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节 送羊(二)
“我自幼跟着义父生活,往来皆是草莽,到如今我这个月判官貌似也没有做任何抹黑家族颜面的事情,您若是不希望我活成这样,当年为何像扔包袱一样把我扔到呼啸山庄呢?”
李如柏深深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字写得是行云流水,可惜自己却做不到厚德载物。”
令狐邕阴沉着脸,慢慢将那幅字卷起来。
这时,简和端着茶点走进来,一杯酪和一小碟糯米糕,这两样都是李如柏小时候最爱吃的。
李如柏随手拿起一小方块糯米糕,整块放进口中,还是以前熟悉的味道,微笑道:“看来令狐府上的糕点师傅还没换人啊,老味道是没有变,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怀念。”
“简和,带他出去,还有把羊羔牵走。”
“您也太狠心了,不说留我在家吃顿饭,好歹也让我喝杯水再走啊,即便是寒素人家,乞丐路过门口,也会给碗水喝或者送点干粮什么的,何况我又不是上门乞讨来的,特意给您送来两只羊羔,外甥好不容易孝顺舅舅一回,哪有被赶出门的道理?”
李如柏直接坐下来,拿勺子吃那杯酪。
令狐邕一掌重重的拍在书桌上,“你这个孽障,整日胡作非为,现今又跑来洛阳寻衅滋事,先是在城中放那么多孔明灯,然后又无故打人,你简直是无法无天,我真后悔当初救了你,不如今日就打死你,一了百了。”
“洛阳城内胆大包天的人可不少,十年前的黑鸦帮灭门案,五年前的武库大火,相比他们,我打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你真是变得有出息了,那么今后你自己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再让我看见你。”
令狐邕捂着疼痛发闷的胸口,慢慢坐到黄花梨圈椅上,简和赶忙上前欲要打开书桌的抽屉,令狐邕却摆摆手,沉声道:“快把他赶出去。”
李如柏已经吃完了那杯酪,站起身,脸色一肃说道:“我这就走,不过我来这里只想问您一个问题,黑鸦帮灭门案是您派人干的吗?
令狐邕直视着他,冷冷的说道:“原来你是为这件事而来,帮派不就是尽做一些让人唾弃的事,被灭门也没什么稀奇,世上冤死的人又何止他们,谁规定这世上哪些人该活,哪些人又该死呢,你觉得我会怎么回答你,你在绿林当中是了不起的月判官,可在洛阳城,你什么也不是。”
“您脸色看着不太好,那两只羊我就不带走了,您还是多吃些羊羹补补身子吧。”
李如柏又往嘴里丢进一块糯米糕,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容,施礼告辞。
简和这才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瓷瓶,打开后倒出一颗药丸,连同那杯温水一起递给令狐邕,令狐邕服药过后,渐渐平静下来,吩咐道:“去把扬威将军董萍叫来。”
霍耕少年时家境寒苦,父亲得了一场重病就死了,几个月后他的母亲闵氏就把家里面的东西全都卖掉然后改嫁到他乡,那时候霍读还不到两岁,闵氏只顾自己,狠心抛弃了他们,霍耕就靠卖牛衣来养活三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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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霍耕命运的人正是林啸天,因霍耕早年跟着村子里的猎户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和射箭,也常和猎户一起来洛阳行贩,恰好遇到了林啸天,林啸天见霍耕形貌魁梧,任侠仗义,便让他当自己的贴身护卫,平日里待他如亲子,教授他上乘刀法,识文断字,霍耕也对林啸天心怀感激,忠心不二。
可是人生的第一桶金往往都是罪恶肮脏的,或是贪污所的,或者盗抢所获,或者存在钱权交易,而霍耕能够在黑鸦帮灭门后,创立天鹰帮,并且迅速崛起,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想再去回忆,可是眼下又有人想要把他往死路上逼,他拥有了财富和地位,内心的恐惧却一直伴随着他。
“霍帮主真是悠闲,不仅种着菜园,还养了一群羊,你这是刚放羊回来吗?”
霍耕把十几只羊赶回羊圈内,神色黯淡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海子理,你还是回来了,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跟霍帮主比,我过的日子也就不算好了。”
海子理年纪四十岁上下,一身朴素的蓝袍,呵呵笑道:“好几年没见霍读了,他应该又长高了吧,你们可有给他找一门好亲事?我当门客这么多年也认识了不少庶族子弟,要不要我帮霍读物色一个家境殷实、知书达理的女郎,最重要的是家世清白,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海子理,我弟弟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霍耕坐在藤椅上,往酒里加入梅子,然后仆人端来一套陶瓷温酒器,霍耕在温碗中注入热水,又将盛满酒的注子置于温碗中加热。
海子理拿起一个软柿子,笑道:“霍兄,我可是一片好心哪。”
霍耕冷哼道:“你会有好心,当年若不是你骗我,林帮主一家人怎么可能全都被杀?”
海子理闻言,摇头叹了口气:“霍兄这话说的太让人寒心了,我当时是真心想要帮你,不然连你也得跟着林啸天丧命,你最疼爱的弟弟也就没机会去书院读书了,你现在当上了天鹰帮的帮主,什么都不缺了,几年不见,与我也变得生分了,早知是这样,我当年何苦劝你?”
霍耕无法辩驳,海子理说的话不假,虽然霍耕不甘心一生贫穷,希望霍读能有机会读书,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是他从没想过杀害林啸天一家人,他只是一时经不住金钱的诱惑,为了贪图黑鸦帮的财物,才答应与海子理联手,没想到海子理如此阴狠,竟伙同其他人杀光了林啸天一家。
霍耕为了利益选择出卖林啸天,既然走上损人利己的路,就无法回头,他利用那笔钱,创立了天鹰帮,同时为了扩大地盘,迅速上位,甘愿做别人的走狗,海子理也自此消失不见。
海子理眸光微微闪动,低沉道:“霍兄,你在云雀街也混了这么多年了,应该知道干大事者不能心慈手软,优柔寡断,司隶校尉衙门那边透出了一个消息,黑鸦帮灭门案又被人翻出来了,还好当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纵使有人想查也无从查起。”
霍耕倒了两杯酒,淡淡问道:“既是如此,那么你又为何突然返回洛阳呢?”
海子理端详着杯中酒,此乃苍梧竹叶青,略想了一下,便浅酌慢饮:“霍帮主如今有了靠山,自然不再需要我了,可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第二百六十九节 栀子树下
在庭院中,霍读吹奏起洞箫,一曲《燃起的斗志》响起,雨轻很早就选定这首曲子作为比武大会的开场曲,正在找一位可以吹奏笛或箫的乐人。
用过午饭后,雨轻就把卢琛写好的乐谱拿给霍读看,霍读尝试着吹奏这首曲子,没想到他演奏的很有火影激昂的感觉,雨轻就想邀请他做比武大会开幕式的演奏嘉宾。
霍读不屑一顾的瞥了雨轻一眼,他声音沙哑,低沉有磁性:“我不是乐人,也没兴趣去参加什么开幕式,你还是另外再找别人来演奏吧。”
雨轻双手托着下巴,说道:“霍读,又耽误不了你太长时间,只需要半天功夫而已,这回你帮了我,以后你想要看书,尽管来找我,我还可以带你去拜访束先生,他可是太学里的高材生,你在儒学和玄学方面有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向他请教。”
霍读撇撇嘴道:“不去。”
“也许文弱书生不喜欢看打斗比赛,可你是天鹰帮四少主,常年混迹在云雀街的人身手肯定不错,你要不要报名参加比武大会啊?夺冠的话可是有丰厚奖金的。”
雨轻手捧粉彩牡丹花吸杯,开始喝甘蔗水,它的花梗是空心的,从梗端直通花蕊内,就相当于现代吸管,这是六个成套花型吸杯,分别是牡丹花、芍药花、荷花、海棠花、山茶花和水仙花,是任远在夏季时送与她的。
霍读看她用奇怪的杯子喝水,而且一口气全都喝完了,腮帮子鼓鼓的,不觉发笑:“你是水牛吗?”
雨轻瞪了他一眼,“你就待在家里好好用功读书吧。”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霍读犹豫着说道:“呃,我们虽然成了近邻,但是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雨轻狡黠一笑:“我叫.........就不告诉你。”
霍读把脸凑近,不太高兴:“你以为我是想知道你的名字才问的吗?我怕还书的时候找不到你的人,才多问一句的,要是随便交给一个小厮或婢子,把书弄丢了又是一桩麻烦,你的贵姓我才没兴趣知道。”
雨轻双手抱起白貂,霍读无奈的退后几步。
“霍读,前面的胭脂铺子是我家开的,你看完后直接把书交给古掌柜就行了,如果你想要买胭脂水粉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个半折。”
霍读也瞪了她一眼,“不需要。”
庭院里栽种着几棵栀子树,如今时节仍绽放出几朵洁白的花朵,雨轻慢慢走到栀子树下,闻着馥郁的芳香,她明眸皓齿,恬静安详,忽然扬起笑脸道:“我想拿栀子花做书签,那样书页也会沾上栀子花的香气。”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采撷一朵,可惜栀子花长得太高了,她根本够不着。
霍读挥动竹箫,一枝栀子花就从树上掉落下来,似乎是从竹箫内射出的什么暗器将花枝折断,雨轻用双手接住那朵栀子花,开心一笑。
此时梧桐走过来回禀道:“行李收拾好了,公安小郎君也过来了。”
霍读目光一沉:“你果然只是暂住在这里而已。”
雨轻意兴阑珊地说道:“我要去叔叔家住一阵子了,短时间内恐怕是没法再过来这里了。”
霍读微微点头:“如此甚好,我也能安静看书了。”
在院门外,朗清和逐风、伴鹤正帮怜画搬东西,全都是一些瓶瓶罐罐,制香所需的蒸馏器皿,还有杂七杂八的生活琐碎小物品,像什么抽纸盒,纸篓,自制加湿器,用天鹅羽毛制成的鹅毛笔,小黑板等,张舆看到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旋即又叹了口气。
当望见雨轻从邻居家走了出来,便板起脸说道:“你真是愈发自由散漫了,云雀街那种地方你也敢去,连司隶校尉衙门和散骑省都去逛了,如今又独自一人跑去新搬来的邻居家里串门,他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不好好待在裴家,也懒得去陆府学书法了,整天就想着四处闲逛,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要是我不来接你,你准备在外面混到几时?”
雨轻被张舆这么数落一番,顿时不满道:“混到哪里是哪里,混到几时是几时。”
张舆走近她,声音低沉的问道:“没吃卢家大米这种荒唐话也是你说的,你跟市井中人混了几日,言辞也变得这样粗俗不堪,待会见了裴侍中,你也敢这么说话?”
傍晚的秋风凉丝丝的,雨轻揉了揉眼睛,“公安哥哥,其实我最近一直都在帮楚兄调查崇文馆的案子,所以我——”
张舆直接把一件金鸟锦袍披在她身上,看出她有些疲倦,还带着颓然,也不忍心再指责她,只是神情淡淡的说道:“这案子查到这里,你就不用再掺和了,我们走吧。”
因裴頠的府邸邻近张华的府邸,故而裴绰让雨轻去裴頠那里小住,以便增加与张府的来往,张舆心里自然明白,就亲自过来接她了。
几辆牛车陆续驶出无忧巷,雨轻不经意间瞥见裴建和几名贵游子弟结伴出城去,还带着姬妾随行,估计今晚他又要夜不归宿了,而黄栗子仍旧待在府中织布缝补,独自一人度过漫漫长夜。
裴建从家境寒酸的贫家子摇身变成裴家的嫡子,过上了令人羡慕的优越生活,也渐渐染上了纨绔习性,裴家各房长辈觉得他过了这些年的苦日子,实在亏欠他太多,对他也就格外的包容,甚至有些放任和纵容。
即便裴建挥霍无度,风流成性,裴家人也没有严厉训斥过他,担心他的自尊心造成伤害,毕竟他没有读过书,后来进入家塾,勉强认得一些字,裴宪作为他的兄长,还是会经常教导他,不过自从裴宪离开洛阳出任青州刺史,裴建没有了束缚,就像是脱了缰绳的野马,十足无用的浪荡子。
裴建和富贵闲人裴浚不同,裴浚继承了裴家的优良基因,聪慧博学,但由于兄长裴頠太过优秀,又是朝中重臣,裴浚就得过且过,常常玩物丧志,斗鸡走犬,和散骑省的几位好友组成了富贵闲人团体,他也成为洛阳城第一玩家,不仅会玩还能玩出新花样来。
雨轻在彩虹街上开的剧院,裴浚就是高级顾问,从舞台布置到组建乐团,挑选歌姬舞娘,全都是裴浚在把关,还有茶楼也是裴浚在帮忙宣传推广,裴浚作为四大富贵闲人之首,除了家世显赫之外,还因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书法造诣也是颇高,要不是他跟贾谧处不来,在金谷友人行列中他至少也能挤进前三了。
虽然同样是吃喝玩乐,但是裴浚很看不起裴建,甚至也不愿带着他一起玩,认为他只配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这让裴建对他心生怨恨。
第二百七十节 红与黑(一)
由于裴頠还在宫中,裴浚也尚未回府,雨轻就跟着张舆来看望张华,顺便到藏书楼看书,黄娥和甜甜也一起过来了。偏巧今日卞壸把史进和靳明楼也带了过来,他们正坐在一楼安静的誊抄书籍,黄娥则坐到他们对面,也开始认真抄录。
雨轻心不在焉的拿着一卷乐谱看了一会,就放回书架上,默默走了出去。
东瀛公司马腾已经被关押进金墉城,本来雨轻今日也想跟着任远去金墉城,但是廷尉正高裁要亲自审讯司马腾,侍御史蒯错也在一旁陪审,任远也就不方便再带雨轻同往了。
秋雨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密密斜斜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金墉城这座皇家监狱,天也是暗沉沉的,守卫士兵站在雨雾中,就像是油画中的人,平静中带着肃穆,只有院内几株芭蕉叶在潇潇雨中颤抖着,一切都显得那么沉闷。
这里也设有像廷尉署那样有很多刑具的审讯室,司隶校尉部同样也设有秘密监狱,对待某些硬骨头,大都会动用刑具,不过东瀛公司马腾毕竟是司马宗室,没有陛下的旨意,高裁是不能对他动刑的。
“东瀛公,这里以前就像是洛阳城的一个后花园,依山傍水,邙山的茂林修竹,洛水的清波荡漾都近在眼前,真是个宴饮聚乐,驰骋畋猎的好地方,可比廷尉府宽敞明亮多了,我是奉命审问,陛下也希望你在这里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过。”
任远早已命人给司马腾取下了枷锁,还给他搬来一把椅子,司马腾端坐在那里,冷眼望着高裁,不由得笑道:“高光不来,许奇也不来,陛下却派你过来审问,还真是信任你们陈留高家人,听说中牟令高勉死得甚是蹊跷,你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教导不好,还怎么坚守正道?”
高裁脸色十分凝重:“我的弟弟到底死的冤不冤,自会有人去彻查,而你犯了谋逆罪,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论罪当诛。”
司马腾扫视了他们三人一眼,语气强硬的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司马氏的江山,以免他日毁于贾南风之手,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何罪之有?”
任远正色道:“先前你上奏朝廷说太原太守孙众和晋阳令常纬贪污赈灾粮,导致民变,故而你将他们砍杀,可事实并非如此,你府上的门客伍嗣友和参军梁遇将实情上奏朝廷,因孙众和常纬不肯参与谋逆之事,才被你诛杀。
你持节都督并州诸军事,却滥用职权,在并州各地掳掠流民,贩卖胡人以充军资,还大力积累马匹,明着合法收购,暗地强取豪夺,在太行山一带藏匿私兵,阴结宾客,拊循百姓,散布流言,江湖术士称清河王世子司马覃有天子之气,行巫蛊之术诅咒东宫太子,后来司隶校尉派班兵曹入并州调查,又在刺史府邸搜出用来行事的攻战器械和天子符印,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残害朝廷命官,积聚钱财贿赠各地官员、诸侯王、说客和方士,招兵买马,难道你做的这些事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司马腾听后不禁哈哈大笑,王标和旁边做审讯记录的官员都是一愣,蒯错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任远端起盖碗来,喝了一口,又示意书吏把罪状拿给东瀛公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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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腾根本不去看那份罪状,而是注视着任远,问道:“那个散布流言的小人你们可抓住了,到底是谁在陷害我,我也很想知道。”
蒯错沉沉笑道:“苟晞已经死了,不就是你派人灭口的,此刻又何须再问?”
司马腾脸色不由得阴下来,气愤地道:“真是荒唐至极,我不是石苞,只因一首童瑶,便被说成想要谋反,苟晞也没蠢到这种地步,编造谣言者真是别有用心,在半途害死他的人更是其心可诛。”
任远放下盖碗,淡淡说道:“东瀛公,你在并州的谋反计划还未开始就被人告发,自然是心有不甘,可是眼下还有一桩案子,恐怕你是难以撇清干系的,平南将军兼领交州刺史孙旂被杀案,想必东瀛公还记得孙旂吧,当年还是你推荐他担任卫尉,后来他因武库大火被免职,其实五年前的武库大火也是个悬案,还有卫瓘一案,到底是谁下令诛杀卫瓘满门的,我想这些事东瀛公一定还记忆犹新。”
司马腾直视着任远,目光凛然,说道:“原来你们是打算重查旧案,可是你们问错了人,杀卫瓘全家的是荣晦,奉楚王(司马玮)之命同去的清河王自是了解其中详情的,而武库失火案应该去问张华,他当年恐生变故,并未立刻救火,而是派兵戒严,不准任何人接近武库,致使武库内二百八万器械,一时荡尽,此后几年朝廷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新修武库,大调兵器,这才造成国库空虚,这场大火使朝廷损失惨重,说起来都是由张华一手造成的。”
蒯错用盖子拨动茶叶,头也没抬的轻轻问了一句:“依东瀛公所说,这个罪该张司空来担?”
司马腾恨恨地道:“张华这样的人在朝中根本不合时宜,理应以死谢罪。”
高裁拍桌怒道:“东瀛公,就事论事,不要为了减轻罪责而诬陷他人,你过去也担任过宗正、太常,地位尊崇,故而我给你留些颜面,但你如今乃谋逆罪人,如实供出党羽,才能减轻自己的罪孽。”
司马腾睨视着他,发出一声嗤笑:“高裁,你不过是仗着父辈的荫佑入仕做官,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你的堂伯高光心里自然有数,当年高光任廷尉,他的混账儿子高韬收受贿赂,官吏将此事奏报朝廷,先帝念高光平素用心,此事就没有连累到高光,而你的父亲高诞生性放纵没有规矩,历任徐、雍二州刺史,平庸无为,后入洛任太仆,前几年病死了,你性情果断刚烈,可惜有个无能的弟弟拖你后腿,如今他死了,你也可以省心了。”
高裁脸色一肃,说道:“你挖苦我也毫无意义,看来你不想招供,来人,把上党太守徐淳带上来。”
徐淳来自汲郡徐氏,早年担任太常掾,是司马腾的心腹,因其与匈奴、乌桓部暗中勾结,被司隶校尉许奇派兵押解回洛阳,任远于昨日亲自审讯过他,他已经全部招供。
第二百七十一节 红与黑(二)
徐淳手上脚上都带着粗粗的镣铐,身上并没有伤痕,只是脸色苍白憔悴,像是经历了什么骇人之事令他仍然惊魂未定。
任远慢慢望向了司马腾:“东瀛公,徐淳是你的故吏,这些年他勾结匈奴、乌桓和羌胡,为你组建了乌骑和羯朱两支精锐,而他的族兄徐慈出任日南太守,横征暴敛,为你积累大量财物,甚至还与林邑国使臣密谋刺杀了平南将军兼领交州刺史孙旂,他们兄弟俩真是功不可没。”
司马腾神色微变,扫了徐淳一眼,冷漠地说:“我没有理由刺杀孙旂,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蒯错语调森然:“孙旂若不死,恐怕有些人难以安心。”
任远盯视着徐淳,郑重其事地问道:“徐淳,你为何要刺杀平南将军孙旂?”
徐淳有些恍惚的自言自语道:“因为他该杀,该死,还有他的那些子侄,孙弼、孙髦、孙辅、孙琰,他们通通得死,你们快去抓他们啊,别让他们跑掉了,不然洛阳城内又要着火了,那场大火烧得好快,什么都烧没了,可好多人都是站在边上看着,谁也不去救火,就那么看着,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徐淳说着说着就咧嘴笑了起来,当目光接触到任远凛冽的目光,他瞳孔猛然收缩,捂住脸,拼命摇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别问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看着神志不清的徐淳,蒯错笑了笑:“子初兄,你把他怎么了?”
任远淡淡答道:“只是最简单地讯问,他直接就招供了,我也很纳闷他今日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司隶校尉部门的审讯方法有很多,相比各种酷刑,任远更多的是选择在较短时间内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
对于一般的寒门庶族或者六品以下的官吏,带他去刑讯室逛一圈,亲眼目睹刑讯逼供的各种残忍手段,他的心理防线基本上就已经崩溃了。
但是像徐淳这样的士族子弟,又身为正四品太守,简单的威胁和恐吓是起不了太大作用的。
刑不上大夫在魏晋门阀盛行时期尤为明显,士族子弟犯罪之后选择自裁,朝廷就不再追究他的罪责,也不祸及他的家人,给他和他的家族一个体面,若犯了罪的士族子弟不肯体面的自杀,那么朝廷就会直接将其诛杀。
在皇权强势的情况下,也许不会对士族子弟手下留情,但是司马衷自执政以来就皇权不稳,对于某些门阀大族要么就从重往死里整,就像当年以谋逆罪诛杀杨骏党羽,要么就是从轻发落减少刑罚,甚至不予处罚,但一般都不会对他们动用私刑。
任远见徐淳面无表情的站立在刑讯室内,就轻轻的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说道:“徐淳,你也不希望我派人去汲郡徐氏祖宅叨扰你的老母亲,你的妻儿,还有徐氏全部族人,汲郡孙氏跟你们徐氏连着姻亲,是否孙氏子弟中也有人参与了东瀛公谋逆?即便你不说,还会有其他人说,只是到那时徐氏族人就要遭殃了,你们徐氏在汲郡也是郡望,因你一人之过祸及全族,你于心何忍?”
徐淳冷声道:“任远,如果你胆敢派人去汲郡,我保证他们有去无回,杜尹这个汲郡太守也别想坐得安稳。”
任远轻轻一笑:“多谢你的好心提醒,可惜有人告发汲郡孙氏子弟与苟晞暗中有书信来往,并且在共县散布流言蛊惑人心,那个人好像是你的外甥,你已经自身难保了,如何再为别人开脱罪名?”
徐淳没想到任远是有意针对汲郡豪族,还把他的外甥推到风口浪尖,忍不住心中怒火,声色俱厉道:“你胡说,司隶校尉的人专会弄些子虚乌有的事,这根本就是蓄意陷害,胡乱栽赃,你们要是拿不出证据来,别说我不服,就连满朝官员也会因不满而心生怨恨,搅的朝堂上动荡不安,你也别想独善其身。”
任远走过去剪了剪烛花,笑道:“你又何必动怒,没有证据,我们是不会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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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名掾属被狱吏粗暴的拖拽进来,任远对那个人微笑问道:“想喝茶吗?”
狱吏就提起铜茶壶,倒了一碗滚烫的热茶,很快端到那人眼前,他双手捧着那碗茶,不停地颤抖。
任远抚了抚额头,目光阴沉道:“既然你不想开口说话,那就不要说话了。”
狱吏一手摁住他的下颚,然后抓着茶壶往他嘴里灌,那人被烫的连连哀嚎,挣扎着四下踢腾。
徐淳脸色微变,那人正是上党府衙的掾属,也是他的心腹。
等到那人安静下来,任远便坐回徐淳对面的椅子上,淡淡问道:“徐淳,要不要给你也来一碗茶?”
徐淳瞪视着他,反问道:“你敢吗?”
任远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很是遗憾的说道:“徐淳,你的两个儿子在逃往汲郡途中被聂玄的部将康芝杀害了,这应该是东瀛公下达的命令,担心他们会落入梁遇的手中,说出不该说的话,看来东瀛公也是个无情无义且生性凉薄的人,这些年你为他鞠躬尽瘁,他却拿你当弃子,我真是替你感到不值。”
徐淳震惊不已,“你说什么,康芝杀了我的两个儿子,他怎么能够——”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可这就是事实。”任远目光里流露出伤感和同情。
两名士兵很快走了过来,将两把佩剑和衣物放置桌上,任远凝视着他,说道:“这两把佩剑还有衣物是伍次友交给我的,他还道出了其中内情,康芝也已经被关押进廷尉府,你若不信,可以当面问他。”
徐淳看到儿子的佩剑和沾满鲜血的衣物,目光呆滞,沉默良久。
任远能够感受到他心中那种最为沉痛的悲伤,只要发出最后一击,他就能彻底崩溃。
“你真的甘心做那些人的牺牲品,你愿意为此牺牲到什么程度,想想你的整个家族,你已经死了两个儿子,可最小的儿子还待在汲郡,保住他的命,保住自己的族人,即便你死了,至少还有他们会记得你。”
当徐淳伸手触到那熟悉的衣物,刺目的血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声颤地说道:“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昨日单独的审讯给徐淳带来不小的冲击,任远临走前还对他多说了几句话,也许正是那几句话,让徐淳变得有些神智失常。
蒯错不禁叹了口气:“他还真是可怜,反而不如苟晞死了干净。”
第二百七十二节 藏书楼小景
傍晚时分秋雨停了,晚霞出现,张舆和雨轻就站在藏书楼顶层上一起看晚霞。
这次雨轻过来将织好的雾霭蓝山羊绒背心、同色系的羊绒刺绣围巾和羊绒袜,都送给了张华,这些都是雨轻根据张华喜好的颜色和刺绣图样亲手织成的,她也给王浑和王戎送去了羊绒三件套,到深秋时节老人更要注意保暖,她另外还用厚绒做了护膝,也一并拿了过来,送给张舆的则是一双米色羊绒手套。
年初时古掌柜已经在洛阳城郊开了几家羊毛纺织作坊,在城内彩虹街上也有专门卖羊毛手工织品和各色羊毛线的店铺,凡是在店内购买毛线,还赠送棒针编织书籍,而羊绒产量稀少,平均五只山羊绒才能做出一件羊绒衫,羊绒纺织也还在开发中,目前只推出了兔绒和羊绒纺织品限量版。
等到下一次召开圆桌会议时,在洛阳周边郡县和并州、冀州、幽州和平州等地开设羊毛纺织作坊,大力推广用羊毛纺织品御寒,也将提上日程。
张舆望着天空中绚丽的云霞,坦然的享受着这一刻,脸上露出含蓄的微笑:“我以前对日出和日落没有特别的关心,天亮了就是日出,天黑了就是日落,觉得守候着看这些景色的人真的很无聊,也很傻,那些人时间还真是多,就那么无事可做吗?但是,现在的我开始慢慢了解了,也许这也是值得做的事。”
雨轻笑容明朗:“晚霞真的很美,这一天又过去了,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你该不会还想要——”
“公安哥哥,你能不能教我画兰花啊?”
“一生兰半生竹,画兰花是需要一些功力的,上次爷爷教你兰叶的转折提按,我看你练习的都快要崩溃了,过了些日子你也就不再提画兰了,怎么今日又想起来了?”
“我今日可是诚心诚意来学习的,兰花为笔墨之祖,我知道兰花是最难画的,花十多年画竹的人多,但是画兰要百年,何况人还活不到一百岁,所以我要从现在起抓紧练习,公安哥哥从三岁起就开始学习作画了,天赋异禀,画的兰花就很潇洒清逸,我要求不高,只要能达到公安哥哥的水平,我就很满足了。”
张舆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雨轻的额头,微笑道:“那至少也要闭门苦练十多年,而你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才不是呢。”雨轻从梧桐手上接过那几张纸,上面画得全都是兰花,噘嘴道:“我现在画得是不好,但是我每天都有认真练习的。”
张舆轻轻咳嗽一声,然后转身就要走下楼去。雨轻在他身后问道:“公安哥哥,你是准备回书房作画吗?”
张舆回头笑道:“雨轻,一楼就有纸笔,我待会给你画一幅兰花就是了。”
“嗯。”雨轻很乖巧的笑了笑,跟上他的脚步,又朝楼下望去,不由得停步,小声道:“公安哥哥,你看史进在做什么?”
原来史进不小心将砚台打翻,结果墨汁就洒到了黄娥的衣裙上,黄娥本来是好心拿书给史进看,不想衣裙上倒是先沾上了他的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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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进一个劲的赔不是,黄娥也甚是难为情,不知如何是好,气氛十分尴尬。史进又拿出自己的钱袋子,塞给黄娥,说是赔偿,黄娥不收又还给他,两个人把钱袋子推来推去。
黄娥羞红了脸,低下头说道:“这身衣裳是裴芽送给我的,平日里我都是穿粗布衣裙,今日出来穿这样华贵的衣裙还感觉很不习惯,洒上一点墨也没什么关系,回去洗洗就干净了。”
史进听她这样说,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就从钱袋中掏出两串钱递给她,诚恳的说道:“是我太毛手毛脚了,弄脏你的衣裳,这些钱你拿去,买块布料做件新衣裙应该足够了。”
张舆随口问道:“她就是你婶婶的侄女?”
雨轻点点头,心想史进虽然有些少年任气,但是内心正直,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而且他的父亲是个庄头,也就是二地主,家境也不错,若是日后史进立了军功,混个杂号将军,那么以后的日子会更上一层楼,黄娥的父母来洛阳投奔裴家就是为了给女儿找个好婆家,史进很合适,今日他们的相遇倒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张舆看雨轻的表情,肯定又在想什么坏主意,笑着摇了摇头,便走下楼去。
黄娥只好把钱收下,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再抬头,另一边的史进继续闷头抄书。
张舆走到一排书架前,拿起一卷竹简,回头想要同雨轻说话,却望见裴家的小厮快步走进来,向雨轻回禀说裴頠回府了,雨轻便对张舆说改天再过来学习作画,然后就带着黄娥和甜甜先离开了。
张舆略觉沮丧,又把那卷竹简放回书架上,朗清便将刚刚收到的书信交给张舆,这封信是从梁国送来的。
西晋时,陈郡并入梁国,陈郡当地望族有阳夏袁氏和谢氏、长平殷氏、柘城梁氏和陈县王氏。
现今陆玩就住在陈郡治所陈县郊外的驿站内,而陆云则前往睢阳县(梁国治所)巡察,梁国内史任先乃任罕堂兄,成元庆因在江夏郡讨伐张昌叛军有功,担任虎贲督,隶属于右卫将军王士文,此番奉旨率领一支精锐部队保护陆云此行的安全。
在一间陈设华丽的房间内,年轻男子慢慢铺开纸,拿起紫毫笔,沾了少许的墨,简单几笔画出山石轮廓,再画兰叶,一气呵成,重要的几片兰叶稍微酝酿一下,然后开始画花头,行笔连贯,疏密有致,又略点了几个花苞,这株兰花尽显婀娜多姿。
“士瑶,你怎么还有闲心画兰花,前几日那个谢含(谢鲲族兄)是什么态度,皮笑肉不笑的,说话不阴不阳的,袁家也只会对士龙先生打太极,殷柷更是个闷葫芦,我看他们根本不是过来拜访士龙先生的,而是打探情况的,还就梁家人好说话,先后往重灾区送去粮食和药材,赈灾不遗余力,虽然如今梁家已经远离朝堂了,但是他家底蕴犹存,最是慷慨,也不会胡乱修私堤。”
成元庆想起那几家人就特别的上火,抓了一大把金银花丢进青瓷茶壶里,倒上滚滚的开水,瞥见桌边还放着顾毗的书信,他不禁皱眉问道:“士瑶,任远只不过是陪审,怎么他一过去,上党太守徐淳就马上招供了呢?”
第二百七十三节 梁国篇:血色私塾(一)
“康芝的确是杀了徐淳的两个儿子,但到底是不是东瀛公下的命令就不好说了,至于濮阳泰为何能够侥幸逃脱也是个谜,也许这一切都是任远的计谋。”
陆玩这么说并不是故意诋毁任远,只是根据发生在中牟的一些事以及洛阳那边的情形做出最客观的判断。
一直以来,任远总是会在人前展露出充满治愈系的笑容,仿佛可以治愈一切,他一笑整个天空都晴朗了,就连雨轻都很喜欢他这样的笑容,可是任远的内心未必清澈明亮。
成元庆喝了一碗茶,又随手翻看着陆玩新装订好的画兰技巧手册,说道:“他是司隶校尉的属官,我们也不好去评价他做的事,何况眼下陈郡就有许多麻烦的人和事,尤其是这个陈县的县令,实在狡猾的很,那名儒生很显然是在牢里遭到严刑拷打,被强加了罪名,此案卷里人证、物证、签字、画押,一应俱全,牛守业还开玩笑说我们要是真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那就不是鸡蛋了。”
陈县县令牛守业是殷柷的从姐夫,出身庶族,凭着殷家的关系,才当上了陈县令,为人自负,最近他破得一桩杀害同窗案,只花了短短两天的时间,陆玩察看卷宗时发现很多疑点,还亲自提审过那名叫席汝桢的寒门儒生。
席汝桢杀害的同窗叫做唐苗,他是本地一富户家的独生子,恃宠而骄,性格跋扈,因见席汝桢的妹妹小杏姿色秀美,时常出语轻佻,席汝桢很是厌恶他。
有一回唐苗趁席汝桢不在家的时候,偷偷跑去他家,欲要非礼小杏,席汝桢回家知道此事后,在私塾里与唐苗发生争吵甚至还扬言威胁说要杀了他,没过两日,就有学生发现唐苗惨死在私塾后山上的一口枯井中,唐家人便跑去县衙鸣冤。
经过调查,有个学生在案发那一晚亲眼看到席汝桢悄悄去了后山,捕头还在枯井附近找到了一块沾满血迹的砚台,正是席汝桢平常所用之物,牛守业就判定是席汝桢因唐苗调戏自己的妹妹而怀恨在心,用砚台杀人后再抛尸井中,最后席汝桢受刑不过也承认了杀害唐苗的罪行。
当陆玩说要重审此案时,席汝桢的心中突然又燃起了濒死者求生的希望,并流着泪告诉陆玩,唐苗好色成性,不止一次轻薄他的妹妹,他确实想要杀了唐苗,可那只是一时愤怒说出来的话而已,那晚他独自跑去后山是为了给妹妹采摘月光花,他根本没看到唐苗,更不知道唐苗为何会死在枯井里。
这件凶杀案在外人看起来很普通,并不像中牟鬼宅诅咒那样离奇,可在陆玩看来,这绝不是一件普通的凶杀案。
席汝桢的父亲席凉曾经当过曹志府上的幕僚,曹志以母忧去职,居丧尽哀期间得了重疾,喜怒无常,遂遣散了府上门客,唯独留下了席凉,而席凉在五年前武库大火中丧命,当时他是卫尉署的一名令史,偏巧还是雨轻的近邻。
平南将军孙旂遇害,席凉之子席汝桢又因杀害同窗被关进大牢,五年前的洛阳武库大火又再次被人提起,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或许不是巧合。
陆玩从成元庆手中拿过来那本画兰技巧手册,和那幅兰花图一起放进锦盒中。
成元庆嘻嘻笑道:“我知道这些又是要送去洛阳裴府的,你每天都写信,别说马匹吃不消,就连送信的人都快要累瘫了。”
陆玩知道雨轻在练习画兰,他不能亲自教她,只好把自己多年的画兰心得写下来,编写成手册送给她,前日陆玩收到了一副天青色羊绒手套,还有一盒月饼。
雨轻在信上说过几日还会送给陆玩一份特别的礼物,早前就答应过他的,过了两年才制作完成,这个礼物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还让陆玩猜猜看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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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南絮近前禀道:“梁家小郎君来了。”
陆玩微微一笑,示意请他进来,只见一名身着薄柿色绸袍的年轻男子款款而来,笑容里带着点点秋阳的暖意,身边小厮还抱着一盆月光花,这男子正是梁遇的从弟梁辩,他在洛阳金谷园与陆玩有过几面之缘。
梁辩笑道:“陆兄,这盆就是月光花了,到了夜晚才会开放,王家私塾后山那边长着许多这种花,洁白的花朵,有时略带淡绿纹,形似满月,住在附近的女郎常去采摘。”
陈郡陈县王家就是梁王府幕僚王铨的本家,席汝桢的父亲和王铨有些交情,唐苗的母亲是王家的女儿,所以说席汝桢和唐苗都算是去王家私塾附读的。
陆玩望着那盆月光花,淡淡问道:“梁兄,你觉得席汝桢是杀害唐苗的凶手吗?”
梁辩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和席汝桢并不相熟,只是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又如何翻案?”
“我倒想试一试,这鸡蛋里能不能挑出骨头?”
“那么陆兄可是看出什么端倪了?”
“我准备去一趟王家私塾,梁兄可愿与我同往?”
梁辩点点头,又道:“不过王家的私塾先生王滂是族中长辈,为人严厉,倒是不太好沟通的,而且唐苗还是他的外孙,唐苗的母亲又是王滂的独女,所以王滂对唐苗很是宠爱,你可莫要当着王滂的面提为席汝桢翻案,因为王滂早已认定他就是杀害自己外孙的凶手。”
论宗族势力,陈县王氏还比不上梁氏,私塾中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来授课,这里的学生除了本族子弟,还有亲朋好友的孩子,去县衙作证的那名学生叫做易言,来自乐安郡博昌县,跟任家是同乡,他的父亲易悝做了梁国内史的属僚,易言就来王家私塾念书了。
一个圆脸少年拿着毛笔在纸上随便画了几笔,看到王滂转身走开后,就对邻桌低语道:“易言,散学后我们一块去菊下楼吃桂花鸭吧,上回有那个扫把星席汝桢在,我都没吃好,今日听说又推出了最新甜点,小糖芋头,浇以桂浆,肯定很好吃,再叫上王松和王嘉,就我们四个去,换我请客怎么样?”
易言伸头瞅了瞅他画的东西,忍不住笑道:“滕子昂,你每日就想着吃,先生让我们画竹子,你在纸上画的是什么,柿子还是梨子?”
滕子昂放下毛笔,又从带来的圆形攒盒里取出一个柿饼,吃了一口,说道:“先生已经走了,管事刚才不是说陆家小郎君过来拜访,还真是稀客。”
第二百七十四节 梁国篇:血色私塾(二)
王滂并非嫡系宗族,而是王铨从伯的庶弟,因有些学识,便留了他在王家私塾教书,他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为人刻板守正,平日里以儒学耆宿自称,可实际上却是个贪利之人。凭借自己的便利,经常收取附读生的钱财,席凉早年就曾恭恭敬敬奉上贽见礼,带了席汝桢到王滂家拜见。
陆玩还从席汝桢口中得知,有些富家子弟白送些束脩礼物与王滂,便可入塾读书,不为学业上有什么进益,只图结交些契弟,更有以读夜书之名厮混在一起,什么诗书礼仪也不顾了。
王滂这个醉心学识的老儒身为师长,面对家塾内那些五花八门的荒淫无耻行径,却熟视无睹,或漫无觉察,装作不知,或借故离开,以求眼不见心不烦,实在是老朽昏聩,形同死木。
在偏厅内,王滂义正辞严道:“席汝桢真是枉读了圣贤书,他的父亲要是还活着,估计也会大义灭亲。”
陆玩却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淡笑道:“王老先生未免太武断了,这件凶杀案尚有许多疑点,我已经禀告了家兄,准备重审此案。”
王滂脸色一沉,冷哼道:“席汝桢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牛县令也结案了,莫非陆家小郎君还想要帮他翻案?”
陆玩目光清明,看着王滂说道:“我是怕牛县令太大意,审错了案子,冤枉了好人。”
王滂不屑地冷哼一声,“冤枉好人,席汝桢那个伪君子,当年就不该让他混入我们家塾里读书,只因发生一些口角,就对同窗痛下杀手,简直罪无可恕,这些年我真的白教他了。”
陆玩只是笑了笑,仍然很有礼貌的说道:“王老先生,关于此案我还有些问题想要询问这里的学生,不会耽误他们太长时间的。”
王滂认为陆玩纯属是在浪费时间,想要翻案更是不可能的,也没再说什么,直接让小厮带他去学堂那边。
快至散学,三三两两的学生正聊着天、互相打闹着,一片嘈杂,当他们望见陆玩和梁辩缓步走进来,学堂内突然安静下来。而迟钝的滕子昂还在说笑,“他们两个肯定又偷偷跑到古华轩说悄悄话了,上回就被我逮个正着。”
此时滕子昂的笑声在这寂静学堂中显得格外突然,大家都不说话了,他便好奇的回头一望,却见一身月白衣袍头戴莲瓣玉冠的年轻男子已经走到他的桌前,气质清贵,微笑问道:“你说的他们两个是何人?”
滕子昂发现陆玩正盯着自己看,心里莫名的紧张起来,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他......他们是路鸣和童欢。”
“还没散学,他们就敢偷偷溜出去,课堂毫无纪律和秩序可言,此乃王家家塾的塾掌之过。”
陆玩直接转身走到夫子的座位,撩袍跪坐,梁辩也坐到一旁。没过一会,成元庆就带着两名少年大步走进来。
滕子昂微微怔住,这两人正是路鸣和童欢,却见他们俩都不敢抬头,规规矩矩的站在墙边,像是在罚站,王松便拍桌起哄道:“看他们衣衫不整的样子,风流不成反被抓,明日他们也没脸再来学堂上课了。”
王嘉拊掌笑道:“童欢,唐苗在的时候,你不是和他最亲密,每日都和他读夜书,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新欢?”
梁辩当即敛容道:“你们也想罚站吗?”
王松这才闭上了嘴,无聊的拿着竹简拍了两下桌子,而王嘉却趴在竹简上闭目睡觉。
梁辩认识王松、王嘉兄弟俩,他们是王铨之侄,长房嫡孙,因父母纵容溺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不爱读书,终日斗鸡走马,先前王松就为了和牛随之争抢一个书童,在学堂里闹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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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玩随手拿起夫子桌上的一杆羊毫笔,从南絮手中接过那份学生名单,扫视一周,问道:“易言可在?”
易言站起身,躬身施礼道:“学生便是。”
“你是班长,人都到齐了吗?”
“牛随之因着了风寒,这几天都没来学堂上课。”
陆玩目光一凝,狐疑道:“牛守业是他的兄长,他不去殷家附学,反而来王家私塾,这是何故?”
易言恭敬的回道:“因为牛随之和唐苗私交很好,所以就跟着唐苗一起过来读书了。”
陆玩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好友不在了,他心里肯定很难过,说不定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上课了。”说着便示意易言先坐下。
梁辩看了看路鸣和童欢,低声问道:“陆兄,是否让他们俩也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童欢较路鸣年纪略小,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清瘦,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腼腆含蓄,甚至有些女孩子气,站在那里双手紧张的握在一起。
他并不是王家的人,本没资格在王家私塾读书,不过是他的姑母嫁给了王家旁支子弟,这样勉强算是王家的亲戚,才混了个借读的资格,他的姑母专会奉承巴结王家长房那边的人,故而给他免去学费,还管饭食。
童欢是个贫家子,在这些同窗里,只有路鸣不轻视自己,所以他喜欢跟路鸣亲近。可是对唐苗,他又不得不委屈顺从,他进了王家私塾后,许多事都不是他自愿的。
陆玩没有看他,只是提笔在纸上写字,不紧不慢的说道:“童欢,你就住在私塾的宿舍里,和唐苗经常读夜书,你可知道那晚唐苗去后山做什么去了?”
童欢摇了摇头,回答声音很小:“我并不知道。”
梁辩看陆玩此刻所写的正是《诗经陈风》中的一篇,行书有力度,入木三分,变化多端,粗细分明,又是随心所欲,顺其自然的流露,能有如此高的书法造诣,不愧是江东名门吴郡陆氏子弟。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陆玩轻声念道,唇畔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又问道:“童欢,案发当晚你在做什么?”
在另一座古朴幽静的院落里,重檐叠阁,曲径回廊,湖水清澈,几只白鹤悠闲地栖息在湖畔,这里是梁实在陈县的别院。
梁实是梁辩的父亲,喜欢优游山林,近日刚返回陈郡,老管事秋翁把打扫庭院的仆婢们全都支走了,然后走进一间画室,启动机关,墙壁转动,他很快进入密室内。
一身素服的中年男子静坐于蒲团上,桌上还供奉着灵位,只见他慢慢剥着板栗,轻声自语道:“子安兄(曹仪字),你喜欢吃栗子,现在洛阳城流行糖炒栗子,你的女儿也很爱吃这种小吃,她还特意命人种植栗园,在陈郡也开了菊下楼分店,这些年她在裴家过得很好,你在地下也可以安心了。”
第二百七十五节 梁国篇:逝去的时光
这间密室除了秋翁之外,任何人等不得随便进入,平日室内的清扫以及换贡品擦拭牌位,均由秋翁一人来做。
秋翁亲自将一盘柿饼摆放到供桌上,然后回禀道:“老爷,文明小郎君跟着陆玩去王家私塾查案了。”
梁实仍旧低头剥着板栗,也许太用力了,这个板栗剥碎了,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碎板栗放进自己口中,如同嚼蜡似的咽了下去,心中生起某种空漠之感,注视着面前的灵位,思绪回到十六年前的那个秋日。
“敬诚兄(梁实字),我得亲自去一趟齐国了。”
“荀勖和冯紞是以正太子名位为由让司马攸返回齐国,之前司马攸想要留守生母文明皇后王元姬的陵墓,司马炎没有准许,朝堂上为齐王之事劝诫的大臣不是被贬谪,就是惨遭入狱,这件事已成定局,我们最初的想法只是借用齐王府的势力来打压拥护太子司马衷的那些人,不想他竟然瞒着我们去暗杀司马衷,这个计划实在太急躁冒进了,他也因此丧命,如今你还要只身去青州,去了又能如何,不管司马攸是否病重,司马炎的态度都不会改变,冯紞那些人更是希望司马攸病死在封国,那样司马炎才能真正放心。”
曹仪难掩悲痛之情,从眼角落下一行泪,哽咽说道:“元胄兄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为了亡国之恨,灭门之仇,元胄立誓要匡扶曹魏,他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是我让他失望了,他怪我思虑太多,错失良机,心里只顾及妻儿的安危,早已忘记了自己背负的使命.........”
“子安兄,他和昔日太尉王凌一样,都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但是他们做了一个忠臣应该做的事情,反观那帮大臣们拿着曹魏的俸禄一个个低头默认司马氏族的专权行为,那才是可耻,王凌虽然有心匡扶曹魏,但是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强行起兵,无疑是以卵击石,即便王凌最后选择了自尽,司马懿还不满足,又把王凌诛杀三族,王凌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元胄兄做的事与他何异?
司马师隐秘杀妻,司马懿又用阴狠毒辣的手段篡权,司马氏族贯会阴谋诡计,元胄兄的死恐怕也和齐王府脱不了干系。”
“正因如此,我才非去不可。”
“子安兄,你莫要忘了太子妃贾南风和齐王妃贾褒姐妹俩不和,在父母生前为自己母亲正室的地位明争暗斗,在去年贾充逝世后,她们又为合葬的问题不停斗争,齐王返回封国,司马衷和贾南风定会派人秘密监视,此时不宜去齐国,洛阳武库对我们来说更加重要。
当年司马懿就是率领三千死士,出其不意攻占了洛阳武库,为他篡权奠定了根基,在司马氏统一天下后,更是收聚天下武兵而集中于洛阳武库,没有齐王,还有赵王或者梁王,再不然年幼的楚王,只要他有野心,能为我们所用,选哪个藩王又有什么差别?”
外面下雨了,遮窗的帐子被秋风吹得飒飒作响,曹仪微微阖目,良久不言,他视元胄为手足兄弟,元胄遇害身亡,他必要为其报仇雪恨,这一次他不再犹豫。
“敬诚兄,我已经在卫尉署安插了自己的人,此去青州,也不知何时能够返回,武库那边的事就拜托给你了。”
梁实知道劝不住他,便摇头苦笑道:“你在离开洛阳前,肯定把胭脂铺子以及后院的妻眷都托付给子伦兄(任罕字)照看了,不管遇到再难的事,你都不会再登裴家的大门,如果日后裴绰看到自己的亲外孙,他应该就心软了。”
“若澜的闺中好友就是左贵嫔,到如今她们仍互通书信,纵使我不在洛阳,有左贵嫔在,她也不至于太寂寥。”
“左贵嫔不就是那个写《齐都赋》的左思的妹妹,他才华出众,可以当你孩子的老师了。若是个女儿的话,将来选女婿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儿子?”
曹仪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女儿的婚事还是让她自己做主。”
梁实呵呵笑道:“你这做父亲的真够开明的,不过我可不信,你多半是看上子伦兄的儿子了,任远那孩子笑起来的样子确实很好看,三岁就会画画了,而我的儿子只会傻笑,上回教他学写字,却把我气得半死,我的傻儿子自然比不上任远了。”
其实曹仪在心底很羡慕任罕和梁实,他也想赶快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世,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只希望自己能够平安回到若澜身边。
梁实每次看着曹仪的灵位,就一遍遍的回忆,一次次的自责,也许是他回忆的次数太多了,慢慢地就开始剥板栗,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本来他不会剥板栗,可这些年下来熟能生巧,此时他又剥出一颗完整的板栗放进盘中。
秋翁则往青铜博山炉内添加了梅花香饼,这是前一阵子任罕特意派人送来的南海地区所产的龙脑香,上等的龙脑白莹如冰,类似梅花片,故又被称为梅花脑。
因曹仪生前有用香之好,每日都会焚香熏衣,所以他才在洛阳开了一家胭脂铺子,而在曹仪遇害后,任罕便经常送些名贵香料给梁家。
室内香烟缭绕,梁实的心里平静许多,不再剥板栗,拿帕子轻轻擦拭了双手,沉吟道:“牛守业早已命人搜查了席汝桢的家,并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席汝桢了。”
秋翁双手递上一杯热茶,说道:“老爷,席凉死在了五年前的那场大火里,他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关键证据,现今也只能从他们母子身上找答案了。”
梁实随手把帕子丢到火盆里,目光中精芒一闪:“过去他是否背叛过我已经不重要了,洛阳武库大火后,再也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拥有对抗其它势力的压倒性优势,不管是对司马衷和贾南风,还是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武库那场大火究竟是谁引发的,又是谁在暗中推动,得利者应该不止一家,我必要查清楚。”
在王家私塾里,王松面对陆玩的一番提问,回答的颠三倒四,梁辩实在不知他想要说什么,便皱眉问道:“王松,方才是你自己说案发当晚看见唐苗来找童欢,怎么又说没看太清?”
王松是被陆玩问懵了,尤其是陆玩最后强调作伪证者导致被告死罪,对证人要处以“黥为城旦舂”的刑罚,哪怕是士族子弟也要接受处罚,一旦犯下这样的错误,势必会影响定品,以及今后的仕途。
他听后忐忑不安,才变得拙嘴笨腮,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又认真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语言,回道:“天都黑了,确实看不清楚,因为他们俩晚上常同榻而眠,我才没有细想随口说的,可是我不想担上‘证不言情’的罪名,我当时看的不真切,但是的确看到有人去找童欢。”
第二百七十六节 梁国篇:血色私塾(三)
陆玩站起身,微笑道:“童欢,你说案发当晚你一直都在宿舍里挑灯夜读,读的是什么书?读到几时熄灯歇息,可有人给你作证?”
童欢低头答道:“那晚我在誊抄《论语集解》,快至亥时才熄灯睡下,在中间滕子昂来找过我。”
滕子昂连忙解释道:“我那晚吃得多怕积食,才出来散步的,当时看到童欢屋里的灯还亮着,以前那会他早就睡了,我是觉得奇怪才走过去瞧了瞧,见他正伏案抄书,便进去同他说了会话,没过多久我就回房休息了。”
“天已经黑了,看不清楚是谁很正常。”陆玩说着又望向易言,问道:“易言,你是在酉时散学后看见席汝桢独自去了后山,我刚才听王老先生说你是学堂里最用功的学生,你作为班长,平时要帮着收发作业,传达日程安排,那个时间段你不是应该待在学堂里整理书籍,怎么会留意到席汝桢的去向呢?”
易言神色平静的答道:“因为席汝桢的家邻近私塾,他并不住在宿舍里,那日散学后,他走得匆忙,把笔帘落在学堂里了,我便赶过去送给他,还打算跟他说唐苗已经帮他交了伙食费,并让我向他转达歉意,可能是他心情不太好,也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一个人跑去后山了。”
陆玩走了几步,淡淡问道:“那么谁是最后一个看到唐苗的人?”
室内顿时开始窃窃私语,估计他们中很多人散学后都是去玩乐的,陆玩摇头笑了笑,便命南絮将提前制作好的一沓调查问卷分发给这些学生,梁辩走上前,不解的问道:“陆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玩示意路鸣和童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说道:“挨个询问恐怕到天黑都问不完,不如给他们每人发一份学生情况调查问卷,上面的问题很简单,也不需要署名,半刻钟应该就答完问卷了,他们也可以散学了。”
梁辩纳闷道:“学生情况调查问卷,好奇怪的东西。”
“梁兄,我们去宿舍那边转一转吧。”
陆玩负手走了出去,梁辩也拿了一份调查问卷,随便看了两眼,轻轻一笑,很快跟上陆玩的脚步,附耳低语道:“你让他们做调查问卷,还把成元庆和南絮留在那里,为的就是看某些人的反应吧。”
“也不全是,兴许他们会在调查问卷上给我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梁辩调侃道:“唐苗是王滂的外孙,根本不需要住宿舍,可他偏偏喜欢和童欢读夜书,王滂应该给他安排了一间好的宿舍才对,毕竟他和童欢要同榻而眠的。”
陆玩的腰间用梅花绦子系着一块羊脂白玉佩,下坠单条长流苏渐变红穗子,秋风拂面,玉穗子也在轻轻摆动。
秋天总是带给人萧索的感觉,天气又逐渐变得阴冷,陆玩的穿衣色调太过朴素,雨轻就给他的服饰上添加了一抹浓烈而明艳的红色,或许能够点亮他的秋日心情。
梁辩边走边讲着在王家私塾附学的那些寒门子弟,话里话外透着鄙夷和嘲笑,而陆玩一直默然不语,对唐苗这样的行径,他不想做任何评价,有时候人一穷,志势必要短几分,童欢只是个半大小孩,但忍辱负重到这种程度,陆玩很难理解,也无法同情他,唯有一点怜悯。
梁辩的随行小厮问过私塾杂役,这里的宿舍也分有三等,上等宿舍多是留给本族子弟以及有背景的学生,与本家沾些亲戚且家境殷实的学生都住在中等宿舍,而选择下等宿舍的就是前来附学的贫寒子弟。
牛随之、唐苗、滕子昂、易言都住在上等宿舍,且都是挨着的,路鸣和席汝桢住在中等宿舍,而童欢住在下等宿舍。
一名叫粟复的老杂役低首回道:“滕子昂是谢家的远房亲戚,和易言一同来这里念书的,席汝桢原先也是住宿舍的,只不过他与唐苗不睦,便不再住宿舍了。”
陆玩不禁笑道:“这个王家私塾不大,收的学生倒是不少。”说着便走进唐苗的宿舍。
唐苗所住的宿舍是个单人间,里面陈设还算考究,书架上摆放着许多书籍,桌上还有他练习的字帖,看上去他也是个勤学苦读的学生。
梁辩随意的打量着四周,说道:“想不到唐苗的房间收拾的这么整齐,可是有人打扫过?”
粟复答道:“唐苗死后,一切东西都没有动,还是保持原状,也没有人进入,只是前些天县衙的捕头过来了一趟。”
陆玩发现桌上还放着一本日志,就打开来看,沉吟道:“他竟有写日志的习惯,遇害当日也写了日志,看样子他心情不错。”
梁辩也凑过来看了看,疑惑道:“唐苗在那晚和香怜玩叶子戏,两人还喝了桂花酒,这个香怜又是谁?是唐苗的书童吗?”
粟复点头道:“香怜只是唐苗给他起得一个外号,他本名叫四郎,生得妩媚风流,年纪十一二岁的样子,听说他原是唐家一个厨役的儿子,后来做了唐苗的书童。”
陆玩蹲下身子,发现在地上残留着一些黄色粉末,他便用白色绢帕收集了一点黄色粉末,仔细观察了片刻后,又问道:“唐苗喜欢养花吗?”
粟复略怔了一下,然后回道:“我从未见过他养什么花草,不过他经常焚香熏衣。”
“陆兄,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陆玩站起身,将手帕塞回袖中,说道:“案发第一现场并不是在后山,而是应该在王家私塾内,你认为唐苗这样的纨绔子弟有什么理由非要深夜跑去后山?”
梁辩诧然道:“你的意思是说唐苗是在私塾里被人杀害,然后又被凶手移尸到后山的,那么在私塾里住宿的学生岂不是都有嫌疑?”
“学生们应该做完调查问卷了,我们也该回去了。”陆玩说着又扫了老杂役一眼,然后就缓步离开了。
梁辩在后面叫道:“陆兄,我们要不要再去旁边的几个宿舍看一看?”
“不必了,天色已晚,月光花也快要开放了,把烛赏花,也别有一番情致。”
“陆兄,你独自待在驿站也怪没意思的,正好昨日有人送给我家几大篓螃蟹,不如今夜我们赏月煮酒品蟹,陆兄以为如何?”
第二百七十七节 尘封的琴弦(一)
今夜满天繁星,穿着月白色绸袍的年轻男子抬头仰望夜空,眼睛里蕴含着深沉而忧郁的神色,叹息一声:“秋夜真是漫长,还得耐下性子听他讲这么枯燥无聊的故事,也许我来中牟县就是个错误。”
曾顺含着眼泪把那段不堪回首的家门丑事叙说了一遍,曾宝听得百感交集,原来一直以来他最爱的兄长竟是秦姨娘和外面的男人生下的孩子。
秦氏与自己的表哥王又安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从小就相互之间定下将来非对方不娶,非对方不嫁,可惜秦氏家道中落,父亲因病离世后,母亲又患了眼疾,弟弟还很年幼,一家三口全仰仗她双手做针线过活,王又安也是个清寒子弟,无法帮衬秦家太多,为了供养弟弟念书,以及考虑到弟弟的将来,秦氏便舍弃了与王又安的这段感情,选择给曾顺做妾室。
王又安一气之下生了重病,秦氏心里本就放不下他,见他因自己病成这样,便又悉心照顾他了一阵子,两人还有了肌肤之亲,也许那时候秦氏已经暗结珠胎,没过多久就嫁给了曾顺做小妾。
曾顺是在秦氏病逝前意外得知的真相,原来这些年来秦氏与王又安一直都有来往,曾顺白白给别人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恨不得杀了曾元的心都有。
后来曾元喜欢上了一名青楼女子,曾顺借此就将他赶了出去,曾宝之前听到父兄争吵,当时曾元也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恨母亲,也恨这个家,有这样的母亲,他感到耻辱,而曾顺的无情,又令他感到悲伤与绝望,他也不知今后该如何面对曾宝,所以他只能默默离开这个家。
鬼宅里栽种着几颗枣树,冉起和弓绩他们在白天打了许多枣子,此时的潘伯武就坐在庭院里吃枣子。潘豹和洪信已经回荥阳去了,潘伯武因被擒之事,最近就故意刁难郗遐,说话带刺,弄得郗遐实在没有胃口,今日就只喝了一点米粥。
郗遐坐回圈椅上,手指慢慢拨动着和田黄玉手链,突然说道:“这么看来你也有杀害曾元的嫌疑了。”
曾顺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泪,哽咽道:“纵使草民再恨他,也养了他二十年,怎么真能狠下心来杀了他?”
郗遐重新戴上黄玉手链,端起白瓷盖碗,茶盖轻刮,拂开漂浮的茶叶,轻啜一口,然后徐徐说道:“那么你把曾元赶出家门后,为何还要派人紧盯他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在曾元染了风寒的时候,如月去好几家药铺抓药,他们不是无故抬高药价,就是不卖药给如月,这些事情不都是你在背后捣的鬼,为的就是想让曾元病死,如月还算聪明,直接去找怡红院的如烟姑娘帮忙,如烟就以自己得了风寒为由派小丫鬟拿着抄好的药方到熟客家开的药铺抓药,这样才算保住了曾元的命。”
怡红院的如烟姑娘和柳桥街小酒肆的雪雁就站在一边,还有几家药铺的掌柜,也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郗遐继续说道:“虽然你有杀他的心,但在你动手之前,就有人抢先一步将他灭口,倒是省了你不少事。”
曾顺没想到郗遐会调查到这件事,顿时神情恍惚,站都站不稳,曾宝赶忙上前扶住他,他眼角的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下来,情绪失控,哀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如此对我,我真心待她,她却欺骗我长达二十年之久,即便我不是元儿的亲生父亲,我也辛辛苦苦把他养这么大,付出了很多心血,他竟然这样报答我,自甘堕落,他这样不上进,难道我不该恨他,这样的儿子养来有何用,还不如早早得病死了干净.......”
郗遐早已讯问过那几家药铺的掌柜,曾顺并没有毒害曾元的想法,动机的存在并不代表就是他杀的人,郗遐也只是对他有所怀疑,更多的是想从他身上寻找破案线索。
此刻曾顺泪如雨下,郗遐便吩咐阿九给他搬一把椅子来,曾顺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坐在椅子上。
“真是很抱歉,勾起你的伤心往事,不过我想在曾元住进鬼宅的那段时间里,你应该是了解一些情况的,曾元死的不明不白,你作为父亲应该也想尽快找出真凶,这样你也可以洗脱嫌疑了。”
这时阿九端给曾顺一杯茶,曾宝在旁轻轻拍着父亲的后背,低声安慰了几句,曾顺拿帕子擦拭眼泪,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望着郗遐说道:“自从元儿死后,我也时常内疚自责,还有沉重的负罪感,裕源首饰店盛掌柜的儿子虎头和元儿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很是要好,元儿遇害前曾经和虎头说有一次他在深夜发现琴室内突然亮起了灯,还未等他走上楼去,灯就熄灭了,他走进琴室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后来琴室时常会有灯光,他心里觉得害怕,便不敢再去那间琴室读书了,他也因此变得恍恍惚惚,心神不宁,盛掌柜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当时我以为元儿和青楼女子鬼混,**无度,才导致神志不清,也就没有太在意,现在想来,一定是有人趁夜潜入鬼宅,而杀害元儿的凶手很可能就是他,说不定那间琴室也藏着什么秘密。”
郗遐拈起一颗红枣,又问道:“我命蓝主簿查过当年买卖房屋的相关记录,当年把这座鬼宅卖给曾元的房牙子叫做宋之问,不知你可知道他现今在何处?”
曾顺端起茶杯,说道:“小郎君可以问詹管事,生意方面的事情我都是交给他来打理。”
詹长恭赶紧走上前,躬身施礼道:“草民与宋之问打过几回交道,那人很贪财,当年他是以很低的价格将鬼宅卖与如月,卖得这么便宜实在有些反常,好像在高县令死后,宋之问就莫名的消失了。”
“宋之问是哪里人士,你可知道他与什么人相熟?”
“他是从外地来的,听说有个相好是渔家女,名叫巧娘,就住在城外东北郊的小孙庄。”
郗遐抬目望了他一眼,笑道:“那明早就有劳詹管事陪同祁斯去一趟小孙庄。”
詹长恭颔首道:“草民遵命。”
第二百七十八节 尘封的琴弦(二)
郗遐又向詹长恭询问了有关颇霆的一些事情,见夜色渐深,他便让曾顺先行回去了。
深夜的风有些冷,但却可以让人变得清醒。郗遐头戴白色纶巾,一身米色暗花绸袍,披上鹤氅,嘴里轻声念道:“仰头望明月,寄情千里光。”
潘伯武白了他一眼,带着讥讽、不屑和轻狂,笑道:“这时候念什么酸溜溜的诗,昨日我送给你两个貌美的歌姬,结果你让她们去伺候江惇,江惇又把她们推给了步布,你们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潘伯武很瞧不上郗遐这副傲娇的模样,又道:“我最近看上一个姑娘,她长得很是妩媚动人,我正准备纳她为妾,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考虑让给你。”
郗遐听后不觉发笑:“谁家的女郎这么倒霉,竟被你这家伙看上了?”
一名侍妾正给潘伯武揉着肩,他得意的说道:“被我看上,那是她的造化。”
郗遐斜了他一眼:“那你是准备花钱买,还是威逼利诱迫使人家从了你?”
潘伯武冷冷笑道:“郗遐,用不着把我说的这样不堪,你是无情无义,而我是风流多情,不会像你那样凡事都要争输赢,我会讲感情。”
“你娶妻纳妾,外面还养着一大堆女人,滥情又花心,你这种人只有欲望,哪里会真的懂感情?”
潘伯武摆了摆手,让侍妾退下,蹙起眉头,再一次质问道:“郗遐,你老实回答我,那时你是不想救我?还是不能救我?”
“实际情况就是如此,聂玄的目的不止是杀梁遇一人这么简单,即便那个时候我们把梁遇杀了,聂玄也不会放了你,而且我也没必要与敌人交涉,因为我有办法让你脱险。”
“你不会是指那个杀死聂玄的亲兵吧?”
“若是我早已在聂玄身边安插了自己的耳目,我就不会让袭城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被威逼胁迫的渔民也就不会惨死了。”郗遐眼神里藏着歉疚和无奈,继续说道:“当时我让步布待在民宅中,提前在街上埋下了一些土地雷,将其引爆后,冉起和弓绩他们就可以趁机救你脱险。”
“土地雷是什么?”
“就是一种简单的爆炸性火器,至于爆炸效果如何,我也不是太清楚,只不过是一些江湖术士或者炼丹师研制出来的东西,勉强能够引爆,安全性也不高,好在威力并不大,应该炸不死人的。”
潘伯武本来听到郗遐说会救自己,心里还挺高兴的,可后来听他讲那个不靠谱的土地雷,立时阴下脸来问道:“什么叫炸不死人,你就是想连着我一块炸,你是真心想救我吗?”
郗遐双手抱臂,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我为了救你煞费苦心,你小子还不知道感恩?”
潘伯武也不再与他计较了,释然一笑:“算了,我就暂且相信你这一回,对了,你家中有事,明日就要赶回洛阳,那么这里的案子怎么办?”
“高勉的案子我已经交给步布和祁斯了,至于蒋瑞,淮阴步氏会帮助调查的,过两日廷尉府应该就会派人来中牟了。”
“好吧,反正你也没心思再待在中牟了,改日我们金谷园再会吧。”
郗遐站起身,坏笑地问道:“我准备去那间闹鬼的琴室坐一坐,你敢不敢去啊?”
“去就去,有你这个瘟神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不如让他们做点宵夜送过来,你在琴室内腥膻大吃大嚼,更能凸显你的气质。”
《贵公子》杂志一经问世,就受到洛阳城众多女郎的大力追捧,半月出刊,这类八卦书籍不便在铜驼街或者东周街等繁华地段公开销售,书店开在隐蔽的地方,不过在云雀街上的那家小书肆也有出售。
名门贵公子就如天上的星星般熟悉却不可亲近,一个细致入微,提供最新鲜热辣的世家子弟私生活,并且搭配彩色插图的杂志无疑在资讯匮乏的魏晋时代,为青春期少女在寂寞空虚的闺阁生活里提供了难得的慰藉。
今日在洛阳城郊的一幢别墅里聚集着许多世家女郎,还有一些富户家的女儿,她们都坐在观众看台上,一场撩人的时尚盛宴即将拉开序幕。
这座花园傍树携绿,百花锦簇,就像一座遗世独立的古典城堡,推开花园的大门,被绿树掩映下的墨绿色独立建筑,藤蔓和花布满了整个花园,目及之处皆是难以言表的梦幻,就如同坠入仙境。
这次花园时装秀是由雨轻一手操办的,主打精致名媛风,模特们还会展示秋冬最新款的首饰。
“把这支镶珠金梅花簪换成白玉兰簪子,更显素雅气质。”
“知道了。”
“你的妆容画的再明艳大气一些,待会走秀时也要格外注意,有气质的略微低头再抬起头。”
这时香草提裙跑进后台,招手道:“怜画,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怜画最后叮嘱道:“大家就按之前练习过的一样,在后院转角拐弯后,就轻轻地在铺满丝绸的花园长廊上走一来回就可以了,注意出去进来时不要撞到,等这场走秀圆满结束后,雨轻小娘子会给你们每个人发赏钱。”
在看台上,陆虎正在吃着红豆蒸蛋糕,邓佳和郗玥两人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庾萱和荀宓却在小声议论着豫州那边的事情。裴芽、裴多鹤和李娡晚一些才会过来,雨轻把黄娥也带了过来,让她挨着白灵儿、曲芷和惜书坐。
过了一会,王毓、羊嵘、江菀、左芳、左媛、王馥、典菁和程圆圆等姐妹也陆陆续续的过来了。
“孟姜,你和祖哥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雨轻刚才去前院处理了一些事,这才赶过来,她悄悄将编好的花环戴在陆虎头上,轻轻地抚着她的肩头,俏皮的笑道:“你们俩的事,知世早就写信告诉我了。”
“我们之间根本没发生什么事,都是她们胡乱猜的。”陆虎说完照旧吃蛋糕。
雨轻歪头一笑:“你们这算不算是一吻定情?”
陆虎马上抬起头,嘴角还粘着一点奶酪,连忙辩解道:“那只是一场意外,随便你们信不信。”
第二百七十九节 小剧场:花园走秀(一)
陆虎是个性格直爽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也许她不算聪慧,但是她思想简单,有话直说,而且她还是个心宽的人,很爱吃,总是说吃东西能让她高兴,给她带来满满的幸福感。
那日陆虎在庭院中荡秋千,越荡越高,秋千绳子突然断了,陆虎从半空中摔下来,意外摔在祖涣身上,两人还是嘴对嘴,顾毗和贺昙看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发生的事情更是可笑。
陆虎气呼呼的说道:“喂,外男不能擅入内宅,你是哪家的士族子弟,这么不懂规矩?”
祖涣却捂着脖子,一阵反胃想吐,因为陆虎的嘴里全都是香菜和大蒜的味道,他最讨厌这两种味道,故而阴沉着脸说了一句:“满嘴异味,真是倒霉透顶。”
偏巧有个婢子手持扫帚经过,陆虎夺过那扫帚,用力扫了两下,尘土扬到祖涣的身上和脸上,又嘲讽道:“你这么矫情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北方士族子弟也不过如此。”
“你说谁矫情,你自己吃那么重口味的东西,也不知道饭后漱口,你现在拿扫帚赶人和乡下村姑何异?”
“拿扫帚都算是对你客气了,要不要我让婢子拎着斧头过来招呼你啊?”
祖涣不想跟她一般见识,只是无奈的笑了两声,顾毗和贺昙这才上前劝解,他们和祖涣刚才泛舟荷花池,上了岸经过后院一带,并非有意窥视内宅女眷。
陆虎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命婢子取一碗盐,到院门口撒盐去去晦气。祖涣觉得她实在蛮横无理,也不敢再停留,直接就离开了陆府。
在盛夏之时,陆虎喜欢吃凉皮,她经常会去彩虹街上的茶水房酿皮店吃凉皮,外加一个驴肉火烧,有一回她去的太早酿皮店还未开门营业,她就直接赶去了佟掌柜的家里。为了吃一碗凉皮亲自跑去掌柜家,这样的客人着实少见。
邓佳在旁笑道:“当日孟姜刚好吃了一碗凉皮和驴肉火烧,所以被人家说满嘴异味,这简直就是噩梦般的初吻。”
郗玥凑过来一脸坏笑道:“若是孟姜吃的是臭豆腐,那么他岂不是要呕吐不止了?”
陆虎把馓子都捏碎了,薄嗔道:“你们不要再提了,我一想到祖涣就来气。”
“雨轻,她们来了。”
邓佳推了推雨轻的胳膊,雨轻眯起眼睛望向那边,只见刘萼、韩菲、郭芙和缪婷结伴而来,她们四人关系很好,郭芙是尚书郭彰之女,缪婷乃缪胤之妹。
“那日在菊下楼,就是郭芙授意自家球队的球员故意撞倒犊儿的婢子,缪婷还假装好心的上前责怪那些球员,一名球员脾气上来就踹凳子,掀桌子,结果火锅汤险些溅到犊儿的脸上,犊儿当时都快被吓哭了,刘萼还当面讥讽她只配待在闻喜老家,而韩菲笑说她小家子气,在外面只会给裴家人丢脸。”
邓佳小声讲述着裴芽被她们四人欺负的事情,郗玥也在旁听着,庾萱很为裴芽感到忿忿不平,说道:“郭芙实在是太过分了,那个缪婷假惺惺的更是可恶,刘萼和韩菲出口伤人,狂妄自大,真该好好教训她们一下。”
郗玥也点头道:“嗯,郭芙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犊儿,就是眼红菊下楼生意好,他们郭家心里不服气,搞不好哪天他们还会派人深夜砸店,这些年郭家仗势欺人的事可没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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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虎看一眼刘萼她们,然后问道:“雨轻,你请她们四个来参加花园时装秀,是不是已经想到办法收拾她们了?”
雨轻只是坐在那里托腮发呆,荀宓却突然开口道:“怎么教训她们?是动口还是动手?不论怎么做,都会给雨轻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邓佳不满道:“可是犊儿不能白白受欺负,总要给她讨回公道。”
雨轻一口气喝光了牡丹花吸杯里的石榴汁,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绽出轻松的笑容:“荀姐姐,知世,我们过去陪刘萼她们聊聊天吧,说起来我还不认识缪婷呢,今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相互认识一下。”
庾萱吃惊地问道:“雨轻,你是打算去教训她们吗?”
雨轻摆了摆手,微笑道:“我们要好话好说,顾及彼此的体面,她们再不好,也得由她们的父母亲自管教。”
庾萱略显失望的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还过去干什么,我可不愿意跟她们坐到一起看走秀。”
雨轻拉着庾萱的手,笑道:“知世,又不是让你陪她们说话,你就和荀姐姐专心看走秀,我呢作为主办者,主动给她们介绍一下秋冬服饰流行风向,也不算怠慢了她们。”
“那好吧。”
庾萱勉强答应,和荀宓陪着雨轻走到另一边,陆虎有些不解,郗玥轻声道:“雨轻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法子,有荀姐姐在,料她们四个也不敢太嚣张,估计她们早就是雨轻眼中的肥羊了。”
缪婷望见雨轻走过来,略微笑了笑,“人都说裴校尉认养的孙女外出喜欢穿男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雨轻并没有看缪婷,而是直接绕过她,对刘萼她们道:“萼姐姐,菲儿姐姐,阿芙姐姐,很高兴你们来参加我举办的时装秀。”
缪婷稍显不快,雨轻转而注视着她,略带歉意道:“这位就是缪姐姐吧,不知道你也会来,真是很抱歉,你现在坐的位置是留给服装设计师的,不过缪姐姐既然坐下来了,我再给服装设计师安排别的位置好了。”
郭芙斜了她一眼,笑道:“就是一场小小的服装秀,何必弄得太认真?裁缝能和我们同席吗?连礼数规矩也不懂,养女果然只是个养女。”
庾萱和荀宓已经坐了下来,雨轻则坐在刘萼身边,含笑解释道:“既然是我举办的,这里的秩序与规则就是由我来定,不愿遵从者可以自动离场,大家都是来看秀的,不需要刻意强调身份谁高谁低,看的是漂亮衣服,又不是人。”
刘萼轻笑一声:“你的嘴皮子还是这么厉害,而那个裴芽见人说话唯唯诺诺的,真不知道她来洛阳做什么,在外面只会给裴家丢脸。”
第二百八十节 小剧场:花园走秀(二)
雨轻淡淡一笑,并未再多说什么,不一会,水榭那边的乐人开始演奏,悠扬琴声缓缓响起,正值秋高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令人神怡心旷。
一个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郎缓步走出来,她们都是摆出一副高冷的表情,怜画之前训练她们走秀时,就反复强调过模特不可以随意展露笑颜,让面部肌肉保持平静并略带紧绷感,这样的冷表情可以让看秀的观众产生高于生活的距离感,更好的展现服装的高端大气,增加神秘性。
“走的时候衣裙尽量展开。”怜画又在那名模特身上打量了一眼,急唤道:“雪雁,给她换上那对绿宝石耳坠。”
雪雁应了一声拿着耳坠匆匆走来,帮她换好后,怜画笑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过去了。”
这名模特所穿的衣裙是淡薄荷绿的刺绣花卉直裾大袖衫襦裙,第一眼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随着她的转动,裙摆随风飘动,刺绣蝴蝶好似在轻盈的扇动着翅膀,妙龄女郎就像是置身于森林里的仙子,一对绿色的宝石被这身衣裙作为一个完美的点缀,既高贵又典雅。
“这款和刚才的苔藓绿缀有立体花瓣的对襟齐腰襦裙都属于花仙子系列,之前的梨形粉红钻耳环和蓝钻耳环,还有那条由祖母绿搭配红宝石组成,钻石点缀其间的项链,都是秋冬季的新品首饰。”
梧桐站立一侧,含笑向她们介绍模特所展示的秋冬高定系列服饰,“不管是曲裾深衣,还是各式襦裙,再或者华丽褙衣,每一套高定礼服都是经过精确的立体裁剪,绝美的手工艺、繁琐的制作工序而完成,即便是一件最普通的礼服也需要耗费半个月才能完成,像这样的高定款要花费更长的时间,而且本次所展出的衣服都是限量销售,几个特殊系列由于缝制复杂考究,用料极其昂贵,只有少数的高定客户才有资格购买,普通客户也就饱饱眼福而已。”
郭芙笑盈盈道:“菲儿,快要到你的生辰了,我看刚才那套仙气十足的礼服很适合你穿,可是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怕他们赶制不出来。”
韩菲笃定的道:“我就要那套礼服,让他们日夜赶制就是了。”
梧桐却在旁赔笑道:“菲儿小娘子,其实这套礼服已经有人预定了,就算是赶制,也需要排队等。”
郭芙冷哼一声:“你这贱婢真该掌嘴,竟敢让鲁郡公的妹妹排队?”
梧桐回道:“奴婢不敢。”
雨轻摆了摆手,示意梧桐先退下,然后微微倾身,笑道:“预定这套礼服以及首饰的人就是我,我是打算把它作为订婚礼物送给萼姐姐的,菲儿姐姐应该不会计较的吧?”
韩菲故作不在意的笑了笑,“这也没什么,反正我也不急着穿。”
雨轻从三婶刘姝那里得知刘萼已经和太原王氏子弟定了亲,本来刘萼父母看中的是王润,可惜京陵公王浑不喜刘萼的品性,最后刘萼只好退而求其次与王润的族兄定了亲。
郭芙微愣,料想不到雨轻会主动向刘萼示好,轻轻抿了一下红唇,笑道:“难为你能这么想着萼姐姐,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还真是不敢相信?”
缪婷不以为然的说道:“喜欢到处献殷勤的人,未必存了好心。”
雨轻淡淡说道:“缪姐姐这样说,我可就听不明白了,只是近日在延熹里有些传言,说东海缪氏想与太原王氏联姻,缪徵与秘书丞王逢(王润之父)来往也变得频繁了,想必缪家也是看中了王润,说不定萼姐姐的议亲之事也有人从中作梗。”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哪有这回事?”缪婷急忙对刘萼道:“萼姐姐,你莫要信她的话,她根本是在挑拨离间。”
郭芙横了她一眼,冷笑道:“原来你还是个喜欢搬弄是非,造谣生事的人,知世,你看到了吧,这就是跟你从小玩到大的好闺蜜,你还夸她好,真不知道你眼睛怎么长的?”
庾萱刚想要替雨轻分辨分辩,荀宓却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说话。
“那么上个月缪姐姐特意去店里挑了浅蓝色羊绒线,准备织手套,还仔细询问了用钩针钩织雪花的方法,最后又是送给了谁呢?”
缪婷听她说到羊绒手套的事情上,心里略觉不安,双手扭绞着绢帕,强作镇定道:“你不要胡乱猜疑,那个是送给家兄的。”
雨轻点了点头,又笑道:“可是《贵公子》杂志上有一篇关于洛阳四大富贵闲人的兴趣爱好大揭秘,王润喜欢的颜色就是浅蓝色,而且还很喜欢雪花,怎么会这么巧呢?”
刘萼此刻也有些犯疑,看着缪婷,轻声问道:“你当真是给玄静哥哥(王润字)织的手套?”
缪婷摇了摇头,“不是的,萼姐姐我怎么会那么做?”
郭芙不禁嗤笑道:“像《贵公子》那样低俗的书籍上全都是小道消息,谁会当真啊?爱看那种书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韩菲继续看秀,想着刚才那件不知要等多长时间才能穿上,不如再挑其他的礼服,确保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可以艳冠群芳,最好是能穿给华陶看,不过听到《贵公子》杂志,她顿时来了兴趣,便插了一句嘴:“雨轻,你不会经常买那种书看吧?”
雨轻微笑道:“菲儿姐姐,我只是在九叔院中瞧见过那本杂志,可是有一回我在菊下楼听到一件稀奇事,有人在背地里专门贩卖名门贵公子的私人物品,这种赚钱方式实在有些卑劣。”
韩菲闻言震惊不已,说道:“竟然有人干这种事,这与偷窃何异?”
雨轻一脸认真的说道:“菲儿姐姐,你说的太对了,那些人肯定是事先买通他们的家仆,才拿到世家才俊的衣物,然后再秘密的高价拍卖。”
“这种无耻行径令人唾弃,必须查清楚是谁干的,然后把他们通通抓起来,流放到交州去,终身不得入洛阳。”
韩菲会这样气愤,完全是因为华陶也时常在《贵公子》里面出现,她绝不能容忍华陶的私人物品落入市井之人手中。
第二百八十一节 疯狂的拍卖(一)
其实雨轻也很纳闷,当初她确实有过拍卖明星物品的想法,结果被陆玩发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卦书籍,把她狠狠斥责了一番,她也就作罢了,没想到在洛阳城内真的有人办了地下拍卖场,而且在拍卖品当中还有一些清奇的东西。
像是郗遐在酒肆用过的普通碗筷,并未清洗,还拍出了八万钱的高价,卢琛书房的几张废稿,因带着独特香气,竟被拍出了十二万钱的高价,还有张舆擦拭干将剑所用的绒圈锦,任远穿过的木屐,钟雅戴过的玉佩等名门公子的私密物品,都被有钱人家的女儿花高价买走了。
雨轻刚从古掌柜那里得知此事时,还不敢相信,后来仔细想了想,既然《贵公子》杂志深受花季少女的喜爱,那么有些精明的人很可能也想出了这个生财之道。
能够拿到豪门贵公子的私人物品,自然是有门路,有关系的人物,雨轻就让古掌柜调查那个地下拍卖场,果不其然,背后的金主还真是位厉害人物。
雨轻转而望向郭芙,似笑非笑的问道:“阿芙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啊?”
郭芙淡定的道:“我怎么会知道,我连《贵公子》那种书籍都没有看过。”
雨轻微微点头:“哦,看来是那个被抓的人信口胡诌的。”
韩菲好奇的问道:“已经抓到他们了?”
雨轻呵呵一笑:“只是几个小喽啰而已,他们的话怎么能信呢?”
韩菲似乎很在意这件事,赶忙说道:“那就继续查啊,你不是最喜欢掺和什么案子了。”
郭芙没好气的说道:“这算是什么案子,有什么可查的?”
雨轻却剥着西瓜子,漫不经心的说道:“确实没什么可查的,照他们讲的那样,都要查到郭尚书府上了,所以才说他们是鬼话连篇。”
郭芙一拍桌子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敢诬陷我们太原郭氏,真该割了他的舌头。”
雨轻赶忙宽慰道:“阿芙姐姐,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又不是你干的,何必跟那些市井小人一般见识?”
庾萱发现郭芙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便暗自偷笑,经过雨轻一番旁敲侧击,她们四人友谊的小船可能要翻了。
《鬼谷子·捭阖》中有言:审定有无与其实虚,随其嗜欲以见其志意。只有摸清了她们的嗜好和欲望,虚虚实实的计策才能实行。
论家世背景,缪婷排在四人末尾,想要离间她们就得从她身上下手,闺蜜之间因为一个男人心生嫌隙的事并不少见,不管缪婷是否对王润有意,能不能走到一起,刘萼的心里都会感觉不舒服,所谓的友谊也就从这一刻开始出现了裂痕。
而郭芙派人暗中贩卖名门子弟的物品,若是这件事被传扬出去,郭芙的名声也算是毁了,至于刘萼和韩菲,一个是只喜欢玩的放荡女人,另一个是自恃高贵,骄纵跋扈的无脑女,她们就是妥妥的两只大肥羊,今日自然要哄得她们心甘情愿的花钱,然后再让她们高高兴兴的回去。所以说雨轻特意邀请她们四人过来看时装秀,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的。
荀宓目光扫过她们几人,沉声说道:“好好看秀,这里又不是什么茶楼酒肆,像小儿斗嘴成何体统?”
雨轻将剥好的几颗西瓜子全都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着,顺风把竹筒递给雨轻,又贴耳低语了几句,便静静地走开了。
雨轻抱着刻有荷花图案的竹筒,娇憨一笑:“阿芙姐姐,要不要让人给你端一杯桂花薄荷茶过来,这种茶最能镇静紧张情绪,菲儿姐姐也可以品尝一下这款新式花茶,待会要展示的是冰雪魔法系列,我还特别安排了一场浪漫唯美的舞台剧,名叫《白蛇传之断桥情缘》,我想你们肯定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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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云雀街上,一场秘密的地下拍卖会也正在进行中,厅上座无虚席,有士庶子弟、富商、绿林人士,还有许多帮派的女眷,比如遮月帮帮主的独女小芯、斩鹤帮帮主的寡妇姐姐棠糖、巨鲸帮帮主的侄女呦呦,玄莲帮帮主最小的女儿小倩等都来到这里,雷岩和花姑就坐在赤羽帮栾帮主续弦夫人金翘的旁边,据说栾帮主的前两任夫人都病死了,金翘是他迎娶的第三任夫人。
李如柏也坐在其中,一边品着美酒,一边歪着头同小倩搭讪,小倩这个未出阁的女郎被如此俊美的男子近距离撩拨,不禁春心荡漾,她正想要问他姓名时,李如柏却早已起身走到前排去了。
“接下来的这件拍卖品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卫玠穿过的锦袍。”
拍卖会女司仪人称九妹,她丰腴窈窕,身材婀娜,衣衫轻薄,香肩微露,微微抬手,那件锦袍就展现在大家眼前。
九妹笑盈盈道:“这件锦袍是出自洛阳城最有名的裁缝师谭知鸿之手,卫玠十六岁生辰那日就是穿着这件锦袍,卫玠犹如一颗最耀眼的珠子,光彩照人,虽然他离开了洛阳,但是我们都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定会重回洛阳,满城少女又能在铜驼街上目睹他的容颜,这件锦袍可作相思之物,起拍价一万钱。”
小芯率先举牌道:“我出五万钱。”
“十万。”
“十五万。”
“二十万。”
坐在后排的一名女郎甚至站起来举牌,大声道:“三十万。”
厅上没有人再继续喊价,只剩下女郎幽怨的眼神,和一声声不甘的叹息,这件锦袍最终以三十万钱落锤成交。
“下一个拍卖品是冰山美男崔意用过的蓝田玉杯,这套玉杯一共有八个,洛阳崔府如今只有七个了,而这只玉杯正是崔意平常喝水使用的杯子,杯底刻字有落款,可证明为崔府之物,该玉杯起拍价为十万钱。”
小倩最痴迷崔意,除了重金购买崔意的私人物品之外,还拒绝了与赤羽帮少帮主栾文强联姻,她不假思索的喊道:“二十万。”
而呦呦一直暗恋栾文强,可惜栾文强心里只有小倩,被拒绝后他仍不死心,还要继续追求小倩,呦呦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只要是小倩喜欢的东西,呦呦一定会跟她抢,此番来拍卖会就是为了把崔意的物品抢到手,看着小倩最后伤心落泪的样子,她才能解气。
她立刻高喊道:“三十万。”
小倩朝呦呦那边望过去,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很快举牌再次喊道:“四十万。”
呦呦也不甘示弱,大喊道:“五十万。”
棠糖坐在最前排,慢慢举起五号牌子,说道:“七十万。”
众人一片哗然,小倩气得快要掉下泪来,而呦呦直接沮丧的摔了牌子,正当九妹准备落锤成交时,李如柏突然高喊道:“我出一百万。”
第二百八十二节 疯狂的拍卖(二)
九妹望着台下的各位买家,略等了一会,堆笑道:“如果没有人再出价,那么这只玉杯就由三十六号购得。”
李如柏一脸兴奋的挥动几下三十六号牌子,一些爱慕崔意的年轻女郎恨得咬牙切齿,而看热闹的男人们则开始窃窃私语道:“花一百万钱买别人用过的杯子,他又不是什么花痴女,难道他疯了?”
“理睬他那种人做什么,他那是有钱烧的,大把的扔钱玩,只为图个乐。”
“这个商贾小子说不定也有那方面的嗜好。”
雷岩低哼了一声,心道:他是想要争当拍卖场上最高调的买主吗?我看雨轻拜托他的事,他早就抛到爪哇国去了。
今日雷岩、花姑是和李如柏一起来到的这个地下拍卖场,她早前就让倪添晃帮忙打听那些帮派大佬的亲眷,都有什么特殊嗜好,平常喜欢去哪些地方,倪添晃如今就是混赤羽帮的,他这样的小喽啰肯定无法探听到帮派机密,但是帮派大佬、少帮主或者帮主女儿的那些风花雪月,他多少还是能知道一些的。
拍卖会中场休息时,李如柏单手转动着竹笛,用冷漠且慵懒的目光扫视着热闹的大堂,心里想道:“寡妇棠糖之前就高价买了崔意的折扇,但凡《贵公子》杂志上有崔意的画像,她都会小心剪下来,听倪添晃说这个半老徐娘的丈夫在三年前病死了,她当时一滴眼泪都没掉,丧事过后就在这里买了一个美少年,容貌跟崔意有几分像,当时跟她争抢的人就是小倩,她们俩都迷恋崔意,待会还有一件拍品,是崔意的蓝色缣巾,她们绝对是要争到底的。”
最近云雀街上发生了两场火拼,有人被打的头破血流,还有的当场毙命,因前些天玄莲帮负责押运的盐船在渡河北上赵地时覆没,损失惨重,为了查出幕后黑手,便与最大帮派遮月帮联手,两大帮派一同出马,在云雀街闹得动静很大,更有人风传天鹰帮帮主霍耕想要灭了玄莲帮,所以说这件事很可能是有人在背后做手脚,想要对付天鹰帮。
倪添晃打听到红鲤经常参加地下拍卖会,不过今日并未看到她的身影。
李如柏右手转动着竹笛,左手翻看本场拍品名录,上面不仅有一些名门公子的物品,还有奴隶买卖,珍禽异兽、兵器、庄园土地等,违禁品很多,例如明文规定鸩鸟不得过江,可是在这里它却成为炙手可热的拍品。
雷岩此行是以中牟祁家女郎的身份进入的拍卖场,故意选在赤羽帮帮主夫人金翘旁边的座位,说来这里就是为了购买张墨的画作,不管花多少钱都会将它买到手。金翘见雷岩说话很有气场,便主动与她攀交情。
花姑的父亲乔澹本来就是个商贾,这次花姑是作为雷岩的闺蜜一起过来的,金翘很早就注意到花姑手腕上戴着的和田红玉手镯,艳若鸡冠,油脂光泽,此种赤玉为最难得、最珍贵、最罕见之物,虽然花姑身上穿的衣裳很普通,但能够佩戴得起红玉手镯,绝非一般商贾家的女儿,金翘难掩羡慕之情。
这时雷岩有些做作的笑道:“那个十六号买家跟我们差不多大,她这么年轻,还是有机会给崔意做妾的,不过八号买家看起来就有些老了,都快能当人家的母亲了,也只能做做白日梦了。”
花姑也点头附和道:“一个老女人还跟小姑娘抢东西,真是不害臊,若是让她的夫君知道了,肯定是要休了她的。”
金翘却凑过来小声道:“那个黑寡妇可是不好惹的。”
花姑疑道:“她是寡妇?”
“她的夫君名叫何默生,是个制陶手艺人,为人和善,还经常做一些小玩意送给街坊邻居家的小孩,不过棠糖嫌弃自己的男人没出息,宁愿一辈子做匠人,也不肯进斩鹤帮做事,当年棠糖嫁给他,还都是因为何默生的爷爷救过棠糖的爷爷棠一成,棠一成临死之前就把孙女嫁给何默生,棠糖一点也不喜欢何默生,以帮助弟弟打理斩鹤帮帮内事务为由,长时间也不回夫家,坊间曾传言何默生就是棠糖亲手杀的。”
雷岩故作震惊道:“世上竟有这样阴毒的女人。”
拍卖又将继续进行,此刻花姑和雷岩的视线不约而同的都落到棠糖的身上,何默生也是死于三年前,他的死因或许也和黑鸦帮被灭门案有关。
谷</span>
另一边的花园时装秀已经踏入尾声了,雨轻提前离开了这幢别墅,因为顺风告知她有人专门跑过来还钱了。
“我又没有催你还钱,你何必特意跑来这里,直接把钱给古掌柜就是了。”
“我这人一旦欠别人的钱,就睡不着觉,再说如果我一直拖着不赔偿,你把我告到县衙去,岂不糟糕?”
“我没说过要告你啊?”
面前的年轻儒生正是霍读,他前几日去了那个小院子,小白猛地朝他跑过来,他吓得跌倒在小花圃里,不小心踩坏了移植到这里的绿云和墨荷。
这两株菊花都是珍品,在洛阳城根本找不到,霍读也看出这是名贵品种,便说要拿钱赔偿雨轻,并且问她需要赔多少钱。
雨轻摆手笑道:“不必赔偿了。”
霍读以为她是看不起自己,或者嫌弃他的钱不干净,一脸不悦地说道:“我是用这些年替别人采集草药和抄书赚的辛苦钱来赔偿。”
“你为何总是误解别人的好意,其实我是不知道这两株菊花价值几何,既然你这么想赔偿我的损失,那你就看着给吧。”
霍读想了好久,最后决定赔偿两万钱,还严肃认真的给出了理由,“我的积蓄勉强也就能凑出这么多,也许不足够买这两株花的,但每一个铜钱都是干干净净的,我从不乱花钱,努力赚来的钱都是存起来,如今全都给你,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过失。”
雨轻忍不住扑哧一笑:“那你要不要再写一份认错检讨书呢?”然后蹲下身子开始收拾被踩坏的花枝,想着能不能救活它们。
霍读却认为雨轻肯定是在心里笑话他寒酸,就负气走开了。
此刻雨轻看到霍读的小厮板儿把两大筐铜钱搬到她跟前,甚是吃惊。
霍读的脸上堆满了抱歉的笑容,说道:“这些可是我翻箱倒柜好不容易凑齐的两万钱,有些零散,希望你不要见怪。”
雨轻看了看,笑道:“这么多铜钱应该很重吧。”
霍读呵呵一笑:“确实有些重,你数数吧。”
雨轻很无奈的问道:“一定要我数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