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晋中镜TXT下载晋中镜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晋中镜全文阅读

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节 夜幕下的鸱鸮(一)

    滕子昂微怔:“人工合香?”

    陆玩从衣袖里取出一个装着黄色粉末的小玻璃瓶,徐徐解释道:“我从唐苗的宿舍里找到一点花粉,这里面不仅含有月光花花粉,还掺杂着几种其他有毒的花粉,应该是有人提前在月光花花蕊和花瓣上洒了有毒的粉末,对着鼻子细细嗅花香,就会吸入体内,进而引起昏迷。”

    梁辩呵呵笑道:“凶手还真是狡猾,利用花来杀人,美丽的花朵一旦有毒,防不胜防啊。”

    半个月亮已爬到了树梢上,在睢阳城南郊的一处别院内,董济候在廊檐下,端着美酒佳肴的侍婢们进进出出,花厅里的人正在用晚饭。

    这里是谢家的别院,今日谢裒也赶来了睢阳,不过没有心情参加梁园诗会。

    “幼儒(谢裒字),叔叔最近身体可好啊?”

    “父亲擢升为太子少傅,近来洛阳城里又发生了一些事,他也没时间过问这边的情况,故而让我过来看一看。”

    谢含轻啜一口酒,笑道:“陆云已经离开了,这里倒也没什么事。”

    不一会,曦曦端来一碟山楂糕,然后轻声回禀道:“幼儒小郎君,董县令已经站在外面很长时间了。”

    谢裒剑眉一皱:“陆玩从王家私塾里挑选了一些学生参加梁园诗会,他多半已经查出什么端倪出来了,那个牛守业怎么样我不管,但是我们家最好不要跟席汝桢的案子扯上关系,别做吃力不讨好和无用的事。”

    谢含稍显不悦道:“我对王家私塾发生的事并不清楚。”

    谢裒把茶杯放回桌上,沉声道:“你明知道王家私塾乱糟糟的,还把滕子昂塞进去,到现在对我说不清楚,非要等陆玩亲自找上门,你才清醒吗?”

    谢含低哼一声:“陆云我都不怕,我还会怕他的弟弟陆玩吗?”

    “我听说你在梁园诗会上的表现可不怎么好。”谢裒说着摆手示意曦曦把董济请进来。

    须臾,董济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躬身施礼道:“不知幼儒小郎君叫卑职前来所为何事?”

    曦曦带着几名仆婢先行退下,谢裒仰面靠在椅背上,声音淡淡道:“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你只要认真回答,董家之女还有机会进入我们谢家的大门。”

    董济略带惶惑地眯起眼睛,听到的第一个问题就非常刺耳,而且带有极大的讽刺和侮辱,“是你命人打杀了自己的女儿董妧吗?”

    董济声音颤抖的答道:“阿妧的确是受家法而死。”

    谢含满腹狐疑,望了谢裒一眼,他依旧神情淡然,似乎他早就知道答案,他的声音低沉稳重:“那么你为何要对自己的女儿痛下杀手?”

    董济瞬间满脸羞愧:“阿妧竟想要跟人私奔,做出这等不知羞耻之事,有辱门楣,只能对她家法处置,阿妧到死也不肯说出那小子的名字,但是她常去采摘月光花,大概那个人是在王家私塾里读书,他毁了阿妧的清白,害死阿妧的也是他。”

    谷</span>

    “最后一个问题,唐苗遇害之前是不是去找过你?”

    董济很是惊愕,然后迟疑道:“是的,在案发的前几日唐苗来找过我,告诉我他知道想要带阿妧私奔的那个人是谁,让我三日后去王家私塾的后山上找他,他会把那个人带过去。”

    谢裒沉默片刻,又道:“陆玩应该很快就会找你问话,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唐苗没有去找过你。”

    “卑职明白。”

    “你可以回去了,从后门出去。”

    在董济施礼告退后,谢含不咸不淡的说道:“看起来你对那个董妧还是有心的,当初你若是肯纳她为妾,说不定她就不会死了,倒白白让王家私塾的穷学生捡了个便宜。”

    谢裒话语冷然:“董济棒打鸳鸯,最终害死自己的女儿,有人想要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从中渔利,难道你也想掺和进去?”

    谢含撇撇嘴道:“滕子昂成天只知道和王松王嘉兄弟俩吃喝玩乐,他可没有掺和席汝桢的事,还不如你了解的多。”

    “你连陈县这点事都看不透,到了洛阳更是摸不着路了。”谢裒无奈的摇了摇头,口中喃喃道:“何叙和阴澹他们为何会来梁园?”

    谢含不以为然的道:“他们不都是任承的友人,来参加梁园诗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好像任承跟着梁辩一起去拜访逸民先生了。”

    谢裒这次沉默的时间长了些:“这里也快要起风了。”

    一处临水榭台,池水静谧,漾着泠泠的月光,清光洒在裴頠身披的鹤氅上,他聆听着友人叙说乘舟溯江而行,游历荆扬两地的山川名胜,体会不一样的市井民风,以及尚未完成的著作《荆州记》。

    身穿象牙白长袍的中年男子叫做许恽,来自汝南平舆许氏,是裴頠昔日的同窗好友,许恽不喜仕途,曾经为了拒绝杨骏的征辟,还写过一篇《归耕赋》,杨骏也只得作罢。

    “灵帝爱好书法,师宜官最会写,他的字,‘大者,可以径达一丈;小者,寸方之地可写千字’,经常喝酒不带钱,在酒肆墙壁上或木板上写字,参观的人给他付酒钱,计算到钱够了把字除掉,由于他每次写后总是削掉或把柎烧掉,众人无不觉得可惜,梁鹄也喜好书法,为了获得很多的柎,给他准备美酒,等他写累了休息了,梁鹄就把一大摞木板拿走细心钻研,后来梁鹄尽得师宜官书法艺术的精髓,成一代名家,一个以书沽酒,一个以书取仕,他们的性格和命运却截然不同。”

    许恽神情惆怅的说道:“还记得那年仲秋我们和巨山兄(卫恒字)一起赏月,他那幅酒酣之时的乘兴之作,我还保留至今,可惜物在人亡了。”

    裴頠扶着阑干,眼眸里失去了光彩:“巨山兄的死,是我的错。”

    贾模曾率二百中驺也没能救下卫瓘全家,裴頠在那场政变中只保住了卫璪和卫玠。

    许恽望着他,宽慰道:“逸民兄,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为此愧疚,你过去背负的太多了,靠你一个人的力量能保护多少人,又能改变什么,你现在无官一身轻,可以随性而活了,我很为你高兴,其实我在荆州遇到阿虎了,他用自己的坚强和担当撑起河东卫氏,也在荆州站稳了脚跟,我想巨山兄泉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了。”

第八节 夜幕下的鸱鸮(二)

    “席汝桢被押来睢阳了?”

    “陆云说此案仍有疑问,下令将此案移交给任内史重审,我只是区区一介县令,也不敢不从。”

    “这样正好,在孙常侍的眼皮底下,看陆玩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此刻殷柷趴在榻上,一位年轻的女医者正在给他施针灸,牛守业坐在一边喝着闷酒。

    “牛随之又去哪里了?”

    “他被梁辩带去参加什么学生聚会,陆玩没住在驿馆,却搬去裴頠借住的宅子里了,那里倒是很热闹。”

    殷柷侧脸贴着玉枕,看牛守业一脸郁闷,便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唐苗的死跟牛随之无关,就算是陆玩给席汝桢翻了案,顶多免去你的县令一职,以后找个空缺再补任就是了。”

    张明远、樊伯熙和常知良他们三个本就是殷柷的弃子,牛守业好歹是他的从姐夫,他多少还是会顾及一点他的感受。

    女医者将针灸针拔完之后,就拿了一件宽大的袍子披在殷柷肩上。

    殷柷伸手抚摸一下她的脸颊,轻轻笑道:“庚娘,去帮我收拾行李,明日我要回许昌了。”

    庚娘微微颔首,然后安静的退了出去。

    牛守业皱着眉说道:“席凉不在了,他的老婆前年也得病死了,只剩下席汝桢和小杏兄妹俩跟着叔叔婶婶一起生活,我单独审讯了席汝桢,席凉从未告诉过他有关洛阳武库的任何事情,而且席凉很早就把他送进了王家私塾,如果席汝桢没有对我撒谎的话,那么你之前的猜测就是错的,我们的担心也是多余的。”

    殷柷坐起身,端起茶杯,又瞥了他一眼,说道:“凡事不要这么早下定论,既然席汝桢会被这些人盯上,就说明他确实值得怀疑。”

    牛守业疑惑道:“这些人,除了我们和那个真正的凶手,难道还有其他人?”

    殷柷轻啜一口茶,笑道:“你能把牛随之送到王家私塾,估计别人也会安插自己的人进去,毕竟对武库那场大火感兴趣的人很多,可不是谁都可以从中分到这一杯羹的,若不是因为席汝桢是席凉之子,恐怕陆玩也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给他翻案了。”

    牛守业暗暗一惊,又苦着脸道:“陆玩翻看那么多卷宗,偏偏就挑中席汝桢的案子,什么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纠正冤假错案,我就知道他是别有用心。”

    殷柷欣然道:“只有他找出真正的凶手,事情才能变得更加有趣,也能帮助我们拨开云雾辨别席凉的忠奸。”

    在缀锦阁聚会散后,任承就回到府中,得知父亲在书房和僚属商议事情,他也没有过去打扰,只是径自返回自己房中,拿起任远的书信,又重新看了一遍,薄唇处的淡淡笑意化做冰冷的嘲讽。

    任承小时候也很喜欢作画,甚至画师张墨还夸奖他聪明有天赋,可是最后张墨却收任远为关门弟子。

    在张墨收徒那一日,任远连毛笔都没有带,以手臂手掌手指蘸墨在纸上画了一幅《石鹤图》,画技方面稍逊于任承,但任远还是凭借他那无害的和煦笑容轻松赢过了任承,事后他对任承笑说他根本就无心与他争抢,还保证日后会把他从张墨那里学到的全都教给任承,就是从那时起,任远开始在他面前表现的仁厚和善良。

    任承把信纸揉成纸团,扔进了盛着几支箭矢的壶内,自语道:“任远,你总是拿自己不要的东西施舍给我,这就是你对他人表达关怀和友善的敷衍方式,从小到大你可曾把我当成兄长看待?现在的我可不需要你的施舍和帮助,至于你所关心的人,不过就跟洛阳任府花房内养的名贵兰花一样,哪一日失去裴家的庇护,很可能连存活都困难。”

    谷</span>

    这时有个小厮进来回禀道:“彦生小郎君,裴家小郎君派丫鬟过来送东西。”

    任承微微抬手,“让她进来吧。”

    须臾,一身青裙的丫鬟缓步走进来,双手递上玉佩,含笑道:“小郎君把玉佩遗落在缀锦阁了。”

    任承接过那块玉佩,说道:“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而已,天色都这么晚了还吩咐你送过来,明日再给我也是一样的。”

    花姑颔首道:“明日我家小娘子会和士瑶小郎君他们一起去拜访中正袁廉,希望你也可以同往。”

    “嗯,我知道了。”任承说着又示意小厮给花姑赏钱。

    花姑欣然收下赏钱,就施礼告退,很快离开任府,坐上牛车,便向董府驶去。

    “送玉佩就得一千钱,子初小郎君的兄长也是很大方的。”

    顺风看了一眼花姑手里拿着的圆鼓鼓的钱袋子,突然问了一句:“他不会是故意把玉佩落在缀锦阁的吧?”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左媛捡到的玉佩,你没发觉左媛在用饭时总是偷偷看他吗?”

    “我倒是没有注意,不过纨素小娘子和梁家小郎君为了一瓶醋争来争去的,他们俩是互相看不对眼的。”

    花姑把钱袋子装进袖中,又道:“怜画和雷岩去客栈找席汝桢的妹妹小杏了,也不知道小杏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住在洛阳时邻居家开的胭脂铺子。”

    顺风无奈说道:“就连文澈都对席汝桢没什么印象了,雨轻也不怎么认识席家兄妹俩,也就墨瓷和惜书曾经同小杏有些来往,可惜她们俩都不在这里,雨轻的这些邻居真的很奇怪,要说安静确实很安静,可是除了文澈和陈大娘,其他邻居就像是空气一般的存在,好像都在刻意避开雨轻似的,不同寻常,似乎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安排好的。”

    花姑点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无忧巷的房价可不便宜,按理说开杂货铺的陈大娘根本就买不起那里的房子,不过做这样安排的人应该是出于好心,在洛阳城可是找不到像无忧巷这么安静的住宅区了。”

    在一家客栈的房间里,身着牙白布裙的少女正在灯下为哥哥席汝桢缝制衣裳,准备明日探监带过去。

    忽然听到两声敲门声,她以为是客栈伙计,便走过去开门,却看到端着一壶热茶的伙计表情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雷岩拿刀抵住他后背,冷笑道:“这茶水你自己先喝一口。”

    小杏惊诧道:“你们是什么人?”

第九节 消失的恶邻居

    “小杏,你不认识我了吗?”

    怜画走上前笑道:“墨瓷姐姐和惜书都嫁人了,你以前不是经常抱怨邻居晚上办聚会太吵闹,还说姓何的仗着自己父亲是河南尹,总是欺负你哥哥,这些你还记得吗?”

    小杏一听怜画说起那个可恶的邻居,瞬间就想起儿时的往事,又仔细看了看她们,问道:“你们是开胭脂铺子那家的人?怎么会来这里呢?”

    雷岩这才收刀入鞘,从他身边走过去,丢下两句话:“算你走运,今晚我不想杀人。”

    伙计被吓得双腿发软,看到她们已经走进客房,他也就灰溜溜走开了。

    雷岩坐在一旁听着小杏和怜画两人聊起小时候邻里邻居那些趣事,有过吵闹有过关心,原来墨瓷对席汝桢和小杏兄妹俩很照顾,每回在巷子里见到他们就会拿些糕饼或水果给他们吃,有一次雨轻脖子上挂着的玉坠突然丢失了,后来还是小杏帮着惜书在雪地里找到的。

    邻居有位怪叔叔,叫卜让,是个屠户,脾气很暴躁,巷子里的孩子都害怕他,还有一个卖酱菜的繁掌柜,很是吝啬,从来都是缺斤少两。

    在陈大娘夫妇搬进无忧巷之前,那座宅子原来的主人叫做何琮,他是个坏透了的小子,和一群闲得慌的纨绔子弟夜夜狂欢,天天开聚会,吵得附近的邻居根本睡不着。

    雨轻那时还不到四岁,夜里总能听到那帮无聊的富家子弟发酒疯大喊大叫,甚至何琮在夜里还故意找事,一直敲雨轻家的门,他早就知道住在小院子里的都是女眷,没有男主人,便想要强占她们,古掌柜还因此多加了几十名护卫,何琮才没能得手。

    席汝桢实在忍受不了就壮着胆子跑过去与何琮理论,说如果何琮继续这样折腾下去,他就告到官府去,没想到何琮直接撂出狠话,河南尹是他父亲,他的二堂伯(何劭)与当今陛下有总角之好,这座别院就是他和好友尽情享乐的地方,要是嫌吵可以搬走,想去报官也可以,他随时奉陪。

    那晚席汝桢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回来了,可没过两天,何琮就被他的父亲带走了,紧接着陈大娘夫妇就搬进了这座宅子,还开了一家杂货铺。

    怜画把食盒打开,端出几碟精致点心,说道:“当年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把何琮赶走的,说起来他好像在洛阳城消失了一样,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像他那样的人就该关进大牢,如今我的哥哥蒙冤入狱,不知几时才能被放出来。”

    小杏慢慢的低下头,雷岩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宽慰道:“案子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怜画从砂锅里舀出一碗热汤,递给她,说道:“不如给我们讲讲你父母的事情,也许会对破案有帮助。”

    曹魏时期的郡中正由各郡长官推选,到了西晋的郡中正则是由州中正荐举,大小中正也由司徒选任,这样似乎是把选举中的品第人物权收归朝廷,但实际上便利了掌权的门阀士族扩展其势力。

    高门士族子弟往往弱冠便由吏部直接从家里铨选入仕,而不必经过察举,在此之前,他们均凭借门第而得中正高品,郡辟佐吏基本上就是低等士族和寒庶人士的仕途了。

    中正设有属员,称为“访问”。一般人物可由属员评议,重要人物则由中正亲自评议。

    在厢房内,陆玩正伏案写书法,梁辩坐在一旁轻轻拨动一下琴弦,微笑道:“梁国中正属官易杰是易言的叔叔,王家私塾里的有些学生也快该定品了,若是唐苗没有被杀,陆兄认为他能被定为几品?”

    谷</span>

    陆玩放下毛笔,淡淡道:“刘毅曾论九品有八损第一条即说:今之中正,不精才实,务依党利,不称均尺,务随爱憎,所欲与者获虚以成誉,所欲下者吹毛以求疵,高下逐强弱,是非由爱憎。随时兴衰,不顾才实,衰则削下,兴则扶上,一人之身,旬日异状。谴责中正定品严重失实,慢主罔时,实为乱源。

    中正能秉公廉洁者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贪赃纳贿和徇私枉法者,还有公报私怨,随意降品,捕风捉影,听信流言,品评人物时难免蔽善抑才,或者屈服邪恶势力,孙秀素无德行,但因孙家世代供奉五斗米道,在琅琊有些势力,为郡吏时求品于乡议,王戎惧怕得罪当地豪强,便劝王衍给他定品。说不定唐苗善于钻营,也能被擢为上品,只可惜他死了。”

    梁辩恍然一笑:“我说你怎么突然想去拜访中正袁廉了,原来是为了查案啊。”

    陆玩又看向那幅《石兰图》,心道:也不全是为了查案。

    梁辩呵呵笑道:“袁廉之妻荀氏和雨轻的婶婶关系要好,雨轻明日要陪着婶婶去袁府,你不放心,自然是要同去的。”

    刚才陆玩想要教雨轻画兰,不想梁辩突然出现打扰了他们,笑说王松王嘉兄弟俩错把霍读当成会写诗的才子,还打算雇佣他写诗,梁辩自己笑到肚子疼,陆玩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又过了一会,王灌的婢女鹦哥便过来找雨轻,雨轻放下这幅《石兰图》就离开了。

    “陆兄,没想到你还携带着古琴,既然摆出来了,我猜你今夜一定会抚琴。”

    “天色很晚了,梁兄也快些回去歇息吧。”

    “看来今晚我可以聆听陆兄的琴声了。”

    梁辩一脸坏笑的走开了,陆玩慢慢走到古琴面前,手指抚过琴弦,这张古琴名叫绕梁,是周瑜生前最喜爱之物,病中赠与了陆逊,后来到了陆玩手中。

    陆玩撩袍跪坐,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目光柔和,重新触动琴弦,一曲《广陵散》缓缓响起。

    《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最早关于《广陵散》的记载,见于魏《与刘孔才书》:“听广陵之清散”。可见《广陵散》是一种扬州的古典音乐。而根据史料记载,嵇康所弹奏出来的《广陵散》是经他改编过的,生前又没有传授给其他人,故而成为绝响。

    这是陆玩在扬州乐曲的基础上,经过加工创造出来的一曲琴乐,琴声铮铮,清微淡远之中杀伐之气毕露。

    陆玩不像狂士嵇、阮二人,一个避世,一个忤世,他抚奏时更能平衡心态,游刃有余,把控整个战斗局面。

    嵇康被押上刑场的罪名是“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轻时傲世,不为物用,无益于今,有败于俗。”

    司马昭不过是想借嵇康的人头,来震慑人心。嵇康独立不羁,孤独又绝望的活着,他不仅是曹家的女婿,还是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终究不能避免地沦为曹氏和司马氏斗争的牺牲品。

第十节 无厘头的拌嘴

    在梁国睢阳也开有菊下楼分店,文澈白日从菊下楼的掌柜那里听到一件有关唐苗的事情,原来唐苗在年初时跟着王松和王嘉来过睢阳,参加袁廉府上的赏梅宴,唐苗碰巧遇见了中正属员易杰,便以易言同窗好友的身份套近乎,可是易杰根本不愿理睬他,还直言道只会在私塾里惹是生非、作威作福的人实在没有品评的必要。当时唐苗撇下王松他们,就悻悻离开了。

    雨轻正在伏案练习书法,她随口问了一句:“澈哥哥,你觉得席汝桢的父亲席凉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文澈坐在一边,淡淡回道:“我只记得他待人和善,他就是个普通小吏,在洛阳城微不足道,应该不会有人记得他,可是现今他唯一的儿子却被关进了大牢,也许席凉这个人并不普通。”

    雨轻沉吟片刻,又道:“席汝桢虽然只是王家私塾里的借读生,但成绩很优异,与易言不相上下,发生这样的事情,势必会影响到他今年定品,他有着跟楚颂之一样的才志,可是他没有楚颂之的际遇,入仕之路恐怕更加艰难坎坷。”

    “出身寒门的学子至多能当一些品级低下、躬勤庶务的浊官,楚颂之勉强算是张华的门生,又娶了士族之女,他年纪轻轻就担任洛阳令,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幸运了,从这件案子来看,席汝桢太容易冲动了,才会有牢狱之灾。”

    文澈是用很客观的眼光看待他们,文家是将门世家,文澈和寒门子弟没有太多交集,在文澈小时候,他的父亲就严格教导他,不许他和末流小吏、商贾人家的孩子玩耍,在无忧巷,文澈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雨轻。

    说来也奇怪,文澈的父亲文徵早就发现他和雨轻走得很近,却没有斥责他。

    “席汝桢是我们以前的邻居,他父母都不在了,叔叔婶婶待他们兄妹俩也不怎么好,出事到现在都没有去牢里探望过席汝桢,梁辩派人打听到席汝桢的叔叔正打算抢占他们兄妹俩的田产,看来必须尽快帮席汝桢洗脱冤情,否则他那狠心的叔叔就要把他们的财产全部侵吞了。”

    这时香草将郗遐派人送来的书信放到书桌上,又和正在研磨的梧桐悄悄说了两句话,便转身走了出去。

    雨轻停下笔,拆开那封信,看完后浅浅一笑,郗遐在洛阳帮雨轻调查了一下席凉是如何入仕的。

    席凉是梁国陈县人,他早年曾在乡里躬耕陇亩,后来才给鄄城县公曹志做幕僚,束先生少游国学,与博士曹志关系很好,也曾见过席凉,席凉是由东平毕垣举荐进入曹志府上做幕僚的,毕垣早些年被河间王司马颙征辟为掾吏,然后就跟着司马颙去了关中。

    雨轻把郗遐的书信拿给文澈,他匆匆看了一遍,然后沉声道:“这两年吴尽一直都在关中,透过郗遐认识了李斌,到现在李斌对兄长李奕的死还耿耿于怀。”

    雨轻抚了抚洁白的左伯纸,准备给郗遐写回信,又道:“郗遐曾经在野王县与李斌有过一番长谈,李奕的悲剧在于他从一开始就被卷入了一场输不起的游戏,平原华氏、荥阳郑氏、成都王司马颖或许还有其他势力在搅浑水,李奕只是个被压在赌桌上的人,郗遐希望李斌可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现在的李斌应该比在野王县时成熟许多。”

    此时甜甜给文澈端来一碗刚刚熬好的银耳莲子粥,梧桐小声问道:“纨素小娘子真的在给梁家小郎君洗外袍吗?”

    甜甜点头道:“她不仅要洗外袍,而且还要洗杯子。”

    梧桐听后吃吃一笑:“这样也好,她就没时间和雨轻小娘子拌嘴了。”

    庭院中,左媛故意朝梁辩那边甩动两下刚洗净的衣袍,水滴直接溅到梁辩的脸上。

    梁辩看着晾在衣架上皱巴巴的外袍,无奈道:“左媛,这件外袍要用茉莉花肥皂或者配有中草药的澡豆来洗,不能用普通的皂角,要轻揉轻搓,也不能用力绞扭去水,像你这么洗,衣服没穿坏,倒是先被你洗坏了。”

    左媛讥诮一笑:“这件外袍很好看,可是穿在你的身上,实在太可惜了,我感觉这件外袍褪色变皱后更适合你。”

    梁辩不由得苦笑道:“是你把酱汁滴到我的外袍上,你做错事怎么还这么理直气壮?”

    左媛白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是说要拿钱来赔偿的,你非要让我亲手把你的外袍清洗干净,明明都洗干净了还要找茬,你这个男人真是小肚鸡肠。”

    梁辩端起那个青白釉莲瓣茶杯,万分可惜道:“这可是我最喜爱的茶杯,你却故意往我的茶杯里放蜘蛛,谁知道那蜘蛛有没有毒,即便你洗干净了,我也不敢再用它喝茶了。”

    左媛生气道:“什么蜘蛛,这事与我无关,你可不要胡乱冤枉人。”

    方才梁辩躺在胡床上,安静的听琴时,左媛刚好走到他的窗下,想要给他道歉,在缀锦阁用饭时故意弄脏他的外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梁辩突然站起来,把茶水泼到门外,还叹息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左媛听后马上就打消了道歉的念头,走进去质问他,不料梁辩就把那件外袍丢给她,让她亲手洗干净,手里还拿着一个装有一只蜘蛛的琉璃瓶,在左媛眼前晃了晃,笑说这就是证据。

    梁辩走近左媛,故意调侃她道:“人长得丑,心地也不善良,彦生兄眼光很高,那块玉佩也只是个普通的玉佩,并不代表任何意义,你可不要想多了。”

    左媛立时气得面红耳赤,扭头就走了,由于生了一肚子气,就来到雨轻的房中,花姑和怜画回禀了一些事,便退了出去。

    雨轻听左媛一直数落梁辩的不是,也无法安睡,听陆玩说梁辩平日喜欢研究蜘蛛昆虫之类的,他刚才多半是在拿左媛寻开心,不过他为何要把茶水泼到地上呢?

    到了次日天明,裴頠就跟着许恽一起去爬山了,雨轻和王灌则乘车来到袁府,陆玩和梁辩比雨轻她们晚到一会。

    在水榭中,谢裒倚栏而坐,正观溪景,当望见文澈独自朝这里走来,他便将一片落叶扔进水中,笑了笑:“阿澈,好久不见。”

第十一节 中正不中正(上)

    文澈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落叶,剑眉微蹙,说道:“夕夕去过怀县,云鹄无故失踪,白菡突然出现在成皋县,如今你来到睢阳,又想要做什么?”

    谢裒云淡风轻的说道:“落叶会浮在水面上,石子却会沉入水底,死鱼不只会浮出水面,而且还会沉入水底,它们都是没有生命的东西,既掌握不了自己的沉浮,也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活着才会有希望,你找到了自己的方向,选择离开,我没有阻拦,人臣者各为其主,只是她的背景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

    文澈扶着阑干,不以为然的说道:“物体是上浮还是下沉都由其密度决定,这些只不过是一些最简单的自然原理,年幼的曹冲也懂得利用浮力来称象,掌握这些自然规律并加以善用,才是最智者的生存之道,天地间最大的规律就是平衡,一阴一阳之谓道,很可惜世间许多事物经常会不平衡。”

    “又是奇怪的原理,她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说到这里,谢裒目光沉了下去,手指旋转着空酒杯,坦诚而生疏的说道:“东安王(司马繇)薨了,邺城那边上奏说东安王是突然中风而亡,这件事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文澈收回视线,语气波澜不惊:“我并不知道,现在你告诉我,我也没有痛快的感觉。”

    谢裒瞥了他一眼,拿了一只空杯,倒了一杯酒,缓缓推到桌对面。

    文澈摇了摇头,“我只有在伤心的时候才会喝酒。”

    谢裒笑了笑,司马繇构陷文鸯为杨骏一党,夷灭三族,文澈有足够的理由去杀他,也许以前的文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现在的文澈不会这么做。

    “我并不是你们的敌人,陆玩想要替席汝桢翻案,我也可以帮他。”

    文澈神情顿了一顿,“我记得你好像从来不会做对自己没有任何利益的事情。”

    谢裒一口饮尽杯中酒,淡笑道:“对别人有利益,对自己也有利益的事情,我还是很乐意去做的。”

    在前厅上,袁廉正与陆玩谈及豫州士人,梁辩、任承、戴宾和桥纡也在旁作陪。

    东汉末人物品评并不局限于对单个士人的品评,而是发展成对以地域为单位的群体人物品评,才会出现“汝颖巧辩”、“汝颖多奇士”、“青徐儒雅”等等评语,汝颍士人为了争名求胜,常攻讦论难,孔融也曾站在汝南士人的立场向颍川士族发难,借此发泄对曹氏集团的不满。

    昔日豫州刺史解结曾与属僚讨论汝颍名士,陈留张彦真以为汝颍人士仅仅是善于巧辩,不如青徐人士有儒雅之风,陈頵举例反驳所提人物及于老庄、汉魏二祖,地域已超出了汝颍两地,实际是把讨论范围扩大到整个豫州,解结闻此感叹豫州人士常半天下,陈頵偷换地域概念是因为有机可乘,张彦真以两郡与两州相比,本身言辞欠妥,给人留下了空子。

    汝颍名士缺乏儒雅之风,虽然在学术上没有出众的表现,但政治上却人材辈出,像颍川荀彧、枣祇和陈群,曹操要荀彧推荐汝颍奇士,但实际上荀彧只推荐颍川士人而从未推荐汝南士人。

    曹魏政权中也有少数汝南名士,比如和洽、孟公威、周斐等,在朝中的地位仍旧比不上颍川派系,至于那些流寓江东的汝南士人,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落籍当地,也失去了汝南士人的资格。

    “听闻昔年贺邵任吴郡太守,到任之初,足不出户,吴中豪门对他很是轻视,还在府门题字:‘会稽鸡,不能啼。’贺劭听后,故意外出,至门反顾,索笔补上一句,‘不可啼,杀吴儿。’

    随后他便到各大族庄园,查核顾、陆等家族奴役官兵和窝藏隐匿人口的情况,悉数报告朝廷,获罪者众多,陆抗当时任江陵都督,特意往建业请求孙皓,这才得释。原来吴郡士人和会稽士人也喜欢针锋相对,再看如今的陆机和贺循,他们倒是成为了情志相投,交往深契的好友,真是世事变迁,人心善变。”

    袁廉从豫州士人转而谈到江东士人,贺邵以会稽人而领吴郡太守,为吴郡顾、陆诸强族所轻视,因为会稽士族的力量不足以与吴郡士族抗衡,要么依附,要么被打压,作为吴郡集团边缘力量的会稽士族时常夹在江东集团和淮泗集团斗争之间,陷入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

    袁廉就是在暗讽过去吴郡士族和会稽士族之间的联盟很不牢固,东吴灭亡后,江东士人才开始同舟共济、抱团取暖,陆机举荐江东友人,贺循、戴渊和郭讷,汲汲于功名,他这个江东士人领袖当得着实辛苦。

    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发问:“袁散骑以为陈郡士人比汝颍士人如何?”

    一个潇洒俊美的少年郎已经负手缓步走进来,却见她穿着浅蓝右衽交领长袍搭配对襟系带无袖马甲,领边和肩膀处都绣有竹叶图案,她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酒窝浅浅,怀里还抱着一只雪貂。

    袁廉微微怔住,刚才她陪同王灌一起去后院了,没想到她会突然到前厅来。

    袁廉以为雨轻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便和煦笑道:“陈郡士人并不热衷于政治,多出身儒学世家,以文章著称,就像西汉‘大小戴’,桥仁和杨荣,都是潜心钻研礼学,成就卓著。”

    “依袁散骑所言,陈郡士人淡泊名利,那么谢裒为何要改学玄学,要想成为真正的名士,既要精通儒家,又要擅长玄学,玄儒兼修,才能混入贵游子弟的圈子,说到底谢鲲改儒学玄,为的是提升自己的名望。他与追逐仕途者,没什么两样。

    而王铨文才出众,在梁王府任幕僚,其子王瑚少重武节,现为冠军参军,王家私塾却是人员混杂,乌烟瘴气,将礼法弃之不顾,会发生杀害同窗这等事也就不足为奇了,我想如果陈郡士人有机会遇到昔日的竹林七贤,一定会欣然地和他们进入竹林,任情废礼,正是竹林名士之风度。”

    袁廉没有接话,低头抿茶不留痕迹的皱了皱眉。

    戴宾却冷笑起来:“袁散骑方才是客观的品评陈郡士子,你所说的只是极少数的情况,不要以偏概全。”

第十二节 中正不中正(下)

    雨轻坐在陆玩身边,微笑道:“中正官给士子定品级,标准有三家世、道德、才能,家世比较好评,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评价学子的道德和才能,就比较难办了,只能概括写一写,好像在曹魏有一个叫吉茂的人,得到中正的评语是“德优能少”,简略的不能再简略了。

    早年孙楚被评为“天材英博,亮拔不群”,有些人就不太理解了,孙楚当时还没有出仕,州大中正王济是从哪里看出来他有如此大才的?我觉得可能是对于有些走后门的、说情的、关系户的,中正官免不了要做个顺水人情,不好把这些人的评语都写得太坏,伪造篡改品状的现象也是屡见不鲜,总之中正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士子不服不行。”

    陆玩看了雨轻一眼,似乎很无奈,梁辩听后差点笑出声来,桥纡却被雨轻最后几句话绕晕了。任承剥着橘子,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仿佛在看一场笑话。

    戴宾把茶杯一放,质问道:“你好歹也算是裴家人,这般诋毁中正官,到底是何居心?”

    雨轻自顾自的喝了半杯茶,这才说道:“我又不是士子,能有什么居心,何况袁散骑又不是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多心的。”

    袁廉勉强地笑了两声,想着她毕竟是裴頠的侄女,没必要跟这个刁钻古怪的丫头计较。

    雨轻继续说道:“我昨日还在抄写《小戴礼记》,戴圣开创了礼学“小戴学”,还教授同乡桥仁,既然研究礼学,就该尊崇道德,守文明礼,可是戴圣却仗着自己的名望地位,做一些逾越法纪的事情,他的儿子还纵容宾客勾结绿林强盗打家劫舍,人品如此,与司马相如何异?”

    戴宾顿时脸色一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逸民先生主动辞官,必有其难言之隐,别人也是不会明白的。”

    陆玩把刚剥好的橘子放进雨轻手里,然后笑道:“她不懂事,说话口无遮拦,让袁散骑和戴兄见笑了。”

    袁廉呵呵笑道:“无妨,年轻人都喜欢争名求胜,逞才使气,若是对乡评清议现状不满,可以告知吏部或者主持典选的司徒府,反正你的婶婶就是王司徒最疼爱的女儿,说句话比豫州大中正还要管用。”

    雨轻不再理会他,直接掰了两瓣橘子放进嘴里,大白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陆玩淡笑道:“袁散骑平时公务繁忙,在定品之时从洛阳返回梁国,主持‘清定’之事,成批的乡邑士人以及耆宿高年、乡里素滞屈者的情况,中正属员应该也已经考察过了,我仔细核对过今年梁国需要定品的人员信息,前段时间我也派人去各县核实了一下,发现有几个县的人员信息有明显的错误,还有些士子被遗漏了。”

    在魏晋,由于州郡中正多由现任京官兼领,加上中正所管地域广阔,士子众多,很难凭一己之力品评所有州郡士子,属员访问协助,清定工作才能顺利完成。

    陆玩就是想让更多不得升进的寒门士子经过铨叙,获得相应的中正品第,进入仕途,为朝廷选拔寒门贤才也是陆云巡视豫州的重要任务之一。

    按理来说,大中正应该对小中正报上来的人员信息督查核实,不定时派属员到乡邑明察暗访该名单的真实性,防止县中正与宗族乡党舞弊徇私,杜绝“冤屈诉讼”之事发生。

    但实际上,由于中正获取信息渠道单一,也没有那么多下属,访问考察多是流于形式,各地小中正报上来的人员信息,没有特殊情况大中正也不会反对。

    陆玩示意南絮将一份增补人员名单交给袁廉,又说道:“袁散骑常居洛阳,与乡里相悬隔,被列上定品的乡邑人士有很多,又要集中品评,袁散骑对乡邑人士不甚了解,还是由中正属员负责考察宗族乡党舆论的意见,这其中不乏有利用职权贪赃枉法,请托交品状者,袁散骑既为本地中正,就要公正地考核人才,不可率性为之,随意为之。”

    袁廉接过那份名单,看了一下,心中大为震惊,陆玩初到梁国,竟然能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名单上面多是庶族子弟,还有一些因得罪本地豪族而被沉抑不得定品的寒素士人。

    虽然陆玩不是本地人,但是吴郡陆氏在豫州也发展出了自己的情报网,中正考核士人必然存在遗漏,他之所以没有和陆云一起离开梁国,除了调查唐苗之死,就是派手下的情报人员对本地士人进行详加考察,尽可能的甄别选拔隐士及受屈者,搜求访问贤才。

    陆玩起身笑道:“打扰多时,我们先告辞了。”

    雨轻抱着大白,跟在陆玩、梁辩和任承身后,走到门口又停下步子,回头对袁廉笑了笑:“对了,那个席汝桢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如果他的确是被冤枉的,那么他的名字也需加上去。”

    谢裒今日是过来找袁绲对弈的,偏巧袁绲陪着殷棐一起去郊外赛马了,谢裒望见雨轻一行人来到袁府,就叫文澈过来这边叙叙旧。

    谢裒和陆玩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朝府门走去,当陆玩遇上谢裒,彼此简单寒暄几句,陆玩和他没有太多交集,身旁的梁辩却和他有许多话说,原来梁辩曾进入谢家私塾读过书,与谢裒关系还算好,过生辰也会互送礼物,不过谢裒每回送给他的生辰贺礼都是那三样,一个金寿星、一件玩器和书房用品,年年如此,毫无惊喜。

    任承听梁辩说起往年的生辰贺礼,他便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幼儒兄送给我的生辰贺礼也是这三样。”

    梁辩恍然,笑道:“幼儒兄,你果然是在敷衍我们。”

    曦曦赶忙上前解释道:“你若是想要什么礼物,可以直接告诉我,幼儒小郎君不太会挑礼物,他并不是敷衍你。”

    梁辩呵呵笑道:“我说怎么一直听到铃铛的声音,原来是你这个小话痨,不过听说你现在话变少了,身份也变了。”

    曦曦脸颊微微泛红,喃喃的说着别人根本听不明白的话:“没有啊,只是有点不一样,不是,也算是变了吧。”

    这时陆玩望见几名府衙捕头匆匆赶过来,李捕头施礼禀道:“罪犯席汝桢在昨晚逃狱了。”

    “逃狱?”梁辩闻言简直难以置信,“席汝桢他疯了吗?”

    第一卷七十三节有关张华和卞粹谈话部分情节有所修改,因他们二人在后期会有重要戏份,最早写时考虑欠妥,请各位读者见谅。

第十三节 诡异的府牢

    牢狱设在府衙西南面,不远处还有一座狱神庙,府牢由于年代久远,在去年突然一道后墙倒塌,恰好是大牢值房,当时闵府丞和池狱曹正在值房谈话,二人皆被压死在了墙下。

    府牢倒塌,死了两名下属,任先大为震惊,亲自查看,刘功曹被以不及时修缮房屋渎职论处,杖责五十,随后任先命人重新修葺了府牢。

    州郡县的衙署一般都是前朝遗留,只要前朝的衙署修修补补还能用就不会费人力物力重建,除非战火将其烧毁,官府机构建造工程大、所费徭役和钱粮多,朝廷不会拨款修衙,要修也是地方官自己掏钱。

    所谓“官不修衙,客不修店”,流官制度下的官员在一个地方待不了多久,只要衙署能凑合住就行,反正住几年就会调走。

    此时蒋狱掾正在值房内向严狱曹讲述昨晚席汝桢逃狱之事,原来是一名叫赵公甫的狱卒在昨晚巡视时偷偷把席汝桢掉包,牢房里现关着的却是一个泼皮无赖。

    “赵公甫全家已经不知去向,我讯问过那个泼皮庚二,他是收了赵公甫的钱,假扮成给罪犯席汝桢看病的大夫混进大牢,席汝桢换上大夫的衣服,就跟着赵公甫离开了大牢,庚二收钱替人办事,别的一概不知。”

    “亏我还以为他是蒙冤入狱,这学子狡猾的很,白日里装无辜跟我陈诉冤情,晚上就串通狱卒逃狱,陆玩命人把他押解到睢阳,真是会给我们找事。”

    严尚镇端起茶杯,还没喝就把茶杯重重掷在桌上,说道:“你这沏的什么茶,平日里你和那些狱卒克扣衙里的灯油、粮米,又从犯人那里捞了不少,如今还贪这个钱,赶明恐怕连粮食仓库里的老鼠都没吃的了。”

    蒋厚植赶紧赔笑道:“严狱曹,最近陆玩的人频频造访咱们衙门,好茶也没法再拿出来了,回头我亲自给你送到家里去。”

    严尚镇用一只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敲了一下,沉声道:“眼下赶快把逃犯席汝桢抓回来才是要紧,不然任内史会先拿你我开刀。”

    蒋厚植点点头,正想再提到昨日陈县令牛守业派人前来送礼,忽然值房门外一片脚步声,雨轻和谢裒已经走了过来,于是话头只好暂时搁起。

    严尚镇慌忙起身相迎,上前施礼道:“不知两位小郎君前来,卑职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谢裒微微一笑,没说什么,雨轻却负手而立,目光环视一周,问道:“席汝桢之前被关在哪间牢房?”

    蒋厚植立马回道:“他是重刑犯,被关押在单间牢房,小郎君请随我来。”

    雨轻和谢裒就跟着他来到那间牢房,光线有些昏暗,庚二已经被换到另外一间牢房,席汝桢除去的囚服还放在草席上,也许是他走的太着急,一支小毛笔还掉在地上。

    雨轻躬身把毛笔捡起来,狐疑道:“蒋狱掾,你刚才说席汝桢昨日告诉狱卒他腹痛难忍,赵公甫便给他找来一位大夫,这里明明设有病囚院,给犯人看病应该把狱医带过来,赵公甫却跑去外面请大夫,难道你就毫无觉察,还是故意装不知道?当时你在值房做什么?牢头又在做什么?”

    蒋厚植垂下了头,顺风猛地一拍王牢头的肩膀,笑问道:“昨晚你们在值房是不是忙着吃肉喝酒,还和巡夜的狱卒聚在一起赌钱,吃了人家的酒肉,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这样吧?”

    顺风已经问过狱卒了,赵公甫的兄长去陈县做生意回来挣了不少钱,他也跟着沾了光,心情很好,昨日还给他们弄了一桌酒肉。

    王牢头苦着脸道:“一顿酒肉就把我们全都坑了,赵公甫也太会算计了。”

    雨轻在牢房内踱了两步,沉思良久,席汝桢不会不知道,一旦逃狱,自己无罪也变成有罪,更没资格定品,一时的冲动而毁了今后的人生,这么做太不值了。

    谢裒突然开口道:“赵公甫和席汝桢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冒险救他出狱,是为了钱财?还是有其他的目的?赵公甫的兄长同样也有可疑之处。”

    雨轻淡淡说道:“这还需要陈县令牛守业帮忙调查。”

    这时大白从一堆干草里叼出一个废纸团,跑过来交给雨轻,雨轻展开一看,这应该是席汝桢写给叔叔的信,并未写完,不过上面的言辞甚是犀利,直言叔叔贪婪无耻,婶婶尖酸刻薄,常欺负柔弱的小杏,见他犯了官司,竟想要把小杏嫁给一个中年鳏夫。

    席汝桢在信上警告他们算盘不要打得太响,他还没有死,小杏的婚事还轮不到他们来插手,等他无罪释放后,就会和他们分家,带着小杏出去单过更自在。

    这样看来,席汝桢真的没有逃狱的想法,那么他为何要跟着赵公甫离开大牢呢?

    严尚镇在旁说道:“赵公甫带着全家人跑了,任内史已经派出府兵追捕他们。”

    谢裒瞥了一眼严尚镇,好奇的问道:“听人说这府牢倒塌过,还压死了人,墙体怎么会突然倒塌?”

    严尚镇沉思了一下,答道:“因为当时大雨连绵,加上未能及时修葺,所以才会发生墙体倒塌。”

    “好像府丞闵正浩抓了一个名叫于恩的江湖术士,是琅琊人,客居梁国,用符水给人治病,信奉他的人越来越多,闵正浩认为此人作幻术迷惑百姓,招揽徒众,日后恐生祸乱,便下令抓捕了于恩,可还没审问出什么来,他和池狱曹就死了,当日于恩也消失不见了,百姓都说于恩是仙人,不该将其关押,闵正浩因此遭受横祸。”

    雨轻对谢裒说的这件事很感兴趣,笑问道:“琅琊道士于恩,他也是逃狱了?”

    谢裒淡笑道:“既是仙人,何须逃狱?”

    与此同时,陆玩从府衙二堂走出来,方才和任先说了有关席汝桢的案子,易悝也站在一旁,陆玩还笑说易言是个品行兼优的学子,总是帮助私塾里的学生排忧解难,他这个班长很称职。

    当陆玩来到府牢门外,雨轻和谢裒也从里面走了出来,陆玩把目光投向谢裒,似乎猜到他会对雨轻说起墙体倒塌那件事,便开门见山的问道:“谢兄,你在琅琊有见过于恩吗?”

第十四节 血溅菊下楼(一)

    谢裒摇头道:“我倒是没有见过他,不过他和东汉末于吉是同宗同族,和孙秀也是亲戚。”

    孙秀家族信奉五斗米道,琅琊先后出了于吉和宫崇,后来黄巾起义的首领张角就是利用于吉所写的《太平经》而发动了农民起义,琅琊地区也是深受五斗米道的影响,这个于恩来到梁国,发展信徒,集聚力量,恐怕和赵王也有关系。

    梁王向来是站在赵王这一边的,绝不会在自己的封国内杀了于恩,任先凡事都考虑明哲保身,也不是那么的体恤民情,他站队不明确,抓于恩的人是闵府丞,甩锅意义明显,至于闵府丞和池狱曹的死,还有可查之处。

    雨轻笑道:“谢兄,我们打算去菊下楼吃饭,你也和我们同去吧,这顿我请客。”

    睢阳城东有一家包子铺,离菊下楼很近,店铺虽小,但生意很好,老板是扬州吴兴人,顾客来买包子还会送一小份扬州酱菜,不过每日都要排很长的队才能买到,花姑就排在队伍中间,时不时踮起脚朝前面望去。

    雷岩站在路边一株老槐树下,暗暗自语道:“小杏怎么会不告而别,难道她真的跟着席汝桢逃跑了吗?”

    刚好一辆犊车停在对面路边,年轻男子下了车,朝雷岩这边看过来,花姑发现是他,忙转身对雷岩喊道:“阿岩,你快看谁来了?”

    雷岩正在出神,忽听得花姑唤她,就抬目顺着花姑手指的方向望去,竟然是王祷。

    他们两人都站在原地,沉默地对望了片刻,王祷就径自走进菊下楼。

    二楼雅间内,谢裒正看着菜单,似乎完全不理解,忍不住问道:“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母子相会,心太软,青龙过江,黑白双煞,这些菜名真奇怪,都是什么意思?”

    陆玩随口说道:“简单来说就是两个红烧猪蹄外加几棵用作摆盘的青菜,黄豆炒豆芽,红枣夹糯米,一碗汤里加入一根葱,皮蛋豆腐,菜名有点坑。”

    谢裒笑了笑,便放下菜单。

    雨轻托腮凝望窗外,陆玩歪头看了她一会,就从锦袋里取出两个核桃,握在手中,再次张开手掌,两个核桃已经被剥开了。

    当雨轻看到两个完整的核桃仁,先是一阵欣喜,紧跟着又噘了噘嘴,不满道:“士瑶哥哥可以徒手剥核桃,我送给你的核桃夹又没有用了。”

    “雨轻,怎么不送给我一个核桃夹呢?”

    只见王祷大步走进来,谢裒略怔住,不知他也会来梁国。

    雨轻笑道:“没想到阿龙哥哥这么快就来了,正好赶上饭点。”

    王戎深知豫州形势复杂多变,裴頠又刚刚失势,恐有人趁机秋后算账,便让王祷赶过来,遇事可找豫州刺史刘乔商量。

    王祷就在谢裒身边坐下来,说道:“我看外面那家包子铺的生意比菊下楼的还要好,想要知道是不是真正的扬州味道,还得由士瑶兄来品鉴了。”

    雨轻把菜单递给王祷,笑道:“沈姨就是扬州吴兴人,经常亲自下厨,上回我在王爷爷那里就吃过沈姨做的野鸭菜包,阿龙哥哥也是吃了的。”

    谢裒放下茶杯,问了一句:“难道她和吴兴沈氏是同族吗?”

    王祷点点头:“嗯,她确实出身吴兴沈氏,可惜他父亲那一支没落了。”

    谢裒瞟了陆玩一眼,见他表情微变,心想去年从扬州获得的的那个消息多半是真的。

    王祷点了三道特色甜品,有樱桃鎚、杏酪和糖蒸酥酪,合上菜单后,又对他们笑道:“我这次过来带了一些羊酪,待会叫人送到你们牛车上。”

    陆玩一边剥着西瓜子,一边说道:“不用了,茂弘兄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谢裒轻啜慢饮,细品茶香,淡淡笑意挂在嘴边:“我也不要了。”

    王祷一脸不解:“这是新鲜奶酪,微微带点甜味,比较清淡,你们怎么都不要呢?”

    此时正值饭点,一楼几乎座无虚席,霍读就站在走廊上,望着苗烈兄弟四人坐在一楼大堂吃的很畅快,又不由想起了自己的三个哥哥,有些黯然神伤。

    “霍读,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下楼去和苗烈他们一起吃饭?”

    雨轻从雅间走出来,正好看见霍读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像是在沉思,回忆往事。

    “我不饿。”

    “看来这里越发连馄饨摊和包子铺都不如了,我得让菊下楼的掌柜另外挑好的厨子了,菜品价格也太贵了,我不会定价,应该咨询一下你才对,作为普通学子,你肯定能给我一个合理的价格。”

    “雨轻,谢谢你。”

    这一声感谢是发自内心的,其实在霍读返回洛阳得知天鹰帮被灭后,他曾想要独闯遮月帮,当时拦住他的人正是雨轻,由于时间匆忙,没来得及换衣服,身穿一袭天青色荷花刺绣襦裙的少女就站在霍读面前,他这才知道雨轻是女儿身。

    没有什么比失去亲人更让人失去理智的了,高门权贵在朝廷里拿着刀争,天鹰帮就只能沦为砧板上的鱼肉,霍读甚至怀疑雨轻的用心,拿剑指着她,厉声问道:“你为何要拦我?”

    “你发疯一般的冲过去,非但不能替你的兄长报仇,反而还会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要说你孑然一身勇凭借一颗孤胆屠了遮月帮满门,就算你逞英雄血洗云雀街,意义也不大,因为真正的凶手并不是他们,我不想你手上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

    雨轻一边说一边向他走近,离剑尖越来越近,霍读满眼血丝,低吼道:“云雀街发生的所有事,你敢对天发誓与你们裴家毫无关系吗?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快点让开,不要逼我杀了你!”

    “霍读,乱砍乱杀一通那是帮派的作风,而你不是,你的三位兄长,还有红鲤,他们拿命给你换来的风平浪静衣食无忧,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其实我跟你是一样的,我也想给死去的亲人报仇,可是我不想为了复仇而活着,不想失去身边的伙伴,我认同你这个朋友,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你和我怎么会一样?”

    “我的事说来话长,以后我可以慢慢告诉你,你不要小看我,如果你敢欺负我,我可是会还手的。”

    霍读终于放下了剑,他会说狠话,却下不了狠手杀雨轻,因为雨轻的突然出现让他不知所措。

第十五节 血溅菊下楼(二)

    雨轻若有所思的说道:“黑森赌坊被砸了,萧雨腾还想要的话就给他好了,今后你也没必要再回云雀街了。”

    霍读微微点头,忽然瞥见几名男子匆匆走进拐角的雅间,其中一个男子还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把嘴里嚼的鸡舌香吐出来,笑容玩味:“这东西还真香。”

    雨轻见雷岩和花姑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就准备出去看一看,霍读却叫住她,“楼下看着有点不对劲,你还是待在楼上比较好。”

    顺风带着小白去找寻席汝桢兄妹的踪迹了,而文澈则去查看小杏所住的那家客栈,雷岩又在外面,雨轻身边只剩下苗烈一个身手不错的,霍读从楼下几个客人身上隐约感觉到一股藏而不露的杀气,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这位客官,你刚才点的几道菜肴是限量销售,现在已经卖完了,想吃得明天赶早了,如果你不想更换菜品,可以移步到别家酒楼。”

    身着玄袍红带束发的年轻男子正喝着酒,有个伙计走过来很客气的说了两句,却被他一脚踢在膝盖上,顺势用脚夹住他的右臂,伙计趴倒在地,年轻男子冷着脸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赤蝎,今日你别给我找不痛快,有事我们改日再谈。”

    赤蝎猛地将那伙计踢飞一丈远,寒声道:“成元庆,我听说你去洛阳混了个六品武官,看来你果然是发迹了,你从前豪侠任性,不拘泥于世俗,现今却甘心做晋廷的走狗,大概你已经忘记司静山是怎么死的了,需不需要我把你的尸体埋在睢阳,这样你就不用再渡江南下了。”

    成元庆一听到自己死去好友的名字,气愤不已,拍桌而起,“赤蝎,你离经叛道,落草为寇,司静山苦心劝说,你却将他杀害,今日你还有脸跑来这里滋事?”

    赤蝎笑了两声:“成元庆,你的那对铁锤没带在身上啊,真是遗憾,我只能送你去见司静山了。”

    苗烈抄起长刀上前一步喝道:“你就是江东的赤蝎公子,这名号我是听过的,我当你是什么绿林好汉,原来只是个土匪强盗,连同门师兄弟都能杀,被官府悬赏通缉,身价很高,今日我倒是想得了这赏金。”

    在苗烈正要抡刀砍过去,有人手掌发力,将旁边的酒桌推向他,酒桌撞上他之际,苗烈没有躲闪,而是单手挥刀从下往上砍,把酒桌劈成两半,酒水佳肴纷纷摔在地上,长刀转一个圆满弧度又收了回去。

    “你的对手应该是我。”

    那人手持九环刀,猛冲过来,挥动哗哗作响,气势喷薄而出,刀刀相碰,火花四溅,许多客人已经夺门而逃。另外还有三人围了上来,厉生和苗威他们也拔刀应敌。

    赤蝎手握长剑,绛色剑穗舞动,剑锋如芒,触及之处,木屑纷飞,成元庆也抽出佩剑,正面迎上他的攻击。两人剑法极快,完全看不出什么招式。

    赤蝎突然换了左手持剑,向前平刺,力达剑尖,成元庆旋身侧闪,随体转动,剑势如狂风扫落叶,剑光纵横交错,两剑相撞,铿锵之声争鸣,激荡四周,一层层交织而成的剑网时而扩散,时而收缩,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柜台后边躲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他是厨娘的孩子,刚才悄悄溜进大堂,堂内刀光剑影,他很是害怕,身体蜷缩起来,不敢挪动一步。

    赤蝎一剑劈空,猛然把剑往地上一插,发力向前划动,地板被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剑锋陡转上撩,连柜台也裂成两半,成元庆迅疾抱起那男孩,躲开赤蝎的雷霆攻击后,成元庆就把男孩送到靠近后厨的通道口,命他快点离开。

    赤蝎本名朱望,他的父亲原是东吴守城将领,和司家是世交,在灭吴之战时,他的父亲兵败,全家被杀,赤蝎被司家偷偷收养,他与司静山还成为同门师兄弟,后来他结交了一些游侠,由于家门落魄,他一直活在扭曲与压抑之中,渐渐地从一个为人仗义的士族子弟变成了杀人越货的强盗,司静山带官兵前去剿匪,赤蝎不念同门情谊,在乱战中杀了他。

    “朱望,你真的是堕落了。”

    成元庆一剑刺向了他的腰部,他闪避之间,剑刃划过他腰侧,玄色腰带上缀着的玉饰碎裂坠地,赤蝎持剑向下一劈,势如猛虎,然后旋身踢飞一个半米高的黄铜摆件,那个摆件砸在二楼雕花横梁上,又弹回来砸向成元庆的头顶。

    谷瀥</span>

    成元庆腾空而起,飞脚将那物什踢向赤霜,赤蝎一声暴喝,挥剑如风,霎那间那物什被砍成好几截,铜屑飞扬。

    赤蝎微闭双目,成元庆趁机转动剑柄,反手一剑刺向他。

    伴着一声冷笑,绛色剑穗轻轻拂过成元庆的耳畔,赤蝎身如利箭,急射而出,半空中一个空翻,轻松落地,立于他的身后。

    “成元庆,光凭这点本事,可是杀不了我的。”

    “只为杀我一个,还带了这么多帮手,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半面玉郎和鬼骷髅也来了,当然外面还有我的好些结义兄弟,其实我今日要杀的人并不是你,我这人恩怨分明,只要你不碍到我的事,我可以放过你。”

    “想要动他,就先杀了我!”

    成元庆握紧剑柄,眼神和刚才不太一样,因为他意识到赤蝎此行的目的,他们要杀的人却是陆玩。

    二楼之上,雨轻早已被陆玩拉回雅间,不过雨轻还是探出半个脑袋张望外面的情形。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拦我的路?”

    说话之人正是刚才嚼鸡舌香的男人,在成元庆和赤蝎打斗时,他就和一个带着半张银色面具的人从拐角的雅间内走了出来。

    只是那个露出半张脸看上去长相英俊的男人没走两步就停下来,阴恻恻笑道:“陆家人也会用梁上君子了,看来这家酒楼也是鸡鸣狗盗之徒经常聚会的地方。”

    一道白影从房梁上跳下来的那一刹那,半面玉郎已经抛出流星锤,欲要缠住那人的四肢,那人挥剑砍去,激起无数火星。

    “鬼骷髅,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赶快进去杀了姓陆的!”

    半面玉郎丢下这句话,就与那白衣男子厮杀起来。

    鬼骷髅觉得对付霍读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他出手,高声喝道:“可是怕了?文弱书生也想学我们当行侠仗义的好汉了,没那本事就滚远点!”

    霍读蔑视一笑:“就你们这群粗野莽夫也当得起侠义二字,拿你们试试新兵器,倒还凑活。”

    “找死的东西!”

    鬼骷髅被他激怒,手持短刃,疾冲而来。

第十六节 血溅菊下楼(三)

    霍读刚才所说的新兵器就是李如柏之前送给他的一根镔铁折叠短棍,他从后腰取出银色短棍,把棍头用力向下甩出打开,布袍微微扬起,他此刻很冷静,并没有急着提棍攻过去,而是站立在原地,等着对方先攻过来。

    鬼骷髅使用的是类似鱼肠剑那样小巧的短刃,而霍读手持比他长三倍的铁棍,昏了头冲过去跟他近身搏击,那才是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

    想要真正发挥铁棍的长度优势,就是面对短刃时以静制动,等对方出手的时候迅速利用长度进行攻击。

    一身素色布衣的书生对上一袭黑青色缎袍的绿林凶徒,在狭长的走廊上短兵相接,一接触二人就毫不保留的使出全力。

    霍读挥舞短棍,招招见功,棍起生风,如旋风般劈打抽拦,上下齐发,边攻边挡,械斗技巧明显高过对方。

    镔铁短棍分量一点都不轻,对于使用者的武力值和体力值都有很高的要求,并不是人人都能够轻松驾驭的,李如柏是看霍读武艺精湛并且力大勇猛,故而在临走之前送他这件趁手的兵器用以防身。

    手持短棍用力击打的话即便是石头也会被砸裂,对于抗击能力一般的人来说,不需要是头颈等要害,只要是直接击中身体,多半会骨折,被击中几处很快就会因剧烈的疼痛而失去战斗力。

    在两人快捷攻防之间,霍读一边挡一边往后退,渐渐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鬼骷髅发觉眼前的白面书生打起来没那么柔弱,冷峻邪笑,“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够资格和我对打。”

    “你是何人门下的走狗,为什么要杀人,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们这种人。”

    “你用不着明白,死了之后,去地府问阎王吧。”

    “光听鬼骷髅这个名号,就知道你罪孽深重,阴曹地府都不会收你,荡荡游魂,无处存留,真是可悲。”

    鬼骷髅纵横绿林多年,今日竟被这样一个白面书生出言羞辱,不能迅速解决掉他,那么他以后还如何虎啸山林,这趟任务只要能杀了陆玩,便可做会稽山主。

    会稽山上聚集了众多豪杰,此番来睢阳执行暗杀任务的就是会稽山十大高手,一楼的赤蝎、毒藤、枯霜、黑雀和再不斩,他和半面玉郎,还有外面的紫川君、醉金刚和袖青蛇。

    武力值排名前三分别是赤蝎、紫川君和半面玉郎,鬼骷髅排名第五,善使短刃,习得上乘拳法,内力深厚,一般刀剑很难伤到他。

    鬼骷髅凶芒暴绽,捏住刀柄,用力旋转,将手中短刀靠惯性向左侧旋飞出去,同时伸出左手,反握住刀柄,再次朝霍读猛攻过来,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个纷乱夺目的曲线,寒光四射。

    鬼骷髅用拳法带刀,刺向霍读双目,霍读闪开后,鬼骷髅又往他面门挥刀疾劈,霍读举棍拦挡,刀砍在铁棍上,鬼骷髅顺势旋转手腕,勾住铁棍,扭绞他的右手臂。

    霍读手肘发力翻转过来,铁棍击打他的持刀手腕,抓住他的右侧空档,以手肘重重打在他的后背上。

    鬼骷髅单腿跪地,挥刀横扫,霍读迅疾避开,他一个侧翻起身,持刀朝他的下盘猛刺,霍读连连后退。

    他用力蹬地,腾空旋身,一刀劈下来,霍读横棍一挡,身形略显不稳,鬼骷髅怒吼一声,一刀直刺而来,很快站定的霍读用铁棍戳中他的腋下,紧接着猛烈击打他的腹部,只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口吐鲜血,倒退数步。

    霍读趁势进攻,高打、低打,切入、回拉,动作连贯,毫不停滞,近身搏击完全占了上风,短刃被铁棍架住,不料对方刀中藏刀,子刀立刻出鞘,疾如闪电,一刀朝霍读脖颈砍去,瞬间紫竹箫飞出,高速旋转挡开这一刀,同时从箫管内发出几枚暗器。

    谷箅</span>

    鬼骷髅狂舞双刀,这才避开暗器袭击,大怒道:“书生竟也如此卑鄙狡诈。”

    霍读把竹箫斜插在腰间,很不在意的笑了笑:“卑鄙的手段就是用来对付卑鄙之人,你腹部和背部都受了伤,还能撑多久呢?”

    “今日杀不死你,我是不会闭眼的!”

    “也是,你还得留着命回去领赏,对吧?”

    “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敢在这里跟我玩命,我杀人的时候你还没断奶呢?”

    “很可惜我从一生下来就没有奶喝,你何时出来混的我是不知道,不过今日遇见了,死在我手上,你应该感觉荣幸。”

    “去死吧!”

    这边的鬼骷髅像一只咆哮的猛虎,挥刀狂砍,已经没了章法,而在外面的街上,包子铺前早已不见排队的人群,地上只躺着几个被醉金刚打死的护卫,还有两个被紫川君蹂躏过的年轻女子,倒在一辆犊车的车轮下,血肉模糊。

    醉金刚蓄力到顶峰一拳重重轰在了青牛的头部,血浆四溅,牛的嘶鸣声响彻整个街巷,另外一头受了惊吓的黄牛横冲直撞,撞翻了路边摊,卖水果的小贩和附近的客人夺路而逃,最后车子撞在了路边的墙壁上,而那头牛却被紫川君一箭射死。

    突然间一道青影闪过,紫川君拉开弓弩,连发数支箭矢,青衣女子竟毫发未伤的掠至一处酒肆的房顶上,目光投向紫川君,含怒开口问道:“你很喜欢杀女人吗?”

    紫川君眼神凉薄,邪气一笑:“我一时兴起就把她们从车里扔了出来,不想她们这么容易就死了。”

    那两名女子是活生生被马踏死的,紫川君还用鞭子将她们的尸体甩飞,那一抹阴森的微笑让人不禁胆寒。

    雷岩脸上愠怒更盛,青色衣裙在风中飘飞,冷冷道:“杀了人,就该偿命。”

    紫川君见她姿容秀丽,心中便多了几分兴致,轻笑道:“姑娘生气的样子也这么美丽动人,我都不忍心杀你了。”

    雷岩纵身一跃,旋身挥拳打断一酒肆门前的木柱,以凶猛的气势,将半截柱子踢向醉金刚,醉金刚毫不示弱,凌空一脚就将柱子踢碎。

    紫川君并没有出手,或许他认为此刻不必自己出手,毕竟雷岩不是他的目标。

    醉金刚在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九,此人膂力过人,拳法以刚猛著称,但缺少柔劲,打拳刚缺柔是白费力气,柔缺刚则是攻而不克,二者缺一不可。

    醉金刚连续直拳攻来,利用雷岩闪避拳路的时机,欲要反身后踢向她的头部,却被她用力一拳打在脚底,并嘲讽道:“你的速度太慢了,二十年的功夫也是白练了。”

第十七节 血溅菊下楼(四)

    醉金刚大怒,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升起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按耐不住,很快稳住身形,冲过来暴雨般的挥拳猛击。

    他急功近利,加上戾气满胸,所以内力反噬自身,武功不进反退,这就是雷岩方才那句话的言外之意。

    萧瑟的街景,罡风呼啸,没有丝毫后退的青衣女子闪电侧踢将醉金刚反震退回,这一击渗透力极强,霸道而威猛,使人防不胜防。

    醉金刚几乎有点反应不过来,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忿怒,“什么是功夫,我这一拳,你挡得住吗?”

    青衣女子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点瞬间爆发出来,一记霸道的横拳将醉金刚打得在空中翻腾了好几圈才落地。

    雷岩自小就跟随父亲学习各种拳法,拳术是初习武艺入门之道,她是个武学奇才,经过十几年的沉淀和实战经验,然后消化为自己的意识形态,以无法为有法,打斗时从最初想着怎样出招到各种招数信手拈来,把所有的招式变为本能的动作,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达到一定层次后一切皆是行云流水,高手高到一定境界就有种返朴归真的感觉。

    雷岩打拳很霸气,这主要来源于她的自信,这两年她经常与文澈、顺风对打,文澈的武艺早已是宗师级别,鲜有对手,谢裒身边的夕夕算是个武学异类,曾对文澈说过任何招式都会有弱点,武功造诣不在文澈之下,虽然没有特别明显的拿手绝技,但是总能发现弱点并且克制对方,可惜今日他并不在这里。

    雷岩和顺风打很多次都是平手,只是雷岩善使刀,顺风习惯用剑,论战场上的自保能力,雷岩比顺风略强一些。

    这一拳,拥有极致的速度和力量,就连空气中都形成了波纹,邻近木屐店铺的牌匾先前就被撞歪,又受到这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终于掉落下来。

    雷岩身形犹如战车般快速推进,朝着醉金刚倒下的方向碾了过去。

    醉金刚一个乌龙绞柱起身,方才是侧身着地,整条右臂有点提不起来,心中甚是惊骇,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身手竟然已经到了如斯境地。

    雷岩目光凌厉,一拳再次轰出,醉金刚忽地抓起地上的一根绳索就朝她甩了过去,她右拳变掌直接将那绳索砍断,足尖一点,猛地跃起,青色裙摆陡然展开,犹如一池新水上的碧荷,衣袂飘逸灵动,女子眸中却多了冷澈的杀意,凌空三连踢,势如山崩,无人能挡。

    强大的力道猛然从醉金刚的胸口处灌入,那股力道如海啸般在他的体内炸开,他不仅一口喷出鲜血,几乎连全身骨头都被踢碎,轰隆的砸在菊下楼的茜色琉璃窗子上。

    琉璃破碎,溅在红色碎片上的血不那么明显,醉金刚整个人却已经砸进混乱的一楼大厅内。

    雷岩的目光再次转向紫川君,一字一顿道:“在这世上杀人不眨眼的败类有很多,可是残害弱女子的人比败类还败类。”

    紫川君呵呵一笑:“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我的名号里带个君字而已,你这女人出手够狠,我喜欢。”

    “月判官不在,今日我就替他除掉一个江湖败类。”

    雷岩拔刀出鞘,寒芒乍现,在半空中割出一道波纹来。

    谷燦</span>

    疯狂的交手的轰鸣,响彻整个酒楼,霍读被鬼骷髅踢倒后,单手撑地一脚回踢其后脑,浑身劲道轰然爆发,鬼骷髅被摔到墙上,脑浆迸裂,飞溅出来的血迹染上了洁白的墙壁。

    同时间半面玉郎脸上的银色面具被打碎,原来这面具是为了遮住他半张脸上骇人的伤疤,白衣男子没有再给他任何还手的机会,古剑离鞘而出,衣衫飞扬,猎猎狂响,凌厉无匹的劲气透剑而出,霍读站立在雅间门外,自语道:“这白衣男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槃鸱山下的小镇,他也投宿在那家客栈。”

    忽然矮了半截的尸体触目惊心,血瀑升腾而起,另外半截身子则被抛到一楼大厅。

    苗烈身上受了很多伤,满身鲜血,刀柄也被鲜血浸湿,血水顺着刀刃滴落在地,枯霜的伤势更重,踉跄得退出丈余,另一边的黑雀趁势挥刀刺向苗烈的背部,苗烈反手一刀,干净利索,黑雀当场毙命。

    打到此刻苗烈还能集中精力发起最终一击,枯霜气得咬牙切齿,暴怒吼道:“再不斩,快给我杀了他!”

    这边身穿圆领开叉胡服的毒藤厉有天借力飞跃至二楼,霍读手握镔铁棍,皱眉问道:“陆家和你们到底有何恩怨?”

    厉有天甩出九节鞭,阴森一笑:“和陆家有仇的人很多,我也不知从何说起,要不你去地下问问陆逊。”

    雅间内,王祷临窗望着街上打斗,他剑眉紧皱,对雷岩有些担心,高手对决,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无法猜到结果,但不管谁赢了这场战斗,大概双方都会身负重伤。

    紫川君招招索命,雷岩方才与醉金刚打斗已经消耗了部分体力,面对武功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敌手,雷岩很难全身而退。

    陆玩一直在安静的剥着西瓜子,剥好的瓜子仁就放进小碟内,时不时看一眼站在门口的雨轻。

    谢裒把一道酿茄子推到曦曦跟前,曦曦正吃着新品烤鸭披萨,自顾自地说道:“要是哥哥在的话,早就速战速决了。”

    谢裒摇头道:“他们都是会稽一带数得着的高手,恐怕夕夕一个人也很难对付得了他们。”

    陆玩从袖中取出一块崭新的帕子,平铺在桌面,然后将碟子里的瓜子仁全都倒在帕子上,小心包起来,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把那包瓜子仁放在雨轻手上,无奈的说道:“早知道我们就留在袁府用饭了,街上发生这么大的骚乱,回去还是要派人告诉孙常侍和任内史的。”

    雨轻有些迟疑的问道:“士瑶哥哥,他们为何要杀你?”

    陆玩神情复杂的笑了笑:“他们只是一群头脑不清醒的家伙,武艺再高也不会成为强者。”

    雨轻见陆玩就要走出去,忙拉住他的手,“外面的打斗还没结束,他们来势汹汹,士瑶哥哥又不会——”

    “没必要的战斗,只会浪费时间,我不是去送死的,而是想让那个人在临死之前明白一点道理。”

第十八节 血溅菊下楼(五)

    陆玩大步走了出去,同时从隔壁雅间里也走出一位客人,却是段正纯,他今日也过来这里吃饭,段正纯左手端着一碗热汤,右手拿着一块披萨,边走边吃,慢悠悠走到陆玩身边,就开始抱怨起来:“这披萨边太糊了,也不知道往披萨上面多加一点奶酪,还卖的这么贵,难怪一楼的客人会闹事,在这里大打出手,连掌柜都跑得没影了。”

    陆玩脸色阴郁,没有理睬他,雨轻在旁接话道:“这样不是正好,待会你也不用付饭钱了。”

    九节鞭带着呼呼风声在半空中狂舞,砸碎了南絮和几名小厮连续扔过来的酒坛,突然厉有天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原来酒坛里盛的不是什么美酒,而是菜籽油。

    力从地起,厉有天连马步都站不稳,什么招式也使不出来了,他反应却很快,双脚踩在鬼骷髅的尸体上,快速向前滑行,陆玩距离他不过几米,他先射出几枚柳叶镖,引开霍读,紧接着手一挥,一枚毒针飞射而出。

    陆玩正好抬胳膊,把段正纯手里的碗打翻了,碗还在空中转了几圈,青龙过江汤洒了出去,那根葱偏巧就甩在厉有天的脸上。

    段正纯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这是哪根葱,它打哪里来?”

    霍读当即把鬼骷髅的短刀甩出去,刺穿厉有天的额头,他重重地倒了下去。

    突然轰隆一声,一扇琉璃窗破碎,窗框飞出,有个人被砸进大厅,雨轻朝下面望去,那人正是包子铺的老板。

    大厅之中只剩下赤蝎与成元庆二人对决,苗烈刚才直接打在枯霜的太阳穴上,一拳毙命,再不斩也被白衣男子一剑砍杀。

    这时深竹月色衣衫的男子旋身飞跃至二楼,躬身施礼道:“高山来迟,让小郎君受惊,还请小郎君责罚。”

    藏在房梁之上的白衣男子名叫流水,而高山就埋伏在菊下楼外。当雷岩和醉金刚交手时,高山正搜寻可疑的包子铺老板,因为一开始醉金刚就是混在包子铺前排队的人群中,老板故意推倒蒸笼,拥挤的人群轻微的骚乱起来,醉金刚立刻擒住花姑,以此逼迫雷岩束手就擒。

    高山本想出手,不料大白猛地朝那人脸上扑过去,他的脸上被抓出两道很深的血痕,雷岩这才趁机从醉金刚手中救出了花姑。

    紫川君的暗箭非但没能伤到雷岩,反而被高山时进时退,身影躲躲闪闪,浪费掉许多箭矢。

    在醉金刚被打死之后,街道上肃杀之气更为浓郁,刀剑交织,一番密如暴雨,水银泻般的攻击,紧凑激厉又不失飘逸,一般人跟不上他们的出招速度,自然看的辛苦,而高山对雷岩有着淡淡的欣赏之情,身为女子,力量与速度能达到这个境界,实乃世所罕见。

    雷岩借力跃起,刀划上虚空,寒光闪闪,天地之间的生机与死亡的气息全都集中在刀锋处,高山的目光很快捕捉到那个青影,刀破空而去,横过两丈空间,直击紫川君,笼天罩地,紫川君除了硬拼,别无选择。

    他跃身半空,手握阔剑向下劈击,袍袖逆风鼓胀弯拱,硬挡住雷岩夺天地造化的一刀,手臂却被这霸道一刀所蕴含的力道震伤,退后丈余。

    连续的猛烈攻击,让雷岩内劲消耗过半,她也受了不小的内伤,不过是靠着深厚功力硬把伤势压下去,她很快抹去嘴角的鲜血,“我要拿你的命来告慰枉死的冤魂女鬼!”

    谷肬</span>

    她手中刀仿佛具有灵性自觉寻找对手,绕一个充满线条美合乎天地之理的大弯,往紫川君后背心刺去。

    她的身体完全由刀带动,动作流畅,浑然无暇,身形似风中绿蝶,却在瞬间爆发出一股庞大无匹的气势,紫川君这次没能避开,终是死在她的刀下。

    在紫川君倒下的同一时间,雷岩的身体也摇晃了一下,左手捂着胸口,以刀撑地,吐出一口鲜血,然后艰难的走至那株槐树下,盘地而坐,开始调息凝神。

    陆玩站在楼上俯视着那个满身戾气的落魄世家子弟,旋即叹了一口气,几年过去了,他变得越来越任性自私,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谈玄论道、操琴鼓瑟的朱望了。

    赤蝎一人战成元庆和流水,自知很难取胜,便挥剑击碎墙边的一排酒坛,酒香飘满整个大厅,他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会这样?”

    菊下楼会定期从吴地进一批酒水,赤蝎提前命人把火油装进酒坛,然后在他们运送途中偷偷换成这些酒,赤蝎就是想放火烧死陆玩,哪怕今日逃不掉和他一同葬身火海,他也在所不惜。

    陆玩听见赤蝎一声近乎发疯般的吼叫,无奈的抚了抚额头,慢慢开口道:“那些酒有问题,我就全部换成梁兄家酿造的酒了,其实你是个很单纯的人,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如今连眼力也不济了,恐怕你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

    “不管我是谁,都会一如既往地憎恨你,憎恨陆家所有人,你靠打压别人来换取陆氏子弟在晋廷仕途上的一路高升,没有人比你还卑鄙无耻。”

    赤蝎满眼仇恨的望着他,大厅气氛霎时紧张到让人窒息,从来没有哪个士族子弟敢正面与吴郡陆氏为敌,即便是那些北方高门大族,也只不过是对吴郡陆氏抱有歧视,有言语上的冒犯,断不会明刀明枪的动手。

    陆玩口气斩钉截铁:“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而且我对那些兴风作浪的人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赤蝎当即挥剑砍下那个只剩半条命的包子铺老板的头颅,高声怒喝:“你真是大言不惭,江东岂能由你们陆氏一家说了算?”

    听到这句话,谢裒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去年陆玩联合扬州刺史郗隆,铲除淮南王余党的同时,也整治了吴地一些不太安分的豪族,其中就包括吴兴沈氏。

    吴兴沈氏素有尚武门风,东汉时期广陵太守陆稠将女嫁给沈鸾,他们两家也算交好,孙吴灭亡后,以吴郡陆氏为代表的江东旧族军事势力受到严重摧残,影响力减弱,原本声望不著的义兴周氏和吴兴沈氏的军事实力逐渐凸显出来,人称江东之豪莫过周、沈。只是沈氏之清望还是无法跟江东旧族相比,时常受到吴郡大族的压制和贬抑,貌似这些年陆氏和沈氏的关系愈发紧张了。

    赤蝎这些人赶来刺杀陆玩,多半与吴地豪族有关。

    陆玩冷然道:“在吴地,没有谁能够一家独大,可有些人进取欲望太过强烈,不断制造一些祸乱,破坏吴地安定,更不知道膨胀和疯狂的背后就是灭亡。”

第十九节 血溅菊下楼(六)

    雨轻就站在陆玩身边,看他神色凝重,就明白了今日这场刺杀只是吴地豪强斗争的一个缩影。

    吴地一直不安定,虽然统一但是不是太平静,积累下来的问题不能得到有效的解决,矛盾冲突就会不定时爆发。

    大厅那个人早已丧失理智,这般咆哮,把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发泄在陆玩一人身上,可是真正毁了他的人并不是陆玩。

    其实孙家到后来已经失了人心,即便他是东吴死忠,也不该来找陆玩报仇,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也要去找北方门阀集团的人报复,或者是早早投降的带路党报仇。

    吴郡大族子弟来洛阳是给家乡开拓道路的,站在乡党的角度是不能指责他们的。而且陆家的基本盘就是南方士族,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根基去换取司马家的信任,赤蝎会产生这么偏激的想法,很可能是受到某个人的蛊惑。

    如果他不曾见过太阳,他本可以忍受这黑暗,相比一开始就一无所有,拥有过再失去是更痛苦的。赤蝎做强梁也许是命运使然,在向昔日同伴挥剑的那一刻,他内心的痛苦恐怕远胜对方。

    “你不要再惺惺作态了,什么理想和操守,在触及根本利益之后,都变得一文不值,明明就是陆抗将步氏一族夷灭,你却偏偏装好人主动拉拢步布,你们陆氏只会迎合当权者的利益,贯会做表面功夫,扶持或打压,有好处就能在一起,你们吴郡四姓都是一丘之貉。”

    话音刚落,成元庆就厉声斥责道:“如果当年不是陆家救了你,你早就死了,也做不成强盗山贼了,就是士瑶念及旧时友谊,才让你们这些狂徒苟活至今。”

    赤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有些荒谬和好笑,“连同族兄弟都躲得远远的,在危难之时弃我的父亲于不顾,陆家又怎么会救我?”

    “你终于想起自己还是吴郡朱氏子弟,像你这样的旁支子孙,谁会冒着被王濬率领的晋军屠杀的危险去保全你的性命,当年是陆家的旧部暗中将你救出来,你不要忘了,不是只有你的父亲誓死守城壮烈牺牲,陆家也有两人在阵前战死,你有什么资格憎恨陆家人,他们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不可能的,陆玩在去年返回吴地都干了些什么,害死了那么多的人,先前他还杀了沈芸,夺走我的眷恋之人,难道我不该恨他,不该杀了他为沈芸报仇?”

    成元庆一字一顿道:“他为了顾全大局除掉一些害群之马,沈芸并没有死,你还可以再见到她。”

    赤蝎握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心中悔恨交加,失魂落魄的望着成元庆,陆玩摆了摆手,流水就收剑入鞘。

    赤蝎思绪终难平,一行泪水不自觉的流出了眼眶:“军未浃辰而社稷夷矣,虽忠臣孤愤,烈士死节,将奚救哉?昔日蓬笼之战,孑轮不反,由是二邦之将,丧气摧锋,势衄财匮,而吴藐然坐乘其弊,故魏人请好,汉氏乞盟,遂跻天号,鼎峙而立,然君主无道,尤甚夏桀王和殷纣王,纵有长江天堑为险也难阻家国倾覆,《麦秀》、《黍离》道不尽亡国之痛,改朝换代又能如何,无数的王侯将相,到最后不过就是冢中白骨,留名的没有留名的,又有多少分别,无非是多几个人悼念而已。”

    此时的赤蝎貌似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念起陆机所写的《辩亡论》,怀念早已逝去的东吴群雄,重提令曹魏几乎全军覆没的蓬笼之战,那是曹丕最后一次亲征东吴,此战遭受重创之后曹丕也同刘备一样一病不起,再也无力伐吴。

    句句充斥着他对国破家亡的悲愤,更把东吴的灭亡归咎于孙皓一人身上。

    谷裻</span>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雨轻的声音纯净又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继续说道:“丧国由于昏虐,不在于废黜,假设亮保国祚,休不早死,则皓不得立。皓不得立,则吴不亡矣。孙权晚年的昏聩无能才是东吴灭亡的导火索,朝局乱象从孙权开始就出现了,晋军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扫平吴国社稷,已经不是多几个忠臣和烈士能扭转颓势的了。

    使东吴集团陷入一片动荡的最根本原因就是失了人心,攘外必先安内,内斗不止,最终国力消耗殆尽,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如果吴地大族豪强到现在还要继续内斗的话,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赤蝎听到这番话略怔住,谢裒和王祷也不约而同的看向雨轻,陆机在《辩亡论》中只是含蓄的把亡国之罪归咎于孙皓,以及诸老臣死去,百姓渐生离叛之心,雨轻却批判的更加客观冷静、直接尖锐。孙权和孙皓连续作死,失去了江东大族的支持,积弱的东吴也就支撑不了太久了。

    “朱望,你走吧。”

    陆玩不想杀他,也不可以杀他,因为他也算是陆家旧部的遗孤,他的父亲在临死前给陆英(陆玩之父)写过一封信,保下朱望一条命,是陆英对他的承诺。

    “看来裴家小郎君就是你在洛阳的朋友了,他和吴郡大族子弟不太一样,他说的话好像是对的,可惜这些话我听到的太晚了。”

    赤蝎再次抬头深深望向陆玩,惨然地笑了一笑:“我和兄弟们在结义时发誓同生共死,他们如今都死了,我又何必独活于世?”

    陆玩摇了摇头,剑眉皱的更紧:“你怎么还是这么糊涂?”

    他此刻没有绝望,而是彻底的释然,他知道自己与沈芸有缘无分,小时候定下的娃娃亲,随着两家的败亡,各自离散,早就没多少意义了,只有他一人执著而已。

    他明明知道自己杀不了陆玩,可还是来到这里,也许在他心中,他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能够说服自己停手,为自己找个解脱的理由。

    他不后悔接受这项任务,因为他重新找回了自己,他叫朱望,是吴郡朱氏子弟,他的父亲宁愿战死,也不投降晋廷,他以拥有这样的英雄父亲而骄傲,他们父子的想法是一样的,与其卑微的活着,不如高洁的死去。

    “成元庆,帮我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活得跟我一样痛苦。”

    他无法反抗命运,也不想再做强盗,最后酿成横剑自刎的决绝。

第二十节 八座议事(一)

    陆玩疲惫的阖上双目,伫立良久,才开口道:“雨轻,我们走吧。”说着缓步走下楼去。

    花姑担心苗烈的伤势,早已跑进来,搀扶起他,他笑着说自己没事,花姑见他满身是伤,心疼的偷偷落泪。

    当雨轻一行人下楼时,段正纯就走在霍读的身后,笑道:“真看不出来你这书生不仅嘴上功夫厉害,身手也很了得,你是跟谁学的武功?”

    霍读对这个主动搭讪的陌生人毫无好感,疾步跟上陆玩和雨轻的脚步,很快离开菊下楼。

    段正纯并不着急走,心想文澈马上就会赶过来的,只是看着这个帮派小子每日待在雨轻身边,他便有几分嫉妒。

    王祷和谢裒两个人的牛车都被砸了,牛也被杀了,陆玩的牛车却完好无损,原来是陆玩让车夫将牛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他和雨轻是步行走到菊下楼的,他已经知道赤蝎他们一行人潜入睢阳,今日来菊下楼吃饭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幸好没吃这家做的扬州包子,不然我们就要被做成人肉包子了。”

    谢裒瞥见散落在地的羊酪,便笑道:“茂弘兄,别说把这些羊酪送与我们了,就连你自己都吃不成了,难怪士瑶兄刚才说不要呢。”

    忽然有个身穿戎装的妇人急冲冲骑马挎枪绝尘而来,后面还跟着一队持矛护卫。为首的护卫提着一杆铁矛,矛头上挂着一颗新鲜头颅。

    “婶婶,你可算是来了,刚才有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把我们困在菊下楼。”

    王灌翻身下马,把长枪丢给鹦哥,疾步走过来,关心地问道:“有没有伤到哪里?让你待在袁府,你偏要去府牢查看,罪犯跑都跑了,那也就不冤枉了,你呀害我担心了一路,深怕你出事。”说着又转面无来由的嗔怪了王祷两句,出门也不记得多带一些护卫,只一个厉生管什么用。

    王祷苦笑了笑,他知道王灌武艺超群,有胆有识,准是她刚才一枪挑了那贼人。

    雨轻朝那边伸手指了指:“婶婶,那个人头是——”

    “半路上突然冒出来好多毒蛇,还咬伤了人,那贼人手段实在阴险,自然不能再留他性命。”

    高山对陆玩道:“那人就是袖青蛇了。”

    王灌环视一周,看这里一片狼藉,秀眉微微蹙起,说道:“我已经派人通知睢阳县令了,这街上的事就交给他来彻查吧。”

    城外,一个中年男子临水垂钓,梁辩好几次想要张口说话,却都咽了回去。

    “先前可是你自己说要帮着陆玩调查席汝桢案的,现在这又是怎么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每次一遇到困难就不想干了,就算你比不上任远,你好歹学学梁遇,把你的聪明都用到正经事上。”

    梁实把钓鱼竿搁在旁边,拿起酒葫芦,喝了两口酒,深锁的剑眉渐渐舒展开来,因为他看到儿子安然无恙,瞬间松了口气。

    梁辩却一脸不快,折下一根很细的银杏枝条,无聊的摘着上面的叶子,“父亲,我到底是招惹了谁,竟然有人想要下毒害我?”

    梁实摆摆手:“你自己想去,别在我跟前转悠了,找袁绲、殷棐他们玩去吧。”

    谷嘁</span>

    梁辩生气道:“父亲,到底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梁实轻叹一声:“我怎么有你这么个笨儿子,哪家的女郎会看上你,即便找个寒门之女,也怕委屈了人家。”

    梁辩端详着仅剩两片叶子毫无美感的细枝条,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有那么差劲吗?要是我真被毒害了,就没人给你送终了。”

    “只能说那个贼人比你还笨,行了,你就不能安静一会,老半天也不见有鱼儿上钩,都被你吓跑了。”

    梁辩刚想伸手拿起那个酒葫芦,就被梁实夺了回去,问道:“那个席汝桢真的逃狱了?”

    梁辩点头道:“嗯,陆兄和雨轻想要为他翻案,就更困难了。”

    “这也不一定,真正的凶手应该是着急了,说不定还会因此暴露自己,在你的茶水里下毒,也不是致命的,顶多昏迷几天而已,估计是他嫌你插手此事了。”

    梁辩哼了一声,“既然这样,我更要和陆兄一查到底了,敢给我下毒,等我抓到他,一定要先怒打他一顿解解气。”

    “听子初说雨轻爱吃鱼脍,你把这几尾鲂鱼带回去,吩咐庖厨切成鱼片,还有你跟在陆玩身边,帮不上忙,也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父亲总是小瞧我,陆兄对豫州的情况又不熟悉,离了我这个万事通,他少不得要走许多冤枉路。”

    梁实摇头笑了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梁实神色一凛,自语道:“石崇一死,洛阳那些人经过短暂的喜悦之后就是苦恼了。”

    洛阳宫城南墙西面的宫门为正门阊阖门,北面正对宫中正殿太极殿,南面直对内城南北大街铜驼街,自宫城南墙至永巷分布有四进宫院。

    第一进宫院,即是第一道正门阊阖门至第二道正门止车门之间的宫院,东、西掖门均设有双阙,是进入宫中大朝区和三省官署区的重要宫门与通道;第二进宫院,即止车门至第三道正门端门之间的宫院,两座宫门两侧均有东西向的廊庑,南北两侧均有檐柱,为长廊阁道式的建筑。

    庭院东面的司马门内设置有尚书省,东西向道路的东端是门下省,西端是中书省,尚书、门下、中书三省并排设置在东西掖门道路的北侧。

    张华自崇礼闼走进尚书省,与八座共同议事,东汉称尚书令、尚书仆射、六曹尚书为八座,魏晋用以称尚书令、左右仆射、诸曹尚书,不论共有几人,皆沿用其称。

    裴頠辞官后,张华数日都未进宫参加朝议,贾南风便命王戎和贾谧等人轮番探望,又吩咐一众御医去张司空府上看诊,看似关心,实则是催促他赶快处理朝政,如果他真的抱病,可以乘坐辇车上殿。

    鬓发全白的老者坐于首座,慢慢扫望向大家:“查抄的那些罪臣家产,一些拿去抵受灾地区的赋税,边境地区军资紧张,给他们也拨去一些,度支尚书粗略估算一下,还能余下多少,还有今早江统在御前提出的田制改革方案,诸位也可以再议一议。

    至于亏空上的事,还是要赶紧想办法补上,节流开源不是说说而已,议定后就要落实到实处,不能再像往年那样东拼西凑,拆墙补墙,朝廷只要能保证百姓衣食无忧,百姓何来以怨报德之行?我还是那句话,不管发生多大的事,端赖我们同舟共济。”

    乐广说话也和张华一般的慢,只是没有张华那种笼盖四野的气势,“前些天张司空身体抱恙未能上朝,华尚书就把查抄石崇家产的清单拿给张司空过目吧。”

第二十一节 八座议事(二)

    华混便将那份抄家清单递给张华,张华翻开细看,一项一项金珠宝玉古玩字画,令人眼花缭乱。

    其中抄得钱粮可抵晋朝一年国库收入,石崇名下田地山塘上百万亩,他在洛阳、荆州、徐州、老家渤海等地都建有宏大的府邸。

    纯金器皿有三千二百六十五件,总重一万余两,银器皿共有一千五百余件,重一万三千多两,九百余件玉器,共重三千六百多两。

    还抄没了大量的珠宝首饰,各种西域香料近一千石,万斛珍珠,珊瑚树八十株,珍贵屏风一百零八座架,绢近二十万匹,名琴三十六张,藏书四千多卷,其中不乏有罕见的孤本,上乘的书画,石刻法帖墨迹多达三百五十六轴册。

    张华阅览一遍后,望向华混,问道:“中书令是派谁去抄石崇的家?”

    华混微怔,张华领中书监,这件事他不会不知道,此刻却当众问了出来,这份抄家清单已经呈给陛下过目了,陛下都没说什么,他反倒报以质疑的目光,又像是冲着自己这个度支尚书来的,心里便升起几分不快,淡淡道:“中书令派都官郎许素(许奇之侄)去查抄金谷园的。”

    都官郎执掌刑狱,佐督军事,隶属于三公尚书。

    高光因高勉之事,忧伤郁结,告了病假,今日也未过来尚书省参与议事。

    乐广不紧不慢的说道:“许素心思缜密,跟他的叔叔一样处事沉稳,查抄时应该不会有任何遗漏的。”

    这份清单数量庞大,记录的字数很多,跟一本书差不多,张华将清单放到桌上,说话的语气耐人寻味:“中书令会用人,这份抄家清单也确实让人难以置信。”

    张华心中预估石崇的实际家产至少应有晋朝国库三四年的财政收入,如今却只有这些,从中拿走一些财物中饱私囊,可以忍受,可是他们胃口之大,竟拿走大部分财物,给国库剩下不到一半,这已经超过了司马衷的容忍底线。

    吏部尚书刘颂将面前案几上江统的奏疏往前推了推,先是咳了一声,声音不大却也毫不掩饰他的凛然正气,开口道:“关于江统所拟的田制改革方案,陛下也给予了充分的认可,若是诸曹没有什么异议,那么就交于中书省,让主管者制定条例。”

    大家笑容可掬,却又皮里阳秋,谁都没有答话,温羡望向崔随,他一直微微闭着眼睛,这时依然毫无表情,温羡只好把目光又望向了王骏。

    谷伹</span>

    王骏沉默着,庾珉也沉默着。郭彰自顾自地看着那份抄家清单,山允在东堂议事时就已经陈述过占田制的诸多弊端,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司马炎时期制定的占田制简单说就是有部曲佃客愿意脱离门阀大族,每个部曲都可以从皇帝那里得到七十亩土地,士族不得阻拦,士族还要逐步把土地还给朝廷,士族可以根据官位高低占有不同数量的田地,同时为了鼓励这些部曲离开士族,司马炎恢复了三十税一,得到土地的农民需要为朝廷承担兵役,这一举措以低税率刺激百姓流向朝廷,足够的民众保证了朝廷有强大的兵员。

    占田制本来是想达到“耕者有其田”,可是在门阀士族把持朝政的西晋,除了皇权,再无任何力量保障百姓真正获得土地,官品越高,所授予的土地就越多,获得土地后,世家大族又不可能再返还,以至于占田制推行到后面,就形成了“今贵者广占荒田,贫者种植无地”的局面。

    官员都有特权,自己不用课税和户调,还可以荫客和荫亲,都不用缴纳税务,西晋课田按丁征收田租,实际上这些耕种农户需要承担的税赋比东汉时期更沉重,因为不论土地占足与否,都按法定课田征收,这就意味着大量的农民要为根本不存在的耕地缴纳高额的税赋,自然会引起民众的不满,中原地区的农民甚至开始向南迁徙。

    最先打破沉默的却是王衍,他嗓音清亮简洁:“今日江统在御前提出一系列占田制改革方案,其中说道课田是建立在占田基础上,两者密不可分,没有占田,则无从课田,没有课田,则占田也就落空,失去实际意义。江统言之有理,体察下情,诸曹都应该主动检讨,完善制度,查缺补漏,一定要好好商议,国家殷富,士民殷富,这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华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肃冷:“早年李重驳太中大夫恬和一事,大家应该都还记得,恬和上表陈奏当办的事,称举汉代孔光、魏代徐干等人的观点,让王公贵族以下使用奴婢限定人数,以及禁止百姓变卖田产房屋,李重却上奏说百姓的田产房屋既然没有一定限额,那么奴婢的数量也就不应该限制数额,制定此空法令琐碎又难以检察,现在圣明的制度,崇尚简单易行,法律禁令已经具备,恬和的陈奏无所施行。

    而今江统所拟的这份改革方案与恬和犯了同样的错误,虽有道理,但很难施行,束皙又谈及朝廷颁布占田制的初衷,是鼓励农民去开荒,那么田地理应归农民所有,各地豪强却还在不断兼并田地,最终导致农民放弃耕种,更有郡县官员在推行过程中,并非实施一般土地,而只是把豪强包占的荒地,以法令规定,向农民作出某些限制的开放,我看他这分明是在项庄舞剑,意有所指啊。”

    庾珉把那本奏疏合上了,轻轻往面前那张紫檀木案几上一扔,目光阴沉地投向山允:“这个改革方案能不能推行还另外说,可是秘书省一个区区七品佐著作郎却大放厥词,写了一篇长赋,竭尽造谣污蔑东宫,说太子殿下广买田宅,多蓄私财,豢养死士,竟敢构陷太子,也不知道是谁教唆他这么做的,到底安的什么心?”

    庾珉不谈改革方案,转而说到那个叫钱子书的佐著作郎身上,更是借题发挥,给这些想要极力改革占田制的人扣上构陷太子的罪名,这就是要置人于死地了。

    长期占据着中书省的颍川派早就视改革派山允和李重为“眼中钉,肉中刺,”偏巧钱子书这件事还跟占田制改革碰撞到一起了,这样的好机会岂能错过?

    山允慢声答道:“司隶校尉自然会派人去查,不要把此事与改革混为一谈,这里是尚书省,而你是五兵尚书,军事开支问题都尚未理清,就不要再分心去打听秘书省的事情了,贾侍中领秘书监,他自有道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425/ 第一时间欣赏晋中镜最新章节! 作者:兔儿知秋所写的《晋中镜》为转载作品,晋中镜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晋中镜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晋中镜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晋中镜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晋中镜介绍:
细数魏晋风流,璀璨群星,
崔卢裴王,闪亮登场,
金谷密事,贾后弄权,八王相争,谁是赢家?
寒瓜少女,步步为营,摸金校尉,誓死追随;
复仇大计,只看今朝!晋中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中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中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