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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八节 幻灭

    张舆冷冷说道:“李如柏都去庄子上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管是我,还是裴家的人,都不会允许她和云雀街上的人交朋友的。”说着转向雨轻道:“既然洛阳令已经来到这镇上了,四起失窃案还是要交给他来办,你就不需要操心了,就当是外出郊游,过两日我们就回洛阳吧。”

    雨轻仍在研究着那个滑石摆件,点头道:“公安哥哥,我知道了。”

    张舆站起身,又对顺风道:“保护好你家小郎君,这客栈看着不太安全。”

    顺风点点头,张舆便负手走了出去。

    雨轻示意霍读坐下来,然后把那碗加了蜂蜜的羊奶放到他手边,解释道:“霍读,公安哥哥可能是心情不太好,他方才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听到心里去,其实铜驼街和云雀街也没什么分别,我这人交朋友不看身份和地位,只看品行,在我眼中,你就是自立自强的大学生,靠佣书来学习,还能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你已经很厉害了。”

    霍读本来就没生气,听雨轻这样说,心里很欢喜,双手轻抚温暖的瓷碗,说道:“他是尊贵体面的人,习惯用命令的口吻说话,可是他的话对我不起作用,在这世上,我只愿意听大哥的话。”

    “你刚才怎么突然吹起洞箫了?”

    “哦,没什么,睡不着就拿起竹箫吹奏了一曲。”霍读喝不惯羊奶,又把瓷碗推给雨轻,问道:“包家失窃案有眉目了吗?”

    雨轻沉声道:“包铁心和他的夫人,还有他的女儿,都是有故事的人,柯孟堂又在包家捡到了淳于璧的滑石摆件,说不定包家就是本案的突破口,公安哥哥白日里已经询问过黄庄头了,这家客栈的掌柜和旁边的染布作坊老板常有往来,我感觉真相就快要浮出水面了。”

    楚颂之住在镇外官道上的驿站,查看着以前在这个小镇上发生的大小案件的卷宗,原来在二十年前槃鸱山上有一伙山匪长期盘踞于此,经常劫掠途径小镇的商队,后来那伙山匪全被官府派兵剿灭,小镇才恢复了安宁。

    楚颂之手里拿着一份案卷,笑道:“里长,你这不是能分的清轻重缓急,一拿一个准,猜出我想找什么。”

    里长上前禀道:“县尊,那个山寨是被剿灭了,但还是逃走了一个叫窦知范的小头领,他是负责一众山贼的伙食和后勤,曾经还在山脚下开过酒肆,专做人命生意,但凡是过往客商、孤单行人,就会往他们酒菜里下药,取走钱财,而后宰杀,那伙山匪的用度多是依靠他的这家黑店,听说他有熟人在县衙里当小吏,提前收到消息,卷走了全部钱财,侥幸逃脱躲到外地去了。”

    楚颂之轻轻揉了揉额头,说道:“勾结山匪的书吏就是丁旷,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自己说漏了嘴,丁旷长期从窦知范那里收受贿赂,帮他们掩盖罪行,最后还私自放走了窦知范,不过在那件事之后丁旷就没有再和窦知范往来了,窦知范行事很小心,从不轻易露面,丁旷也没见过他,连窦知范这个名字也只是个化名。”

    里长谨慎地说道:“县尊,镇上的人也不知道窦知范这个黑心掌柜长什么样,但眼下不是应该调查狄咏之死,还有这四起失窃案,找窦知范好像并不重要吧。”

    楚颂之合上案卷,淡淡问道:“镇上那家客栈开了多久了?”

    里长想了一下,回道:“大概有七八年了,本来我们镇上还有一家客栈,但是掌柜经营不善,入不敷出,掌柜的又嗜赌如命,就关闭了,我们镇子不算大,也没人会来这里开客栈。”

    “客栈掌柜叫什么,哪里人士?”

    “他叫于世才,是南阳人。”

    “淳于郎中平日和于世才可有来往?”

    “淳于璧是郎中,镇上许多人都找他看过病,他和于掌柜也是很相熟的。”

    楚颂之点点头,不再问什么了,只是摆手示意阿福将候在门外的章友谅和方之帆带进来。

    包铁心喜欢吃山珍野味,周围庄子里的佃户们为了讨好庄家,经常猎捕一些雉鸡兔子什么的送到包家去。

    有个叫龚自成的佃户今日猎到一只狍子,专门送过来孝敬包铁心,中午包家人就是吃的烤狍子肉,唯独包夫人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她只说身体不适,就提早离席了。

    龚自成送狍子时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男子,当他望见在花园独自漫步的包夫人,满眼都是哀伤和憎恨。

    他帮着包家厨子烤的狍子肉,所使用的是秘制作料,包夫人尝到了久违的味道,一阵悲痛却袭上心头,因为这秘制作料正是包夫人的母亲生前教给她的,知道这种秘制作料的人除了她死去的前夫,就是她的三个儿子。

    她问过厨房,得知是佃户的儿子烤制的狍子肉,就以询问佃户一些事情为由,命人把他们带到佛堂。

    包夫人跪坐在蒲团上,微微阖目,手中拨动着念珠,突然佛珠断了线,年轻男子便弯腰将佛珠一一捡起,然后还给有些失神的包夫人。

    包夫人很认真的注视着这个年轻男子,良久才轻声问道:“阿升,是你吗?”

    男子苦苦一笑:“不是,夫人认错人了。”

    包夫人眼角含泪,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他却站起身,然后退后两步。

    泪珠滑落,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流下内疚的泪水,她哽咽道:“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的阿升,那时你才七岁多一点,肠胃比较弱,又很挑食,长得又瘦又小,现在的你长得很健壮,我真的很高兴,淳于郎中答应帮我找寻你们,过去这些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也许是我每日虔诚念佛,哀求心切,所以老天让我们母子重逢,不过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你的哥哥们都还好吗?”

    这年轻男子正是狄升,他匆匆赶到这个小镇,就是担心淳于璧跟狄咏一样被人灭口,可惜他还是来迟了一步,淳于璧以前救过龚自成的命,所以狄升就拜托龚自成将自己带到包家。

    狄升面对十多年未见的母亲,感叹造化弄人的同时也憎恨她的无情和自私,改嫁后的她选择将孩子们遗忘,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她看上去过得并没那么幸福,她恐怕到现在都认不清包铁心的真面目,嫁给他这样的卑鄙小人,又怎么可能会幸福,也许这就是老天对她的惩罚。

    此刻狄升眼底尽是无望的哀伤,低声道:“我的两个哥哥已经死了。”

    包夫人惊愕不已,手颤抖的很厉害,手心里攥着的几颗佛珠也掉落在地,问道:“阿明和阿咏怎么会死?”

第二百九十九节 雁落平沙(一)

    从客栈二楼的房间窗户望出去,是一家染布作坊,前店后坊,匠人住所的前屋接受加工订货,夜已深,院子里高高的竹竿上挂着许多染布,随风飘荡,屋子里还亮着点灯光,张舆站于窗前,手里端着一杯茶,脸上挂着疏淡的笑意。

    没过多时掌柜就亲自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水盆羊肉,朗清递给他一枚金锭,掌柜忙堆笑道:“小郎君真是太客气了,做点宵夜不过是举手之劳,本店虽小,但是——”

    朗清提醒他道:“于掌柜,我家小郎君可不是为了这顿宵夜赏你的,而是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是回答得好,我家小郎君还会赏你,若是你回答的不好,那就得掉脑袋。”

    于世才紧张的接过那个金锭,突然想起小二不见人影,心里越发慌乱。

    张舆坐下来,拿起筷子吃了一片羊肉,口感很嫩,略略点一点头,朗清会意,便开始询问于掌柜:“那日你到底是给何人温酒炖鸡?”

    于世才低首回道:“给住店客人准备的。”

    张舆只笑了笑,继续吃着水盆羊肉,刚才雨轻给顺风要了两大碗水盆羊肉,张舆便让掌柜给他也来一碗。

    今夜他是无法休息了,审问嫌犯本应是楚颂之的事,但是有些人和事并不会记录在县衙卷宗中,楚颂之在短时间内也很难梳理清楚,他只能代劳了。

    在这里只有张舆清楚某些人的底细,他可以出面处理的事绝对不会假手他人,他陪着楚颂之来这一趟,为的不只是雨轻,还有清算陈年旧账。

    朗清敛容道:“于掌柜,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家小郎君已经吩咐小二去请染布作坊的老板乌余存了,等他过来,你可就真的没机会说了,因为我家小郎君绝不会给别人第二次机会。”

    于世才额头上冒出冷汗,忽然扑通跪地,说道:“小人坦白,那些酒肉都是给乌老板准备的,其实乌老板和包铁心是结义兄弟,包家在镇上也是有势力的,小人怎么敢得罪乌老板,隔三差五小人就会给他备些好酒好肉,让狗子送过去。”

    朗清又问:“那么淳于璧养的黄狗为何咬住你不放?”

    于世才慌忙辩解道:“淳于郎中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淳于郎中的尸体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客栈后院的大水缸里,我害怕县衙会查到我的身上,就和狗子急忙把淳于郎中的尸体搬到槃鸱山上掩埋了。”

    朗清摇了摇头,说道:“于掌柜,事到如今你还是稀里糊涂的不明白状况,这个叫狗子的店小二早就被乌余存收买了,淳于郎中确实不是你杀的,而是乌余存将他骗入作坊内将其杀害,然后让狗子把尸体丢进客栈水缸里,万一事发就栽赃到你头上,你只不过是替他们搬运尸体而已。

    那只黄狗到处追寻主人的气味,最后追到客栈后院,自然咬住你不放,它的确是只忠犬,而你实在是愚不可及,偷取住客钱财的人不是那只猴子,而是狗子,这恐怕也是他们想要混肴视听,以便把镇上的失窃案嫁祸给那个江湖艺人。”

    于世才立时恍然,又看向张舆,心想他才刚到镇上不久,却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就连黄庄头离开客栈时也是灰头土脸的,看来眼前的小郎君真的不好惹。

    朗清见张舆已经吃好了,便端上一碗茶给张舆漱口,又往熏炉内添了些香,然后开始冲泡莲子心茶,张舆坐在胡床上,闭目养神,对于世才一句话也没有。

    朗清示意于世才起身,先站立一侧,过了半刻钟,骆日就把乌余存绑了来,原来乌余存发觉狗子神色不对,就诓骗他说要如厕,欲从后门逃走,不想骆日早就带了一队护卫围住乌余存的宅院,乌余存无计可施,只有束手被缚。

    乌余存看到于世才也在,急忙喊冤道:“草民一直老实本分的做生意,只图全家温饱,可是于掌柜贪财,想要扩充店面,就想方设法加害草民,小郎君莫要听信他的话,”

    朗清冷笑道:“你是说于掌柜有意陷害你,你可有什么证据?”

    乌余存镇定自若的回道:“他谋财害命,坏事做尽,官府早就该彻查他开的这家黑店,客栈对面原先住着一位年轻妇人,她夫君经常外出做生意,可是在去年这位妇人就死在家中,县衙断定是盗贼所为,其实是于掌柜的儿子于三保贪图美色,潜入妇人家中,强行奸污了她,而后将其杀害,事后于掌柜为了掩盖自己儿子的罪行,贿赂里长和县丞,小郎君若是不信,把于三保叫来一问便知。”

    于世才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骂道:“乌余存,你好歹毒的心肠,我儿患有癫痫,你奸污邻家妇人在先,又唆使我儿杀人,之后利用这件事威逼我为你做事,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反咬我一口,大不了我就带着儿子去县衙自首,而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朗清呵斥道:“你们俩说够了吗?扰了我家小郎君的清静,我就把你们连夜送去县衙。”

    室内马上陷入沉寂,于世才忙垂下了头,而乌余存偷偷瞄着张舆,实在猜不出这位贵族子弟想要做什么,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开口说半句话。

    乌余存暗自思量即便这些人查出了真相,他顶多算是从犯,找人打点一下,关进去也能被放出来,自己倒是没什么好怕的。

    张舆慢慢睁开双眼,伸手端起盖碗,抿了口茶,目光扫过他,轻笑一声:“乌余存,你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先是在灭吴之战上当逃兵,然后混入山寨做黑心掌柜,现在又摇身变成了染布匠,你就像一只变色龙,别人不认得你,我却认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乌余存的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一下,笑容尴尬道:“小郎君说的话,草民听不太懂。”

    骆日直接把他踢倒在地,挥剑削去他头顶的头发,碎发落地,木簪断成两截。

    乌余存一时怔住,当冰冷的剑刃触上他的脖颈,感受到死亡迫近,他满目惊恐的看着张舆,渐渐明白眼前之人为何而来。

第三百节 雁落平沙(二)

    张舆淡淡说道:“十多年前,有个人联合数名店东告发起部吏员赵应低价收购商铺,甚至还动用帮派闹出了人命,这个人就是你,我想知道当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我就放过你的家人,如若不然,我可以让他们全都沦为贱奴,过得生不如死。”

    起部即是后来的工部,掌营造宫室宗庙等大工程,晋武帝司马炎设置起部郎,工程完成后撤销,当年的起部郎名叫元孚,曾是张华的故吏,和张祎私交甚好。

    由于宫中晚上失火,元孚负责重修殿宇,半途突然改为从南海采购木材,建筑成本太高,超出预算支出,因此事被御史中丞弹劾贪污纳贿、中饱私囊,吏员赵应又在廷尉府供出勾结帮派驱赶商铺争抢地皮全是元孚指使他这么做的,不久之后元孚就在家中自缢身亡。

    侍中冯紞又借着司马炎在选辅政大臣这件事与张华有隙的机会,以及元孚先前是由张华引荐的,向司马炎进谗言,致使张华被外放幽州。

    后来张祎派人暗中调查,发现起部吏员赵应的背后并不是冯紞,而是另有其人,在赵应被流放辽东之前,悄悄告诉张祎,只要他设法将自己救出,就会道出实情,可惜还未等张祎出手相救,赵应便在途中丧命,没有他的供词,为元孚洗脱冤屈也就变得不可能了。

    张祎因线索渺茫而放弃追查,张舆却没有放弃,而是把注意力放在那件事后神秘消失的店东身上,经过多年的暗查,总算是找到了这个狡诈的告发者乌余存。并让黄庄头派出狗子待在这家客栈,以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偏偏乌余存又牵涉进一桩杀人案里,也就是说张舆比雨轻更早知道淳于璧死亡的真相,但是陌文的案子涉及到东宫,他跟郗遐的态度一样,不愿插手太多。

    乌余存的脖颈处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张舆摆摆手,骆日就把佩剑移开。

    乌余存低沉地道:“我要知道你是谁,才能决定是否告诉你。”

    “张舆,字公安。”声音很平淡:“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说还是不说,你自己决定。”

    乌余存直视着他的目光,语气苦涩:“也许在你眼中,我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看到战场上厮杀惨烈,就吓得逃跑回来,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家中独子,县衙却以兵源不足为由派人到处抓壮丁,强行入伍,若是我凭借匹夫之勇,把命丢在战场,家中母亲就无人奉养,就因为这样,我当了逃兵。

    包铁心是我的结义兄弟,他给部队上报阵亡名单时加上了我的名字,我才没有被官府追查,后来改了名姓,为了生存加入了山寨,山寨被官府剿灭后,我利用手上的一些钱做了点小买卖,然后又跟着包铁心一起来到这个小镇,没想到我辗转多个地方,还是没能逃得过你的眼睛。”

    张舆对他这番诉苦的话没有多大感触,单单逃兵这项罪名,就可以诛杀他全家了,包铁心也要被株连处死。

    他们不过蚍蜉而已,而且还都犯了事,死有余辜,保全他的家人,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乌余存盯着他道:“既然你是张司空的孙儿,就要说话算话,不要让我的家人沦为贱奴。”

    张舆正容道:“我会信守承诺,不过你牵扯进崇文馆的案子里,我还是会把你交给洛阳令。”

    乌余存的头重重叩在地上,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右户令史阙文山。”

    张舆微微点头,说道:“骆日,把乌余存和于世才一起押到驿站,接下来就是洛阳令该做的事了。”

    “乌余存被洛阳令抓走了?”

    谷</span>

    包铁心微微皱起了眉,他正在擦拭许久未用的环首刀,管事应了一声。

    包铁心沉吟片刻,嘴角慢慢噙起一丝冷笑:“洛阳令还没那么大本事,是有人想要趁着严查谋逆党羽之际清算旧账,乌余存落入他的手中,不会有任何活路,他欠我一条命,不会出卖我的,但是我不希望他被关进大牢,遭受严刑拷打,与其折磨致死,还不如早些送他上路。”

    “主人,我已经通知驿站那边的人了,今晚他会动手帮你解决掉这个麻烦。”

    包铁心手指慢慢抚过刀身,叹了口气,又道:“想当年我征战沙场,只是个小小的都伯,但绝不会轻易抛弃一兵一卒,和敌人厮杀毫不畏怯,那时的我活得顶天立地,而现在的我就是别人养的一条狗,还是瘸了腿的老狗,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主人不必感伤,你这么做都是为了能更好地保护家人,夫人也会体谅你的。”

    “她不会明白的。”包铁心摇摇头,又问道:“她还待在佛堂里吗?”

    “是,婢子劝了好几回了,她只说还要再念会经,彩蝶小娘子去了也劝不动,我看还是主人亲自过去一趟吧。”

    包铁心收刀入鞘,朝偏院的佛堂疾步走去,当来到屋门外,他就放慢了步子,从里面传出一阵阵敲木鱼的声音。

    “离垢。”

    包夫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仍旧默默地敲击木鱼。

    包铁心温和说道:“你身子本来就不大好,这佛堂夜里寒气重,跟我回屋歇息去吧。”

    包夫人快速的拨动佛珠,沉声道:“不要叫我离垢,我本名叫李裹儿。”

    离垢是包铁心给她取的名字,在包铁心心中,她是完美无瑕的,即便她嫁过人,被卖为奴,他也从来不认为她低贱。

    包铁心疑惑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狍子肉,今日烤的狍子肉味道很好,你却不爱吃了。”

    她放下木槌,不再敲击木鱼,神色哀伤,徐徐说道:“我原是食肆掌柜的女儿,认识了一名姓苏的寒门学子,他很有才华,我倾慕于他,他也钟情于我,可我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出身于低贱卑微的商贾之家,根本不配做他的正妻,也许是老天有意成全我们,他的叔叔在外面鬼混欠了很多债,他那一房无力偿还,我的父亲便出面替他还清了那些债务,他才没有被债主告到县衙,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嫁到了苏家。

    苏家各房仍然瞧不起我,处处刁难我,他总是会站出来维护我,很细心懂得疼惜我,后来他做了立进县主簿,我们育有三个儿子,回想起那些年,我还是感觉自己过得很幸福很满足。”

    包铁心从前就听她讲过关于她前夫的事情,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她仍然对那个死去的男人念念不忘。

第三百零一节 雁落平沙(三)

    “离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一家人现在过得不好吗?”

    包夫人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说道:“过得很好,你让我衣食无忧不受半点苦楚,我们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儿,老天真是对我格外眷顾,可是像我这样的女人不该拥有这些。”

    包铁心定定的望着她:“我努力赚钱,就是为了给你和彩蝶更好的生活,你是我的妻子,应该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而不是怀疑身边一切,大夫特意交代过让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静养,你就是不为我,至少也要想想彩蝶,她可是我们唯一的女儿。”

    包夫人却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着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屋门口,仰望夜空中的那轮残月。

    她这一生犯了太多的错,出身商贾,却一心想着改变自己的命运,嫁到苏家,最后却夫死子散。

    从小立志成为保家卫国的将士的大儿子阿明竟然入宫做了内侍,二儿子阿咏的愿望是将来可以担任县令,造福一方百姓,小儿子那时还很年幼,但是很懂事。

    可是苏归农犯了事后,他们三人就流落异乡,收养他们的狄家生活清苦,有一年闹了饥荒,阿明为了两个弟弟不被饿死,能吃口饱饭,十岁的他就净身做了内侍,来贴补家用。

    当她从阿升那里听到这些事时,她悲痛欲绝,只要能让孩子们平安长大成人,做他们喜欢做的事,她宁愿终身为奴为婢,可惜她的两个儿子已经死了,她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这些全都是拜包铁心所赐。

    她失了真正的自己,做了许多年的牵线木偶,她不想继续再这么活着,她要做苏李裹儿应该做的事,那就是绝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无辜枉死,即便要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拉他入深渊。

    包夫人突然停下步子,转过身,用异样的眼神望着他,心想包铁心现在是不是在计划杀死她最后一个儿子,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夫君,我想去书房抄写经文,你陪我一起过去吧。”

    “已经过了亥时,我看还是明日再抄经文,须得派人去洛阳城内购买一些上好的黄麻纸。”

    此时两道黑影翻墙而出,包夫人站定在门口,挡住了他的视线。

    洛阳城南杜康村,霍耕的庄子上已经遍地横尸,院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厅上亮着灯,一个刚被蹂躏过的女郎趴在地上,头发散乱着,一身红色襦裙已经破碎不堪,象牙白的肌肤上到处都是伤痕,嘴角流着血,看着那四个衣衫不整的男人,眼中尽是嘲讽。

    她是红鲤,不会武功,但却杀了一个施暴者,用箭头做的簪子刺入那人的后脖颈,那人正是遮月帮的花花太岁时三郎。

    今夜遮月帮强势出手,对天鹰帮展开了疯狂屠杀,由于霍耕三兄弟带走一队最精锐的人马,遮月帮便趁虚而入,杀光了霍耕、霍樵和霍渔的所有家眷,唯独没有找到霍读。

    红鲤受尽凌辱折磨,心理奔溃却没有表露半分,对死亡也毫不畏惧,反而仰面大笑不止。

    谷</span>

    一个披着外袍的腮边微露些许短髯的紫黑阔脸彪形大汉挥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骂道:“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外面的兄弟还都等着呢,今晚让他们快活够了,我就把你带回去喂鹰隼,敢杀了时帮主的儿子,你休想死得痛快。”

    他是遮月帮的二当家周自横,他已经打断了红鲤的双手双腿,正在穿衣服的稍矮一些的男子是遮月帮的狗头军师万里游,仰面灌酒的年轻男子名叫熊大治,是帮主夫人的侄子,时三郎的大表兄,另外一个白脸男子叫做韦罗成,是本次行动的队长,也是遮月帮数得着的打手。

    熊大治阴阴笑道:“霍读到底跑哪儿去了,你要是告诉本大爷,我就给你留个全尸。”

    红鲤娇媚一笑:“你挨近些,我就告诉你。”

    熊大治刚才还意犹未尽,正想再和她亲热一番,就笑眯眯的走近她,刚要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红鲤就朝他脸上吐了一口血痰,哈哈大笑起来。

    熊大治直接撕扯掉她仅剩的单薄衣衫,把她压在身下,欲要再享受一番,突然间屋外有人叫喊叫:“二当家救我!”

    紧接着被砍成半截的身子飞掷而来,砸在那架方方正正的素屏风上,轰然倒地,霍读的书法瞬间被血色湮没,鲜血溅到万里游脸上,他们惊愕之时,熊大治却一声惨叫,一支箭矢不偏不倚正射中他的下身要害处。

    周自横像是感觉出了什么,抄起三节棍,陡然甩动起来,挡下数支箭矢,韦罗成脑后闪过一阵寒意,迅疾挥舞手中银枪,猛然厅门被轰碎,两颗鲜血淋淋的人头滚了进来。

    厅内烛火突然熄灭,一点点寒冷的月光透进窗子,一道身影随大刀推进,势如重炮,在黑暗里,他们几乎看不清对方出手,只有刺眼的血光和呼啸的刀芒夹杂在一起,在恐怖中绽放。

    韦罗成以为捕捉到那人的身影,刺出长枪,不想那人已经跃至他的头顶,向下一劈,自顶至腰劈成两半,血泉喷涌而出,万里游震惊瞠目,踉跄着退后了数步,撞到桌上,惊问道:“你是谁,在洛阳还没人敢对付我们遮月帮,你就不怕——”

    话未说完,便是噗的一声,万里游的项上人头滚落地面,最后落在熊大治的脚边。他吓得躲到墙角,浑身哆嗦,双腿之间还流着血,他忍着疼痛,完全不敢出声,今夜寻快活来的,不成想自己的命却要丢在这里了,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能等到援军到来。

    周自横怒喝道:“有种的就报上名来!”

    那道黑影渐渐逼近,周自横旋身疯狂的挥动三节棍,带着剧烈的破风之声,速度越来越快,以为这样对方就无法对他展开攻击。

    黑影脚步放缓,忽然双脚用力夹起地上的一把单刀,旋即猛地踢出,手持双刀,空中划过三道锐利刀锋,刹那间两节钢棍被砍断,坠落在地,发出咣当的响声,那把单刀已经刺进周自横的胸口。

    “就凭你们这些鼠辈也配叫遮月帮,不如叫盖草帮好了,你手下的兄弟全都躺在地上了,勉强可以做个花肥。”

    厅上烛光再次亮起,雷岩将沾满鲜血的黑色斗篷随手一扔,手持两把环首刀徐步走向熊大志,在他的衣服上来回擦拭,直到刀上的血迹擦干净,最后刀刃轻轻划过他的脸颊,雷岩淡淡问道:“你想让他怎么死?”

第三百零二节 雁落平沙(四)

    这句话是在问红鲤,花姑给她披上了一件衣袍,然后想要搀扶她起身,她苦笑道:“我的手和脚都断了,没办法亲手宰了他,谢谢你们今晚出手相救。”

    雷岩闻言脸上阴云转盛,立时把刀架在熊大志脖子上,问道:“你们遮月帮今夜所为是受何人的指使?”

    熊大志惊恐万分,颤声道:“是时帮主命令我们来——”

    “我没兴趣听你说废话。”

    雷岩手起刀落,砍去他的双腿,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痛的几乎昏厥过去,雷岩扼住他的脖颈,把他的头狠狠朝墙上撞去,再次问道:“遮月帮背后是谁?”

    熊大志被折磨的气息恹恹,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只有去问时帮主。”

    “我会去问他的,不过现在我该送你去见阎王爷了,像你这种人渣到了阴曹地府也得接受各种惩罚,不得转世,但是黄泉路上你们几个人可以做伴了。”

    雷岩挥刀就将他的头颅砍下,她最恨欺辱女人的男人,这样的无耻败类见一个杀一个。

    花姑把肩膀借给红鲤依靠,听着红鲤叙说以前的故事:“我从小就被卖进青楼,是拼了命逃出来的,之后我很幸运遇到了霍家四兄弟,他们在冰天雪地里救了我一命,从此我就替他们做事,后来我成了霍耕的女人,这一辈子便都是他的女人,可惜今夜........霍耕恐怕是不会回来了,我马上会去那边找他的。”

    原先雷岩看不上红鲤对着男人卖弄风情,此刻红鲤忍受着肉体上的疼痛,情绪还能保持稳定,这样的红鲤,不该被低看,外表虽有污垢,但是内心无染,她是个好女人,但是境遇不好。

    王祷命厉生等护卫守在院中,他疾步走进来,扫视一遍厅上,又看了看雷岩,最后把视线落到红鲤身上,很直接的问道:“霍耕去了何处?”

    红鲤摇了摇头,看向雷岩,说道:“你们能不能扶我回房去,我想换身干净的衣服。”

    雷岩点点头,正要和花姑一起架着她走出去,王祷却在她身后提醒道:“我们在半路上遇到的那伙人很可能是有意配合遮月帮今夜的行动,这绝非是一场简单的帮派争斗,也许还会有人过来,我们此时还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不过你也稍微体谅一下别人的心情,她刚刚经历了什么,那种痛苦你是不会懂得。”

    雷岩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满,王祷不是看不到红鲤的悲惨遭遇,而是根本不在乎。

    待回到房中,雷岩扶她躺在软塌上,花姑又帮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雷岩想要让她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却发现房内桌上只有青瓷酒壶和酒杯,并没有什么茶具。

    “我去给你弄些热水。”

    “不必麻烦了,我喜欢喝酒。”红鲤笑了笑,眼底却是无尽的哀凉,又道:“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何事?”

    “那些人是不会轻易放过霍读的,望你家小郎君保全他的性命。”

    雷岩宽慰她道:“这个你大可放心,霍读陪同我家小郎君去了槃鸱山下的小镇,公安小郎君和洛阳令也赶过去了,李如柏也在,随行护卫也有数百人,在洛阳周边敢动张司空的孙儿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霍读他很安全。”

    红鲤安心的笑了:“那就好,霍读能与你家小郎君结识,那是他的福气。”

    谷</span>

    花姑也在旁说道:“我家小郎君认识一位神医,肯定能把你的手和腿治好的。”

    红鲤脸上露出最真实的微笑:“谢谢你们,我的生死本来就不重要,何必再去浪费神医的时间和精力。”

    当一个女人真正绝望的时候,她会表现的异常平静,雷岩感觉得到她渴望死亡,撑到现在或许只因对霍读放心不下,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事想要告诉她们。

    “霍耕不会回来了,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红鲤目光投向桌上的那壶酒,雷岩便给她斟了一杯酒,扶她坐起身,把酒杯递到她唇边,她含笑饮尽杯中酒。

    “你家小郎君是在调查十年前的黑鸦帮灭门案吧,对于那件事我不是很清楚,也许霍耕过去是做了一些错事,但是他并没有杀害林啸天一家,他还在暗中偷偷放走了林啸天的女儿林拒霜,只要你们找到林拒霜,就会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鲤目光变得茫然,眼神游离,气息微弱的说道:“伏西辉交给霍耕一件事,我就有不好的预感,我劝他不要去,可他却笑说即便自己不去,洛阳城内有些人想让他死,他也活不成,还有海子理,他也来找过霍耕,就是他们背后的人........

    不要让霍读知道事情的真相,这就是霍耕最后的心愿,没有了天鹰帮,霍读才能过上简单安静的生活,我这辈子无法报答他的恩情,只能来生再报了.......”

    次日天光初亮,朗清端了一只盛有热水的铜盆正要朝二楼走去,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块橘子皮,偏巧还投进了铜盆里,朗清一宿没睡,刚才还连连打着哈欠,这么一下倒是打散了他的困意。

    却见楼上站着一名年轻男子,身穿淡雅的浅湖蓝外袍,搭配浅绿色褙子,上面还绣着兰草,他一边剥橘子,一边半开玩笑的问道:“你家小郎君昨晚睡得可好?”

    朗清瞪了他一眼:“李如柏,你明知故问。”

    朗清很是生气的端着铜盆转身走开了,李如柏却得意一笑,径自来到雨轻的客房门外。

    这时霍读从隔壁的客房走出来,看见李如柏神采奕奕的回来了,连招呼也懒得打了,只是撇撇嘴,然后自己下楼去用早饭了。

    顺风打开房门,笑道:“李如柏,你起得倒是很早啊。”

    李如柏歪头朝里面瞧了瞧,雨轻手拿一卷琴谱,在房内来回走动着,当停下步子,眉头舒展开来,双手握着琴谱,马上走过来,一脸开心的说道:“我知道偷琴之人是谁了。”

    李如柏好奇的问道:“是何人?”

    雨轻把琴谱还给骆日,然后从袖中取出玉柄麈尾,随意一挥,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李如柏从她手中抢过那玉柄麈尾,又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微笑道:“看样子失窃案是要真相大白了。”

    “这还多亏了昨晚潜入章家的那三个笨贼,要不是他们,我还找不到答案呢。”

    昨夜文澈赶到这个小镇,活捉了他们,原来他们是到章家偷取一卷古琴谱,这琴谱正是蜀地制琴大师伯旷所作,可惜这卷琴谱早就被别人偷走了。

第三百零三节 雁落平沙(五)

    张华的藏书楼内就有两卷伯旷所写的琴谱,张舆此行随身带着一卷名叫《雁落平沙》的琴谱,雨轻便借来研读。

    深夜里张舆独自抚琴,心随雁飞雁落,意境悠远暝暝,基调静美,静中有动,聆听这样的琴声,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幅晕染的水墨画,江上孤独的渔翁,壮志未酬的诗人仰望当空一轮明月,清风徐徐抚过匆匆归人,一些意犹未尽的过往和遗失的风景,蓦然回首,一切都烟消云散。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一身荼白竹纹缎袍的年轻男子轻声念着这首小令,负手走来,淡笑道:“无一秋字,却道尽了秋思,这确实是一首佳作,不过你又是从哪里抄来的?”

    雨轻昨晚听琴随手写下这首小令,让骆日交给张舆,就当做听后有感。

    “公安哥哥,你弹得真好,想必你的琴也是一把上等的古琴了,那么你有见过伯旷所制的琴吗?”

    “雨轻,我们还是先去用早饭吧。”

    张舆转身就朝楼下走去,雨轻便跟过去,继续向他询问古琴的问题。

    李如柏却在他们后面自言自语道:“深夜抚琴打扰住客休息,她又不是你的知音,我看还不如跑去深山,临溪抚琴,那样才是真正的逸人雅士。”

    张舆就当没听见,对雨轻讲起嵇康所用的那把古琴,他倒是在嵇绍那里见过,那把琴并不是伯旷所制。

    客栈的早饭很丰富,有鱼汤饺面,几样精致小菜,栗子糕,还额外做了十张带馅胡饼,原来张舆把自家庄园上的厨子叫了过来,很早就开始在厨房准备早饭了。

    张舆知道顺风胃口大,顺风跟雨轻很亲近,讨好她,对自己也是有用处的。

    李如柏把霍读也叫了过来,笑道:“公安小郎君考虑的特别周到,你只喝一碗米粥肯定不饱,跟我们一块尝尝张家厨子的手艺好了。”说着又叫朗清再端一碗鱼汤饺面过来。

    张舆对他这种厚脸皮的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昨晚有人暗入霍读的客房刺杀,闹出点动静,骆日并未直接出手帮他,只是冷眼旁观,霍读以箫作剑,攻守自如,内力也胜过对方,一盏茶的功夫就击败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刺客。

    那人告诉霍读他只是个行走江湖的剑客,杀过许多人,没想到今夜遇到敌手,他输得心服口服,并笑说刀剑里藏凶,人心里又何尝不是,他宁愿死在自己对手剑下,也不会做出卖别人的小人。

    霍读敬他是一名真正的剑客,拥有自己的剑道,仗剑生,为剑死,给他一个有尊严的自杀方式,他当场伏剑而死。

    昨夜张舆的护卫就埋伏在客栈附近,刺客根本没有机会潜入这家客栈,很显然刺客早就住进客栈了,狗子说这名刺客就住在一楼大通铺里,跟雨轻他们是同一天入住这里的。

    张舆给雨轻夹了一些菜,然后就望见住在二楼中间客房的两个人去柜台那边结账准备离开了。

    “矮个子的是哥哥,名叫齐大郎,高瘦白面书生是弟弟,叫齐二郎,兄弟俩是做粮食生意的,大通铺里还住着他们带来的十几名车夫。”

    李如柏见张舆一脸认真的将他们的来历告诉雨轻,便眯着眼睛笑道:“店簿上登记的身份信息未必就是真的,很多人外出办事情都喜欢用假路引,公安小郎君不会真的相信他们只是经商路过此地吧?”

    张舆脸色一沉:“不用在我面前拐弯抹角的,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李如柏呵呵笑道:“你平日里向别人请教问题都是这种态度吗?”

    谷</span>

    骆日站在一旁,纳闷的道:“昨晚他们很安静,都没有走出房门。”

    虽然李如柏昨晚离开了客栈,但是他把鸣珂、双穗和甘泉都留在这里,所以客栈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是一清二楚,可能比张舆还知道的多一些。

    李如柏转动着竹笛,笑道:“这就更奇怪了,霍读和刺客打斗,总是有些动静的,他们也不出来看看什么情况,或者叫人来,难道他们睡得跟死猪一样,完全听不到?”

    顺风插了一句嘴:“兴许他们胆小怕事,听到了也不敢吭声。”

    李如柏冷笑道:“胆小怕事的人会半夜放雀鹰传信吗?”

    张舆拈起一块栗子糕,淡淡道:“你这么说,应该是把那只雀鹰射下来了才对。”

    李如柏失望的叹了口气:“是射下来了,但是没有秘密信件,估计这只雀鹰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其实鸟也可以跟表演杂耍的猴子一样通人性,要不公安小郎君派人去逮捕那兄弟俩,一番严刑拷打,说不定他们就招了,不过这样做就有些仗势欺人了,毕竟他们也没犯法。”

    张舆冷哼一声:“原来你说的都是废话。”

    雨轻放下筷子,浅浅笑道:“他说的也不全是废话,至少让我知道还有人很在意镇上的动静,暗中继续盯着他们就是了,说不定还能找到细微线索。”

    李如柏附耳低语:“还是你看得明白,我也是四处做生意的人,在洛阳城也认识一些货栈店主,我会派人留意着他们,邻居之间理应互相关心照顾的,更何况你之前还帮过我,你的好,我会一直铭记在心。”

    “那就多谢你了。”

    雨轻很快就吃完了一碗鱼汤饺面,然后就有个小厮过来回禀说洛阳令带于世才去槃鸱山找淳于璧的尸体了。

    张舆轻咳一声,皱眉道:“我听说步布在中牟开棺剖尸,他到底是怎么得到廷尉正高裁的允许的?”

    雨轻淡定的回道:“这件事是王士文和蒯错从中帮忙的,上回在县衙解剖陌文的尸体时,他们也在场,尸体会说话,解剖尸体才能找到真正的死亡原因。”

    张舆无奈的摇了摇头,郗遐是离开了中牟,没想到那个步布为了破案闹得满朝皆知,估计这样也正顺了高家的意。

    顺风只吃了个半饱,就用油纸包了几张胡饼和一些熟肉,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客栈。

    霍读不解的问道:“他这是要去哪里?”

    雨轻单手支颐,微微一笑道:“她要去槃鸱山寺烧香拜佛。”

    李如柏也笑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望见七八个世家子弟结伴去爬槃鸱山了,今日倒是有不少人出现在这偏僻的小镇上,真是有趣。”

    其实崔治和乔衡、乔盼兄妹俩也来到了这个小镇,崔治和乔盼两人已经定了亲,他们倒不是来爬山的,而是过来看庄子的。

第三百零四节 雁落平沙(六)

    崔治的母亲来自陈郡袁氏,江夏乔氏祖上与陈郡袁氏有着姻亲关系,而且乔衡之妻又是来自庐江周氏,与吴郡陆氏也沾亲带故,如今陆云正得司马衷重用,江东士人在朝堂上的话语权逐渐增加,崔随认为此时与荆州的士族联姻也无不可。

    崔治是他的小儿子,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身边正缺个人好好管束,乔盼是个英气十足又不失美貌的女子,能够拿捏得住崔治,日后他也可以省些心,故而也就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周伯仁在奏表上提及乔衡在江夏助卫玠剿灭张昌老巢石岩山寨,朝廷就赏赐给乔衡两处庄子,都是多年前就被查抄的罪臣家产,其中一处原是关内侯文鸯的庄子地,就在这小镇附近。

    乔盼得知雨轻现在镇上查案,就和崔治一块赶了过来。

    崔治不像崔缇那样高傲,和张舆关系不算亲近,但见面也能说上几句话。

    乔盼和雨轻一样,出行也是穿男装,自打她来到洛阳,就常去裴府找雨轻,对崔治只说她见着雨轻就喜欢,还想认雨轻做妹妹。

    崔治见秋意正好,也想去槃鸱山上赏景,张舆便陪着他一起去爬槃鸱山,李如柏和霍读也跟去了,而雨轻却来到了乔衡的庄子上,文澈和祁斯也在这里。

    “为何会这样,牺牲了大哥一人还不够,连二哥也被他暗算了,我要替他们报仇,要让他知道死亡正在降临,他无力为之,我要他感受到我们兄弟的悲痛,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能感受到的事。”

    在厅上,雨轻见眼前这个叫狄升的年轻男子总有些愤恨不平的样子,不知怎样安慰才好。

    昨夜异常的热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险境,不仅有人想要暗杀霍读,还有人想要杀了狄升灭口,幕后凶手不得而知,但看这情形,不像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文澈伺机混入包家,发现了狄升,也偷听到他与包夫人的对话,后来暗中跟着狄升,直到深夜突然出现一队死士,文澈才现身解救他于危难之中。

    雨轻注视着狄升,良久才缓缓的开口道:“你可以杀了包铁心,但是你仍然无法完成陌文的遗愿。”

    狄升的语气充满质疑:“我想问一句,你会不会跟郗遐一样,半途放弃追查?”

    雨轻回答的很平淡:“我不是男子,这辈子没机会进入仕途,可是我也有必须做的事,必须背负的重担,我已经没办法停止脚步,若是真相背后还有真相,那我只能一层层去揭开,可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但我绝不会放弃,既然选择了开始,我就没有理由放弃。”

    狄升锐利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大哥生前说你聪明,你执著,不畏强权,愿意为普通百姓说话,你一定能帮太子查出淑妃身亡的真相,既然大哥生前如此相信你,那么我也只能相信你了。”

    陌文只是个小小的东宫内侍,他没有东宫那些属官的家世门第,学识渊博,但是他对太子司马遹忠心耿耿、至死不渝,甚至胜过某些所谓品德高尚的东宫属官。

    陌文拼死设局,就是为了给太子生母淑妃伸冤,疏不间亲,他无法将自己心中对蒋美人的怀疑和盘托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太子也未必会相信,在宫里无声无息的被杀掉的内侍太多了,他可以活得屈辱卑微,可以不在乎自己何时死或者怎么死,但绝不能死的毫无价值。

    最后他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来引起别人的注意,特别是洛阳那些权贵们,也包括他最信任的朋友雨轻。

    雨轻沉声道:“直到找到你们父亲的坟墓,我才了解陌文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做这件事,陌文临死前把每个环节都计算准确了,让我沿着他留下来的线索查到这个小镇。”

    祁斯突然开口问道:“你方才说陌文不是自杀,那么究竟是谁杀了他?”

    狄升徐徐道:“那日大哥在洛阳城西一处荒废的宅子里遭到别人的袭击,当二哥赶到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是他让二哥把他的头颅砍下来,放进茂先楼二楼的阅览室内,二哥都是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而我一直待在中牟,利用鬼宅诅咒把高勉牵扯进来,我和小翠只是半夜装鬼吓唬高勉及其宠妾,想要廷尉正高裁重审鬼宅一案,不成想高勉真的死了,我就把小翠从高家偷偷救了出来,只能静观其变,接下来的事你们大概也都知道了。”

    祁斯听他这样说更加不明白了,紧锁眉头问道:“陌文为何要只身去一处荒废的宅子?”

    其实狄升对大哥和二哥做的事也是一知半解的,他努力回想了一下,方答道:“二哥好像说过大哥生前想利用什么陀螺骰子引蛇出洞,荒宅的主人大概知道些什么。”

    乔衡很费劲的剥出一个完整的板栗,摇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估计早就被灭口了,就算是查出那荒宅在谁的名下,也不能断定那人就是幕后主使,在洛阳城内的那些达官显贵,一个个精明的很,官场上常用这种手段,栽赃嫁祸自己的政敌,所以说这条线索没多大价值。”

    文澈敛容道:“乔衡,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乔衡擦了擦手,无奈的道:“我说的都是实在话,不听是你们的事。”

    文澈又问道:“狄升,也是狄咏把陌文的尸身埋在金谷涧附近的吗?”

    狄升点点头:“是大哥临死前交待二哥这么做的,但是并未告知他原因。”

    乔衡叹了口气,说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我想狄咏比你知道的多一些,所以他就被——”

    乔盼嗔怪道:“哥哥,你不要再说话了。”

    乔衡也有些不悦了,把板栗丢回盘里,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照顾他的情绪吗?三案并作一案可是很棘手的,楚颂之好不容易当上了洛阳令,这个案子他办好了,东宫太子和高家人都会对他另眼相看,要是办得不好,他这辈子也就只能回去啃老了,再说他也不是郗遐,这个烫手山芋他想甩也甩不掉。”

    雨轻没有理会乔衡那些略带抱怨的话,因为此刻着急也没有用,她依旧淡定地踱着步子,认真思考在小镇上发生的事情,良久才开口问道:“狄升,你怀疑是包铁心杀了狄咏?”

第三百零五节 雁落平沙(七)

    “我最后一次见到二哥是在他遇害前一个月,他当时就躲在淳于郎中的家里,告诉我说大哥已经死了,他准备去投靠做生意的远房叔叔苏更,只不过在那之前,他想要见母亲一面,因为他不想留下什么遗憾,结果没过多久二哥就在镇上离奇失踪了。

    淳于郎中托人捎信给我,信上说二哥只身去了包家,之后就再没回来,淳于郎中去包家询问,包铁心去洛阳做生意未归,包夫人却说她从未见到过狄咏,淳于郎中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因狄咏牵涉进崇文馆的案子,他又不好报官,便只好写信告知我,后来我便听说有人在槃鸱山上发现二哥的尸体,等我赶来镇上,淳于郎中也不见踪影。”

    狄升略停顿一下,神色阴郁道:“淳于郎中和家父是旧识,他很早就知道包夫人的事,并且曾劝大哥和二哥去见见她,可是大哥却拒绝了,他说自己不想去打扰别人的幸福生活,也告诫二哥和我都不要去见她。”

    说到此处,狄升双拳紧握,忿恨道:“可这些年淳于郎中经常给包夫人看病,包铁心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很清楚,那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没有解甲归田,而是召集一伙流寇占了槃鸱山,建了山寨,他自己不加入,却让结拜兄弟乌余存待在山寨里管钱粮,开黑店杀人掠货,他能做盐业生意,背后自然也有靠山。”

    雨轻把那个滑石摆件交给狄升,神色黯然地说道:“这是江湖艺人柯孟堂去包家表演猴戏时无意中捡到的东西,淳于璧已经被乌余存杀害了。”

    狄升将滑石摆件紧紧攥在手心里,头一低眼泪就掉下来,声音突然哽咽:“我就知道包铁心不会放过他的。”

    雨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眼睛是帮哥哥们看清这个世界,而不是用来流泪的,真正的凶手还没有伏法,在没有拿到全部的证据之前,盲目地进行推断,只会误导我们,让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远。”

    狄升用衣袖擦干眼泪,抬起头说道:“那么我还能帮到你什么吗?”

    雨轻望着窗外,秋季的落叶像极了蝴蝶翻飞,只是缺少绚丽斑斓的色彩,一切显得淡然和从容。

    “不知道你对彩蝶了解多少,从血缘上来说她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我对她倒是有几分好奇。”

    “我们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是彼此并不认识,而且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狄升话语里夹带着苦涩,因为彩蝶拥有完整的家庭,活在爱里,他们三兄弟却卑微如尘埃,无人在意,有母亲也跟没有一样。

    “龚自成对我说过一件事,淳于郎中有一回发现包铁心的女儿彩蝶深夜外出,他就一路跟过去,彩蝶去了一处隐秘的宅院,直到快天亮,她才离开,径自回家,那里并不是章家的宅子,也就是说彩蝶在外面和别的男人偷偷幽会,那个男人大概是个世家子弟,出手很阔绰,还送给彩蝶一件珍珠衫。”

    雨轻微微点头:“这么看来我猜的确实没错。”

    乔盼直接站起身,拿上佩剑,很豪气的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那幢宅院,会一会这个勾引良家女子的纨绔子弟,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就算他是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也能打得他灰头土脸!”

    雨轻悠然一笑:“盼儿姐姐,纨绔子弟也不是傻瓜,镇上出了这么多事,他肯定早就跑到别处吃喝玩乐了,难道还等着别人上门来抓现行,再说他也不一定是纨绔子弟,眼下我更关注的是盗琴之人的动向。”

    到了傍晚时分,一辆牛车停在小巷子口,车内少女掀帘看看左右无人,立即下了车,提着裙裾快步走入小巷,闪进了一处青瓦白墙的宅院角门。

    这小巷子很僻静,平时很少有人经过,住在这里的都是商贾人家,大户人家的角门都是有人看守的,少女显然是经常来这里,有个小厮还专门给她留着门。

    一位管事微笑道:“彩蝶姑娘,我家郎君有事不能来镇上了,这里的事情他都知道了,说起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你自己裁夺着办就是了。”

    彩蝶俏脸一沉,眼眸幽怨,气呼呼的道:“他说好要过来看我的,怎么又不来了,章友谅都被洛阳令叫过去讯问了,这事怎么不要紧?都火烧眉毛了,他却撒手不管了,让我怎么办?”

    管事赶忙赔笑道:“彩蝶姑娘,你就放心好了,那个洛阳令查不到你的身上,他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失窃案只是个小案子,他不会太费心调查的,再说章友谅是你的未婚夫,在他心里,你比古琴更重要。”

    彩蝶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什么未婚夫,在这世上,只有你家郎君最懂我,所以我愿为他分忧解难,不过你给我记清楚了,我是主,而你是仆,要是你再说些不知分寸的话,你这个管事的差使也不用继续干下去了。”

    管事颔首道:“是我说话造次了,还请彩蝶姑娘莫怪,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有人会替你担罪,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彩蝶摇了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件事。”

    管事这才明白过来,故作迟疑状:“彩蝶姑娘,凶手不就是乌余存吗?杀一个人是死,杀两个人也是死,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只要火烧不到你的身上,这样的情况,也不算太糟糕。”

    彩蝶不安地说道:“这都怪那个张舆,突然出现在这里搅了局,连累到乌叔叔,我就怕他说出不该说的话,那样我的父亲也会被卷进去。”

    管事冷笑起来:“现在你更应该去关心你的母亲,她才是最容易坏事的。”

    彩蝶疑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管事幽幽地说道:“当时你的父亲为何没有对狄咏痛下杀手,甚至想要悄悄放狄咏一条生路,还不都是因为顾及到你母亲的感受,不想让她伤心,若是你的母亲得知狄咏已死,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彩蝶咬咬嘴唇,问道:“那个狄升是不是还活着?”

    “他的死活,我家郎君没心思管,只是你的母亲需要静养一段日子,直到风平浪静的那一天。”

    管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交给彩蝶,低声道:“服下此药,可数日昏睡不醒。”

    彩蝶握着这个药瓶,苦笑一声,喃喃道:“她早就该忘掉过去那些人,我和父亲都那么爱她,她若是不懂得珍惜,还执迷不悟,阻碍到我们,那就不要怪我这个做女儿的无情了。”

第三百零六节 最后的审判(一)

    秋日湛蓝的天空显得深邃而神秘,清晨的铜驼街在一片金黄色中苏醒过来,几辆牛车缓缓朝县衙驶去。

    车帘微微掀起,探出半张洁净的脸庞,伸出手感受这一缕缕阳光的温暖,浅浅的酒窝微微晕开,笑道:“陆先生,这样晴朗的好天气,很适合去爬翠云峰。”

    “前两日傅畅、祖涣和刘演他们去爬槃鸱山,结果惹了一身晦气,听说有条黄狗窜进槃鸱山寺内,对着大殿佛像狂吠,宁县尉正好就在附近,最后命僧人移开那尊佛像,下面竟有一滩干了很久的血迹,宁县尉急忙命僧人把住持找来,不想住持出去云游了。

    谋害狄咏的人将尸体镇压在佛像之下,这招真是够阴险狠毒的,就是想让狄咏永世不得超生,也不知是哪个好心的僧人把尸体偷偷从寺内搬移出来的,不然洛阳令恐怕到现在都找不到狄咏的尸体。”

    说话之人正是陈眕,司马衷命他和陆机今日都去县衙听审,由于是崇文馆杀人案、中牟鬼宅案和小镇失窃案三案并审,平原王司马干、司徒王戎和尚书高光也会到场。

    雨轻故作震惊道:“听起来还真是骇人听闻。”

    陈眕略微笑了笑:“这几件案子一个比一个离奇,一个比一个难办,我也很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道儒能说动平原王前来听审,也是件稀奇事。”说着又用怀疑的眼光盯着雨轻,似笑非笑道:“珠儿去邓府找过你,邓佳在,你却不在,当时我还寻思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逸民兄。”

    雨轻娇憨一笑:“那日我刚好去左府看望舅舅了。”

    其实陈眕已经从崔治那里听说雨轻去了小镇上,估计裴頠也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陈眕嘴角微扬,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心道:“雨轻,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亲。”

    他想起了那个会为兰花枯萎而落泪的又傻又可爱的女郎,如果当初他能够早一点表达心意,如果没有那个人,那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他深深注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在心里问自己。

    那个叫裴若澜的女子是他的初恋,他将这份美好留在心底,正是因为经历过一段爱而不得的苦涩,他才开始放纵自己,也许是他无法接受,那个人算什么,卑微又狂妄的家伙,根本不配跟他争抢,可到最后裴若澜选择的却是那个人,他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输给了那样一个人。

    可在雨轻身上,他慢慢找到了答案,因为雨轻和裴若澜的性格完全不同,裴潭曾对他说过,雨轻继承了那个人所有的才华和气质,这是他的魅力所在,也是吸引若澜的地方。并且在雨轻古灵精怪的脑袋里,装着好多奇怪有趣的想法,你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陆机看着雨轻画的那幅有些古怪的画,摇头一笑:“听孟姜说你这两天都待在邓府,认真练习画兰,不过你画的这幅画是什么,鸥不像鸥,船也不像船,画船不画水,实在是太空了。”

    “猜字谜而已,士衡兄还认真点评她的涂鸦之作了。”

    陈眕凑过来一看,随口说道:“九只海鸥绕船飞,有六只落在桅杆上,一只直往船里坠,还有两只徘徊在船的左右两侧,正是个悲字,这谜底不太好,不如去掉三只鸥鸟,换成韭字,剪而复生寓意也好。”

    陆机点了点头:“文郎兄很喜欢猜字谜,以前在金谷园经常喝豆粥搭配韭蓱虀,现在最喜欢去菊下楼喝豆浆山药粥了,每回还会点一份金牌煎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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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眕倚在填充着迷迭香的靠枕上,无聊地翻看着《贵公子》杂志,说道:“金谷园的歌舞节目太单调了,我早就看厌倦了,还不如彩虹街上的茶楼剧院有意思,再说逸少在别墅里举办的泳池聚会更好玩,以后我是不会再去金谷园了,因为我就是喜新厌旧的人。”

    陆机淡淡一笑,然后将雨轻的画作放到一边,又开始检查雨轻的书法作业,不时指点她笔法的灵活运用。

    雨轻抬眸说道:“有人说过,写字不到变化处不见妙,然变化亦何可易到?不从正入,不能变出。陆先生,这话说的可对?”

    陆机满意的点点头:“正是此理,书法要旨,有正与奇,二者兼备,才是精妙之处。”

    陈眕突然问了一句:“士瑶还在陈县吗?那个杀害同窗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机迟疑一下方道:“士瑶和梁辩仍在调查,那案子说简单很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因为有作案动机的人很多,想要找出真正的凶手,还需要反复推敲案件的每一处细节,马虎不得。”

    陈眕皮里阳秋的笑道:“陈郡王家私塾出现这样的事情,不知秉性刚直的王铨作何感想啊?”

    雨轻眼神笃定而淡然,说道:“有很多破绽的人未必就是凶手,没明显破绽的也许就是真凶,我相信士瑶哥哥很快就能抓到凶手的。”

    陈眕故意问道:“雨轻,你觉得在办案方面,士瑶和季钰相比,谁更厉害一些呢?”

    雨轻昂起头:“他们都没有我厉害。”

    这个回答引得陈眕和陆机哈哈笑起来,雨轻却低哼了一声,然后抱起竹筒大口喝水。

    此时在另一辆云母车内,坐着一位老者和一名年轻男子,老者正阖目养神,年轻男子却在旁说道:“世上最大的悲哀不是坏人的猖狂,而是好人的沉默,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大的帮凶,这些悲哀到底是谁造成的,到底谁对谁错,今日最悲哀的人又会是谁呢?”

    他的这番话让老者不由得一怔,缓缓睁开双眼,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阿龙,你们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罢了,洛阳城在许多人眼中是繁华热闹的,可它却是最能吞噬人心的地方,在这里根本就没有真相可言。”

    王祷眉头微皱,突然意识到自己受了雨轻的影响,不由得苦笑:“我明白,在这里真相只是拿来交换利益的,可是普通百姓只能看到表象,谁亲手杀了人,那个人就是凶手,这几件案子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案,不过对于楚颂之这样寒门出身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很棘手的了。”

    王戎捋须问道:“那么你知道平原王为何也会来听审吗?”

第三百零七节 最后的审判(二)

    王祷犹豫地答道:“平原王大概是代替陛下过来听审的,毕竟这里面牵扯到东宫。”

    王戎淡笑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平原王最是精明,一般不参与政事,与梁王和赵王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他过来听审更多的是为了维护司马皇族的颜面,案子可以查清楚但不会让真相公之于众,什么时候该停止审问,这就是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崔意待在他身边做了幕僚,崔缇之前被赵王征辟为掾吏,自从名士崔基弃官离开洛阳后,崔家年轻一辈的才俊很长时间都未出仕,崔缇和崔意都是崔氏族中子弟的佼佼者,以后他们兄弟两人针锋相对也是在所难免的。”

    王祷也不十分清楚这案子到底查到了什么地步,但是他很确定,雨轻会牢牢的把握审讯方向,要想阻拦她也很难。

    “道儒兄大概会陪同平原王一起来听审,好像崔治也去了那个小镇,还和公安兄去爬槃鸱山了,估计道儒兄也想知道小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祷掀帘朝外面望去,原来许多家的牛车已经停在县衙门口了,王润和卢蕤等案件相关人都被请到县衙,江惇和步布从中牟押来几个人今日也赶到洛阳。桓协和季冬阳今日休沐,便跟着胡元度一起过来听审了。

    陆机和陈眕已经先行走进县衙,雨轻则站在牛车旁等候王祷。

    待王家的云母车驶过来,雨轻就疾步赶上去,王祷先下了车,微笑道:“公安兄今日有事不会过来了,但是道儒兄马上就要来了,有他在,你也不敢太聒噪。”

    昨日崔意让裴芽帮忙把一封书信转交给雨轻,在信上崔意不仅告诉了她那处荒宅以前的主人和现在的主人都是谁,还顺带讲了一些有关杨骏女婿段广的旧事,他来自武威郡望段氏,那处荒宅原先的主人正是段广,诛杀杨骏后此宅便归入张华名下,只是张华从未居住,宅子也无人打理荒废多年。

    “阿龙哥哥,待会帮我一个小忙吧。”

    “你又在想什么歪主意?”

    雨轻附耳低语几句,王祷完全摸不着头绪,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衙门大堂内很是肃穆,平原王司马干、王戎、高光、陈眕和陆机相继落座,雨轻和王祷就坐在王戎身后,崔意则坐得离他们稍微远一些。

    雨轻的左手边坐着的人却是卢蕤,他冷笑起来:“你这么低着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别以为这样我就认不出你了。”

    雨轻马上抬起头,一双澄澈的眸子满是狐疑的注视着他:“你认识我,知道我是谁?”

    卢蕤脸色一沉:“不要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更不要以为子谅会帮你说话,我是他兄长,而你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外人。”

    雨轻无所谓的笑了笑:“随便你怎么想,只不过你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我没兴趣听。”

    王润恐怕他们二人弄僵不好收场,便推了推卢蕤的胳膊,打圆场道:“子珑兄,我有话要同小豌豆说,咱俩换换位置好了。”

    卢蕤哼了一声,生气的站起身,直接过去找华陶了。

    王润调侃道:“小豌豆,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你可要继续保持这种无畏无惧的勇气。”

    雨轻白了他一眼:“我是有话直说,敢说敢做的人,像卢蕤那样尸禄素食、优越感十足却毫无内涵的家伙我最讨厌了。”

    王润忍不住笑道:“实在是太精辟了,其实我也不喜欢子珑兄的为人,他和郑翰才是一路人。”

    这时惊堂木发出清脆响声,随之而来的是衙役们整齐威武的声音,楚颂之正容道:“来人,把高勉之妻潘氏和五个小妾带上堂!”

    没过一会,一身素服面容憔悴的潘莹就从二堂缓步走出来,五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妾也陆续走了过来。

    衙役双手呈上杀害高勉的凶器,正是一枚铁钉,楚颂之便望向步布,步布站起身,向在座的各位施了一礼,然后肃然道:“这枚铁钉是从高勉的头颅中取出来的,凶手应该是将铁钉通过人的鼻孔钉进脑内致死,若不解剖尸体,仵作根本验不出来。”

    卢蕤捂住口顿觉恶心,王润不禁摇头道:“凶手真是残忍。”

    步布直接走到潘莹身前,问道:“你可认得这枚铁钉?”

    潘莹薄唇轻抿,扫了他一眼,不屑的说道:“你在中牟已经问过我了,此刻又何须再问?”

    步布淡笑道:“上次只是例行询问,而这次是审讯,意义当然不同。”

    潘莹抬头望向楚颂之,态度骄横:“我出身中牟潘氏,你一个小小的洛阳令有何资格审讯我?而步布非官非吏,这里也没有他说话的份,高尚书是同意了你们开棺验尸,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可以凭空猜测诬陷他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随便抓人。”

    这个妇人仗着是潘岳的侄女,今日被带到县衙仍是这般有恃无恐,想来是没把楚颂之和步布放在眼里。

    步布早已料到她会这样说,便转身对高光施礼道:“高尚书,在下得知一件高勉府邸的密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光捋须道:“若是与案件有关,但讲无妨。”

    步布与雨轻对视一眼,然后就在潘莹面前轻轻踱着步子,徐徐说道:“高勉府邸后院植有一片桂树林,还有一些怪石,曾宝和一名刺客在打斗中发现奇石下面竟藏有一条暗道,正好通往鹊仙苑,今年初鹊仙苑租给了一个叫武德的兵家子,寓居中牟,和潘氏子弟常有往来,可是他租了半年就离开了,我便命人找寻武德,不想他却在前些天溺水而亡,经仵作验尸后发现,武德是中毒而死,然后被抛尸河中。”

    步布讲到此处,目光又投向潘莹,问道:“武德这个人你不会不认识吧?”

    潘莹十分淡定的答道:“不认识。”

    步布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看来你是贵人多忘事,需要别人提醒你一下。”说完就命令衙役把万器带上来。

    须臾,万器带着枷锁走进来,看见潘莹高傲的站在那里,便嘿嘿一笑,然后跪在地上,开始东张西望。

    步布敛容道:“万器,把你那晚去鹊仙苑偷盗时看到的再说一遍,帮助破案,也可以给你减刑。”

第三百零八节 最后的审判(三)

    万器咂咂嘴道:“高勉在自己府里和宠妾饮酒作乐,他的夫人耐不住空房寂寞,就深夜跑到鹊仙苑里与武德偷偷幽会,各玩各的,谁都不——”

    潘莹指着他怒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浑说,也不摸摸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瓜子!”

    楚颂之一拍惊堂木,正色说道:“高潘氏,不要妨碍本官审案,更不要干扰平原王和高尚书听审。”

    潘莹紧紧咬着下唇,无奈只能压抑住怒火。

    高光心里已然明白几分,开口问道:“这只是万器一人的供词而已,还不能断定高潘氏与武德确有私通,你可有找到什么物证?”

    步布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双手交给高光,回禀道:“我已经比对过字迹,这正是潘莹亲手所写,而这首诗是写给武德的,武德却把这张纸遗落在暗道中,也许是他看到高勉遇害,也担心自己有一日会被灭口,才故意留下一些线索。”

    潘莹直接走到高光身前,双膝跪地,话语哀切:“高伯伯,这都是他的个人推测,我根本就不认识武德这个人,怎么会写信给他,这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高伯伯,我夫君尸骨未寒,现在又有人欲要置我于死地,不仅诋毁我的清誉,而且还要损坏我夫君的名声,万望高伯伯为苦命的我主持公道。”

    高光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如沟壑般的皱纹愈来愈深,他知道高勉无甚才能,让他出任中牟令,也是添个履历而已,本来就对他没有报什么希望。

    可是高勉秉性纯良,没有仗势欺人过,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虽是花花公子但并不是纨绔子弟,平日待身边的几个小妾也是很好,他并不软弱,只是遇到潘莹这样虚荣又精明的女人后,便也只好退一步了。若高勉真是被潘莹所害,那么当初考虑他的仕途让他娶潘氏之女的自己也有错。

    高光微微闭上眼睛,“我只是来听审的,你们继续审问吧。”

    陈眕端起茶杯放到鼻下,低低嗅着淡淡茶香,似乎也看明白了,倾身道:“士衡兄,潘岳好像请了病假,高裁正在彻查东瀛公谋逆案的党羽,他们两家人从亲家变成了仇家,你说潘岳这个给事黄门侍郎还能干的长吗?”

    陆机微笑道:“高裁脾气不太好,安仁兄(潘岳字)只能自求多福了。”

    楚颂之当即高声道:“来人,把高勉府邸的肖管事和护院刘铁柱带上来。”

    当潘莹望见衙役将肖管事押上大堂后,脸色顿时一白,不见一丝血色。

    刘铁柱于昨日已经去求见高裁,并把自己亲眼看到的全都告诉了高裁。

    其实在小镇上雨轻就注意到刘铁柱,后来祁斯告知雨轻刘铁柱是高勉府上的护院,再加上在卤鹅店的偶遇,听到刘铁柱夫妇吃饭时的交谈,雨轻便猜到刘铁柱或许知道些什么。

    在刘铁柱来到洛阳,雨轻便让李如柏给他指路,让他很快找到廷尉府,见到高裁。

    肖管事是潘莹陪嫁过来的仆人,潘莹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在潘家和高家都是任劳任怨,对潘莹更是忠心不二,那晚刘铁柱望见肖管事悄悄从高勉的寝室走出来,他便小心翼翼跟踪肖管事来到池塘边,见肖管事将什么东西扔进池塘内,待肖管事走后,刘铁柱便跳进池塘里,寻到一柄铁锤。也就是说肖管事正是杀害高勉和凌氏的凶手。

    楚颂之拿起惊堂木重重地拍在桌上,肃然道:“肖管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从实招来?”

    肖管事老泪纵横,叩首道:“是小的杀了主人,一切都是小的干的,夫人并不知情,此事真的与夫人无关。”

    楚颂之扫了潘莹一眼,冷冷说道:“到此刻还在为你着想为你落泪,他可真是潘家的好忠仆。”

    步布转而看向那五个小妾,问道:“阿钱、阿樱,案发前几天高勉曾经和潘莹大吵了一架,他们为何争吵,把你们听到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阿钱胆子小回话结结巴巴,阿樱倒是很有勇气的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主人发现夫人与别人私通,火冒三丈就要执笔写休书,夫人发了疯般把笔墨纸砚全都摔到地上,还辱骂主人文不行,武不行,什么本事也没有,根本不配做她的夫君,她还说要是主人敢把此事告诉高家族长,她就拉着他一起死,主人当时觉得她完全是疯了,不成想主人真的死了,最可怜的是凌妹妹,她已经有了身孕,那可是主人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夫人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对待主人.......”

    阿樱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潘莹却突然大笑起来,“他的骨血早就没了,我的儿子未满两岁便夭折了,他当时没有半点伤心,说什么等李氏生下孩子后,就交给我来抚养,这算是人话吗?可笑的是李氏的孩子还没生出来就死了,他难过了两天,之后他就和新纳的小妾在庭院中赏月作诗,他就没资格做父亲,我杀他有错吗?难道他不该去地下陪伴我那可怜的孩子吗?”

    步布望着那个笑容狰狞的妇人,目光凛然:“对家人没有感情的人是你,高勉给夭折的孩子写的一篇篇祭文,你不曾看到过,高勉对月伤怀落泪时,你心里装着的全都是委屈和怨恨,是你的嫌弃和看不起把他推得越来越远,在你眼中,他一无是处,就该被你放在脚下踩,你何曾尊重过他,你不满足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夫君,可是我要告诉你,如果换做是其他的世家子弟,就凭你的所作所为,杀了你都可以,中牟潘氏也是无话可说。

    就是因为高勉是个真正重感情的人,不管是对妻妾,还是仆婢,都很和蔼,不傲慢,所以才会对你一忍再忍,你却把他对你的好贬的一文不值,事到如今都是你自作自受,罪无可恕,中牟潘氏的脸面全都被你丢尽了,你死后连葬在陈留高家祖坟的资格都没有,潘家恐怕也不会给你收尸,乱葬岗上又要多一个孤魂野鬼了。”

    步布从整整和琪琪手里接过那些祭文,然后走至潘莹跟前,潘莹整个人如同呆掉一般坐在那里,步布随手一抛,一张张写满字的纸散落满地。

    潘莹落下两行泪,慢慢倒地,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她想要去地下陪自己的儿子,如果有下辈子,她还想嫁给高勉,倾尽所有去爱他,因为这辈子她欠了他太多。

第三百零九节 最后的审判(四)

    眼前这一幕,看着让人心情沉重,在堂上听审的桓协扭头朝步布那边望过去,郗遐没有继续查下去的案子,步布却很好的把高勉的案子了结了,也许雨轻也有暗中帮忙。

    郗遐也有他的无可奈何,桓协完全能够了解,其实也正因为郗遐的中途离开,步布才能有表现自己的机会。

    进入仕途后就没有所谓的对和错,只有取和舍,有利则取,无利则舍,都是各取所需。

    步布没有坐回原来的位置,而是走到雨轻和王祷中间的座位前,撩袍坐下来,侧过身来问道:“她既已承认谋杀亲夫,你又何必再让我说那番话?”

    雨轻望着衙役将潘莹抬了出去,目光里夹杂着些许同情,叹息一声道:“她是高勉的妻子,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利,我不想她怀恨离去,她只是个不幸的女人,很多时候人们都喜欢把自己的不幸归结到别人身上,可事实上人们的不幸大部分都是自己造成的。”

    王戎见高光一脸黯然神伤,便安慰道:“中牟潘氏教女无方,才酿成今日之祸,凡事谨守规模,必不大错,高勉担任中牟令期间无功无过,已经强过一些人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高尚书还是要保重自己。”

    高光声音低沉而缓慢:“世上任何一个诅咒都与人的贪嗔痴有关,勉儿终于可以安息了,希望被鬼宅诅咒身亡的其他人也能够得到安息。”

    此时平原王司马干正拿着水晶石放大镜看束皙考正的《竹书纪年》,完全没关注审案过程,崔意在旁低声道:“王爷,高勉的案子了了。”

    司马干已经快七十岁了,微微眯着眼睛望向王戎,问道:“这个案子就这样结了?”

    王戎点了点头,司马干又转头看着楚颂之,语气很平淡:“不是说三案并审,那就继续往下审,天黑前要审完。”说完又低下头看竹简。

    楚颂之脸上笑容稍显尴尬,轻咳一声道:“东宫内侍陌文的头颅无缘无故出现在茂先楼二楼,紧接着阅览室管理员狄咏也不知所踪,在前几日有人在槃鸱山上发现狄咏尸体,狄咏先前把自家黄狗送给老乡淳于璧,结果淳于璧也遇害了,随后我亲自赶往槃鸱山下的小镇,偏偏镇上又发生了几起失窃案,其中就有茂先楼二楼丢失的杨彪续补的《东观汉记》。”

    宁县尉已经把待在二堂候审班房的几个人带了过来,他们是章长发父子、黄仕林、方之帆和包铁心。

    楚颂之负手徐步走来,说道:“章长发,你把古琴封装起来,秘藏于阁楼上,可是在夜里古琴却不翼而飞了,盗贼也没有留下任何作案的痕迹,目前看来不排除有内贼的可能,你并不懂音律,不会每日抚琴,只是把古琴收藏起来而已,就像那卷师旷所作的琴谱,什么时候丢的自己都不知道,你报了案,本官还尚未找出盗贼,你就想撤诉,难道是那张古琴又飞回你家了?或者说你已经知道谁是内贼了?”

    章长发面红耳赤,刚要回话,他的儿子章友谅就站了出来说道:“那张古琴是我偷的,县尊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章长发着急的直跺脚,嗔怪道:“我的傻儿子啊,谁让你主动承认了,爹不是说了,你偷琴,爹不怪你,你为什么非要——”

    宁县尉厉声道:“这里是公堂,不是你数落儿子的地方。”

    楚颂之重新打量着章友谅,好奇的问道:“章友谅,你为何要偷自家的古琴呢?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

    章友谅很干脆地答道:“因为我在外面欠了一大笔的赌债,所以我把古琴偷出去卖掉了。”

    楚颂之略笑了笑:“你在哪家赌坊输了钱,还有你把古琴卖给了何人,务必要交代清楚。”

    章友谅不假思索的回道:“黑森赌坊,买琴之人是个帮派中人,名叫熊大志。”

    楚颂之惊讶之余又陷入沉思,半晌才说道:“黑森赌坊被砸了,熊大志也已经死了,本官无法辨别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云雀街被暂时封闭起来了,是不是有人把黑森赌坊的事以及熊大志死了的消息提前告诉了你?”

    章友谅眉头微蹙,右手抓住衣袍,答道:“云雀街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知道,我只是如实回答,若是县尊还有所怀疑,那就尽管派人去查好了。”

    楚颂之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转头看向章长发,见他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便笑道:“估计你也没想到会是自己的儿子盗取的古琴,而且他在公堂之上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偷自家的东西卖钱是很光彩的事吗?”

    章长发已经羞愧的抬不起头来,黄仕林却在暗自窃喜,想着包家未来的女婿竟然是个贼,当初包铁心嫌弃他的儿子黄宝山太花心,不愿意和他家结亲,到如今看似憨厚老实的章友谅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跟他儿子一样,都是半斤八两。

    黄仕林恭敬的道:“县尊,拙荆的首饰盒虽不十分贵重,但却是她心爱之物,还望县尊尽快将盗贼绳之以法。”

    楚颂之在他们几人身前踱着步子,缓缓说道:“案发当日你因喜得孙子大摆宴席,邀请了众多亲朋好友,好像包铁心夫妇也到你家赴宴了,包夫人还陪着黄夫人聊了会家常,也就是说她到过黄夫人的寝室。”

    包铁心赶忙辩解道:“县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怀疑拙荆偷了首饰盒?别说那不值钱,就是很值钱,拙荆也不会看在眼里,因为她平日很少佩戴首饰,喜穿素净衣服,虔诚的吃斋念佛,纵使别人送给她,她也不会收。”

    楚颂之瞥了他一眼,说道:“包夫人自然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可她的丫鬟却手脚不干净,偷了黄夫人的首饰盒。”

    衙役已经把一个丫鬟带到堂上,那丫鬟当即跪地,心里害怕说不出话来。

    楚颂之直接问道:“是谁指使你偷黄夫人的首饰盒的?”

    丫鬟颤声道:“是.......是主人让奴婢这么做的。”

    包铁心不怒反笑:“真是荒唐,她自己偷了东西,反而诬赖到我身上,我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楚颂之对他的心思看得通透,语气很平静:“一个不起眼的首饰盒对你来说确实没什么用,但是在你盗取方之帆家中书籍之后,黄家失窃就可以扰乱大家的视线,首饰盒也就有了作用。”

第三百一十节 最后的审判(五)

    包铁心摇了摇头:“县尊说的话小人完全不懂。”

    “你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承认。”楚颂之侧过脸去看向方之帆,说道:“方之帆,把案发当晚的情形再陈述一遍。”

    方之帆道:“那晚我在誊抄书籍,大概到了亥时,就听到后院传出鹅叫声,我以为是黄鼠狼又来偷鸡,就急忙跑过去看了看,结果什么也没发现,便返回房中,整理了一下书籍,就熄灯歇息了。”

    楚颂之又朝包铁心扫了一眼,解释道:“其实是盗贼故意弄出的动静,把你引开,然后潜入你的房间,上回你在槃鸱山上遇见了包铁心,你背着一箧笥,那套捡来的书籍被纸笔和几卷竹简遮盖住了,你对他说自己捡到了好东西,他也没有深问,只以为你这个穷酸学子是在山上捡到什么值钱的财物了,每日都有人去槃鸱山寺,捡到财物也很正常。

    他当时并不十分确定那套书籍就在你手中,只是他担心你在山上看到了什么,才深夜潜入你家打探,在你熄灯前,那套书籍仍然在你房中,不过盗贼并没有离开你家,我在你的房间内找到一些迷香残余,那晚盗贼不仅偷走了那套书籍,还在你的誊抄本书页边角下了毒,要不是那誊抄本意外被茶水浸湿了,恐怕你的小命也要丢了。”

    方之帆一怔,“盗贼为何要下毒害我?”

    “凶手杀了狄咏,却仍然没有找到茂先楼二楼丢失的那套书籍,你却在槃鸱山上意外捡到了,还误打误撞的遇见了凶手,捡书是意外之喜,也是意外之灾。你不仅没被毒死,还主动报了案,估计盗贼也没预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因为你是个书痴,甚是爱惜书籍,即便那套书籍是你捡来的,你仍然选择立即报案,正是你的这个举动,才让镇上接连发生了失窃案。”

    楚颂之冷冷盯着包铁心,“黄家失窃后,紧接着包家也失窃了,与其说是里长怀疑到耍猴的江湖艺人身上,还不如说是凶手精心计划好的,这一切只为掩盖自己的罪行。”

    包铁心眯起眼睛,唇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端详了一番自己手上渐渐消退的茧子,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舞刀弄枪了,自从他当了商人就失去了军人的血性,其实他不喜欢做生意,有时候他就会想,要是自己可以战死沙场就好了,至少死的荣耀。

    “包铁心,本官已经帮你把被盗的财物找回来了。”

    楚颂之摆了摆手,一名衙役就抱着一个箱子走进来,放到大堂中间,楚颂之轻轻将箱子打开,俯身道:“包铁心,你过来清点一下财物吧。”

    包铁心缓步走上前,蹲下身子,查看了一下,勉强笑道:“一样也没少。”

    “的确是没少,却多出了一件,你怎么没发现呢?”

    楚颂之从箱子里拿出那个滑石摆件,问道:“这是淳于璧之物,为何会遗失在包家?”

    包铁心神色略显不安:“小人不知。”

    楚颂之盯视着他,说道:“因为狄咏去了包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淳于璧只能去包家找你询问了,偏偏你又不在家中,那么本官问你,狄咏可曾去过你家?”

    包铁心的额头沁出汗水来,依然矢口否认道:“小人并不认识他,也从未见过他。”

    楚颂之语气悠长,“你让乌余存一个人顶上所有罪名,他可是你的结拜兄弟,不是拿来利用的,更不是你为了在需要的时候牺牲的筹码,除非你从来没把他当成真正的兄弟,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对别人坦诚的,你也不会主动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不如本官来说说两年前发生在怀县的向真坠马案吧,案发时乌余存也在那个狩猎场,你可知悉此事?”

    包铁心猛然抬起头,一脸惶恐道:“县尊的话把小人弄糊涂了,什么狩猎场,乌余存为何要去那里?”

    “提前派人将野彘放进狩猎场的人是你,而朝野彘射箭的人是乌余存,狩猎场的看管人员见过乌余存,他也已经承认了,不过他没有把你供出来,是那位看管人员把你出卖了。”

    楚颂之把身子凑近一点:“包铁心,你做了这么多事,到底是给谁效力?”

    包铁心没想到楚颂之会调查向真坠马案,或许对于那个人来说,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不由得苦苦一笑:“我只是个商人,什么赚钱做什么,不为任何人效力。”

    “山匪强盗杀人越货,是为了生存,那么你呢,你退伍还乡后本来可以置办一些田地,或者做点小生意,日子应该可以过的衣食无忧,还有富余,可你偏偏不想过安稳的日子,还是你心里不甘心。

    你在战场上拼杀没有一点退缩之心,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有升职当官的机会,因为你想出人头地,经商只是你无奈之下的选择,可在你内心深处仍在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且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到头来你又得到了什么?”

    楚颂之有些同情他,他只是最底层的老百姓,没有学识,想要出人头地只能去当兵,大丈夫戎马生涯,报效朝廷鏖战沙场,方可建功立业,可是他变成了残疾,也许从那时起他整个人就变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讲义气的血性汉子。

    今日洛阳令审案,允许百姓到大堂前围观,以示其秉公执法,安静听审的雨轻朝那边张望,围观的人群之中,却已经没有了李如柏的身影。

    上回李如柏陪同雨轻到包家查看失窃现场,还借故去了包铁心的书房,里面收藏着一些古董。李如柏还向他询问每一件古董的来历,多是从吴地带回来的,算是参加灭吴之战时缴获的战利品。

    雨轻在他的书房内意外发现河内功曹李奕家中的那幅《松壑会琴图》,便问他可认识野王李氏子弟,他当时很惊诧,似乎并不知道这幅画的来历,只说是前不久一位朋友送与他的。

    李奕已经死在狱中,他生前很看重这幅画,绝不会轻易赠与他人的,包铁心不过一个商人,怎么会得到这幅画的?

    祁斯在怀县安插的线人打探出包铁心在两年前曾去过怀县,包家失窃的财物里刚好就有姚长林的那只角形玉杯,去窦构当铺的那位戴斗笠的跛足老者很可能就是包铁心,杀死姚长林的人应该也是他。

第三百一十一节 最后的审判(六)

    公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卢蕤望了望崔意那边,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公堂审问到现在越来越有看头了,因牵涉进向真坠马案,俞伟光和李奕都相继死了,而今又找到新的线索了,说不定悬案也要真相大白了。

    崔意眸中神色复杂,好像猜到些什么,又摇了摇头,不经意间瞥见谢裒就坐在王祷身边听审,脸上很平静,手里端着盖碗,当抬目与崔意对视时,只是略笑了笑。

    崔意见司马干已经放下了水晶石放大镜,就示意小厮倒茶,司马干却摆了摆手,闭了眼睛,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握着香囊的手搁在膝踝上。

    司马干身为爱香之人,平日很喜欢摆弄各式香囊,走到哪里手里都会握着个香囊,更是喜欢闻香识女人,只有散发沁人心脾香气的姬妾才能得到司马干的宠爱。

    楚颂之的目光在这个落寞的男子身上停留片刻,淡淡地说道:“是你让乌余存杀了淳于璧,但狄咏却不是你杀的。”

    包铁心瞳孔收缩,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惊恐之色。

    楚颂之重新坐回堂上,一副充满自信的样子,惊堂木再次一拍,“带包彩蝶上堂。”

    章友谅的眼神一愣,小镇失窃案审到现在貌似都清楚了,洛阳令为何还要把包彩蝶带上公堂,他刚想要转头望,却被章长发狠狠捶了一下后背,小声责怪道:“都到这会子了你心里还惦记着她,你小子怎么这么没出息?”

    只见彩蝶一脸懊恼的被衙役带了进来,她直接走到包铁心跟前,低声诉苦道:“咱们家明明失了盗,他们不去抓贼,反而一个劲的审问爹爹,还把女儿也带来了县衙,这是何道理?”

    包彩蝶还想埋怨两句,包铁心却摇了摇头,示意她公堂之上不得随意开口。

    楚颂之肃然问道:“包彩蝶,贼喊捉贼的把戏玩够了吗?”

    包彩蝶冷哼一声,反问道:“县尊这话是怀疑民女盗窃?”

    楚颂之继续问道:“章友谅已经承认是自己盗取的古琴,他是你的未婚夫,你作何感想啊?”

    包彩蝶轻蔑笑道:“这好像是与案件无关的问题。”

    楚颂之呵呵一笑:“确实无关,但是你的未婚夫心甘情愿替你顶罪,你好像并不感动。”

    包彩蝶柳眉微皱,杏眼微眯,疑道:“县尊凭什么说他是替我顶罪?”

    楚颂之笑道:“章友谅方才的一套说辞倒是没什么破绽,但是本官先前询问过他,他竟然连自家古琴是由什么材质制成,上面有什么配件配饰都讲不清楚,可见他对古琴真的一窍不通,根本就没碰过那张古琴,这般卖琴怎么能卖出好价钱?又何来偷琴之说?”

    包彩蝶不以为然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就是民女偷的琴。”

    楚颂之见她毫无认罪的态度,就提高声音道:“带证人刘四上堂。”

    须臾,一名年轻小厮被带上来,他望见坐在堂内听审的人都是权贵子弟,马上跪地,也不敢抬头。

    谷</span>

    刘四是章友谅的随身小厮,章友谅看见他,心下便慌了起来。

    楚颂之一拍惊堂木,正色道:“刘四,你家少主人是不是在几天前去找过包彩蝶,为的就是那张被盗走的古琴,你可要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杖刑伺候。”

    刘四忙回道:“少主人那次去包家,彩蝶小娘子不仅出言讥讽,还动手打了少主人一耳光,说他不中用,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说她只是暂时借用一下那张古琴,过些时日便会还回来的,少主人说她拿走古琴至少要事先跟他说一声,主人已经告到洛阳令那里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替她顶罪了。”

    此话一出,包铁心慌忙跪地,解释道:“县尊,是小女无知,多半是她偷来闹着玩的,友谅这孩子也是担心彩蝶,并非有意欺瞒县尊。”

    楚颂之带着失望审视着包彩蝶,问道:“即便你无情至此,章友谅依然待你如初,他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笑?”

    包彩蝶轻咬薄唇,简单回道:“民女并没有偷琴。”

    楚颂之无奈的叹了一声:“章友谅,包彩蝶设计陷害你,你还傻乎乎的替她顶罪,连你的小厮都看不下去了,只有你还被蒙在鼓里,包彩蝶早就把偷来的古琴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怎么可能再还给你?”

    章友谅简直不敢相信,看着包彩蝶,质问道:“什么心上人,难道你——”

    包彩蝶淡定地说道:“民女虽读书不多,但一向足不出户,恪守本分,县尊无凭无据就诬我清白,如此轻率审案,民女不服,纵使县尊眼里没有百姓,至少也要拿出合理的证据给在座的诸位看才对。”

    “那你为何要跑呢?”

    “谁跑了,我为什么要跑,民女只是想回济阴老家探亲,不想县衙的人倒是没来由的把我拦住了。”

    王润沉吟道:“看来这作贼的人嘴都不笨。”

    步布却笑了笑:“她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父女俩还真是挺像。”

    “包彩蝶,你的手段的确很高明,本官一开始没有怀疑到你身上,是认为你没有作案动机,直到章友谅主动站出来认罪,我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偷盗书籍的人和偷琴之人并不是同一个人,那么杀害狄咏和淳于璧的凶手也不是同一个人。

    有时候,眼睛也会欺骗你,亲眼看到的事情也不能轻易相信,只有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判断才是正确的,在镇上发生的命案和失窃案都与崇文馆的案子有关联,后来出现在客栈的那名刺客,还有袭击狄咏弟弟狄升的那些人,镇上暗藏着多股力量,有可能是这几股力量同时交汇于一点时,发生了重合。”

    楚颂之把视线移向包铁心,继续说道:“在槃鸱山寺大殿的佛像下面发现一摊血迹,从小僧口中得知狄咏的尸体原先就被藏在佛像下面,包铁心曾与住持密谈,方之帆捡到书籍那日正好又遇见包铁心独自一人匆匆下山,本官便怀疑包铁心是凶手,其实这一切都是真正的凶手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凶手知道住持出家前俗名叫扈十三,和乌余存一样,都是包铁心的结义兄弟,她先是伪造包铁心的笔迹给扈十三写了一封书信,然后把狄咏骗到槃鸱山寺,扈十三将狄咏杀害后,她担心会有报应,就把狄咏的尸体镇压在佛像底下。

    可是没过多久狄咏的尸体就被寺内僧人偷偷搬到深林之中,砍柴人发现尸体后立即报官,当包铁心得知狄咏身亡的消息后,就赶往槃鸱山寺询问扈十三,也就是在那一日方之帆恰好遇到了包铁心。”

第三百一十二节 最后的审判(七)

    这时宁傕把从槃鸱山寺内找到的那支竹简呈交给王戎,王戎看过后就递给高光,陈眕和陆机也看了一下。

    随后槃鸱山寺内的僧人上堂作证,他负责清扫寺院落叶,那日他望见包彩蝶和狄咏一起进入寺内,过了两刻钟,包彩蝶就先行离开了。而狄咏待在大殿很长时间,还说自己是在等一个人出现。

    楚颂之语气悠长而缓慢:“狄咏是在等待自己的母亲,也就是包夫人。”

    包铁心茫然的望着坐在一边听审的这些人,沉重地说道:“彩蝶只是按照我的计划来行事,扈十三已经被我杀了。”

    彩蝶仍旧站在那里,平视着一切,很有那种‘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范儿。

    楚颂之惋惜地叹了口气:“包铁心,你以为杀了扈十三就能够帮你女儿掩盖罪行,她为了自己的心上人,泯灭良心的事做着都是觉得理所当然,又何止这一件?”

    包铁心头猛地叩在地上,哀求道:“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品行不端,做尽坏事,带累了她,我不配做她的父亲,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恳请县尊放过我的女儿。”

    楚颂之脸上多了一丝愠色,剑眉皱到了极致:“包铁心可以残害无辜之人的生命,甚至出卖朋友、兄弟,但他唯独不忍心伤害自己的女儿,因为他是个好父亲,都是为了保住你,他才杀了淳于璧。

    可你作为女儿自私自利、不知廉耻与人私通,不仅利用自己的未婚夫,而且还利用自己的父亲,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保护你的人是谁,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是绝不会让你涉险的,你甘愿为了他偷盗,杀害自己的哥哥,现在他人又在哪里,你觉得他还会出现吗?”

    包彩蝶拢了拢鬓发,轻笑一声:“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县尊何必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我?”

    楚颂之摇摇头,觉得此女已经无可救药了,便问道:“包彩蝶,你早就知道狄咏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所以在杀了他之后,你感到非常害怕,才把他镇压在佛像之下,是不是?”

    包彩蝶故作惊讶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哥哥?我怎么从没有听娘亲说过?县尊又是如何得知的?”

    “那本官就给在座的诸位讲一个故事,在先帝时期司隶校尉李熹举报四名朝廷官员强占官家稻田,侵吞朝廷财产,此案的审判结果是前任立进县令刘友侵剥百姓,缪惑朝士,受到严惩,立进县主簿苏归农也受到牵连被诛杀,苏归农的妻子李裹儿被卖为奴,他的三个儿子因年幼未被处罚,但却流落异乡,后来被一户姓狄的人家收养,而李裹儿也改嫁给包铁心,还生了一个女儿。

    淳于璧是苏归农的同乡好友,在包铁心一家人搬来镇上之后,淳于璧经常去给包夫人看病,四处行医也是为了帮她找寻三个儿子的下落,在机缘巧合下淳于璧找到了她的小儿子狄升,狄升一直住在中牟县,而他的两个哥哥住在洛阳,自此他们兄弟三人常来镇上看望淳于璧,但他们并不想打扰包夫人现在的生活,淳于璧也就没有把找到他们的事情告诉包夫人。

    可是狄升的大哥死了之后,二哥狄咏便想在离开之前见母亲一面,所以独自去了包家,不想他没有见到包夫人,反而先见到了包彩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包彩蝶心生毒计,撒谎说母亲去了章家,约他次日去槃鸱山寺,说母亲会在那里与他见面。狄咏对她的话并未起疑,毕竟她是自己的妹妹,谁也不会想到妹妹会狠心杀害亲哥哥。”

    楚颂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拿起桌上两份口供,目光一沉,说道:“这是江湖艺人柯孟堂的口供,他那日去包家表演杂耍,正好听到包彩蝶与章友谅吵嘴,原来章友谅的朋友在半个月前看到包彩蝶和一个年轻男子一起去了槃鸱山寺,可是包彩蝶却是独自下山的,于是章友谅就跑过来问她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其实章友谅的朋友看到的那个年轻男子正是狄咏。

    另一份是包家门房的口供,宁县尉审讯过他,狄咏那日的确去过包家,包铁心外出做生意去了,而包夫人并未出门,当狄咏询问门房包夫人是否在家时,因包彩蝶提前交代过他,他便对狄咏说了假话。”

    包彩蝶这次没有再反驳,她瞥向章友谅的目光疏离寡淡,形同路人,“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被你搞砸了。”

    章友谅痛苦的说道:“为了你,我丢掉了自尊,你闯了祸,我甚至愿意替你顶罪,到了此刻,我仍然想要帮你,只因为我太喜欢你,可是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我。”

    包彩蝶忿恨的咬牙道:“我当时就应该杀了你,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如今证据确凿,你已无从狡辩。”

    楚颂之拿起惊堂木重重拍在桌上,问道:“包彩蝶,本官最后一次问你,究竟是谁指使你杀害狄咏的?你又把章家的古琴送给了何人?”

    包彩蝶一字一顿道:“没人指使我。”

    王祷突然开口道:“今日过来听审的都是在案发前一日去过崇文馆借阅书籍的人,有来自清河崔氏、太原王氏、中山刘氏、范阳卢氏、平原华氏、太原温氏、安定胡氏还有荥阳郑氏,他们可没有心情看热闹,犯人刁钻成性,倘若不用刑,案情又何时了结?”

    王祷说这几家人时故意语速放慢,雨轻仔细观察着包彩蝶的神情变化,想要快速缩小幕后真凶的范围。

    卢蕤对华陶笑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任犯人再狡猾,也得如实招供,不过茂弘兄说这些简直是多此一举,这个洛阳令更喜欢推理那一套,今日他可是神气十足。”

    桓协也在旁笑了笑:“茂弘兄应该是说给犯人听的。”

    另一边的崔意眼神里闪过一丝狐疑,暗想包铁心和包彩蝶父女俩的背后或许是两股不同的势力,包彩蝶刚才的反应有些奇怪,难道王祷说的这几家里面就有她的心上人?

    楚颂之能很快找回包家失窃的财物,还都多亏了包夫人的暗中帮助,只不过杀害狄咏的凶手并不是包铁心,而是她的女儿,这个真相对她来说有些残忍。

    包铁心是真心待她,不过他们的女儿为了那个人,行事已经失去了理智,竟想对自己的母亲下毒,包铁心无奈之下只能把她送走,不过猿飞和地庐一直在监视包家的动静,包彩蝶根本逃不掉。

    镇上发生的案子就暂时审到了这里,楚颂之转而重新说起中牟鬼宅的诅咒,蒋瑞和曾元先后丧命,此案关键人房牙子宋之问也已经被祁斯找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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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镜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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