁边经过,多瞧了两眼张舆的牛车,却不由得冷笑起来:“缪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材,人家只是低调,而你却是没格调。”

第二十七节 贵公子们,请集合(三)

    缪诞一愕,也没好意思再反问。

    华恒淡淡的解释道:“缪诞,你的那辆犊车装饰的确实很华丽,可是无法跟张舆的画轮车相媲美,这车身通体都是用名贵稀有的乌木所制,只是被彩漆和装饰所遮掩,外人很难辨别出来。车身、顶部和后面开的两扇门都刻有精致花纹,就连在车窗挑檐上还有深刻透雕,普通木匠根本没有这样高超的技法,这定是出自名师之手。

    人家身上的衣袍也不普通,明线是银线,暗线是金线,等到中午,在阳光照耀下这种荼蘼花缠枝暗纹才会显现出来,你也未必有这样一身朴素的衣服。”

    低调到极致的奢华,一般人自然看不出来,张舆露富只给同层次的人看,很明显缪诞跟他不是一个层次。

    崔缇说道:“敬则兄(华恒字),人家就是想让别人看不懂,你在这里解释这么清楚,只怕人家心里还不高兴呢。”说着举步朝前面去了。

    华恒无所谓的笑了笑,然后就和卢蕤、王裔和枣嵩他们走开了。

    缪诞是缪徵的从侄,第一次来怡园,借用缪胤的豪华牛车充面子,还穿着洛阳最流行的服饰,本想在张舆面前炫耀一番,不料遇上崔缇和华恒,也是自讨没趣,转而去寻郭晟了。

    这样名流云集的盛宴生面孔是少不了的,而熟面孔现身自然也少不了彼此寒暄几句,有的人是表里如一,有的人是习惯性的笑里藏刀,张舆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卞壸却在旁说起一件趣事:“雨轻上次跟着逸少先生一起来这里玩,穿的是自制的乞丐服,说什么补丁是衣裳的花瓣,她采集的是百花花瓣,只有百花仙子才配穿,经过她的一番歪理邪说,乞丐服竟成为在场最耀眼的衣裳,想想都好笑。”

    张舆当时并不在场,听后笑着摇了摇头,自雨轻和裴頠离开洛阳后,他每日都会给雨轻写信,昨日他在书信上就说了有关佐郎钱子书的事情,今早就派人把书信送往睢阳,顺带还有一支毛笔,是张舆专门给雨轻制作的兔毫笔。

    又过了半晌,还有许多贵游子弟陆续赶来,当荀恪望见崔意、崔毖和高瞻三人没有乘车,却是步行而来,不禁调侃嘲笑道:“道儒,要是乘坐牛车感觉厌烦了,可以骑马过来,你这样一路走过来肯定很辛苦很累吧?”

    崔意毫不客气的问道:“难道你离开了牛车或者马匹,连路都不会走了吗?你还认得回颍川的路吗?”

    荀恪脸上隐隐有些不悦,但是也没说什么,视线越过崔意望向后面缓缓驶来的牛车。

    突然有一阵淡淡的香气传来,崔意回身望去,却见一辆七香牛车停了下来,有人掀起车帘,淡笑道:“道儒超凡脱俗,似乎已经到了返朴归真的境地了,引领新风向,赶明不少人都要学你走路出行了。”

    崔意也笑道:“陈先生又换牛车了,好像比先前的那辆小了一些。”

    陈眕下了牛车,侍女轻轻给他披上鹤氅,他无奈的说道:“牛车太大太空,也没什么好,挡了别人的路更不好。”

    后面那辆精美的犊车也停下来,小厮半跪着,一位长相清俊的年轻男子踩着他的背缓缓下了车。

    陈眕和荀恪对那人也不甚在意,先行走进怡园。那人徐步走向前,对崔毖他们施了一礼,崔毖以略带不屑的眼神打量他,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你的腿不短啊。”说着就和崔意他们转身走开了。

    腿短的人才需要借用踏脚凳下车,拿奴仆当踏脚凳的人,在洛阳也是常见的,只是崔意从来记不住他们的名姓。

    贺昙却迎面走过来,貌似他与那人是认识的,“沈兄怎么不去那边观看驷马战车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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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白略觉为难道:“我又没有参赛,也不认识他们,去了那里给谁助威好呢?”

    “难怪周彝最后输给了任兄,原来是缺少江东友人加油助威啊。”

    说话者正是蒯错,他望向沈白,笑道:“沈兄是何时来的洛阳,你该不会是故意想躲着我吧?”

    “蒯兄,如果你继续像往年那样,我还是要躲着你的。”

    蒯错的表妹阿舞嫁给了徐州广陵闵敢,沈白正是闵敢的表弟。蒯错在过去几年经常透过沈白了解阿舞的近况,沈白自然要躲着他了。

    “沈兄,你放心,我已经想开了,不会再做那些无谓的事情了。”

    蒯错的反应出乎意外的平淡,拿起菱花铜镜检查一下妆容,又往精致的嘴唇上抹了点口脂。

    今日他穿着深藕荷色锦袍,袖口领口处有圆金线刺绣金梅花纹样,腰间系着金累丝点翠兰花香囊,下端的珠宝流苏随风飘动。

    步布放轻步子,悄悄地走过来,在他肩头猛地拍了一下,紫檀嵌白玉香盒差点掉在地上。

    “蒯翦翦又有新欢了,什么青梅竹马早就遗忘了。”

    蒯错瞪了步布一眼:“我的小名也是你能叫的?”

    沈白好奇的问道:“什么新欢,蒯兄喜欢上哪家女郎了?”

    正在他们几人笑谈之际,任远、贾游、王润和卫璪他们已经走进怡园,穿过一片木芙蓉花林,来到浪漫的温泉馆。

    这里设有汤池五十六所,像是用粉红色的芙蓉石砌成的海棠汤,白玉铺成的莲华汤,玛瑙牡丹汤,水晶玉兰汤等,其中的十二个汤池是圆桌会议创始成员专属所有,其他的汤池可供高级会员使用。

    任远直接来至幽兰汤池畔,去掉衣物,墨白便将其小心放进衣柜中,又取出洁白的浴巾和一套衣物,整齐的置于池畔凭几上。

    任远仅着白色蝉翼丝衫,缓步走入池中,身体浸泡在温暖舒适的温泉水中,香气氤氲,窗外花影重重,他闭上双眼,在慵懒惬意中得以舒缓放松,心情怡然。

    没过两刻钟,卫璪就一个人很安静走进来,只见他头戴象牙发簪,身着天水碧色宽衣,脚蹬木屐,手中拿着一卷琴谱,坐在池畔的逍遥椅上,他刚才只是在桃花汤池里简单泡了下脚。

    任远靠在池边,淡淡笑道:“我看玄静兄又弄了一套捶丸装备,轻挥木杆,优雅一击,高尔夫界第一球星非他莫属了。”

第二十八节 贵公子们,请集合(四)

    王润不仅喜欢打球,还经常晒豪华装备,这次他手持的球杆是以黄金装饰边缘,顶上有蓝田玉饰,球包是个镶满珠翠的锦囊,他的球技在怡园内也是顶尖水平。

    在怡园内除了有投壶、樗蒲、射箭、马球运动,还有新兴起的象牙台球、木射和捶丸,木射也称十五柱球戏,唐代创造的一种球的玩法,以球击打木柱,类似现代保龄球;捶丸这项运动是在地面上徒步以杆击球进穴而计胜负,与高尔夫异曲同工,雨轻还特别建造了木射馆和捶丸球场。

    墨白倒了两杯葡萄酒,卫璪端起碧玉夜光杯,轻轻摇晃一下,又笑道:“逸少先生和李叡他们去打马球了,输了的话也是有惩罚的。”

    怡园的规定就是每人都要参加一项活动,抽签决定惩罚方式,有时候还会出现胜者不赏,败者有赏。

    任远从汤池走出来,除去湿漉漉的丝衫,随手拿起浴巾擦拭身体,然后换上雪青色锦袍,呷了一口葡萄酒,提议道:“仲宝兄,我们去木射馆吧。”

    邻近是梅花汤池,张舆穿着宽松长袍坐在池边,一边品茶一边听着从窗外传来的悠扬琴声,卞壸还在拿着浴巾擦拭身子,自顾自地说道:“郭晟和郑林他们带着姬妾又不知道要在温泉馆玩多久,刚才还把唐小娅叫过去了,清玉则去陈先生那里作陪了,待会莺音姑娘登台献唱,估计又有热闹看了。”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道:“是谁偷走了我家小郎君的衣服,别被我们抓到,不然剥了你的皮!”

    卞壸一震,穿上外袍就走了出去,四处望了望,就见卢蕤的贴身小厮一脸怒气的站在大厅,对着那些仆婢好一通骂。

    紧挨着卢家玉兰池的是崔家的莲华池,崔缇和王裔穿着浴衣也走了出来。

    蒯错刚好从这里经过,有些幸灾乐祸,嗤笑道:“小偷肯定是拿错了,以为那是子谅兄的衣服,可惜子谅兄只泡了一会温泉就离开了。”

    卢蕤带来一套换洗的衣服被别人拿走了,他只好穿上之前的衣服,扫了一眼蒯错,面带不悦道:“新来的,敢不敢去赌桌上试试手气?”

    蒯错睨视着他,笑道:“如果最后你输得连衣服都不剩,我倒是可以借你一身衣服。”

    温泉馆后面是暖香坞,平时青珠就是在这里给各处仆役侍婢分派差使,此时她正在看雨轻写给她的书信,身着梅染色衣裙的婢子匆匆走进来,将温泉馆刚才发生的事回禀了她。

    雨轻在建造温泉馆时,就特别设置了可监听的隐秘隔间,崔缇一直盯着莲华池对面的玉石背景墙看,小瑑害怕他发现墙壁的秘密,急忙命姿容姣好的婢女过去给卢蕤送酒水,趁着卢蕤不注意,窦吉就把他的衣服悄悄偷了出来,紧接着卢蕤的小厮在外面大声嚷嚷起来,也就打断了崔缇的思绪。

    青珠放下书信,低声的说道:“崔缇这个人精明的很,我看还是做一面镜子墙好了,这样他就触碰不到机关了,再怎么研究那面墙也是无用。”

    小瑑又道:“他和王裔只是说了些贵公子杂志上的趣闻,并没有谈及豫州那边的事,只是王裔说了半句话,就被崔缇截住了。”

    “他说了什么?”

    “赵王想要另立世子,王裔讲到赵王比较属意谁,就没有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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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荂在去年突然患了足疾,行走艰难,赵王才不得不考虑另立世子,按照长幼顺序应该是立次子司马馥为世子,不过近两年司马诩表现抢眼,说不定他也是有机会的。

    青珠略思索一会,便把宴会节目单交给她,嘱咐她道:“小瑑,你去检查一下宴会大厅,席位是否都安排好了,不可出错。”

    小瑑点点头,就转身走开了。

    数独比赛算是怡园比较冷门的活动,没有多少人愿意参加这么烧脑的智力游戏,张舆和卢琛却偏爱此项活动。

    由于卞壸和裴源、裴肃他们去木射馆了,张舆便独自一人来到数独室,却看到华恒正在和沈白比赛,卢琛和祖涣、刘演、贺昙、华陶、温峤等人坐在一旁观看。

    他们二人行云流水的答题速度,让在场的书童都目瞪口呆,一开始的沈白与华恒不相上下,两人答题策略不同,华恒先横向答题,沈白先纵向答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明显能看到沈白的速度慢了下来,华家子弟平日算账算得多,华恒的算术能力在世家子弟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此刻尽显学霸风采。

    而沈白是第一次来怡园,他也是初次参加数独比赛,与华氏子弟比赛也不在他的意料之内,刚才他是险胜华陶,如今面对华恒,他却明显落于下风。

    在沈白还没有答完之时,华恒已经放下毛笔,温和笑道:“沈白,你方才赢了子约(华陶字),算术已经不错了。”

    沈白无奈的搁下毛笔,笑着摇摇头:“花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完成,平原华氏果然精通算术,我输得心服口服。”

    柔儿在旁已经沏好茶,华恒却看向张舆,笑问道:“要不要与我比试一下?”

    张舆扫了一眼卢琛,从前两轮比赛结果表上来看,卢琛都是轻松获胜,现在他只有打败华恒,才可能与卢琛交手了。

    张舆轻轻笑道:“好吧,既然对手是你,那就不得不加大难度了。”

    两名婢子很快给他们换上了乙级题目,之前用的都是丙级和丁级题目。

    张舆拿起毛笔,快速掠过一遍后,就开始提笔写数字,习惯性的纵向答题,没有任何停顿,而反观华恒也是如他那般迅速,两人比的倒像是手速。

    当张舆把最后一个数字填上去,陡然将毛笔扔进洗笔缸内,沉声道:“这数独室内的毛笔用着太不顺手了。”

    华恒也无不负气的说道:“拥有干将剑的人说话口气就是不一样,嫌弃毛笔太轻了,若是换成玉石笔杆的话,我们这些文人恐怕难以适应。”说着扭头看向卢琛:“子谅,也就只有你的武功与他相当,还是你和他比一局吧,我要去台球馆找道瑜兄了。”

    华恒本来是和卢蕤在庭院里闲逛,只因华陶输了,还是输给了沈白这样毫无名气的江东士人,这才过来陪他玩一局,也是为了给家族争回颜面,不想碰上了硬茬子,那就让卢琛去对付他好了。

第二十九节 贵公子们,请集合(五)

    一众贵族子弟在怡园纵情玩乐之时,郗遐却在认真检查仓部和金部的库藏,仓部郎中荀则出身颍川荀氏,金部郎中王胄是王裔的兄长,郗遐和他们也算相熟,到了午时,郗遐才返回度支部值班房。

    乔盼派人进宫给崔治送来了饭菜,顺带把苗湘湘为山延精心准备的那一份也带了进来。

    尚书省诸曹官员是由太官供应饭食,汤官供饼饵,五熟果食,宫内为不同等级的官员提供不同等级的餐饮规格,尚书郎算是皇帝的秘书,工作餐也是很精致的。

    “为善兄,我还没来你倒是先吃上了,今日你怎么不和道儒兄一起去怡园,反正你待在这里也是闲着不做事。”

    郗遐大步走进来,闻到饭菜的香味,他便简单洗了下手,从杂役手中接过毛巾,擦拭过后,就叫山延过来陪他一起用饭。

    崔治吃了两口蛋包饭,便抬头笑道:“我刚才看到钟雅身边的小厮提着食盒往中书省那边去了,他和荀邃肯定又是点了菊下楼的外卖,我看你近日工作繁忙,人也清瘦多了,要是吃不惯宫里的饭菜,你也可以学钟雅一样点外卖。”

    郗遐单手支颐,沉声道:“我可不像彦胄兄那样挑食,在穆家庄园吃上半个月的肉夹馍和米粥,我也觉得挺好,再说宫里也不缺少珍馐美馔。”

    崔治把那个各色米糕拼盘移到他手边,说道:“这是某人让菊下楼的厨子专门给你做的拼盘,还有几样你平日喜欢吃的菜肴,感谢你帮她调查席凉的事情。”

    郗遐微微点头,眼中多了一些温柔,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不曾减少对她一丝一毫的爱恋。

    即使再忙,郗遐也会给雨轻写书信,同时他也很在意有关武库大火的事情以及豫州那边的动向。

    崔治放下筷子,看了看他,问道:“你去仓部和金部做什么了,华尚书好像没有派你去管理仓储吧?”

    郗遐淡淡说道:“没做什么,只是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而已,用过饭后我还要去一趟比部。”

    经过一上午的察看,郗遐在库藏中发现税银重量和成色不太对,一批刚入库的官铸五铢铜钱形式薄小,轮廓不成就,已经不足三铢,甚至还有些是原料掺假,与法令规定的五铢钱相差甚远。

    其实自东汉以来,铜钱的重量就处于持续减重的状态,长期的通货膨胀,势必将国家经济推向濒临崩溃的边缘。

    西晋市场上多是新钱和旧钱混合流通,一些豪强私毁私铸,就是为了赚取差价,获得利润,加上官铸钱的减重减值,劣币充斥市场,久而久之,也就没法再流通了。

    朝廷财政吃紧,某些大族仍旧在私铸劣币,各贪各的,压榨百姓,完全置朝廷于不顾,若是不出面整顿,扫除这些劣币,只怕国库会越来越空虚。

    崔治呵呵笑道:“比部郎卢藻不好打交道,我和你同去好了。”

    怡园宴会设在蓬莱仙馆,大堂被设计成三进格局,入口处的是停舆和休息区,第二进是中央盘茎莲花藻井庭院,第三进是大堂吧和特色餐厅,大厅宴会区是以淡天青色和玉色为主调,冷暖适中,清新雅致,蓬莱仙馆前有一池,碧水粼粼,缤纷锦鲤相逐,赏心悦目,宾客也时常在此垂钓。

    “今日园内共有九项游戏活动,输者要罚,赢者要赏,接下来就是抽签赏罚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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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宴会台上讲话之人正是尹明宇,他的父亲尹之孝是洛阳裴府的大管事,他的母亲也负责府中诸多内务,尹明宇又是墨瓷的夫君,怡园基本上就是交给尹明宇来打理。

    平日都是雨轻的贴身大丫鬟怜画和梧桐来担任宴会主持人,偏偏她们如今都不在,青珠的身份不方便在这里抛头露面,莺音或者其他婢子根本压不住场子,尹明宇只得亲自客串主持了。

    “蒯家小郎君赢得了樗蒲比赛,可以抽签决定惩罚输钱最多的人。”

    蒯错得意洋洋的瞥了卢蕤一眼,开始摇晃抽签筒,很快抽出一根竹签,噙着笑念道:“作五言诗一首,每句都须含水意不带水字,若是作不出,就罚酒二十碗。”

    侍婢已经取出二十个黄杨木根雕的大碗,每只碗都可容纳一升酒,连喝二十大碗,等于喝下两斗酒。

    卢蕤和蒯错在赌桌上每局赌注十万钱,结果蒯错连赢十几局,卢蕤最后把自己的牛车和驷马战车也输进去了,他不善写诗,真让他喝下这么多酒,不醉死也得撑个半死,这下可是有点吃不消了。

    卢琛就坐在卢蕤邻桌,缓缓说道:“我替他接受惩罚。”

    “人道子谅兄善于写文章,这个惩罚对你来说未免太容易了些。”

    蒯错说话不阴不阳的,示意婢子将这支竹签子交给尹明宇,目光转向卢琛,狡黠一笑:“那就再加一条,诗里要包含在场总人数,我看半盏茶的时间应该足够了吧。”

    温峤不悦道:“你这样分明就是故意刁难子谅兄,限定这么多,只半盏茶的功夫怎么可能作得出来?”

    蒯错悠悠的品着花茶,说道:“那就让他们俩各罚十碗,温兄以为这样公平否?”

    当大家的目光全都投向卢琛时,他却慢慢闭上双眸,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颤动,沉吟一会,轻声道:“黄萼雨中开,草色绿堪染;落红随游屐,空翠湿荷衣。素亭添粉黛,挥毫洒烂漫;六六雁行渺,澹澹白云闲。”

    卢琛即兴赋诗,赢得众人一片喝彩,这首诗实在太迷人,人在景中人亦景,穿木屐的人,亭中挥毫的人,不知远近,却营造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任远听后把酒杯放回桌上,神色微微有些变化,崔意却不以为意,继续同崔毖说笑着。

    卢琛将视线转向蒯错,说道:“郭晟、郑林和缪诞等人还在温泉馆,蔡攸哲和周彝他们去更衣还未归,此时厅上宾客却是三十六人,不知蒯兄以为如何?”

    蒯错立即拊掌称赞道:“好诗,好意境,子谅兄作诗还不忘思念佳人,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张舆盯视着卢琛,目光犀利敏锐,说道:“子谅兄,在公开场合作这样的诗,似乎有伤风雅。”

    卢琛自饮一杯酒,笑道:“这也算不上什么佳作,时间有限,勉强过关,不用受罚,免去了难堪,公安兄又何必深究呢?至于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

第三十节 贵公子们,请集合(六)

    这时尹明宇走下台,亲自将一个湘妃竹筒放置卢琛桌上,堆笑道:“作诗作的好可以获得一次抽签机会,胜者或败者都可能被抽中。”

    卢琛把湘妃竹筒递给卢蕤,说道:“兄长,还是由你来抽签吧,只要玩的有乐趣,手气好坏不用太在意,那点钱,我们卢家输的起。”

    卢蕤接过那个湘妃竹筒,使劲摇晃两下,掣得一支竹签,看了一下,没有太多惊喜,直接给了卢琦。

    卢琦拿起那支竹签,念出声来:“纸网捞小锦鲤的获胜者给大家讲一个笑话,若是笑话不好笑,就加倍惩罚。”

    华恒坐在另一席,唇角的笑容玩味:“捞小锦鲤不是珠儿和小智他们喜欢玩的游戏吗?难道我们这里也会有人参加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陈眕和裴浚座位相邻,他们二人还在谈论着马球比赛,赏罚环节是给各家年轻气盛的小郎君准备的,他们也只是看个热闹而已。

    先前陈珠和裴家各房的孩子都来过怡园玩,雨轻特意给这些小孩子安排了一些好玩的游戏,像是套圈圈、捞小锦鲤和弹玻璃球,只不过今日他们并没有跟着大人过来。

    尹明宇手里拿着各项比赛活动的参加人员名单和比赛结果,

    轻咳一声:“自然是有人参加的。”说完目光投向某个人。

    蒯错也看了过去,不禁笑了笑:“卢兄,

    看起来你这回的手气不错,

    捞到一条大鱼。”

    坐在对面一桌的荀恪也笑道:“真是有意思,

    让他讲笑话,冷场岂不是很尴尬?”

    崔意一时间成了大家的焦点,

    他平时连个笑脸都没有,怎么会讲笑话?

    崔意只得无奈的摊手道:“讲笑话,我不是很擅长。”

    沈白讪笑道:“那沈某先讲一个笑话好了。”

    实际上今日只有五个人参加捞小锦鲤比赛,

    除了崔意,就是沈白、贺昙、郑翰和郑卓,结果崔意和沈白是并列第一。

    在比赛开始前,贺昙主动给沈白讲解用纸捞小锦鲤的技巧,“捞小锦鲤的时候要轻轻倾斜四十五度角,

    伸纸网进水,

    不能太贪心,

    鱼太重的话,

    纸会承受不住,所以动作要快。”

    崔意低头看着在水里游来游去的锦鲤,说道:“郑林待在温泉馆胡闹,真把这里当成金谷园了,这里可是严禁宾客服用五石散的。”

    一身素服的郑翰戴上织锦护臂,包笼住衣袖,

    以免妨碍捞鱼,苦笑道:“我哪管得了他,更何况郭晟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就连贾侍中也不管他,

    还有谁敢管他?”

    崔意也整理了一下衣袖:“郭晟是恶习难改,

    你却是恶习全改,看来郑将作是家事国事两不误。”

    郑翰只是笑了笑,

    便拿起纸网,

    开始专心致志的捞鱼,崔意匆匆扫过在最靠右边位置上的沈白,

    看他捞鱼的手法又快又干脆,倒是一点也不生疏。

    崔意喜欢一网双鱼,很快就超过沈白,沈白由于太着急弄破半边网,

    不过即便纸网破了,他还是连续捞出好几条。

    贺昙、郑翰和郑卓的纸网相继都破了,

    他们也就放弃了,只剩下崔意和沈白,比赛进入白热化,沈白的纸网已经全破了,他竟然用无网兜子捞出了一尾小锦鲤。

    同时捞两条鱼,经不住太长时间,纸网终于破了,崔意也就放下网兜,覃思仔细数了数小水盆里的鱼,笑道:“共有二十四条。”

    沈白的贴身小厮旺儿也笑道:“我家小郎君也捞了二十四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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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你很会捞鱼,可惜士瑶兄去了豫州,不然你们可以比试一番了。”崔意说完拂袖而去。

    此刻沈白一脸严肃的讲起笑话来,说有个人当上了骑曹参军,却不理公事,朋友担任车骑将军,问他官职,他回答的很含糊:“不清楚,好像是马曹吧。”

    朋友继续问道,“那你管了多少马?”

    他答道:“我都不记得自己具体职位,我能知道有几匹马吗?”

    朋友又问:“那么最近死了多少匹马呢?”

    他皱眉道:“我都不知道活的有多少,能知道死的是多少吗?”

    沈白讲完笑话后,大家都笑了,张舆心里有些纳闷,这是《新编世说新语》里面的故事,在雨轻他们去避暑时,那本书被一个小贼偷走了,沈白又是从哪里看到的?

    蒯错和沈白坐了一席,他眯起眼睛看着沈白,

    低声说道:“你参加的比赛都很冷门,不过也很会挑。”

    步布突然插了一句:“遇上他们几个劲敌,这还算是会挑?”

    蒯错哂笑道:“擅长射箭的人不去射箭,

    偏偏跑去台球馆,

    输了也是活该。”

    步布撇撇嘴道:“来这里自然要玩那些没玩过的游戏,崔缇那家伙总是在关键的时候使坏,我还真看不上他,崔氏子弟就那么输不起吗?他还不如卢琛呢?”

    蒯错不以为然地笑道:“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两家的子弟秉性都差不多,没有本事,就不要去招惹他们。”

    贺昙微微倾身道:“崔缇曾在怡园发话,清河崔氏子弟在任何领域都是佼佼者,败者就不配为崔氏子弟,若是崔家嫡系子弟中有谁输了比赛,那他以后就不用再来怡园了。”

    步布哼了一声:“说这种话的人本身就是输不起,崔意就不会说这话。”

    真正的强者,不需要排场和外表来彰显自己,也不在乎外界的评价,今日崔意穿着一身素净的细棉布衣袍,步行而来,也没有哪个人敢小瞧他。

    宴会大厅上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美妙的声音,原来是崔意用金勺子敲击装有水的琉璃杯,以此吸引大家的注意。

    “有个人前些天跟风打了一架,他武功很高,风没伤到他,他却伤风了,就是染上风寒。”

    雨轻时常给崔意讲一些无聊的笑话,他就拿来借用了,只是他又多说了几句:“既然生病了,就该待在家里好好吃药,还跑来怡园参加什么数独比赛,这般伤脑,若是加重了病情,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大家听到这个笑话都怔了一下,任远微微一笑:“道儒兄讲的笑话果然有点冷。”

    卢琛只是低头喝着雉鸡汤猫耳朵,他前一段时间偶感风寒,不过已经痊愈了。

    全场只有王润一人哈哈笑起来,他还满腹好奇的转身问道:“道儒兄,我们这里有谁染上风寒了吗?”

第三十一节 贵公子们,请集合(七)

    崔意的冷笑话没有过关,尹明宇把对他的惩罚放到后面去了,今日的数独比赛也产生了并列冠军,就是张舆和卢琛,他们旗鼓相当,文斗中还暗含武斗,在比赛过程中张舆毁坏了一支毛笔,卢琛使用过的答题板裂了一道口子,怡园规定宾客不可损坏一草一木,有意损坏者要加倍赔偿。

    此次宴会上适当的安排了些歌舞节目,清玉和唐小娅等洛阳名妓都会登台表演,尹明宇还请来一位特别嘉宾,就是野王县万花楼的意珊姑娘,她的节目排在阿夏的后面,惩罚环节只是穿插在这些节目当中。

    唐小娅重新演绎明君舞,比昨日绿珠少了些哀怨愁肠,舞姿更显灵动飘逸,令人赏心悦目。

    一曲舞毕,尹明宇就吩咐婢子把签筒拿到王润跟前,怎料他直接摆了摆手,说道:“我也懒得抽签,就让输家作首四言诗吧,没什么要求,只要诗做得跟子谅兄一样好,我就敬他一杯酒,

    不然就脱去衣服,围着捶丸球场跑二十圈。”

    郑翰立即开口说道:“我记得怡园有个赏罚补充条例,

    其中一条是花重金可免罚,

    既然郑林输了捶丸比赛,

    那么我们郑家出资再建造一个捶丸球场,这样就不用再受罚了。”

    之前郭家人就是花钱免罚,

    现在郑家人也不惜砸重金,挽回家族颜面,在怡园,

    钱就是用来砸的,只要砸的好,不管砸多少。

    张舆脸色一肃道:“荥阳郑氏真是财大气粗,公主的爱猫所用的棺材就是黄金打造的,少明兄也变了性情,

    可惜公主不在了,

    夫妻太恩爱,

    连老天也嫉妒。”

    郑翰的声音很低沉,

    还透着某种沉痛:“我宁愿苦着自己,也不能委屈了公主的爱猫。”

    张舆却冷笑道:“先前郑将作打算用楠木建造宫殿,还特意派人去荆、蜀、广三地采办大木,即便有条件进入偏远的深山采伐楠木,由水路运到洛阳,还得调用战船运送木料,

    修宫殿如此耗费人力物力,地方上还有许多修河堤的蛀虫,都不按预算开支,早晚把我晋朝修得山穷水尽,

    幸而度支尚书识大体顾大局,

    没有拨给他这些款项,让他就地取材。”

    面对张舆的发难,

    郑翰立刻回击:“依你的意思,

    就是不该给陛下修宫殿?往后连河堤也不用再修了?”

    张舆目光略沉:“该不修的殿宇就不要修,该好好修的就要好好修,

    能不铺张浪费就不要铺张浪费,国库挥霍一空,再发生起义暴动,朝廷拿什么去镇压,

    难道指望你们郑家去筹军费吗?”

    郑翰盯视着张舆,说道:“既然你指责我们荥阳郑氏不知道给朝廷省钱,

    那么这个大将作也让张司空兼起来好了。”

    张舆漠漠地望了一眼他,语气十分平淡:“要是干不了或者不愿意干,尽可以回禀陛下,自然会有更合适的人接替他的位置。”

    郑翰阴阳怪气的说道:“这朝野上下有谁比得过张司空,只有他顾全大局,所以在武库失火时,先派兵戒严,而后灭火,一先一后的时间差,最终导致武库二百八万器械,一时荡尽。跟那场火灾的损失相比,修建殿宇所用的木料又算得了什么?有些人天天喊着给朝廷省钱,却不想想是什么原因造成国库空虚的。”

    张舆一凛:“这件事迟早会查清楚的,离狐县内一个村子的百姓无故消失,廷尉正高裁可是不会相信这世上有妖狐作祟,任何看似不可解之事,都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郑翰自顾自地饮了一杯酒,“尽管去查,不过你们最好找郭公多讨要几张辟邪符,万一真撞上了邪祟,那就药石难救了。”

    大厅之内张舆和郑翰的这番争执,让气氛变得有些僵冷,许多双不知内情的目光开始互相碰撞打量了。

    谷掂</span>

    陈眕笑了笑:“你们都有做治世能臣的天赋,应该早点出仕为官,大家来怡园是为了取乐的,别弄得跟御前议事一样。”

    裴浚却望向王润,

    说道:“郑家愿意再修建一个捶丸球场,这也是好事。”

    王润恣意笑道:“逸少先生,要是日后郑氏子弟在自家建造的球场输了比赛,那才是好笑呢。”说完继续和卫璪饮酒。

    尹明宇见张舆和郑翰二人脸上很是不悦,

    此刻就想让意珊出来登台表演,把气氛从尴尬中缓解出来。

    突然崔缇站起身,鄙夷的望向尹明宇,问道:“台球比赛的参赛选手不比捶丸比赛少,你这个半路出家的主持人虽然记性不好,但却会看人下菜碟,大家制定好的抽签规则,怎么到了王润这里就可以随意改动?”

    尹明宇赶紧赔笑道:“罚作诗本来就是签子上的内容,玄静小郎君这么做也不算违反赏罚规则。”

    崔缇在宴厅扫视了一圈,悠然一笑:“总是惩罚输家也没什么意思,还闹得大家坐在这里吃不好饭,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今日有没有夺得两项比赛的冠军,那个人必然是能力出众,不如让他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

    清河崔氏是圆桌会议创始成员,崔缇又是台球比赛的赢家,有资格对该环节提出建议。

    尹明宇只得点头道:“确实有一人成功夺得两项冠军。”

    今日驷马战车比赛和木射比赛的最终获胜者都是任远,他本来有两次抽签惩罚输家的机会,不料赢家先要受罚,这才是惩罚环节真正有趣的地方。

    崔缇笑道:“上次子初在梁王府创意作画,借用的是柳宗明的书童,不成想柳宗明竟然疯了,今日子初还是不要再作画了,宴会上抚琴啸歌,也可给大家助助兴。”

    大家只知道任远是张墨的关门弟子,擅长作画,是否精通音律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他从未在人前抚琴,就连好友杜綝也没见过。

    崔缇命小厮取来一张五弦古琴,华恒看了一眼,便笑道:“独奏太单调了,一边抚琴一边解数独,会不会更有趣?”

    “没有一心二用的能力,怎么能查出那么多谋逆党羽,还给石崇罗列了十大罪状,这十条罪过非常有杀伤力,让石崇无可置辩,但所谓的十大罪状,还是需要仔细分析,因为它们很能够迷惑人。事情大都具有两面性,只要有人想找碴儿,你就一定有错。”

    崔缇这番话明显是在暗讽司隶校尉部,更有些针对任远。

第三十二节 贵公子们,请集合(八)

    “那么我只好献丑了。”

    任远披着墨灰色外袍,缓缓起身,崔缇的小厮已经将那把古琴置于琴桌上,还特意燃上一炷香。数独题目写在白麻纸上,贴着白麻纸的四个小黑板就并排立于距离台上琴桌七八米的地方。

    卢琛看出这四套数独题目是甲级难度,崔缇和华恒还设定用投飞镖的方式来答题,不知任远能否一心三用到这种程度。

    任远随意拨动了几下琴弦,微笑道:“真是好琴弦,我偶然得到一卷琴谱,叫做《半山听雨》,恰好我也很喜欢听雨,一世荣华,不如半山听雨,希望这首曲子能给在座的各位以及远在梁国的友人带来好运。”

    《半山听雨》是李如柏作的曲子,遗落在雨轻的小院子里了,倒是让任远捡到了。

    任远左手抚琴,右手拈起飞镖,视线落在答题板上,随着铮铮琴声缓缓响起,飞镖也掷了出去,一个个美妙的音符轻盈灵动,像是毛笔蘸了墨以后,几笔就勾勒出一幅烟雨蒙蒙、纯净婉约的水墨画卷,众人正在品味雨境的诗情画意之时,只听嘣的一声,

    琴弦断了。

    琴声戛然而止,大家都有些愕然,

    任远的目光慢慢转向崔缇,

    略带歉意的说道:“道瑜兄,

    我不小心把琴弦弄断了,等回去后我找季钰兄帮你把这古琴修好,

    要是他也修不好,我就照价赔偿给你。”

    崔缇无所谓的笑了笑,尹明宇便准备叫乐工再抱一张琴过来,

    任远连忙摆手道:“道幼兄,你不是带来一张古琴,借给我用一下好了。”

    祖涣开玩笑道:“这可是季钰兄好不容易从牛棚里挖出来的古琴,刚刚修好,经不住你那双铁手的摧残。”

    傅畅温和笑了笑:“子初兄功力深厚,

    只是这般弹奏下去太毁琴了,

    多少张琴也不够你毁的。”

    王润正吃着炙肉,

    卫璪倾身说道:“玄静,

    我怎么觉得这琴弦断的有点奇怪。”

    王润调侃笑道:“不善弹琴的人都是伤手,他干脆毁琴,要是心中实在不快,何不乘醉剖琴?”

    崔意的脸上浮起一片阴霾,望了崔缇一眼,神色复杂,

    卢琛也正好朝这边望过来,他也对此感到十分疑惑。

    原来崔缇早就在琴弦上做了手脚,看似是一般的琴弦,但是弹两下在琴弦震动中就很容易把手割伤,

    这是一种特制的琴弦,

    在抚奏一曲过后,五指手筋或许都会断裂。

    任远在弹奏时很快察觉出不对劲,

    直接用夹在指缝间的刀片将一根琴弦切断。

    崔缇不会那么好心借琴给任远,

    目的不仅是为了让他下不来台,还想弄伤他的双手,

    这就是崔缇的行事作风。

    任远快速审视着数独题目,双手飞镖左右开弓,又催促道:“反正都是拿给季钰兄去修,你赶快叫人把古琴抱过来就是了。”

    祖涣只好命凌冬速去把那张古琴取来,

    在这段时间崔缇照旧和王裔说笑着,完全不在乎那张古琴。

    华恒却让尹明宇再加上六套数独题目,

    总共十套题目,还额外增加了难度,琴桌左右两边各立着五个答题板,它们距离琴桌更远了,并让小厮来回移动,这就要求任远在兼顾左右两边的同时,还得变换手来弹琴。

    贾游认为这样的惩罚方式有些过分,便对崔缇道:“道瑜兄,子初得罪你了吗?”

    崔缇悠然道:“许司隶那么器重他,我就是想看看他的能力到底有多强,能逼他使出绝招就更好了。”

    贾游轻轻摇了摇头:“在怡园是不应该发生这些争端的,而你们却总想要制造争端,这里也不再安静了。”

    崔缇淡淡道:“彦将兄,就是因为你和中舍人杜锡经常劝谏太子殿下,所以才离开了东宫,与其对我说教,不如帮贾侍中解决一些难题。”

    谷乩</span>

    贾游轻叹一声:“权力和威风有时候也会带给人无法磨灭的痛苦,太子殿下对此有更深刻的认识,著作局本是宫内最干净的地方,如今也被某些心怀叵测的人泼了脏水,真是让人惋惜。”

    崔缇略笑一下,没有接言,目光投向台上,抚琴之人从容不迫,手挥七弦,目光微寒,

    猛地变换了曲调,风声如翻涛,雨点如撒菽,渐渐覆盖了厅上的宁静。

    任远一拍琴桌,古琴飞起,

    他旋身轻轻一跃,

    宽大的墨灰外袍在半空中展开,双手五指间各夹着三枚飞镖,同时射出,紧接着抽出腰带剑,挑起几枚飞镖,纷纷掷向答题板。

    刹那间琴桌裂成两半,一半竖立在地,一半横置于上面,任远飘然落于半张琴桌上,曲腿而坐,古琴也稳稳地落在他的腿上。

    琴声流转沉静,如潺潺溪水,一缕缕情愫随琴声绽放在秋日,舒缓而优雅,清晰而朦胧,在座的人都沉醉在这天籁琴声之中。

    任远的目光扫视着那些移动的答题板,卷起的软剑再次甩出,软剑用得像鞭子一样,一支支飞镖旋转着飞出去,精准的射进答题板的空格内。

    这种软剑直接把剑身弯曲缠在腰间,剑身极其柔软,走的是轻、灵、疾,由于软剑难控,非高手不能使用,持软剑者近似于技巧的极致和把控能力的巅峰,已经不需要和对手拼力量,而是以轻捷提升出剑速度,可仗巧劲,四两拨千斤,出奇制胜。

    从借助剑锋,到能控制剑,为我所用的转变,剑术到达这种境界令人望而生畏。

    祖涣边饮酒边笑道:“原来这就是子初兄的佩剑了,抚琴又挥剑,这个节目真是好看。”

    傅畅点点头:“用剑的人很多,但是敢用软剑的人少,用软剑更是要时刻保持专注不能分心,子初兄倒是让我们开眼了。”

    张舆神情淡然的望着任远,沉吟道:“幼儒兄的护卫夕夕所使用的也是软剑。”

    当十套数独题全都答完,软剑在空中轻盈舞动,扫过台上朵朵海棠花,花瓣满天飞,深深浅浅的红色耀眼夺目,洋洋洒洒落在地上。

    一曲毕,任远突然一掌将古琴击飞出去,声音里带着笑意:“道幼兄,这张琴还给你。”

    祖涣飞身跃起接住那张琴,没好气的说道:“季钰兄很爱惜这张琴,要是被摔坏了,看你拿什么赔他?”

    任远披着墨灰外袍缓缓走下台,崔缇拊掌称赞道:“子初,好琴技,好剑法!”

    从崔缇桌子面前走过去,任远又回头微笑道:“道瑜兄,我看那几根琴弦不太好用,还是全都换了吧。”

    这时有个小吏疾步走到任远面前,躬身施礼道:“任都官,司隶校尉让你回衙门协助吕功曹调查钱子书一案。”

    任远抬手抚了抚额头,无奈的自语道:“游戏还没玩尽兴,就又有公事要处理了,看来我和季钰兄一样,没有多少清闲。”说完举步离开了大厅。

    小池南畔,林间栽种着一片木芙蓉,沈白更衣后便独自走到这里欣赏美景,旺儿却小声回禀了一件事。

    “他自己想死,我不会拦着,怎么说他也是士族子弟,陆家人向来仁慈,自然会给他一个有尊严的死法,不过更好玩的还在后头,豫州之行太平坦就没意思了。”

    沈白目视前方,语气淡漠中透着一种睥睨的意味。

第三十三节 书肆营业中

    睢阳任府花厅内,任承正与何叙、阴澹等友人说着在菊下楼发生的刺杀事件,来扬和岑经听后震惊不已。

    阴澹吃完螃蟹后,用菊花茶水洗了洗手,侍婢早已烫好一壶合欢花浸泡的烧酒,在旁给他斟酒。

    他悠然说道:“《道德经》中有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

    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邪?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古往今来是善是恶不能分别,何况我们对吴地士人也不甚了解,

    不置身于其中,焉能明白个中缘由?”

    何叙优雅的剥着蟹肉,说道:“听者迷也,陆兄能不迷乎?”

    任承喝了半碗葫芦羹,便放下勺子,淡然道:“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荀子曾言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静能成事,躁而无功,正因为陆兄有主见,遇事沉着冷静,才让那些盗匪有来无回。”

    戴宾摇了摇头,说道:“陆兄对中正官有些过于苛刻了,

    裴家人言语傲慢无礼,更是不近人情,得亏袁散骑脾气好,换个人早就动怒了。”

    “人家不仅有好叔叔好婶婶疼爱着,而且还有好哥哥护着,谁又能奈何得了她?”

    任承的话里带有一点讥讽的味道,他偏过头去,望了一眼窗外,秋雨淅沥,从昨夜开始下的雨今日仍然还在下。

    桥纡略带不快的说道:“昨天傍晚陆兄和梁兄带着王家私塾的学生聚在一起烧烤,还弄了个篝火晚会,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要不是深夜下起雨,只怕他们要彻夜狂欢了,我实在看不懂,这席汝桢的案子,他们到底还查不查?”

    任承答道:“陆兄对家父说,席汝桢逃狱,这件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他让陈县令牛守业帮忙调查赵公甫的兄长赵寅成,少说也得两三天才能有消息。”

    何叙笑道:“洛阳有个怡园,陆兄也是常去那里玩乐的,如今他来到梁国,虽然要替陆云处理一些公事,但是也少不了吃喝玩乐,他又没有议亲的打算,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城东开有一家书肆,名叫半山听雨,里面装潢的极为考究,落地书架层层叠叠,造型奇特,加上琉璃天花板造成的上下反光,以及和地板上的倒影一起,构成了错落交织的视觉效果,又有琉璃屏风用来隔断,客人步入其中,仿佛置身于迷宫之中。

    “我只是吩咐槃鸱山寺的僧人一些事,柯孟堂是你找来的人,他差使没办好,惹得主人不痛快,凭什么让我给他付工钱?”

    “你还敢提那个耍猴的,我有叫他扔书吗?”

    “那只猴子撒了泡尿,把书籍都弄脏了,还怎么让主人翻阅?反正东西也已经找到了,一本破书而已,主人又不稀罕,扔了就扔了。”

    “他差点露出马脚,找什么耍猴的,还不如找逗鸟的。”

    双穗和甘泉二人站在雅间门外互相埋怨对方,李如柏却从雅间走出来,手拿竹简对着他们俩的脑袋上各敲了一下。

    “要不要再给你们各赏一碗猴尿尝尝?”

    双穗和甘泉连忙摇头,李如柏早已惩罚过他们,就是让他们誊抄《新编世说新语》,书架上就摆着这本书的手抄本。

    李如柏瞥见有几名年轻学子走进店内,便笑道:“你们还不快去前面招呼客人,记着给他们宣传一下那本笑话书。”

    他们二人会意,转身就到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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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如柏则走到窗前,坐在椅子上,望着外面朦胧的秋雨,街景也变得模糊。

    “易言,这家书肆不仅卖各种小说手抄本,而且还卖纸笔字画,唐苗的那幅《秋风纨扇图》就是从这里买的。”

    滕子昂是这家书肆的常客,他也算是半个小书虫,不看什么正经的书,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今日他和易言、沈浪在附近的酒肆喝酒,顺便就来这里逛一逛。

    一架架琉璃屏风光芒耀眼,檀木书架散发出淡淡清香,易言忍不住问道:“出书本来就是赔钱干的事,书肆掌柜却花大手笔装修,这么做生意不怕亏本吗?”

    滕子昂笑道:“卖小说手抄本自然赚不了几个钱,可是这里的字画可不便宜,听说唐苗先前花了二十两金饼才买到的那幅画。”

    沈浪随手拿起一本江湖侠客小说,迟疑了一下,说道:“他倒是舍得花钱,不过那幅画我怎么从没见到过?”

    滕子昂一边在书架上寻找着最新的艳情小说,一边笑道:“肯定是送人了,先前给牛随之的那幅仕女图就是个便宜货。”

    “人都不在了,这礼送了也是白送。”

    沈浪翻看了几页,觉得索然无味,就把书籍又放回书架上。

    易言靠着书架读着那本《新编世说新语》,不觉发笑,双穗上前含笑解释道:“今日我们书肆搞促销,所有书籍买一送一。”

    沈浪完全没有兴致看书,只是在高高的书架之间穿梭,突然闻到牛肉汤浓浓的香气,他嗅着香气寻过来,发现有人正坐在窗前喝牛肉汤。

    李如柏自顾自地解说着美食:“这碗汤的牛骨香味很浓郁,里面还有豆皮,牛肉是切得薄薄的黄牛肉,因为牛肉在汤里煮了很久,真的非常入味,嫩的程度刚刚好。一碗汤配上一张酥饼,边边是酥脆的,里面韧韧软软的,越嚼越香,配上汤简直美味至极,你要不要来上一碗?”

    沈浪微怔,“你是这家书肆的掌柜?”

    李如柏笑了一声道:“我不是卖书的,只是暂时帮掌柜看店,我这人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你们要是想吃,我可以让人再端几碗过来,今日我心情好,可以免费给你们算一卦。”

    此时霍读也好奇的走进来瞧了瞧,不解道:“这到底是书肆,还是食肆,怎么又多出来一个算命先生?”

    李如柏眯起眼睛笑道:“看书和吃饭一样重要,所以这里既是书肆又是食肆。”

    霍读调侃道:“书香裹着饭香,这里的氛围真是好,你是什么时候来睢阳的?”

    李如柏轻轻一笑,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雨依旧下不停,好想找一个人陪自己淋雨,可是有那么多人给她送伞,到头来只有我自己傻傻的站在雨中淋雨。”

    霍读也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前,淡笑说道:“为何要淋雨,没有伞也可以躲在街边屋檐下避雨,如果你喜欢淋雨,这家书肆直接改叫半山淋雨算了。”

第三十四节 触动了谁的伤(一)

    “董璜,你是董妧的亲哥哥,她生前喜欢做什么,跟哪家女郎感情深厚,这些你会完全不知道?”

    在偏厅上,董璜被梁辩问的有些不耐烦了,便敷衍答道:“我爹已经把阿妧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们了,

    我平日有很多应酬,没太留意,再说我又不是她的贴身婢女。”

    梁辩白了他一眼:“要是她的婢女还活着,我们也没必要问你了。”

    扬威将军董萍是董璜的叔叔,董璜不算是纨绔子弟,喜欢习武,

    靠着董萍的关系,

    日后混个军职也是很容易的。

    “梁兄,

    你问的这些问题,我根本就不清楚,如何回答?”

    董璜站起身,又瞥了一眼陆玩,说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陆玩声音平和:“董璜,你好像理解错了,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聊家长里短,而是你也牵涉进席汝桢的案子当中,如果你不想认真回答,那么你可以去府衙,任内史会亲自讯问你。”

    董璜茫然了,兀自愣在那里。

    陆玩端起白瓷兰花纹盖碗,这是刚沏好的明前茶,产生的蒸汽水珠凝结在盖子上,他用茶盖在水面轻轻一刮,水珠沿着杯盖重新流入茶杯内,头也没抬的问道:“案发前一日,你去王家私塾做什么去了?”

    董璜好不彷徨:“我........我没有去那里。”

    陆玩抬目望向了他,

    “你是不是知道与董妧私通的那个人是谁?”

    董璜的双目低了下去。

    “私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被抓到后也是有严厉的惩罚等着他们,董妧与人私奔一事败漏,才被家法处置,定然是有人给你们董家通风报信。”

    陆玩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你对妹妹十分疼爱,她提出任何要求,你都悉数照办,每回和朋友外出游玩,你都会给妹妹带许多礼物,虽然哥哥是好哥哥,但是你却不明白她的心事,还主动撮合妹妹婚事,常常把谢蓉请来家中作客,到最后你也是白操心。

    爱之深责之切,当你得知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竟做出有辱门风之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痛在自己心里,你那时候应该彻底崩溃了,当着她的面,把她的贴身婢子杖毙,甚至把她的乳娘也活活打死,任凭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你也没有放过她腹中的孩子,董家也没有放她一条生路。”

    听到这里,董璜的眼神陡然尖锐起来,“她傻不傻,到底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为什么做那种事,一个寒门学子,就那么好吗?好到值得放弃她所拥有的一切吗?面对我的那些朋友,我经常说我的妹妹工诗善文,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论才华我都不如她,她是陈县最好的女郎,聪明又漂亮,你们有这样的妹妹吗?让我引以为豪的妹妹,怎么能给我倒头一棒?她到底缺什么?”

    董璜面色悲痛,眼睛渐渐湿润,紧盯着谢裒道:“她临死前告诉我,当年你去参加梁园诗会,把她送给你的香囊扔进了池子里,还当众嘲讽说一个小小的低等士族,家中子弟没学识没出息就罢了,没想到脸皮也这么厚,这些话伤了她的自尊,她当时想一死了之,可是有个男人抓住她的手,那时的她只能抓住他的手活下去。

    她知道自己有罪,可还是选择这么做,像她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她却苦笑着说自己根本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么耀眼,她不想成为攀附豪族的工具,她只想找个可以陪着自己淋雨的男人,有没有伞不重要。她变成与人私通被家族唾弃的蠢女人,难道你谢裒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吗?你凭什么藐视她,要是她一心想攀高枝,早就跟了谢含了,谢氏子弟在她眼里也不过如此。”

    谢裒沉着脸,没说话。

    谷耨</span>

    董璜的这番话让梁辩和王祷的心情也有些沉重,陆玩看着窗外,长长叹息一声:“你的恨很可能又酿出一场悲剧。”

    “陆玩,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人是谁,但是他必须交给我们董家亲自处置。”

    梁辩狐疑道:“他到底是谁?”

    董璜道:“滕子昂。”

    梁辩略怔,谢裒却向他投来怀疑的目光:“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董璜不答反问道:“怎么谢家人也想要护短了?”

    谢裒把杯子搁在桌上,笑着低低的说道:“若是没有证据,很难取信于人。”

    董璜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对谢家人唯命是从,他和谢蓉来往是因为志同道合,哪怕董妧真的进入谢家大门,他也不想沾谢家的光。

    陆玩缓缓地说道:“希望你能理智回答我的问题,不要再纠结于过去是谁犯了错,怨恨是于事无补的。”

    董璜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开,又望向陆玩道:“是桥纡写信告诉我的,他和戴宾曾亲眼见到滕子昂和一位女郎在后山上偷偷幽会,不过他当时并没看清楚那位女郎的容貌,只是撞到她的婢子,后来才得知那名婢子叫善姐,正是阿妧的贴身婢子,我去王家私塾就是想要找滕子昂问个明白。

    不想在陈县却遇上中正属员易杰,他正在查访陈县士子,还向我请教了一些事情,我又陪着他去了一趟王家私塾,这样忙了一日,到第二日我就听说唐苗死了,王家私塾发生了命案,我想着等此案了结之后再去找滕子昂。”

    梁辩忧虑的目光转向谢裒,他也是将信将疑,董妧眼光那么高,怎么会看上滕子昂,桥纡和戴宾会对陆玩隐瞒这件事,大概也是顾及到谢家的面子。

    陆玩一脸的严峻,暗自思忖道:觉得害一个席汝桢不够,还要攀扯别人,他是恐被自己拿住,死到临头还得拉上几个垫背的,谁跟他做同窗还真是倒霉。

    在另一间偏厅内,雨轻正在询问粟复一些有关王家私塾的事情,特别是他的孙女粟筱筱。

    粟筱筱的父亲曾经也在王家当差,可惜得病死了,她是个家生子,在王家私塾的厨房里做事,厨艺精湛,私塾里的学生都叫她赛西施。

    雨轻定定望着他:“粟复,你恨唐苗吗?”

    老者苦笑着没有回答。

    雨轻有些同情他,但并不认可他这样的行径,带着一丝惋惜说道:“你对他恨之入骨,却没有杀他的勇气和能力,有个人替你杀了他,你是心甘情愿当帮凶。”

第三十五节 触动了谁的伤(二)

    老者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只是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雨轻语气温和道:“王家私塾里认真读书的学生并不多,发生的奇葩事倒是多到数不过来,不如我讲一件趣事给你听听。”

    有一次私塾里跑来一条狗,把滕子昂放在窗台上的花盆打碎了,滕子昂很生气,大喊这是谁养的狗,

    快绑好,不然就弄死它。

    原来这条狗是唐苗养的,脖子上的狗链更是用黄金打造,唐苗直接从宿舍大摇大摆的走出来,讥讽道:“一个不值钱的花盆,碎了就碎了,

    要是我的爱犬被花盆砸伤了,你赔得起吗?”

    滕子昂微怒道:“唐苗,

    你别太嚣张,等王松和王嘉过来,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唐苗不禁冷笑道:“我会怕他们?你好歹是谢家的亲戚,还成天跟在王松和王嘉兄弟俩屁股后面,我就看不惯你这种假模假式的谦虚。”说着转头望向站在廊檐下和童欢说话的路鸣。

    突然那条狗就朝着路鸣扑过去,撕咬着他的外袍,最后他又被唐苗的小厮一把抓住摔在地上。

    唐苗走过去,俯身看着路鸣,阴恻恻笑道:“如果有个家伙因为心爱的花盆被打碎了,就让你把自己的爱犬杀了,你会杀吗?”

    路鸣此时已经被吓傻,连忙说对不起,唐苗却邪恶说道:“我的人你也敢碰,是不是想滚出私塾当垆卖酒啊?”

    路鸣是陈县县衙小吏的儿子,族中兄弟还开了一家小酒肆,因他的父亲是王滂弟媳的侄子,他才来这里借读的。

    方才他和童欢多说了两句话,唐苗心中不快,必是要找他的麻烦。

    滕子昂见唐苗又要欺负人,

    便站出来说道:“唐苗,你打不过沈浪,又被席汝桢怼得体无完肤,现在就拿路鸣来撒气,你也是个吃软怕硬的。”

    唐苗挑衅似的瞥了滕子昂一眼:“大树底下好乘凉,谢家私塾不比这里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花花肠子,少管闲事,哪凉快哪歇着去。”

    路鸣叩头哀求道:“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求你看在同窗的份上,就饶过我吧。”

    “不对,你不应该向我求饶。”

    唐苗招手喊旺财过来,示意路鸣向他的狗道歉。

    路鸣只得磕头赔罪:“对不起,是我错了。”

    唐苗仍旧没有饶他,小厮抓起他一顿狂殴,拳拳暴击,仿佛正在殴打一条毫不相干的狗。

    在唐苗眼里,路鸣连狗都不如,没过多久路鸣就昏死躺在地上,唐苗玩性大发,吩咐手下把拴狗的链子套在路鸣脖子上,把他拖到外面去。

    雨轻讲完这个因一条狗惹出的学堂闹剧后,就命怜画把路鸣和童欢带进来。

    路鸣面色苍白,双目血丝密布,眉间又多了几道皱纹,还没等雨轻发问,他直接就招认了。

    “滕子昂和粟筱筱关系很密切,比别人亲近,粟筱筱经常给他单独开小灶,在粟筱筱受辱自尽后,滕子昂私底下来找我,说只要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日后定品时他会帮我疏通关系,他让我往月光花瓣上撒少许的有毒粉末,再由童欢把这盆花送到唐苗宿舍,诱使唐苗嗅花香,在唐苗中毒晕倒后,我就把他背到后山上,然后我就先回私塾了,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谷欉</span>

    雨轻看向童欢,问道:“香怜是唐苗的书童,在案发之后,他却不见踪影,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童欢摇了摇头:“那晚我进入唐苗的房间,就没看见他。”

    “他死了。”

    这时,粟复才抬起头,双眼清明,没有一丝浑浊,唇边还带着笑意:“还有唐苗身边的两个小厮也死了,凡是欺负过筱筱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这也是他应该做的,我的孙女总算没有错付了人。”

    粟复的脸漠漠的,语气里没有太多伤感,反而透着些兴奋,这倒让雨轻怔了一下,不禁盯望向他,像是要看出这位老者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看来,滕子昂是脚踏两只船了,不幸的是她们都死了。”

    陆玩大步走进来,摆手说道:“梁兄已经派人去睢阳县衙通知董县令了,府牢刚出了逃狱的事情,他们几人还是暂时关押进县牢吧。”话毕就让几名护卫将他们带下去。

    “士瑶哥哥,你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只能说太巧合了,滕子昂在案发当晚的行为确实有些可疑,他还给一直待在宿舍读书的童欢作证,昨晚的篝火晚会上,王松不是还笑说再也没人给滕子昂煲汤送宵夜了,可见他和粟筱筱的关系不一般。

    沈浪则说滕子昂平日很大方,常常送给路鸣和童欢等贫寒学生一些笔墨纸砚,在私塾里,滕子昂最懂养花,我已经查验过那些黄色粉末,其中就包含有毒的铃兰花粉,恰好滕子昂也养过铃兰花。”

    雨轻托腮片刻,沉吟道:“席汝桢不见了,滕子昂又有了杀人嫌疑,这案子真是越查越乱,一切看似有头绪又毫无头绪。”

    陆玩走近她,语气轻松道:“雾里看花的案件,只要有一双慧眼,就可以拨开迷雾,笨蛋虽笨,但还有更笨的人为他们鼓掌。聪明虽好,但还有更聪明的人等着他去鼓掌。”

    雨轻主动鼓掌,抬眸笑道:“吾乃一介女流之辈,何能及君也?”

    “我需要的不是掌声,而是证据,你的头脑也不差,只是不够用功,也不够用心。”

    陆玩看着她,温和道:“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吧。”

    “士瑶哥哥,练书法我可没有偷懒,每天都认真写十张纸,一张也没有少。”

    雨轻走到厅门口,见南絮已经帮陆玩撑起油纸伞,伞面是陆玩用混过桐油的颜料所作的怡园图。

    雨轻巧兮倩兮地道:“士瑶哥哥,这伞面是你什么时候画的,真好看。”

    陆玩接过拿把伞,微笑道:“一把伞而已,只是拿来遮雨的,就跟你设计的雨裳和油靴一样,秋雨很凉,密密斜斜的,我看你还是穿着雨裳撑伞好了。”

    秋雨霏霏,他们两人各自撑着伞,并肩走在庭院中,陆玩慢慢靠近她一点点,自顾自地道:“自以为完美的嫁祸,实则破绽百出,好学生不一定是好人,差学生也未必干坏事。”

第三十六节 忽悠大师

    书肆内,李如柏正在给来买字画的两位熟客免费占卜,他们就是殷棐和袁绲。

    “令尊身体不太好吧?”

    袁绲很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坐在一旁的殷棐却不以为然:“刚才你准是偷听到袁绲说想请逸民先生去他家里看病的话,袁绲又是家中老幺,这根本不需要占卜,换谁都能猜得出来。”

    李如柏瞟了他一眼,

    “尊夫人最近是否发生了如鲠在喉的伤心事?”

    殷棐一震,“什么伤心事,你知道吗?”

    李如柏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也一样的伤心难过,可造成小产,并不是尊夫人的错,只能说那孩子跟你们没缘分。”

    殷棐良久不语,因为李如柏说的事是真的。

    袁绲诧然问道:“是不是她也来这里买书了?”

    李如柏淡淡一笑,

    依旧边饮茶边欣赏窗外的雨景。街边摆摊算卦的都是察言观色猜经历,李如柏不是用猜的,

    而是有获取情报的手段,因为这里是梁国境地,他自然比较熟悉。

    刚才滕子昂被县衙的人带走了,沈浪和易言还在震惊中,无法相信滕子昂也被牵涉进那桩命案中。

    牛随之得知滕子昂被带到县衙,便兴冲冲赶来这家书肆,用睥睨的小眼神看着易言,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火药味。

    “易言,当初我不过是回家养病,你和滕子昂就怀疑是我干的,现在又怎么样了呢?他自己反倒被关进去了,这算不算是贼喊捉贼?”

    “滕子昂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凶手,我们谁都不确定,再说你和唐苗之间的关系貌似也没那么要好,易言对你处处忍让,那是他看重同窗情谊,你还得寸进尺了?”

    沈浪把书往桌子上一摔,一脸不悦地挥挥手:“牛随之,

    在私塾里连篇像样的文章都写不出来,你还好意思进书肆,沿着这条街走,然后往左拐,有一家不错的酒楼,你身上要是没带够钱,可以记在我的账上,算我请你的。”

    牛随之冷冷笑道:“沈浪,你小子为什么总是帮着易言说话,是不是他许给你什么好处,我告诉你,巴结他的人可不少,唐苗几次三番的找他,结果什么用也没有,滕子昂跟他亲近,却落个这样的下场,我看下一个就轮到你倒霉了。”

    “行啊,这里正好有个算命先生,让他给你我算一算,看谁先倒霉,你敢不敢啊?”

    沈浪扭头望向李如柏,李如柏笑着点点头。

    “我又没有做坏事,有什么不敢的?”

    牛随之快步走过去,挨着殷棐坐下来,殷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随之兄,你上哪儿弄得这身衣服,还是吴地丝绸,做工也很精致,这身衣服可不便宜。”

    牛随之难掩沾沾自喜之色,说道:“昨晚陆兄送我的,他的小厮做烧烤时不小心把火苗子溅到我的衣服上,给烧了个窟窿,陆兄就拿了这件新的给我穿了。”

    袁绲不禁笑道:“看来你还赚到了,听梁兄说你们吃了烤牡蛎,还有海鲜汤喝,早知道我和殷兄也过去参加那个篝火晚会了。”

    李如柏打量了一下牛随之,说道:“你有过一段痛苦的单相思,直到现在你都难以释怀,与其在这里纠结烦恼,不如换个新环境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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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随之愣怔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如柏目光转而投向沈浪,笑道:“《道德经》中有云,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你是私塾里最潇洒的学生,好运气也会一直跟着你。”

    沈浪自得一笑,易言神情淡漠的坐在他身边,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听进去。

    李如柏对易言道:“有一样很宝贵的东西,你得到了又失去了,你一定很遗憾也很后悔。”

    易言反问道:“你觉得世间什么东西最宝贵?”

    李如柏不假思索地答道:“感情,可以是友情、亲情或者爱情,人没有了感情,活着还有意义吗?”

    易言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带着亲切笑容的年轻人,神色慢慢严肃起来:“我认为是生命,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感情?”

    在易言看来,没有名利地位,也得不到想要的感情。

    李如柏微微点头:“你说的也对,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余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做个有点小善小恶的平常人,扔到人堆里也找不到的那种,就能活得轻松,活得长久。”

    牛随之扫了他一眼,借机嘲讽道:“易言发奋苦读,岂能甘愿一辈子平庸,说不定哪一日还能成为别人家的乘龙快婿。”

    霍读一直很安静的坐在书架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一本志怪小说,眼神里露出恍然之色,他无意中走进这家书肆,倒是有些收获。

    县衙大牢内,有人一直扯着嗓子大喊冤枉,牢头也是听烦了,走到关押滕子昂的牢房门口,斜了他一眼,说道:“既然关进来了就别指望再出去了,你就是在这里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席汝桢是逃狱出去的,就算你小子有那个头脑和胆量,你也逃不出去,我不妨告诉你,董县令已经调来了自家的部曲,由他们亲自看守县衙大牢,你身上可是有好几条人命,比席汝桢犯的事还大,谢家还会管你的死活吗?”

    滕子昂一脸委屈和无助:“我说了我没杀唐苗,我要见陆兄,昨晚我们还在一起吃烧烤,称兄道弟的,他怎么能把我关进大牢,难道他对我和和气气都是假的?”

    牢头说话带着浓浓的嘲讽:“你到现在还想着攀高枝,陆家小郎君能和你称兄道弟?就连谢家郎君,他也未必瞧在眼里,和你们这些学子不论尊卑,说说笑笑,你就当真了,傻不傻啊?人家可是吴郡名门子弟,即便是冤枉了你,你也只能自认倒霉。”

    “牢头,在背地里说这种话,是不是想找打啊?”

    牢头慌忙迎上去,堆笑道:“梁家小郎君怎么亲自来我们这里了,牢里气味大,小郎君有事派人吩咐一声就是。”

    梁辩缓步走进来,从带栅栏的小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中,看到许多飘舞的灰尘,他扫视四周,说道:“牢里倒是人满为患。”

    牢头瞪视着身边的狱卒,催促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去给小郎君沏茶。”

    梁辩摆手道:“不必了,牢饭不太好吃,幼儒兄特意派小厮过来给滕子昂送些饭菜,我刚才同董县令说了会话,顺便就来这里看看他,牢头,你先去忙吧。”

    “是。”牢头答应一声就走开了。

    滕子昂哀声道:“梁兄,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梁辩很不耐烦地说道:“又不是明日就砍下你的脑袋,喊什么喊?你不觉得累啊?在王家私塾里到处惹是生非,现在还有脸喊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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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镜介绍:
细数魏晋风流,璀璨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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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大计,只看今朝!晋中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中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中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