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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三节 即将开始的大乱斗(三)

    暮色渐浓,一名身披铁甲的年轻男子手持丈八蛇矛,朝城东余巷策马疾驰,后面还跟着百余名护卫。

    这男子是郗遐的护卫头领,名叫渐黎,父亲效力于雍凉部队,后来抵御羌胡战死,渐黎父亲的老上司偏将袁济被调回洛阳,到北军中候麾下任职,顺带着把渐黎也带了过来,因袁济和郗隆有些交情,渐黎就被郗隆收养于府中,做了郗遐的护卫。

    郗遐命渐黎赶往赵用汲的私宅,协助梁遇将东瀛公转移到另外的安全之所。

    城东一家粮店门口人声嘈杂,只见二十几个小混混正在砸店抢粮,许多袋粮食洒在地上,百姓纷纷围上去哄抢粮食,一时间街上变得乱糟糟的,根本无法前行。

    渐黎见状慌忙勒住缰绳,白马又跑了几步,才低低嘶叫了一声,收住脚。

    这时有个穿水绿衣袍的年轻男子,簪花敷粉,从对面的酒肆里大摇大摆的走出来,粮店的掌柜已经被一个小混混连拖带拽的拉到年轻男子跟前。

    “知道为什么砸你家的粮店吗?因为你不懂规矩,偏偏在这节骨眼降低粮价,要是真想做善事,那就干脆免费发给百姓粮食好了,你家吐了血勉强救一条街的百姓,可这整个县城的百姓你打算怎么救啊?就你这一家,什么也挽回不了。”

    “你们抬高粮价是你们的事,我家粮店不涨,坏良心的事我阚某可不能做,良心丢了,这买卖也丢了,颇霆,你就是砸了我家的店铺,我也不会跟你们联手的。”

    颇霆冷笑道:“很好,看起来阚老爷子身子骨很硬朗,还能再活几年。”说着手一挥,小喽啰们就持棍打过来。

    渐黎立时舞动蛇矛,横扫过数人,高声喝道:“给我把闹事者通通抓起来!”

    颇霆睨了他一眼,说道:“就凭你一个小小的护卫也敢抓我,在中牟地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渐黎厉声道:“上方有令,凡聚众生乱,扰民滋事者,就地正法!”

    话音刚落,两名护卫就扑上前将颇霆按倒在地,蛇矛直指他的头颅,他哑然失笑道:“这不是荀太守下的令,郗遐就不怕我告到洛阳去?”

    “若查出你与潜入城中的那伙贼人有勾结,那么你就无法活着走出大牢,把他们通通带回县衙,严加看管!”话毕其他护卫速速将百姓驱散。

    渐黎目光森然,扬鞭疾驰而去。

    此时司矩已经带着二三百人马气势汹汹来到鬼宅门外,他眼里冒着火,像是要杀人的样子,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身后的人,对门口守卫大声问道:“郗遐在里面吗?”

    那守卫见他气急败坏的走来,忙回道:“我家小郎君正在前厅。”

    迎面驶来一辆牛车,洪信远远的就望见司矩,忙下了车,走上前问道:“司长史这么着急,可是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司矩怒瞪着他,说道:“祥瑞白鹿不见了,就是今晚把县城翻个底朝天,我也必须找到它。”

    “白鹿丢了,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啊。”洪信紧跟着司矩走进鬼宅,还在后面关切的问道:“驿站那边不是有专人看管,还有军士轮流把守,怎么还会消失不见呢?司兄可有询问过驿丞、驿吏、搬运杂役和饲养它的人?郗遐今早就派祁县丞和赵县尉他们出城办事去了,现在衙门里也只剩下捕头、牢头和一些衙役了。”

    司矩气呼呼道:“什么驿丞、驿吏的,全都是废物,连一头鹿都看不好,都抓起来严刑拷问,找不回白鹿,驿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离开中牟县!”

    洪信不敢再接话了,很快和司矩来到前厅,却见郗遐正坐在里面很悠闲的喝茶吃点心,随意瞧了他们一眼,就吩咐阿九给他们斟茶。

    司矩怒目而视,有欲要发作之色,从早上进城到现在,别说受到殷勤接待了,就连郗遐的影子他都没看到,这一路上他把这头白鹿当祖宗一样供着,深怕出一点事,如今白鹿丢了,要是找不回来,陛下问罪下来,他肯定是第一个掉脑袋的。

    想到此处,他再看郗遐住在这鬼宅里日子过得悠闲又惬意,便冷冷一笑,“郗家小郎君只管自己快活,不管别人的死活,当真不怕受到鬼宅诅咒吗?”

    厅上已经掌灯,一只飞蛾没头没脑的朝着一树十三盏的青铜连枝灯扑过去,不想郗遐将头微微向右侧倾斜,玉扳指瞬间飞至半空中,将那只飞蛾击落在地,然后郗遐张开左手,玉扳指垂直而下,落入他掌心。

    郗遐淡淡笑问:“司长史,你怎么进城来了?可是嫌弃驿站太过简陋,想要来我这里借宿一晚?”

    司矩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满脸愠色道:“郗遐,那头白鹿在驿站莫名其妙就消失不见了,刚才有人在城中捡到了白鹿脖子上挂着的金铃铛,交给了县衙,一名小吏就跑来告知我,可见盗贼已经偷偷地把白鹿带进了城,我要立刻派人在城中挨家挨户的搜查,必须在天明前找回白鹿。”

    郗遐点点头,微笑道:“原来你是进城找鹿的,鹿丢失多长时间了,那人是在城里哪条街巷捡到的金铃铛,什么时间捡到的,他还真是拾金不昧,县衙的小吏办事也勤快起来了,刚有一点线索就马上去通知你,调查高勉的案子时他们都没有这么积极。”

    司矩双手按着膝盖,刻意避开郗遐的视线,说道:“这些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回白鹿。”

    洪信一脸忧色的说道:“丢失的可是贡品,县衙的人岂敢不尽心尽力?盗取贡品是要掉脑袋的,不知何人这般大胆?”

    郗遐瞥了一眼司矩,叹道:“不止盗贼要掉脑袋,运送贡品的人也是难逃死罪。”

    司矩冷冷说道:“郗遐,这白鹿可是要进献给陛下的祥瑞,却在中牟县弄丢了,到时候找不回贡品,朝廷追究下来,你也有责任,所以我奉劝你赶快派人把白鹿找回来。”

    郗遐把茶杯轻轻放到桌上,说道:“司长史,营救东瀛公的人已经潜入城中了,这个时候我没有多余的兵力调拨给你找寻白鹿,况且天黑城门已经关闭,我也不可能再打开城门让你的军队进来,骚扰城中百姓。”

    司矩盯视着他,目光骤寒,“你这么说是准备坐视不管了?”

    郗遐轻笑道:“说实在话,不管是护送贡品,还是押解东瀛公,都是途经此处,与我干系并不大,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我顶多把此事详情奏报给朝廷,也治不了我的罪,只是有可能会影响到我升迁,朝廷认为我的能力不足,免去我尚书郎一职,那就让别人干好了。”

第二百五十四节 开启吧,万花筒写轮眼(一)

    司矩恼怒地咬了下嘴唇,然后站起身,说道:“那就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带人去找。”

    洪信则示意他稍安勿躁,他便坐回椅子上,不自觉的移动了脚的重心,端起茶杯,低下头喝了一口,掩饰紧张的情绪。

    洪信故意犹豫着:“贡品丢失这件事我们不能不管,只是挨家挨户的搜查很容易打草惊蛇,万一惊动了盗贼,他们狗急跳墙,城中乱起来,伤及到无辜百姓,我们都逃脱不了责任。”

    郗遐似笑非笑道:“还是洪督邮看得明白,潜伏在城中伺机营救东瀛公的那些人还未抓住,偏偏又有人赶在这时候偷走了白鹿,这些家伙分明是想把司长史置于死地,偷走白鹿威胁押运的官员,他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司矩闻言端茶杯的右手微微颤抖,心里敲着鼓,抬头望向郗遐,他也正看着自己,不觉手一松,茶杯堕地,一声破碎。

    洪信不解道:“白鹿丢失这件事的确有些蹊跷,可是司长史他应该不会——”

    郗遐从盘中拈起一块雨轻送来的鲜花饼,淡淡说道:“丢了贡品,最紧张的人还是司矩,他为了找回白鹿,也只能对我们说谎了。”

    司矩将眼低垂了下来,没有说话,自他进入城内就开始惴惴不安,他害怕被郗遐看出破绽,他原本想着通过运送贡品的机会去洛阳走动一下,说不定也能混个京官当当,可眼下他被无故卷进东瀛公的事情中,所有的期待最后却变成能保命足矣。

    这时祁斯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紧望着司矩,说道:“丢了贡品不假,但司长史进城来不是为了找鹿,而是为了找东瀛公,他大概是被偷走白鹿的人威胁利用了,而真正的盗贼或许是营救东瀛公的那部分人,又或者是另一方的势力。”

    洪信略怔一下,疑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进城来找鹿的?”

    祁斯笑道:“鹿丢了,他首先应该在驿站附近找寻,可我刚才收到了线报,司矩的军队在城外没有任何搜寻行动,他直接就进城来了,什么金铃铛,恐怕都是城中那些内应提前设计好的,郗兄问他有关金铃铛的问题时,他明显不愿正面回答,若他真的是进城来找鹿的,那么就应该清楚金铃铛这条线索很关键,他对关键线索不感兴趣,只是急切的想要带人去城中搜寻,目标自然就不是那头丢失的白鹿。”

    洪信这才恍然大悟,望着司矩,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司矩没有抬头,声音很低:“事到如今,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知道你为难。”郗遐目光炯炯,“不过在这小小的中牟县城内居心叵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真心帮我的人却没有几个,我得弄清楚,到底是哪些人在暗中作乱,日后朝廷问起来,我也有个说法。”

    此刻洪信脸上的笑容不太自然,郗遐这话意有所指,估计也把他算在内了,好在他什么也没敢做,在人前他只是个毫无担当和志气的懦弱胥吏。

    “官渡的援兵马上就到,聂玄他们一个都跑不掉,我也绝不会让那些混入城中的内应活着逃出城去。”

    郗遐话锋一转,直刺司矩的心,“听说司长史家境贫寒,父亲很早就过世了,只有一个老母,今年快八十了,还有一个不满三岁的幼子,他们如今都在南郡,你却在广州刺史府任长史,无法在母亲跟前尽孝,长途跋涉运送贡品,一切顺利的话,你很有可能留在洛阳为官,那么就可以把老母妻儿接来洛阳团聚,可惜白鹿丢失了,你若是死了,你的家人谁来照拂?”

    “我不能死在这儿。”司矩急忙接言,“没了仕途就回南郡老家种地,我也不想做违背良心的事,更不敢与朝廷作对。”

    郗遐知道他动摇了,抓住时机,正色问道:“你想不想把白鹿找回来,然后平平安安离开中牟县?”

    司矩感到还有一丝希望,目光急切的望着他,问道:“你真的能帮我找回白鹿吗?”

    郗遐笃定的看着他,“只要你听我的,一起过了今夜这个难关,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夜幕下一只黑色的鸽子飞进货栈院中,龚奴很快从它腿上解下一个苇管,抽出纸条,拿给康芝。

    这是士通派手下探到的消息,郗遐的护卫渐黎带着一队人马先去了城东余巷的一处宅子,停留了两刻钟,便和梁遇一起赶往城南,队伍中间还多了一辆牛车,车前后左右都有护卫跟随。不仅士通派出的百余名杀手偷袭失败,而且还有另一拨人也尽数被杀,好像是祁家的部曲出面解决的这些人。

    赵用汲也领着三百官兵火速往城南而去,另外步布和江惇先后离开了鬼宅,步布带着潘家的五百部曲去了东城门,江惇仅带着十几名随从乘车返回到自己在城东余巷的别院,而后又派小厮出去请了一位郎中,在那郎中进入狭窄的巷子后,果行就把他们截住,从小厮口中得知东瀛公现今就关押在江惇的别院中。

    龚奴看得一头雾水,“大哥,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康芝目光阴沉,“定是郗遐在背后捣鬼,想要分散我们的兵力,把我们打得晕头转向。先拿梁遇当诱饵,把潜藏在暗处的人引出来,伺机一举歼灭,不过郗遐定然猜到我们还留有后手,然后又让江惇的小厮去请郎中,故意被我们的人擒住,告诉我们假消息,诓骗我们去江惇府上,再将我们一网打尽。”

    “那么公爷到底被关押在哪里?”龚奴着急的说道:“依我说,不如直接闯进鬼宅,把郗遐抓了,也用不着再猜他的心思了。”

    康芝的脸立刻严峻起来,说道:“郗遐必然会在鬼宅附近提前设下埋伏,我们这时候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就算是鬼宅没有护卫看守,郗遐武艺高强,我们也未必能擒住他。”

    龚奴气急败坏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等着等着就天亮了,我们还怎么救公爷?”

    康芝神情冷然,“我们必须等,等那个人的消息,如今他的性命就攥在聂将军的手心里,他必须帮我们。”

第二百五十五节 开启吧,万花筒写轮眼(二)

    中牟城北牟山,山中古柏森森,幽深的林间小道围绕于道观周围,这座道观紧邻草场村,近日观主请了些匠人,正着手修葺道观。

    夜深了,一名游学士子带着几个随从前来借宿,老道士便请他们入静室休息。

    道观里栽种着牡丹,月色下一丛丛牡丹重重叠叠,娇艳欲滴,年轻儒生嗅着空气中淡雅的牡丹花香,漫步在回廊上,正好看见一个小道士朝这里走来,便上前问道:“小师父,我方才隐约听见有女子的哭泣声,请问是不是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女眷来这里进香,住进观里,遇上了什么难事?”

    小道士回道:“施主,我们这附近住的村民不是砍柴的,就是耕种的,哪里会有什么大户人家,更没有女施主在观内留宿。”

    儒生笑了笑:“哦,想必是我刚才听错了。”

    小道士微笑着提醒他道:“观中正在修缮,施主还是少出来走动为好。”说着匆匆走开。

    儒生眼神里射出锐光:“偷鹿贼,劫掠良家女子,道观竟然变成了贼窝。”

    这名儒生打扮的男子正是文澈,他很快走回静室,室内有个三十左右的方脸男子正坐在那里吃着类似披萨一样的胡饼,这是中牟城内一家食肆卖的特色胡饼,是将羊肉铺在每层饼上,饼与饼之间用椒和豆豉间隔,再用酥油浇灌饼,放入炉中烤,五分熟后便可取出食用。

    只见他的头发半披半束,两侧留有稍长的刘海,穿着浅灰色长袍,交叉领口露出层层内搭,外罩一层白色暗纹轻纱,身上透着一股子江湖侠气。

    他就是祁斯的兄长祁迟迟,祁家的线人暗桩现今都是由祁斯来负责联络,而祁迟迟专门负责摸金,手下的摸金人也只听命于祁迟迟,很少与祁斯接触,他们兄弟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都是单独行动。

    祁迟迟的手下从驿站追踪到这座道观,发现这里的道士和偷鹿贼原来是一伙的,祁迟迟马上通知了文澈,文澈就扮成游学至此的士子进入这座道观,祁迟迟就充当他的贴身护卫。

    文澈坐下来,沉声道:“祁迟迟,待会那些贼道士就交给我,你在观内找到白鹿后就马上撤离。”

    祁迟迟稍显犹豫,“你一个人行吗?”

    文澈拿刀把一张胡饼分成四块,然后笑道:“几个贼道士而已,况且我也不是一个人,祁斯已经将此事通知了潘家,潘伯武带着自家部曲应该也快要赶到这里了,而且聂玄他们此时最为关注的可是城内的情况。”

    “潘伯武虽然没有什么才能,但人品还靠得住,比他的几个叔叔强多了。”祁迟迟从中拿起一块胡饼,又问道:“文澈,杨武是不是也跟着你来了中牟县?”

    文澈点点头:“嗯,杨霄和杨武在荥阳设有自己的联络点,不过杨霄去找遗诏了,杨武来中牟好像是要找什么人。”

    “那人是石冰吧。”

    “可能是吧,我和石冰没什么交情,不过他是一员猛将,跟张昌和马武之流不同。”

    祁迟迟忍不住笑了笑,把身子凑前一点:“郗遐大败张昌军,斩杀了石冰的好些兄弟,石冰自然是想要找郗遐报仇了,幸而杨武也赶来了这里,不然中牟县真是要乱上加乱了,但是我一直都很好奇,石冰到底是不是石崇的私生子?”

    文澈微微变了脸色,“不管他是不是石崇的私生子,既然参与了张昌叛乱,石崇就不会认他的,这一点我很肯定。”

    此刻道观里还是一片寂静,可是在城内已经有人开始行动了。

    城南有一家书院,是由当地豪绅集资创办的,门内建有影壁一堵,前院是讲学之所,后院设有三层藏书楼,采用奇门遁甲的布局方式,五幢连体三进三楼结构。立于三楼俯视,院中挺立着几株古柏,傲骨藏风,姿态奇绝。

    一袭深蓝色外袍的男子正凝神观望着院中的情形,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二百余人几乎全都毙命,尸体遍地,墙角栽种的白色昙花也好似被鲜血染红了。

    此时康芝被铁索捆住,六个护卫将他团团包围,一齐拉拽,康芝却扬起一个狞笑,当两名护卫挥刀向他砍来时,他双足用力蹬地,身体腾空而起,狠狠的踹向那两名护卫的腹部,借着惯性身子顺势向后翻转,双脚落地刹那夹住两名护卫手中的单刀,猛地交叉扭动,单刀就飞了出去。

    数名护卫再次围攻上来,康芝直接用左腿缠住一根铁索,猛地发力,铁索那边的护卫就被甩飞到另一人身上,康芝以铁索为拳,一招打穿对方的喉骨,迅疾挣开铁索,从背后抽出双铁戟,下手狠绝,这些护卫被他打的乱了阵脚。

    康芝吐出一口血水,怒喝道:“既然我已经闯进这里,救不出公爷,那至少要杀死梁遇,给并州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这时渐黎从黑暗处走出来,寒声道:“你们追随东瀛公,选择叛变谋逆,论罪该被夷灭三族,梁参军有意放过镇守并州的那些将士,已经很仁义了,你们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康芝脸上沾满鲜血,笑容显得狰狞,“你是郗遐的手下,还有两下子,可惜你这个卑贱的家奴根本不配站在这里质问我,快把郗遐叫出来。”

    “只有杀了我,你才有机会见到我家小郎君。”

    渐黎用力挥动蛇矛,地上大石瞬间飞掷出去,正砸向手持双铁戟的康芝。

    康芝闪身避开,对方矛尖犹如白蛇吐信直接扎向他的腹部,他用双戟挡开,渐黎迅疾扭转矛头,赤色的锦絮飞舞,蛇矛在半空中旋了个圈,身体避开双戟的左右攻击,反手抡起蛇矛朝康芝的面门划去。

    戟锋抵住矛尖,渐黎手上加重力道,迫使康芝倒退数步,渐黎猛地抽回蛇矛,手腕转动,蛇矛横挑直刺而来,康芝急忙侧翻身,蛇矛瞬间将康芝身后的古柏砍断。

    康芝右脚蹬地,身体悬空翻转间趁势用双戟轮劈渐黎的双腿,紧接着身体跃起,一脚踏在树干上,双戟再次向下劈来。

    此刻楼上两人表情略有不同,梁遇穿着的这件深蓝色外袍上沾有血迹,是在沿街遇袭时被溅上的,宽大的袍袖随风摇曳,他顿觉阵阵凉意,双手扶着阑干,紧锁眉头,问道:“你是怎么把他们引来这家书院的?”

    披着鹤氅的年轻男子正是郗遐,他没有回答梁遇的问题,只轻轻问了一句:“梁兄,还需要留活口吗?”

第二百五十六节 开启吧,万花筒写轮眼(三)

    梁遇一怔,不明白郗遐为何要这么问,此人定然知晓聂玄营救东瀛公的整个计划,或许城中还有其他的内应,现在还不能杀他,郗遐也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郗兄,你在想什么?我们还没有抓到聂玄,现在城外的情况也不明朗,还不能掉以轻心。”

    郗遐定定地望着梁遇,良久才十分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梁兄,在这世上没有人会把所有都坦诚给别人的,真诚就很宝贵了,不管是普通朋友还是交心朋友,都会有所保留,只要能做到待人处事真诚就可以了,既然你们押解东瀛公经过中牟,我自然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但是我不喜欢被人利用的感觉。”

    梁遇脸色一黯,“此番是由班兵曹押解东瀛公回洛阳,我听命于他,有些话不便明说。”

    郗遐理解的点了点头,淡然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也有自己的立场,只是我在中牟调查案子还没有什么头绪,你们又突然而至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为了避免授人以柄,我也只能全力帮你们解决掉他们了。”

    “我和班兵曹都认为你有处理这件事的能力,所以才赶至中牟县。”

    “恭维的话还是别说了,那个人是要豁出命杀了你,我想他不会背叛聂玄和濮阳泰的。”

    郗遐望向院中,渐黎已经将康芝擒住,潘豹才姗姗赶来,激烈打斗过后,这里一片狼藉,他摇摇头,低声自语道:“挑什么地方不好,非要在这家书院设埋伏,这里的院长和助教都是荥阳郑家的人,我看他就是成心的。”

    郗遐缓步走下楼,捡起一根被折断的箭矢,对潘豹埋怨道:“潘府丞,你给我派过来的这些护卫也太没用了,弓箭手的水平也不行,还有这算是什么箭矢,毫无杀伤力,没有破甲箭,至少也要那种带脊两翼箭或者飞虻箭,虽然精良的箭造价贵一些,一支也要几十文,但是你们潘家未免也太吝啬了。”

    潘豹沉着脸说道:“你这是狮子大开口,要我们潘家出人出力,可眼下守城门更重要些,好的弓弩手都派过去了,为了抓住混入城中的内应,我才把自己的随行护卫调过来的,而且我看你也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郗遐轻笑两声,直接从潘豹身边走过去,压根没有接触他的视线,来至康芝跟前,说道:“这里好像少了一个人,那个去花满春带走三个姑娘的人没和你一起来,难道你让他去哪里杀人放火了吗?”

    康芝肆无忌惮的笑道:“郗遐,你害怕了?给别人设圈套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可能会掉入圈套?”

    郗遐双臂抱于胸前,鹤氅随风飘动,声音低沉缓慢,像是跟一位故友闲聊:“你叫康芝,是濮阳泰的部下,你还算聪明,没有带人去江惇的别院,也没有去我住的鬼宅,而是来到这家书院,因为你们安插在司矩身边的人亲眼目睹到梁遇来到这里,也看到了东瀛公的背影,你没有料到司矩会反水,以为偷走白鹿就能要挟他,进而控制住运送贡品的军队,可是我已经找到偷鹿贼的去向,所以说司矩当然会选择配合我的行动。”

    康芝并不恼怒,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和悲哀,相反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兴奋,“郗遐,你想不想知道今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院子被松明火炬照得通明,火焰摇摆晃动,投映在郗遐的脸上,忽明忽暗,他盯视着康芝,沉默片刻,脸上的表情和刚才略有不同。

    康芝却咧开嘴笑道:“我死了又如何,拉上你当垫背,也算是值了。”

    郗遐将那支被折断的箭矢随手一扔,微笑中流露出一种宽容的讥诮:“那真是太巧了,我也正准备送给你一个惊喜。”

    他嘴角微扬,将身上披着的鹤氅抛向空中,右手打了个响指,却见阿九捆着一名身穿皂衣的中年男子很快从前院走过来。

    这男子正是中牟县衙的茅牢头,和他串通纵火烧监私放囚犯的龚奴已经被祁斯的手下杀死了。

    郗遐负手说道:“虽然我们高平郗氏在中牟县没什么产业,但是还有一些不忘旧恩的昔日门客幕僚,想要找到你们的踪迹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太难,只能怪你有个又蠢又好色的手下。”

    康芝不禁大笑起来:“郗遐,不要以为这样就结束了,黑夜很长,天还没亮,我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挡别人的路,否则你的仕途路也不会好走。”

    “路能不能走得长远,最大的阻碍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郗遐敛容道:“我无法让你们放弃营救行动,但我会努力避免无辜百姓伤亡,这也是我必须做的事。”

    “郗遐,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郗遐厉声喝道:“渐黎,把他带去城楼!”

    夜很静,月亮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郗遐把兵力防守主要集中在东门和北门,西门次之,南门只有三百兵卒把守,守城士兵正在城楼上来回巡视着,到了后半夜,便有士兵上来换防,还捎带来一些熟食,冉起、弓绩和赵鸿飞跟着他们吃了些,便去城楼下面休息了。

    城墙周边内侧设有砖砌滚坡式登城马道,供守城将士骑马上城,坡道右边内侧有便于步兵上下的阶梯道,马道旁砌有护墙,马道下的外侧各设有一排藏兵洞,冉起他们就是在这里休息。

    聂玄已经率领两千兵在距离南门一里外潜伏下来,而濮阳泰带着一千精锐去偷袭驻扎在北门外的班甫的军营。

    聂玄派出斥候前去南门侦查,一名守城士兵挥旗传递信号,这就表明城中内应已经杀死那些守门士卒,并假扮成巡夜者,登上外城城头,斥候就速速回来禀报。

    聂玄身披铠甲,手持长枪,披甲黑骑上还横放着一人,全身捆绑着堵住嘴,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斥候回道:“他们果然是在虚张声势,官渡的援军未到,潘家的部曲又是一群乌合之众,班甫的军队被牵制在北门无法赶来援助,此刻城中根本不会有多少兵力。”

    “发令!”

    聂玄一声令下,一名先锋就将绑附浸满油脂的麻布的箭矢点燃,用弓弩射至空中,士兵们立时如潮水般涌向南门,此时南门已经打开,聂玄高举长枪,大声喊道:“给我冲进去,诛杀梁遇,救出公爷者赏黄金百两!”

第二百五十七节 开启吧,万花筒写轮眼(四)

    当大部分的人马进入城中,经过短暂的静寂之后,才发现守城之人,正满满登登地站在城楼上,连弩、滚石和转射机都已备好,像饿狼看肥肉一样死死地盯着城中的敌军。

    忽然数十名官兵从藏兵洞内推着塞门刀车飞速而来,前排士兵的铠甲再厚,也经不起这一排刀的高速撞击,同时城墙上的一排排箭雨,让袭城的士兵不是倒在城外就是倒在城内。

    为首的先锋将领慌忙扭头朝后面喊道:“聂将军,有埋伏,快快撤离。”

    话音刚落,一支破甲箭就射穿他的胸膛,混乱之中,城门早已关闭,狼牙拍悬挂在城墙外,用以拍击蚁附攻城的敌军。

    此时高墙城楼上,火把通明,亮如白昼,身披黑色斗篷的年轻男子正立于城楼上,手臂挥动发号施令间,雾霭蓝的长袍随夜风轻轻摆动,黑色腰带上点缀的银饰闪着亮光,这个人正是郗遐。

    城内的这些伏兵是来自潘家和祁家集合起来的部曲,祁斯亲自把守南门,班甫和梁遇就站在他的身边,而洪信和步布却躲在沿街一户民宅中观望情形,这条街上的百姓已经提前撤离到安全地带,士兵就埋伏在这些民宅里。

    聂玄进城前不是没有怀疑过城中可能设有埋伏,但他为了救出东瀛公不得不搏命。

    他出身贫贱,如果不是东瀛公如此看重他,他还只是一个在战场上拼杀的无名小卒,哪天阵亡了都没人知道。

    为了报答东瀛公的知遇之恩,即便明知是死,也要往前冲,这是他最后一次搏杀,也是绝望中的希望。

    现在聂玄是真正的势穷力孤,败亡在即,但他依然勇气不减,手刃杀百余兵卒,身受数处创伤,竟然还手持长枪对着城楼上的那个人,大笑道:“郗遐,不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今日就让我聂玄送你三箭!”

    三支利箭犹如流星般划过夜空,将城楼上的三根旗杆依次射断,最后那一箭差点射到梁遇的面门,幸而郗遐挥剑帮他挡开。

    班甫厉声喝道:“还不快把他擒住!”

    五百名弓弩手迅速从藏兵洞冲出来,形成合围之势,就在此时,敌军中突然有个人大声喊叫道:“叔叔,快救我!”

    潘豹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顿时神色慌张,向下一望,只见聂玄把横放在铁骑上的那个人单手提起来,扼住他的脖颈,抬头望着城楼上,笑问道:“你们想不想救他?”

    郗遐冷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嘲笑:“潘伯武,他还真是不中用。”

    潘豹马上命令部下停止放箭,急切地说道:“班兵曹,快想个办法,救救我的侄儿。”

    “我是不会跟反贼做交易的,我此行的任务就是把他们全部歼灭,希望潘府丞一切以大局为重。”

    班甫没有丝毫犹豫,漠视潘伯武的生死,一点也不顾及潘豹的感受。

    潘豹瞪视着他,质问道:“班兵曹,要是你的亲儿子被贼人挟持了,你也这样置之不顾吗?”

    班甫面带愠色,提高嗓音道:“在军国大事面前所有亲情都是扯淡,哪怕是我的儿子,我也不会救。”

    “救或不救,要看情况。”郗遐双目寒光一闪,俯视着聂玄,说道:“你派濮阳泰佯攻北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然后里应外合偷袭南门,不想你的部下却背叛了你,城中奸细都被斩杀,我才能这般顺利引你的军队进城,因为他识时务,所以投向我们这边。”

    渐黎押着康芝来到城头上,康芝被蒙上双眼,堵住了口,郗遐望着聂玄,半开玩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这个叛徒?”

    “郗遐,不用再浪费口舌了,如今他落在你手里,我救不了他,我也愧对这些惨死的将士,待救出公爷后,聂玄自当以死谢罪。”

    郗遐摊手笑道:“可惜东瀛公根本就不在中牟,你手下将士白白牺牲,你的愚忠对东瀛公来说也毫无意义。”

    此话一出,班甫和梁遇两人目光对视,表情都显得很不自然,因为郗遐戳破了他们的秘密,这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而设计这场骗局的人并不在这里,那个人应该在洛阳。

    “这......这怎么可能?”

    聂玄凝望着城楼上的人,当他感到彻底绝望的时候,那个人却依旧从容淡定,很自然地展露笑颜,早已将他视为瓮中之鳖。

    “我不想你死了还做个糊涂鬼。”

    聂玄闻言仰面大笑不止,和射箭前的大笑不同,这次他是在笑自己,悲极而笑,不甘心又如何,生不能追随诸将士浴血奋战,死当佑并州一千铁骑披荆斩棘,战无不胜,助东海王成就大业,他在九泉之下,也定当开怀。

    “那么你们就拿梁遇的命来换潘伯武的命好了。”

    “我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喜欢被人要挟,我不会投鼠忌器的为了解救人质,而纵容叛贼,你现在杀了潘伯武,对我也没有任何损失。”

    “郗遐,这才是你的本性,爱民如子执法如山也只是装装样子而已,我不妨告诉你,那些排头兵都是被掳的渔民,刚才是你下令射杀了他们,像你们这样的世家子弟眼里只有权势,哪里会真的在乎百姓的死活,不要太自傲了,你也不过如此。”

    “你的话说完了吗?那就动手杀了他吧。”

    郗遐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双手抱臂,一副观赏好戏的姿态,而潘伯武歇斯底里的咆哮道:“郗遐,你竟真的见死不救,我可是为了帮你才落入贼人手中,亏得我还把你当朋友,没想到你心狠至此,我死了,你也休想活着离开中牟!”

    瞬间一把长剑刺中聂玄的后心,鲜血喷溅,落在潘伯武的脸上,他惊叫一声从马上摔下来,而聂玄回头望去,满脸狐疑,身后的亲兵会动手杀他。

    “聂将军,一路走好。”

    这名亲兵叫做匡威,是梁遇安插在聂玄身边的人,就是要在今夜伺机杀掉聂玄。

    康芝并不是那个背叛者,真正的背叛者一直隐藏在聂玄的身边。

    聂玄直挺挺地在马上倒下,他双目圆睁,手上仍紧紧握着那杆长枪,匡威帮他合上了双眼。

    主将已死,剩余的残兵丢盔卸甲,纷纷投降。

    而冉起和弓绩急忙上前搀扶起潘伯武,潘伯武却甩开他们,望着城楼大喊道:“郗遐,你小子要是不给我赔礼道歉,在中牟你就别想好过!信不信我让你三天都吃不上饭!”

第二百五十八节 都官从事的一天(一)

    画师张墨精通篆刻,任远自幼跟随他学习作画,常用玉石为印材,自篆自刻。

    近日任远偶得一块上好的田黄石,他便在上面以薄意雕刻出一幅梅石溪凫图,书案上还放着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画中隐隐约约几剪梅影,月下观梅的少女正是雨轻。

    任远放下水晶石放大镜,又拿软布擦拭了一下田黄石雕小摆件,随口问道:“佟先生,中牟那边情况如何?”

    任府上养着一些门客,此时坐在旁边饮茶的中年男子叫做佟安道,他微笑回道:“聂玄已被诛杀,濮阳泰却逃走了,虽然郗遐猜出真正押解东瀛公的部队并没有经过中牟,但他还是出面帮班兵曹解决了这些贼军,这件事了了,他也该全力投入到高勉的案子中了。”

    “接下来就看廷尉府如何审讯东瀛公了,总得设法让他供出谋逆同党,陛下命司隶校尉部也参与审讯,估计到时我也得去见一见东瀛公了。”

    任远略微皱了皱眉,不知是发现手中田黄石雕上有不满意之处,还是觉得审讯东瀛公之事有些棘手,不禁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还真是不好办。”

    佟安道也知道这里面掺合不少权贵利益,查余党这种事不好办且容易得罪人,如今陛下主要是想铲除对他有异心的老牌门阀士族,他好换上自己的人扩展自己的势力。

    “子初小郎君只要照着司隶校尉的意思来办就是了,要保谁,舍弃谁,想必东瀛公那个派系也有自己的盘算。”

    任远揉了揉前额,不由得笑道:“新任侍御史蒯错也在这次审讯官员中,顾廷尉和他都是南方士族,廷尉正高裁又性格刚直,他们都是陛下信任之人,贾后下令要严加审讯,到底有多少官员受到株连,又会枉杀多少人,我想这次贾后不会再像以前诛杀杨骏那样不采取正规手段发动政变,她也不敢再掀桌子了,怕引起朝臣的全面反弹,况且地方上那些手握重兵、各怀野心的实权藩王们也不是泥捏的,要想以谋逆罪论处,就得证据确凿,这样陛下和贾后面子上才好看。”

    佟安道呵呵一笑,“子初小郎君看得很明白,其实有些人已经开始慌了,所以在中牟才会发生那些事情,不过这是小郎君早已设好的局,郗遐也不得不配合梁遇把这出戏演下去。”

    任远拿起狼毫笔重新沾了点墨,继续伏案作画,轻声说道:“我是没办法给梁遇接风洗尘了,佟先生替我转达一下谢意吧。”

    佟安道点了点头,很快就离开了,没过一会,一名身穿浅蓝短衫的少年就快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手工自制牛皮文件夹,笑道:“阿远哥哥,我帮你做了个文件夹,正好搭配那个牛皮手账本。”

    任远将那幅画作匆匆卷了起来,随手放进画缸中,然后转过身来,目光柔和的打量着她,笑道:“我以为你昨天说的话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跑过来了,还打扮成这样,真的打算跟着我去上班吗?”

    “这是当然,昨天你不是也在小院子里陪了我一整天,虽然隔壁有个人故意捣乱,但是我昨天还是感觉很高兴。”

    昨天是雨轻的生日,本来任远是想单独和雨轻说说话,观看皮影戏,之后共进晚餐,不想住在隔壁的李如柏放什么孔明灯,满天的孔明灯照亮了大街小巷,夜晚灯火辉煌,璀璨如繁星,吸引城中百姓观望,李如柏的这番举动还惊动了洛阳令,烛光晚餐的气氛也被毁了,这让任远略觉不满。

    任远示意墨白收拾一下书案,又打开那个文件夹看了看,他口里含着鸡舌香,身着宽大外衣,白玉簪束发,用一根蓝色的丝带缠绕,面庞素净,并未涂脂擦粉,嘴角不经意间划过慵懒的笑意,“你在家吃过早饭了吗?”

    雨轻凑近他,抬眸笑问:“嗯,阿远哥哥,我们是不是该出门了?”

    任远轻轻的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摸了一下,“我连衣服都没有换,你这个打工的却这么着急。”说完就走到书房门口,招手道:“快跟过来,官署里可没有多少水果点心,我觉得还是给你备上几个攒盒为好。”

    雨轻跟过去,口中喃喃道:“我是怕你上班迟到了。”

    “司隶校尉估计这会还在宫中,官署里的那些从事去得也不会太早。”

    司隶校尉不仅是监控京畿地区和周边地方的秘密监察官,还领司州事务,作为皇室特务机构的负责人,手中握有庞大的武装部队,军队后勤保障方面也可以自给自足,不受京师节制,可当作战时的大本营,卫戍京师。

    司隶校尉管辖司州所属河南、河东、河内、弘农、平阳五郡,其高级佐官有都官、功曹、别驾、簿曹、兵曹、武猛、督军、部郡国等从事,每次议事都是由他们各自汇报,而假佐多是负责文书,相当于他们的助手。

    虽然这些从事官地位以及俸禄不是很高,但是职权很大,每日都要应对繁重的公务。

    别驾从事韩盛是冀州高阳人,许奇的同乡,平日里寡言少语,一直保持着早到晚退的工作习惯,以致于下属也得跟着他每日加班。

    “韩别驾,班兵曹也快该回来了吧,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邵功曹又回乡守丧去了,州内选署之事全都推给了我,我这个督军从事主管刑狱,平日里已经忙的晕头转向了,上头又把我加在审讯东瀛公的官员里面,班兵曹要是再不回来,我干脆告病假算了。”

    一名中年男子刚走进屋内就开始埋怨起来,这个人叫王标,是梁王府幕僚王铨的堂弟,任督军从事。

    “你就是不想和任远一块去查谋逆余党,才想要告病假,说不定班甫今日就赶回来了,到时候让班甫代替你去审讯好了。”

    坐在王标对面的男子叫张彬,为簿曹从事,负责钱粮,是通事史令张林的族兄。

    王标调侃笑道:“张彬,你口含鸡舌香,说话还是这么臭,金谷园的绿珠每回看见你就躲得远远的,你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往她身边靠,下次石崇肯定会把你给轰出来,在咱们衙门对面停着几辆犊车,不知又是哪家的女郎,就连一个个婢子都在翘首以盼,任远那小子今日肯定又会收到许多情书,张彬你就只有羡慕的份了。”

第二百五十九节 都官从事的一天(二)

    司隶校尉部设在洛阳城西北隅,坐镇金墉城,远离繁华热闹的城中心,可自从任远被司隶校尉征辟为都官从事,这个相对偏远的衙门门口就时不时会出现某家的女郎,专门来这里就为了看一眼画师张墨的关门弟子的风采。

    在衙门门口,任远和几名从事略寒暄两句,就相继走进衙门,雨轻作为任远的随行小厮非常好心的将这些告白信全都收入袖中,跟在身后的墨白却小声提醒她道:“雨轻小娘子不该收这些信的,待会还是找地方扔掉吧。”

    雨轻却调皮一笑,原来任远在洛阳的人气这么高,潘岳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掷果盈车,后来有卫玠乘车出行,观者如堵墙,而今更有女郎专门守在衙门门口痴痴等候,只为远远看上一眼,看来任远出仕后,在洛阳名门贵公子的排名直线上升。

    约莫到了巳时五刻,许奇才回到衙门,把诸从事叫来议事厅,当任远看到吕莘出现在这里,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许奇已经征辟吕莘为功曹从事。

    任远走上前微笑道:“幼安兄,看来以后我们要一起共事了。”

    其他从事对吕莘这个人也是大致了解一些的,彼此客套了几句,然后各自落座。

    在议事过程中,韩盛提到阳平太守苟晞被押解途经邺城时突然暴毙而亡,已经命部郡从事彻查此事。

    张彬又向许奇汇报了从河东和弘农两郡调拨粮食赈济豫州灾民的事情,还有汲郡吴泽水利开发扩大耕地的计划受阻,杜太守刚要派兵建造排水工事,当地豪族就向杜太守施加压力。

    许奇微微阖目,轻声问道:“都是哪些人在阻挠?”

    张彬迟疑了一下,回道:“汲郡徐家,还有孙家。”

    武猛从事阎隆一拍桌子,冷哼道:“不抓上几个人,他们岂能就范?”

    王标却叹口气道:“之前的汲郡太守不顶事,换上杜尹,又闹成如今这个样子,那些人根本就没把朝廷的旨意看在眼里。”

    许奇睁开眼,望着阎隆,问道:“那么你想抓谁啊?”

    阎隆不假思索的回道:“谁跟杜尹对着干,就抓谁。”

    王标不禁问道:“怎么抓?以什么罪名抓?那些田地本来就是大族私有,朝廷都无法强行征收,人家故意拦着,也没有犯法,杜太尹刚到任,还没有拿到他们的把柄,平白无故的怎好抓人?”

    阎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任远身上,认为他肯定有办法。

    这时吕莘开口说道:“想要找出他们的把柄也不难,眼下就有此良机。”

    王标眯起眼睛,试探地说道:“你是指东瀛公谋逆案。”

    吕莘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证据确凿才能够抓人,监察官员还是要秉持自己的良心办案。”

    许奇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对韩盛说道:“告诉杜尹,汲郡的烂摊子他要是收拾不了,那他可以递上辞呈。”

    “是。”韩盛沉思片刻,又道:“如今东宫侍卫好像也在秘密调查崇文馆的那件案子,据洛阳令所说茂先楼借阅登记簿上刻意隐瞒起来的借走《十志残卷》的人有很大的嫌疑,而能进入二楼阅览室借阅书籍的人多是权贵子弟,这件案子恐怕也是不太好办。”

    许奇没说什么,只是把视线慢慢移向任远,发觉他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进来送茶的小厮看,还悄悄给那人使眼色。

    当小厮走至韩盛身前,准备帮他换茶时,韩盛却按住茶杯,瞧着眼前之人面生,刚要开口问,吕莘就端起茶杯,呵呵笑道:“韩别驾,他不是衙门的差役,而是任都官的随行小厮,前两日任都官就说要把家里的好茶带来衙门,这肯定是他命小厮新沏好的茶。”

    这名小厮叫做墨影,他含笑把一杯热茶放到韩盛手边,然后就走到任远跟前,也给他换了一杯茶,托盘内还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只写着几个字,“她去了档案库房那边。”

    任远略微皱眉,摆了摆手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随便进入,还不快退下去。”

    王标在旁笑道:“任都官出身乐安博昌的名门望族,府内还修建了花房,里面栽种着许多名贵兰花,任都官平日应该常喝这种兰花茶,品着确实不错,看来我们今日是有口福了。”

    “王督军若是喜欢这兰花茶,待会我便叫人送几罐茶叶到你府上。”任远轻啜一口茶,视线转向张彬,说道:“我近日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张簿曹。”

    张彬一怔,放下茶杯,说道:“任都官但问无妨。”

    “为何档案库中没有十年前在云雀街发生的那起灭门惨案的卷宗,是丢失了,还是被其他什么人销毁了?我已问过主簿以及负责管理档案库的书吏,他们都不知晓,所以我只能当面询问张簿曹了。”

    张彬诧然道:“你这......这话从何说起,什么灭门惨案,我听都没听过,十年前我还待在常山老家,在我掌簿书的这几年里,档案库中根本就没有关于云雀街的记录,你不妨问问在座的这些同僚,哪个会知晓十年前的灭门案?”

    众人皆是面带疑惑,不清楚此事,也不明白任远为何突然问起十年前发生的案子。

    王标也摇了摇头,皱眉道:“我也没听过这件灭门案,任都官可以去找洛阳令,县衙那边肯定会保留着当年的案卷。”

    任远却望向许奇,纳闷地说道:“不巧的是洛阳令那边也没有相关的记录,好像这件灭门案从未发生过一样,又或者也是被人销毁了。”

    衙门二堂是司隶校尉的佐官及幕僚们日常办公的地方,此时任远他们就在二堂所在大院的东边,而储藏文牍案卷的库房则在大堂东西两翼。

    回廊式的走廊上,雨轻正吃着棒棒糖跟在一名假佐的身后,这名男子叫宋清,担任簿曹书佐。

    假佐是地位次于从事史的属吏,包括主簿、诸曹书佐、孝经师、月令师、律令师、门亭长等,其余都官书佐及每郡国各有典郡书佐一人,各主一郡文书。由于地位较低,属斗食小官。

    雨轻今日来司隶校尉的衙门就是为了找宋清,郎蔚先虽然不知黑鸦帮的账房先生海子理现今在何处,但是在三年前海子理曾去过城东一家不起眼的青楼,经过古掌柜手下线人多番打听,这才知晓海子理在那里秘密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宋清。

第二百六十节 都官从事的一天(三)

    黑鸦帮是在十年前被灭门的,那时候司隶校尉并不是许奇,而是石鉴,宋清那时候就在司隶校尉衙门做小吏。

    一般来说衙门里的小吏很少有升迁的机会,宋清熬了这些年才当了个簿曹书佐,让雨轻在意的地方就是三年前海子理和宋清的那一次见面,海子理很可能是官府的暗桩,偏偏中牟鬼宅第一任主人蒋瑞就是在三年前殉情自杀的,这其中或许有什么关联。

    当快要走到东库房门口时,宋清突然停下步子,猛地转过身来,沉着脸不耐烦地问道:“你这小厮跟了我一路,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我是替子初小郎君过来取一份卷宗的。”

    “任都官若是想要查看卷宗,只能他本人亲自过来档案库,这是本部的规矩,你这厮就不要在我面前编谎话了,我可以马上叫差役把你撵出去,到时候丢脸的可是你家小郎君。”

    雨轻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坐在回廊上,又抬眸说道:“那好吧,我就坐在这里等着我家小郎君,反正我也不着急。”说着双手抱起幼貂,眯眼笑道:“这里阳光正好,我们来晒晒太阳。”

    宋清很无奈的摇了摇头,便大步走进档案库房。

    二堂议事结束后,任远就快步朝档案库房走去,吕莘和王标他们也相继来到大堂这边。

    “如果说升斗小民家里养的鸡被偷走了,或者羊丢了,再或者一家子辛辛苦苦赚的钱被江湖骗子全都骗走了,跑去县衙报案,衙门里的人却都不予理会,那么他们该怎么办呢?”

    当宋清和律令师蒙侗从档案库里走出来后,跟随雨轻一同前来的花姑就开始向蒙侗询问各种问题,说自己乡下的姨妈在上街时被小偷偷走了两贯钱,那可是她辛辛苦苦靠织布赚的钱,自从去县衙报了案后,她就不吃不喝巴巴的坐在家里等消息,只希望县衙能够把她的钱找回来。

    蒙侗负手走在前面,简单答道:“若是洛阳令那边懈怠办案,那她可以告到河南尹衙门。”

    一身小厮打扮的花姑紧跟在蒙侗身后,说道:“她已经去过了,结果那个衙门的小吏直接把她轰了出来,还说河南尹不会管这样鸡毛蒜皮的小案子,让她自去找洛阳令,廷尉府更是不会受理了,照这样看,被偷走的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是不是?”

    蒙侗步子加快,似乎不愿再理睬花姑,只丢下两句:“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以后上街记得小心些。”

    花姑停下步子,大声说道:“衙门里的人对草民来报案都是随意敷衍,根本不会派人全力彻查,可是你知不知道每一文钱都是百姓的血汗钱,赚一个铜钱是多么的不容易,你一句花钱买个教训就把草民直接打发了,那么洛阳城内的衙门都是摆设吗?不为百姓疾苦,只是给当官的人排忧解难的,司隶校尉部门监控京畿地区,手下武装部队也只是用来维护皇室安危的,对普通百姓来说,你们这个衙门也是形同虚设。

    还有衙门里的官员和属吏,都是只拿钱不干活,视百姓如草芥,为了升迁才会挑几个重大案件来审理,那些偷盗抢劫诈骗百姓钱财之类的普通小案子都是不了了之,可是你们谁又知道许多百姓被骗的倾家倒产,最后走投无路悬梁自尽,还有的百姓被偷走了救命钱,自然也活不下去,一时想不开寻短见的人也不在少数,在你们眼中那些不起眼的案子,或许也会引发一场悲剧。”

    宋清立时转过身,脸色一沉,斥道:“你这厮真是胆大包天,说话如此放肆,来人,还不快把他轰出去。”

    雨轻大步走上前,眼神锐利地盯着宋清,声音很有气场,“她说的都是事实,别说那些草民了,就连十年前云雀街上发生的灭门惨案也能被人悄悄抹去,不留一丝痕迹,司隶校尉部门是否也该整顿一下了?”

    宋清厉声道:“真是反了,任都官现在何处,马上把他请过来,他要是不能好好管教自己的随行小厮,我倒是可以代劳。”

    “她是裴侍中的子侄,难道你要替裴侍中来管教她?”

    任远疾步走来护在雨轻身前,淡淡道:“她是专门为了调查崇文馆的案子而来,还希望宋书佐和蒙律令能够从旁协助。”

    宋清先是愕然一惊,然后尴尬的笑了两声。

    蒙侗马上转头走回来,施礼赔笑道:“原来是误会,裴家小郎君心系案件,若有需要的地方,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雨轻故作严肃道:“十年前就在这个衙门任职的属吏应该知道一些云雀街黑鸦帮灭门案的情况,那就劳烦二位去把这些属吏带到偏厅,下午洛阳令会亲自过来一趟。”

    宋清和蒙侗微微点头,然后匆匆离开了。

    这时任远眯起眼睛,挨近雨轻,贴耳柔声说道:“你的婢子刚才说司隶校尉衙门和县衙一样,都是摆设,那么我们这些属官又算是什么,她把所有的衙门官吏都骂了一遍,敢情是跑来我们衙门撒气的。”

    雨轻娇憨一笑,灵气十足,心道:阿远哥哥在这些属官里面算是很好的了,秉持正义,不贪赃枉法,虽然身为世家子弟不太了解底层百姓的疾苦,但对百姓也会有那么一点点关心,这就已经很难得了。

    “下午我要去金墉城,你就留在这里和楚颂之询问那些属吏吧,不过从他们那里未必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有楚兄一个人就足够了,我今日是随行小厮,当然要陪着阿远哥哥一起去金墉城了。”

    任远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他早就猜到雨轻会这么说,宋清这个人的底细还未可知,雨轻方才不过是稍微试探一下他的反应,而楚颂之也不会贸然把他带去县衙审问。

    “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做完,应该就到中午了。”

    “我可以当阿远哥哥的助理,帮你拿文件或者研磨什么的,中午的时候我们去外面吃饭好了,不过得要阿远哥哥请客才行。”

    “衙门里那么多令史,哪里需要你来做事,你只要安静的待在我身边就好。”

    任远嘴角微扬,故意放慢脚步,雨轻很快跟上来,两人渐渐转入二堂大院。

第二百六十一节 都官从事的一天(四)

    金墉城背靠邙山,面朝洛阳城,连结北面的大夏门和华林园,四周挖掘渠道将谷水引到城下形成护城河,东有含春门,南有乾光门,北有退门,三个城门“夹建两观,观下列朱桁于堑,以为御路”。

    金墉城这样一座易守难攻且极为奢华的军事城堡,原是作为离宫一样的保卫之城,取名金墉也是出于固若金汤的美好希望,也正是因为金墉城的就近和安全性,司马氏废帝后才将他们软禁在金墉城,而现在清河王司马遐和王妃周氏以及世子司马覃全都被关押在金墉城内,由重兵把守,除去此案审讯官员,一律不得进入探视。

    司马衷顾念兄弟之情,下令审讯人员不得对清河王司马遐施以酷刑,他和妻儿住在空旷的宫殿中,留有几名内侍伺候,每日有宫人按时送饭食,太医院的人也会过去看诊,这么看来司马遐只是被限制了一定自由地软禁而已。

    廷尉府和御史台的人在昨日已经来过金墉城了,可都讯问无果,司马遐反复都是那么两句,他在朝中并无同党,也没有和东瀛公密谋夺位。

    当任远走至殿门口,就摆手示意几名守卫兵卒先行退下,然后换上了自己从司隶校尉衙门里带出来的一支七人精锐小队。

    “任都官,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反正你们已经给本王罗织了谋反罪名,虚假收集一些口供,凭空捏造所为清河王同党的存在,你们部最是能深通圣意并严格遵照圣意行事,朝堂上大概都是希望本王死,没一个人想让本王活着,你又何必再来打扰本王的清静?”

    殿内素色帘幔垂地,光线有些昏暗,司马遐并没有抬眼看他,继续和自己的儿子司马覃演着皮影戏。

    这场皮影戏演的正是楚王司马玮和淮南王司马允小时候在一起念书的趣事,司马玮和司马允互相争抢一个座位,被老师好好教育了一番,当时司马遐就坐在他们两人中间,因为他们俩拿着纸团丢来丢去,司马遐还被砸到好几次,他们是哥哥,司马遐胆子又小,受了欺负也不敢吭声。

    任远走近他,微笑道:“王爷,这出戏看着挺有趣的。”

    司马遐摇了摇头,放下皮影,苦笑道:“这出戏编的不好,过去太久了,有些情节我都忘记了,即便他们还活着,估计也想不起来了。”

    “王爷,我并不是来审讯你的,只是有一桩发生在十年前的云雀街黑鸦帮灭门惨案,不知王爷对此可有印象?”

    “十年前,父亲还在,哥哥们也在。”

    司马遐抚摸着儿子的粉颊,慈爱的说道:“去陪陪你母亲吧,让她歇一歇,不要再织布了。”

    司马覃点点头,站起身刚走到殿门口,雨轻就把一个用棕榈叶编的蜻蜓递给他,司马覃不过五岁,什么也不懂,就和自己的父母被关押在这里,大人之间的事,不该牵扯到无辜的孩子。

    司马覃扬起笑脸道:“谢谢你。”说完就提着那只蜻蜓,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谷</span>

    “王爷,你在外面还有三个幼子,他们可不是侥幸逃脱。”

    任远淡然一笑,继续道:“王爷当年担任抚军将军,加任侍中,曾因默许荣晦抱私怨而酿成一场灭门惨案,也许按照王爷最初的想法,那次行动只是收捕卫瓘一人而已,并没有打算株连他的家人,但是你却控制不了事态的发展,荣晦跟卫瓘间有过节趁机报复只是一个原因,可更重要的原因是司马玮早就巴不得除掉辅政大臣卫瓘,当年荣晦是隶属于右军将军裴頠帐下,所以说王爷那时候根本不能指挥荣晦,也不敢去阻止。”

    司马遐一边把那些皮影收入木匣内,一边慢慢说道:“我确实没有能力解决更重大的事情,可我也不笨,不止楚王,还有很多人想要在背地里除掉卫瓘,我只是那个被推出来背负骂名的人而已。卫瓘是个极端会利用手边资本的人,当年他处理钟会之乱,杀邓艾利用了邓艾的手下,杀钟会也是以同样的方式,不正面对峙,而是煽动钟会部将反叛,利用了胡烈等人,这招借刀杀人实在毒辣。

    事后杜预曾言‘伯玉其不免乎!身为名士,位居总帅,既无德音,又不御下以正,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当何以堪其责乎?’可见杜预也是很轻视卫瓘的,觉得卫瓘枉为名士,德行不好,杀邓艾纯属是小人之举,卫瓘在朝堂中政敌必定不会少,像他这样的人也难堪辅国重任,若是京陵公王浑坐在卫瓘的位置上,楚王想跟王浑扳手腕,王浑直接动用家兵就能把楚王吓退,这就是河东卫氏跟太原王氏的差距。”

    “王爷,你总是在替别人考虑,可别人未必会顾及你的安危。”

    任远走近前又道:“前两任司隶校尉分别是石鉴和傅祗,太尉石鉴早已过世,光禄大夫傅祗在司隶校尉的位置上没待一年就遭免官,好像那时的他就在着手调查黑鸦帮灭门案,王爷与中护军张劭有些交情,张劭是杨骏的外甥,黑鸦帮灭门案发生之后,张劭也曾派人去云雀街秘密查访此事,为何一个小小的帮派被灭门会引起朝中重臣的注意呢?”

    “子初,你还是太年少轻狂了。”

    “十年前黑鸦帮灭门案的所有卷宗都被人暗中销毁了,王爷可知晓此事?”

    雨轻一怔,不想任远会突然这么问,难道任远已经猜出什么来了?

    “你知道从傅祗那里是找不到答案的,故而来问本王,可是杨骏和张劭皆被诛杀,石鉴也死了,就连苟晞也死在押解途中,真相总会被掩盖,有些事情消失了,那就没必要再去想起了。”

    司马遐勉强笑了笑,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任远注视着殿门外,泰然道:“可是一名东宫内侍的死再次牵连出那桩灭门案,这次不仅仅洛阳令在调查,廷尉府和司隶校尉部也会过问此案,中牟令高勉之死和崇文馆杀人案已经并作一案,有廷尉正高裁坐镇,定能把真相找出来。”

    司马遐淡淡道:“这都是外面的事,我已经出不去了,是生是死全由陛下做主。”

第二百六十二节 都官从事的一天(五)

    黄昏的晚霞洒满整个街道,有个中年大叔挑着担子在路边叫卖柴火馄饨,两名小厮从衙门里走出来,赶至馄饨摊子前,要了两碗馄饨,两人就坐在矮凳子上。

    青衣小厮一边剥着糖炒栗子,一边看情书,还忍不住笑起来,而身穿浅蓝短衫的小厮则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大叔煮馄饨,在秋季傍晚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暖暖身子,再糟糕的心情也会瞬间变好。

    任远离开金墉城后就乘车来到散骑省在宫外设立的衙署,雨轻和花姑在衙署里待了一小会,就先出来了。

    “春娘说狄咏有个弟弟名叫狄升,现住在中牟县,上面还有个哥哥叫狄明,不过自春娘嫁给狄咏,就从没见过狄明,她曾问过狄咏,狄咏只说他的哥哥迁居到很远的地方了,她和狄升也只是见过一回面,还是在三年前,当时狄升来洛阳找他,谈话时还故意把春娘支开,没住两日狄升就离开了。

    而隔年狄咏就去了崇文馆做图书管理员,春娘当时还觉得奇怪,狄咏平日只喜欢做些小买卖,那种每日按时上下班的工作他根本做不来,可他却耐着性子干了两年之久,所以说他这个人一定有问题,估计他就是和凶手串通好的。”

    花姑吃着馄饨,又开始说起陌文的案子。

    雨轻喝了一口热汤,沉吟道:“又是三年前,中牟县的狄升,不知道澈哥哥和祁斯能否找到这个人。”

    “大叔,给我来一碗馄饨,多放点香葱。”

    “霍读,你怎么会来这里吃馄饨?”

    雨轻抬眸一望,却见身穿儒生服的霍读手里拿着一张刚出炉的胡饼,看着雨轻不觉发笑:“怎么又是你,今日还是小厮打扮,像你这样的人吃路边摊也没关系吗?”

    霍读直接坐到雨轻对面,吃着香喷喷的胡饼,不再理睬雨轻。

    “你认识纪莱,也常去东周街上的崇文馆借阅书籍,对不对?”

    霍读不悦的反问道:“难道我就不能去崇文馆看书吗?那里又不是只对世家子弟开放。”

    “你不要会错意了,我只是想问你关于狄咏的一些事。”

    雨轻在茂先楼借阅登记表上看到了霍读的名字,在案发前一日霍读也来过茂先楼。

    “我跟狄咏不是很熟,只是去茂先楼借书的时候会偶尔聊上几句。”

    “在崇文馆案发前一日,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来茂先楼找狄咏?”

    “我是去那里看书的,又不是去看人的。”

    “那日你待在茂先楼一楼看书,直到关门前你才离开,说起来你很有嫌疑,要不是纪刚为你做证,你早被带到衙门审问了。”

    霍读从大叔手里接过一大碗馄饨,把半张胡饼搁在碗边,然后拿勺子喝了一口馄饨汤,满不在乎的说道:“洛阳令要是觉得我是凶手,直接派人来抓我就好了,我是不会跟狄咏一样胆小怕事逃走的。”

    雨轻略觉气恼,也不想再问他了,开始低头吃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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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读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发现她生气的样子很有趣,吃馄饨也忘记了放在嘴边吹一吹直接往嘴里送,烫得她又是摆手又是吐舌头。

    霍读忍不住偷笑,又大概回想了一下,才说道:“我又没资格上二楼看书,因为我和狄咏也算是认识,当时我抄录王弼所著《老子注》还差最后一页,狄咏就允许我多待两刻钟,我誊抄完后本想和他道谢,在楼下叫了他好几声,也没见他答应,我就和颍川书楼的纪刚一起离开崇文馆了。”

    花姑撇了撇嘴说道:“你跟纪刚之前说的一样,这些对破案完全没有用处。”

    霍读摊手道:“那就没办法了,我只知道这么多。”

    雨轻随口问道:“你今日是出来逛街的吗?”

    霍读略皱眉,迟疑道:“我打算搬出来住,你知不知道城内哪里的房子周围环境比较安静,适合专心读书,偏僻一点也没关系。”

    雨轻抬眸,好奇的问道:“你这个天鹰帮四少主怎么突然想要从云雀街搬出来,难道是你在云雀街惹事了?”

    霍读继续吃着那半张胡饼,无奈的回道:“不是,是大哥执意让我搬出来的,说如今的宅邸附近居住人员太混杂,影响我用功读书。”

    雨轻微微点头:“你大哥对你真好,处处为你考虑,我现在住的小院子在无忧巷,那条街巷最是安静了,待会我让人带你过去看看。”

    霍读疑惑地注视着她,问道:“世家子弟不是大都住在永和里和步广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雨轻抱着竹筒喝了些石榴汁,很是甘甜,感觉嘴里也好多了,便对他笑道:“快点吃馄饨吧,馄饨久放就要泡涨了,味道也不好了。”

    霍读望着雨轻,虽然不清楚她的身份,但是和初次遇到她时的感觉不太一样,好像多了一点很奇妙的感觉。

    在他们吃完馄饨后,雨轻就让花姑先带着霍读去看房子,随后雨轻简单化了个妆,慢悠悠的走回这座衙署。

    散骑省隶属于门下而别为一省,有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和散骑侍郎,均当值殿中,而员外散骑常侍、员外散骑侍郎及给事中多是帝室茂亲和贵游子弟,没有员额限制,也不当值,这种特殊职官从容闲豫,有参加朝会宴请的权利,而无值班办事的纷扰,不常去设于宫禁的办事处,而是在宫外另设有一官署。

    有员额限制的散骑常侍和给事中是散骑省的正副长官,位尊而无实权的散骑常侍,也就是成为天子近臣在出镇地方之前,最好的挂名履历,即所谓的仕途跳板。

    世家大族担任散骑官的现象屡见不鲜,在曹魏时期钟繇之子钟毓,年仅十四便出任散骑侍郎,诸夏侯曹氏子弟,在就任显职前皆为散骑官员。而到了司马氏族上位之后,散骑官制度得到进一步发扬光大,不仅用其大肆擢拔亲信,还新增了员外散骑,这批员外编制除了大吃空饷外,百无一用。

    少历散骑官的大族子弟基本上都不及弱冠,裴頠任散骑常侍时仅有十五岁,华歆之孙华廙和颍川庾珉也是年少时就任散官,门阀大族是以世代高官为政治保障,对族中子弟早入仕途尤为重视,尽早尽快入仕已经成为竞相追逐的资历,以便更快官至显位,这也就是散骑官受到宗室和世家大族青睐的原因。

    简而言之散骑省就是一帮宗室、贵族子弟麋集之所,门阀制度下给这些权贵子弟提供合法的养尊处优之所在,地甚清华而无所事事。

    雨轻在路上还对任远开玩笑说这里就是闲人俱乐部,任远却告诉她在这里或许能找出黑鸦帮灭门案的蛛丝马迹。

第二百六十三节 都官从事的一天(六)

    “昨日夏侯劭携家妓出城游玩,却被人打了,比当年的刘绥还要惨,听说那人打夏侯劭的时候还口口声声说是替他太爷爷夏侯惇教训他,这还真是奇闻一件哪!”

    “难道是夏侯惇还魂到阳间,专门来修理这些不肖子孙,赶明是不是连夏侯渊也要跳出来,把夏侯恒这个蠢材也收拾一顿,我估摸着夏侯恒近日都不敢出门了。”

    “盲夏侯性格暴烈,十四岁时拜师学艺,尊师爱师的程度非一般人可比,有人辱骂他的师父,他对其不打不骂,而是直接把那个人给宰了,对于独眼的缺陷也是耿耿于怀,你们说他这么个轻浮躁进又没有多少战功的将领为何在当时地位如此之高?”

    在偏厅内谈笑者正是员外散骑常侍卢蕤和李叡,李叡来自赵郡李氏,其父李楷现任治书侍御史,任远也坐在旁边。

    任远泰然说道:“一个可以无比信赖的人,远比能力出众的人要珍贵。”

    “子初,难道我刚才讲的笑话不好笑吗?”

    卢蕤招手唤来一名长相清秀的书童,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名叫琴童,平日里为卢蕤整理笔墨,伺候起居。

    “我的这个书童怎么样?”卢蕤唇畔噙着玩味的笑容,挨近任远低语道:“在我养的这些书童里,我最喜欢他,因为他皮色洁白,婉好如处子,夜里让我回味无穷。”

    任远听后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说道:“你们真该把衙门里沏茶的伙计辞退了,这样的茶让客人怎么喝呢?”

    卢蕤调侃笑道:“子初,我们这里不仅没有好茶,而且连正经人也没有,你是来错地方了。”

    “子珑兄(卢蕤字),你的玩笑开过了。”

    李叡转面对任远说道:“今日是华常侍(华恒)进宫当值,本来我想和缪常侍(缪徵)一块出城去登翠云峰,偏偏宫内金桂盛开,陛下便命缪常侍写一篇桂花赋,他刚刚进宫去,你就过来了,你要的那份文件,我已经派人去档案库找了,这么陈旧的文件恐怕要花些时间才能找到。”

    任远淡笑道:“那就多谢李兄了。”

    十年前张劭和石崇都担任散骑常侍,后来张劭辞官奉母,直到晋惠帝司马衷即位,杨骏独揽大权,张劭作为他的外甥才升迁为中护军,任远此番来散骑省就是想知道张劭递交辞呈的具体时间,以及他主动请辞前都发生过什么事情,还有向这里的属吏打听昔年石崇与张劭关系如何,杀害陌文的凶手故意把陌文的尸身藏在金谷涧附近,倒像是有意针对石崇,那么十年前黑鸦帮灭门案或许跟石崇有什么关联。

    琴童端过来一小碟刚剥好的石榴,卢蕤吃了几颗,直接把嘴里的石榴籽吐到琴童手里,然后拿帕子轻拭唇角,笑道:“子初,夏侯劭无缘无故的被人打了,他府上的管事都告到洛阳县衙去了,可楚颂之却不予理会,只让徐有禄出面处理这件案子,他才当洛阳令没几天,官架子倒是摆起来了。”

    任远挑了一个石榴拿在手中,说道:“只有涉及到朝廷礼乐风化的大案要案才需要县令亲自审理,普通案件就交给县尉、典史来办,稍微严重一点的案子则由县丞审理,所以洛阳令把夏侯劭被殴打的案子交给徐县丞处理也没有错。”

    李叡不怕麻烦,也不怕弄脏手,自己动手剥起石榴,笑道:“我看这个楚颂之做了东郡程家的女婿,又和张舆来往甚密,说话办事更加有底气了。”

    卢蕤示意琴童往错金博山炉内添饼,又对任远埋怨道:“程熙那家伙也帮着楚颂之调查崇文馆的案子,叨扰了我半日,我不过就是和公度(刘群字)在茂先楼随便转了转,别说什么人了,就连书籍我都没看一眼,那套《十志残卷》是否归还,何人归还的,我怎么会知道?”

    “温峤和胡元度是在案发前一日的上午进入的茂先楼二楼,从辰时待到午时,在这个时间段里他们并未看到《十志残卷》,等到未时二刻华陶和王润进去时,《十志残卷》已经放在书柜里面了,而你和刘群就是在他们俩之前过去的,所以说你们去的那个时间段是最有可能遇到还书人的。”

    雨轻举步走来,正色道:“你大概是午后一点左右进入的茂先楼,徐县丞已经问过刘群,你和他并不是提前约好同去崇文馆借阅书籍的,而是他在东周街上碰巧遇见了你,当时你应该是刚服用过五石散,舒衣缓带,外出行走来进行行散,所以你就顺道陪着刘群去了崇文馆。

    而还书人应该就是在这短短两刻钟的时间里出入过,既然你只是出来行散的,自然无心翻阅书籍,刘群没有留意什么还书人还有可能,但是你绝对看到了那个人,你为何要撒谎呢?难道那个人跟你很熟吗?你作为证人知情不报,故意隐瞒事实,就不怕以杀人共犯论处?”

    卢蕤一拍桌子,不容置喙的怒喝道:“你这厮简直是在胡说八道,什么故意隐瞒,我为何要留意那些不相干的人?”

    雨轻一步步走近他,脸上的笑容趋冷:“因为你也知道借书人定是来自高门权贵,你担心说多余的话会惹祸上身,所以选择隐瞒,不过你对我撒谎也没有用,因为洛阳令已经找到另一个目击证人了,就是在茂先楼一楼看书的寒门士子,他亲眼看到有个人带着书籍上了二楼,刚好和你待在阅览室的时间相吻合,再次证明你在刻意隐瞒真相。

    此案查到现在,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和中牟鬼宅的案子有联系,可以并案侦查,你是范阳卢氏子弟,洛阳令当然没资格讯问你,不过他可以上奏朝廷,请求三司会审,到那时廷尉正高裁应该会亲自讯问你,说不定高勉的死也会牵连到你身上,你觉得高家人会轻易放过你吗?”

    卢蕤见雨轻咄咄逼人,心里多了几分害怕,迟疑片刻,才慢吞吞说道:“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

    任远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用短刀切掉石榴盖,又沿着膜瓣的纹路从上到下划开,然后用手轻轻把石榴掰开,变成六瓣花形状,他的唇边渐渐露出一抹微笑。

    雨轻使诈让卢蕤不得不吐出实情,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目击证人,在那个时间段就连门口守卫也不在,待在一楼看书的寒门士子个个都是埋头苦读,哪里会有闲工夫看进进出出的人。

第二百六十四节 几家欢喜几家愁(一)

    雨轻盯视着他道:“你果然见到了那个还书人,也许借书人本人并没有亲自过来还书,你不认识那个人,但总该记得他的样貌。”

    墨白赶紧递上纸笔,雨轻伸手接过来,把一叠纸重重拍在桌子上,连忙催促道:“赶快画出那个人的画像,万一那个人死了,查案线索又断了,你的麻烦就大了。”

    卢蕤气愤地摔了茶杯,指着雨轻,问道:“子初,这就是你的书童,长得丑就算了,还敢跑过来寻我的麻烦,他凭什么命令我做事?”

    雨轻扭头问墨白,“我是刚刚拿毛笔在脸上点的雀斑,还在左眼旁画了这个胎记,样子很难看吗?”

    墨白小声回道:“是有那么一点点难看。”

    “长得丑怎么了,又没有吃你们卢家的大米。”雨轻怼了他两句,然后走回任远身边。

    李叡忍不住拊掌大笑,卢蕤却狠狠地瞪着任远,问道:“子初,是你脑子有问题,还是这个丑八怪脑子有问题?”

    任远不以为然的笑道:“长的丑,就不用担心她被坏人拐走了,子珑兄,我会将此事告知洛阳令,画好画像后还是要尽快交给县衙,以免耽误了破案。”

    这时,一名书吏走至任远身前,双手递上那份卷宗,任远接过来后收入袖中,然后就起身告辞离开了。

    散骑常侍枣嵩今日并未进宫当值,而是请了病假待在府中休养,临近傍晚钟雅专门过来探望他,同为颍川士族,钟家和枣家是世交,也有着姻亲关系,钟雅和枣嵩有同窗之谊,只是后来枣嵩喜欢和那些名士纵情饮酒,恃才放旷,和钟雅的关系倒是渐渐疏远了。

    在典雅洁净的寝室内,一名年轻男子正躺在软塌上,翻来覆去,看样子很是心烦。

    “司马腾明日就要回洛阳了。”他双目凝滞自语道,这是他随口说出来的,声音很低,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台产兄,听道贤兄(王裔字)说你连晚饭都不想吃了,到底是为何事这么着急上火啊?”

    钟雅负手走来,几名提着食盒的婢女也陆续走进屋内,把精致菜肴一一摆到桌上,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这道蜜纯煎鱼看着色泽正好,味道一定不错。”

    钟雅撩袍跪坐,拿起筷子独自品尝起来,自得的笑道:“焦香的鱼肉,酸甜的浓汁,你家厨子手艺不错,如此佳肴你真的不想吃?”

    “彦胄兄何时变得这么喜欢品评美食了,你有胃口,我可没胃口。”

    钟雅慢慢放下筷子,薄唇轻轻一笑:“久官无成绩,栖迟于徐方。寂寂守空城,悠悠思故乡.........消忧以觞醴,娱耳以名娼。博弈逞妙思,弓矢威边疆。”

    枣嵩听钟雅突然念起昔年石崇出任城阳太守时赠与兄长(枣腆)的诗作,猛地坐起身来,披上外袍,趿着鞋子就走向钟雅,剑眉微蹙,沉声道:“恐怕崇文馆的那件案子就和石崇有关,石崇那个人喜欢追逐名利,早年表现的好学不倦,和贾模走得很近,后来迁任散骑常侍,和杨骏的外甥张劭关系甚是要好。

    家兄曾经对我说过一件事,张劭辞官回乡时,石崇亲自送行好几十里路,最后分别时他还泪流满面,万般不舍,原以为杨骏辅政时他也会跟着加官进爵,却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石崇突然被外放,出任荆州刺史,等到他自己离京时,张劭并没有出城给他送行,这是不是很讽刺?”

    钟雅略思忖一下,沉吟道:“张劭辞官时先帝已经病重,杨骏待在宫中侍疾,张劭怎么会在那时候选择只身离开洛阳?台产兄,张劭离开洛阳时随行人员多吗?”

    枣嵩饮尽杯中酒,不假思索的回道:“家兄说张劭启程回弘农老家好像快要入冬了,他那次携带的行李物品很多,有三十多乘,听说还雇佣了绿林帮派人士负责护送他。”

    “张劭也会用到帮派中人,这件事听着很有趣。”钟雅眯起眼睛笑道:“台产兄的记性真是好,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事人张劭早已经死了,云雀街黑鸦帮也被灭门了,你说石崇会不会知晓其中详情呢?”

    枣嵩干笑两声,“这很难说,不过楚颂之是张司空的门生,应该有能力侦破此案。”

    钟雅点头道:“也是,这与我们不相干。”

    枣嵩脱下外袍,饮尽杯中酒,沮丧地说道:“最近事情一出接着一出,哪里都是乱糟糟的,今日司隶校尉的人还专门跑来散骑省调取卷宗,看来清闲衙门也不清闲。”

    钟雅戏谑笑道:“子初兄直接来找你更省事些。”

    枣嵩又给他斟了一杯酒,目光微闪,低声道:“我刚收到消息,陆云他们绕过颍川郡,直接去了梁国。”

    钟雅喝了一口酒,说道:“既然是巡视豫州,各郡县都得走一遍,先去哪儿后去哪儿,又有什么区别?”

    枣嵩吃了两口下酒菜,眼也没抬的说道:“你就故作轻松吧,接下来陆云在豫州会有什么动作,你们几家最好还是盯紧点,别一不留神栽了跟头。”

    钟雅睨视着他,轻声问道:“你的未来岳父(王浚)近日身体如何,你可有写信关心一下他啊?”

    枣府上二友饮酒叙话,而另一座府邸里的气氛却陷入一片沉寂,身着雾霭色宽袖大袍的石崇静坐在圈椅上,双目微合,手里把玩着一对棕红色山核桃,发出嘎啦嘎啦地脆响。

    欧阳建却拿着盖碗,叹了口气,摇头道:“舅舅,也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人把黑鸦帮灭门案捅出来的,杨骏和张劭他们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阴魂不散的,故意给我们找不痛快,要是贾模还在的话,我们也不必为此事担心了。”

    石崇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握着那对核桃,问道:“你刚才去见过贾谧了,他怎么说?”

    欧阳建放下盖碗,回道:“贾模做的事,他并不清楚,摆明不想认账,说到底舅舅当年是在替贾后办事,我们也是被张劭那个小人诓骗了,什么遗诏,辞官回乡全都是骗局,杨骏和自己的外甥张劭合谋就是要排除异己,为日后总揽朝政铺平道路。

    舅舅被外放任荆州刺史的那段时间,被蒯家人监视和辖制,差点就死在了荆州,蒯钦是杨骏姑妈的儿子,两人自幼亲近友好,就是杨骏授意蒯家人这么做的,明里一套背里一套,杨骏和张劭都是一丘之貉。

    张劭担任中护军,自知没什么威望,就拉上石鉴一起讨伐驻扎在洛阳城外的汝南王司马亮,可惜石鉴不上当,坚决不出兵,让汝南王司马亮逃回了许昌,杨骏也不敢派兵去许昌抓人,为了拉拢人心,竟然给朝中每位大臣都晋升爵位,简直是愚蠢至极,活该被夷灭三族。”

第二百六十五节 几家欢喜几家愁(二)

    只要欧阳建想起当年张劭把他们耍的团团转,就恨的咬牙切齿。石崇却脸色平静,继续转动核桃。

    欧阳建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道:“舅舅早年为了平阳贾氏做了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如今他们却要把这些烂账全都算在舅舅的头上,大不了把洛阳城的水全都搅浑了,到时候谁都别想好过。”

    石崇看着他,幽幽开口道:“你准备怎么把水搅浑?”

    欧阳建暗暗转着脑筋,阴阴地说道:“贾模是死了,可裴頠还当着侍中,灭门案的卷宗全都被销毁了,这件事他不会不知道,只怕在廷尉府和司隶校尉部门还有他安插的人,找出那个人,或者收买某个人,想往裴頠身上泼脏水还不容易,看裴家人作何反应,东宫内侍陌文不是死在了茂先楼,还可以顺带把贾模的儿子贾游也牵扯进来,若是洛阳令查出目击证人有嫌疑,到那时贾谧还能置身事外吗?”

    石崇轻声道:“找人太浪费时间,还是收买人简单省事。”

    欧阳建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石崇缓缓站起身,负手踱着步子,手里继续转动着那对核桃,神色晦暗不明:“这个杀害陌文的凶手到底想要干什么,事情演变成这样,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欧阳建一字一顿道:“恐怕这次又是一个局,而且矛头对准的还是东宫。”

    东海缪氏世代敦儒,自汉代始,缪氏就在徐州当地行政中占有一席之地,担任地方要员,但家族并非一流高门,影响力仅限于地方上,直到东汉末年,缪斐之子缪袭加入曹魏阵营,在曹操当政时受辟为御史大夫的佐僚,依靠家学和个人才能,在魏文帝、明帝朝备受信任,官至尚书、光禄勋,还担任过侍中及散骑常侍的近臣,在缪袭的努力之下,东海缪氏家族从地方性家族开始向一流高门转变。

    在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氏族掌握朝中大权,缪氏家族选择与司马宗室联姻,缪袭之子缪悦担任国子博士,后加光禄大夫,入晋仍为高官,说明东海缪氏必然倒向了司马氏,因此家族才得以保全并巩固其政治地位,缪悦之侄缪胤出仕也是担任尚书郎,从兄缪徵在司马炎时担任中书著作郎,缪氏经过三代的积累,族中子弟如今在政治核心也算是占有了一席之地。

    自从谢裒入洛后,就常与缪徵同去金谷园,由于琅琊紧邻东海,谢裒与东海缪氏子弟也是很相熟的。

    下午缪胤离开衙门后,就直接返回府中,缪府和蒯府挨得很近,蒯错听闻缪家刚从东海运来一批海鲜美味,就特意过来品尝海鲜料理。

    “士龙先生曾在《答车茂安书》中有云,‘真东海之俊味,肴膳之至,妙也。’鄮县当地有几百种鱼虾贝壳,前些年我游学时经过会稽郡,那里有山有湖还有海,确实是个好地方。”

    蒯错一边吃着臛鮆,一边谈及陆云善写短篇,才华虽不及兄长陆机,但语言清雅省净,蒯错更加偏爱陆云的文章。

    缪胤只是细细品尝清蒸鲟鱼,缪徵和缪播都去梁王府赴宴了,缪绍游山玩水去了,不知几时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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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胤随口说道:“子猷,你和士文兄在金谷涧发现陌文的尸身后,就去了县衙,楚颂之还让仵作解剖了尸体,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陀螺骰子,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这个陀螺骰子会不会是凶手遗落下来的,雨轻对我说这就是破案的关键,凶手杀了人不仅不想方设法将其掩盖,还故意留下诸多疑点引人注意,好像恐怕大家不知道他的存在,这不合乎逻辑。”

    缪胤眼神一亮:“也许凶手就是想让陌文的头颅被进入茂先楼二楼阅览室的人发现,引人关注,以此达到他的某种目的。”

    蒯错脸色微变,紧握酒杯,鲜红的酒液在夜光杯里微微晃动着,“你是说他背后还有阴谋?”

    缪胤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说道:“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子猷不必当真。”

    蒯错也没有再深问下去,他对缪胤为人多少了解一些,论朝中地位,蒯家和缪家很相似,都沾着皇亲,不过他们两家和太原王氏、颍川荀氏、河东裴氏这样的顶级门阀士族还是没法比。

    缪胤不满足于这些声望,他想要拥有实权,而蒯错也不满足于冠绝荆襄的影响力,在曹魏时期蒯氏子弟不受重用被闲置的境遇,在西晋必要有所改变。

    “休祖兄,依我看庾珉坐上五兵尚书的这个位置,他也很难高兴起来,现今朝廷既拿不出钱来供养军队,军备也是缺乏,并州那边的边防问题就够庾珉伤脑筋的了,前几年梁王司马肜和夏侯骏攻打氐族齐万年也是耗了三年之久,我朝军队战斗力为何会变成这样,还不都是那场大火惹的祸。”

    元康五年洛阳武库发生大火,二百万军队的武器装备以及宝物全被焚毁,军队装备供应不足,就失去了战斗力,当年经司隶校尉许奇调查发现,洛阳武库大火之所以燃烧那么迅速,那么剧烈,以及最后无法控制,都跟现场的大量来历不明的火油有关,而这场火灾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为之,始终没有定论。

    按照常理来说,当时武库发生火灾,张华应该立刻派人去救火,把武库的损失降低到最小,可他并未这么做,而是选择列兵固守洛阳武库,防范有人趁机作乱,原来担任卫尉的孙旂也因此被免官,担任卫将军的梁王司马肜转为太子太保,郭彰接替卫将军一职,恐怕张华当时更为在意的是赵王及其政敌们,若是造反的条件允许的话,他们肯定会控制武库的,故而张华才有此举措。

    缪胤皱了皱眉,说道:“朝廷养不起边防军,而那些豪门大族以匈奴胡人为佃客,多者数千,带领宗亲乡党据险守隘,修筑坞堡,养上万的部曲,用以防御外敌,他们都是只顾自家利益,哪会管朝廷的未来,巨大的隐患,那场大火更是让人痛惜啊。”

    蒯错似笑非笑:“今早从交州那边传来消息平南将军孙旂遇害了,武库失火那一年担任卫尉的正是孙旂,而石崇就是在那件事之后接任卫尉一职的,有关火灾的整个调查过程,貌似石崇比孙旂更为在意,尤其是出现在武库内的神秘火油,石崇还专门为此事找过司隶校尉,可惜这桩悬案至今没有破解,我今日去金墉城审问清河王司马遐,他倒是对我谈起了当年武库发生的那场火灾。”

    缪胤若有所思的看着蒯错,方才蒯错之言也只是点到为止,他轻啜一口酒,移目望向窗外,自语道:“今夜的月色很不错。”

第二百六十六节 新邻居

    霍读看中了陈大娘家附近的那处宅院,这是一座较为普通的二进四合院,原先的主人是在卫尉署任令史,后来他的家人就搬离了洛阳,但并没有变卖这处宅子,直到两年前才找房牙子准备卖掉这座宅子。

    可不知怎么回事,始终卖不掉,每回带人过来看房子,人家对这里都挺满意,也表示愿意花钱买下来,可一到签订契约的时候,他们又都打退堂鼓了,最后这宅子连租都租不出去。

    霍读性格直率,是个爽快人,喜欢这处宅子,因为左邻右舍比较安静,当即就买了下来,房牙子也长舒了口气,终于把这宅子卖出去了。

    没过两天霍读就命小厮把家具全都搬了进来,又让花匠在院中栽花种树,几名家丁进进出出,甚是忙碌。

    双穗和甘泉各自怀里抱着一盆花,朝那边宅子望了望,然后就很快绕到胭脂铺子后面。

    这两盆花是鸣珂从荆州辛苦寻来的,一盆花色浓绿晶莹,不露花心,犹如绿波仙子漫舞的叫做绿云,另一盆花色紫中透墨,好似墨色荷花亭亭玉立的叫做墨荷,都是菊花珍品。

    李如柏在早上出门前就吩咐他们将这两盆花送给雨轻,可雨轻并不在院中,而是去了霍读那里。

    “这几本书是我自己抄录的,作为近邻,就借给你看好了,不要把书籍弄脏了,也不要损坏了,还书期限是一个月。”

    “根本不需要一个月,熬几个通宵就誊抄好了。”

    霍读正在整理自己的书房,室内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里面放的都是书籍手抄本,桌上也堆满了笔墨纸砚,雨轻随手拿起一把竹制裁纸刀,笑问道:“这是你自己做的?”

    霍读点点头,把一大摞左伯纸整齐的放进书柜里,然后又躬身从箱子里取出几本书,放在书架上。

    雨轻意外的发现他还有研究老庄之学,桌上放着王弼的《老子注》、郑玄的《周易注解》,若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是很难读懂这些的,霍读并非士族子弟,即便家中请了教书先生,也顶多算是教他识字写字的启蒙老师,他根本没机会接触到玄学,就连对儒学也应该是一知半解,可在这些书籍上面都有他自己的注释,还有许多听课笔记,看样子他是去过哪家的私塾读过书。

    雨轻翻看着他所写的笔记,轻声问道:“霍读,你之前是不是当过旁听生?托关系混进去的?”

    霍读不悦道:“是我大哥认识的人刚好在中牟书院当老师,我就过去那里读了几年书,然后又跟着他去了荥阳郑氏的家塾待了一段时间,平常也会帮世家豪族抄书,赚些纸笔钱,抄的多了读的也就多了。”

    突然一个用风干的树叶做成的书签掉落下来,霍读伸手敏捷,接住那张书签。

    雨轻略怔了一下,又道:“中牟书院,就是由中牟本地士族筹建的书院,你大哥是天鹰帮的帮主,和书院里的老师是怎么认识的?”

    霍读把书签夹回书籍里,摇头道:“我不是很清楚,那个人好像是郑家的门客,大哥称他为晏先生,这两年我倒是没再见过他。”

    雨轻走了两步,有些失神的靠在书架上,霍读便单手拿起两本书越过她的头顶轻轻放到书架最上面那一层,他比雨轻高一头还多,两人贴的很近,雨轻却浑然不觉,仍旧傻傻的站在那里。

    霍读一手扶着书架,低头注视着她,没好气的问道:“你挡在这里,我还怎么放书?”

    雨轻猛地抬眸,发现他竟然离自己这么近,腰间方包里的白貂突然扑到霍读身上,霍读一脸慌张,雨轻见此忍不住笑道:“大白肯定是饿了,自己跳出来找吃的了。”

    霍读一动不敢动,他最害怕触碰毛茸茸的小动物,闭着眼说道:“快点把这个东西从我身上拿走。”

    谷</span>

    “大白,你把人家吓着了,还不快回来。”

    大白马上很听话的钻回方包里面了,霍读这才睁开双目,书架的下层还没摆放多少书籍,本就不稳,刚才雨轻在无意中碰撞了一下,书架便开始摇晃,霍读一把将她拉过来,然后双手扶住书架,剑眉微蹙,敛容问道:“你怎么会养这种东西?”

    雨轻抚摸着白貂,笑道:“它叫大白,小白没跟来,你想不想去我家里看看小白?”

    霍读生气的说道:“没这个必要,这东西会咬人的,你最好别带着它上街去。”

    雨轻又蹲下身子,帮他把箱子里的书籍一本本拿出来,然后双手递给他,笑眼弯弯:“大白和小白只会咬坏人,不会咬好人。”

    霍读瞟着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冷笑起来:“连你自己都分不清好坏,还指望这么个小东西保护自己,你这人真是笨到家了。”

    这时,小厮板儿进来回禀道:“少主人,那些干菜已经送过来了。”

    霍读头也没回的说道:“你告诉厨房的人,中午就用枸杞芽煮粥,凉拌莴笋干,你再去对面那家店铺买两张带馅胡饼,顺便再买些柿子回来。”

    板儿又问道:“那可要准备小郎君的饭菜?”

    雨轻手里把玩着一支紫竹箫,笑问道:“霍读,你这里都有什么干菜啊?”

    霍读整理了半天,感觉有些累了,就坐回椅子上,喝了半碗茶,漫不经心地说道:“就是我在春天采摘的野菜,像什么荠菜、马齿苋,还有从自家院子里摘的香椿芽和枸杞芽之类的,晒干后储存起来,秋冬时候就可以拿出来吃,这还是红鲤教给我的,那些灰条菜干子和豇豆、葫芦条儿、莴笋干都是她自己动手做的。”

    “没想到你这里蔬菜这么丰富,看起来你还挺会吃的,待会我让人把饭菜端过来,两个人吃饭总比一个人吃得香。”

    “随便你好了。”

    “你会吹洞箫吗?”

    “以前跟一位盲人乐师学过一点。”

    板儿走了出来,就望见红鲤正朝这里走来,他就迎上去堆笑问道:“红鲤姑娘怎么有空过来?”

    “我过来看看霍读新买的宅子,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总是让人不放心的。”

    当红鲤走至书房窗外,就听到霍读和雨轻正在笑谈,霍读拿着乐谱就要敲打雨轻的脑袋,他的眼里是满满的笑意。

    红鲤透过窗子看到这一幕,就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第二百六十七节 送羊(一)

    洛阳以南杜康村,霍耕在这里开了好几家酿酒作坊,这两日他都待在自己的庄子上,并未进城去。

    在空桑涧有个平兀如几的小山,两只羊羔在坡上吃草,一白一棕,布衣男子平躺在草地上,仰望着阴沉沉的天,喃喃自语道:“竟然是郗家的球队赢了,崔家这个卫冕冠军没能进入四强,崔意今日也没来观看自家主场的比赛,看样子他最近很忙啊。”

    自从崔意返回洛阳后,就进入平原王府做了幕僚,足球赛场上的胜负,他好像已经不在意了。

    李如柏上午观看了郗家和崔家的足球赛,午后就出来放羊,并派鸣珂去杜康村暗中查访。

    有个砍柴人从这里经过,放下一担柴火,就对李如柏笑道:“兄台,赶路实在辛苦,能不能赏碗酒喝?”

    “驴兄,你也看到了我正在放羊,想要喝酒就去找桑朓,没准他正想跟你好好聊聊呢。”

    此人正是中牟县的浪荡子闾波,因花满春的牌子遗落在鹊仙苑,并且曾宝还发现了鹊仙苑和高勉府邸之间的秘密暗道,他恐怕郗遐会盯上自己,便马上赶来了洛阳。

    “退之小郎君,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那封书信夹在曾元的《诗经》手抄本里面了,郗遐也找到了那把古琴,至于那个赠琴之人,只能他自己慢慢查找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桑朓是贲昉的挚交好友,而闾波是李如柏安插在中牟的眼线,当蒋瑞迁居到中牟后,李如柏就命闾波秘密监视他。

    在蒋瑞殉情的当晚,闾波发现有人深夜造访蒋家,还是从后门进入的宅子,闾波心中起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当他潜入蒋瑞的宅子,发现蒋瑞及其宠妾已经身亡,书房和寝室内明显有翻找过的痕迹,凶手也逃走了。他又把院里各个地方搜寻了一遍,寻思着蒋瑞可能在生前留下什么重要的物件,最后从仓库南墙暗格里发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李如柏坐起身,轻轻拍了拍手,沉沉一笑:“这个凶手肯定还有帮凶,相比洛阳的一团糟,中牟的鬼宅之谜就简单多了,你就暂时去桑朓府上待一阵子吧,不要再给我惹事。”

    “我也是为了给桑先生出气,才叫人打了夏侯劭。”

    “砍柴的,你还不走?”

    李如柏没心情再理会他,牵着两只羊羔,边往前走边自言自语道:“上门去送礼,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收,又不好不去,还真是难办哪。”

    周礼有云:以禽作六挚,以等诸臣: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鹜,工商执鸡。

    可见在古代要送礼也是有讲究的,什么样的地位才能配的上什么价值的礼物。

    李如柏准备去拜见的人正是他的亲舅舅令狐邕,他们多年不曾来往,空手去总是不好,令狐邕喜欢吃羊羹,故而李如柏打算把这两只羊羔送给他。

    此时令狐邕左手扶着书案,右手悬笔写书法,厚德载物四个字跃然纸上,笔力雄奇博大,字体丰伟而不板滞,笔势强健而不笨拙。

    站立一旁的梁遇微笑道:“令狐先生笔法潇洒自如,功力深厚,着实令人佩服。”

    令狐邕放下提斗笔,捋须笑道:“子元(梁遇字),你们押解东瀛公返回洛阳这一路也很艰险,你先休息一阵子再去拜见梁王吧。”

    梁遇颔首道:“子元明白。”

    谷</span>

    “双卿也从太原老家来到了洛阳,你去东院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她这两天一直都在为你担心。”

    令狐双卿是令狐邕的侄女,梁遇的未婚妻,他们的婚期定在今年年底,梁遇刚回到洛阳就赶来令狐邕的别院,正是为了见双卿。

    在梁遇走出去后,老管事就进来回禀:“老爷,有人送来了两只羊羔。”

    令狐邕脸色一沉道:“你这老货也想在我跟前弄鬼,一定是那个混账东西,马上把他赶走。”

    老管事恳切道:“老爷,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您就见见他吧。”

    令狐邕眯起眼睛,冷笑道:“简和,你真是越来越会当好人了,那就让他进来喝口水吧。”

    简和喜逐颜开道:“我这就把退之小郎君带过来。”说完匆匆走开。

    没过一会,李如柏就款步走进来,施了一礼,微笑问道:“不知您近来身体可好?”

    令狐邕背对着他,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既然我来到洛阳,理应过来看望您。”

    令狐邕语气骤冷,甚至还带着厌倦,“洛阳城是你该待的地方吗,赶快给我滚回呼啸山庄去。”

    李如柏淡淡的答道:“恕我难以从命,王爷吩咐我一件事,我暂且只能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了。”

    令狐邕忽地转过身来,呵斥道:“混账东西,你父亲是个疯子,你也想学他吗?”

    李如柏不以为然的笑道:“说实话,我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也不是太了解,毕竟那时我年纪太小,可是我母亲应该不会喜欢上一个疯子吧?而且我记得母亲对我说过,父亲所做的一切为的不是自己,他这样的人,值得世人敬仰,可您张口闭口就骂我的父亲是疯子,难道他生前得罪过您,所以您就一股脑把气都撒到我的身上?”

    令狐邕气得浑身发抖:“你母亲被他迷了心智,他不顾后果的做出那些疯狂事,根本就是在找死,他一个人死就算了,还让你的母亲和腹中的孩子全都惨死,这些你都记得吧,不可一世的家伙,拖累自己的妻儿陷入万劫不复,他命运如此,全是自作自受。

    你长得越来越像他了,就连说话的口气也是和他一模一样,真是让我厌恶至极,当年我只想救我的傻妹妹韫玉的命,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偏偏是她?”

    “当年您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别院里,离开之前说的就是这些话,到了如今,您就没必要再重复这番话了,我的记性还不算差,听一遍就记住了,而且想忘都忘不掉。”

    李如柏毫不在乎的笑了笑:“因为是老天让我活着,所以纵使再难我也要拼命活下去,虽然我现在孑然一身,但我每天照旧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希望您也可以吃好睡好。”

    令狐邕终于正眼看了看他,见他一身浅灰布衣,头发半束半披,衣袖裤子上还粘着些干草,脚上穿着脏兮兮的草鞋,不禁冷笑道:“李成良就把你教成这幅德行,庶族子弟都比你知书明理,你活成这样真是丢尽家族的颜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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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镜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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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大计,只看今朝!晋中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中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中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