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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八节 真正的收尾者(二)

    朱全先前设计杀害了李如柏的义父李成良,李如柏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借用官府的力量将他绳之以法,他只想尽快解决掉朱全,故而他利用商光彦贪财的本性,还有假的邬琏害怕被戳穿急于脱身的心理,让商光彦和假的邬琏联手杀了朱全和阎巧云,然后又雇佣一群绿林盗匪放火烧了邬家的宅邸,商光彦和假的邬琏全都葬身火海,这样县衙只能派人去抓捕那群绿林盗匪了。

    如今邬家仅剩下邬启豪的夫人甘氏,她已有身孕,这是邬启豪在这个世上唯一残存的延续,李如柏命双穗给了甘氏一笔钱,希望她好好教导这个孩子。

    随着这场无情的大火,邬琏和呼啸山庄之间的恩怨也算是彻底结束了。

    这件事只是李如柏的个人私事,与梁王府的利益没有瓜葛,司马肜自然也没兴趣听他讲这些琐事。

    “寻找宝藏对我来说,本来就不重要,这次你能够将计就计,慢慢引导着张舆他们这么快就把柳家父子收拾了,说明你待在牢里还是悟出了一点东西,卢播看人很准,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王爷谬赞了,像我这种出身卑微之人能够得到卢长史的赏识,并且把我引荐给王爷,实乃三生有幸。”

    李如柏是在三年前认识的卢播,当时卢播在河内郡遇到一件麻烦事,需要找绿林人士替他处理,结果呼啸山庄的李如柏出面很快就帮他解决了那件事,做得很干净,这让卢播注意到他的存在。

    之后卢播也派人调查过李如柏的底细,知道他常年行走于绿林之间,呼啸山庄在怀县黑白两道通吃,也认可了他这个月判官的实力,没过多久,卢播就把李如柏带进了梁王府,让他替梁王打理生意。

    在当年临淄发生那几起案子之后,李如柏就开始派人打听毓童的事情,但是始终未能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其实在李如柏命人依琵琶山建造避暑别院时,就告知了梁王此地有铁矿,梁王当时也有想过让李如柏开采铁矿,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这种想法,只说这个地方或许会吸引到有心人的注意,日后可能会成为好的陷阱,最后却只是让李如柏贩运一些牛皮兽筋,开辟海外市场,每年往交州和扶南国走两趟船,增加生意往来,继续经营盐业、粮食、铁器、贩马和买卖奴隶等生意。

    司马肜放下白瓷杯,慢慢说道:“清河王司马遐在两年前修建王府,当时卢播让你参与了那项大工程,清河王府都是从你那里采购的石料和木材,你还向司马遐推荐了一批能工巧匠,因此你和负责工程营造的王府内官也从中赚了不少钱,修建王府的费用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以清河王每年的俸禄,再加上他自己置办一些产业,估计还不足够支付这笔巨额费用,你这次把账簿拿来了吗?”

    李如柏赶忙从袖中取出一本账簿,毕恭毕敬的双手递给司马肜,微笑回道:“我本以为清河王当时会选择分期付款,没想到在工程竣工后清河王竟然一次性付清了全部款项,账簿上都有详细记录,我想也许部分费用是由朝廷拨付,或者是清河王从别处借来的钱款。”

    司马肜斜睨着他冷笑道:“借钱?他容仪俊美,深受先帝的宠爱,先帝还将渤海郡增封为司马遐的食邑,得宠的孩子长大后一般都很自私,开口向别人借钱,这种事他可是不会做的。”

    司马肜翻看着账簿,面带讥诮地一笑,心道:卢播的猜测果然不假,看来司马遐又多了一项罪名,私自挪用赈灾钱款来修建王府,他也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司马遐是司马炎的第十三子,十九岁时参与了贾南风的宫廷政变,在诛杀司马亮、卫瓘的行动中,司马遐的手下荣晦抱私怨趁机杀死卫瓘及其子孙九人,可是不久司马玮即为贾后所杀,荣晦也被满门抄斩,年轻气盛的司马遐也感到了害怕,就此离开了洛阳,返回封地,以为这样就能安枕无忧了。

    偏偏东海王司马越和东赢公司马腾兄弟俩看重了他,想要拿他当傀儡,他既然被卷进来了,不管是否真的存有谋逆之心,他都难以撇清干系。给他罗列的罪状越多,越能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感,司马肜就是想要看到那些被宠爱的人瞬间失去一切。

    司马肜合上账簿,又笑了笑,“你这次来洛阳,可以多住一阵子,洛阳城内最近发生了一桩案子,有个东宫的小内侍死在了茂先楼,现今担任洛阳令的人是楚颂之,你们在成皋县也算是认识了,这案子有些奇怪,你帮我留意着。”

    李如柏点头道:“门下明白,请王爷放心。”

    “你可有找好住处?若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找欢喜就是,你先去吧。”

    “多谢王爷关怀,那门下就先告退了。”

    李如柏走出玉澜堂之后,穿过花园游廊,就望见了卢播和几名新来的幕宾在凉亭中闲聊着,书房会议结束了,令狐邕和卫璪正准备各自回府,李如柏便略停下步子,对着他们躬身施礼。

    卫璪微微笑了笑,因为他并未见过李如柏,以为他是梁王府的门客,而令狐邕直接就走开了。

    李如柏只是笑了笑,然后就匆匆离开了王府。双穗和甘泉就候在牛车旁,当李如柏看到令狐邕面无表情的坐上牛车,渐渐远去,他便敛起笑容,径自坐回自己的牛车。

    “主人,我和甘泉已经把行李都搬去那座小院子里了,从年初就开始着人修葺那座小院子了,虽然院子不大,但是很安静,附近住着一对老夫妇,隔壁的邻居家里不常住人,只留下一些丫鬟婆子打扫院子。”

    李如柏掀起车帘,沉声问道:“甘泉,你让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备齐了吗?”

    “嗯,元宵佳节时也没见主人做什么花灯,如今主人怎么突然想起来做孔明灯了呢?”

    “一直以来我都是靠自己的行动去找寻活着的意义,偶尔也需要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牛车辘辘,在驶过裴府和崔府时,李如柏特意望了一眼,唇畔噙着一抹轻笑。

    原来裴家门口停着一辆骡子车,一对穿着寒酸的中年夫妇正赔笑着劳烦门房进去传个话,这对夫妇身后还跟着一名清秀白净的少女,看他们的样子倒像是过来投奔的,河东裴氏怎么会有他们这样的穷亲戚,李如柏心里有些纳闷。

第二百零九节 投奔亲戚

    崔治也是刚回到洛阳,正吩咐小厮把行李搬回府中,其中就有从江夏云梦带回来的竹根,都是些奇形怪状、扭曲变形的竹根,因为这种竹根可塑性更强,崔治会再找高明的匠人进行雕刻,这也算是崔治江夏之行的小小收获。

    李如柏对正在驾车的鸣珂笑道:“你这小子在襄阳日子过得挺滋润,连贲先生府上的丫鬟也被你拐来做媳妇了,你的能耐果然见长了。”

    鸣珂讪讪一笑,回头对李如柏道:“主人,我对双儿可是实心实意的,对了,贲先生好像也快该回洛阳来了。”

    “我也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见到他了,可以找机会和他好好聊一聊了。”李如柏抚了抚额头,说道:“鸣珂,绕道去吕府。”

    夜幕降临,裴母的屋内很是热闹,周甯、李瑛和王嘉风正坐在一处说笑着,裴芽依次拜见过各房的长辈,然后就坐到裴母身边。

    李瑛的侄女李娡跟随父母从赵郡老家来到洛阳,李瑛便让李娡来裴府住上几日。

    还有黄栗子的叔叔婶婶带着女儿黄娥也来到裴府,他们就是李如柏在裴府门口所望见的那对中年夫妇,因豫州遭了水灾,他们家道艰难,穷的走投无路,便赶来洛阳投奔黄栗子,想要黄栗子帮着置办房舍,盘缠的。

    黄栗子的叔叔黄仁更想攀附裴府的权势,给自己的女儿找个好婆家。

    裴母一向很厚待黄栗子的娘家人,又见黄娥是个温厚平和的孩子,就留她在裴府住些日子。

    这时刘姝姗姗赶来,仔细打量一下裴芽,含笑道:“犊儿长高不少,出落得也越来越标致了。”

    裴芽起身施了一礼,腼腆地笑道:“犊儿见过婶婶。”

    裴母慈爱的笑道:“犊儿,你还是住在景和(裴潭字)他们院子里好了,想要什么东西就去找景升媳妇(郑珺),闷了的话就让雨轻带你四处逛一逛。”

    说到这里,裴母又问道:“雨轻带着小智和阿飞去哪里了?”

    周甯赶紧回道:“刚才雨轻用过晚饭后,就说要牵着小白去院中走一走,小智和阿飞也跟去了。”

    裴母点点头,听到李瑛和王嘉风正在谈论着蒯错,便皱眉说道:“我看蒯家那孩子一脸脂粉气,也学何晏之流,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襄阳蒯氏行事可不软弱,他还偏偏要作出柔弱之态,好好的孩子也被如今一些名士清谈玄学的风气给带坏了。”

    周甯笑道:“老祖宗,蒯错这孩子还是很好的,御史中丞孟韬举荐他担任侍御史,可见他是很有能力的。”

    刘姝忍不住笑了笑,“四叔让他暂时住在北院大房那边,跟德操挨得近一些,想着他们也好在一起研究学问,马上要担任侍御史的人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翻书?只怕他连傅粉施朱的时间都没有了。”

    裴芽仔细瞧了瞧站在黄栗子身后的黄娥,看她穿着一身旧衣裳,有些拘谨,小小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屋子里的华丽装潢令人目眩神迷,贵妇们各个珠翠罗绮,姿态优雅,这就是她们生活的世界,黄娥第一次看到,心中不由得感叹,即便自己真实的站在这里,她们的世界依旧离自己很遥远,那是自己无法触到的地方。

    李娡悄悄对裴芽说,“那个从乡下来的女孩估计大字都不识一个,你看她只会傻站在那里,跟着自己的父母上门来打秋风,脸皮也真够厚的,依我说给他们这样的穷亲戚一点钱,随便打发了就是。”

    裴芽摇摇头,小声道:“这样说她不太好吧,我想他们一家人日子应该过得很艰辛,来投奔亲戚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看着怪可怜的。”

    李娡轻笑一声,“犊儿,你太善良了,像她这种寒素人家的女儿心里只想着沾光,你最好少搭理。”

    又过了一会,裴母感觉有些乏了,就让她们各自散了。黄栗子牵着黄娥的手走在游廊上,不时叮嘱她一些事情,雨轻正好迎面走过来,笑道:“婶婶,我刚才已经命人把松花色和桃红色的毛线送到你屋里去了。”

    黄栗子点头笑道:“小娥,她就是雨轻,比你还小一岁,但是有满肚子的学问,多少世家才俊都比不过她。”

    “婶婶说笑了,我懂的都是皮毛而已。”

    雨轻又打量一下眼前稍显柔弱的少女,浅浅一笑:“对了,婶婶之前跟我提过你,说你也很喜欢读书,以后你住在裴家,可以每日都过来我屋里看书,东周街上还有崇文馆,那里的书籍可是多到看不完,如果你想去崇文馆借书,我也可以带你去,不过那里发生了命案,要关闭一阵子,等案子结束后,我们再一起去好了。”

    黄娥注视着身穿男装的雨轻,觉得她和屋内的那些人不太一样,看上去就是个潇洒少年郎。

    “谢谢你。”

    “小娥姐姐,我要回屋练字了,你和婶婶也早些休息吧。”雨轻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就径自回西院去了。

    此时顺风和花姑从小厨房那边走出来,雨轻给她们俩留了豆腐皮包子和八宝粥,顺风还吃了好几张葱花烙饼,都是苗湘湘亲手做的。

    花姑在回洛阳的路上已经决定要待在雨轻身边,就当是受雇帮佣的丫鬟,她的母亲也表示赞成,觉得自己女儿待在裴家,更有机会认识士族子弟,花姑想的却是苗家四兄弟都答应给雨轻当护卫,那么她做丫鬟就可以天天见到苗烈了,当然雨轻给她开出的薪水也很高。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雨轻把她当成好朋友,她和雨轻相处的很舒服,所以她愿意帮助雨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外出跑跑腿,打听消息什么的,她也干的得心应手,雨轻也准备以后让花姑和顺风一起出去执行任务,她们各有专长,可以优势互补。

    苗湘湘已经跟着母亲和嫂子搬到了新家,就邻近季冬阳的宅邸,在苗家兄弟随雨轻离开成皋县之前,李如柏特意派双穗过来送给苗烈一盒金子,就当是补偿苗家,苗家人就用这盒金子在洛阳买下了这座小院子。

    花姑一边走一边笑道:“山延和季冬阳是好友,苗家现在和季家成了邻居,这样一来湘湘和山延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我就说苗湘湘怎么突然想到买季家旁边的那个小宅子,原来都是你给她出的主意。”

    顺风望见雷岩正在院中练武,不免叹息一声。

    花姑也朝那边望了过去,沉吟道:“还好苗湘湘喜欢的人是山延,不是像王祷那样的高门权贵子弟,否则费尽心思也是无用的。”

    “雨轻说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总是思考这是做不到的事,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

    “这话听着也有道理,可是那张纸上画的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二百一十节 迷路人(一)

    听花姑提到在茂先楼二楼阅览室中找到的那张纸,顺风顿时沮丧起来,摇了摇头,便和花姑加快脚步来到雨轻的书房。

    当顺风把那张纸放到书桌上,雨轻就略停下笔,仔细观察着那个符号,像是一根被折弯的钉子,但是古代家具甚至整幢房子都不会使用一根铁钉,全靠榫卯,那么这个符号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花姑上前回禀道:“这个凶手很聪明也很谨慎,跟雨轻小娘子猜测的一样,这张纸并没有夹在蔡邕所续的十志残卷里面,而是在前面的书架与那本残卷相对应的位置上所摆放的书籍里,书页边缘被整齐的撕下一小条。

    因为那里的手抄本每页边缘都留有一小部分的空白区域,没有字迹,所以不仔细翻看根本找不出夹着的纸张,我和顺风还把阅览室里所有的书籍都翻看了一遍,除了这张纸片,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发现。”

    顺风苦苦一笑,“反正这个不会是什么杀人工具,我真搞不明白,凶手既然故意留下线索,为什么还要弄得这么复杂,是想要考验洛阳令的能力吗?”

    “也许凶手真有这个想法。”

    雷岩大步走进来,笑问道:“你们在茂先楼待了一天,找到什么线索了?”说着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纸,不禁疑道:“这符号看着还真奇怪,难道是什么帮派的会徽吗?”

    “帮派?”雨轻微怔,“阿岩,你以前见过类似的符号吗?”

    雷岩想了一会,说道:“我倒是跟一些帮派打过交道,一般来说每个帮派基本上都有会徽,什么树叶、鸟兽,某种花卉,还有很抽象的根本没法解释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像这种符号。”

    雨轻点头笑道:“在云雀街一带,帮派林立,鱼龙混杂,说不定可以查出这符号的来历。”

    清晨薄雾笼罩,小院子里景色朦朦胧胧,渐渐望见一个男人的背影立在那里,影影绰绰的轮廓,看不太清,他住进这个院子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是他的心绪难以平复,夜里总是会梦到惨死的父母、姐姐以及族人,他在梦里会难过的落泪,同时被深深的无助感包裹住全身,变得彷徨,不敢往前迈一步。

    金墉城的一名看守因过去受过杨骏的恩惠,偷偷把杨芷的亲笔书信交给了杨霄,杨芷在信上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深深记在心中,已经过去了数年,昨晚杨霄再次梦到了自己的姐姐。

    杨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庞氏被贾南风所杀害,她不再哭泣,眼神里也没有半点哀伤,被关押在洛阳西北角处的金墉城内,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在她意识渐渐模糊之时,在与这个世界诀别之前,她还想着自己唯一的弟弟,一直以来她都在对弟弟撒谎,口中总是说着那些违心的厌恶他的话语,一次次把他推开,她所做的这些,只是为了保护他,保护这个叫杨霄的男子。

    “我总是对你撒谎,无视你的存在,总是用这双手把你推得远远的,甚至逼迫你离开洛阳,我这么做只是不想把你卷进来,父亲在朝中独揽大权,遍树亲党,疏远宗室,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荣辱自古周而复始,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也是弘农杨氏的希望,我和父亲一样,都一直爱着你。

    在外面人看来,父亲只有两个女儿,你的生母也是出自庞氏,她是在弘农老家生下的你,你自幼就是以近支子孙的身份养在我们这一房中,隐瞒你的身世,正是父亲的决定。

    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姐姐,也许我从一开始就应该正视你,多给你一些关怀,事到如今,我这个被贬为庶人,幽禁于此的姐姐对你说这些,你一定感觉很可笑对吧?

    可是我想至少让你多了解些真相,父亲对你的严厉,姐姐对你的冷漠,这只是保护你的一种方式,你没必要去仇恨那些人,弘农杨氏走到如今已是必然,你也不需要背负什么,你要学会遗忘,保全自己就是对杨氏一门最好的报答。”

    在梦中惊醒的杨霄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泪痕,他不想自己再次陷入悲痛,拿起剑就奔到院中,不停地挥剑,直到天亮,他才蹲坐在花树下,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父亲、母亲和姐姐全都被杀死了,都是因为那时的我太无能,没办法保护他们,只能丑陋的苟延残喘下去,我是为了复仇而活,可是我谋划了这些年,堵上了我的一切,到最后还是输了,家族复兴无望,我就是个失败的复仇者,我为什么会失败,是对司马氏族的憎恨还不够吗?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使自己变得更强大,在司马家族的王朝覆灭之前,我是绝对不能死的,哪怕走上一条黑暗之路,只要能助我复仇成功,我也愿意。”

    倚着游廊阑干的年轻男子望了他许久,雾气渐渐散去,他便举步走来,说道:“杨霄,待会有人会告诉你想要的答案。”

    杨霄很不屑的笑了笑,“你们不会无缘无故的出手救我,你们也想从我身上找到答案,不是吗?”

    “雾散了,天也开始明亮起来了,今日应该是个晴天。”文澈笑容自然,“去吃早饭吧,甜甜亲手给你熬的莲子粥,她初次见到你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因为你们有着血缘关系,这种亲切感是与生俱来的。”

    杨霄站起身,沉声道:“文澈,我和你不一样。”

    文澈淡然说道:“我知道,沛国谯郡文氏自然不能跟弘农杨氏相提并论了,更何况我只是外室所生,不过我们心中所憎恨的人是一样的。”

    文鸯出身将门,作战勇武,当年文鸯督凉、秦、雍三州之军,进驻险要,大败秃发树机能,威服悍敌,收胡人部落归顺者二十余万口,文鸯不仅作战勇武,还有军事才能,立此大功,朝廷任命他为东夷校尉持假节,但在他上任前与司马炎见面后,就被免官了,或许是因为司马炎不喜欢他这样的勇猛之将,在晋廷优容士族,文鸯也很难得到长期任用,根本不能充分发挥其才能。

    到晋惠帝时,朝廷内乱,杨骏被诛杀,东安王司马繇是诸葛诞的外孙,当年文钦被诸葛诞所杀,随后文鸯背叛诸葛诞,致使诸葛诞败亡,屠灭三族,就因为这些宿怨,东安王司马繇在政变后诬告文鸯与杨骏一同谋反,文鸯被夷灭三族。

    说起来文鸯只不过是一个挂名的东夷校尉,无权无势,根本算不上杨骏的党羽,一生勇武的文鸯,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在内乱之中,在既无罪证,更没有任何威胁和权力的情况下被杀死,也许这就是身为武将的宿命。

第二百一十一节 迷路人(二)

    杨霄语气缓和道:“在襄阳我见识到你的能力,你不愧为将门虎子,我承认你确实很强。”

    “只有拼尽全力变强,才能活下去,在这方面我们也是一样的。”文澈笑道:“不过我觉得雨轻比我们还要强。”

    当文澈和杨霄来到小花厅,就看到黄离和萧小轩已经坐在那里用早饭,闻霜在旁给黄离盛了一碗莲子粥,微笑道:“看来主人今早胃口很好,吃了两笼喉口包,没想到这个小院子里的伙食这么好,我听甜甜说,雨轻小娘子今日就要搬过来住了,我还真的很想见见她呢。”

    文澈和杨霄坐下来,没说什么话,只是安静的吃早饭,甜甜又给他们端来两盘三鲜豆皮,这是文澈最爱吃的早饭,其实文澈这次回来身上受了伤,甜甜特意拿来药膏给他,说是雨轻让她送过来的。

    待他们四人用过早饭后,就离开小花厅,去了一间书房,没过多久,一个白袍少年就负手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厮,正是雷岩,而顺风和花姑一大早就去县衙找洛阳令楚颂之了。

    少年含笑注视着他们,最后目光落在杨霄身上,淡笑道:“我们又见面了,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这么容易相遇,上次救你只是个意外,而这次救你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不知道在张昌叛乱平息过后,你有没有看清自己的失败,认清现实?”

    杨霄直视着她,脸色一肃说道:“我这次是失败了,可那又如何?”

    “看来到如今你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复仇什么的还是算了吧,不管你怎么做,结局都是一样。”

    雨轻眼角的余光又瞥向黄离,发现他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而杨霄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她不由得自嘲一笑,“我猜你们现在心里肯定在想,你这个黄毛丫头懂什么,你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你在河东裴氏的羽翼下生活,从未见过风雨,也不需要豁出性命去争夺,要是河东裴氏也同弘农杨氏一样遭受到毁灭,你还能说出这样轻飘飘的话吗?”

    黄离睨视着她,冷笑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设计杀了前任江夏太守萧牧,看似是明智之举,可惜你在处理听雪这件事上就有些妇人之仁,跟萧牧有关的人都该尽早除掉,以免留下什么把柄,自古以来妇人之仁难成大事,有时候也要舍弃君子之度。”

    雨轻坐到玫瑰椅上,继续说道:“我这人不会随便发善心的,因为你做人做事有自己的底线,所以我才愿意救你,而且我要说明一点,我可不是在裴家的庇佑下长大的,更不是那种经不起半点风雨的温室花朵。

    你或许不知道,当年我初次见到卫玠就找人打了他一顿,郗遐是跟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从我这里学到不少格物学,他遇到什么事都会告诉我,有时候我也会帮他解决一些问题,至于陶侃,是我向爷爷举荐他的,你觉得我会对你这个不出名的江夏黄氏子弟高看一眼吗?”

    黄离顿感生气,“你真是个狂妄的丫头!”

    “在洛阳城内骄纵跋扈、狂妄自大的家伙多了去了,很不巧的是,许多高门权贵子弟和我都很熟,这么说来我好像也有狂妄的资本。”

    雨轻笑了笑,“我看你太紧张了,开个玩笑而已,你不要太介意。”

    杨霄放下茶杯,幽幽问道:“你刚才说我没有弄清楚状况,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个人跟你一样,也是一心想要为家族复仇,不过她已经死了,她的能力也很强,只是她复仇的第一步就错了,她选择依附于某个人,天真的以为依靠士族子弟或者王爷就能达到目的,最后她却沦为替罪羔羊,她的出身不如你,没有足够的力量发动一场起义,她也看不清局势,所以她注定是个牺牲品。”

    杨霄目光微微闪动,他知道雨轻说的这个人就是毓童,在北海郡他曾以樊谣的身份和毓童打过交道,不过在毓童眼中,樊谣只是个衙门小吏,毓童从来没有正视过他的存在,杨霄和她接触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不过聂林对她俯首帖耳,任由她差遣,聂林私下里还对杨霄说过毓童这个女人不好惹,她不仅仅是柳宗明的侍妾那么简单,她应该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这就是杨霄对毓童的全部印象了,没想到她也是个复仇者。

    雨轻冷静的看着杨霄,说道:“你来自弘农杨氏,有眼界和见识,也有一定的实力,那个人确实无法跟你比,你作为张昌叛乱背后的策划者,应该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就比如张昌叛军所拥有的兵甲,我当年去临淄给母亲立衣冠冢,在那里发生了一些事,好像就是因为东海王私造了一批兵甲,吸引了齐王和琅琊王的目光,为了抢夺这批兵甲,还使山寨的百余人为此丧命,我想你或许也是知悉此事的。”

    杨霄眼角的余光扫过雷岩,什么也没说,他当年并没有想要杀害山寨的人,但也没有出面阻止聂林,他当时为了避免横生枝节,选择了对那些人置之不理,如今雨轻再次提起此事,他的心里略感内疚,但脸上依旧显得很平静。

    雷岩苦苦一笑,对于那时的杨霄来说,他也是冒着危险在争夺那批兵甲,别人的性命在他眼中根本不重要,况且害死山寨百余人的真正凶手也不是他,此时再谈论这些过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雨轻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徐徐道:“在夺取了沙羡和云梦县之后,张昌叛军就止步不前了,穆家庄园也未能攻下,最后两座县城也没有守住,你们有想过为什么吗?不要把失败全都归咎于张昌这个相国身上,他也许是没有什么卓越的才能,但他却不是造成起义失败的最主要原因。”

    黄离忍不住问道:“你对江夏郡的事情都了解多少?”

    “历朝历代都有农民扯旗造反,可到最后这些农民起义大都失败了,成功的也只有刘邦而已,虽然刘邦只是个小小的泗水亭长,但是他很早就与六国的贵族阶级有往来,像是赵国的大名士张耳,出身于贵族世家的张良,能够与这样的人物结交,就说明刘邦这个人不简单,当然他身边还有萧何、曹参和韩信,这些人个个都具有卓越的军事才能。

    刘邦的成功主要取决于他的政治手腕很厉害,能够利用军阀的混战让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也很懂驭人之术,所以刘邦最终能够成就大业。

    至于其他的农民起义几乎无一不是以失败而告终,除了敌对势力强大之外,最根本的就是内部的分化斗争,由于农民起义军目光短浅,纪律性也不如朝廷正规军,起义军首领也不会笼络人心,招贤纳士,而且大多气度狭窄,得志便猖狂,经常迫害部下,自然很容易出现内讧,众叛亲离的情况。

    恰好张昌就是这样的人,即便没有郗遐的离间计,张昌军队内斗迟早也会发生,这很难避免,因为起义军存在着诸多‘先天不足’的缺陷,大多数都是贪财好色,蝇营狗苟之辈,没有长远目光,很难走的长远,所以说你们想通过发动这场叛乱来实现复仇,注定会失败。”

    杨霄听完雨轻的这番话后,不禁冷然道:“你只不过是因为知道了结果,才会这样说,如果是我们赢了,估计你又该换另一种说辞了。”

第二百一十二节 迷路人(三)

    雨轻微笑解释道:“我并不是结果论的拥护者,如今的现状和汉末三国时期不同,已经不是仅靠一两家的力量就能改变什么的,你想要凭一己之力复仇更是不切合实际的空想。”

    杨霄略带一丝嘲讽讥笑道:“那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雨轻脸上依旧挂着坦然而淡定的笑容,说道:“汉末三国是推举孝廉,寒门学子只要有学识和能力,还是能够得到朝廷的重用,在当时无论是官学还是私学,对门第的要求都不是太高,一些寒门子弟也可以通过学习来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甚至还有因家贫为人抄书求学的情况,比如东吴名臣阚泽,最后他也成为一代大儒。

    自曹魏以来,朝廷选官实行九品中正制,士族和庶族在法律上没有明确的不平等的条文规定,但是事实上就是不平等的,高门大族林立,他们在朝廷中拥有绝对的特权,清官要职皆被士族所垄断,经济上拥有许多庄园,占有大量的土地和人口,豪门大族的部曲有上万之众,甚至还与官府争夺劳动力人口,朝廷也奈何不了他们。

    这些大族世代累积,有家学传承,在文化方面依旧具有垄断地位,可惜很多士族子弟把特大权,却不愿涉身实务,全都崇尚清谈玄学,为了逃避现实,追求个***,消极悲观颓废的活着,这就是当今的名士风度了,他们的行为也反应了如今的现状。”

    杨霄轻笑道:“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听起来也没有任何价值。”

    “我们生活的时代背景是不能忽视的,因为九品中正制已经变成了权利更迭的最好工具,也是朝局动荡、纷争越演越烈的根源所在,世家的势力发展太快,打破了原本与君权的平衡,司马氏族能给世家带来更大的利益,自然就取代了曹魏,不过就算建立了晋朝,仍然无法将权力收回来,这个制度势必会使晋廷逐渐腐化直至走向灭亡,说起来西晋王朝自建立以来便已经处于王朝的衰败期了,你作为弘农杨氏子弟也应该能感觉得到这一点才对。”

    雨轻说话很随意,却直指要害,杨霄不由得怔住,屋内瞬间沉寂下来。

    “东汉末年,袁绍所属的袁氏家族以“四世三公”而名扬海内,而弘农杨氏是四世太尉,论家世丝毫不逊于汝南袁氏,但是杨氏一族为官清廉、忠于汉室,没有像袁绍和袁术兄弟俩有称霸天下的野心,所以在汉末三国的乱世中,杨氏一族必然没落。

    尤其在魏武帝曹操统一北方之后,有意打压世家大族,杨彪之子杨修恃才傲物,还参与到立储之事中,已然触到了曹操的底线,可后来仍然不加以收敛,最终被曹操所杀,弘农杨氏因此也伤了元气。

    直到晋朝建立,外戚杨骏作为被晋武帝司马炎扶持起来的一股新兴力量步入了政治漩涡之中,司马炎想要借助外戚势力来抗衡潜在的齐王司马攸的势力,所以杨皇后的杨氏家族和太子妃的贾氏家族两大外戚才得以迅速崛起。

    不过外戚集团打破了宗室、世族相互制衡的局面,这也意味着从此分蛋糕的人又多了,自然引起朝臣的不满。

    杨骏专权后,做出的许多事无不彰显着他的野心,东宫六傅的太傅王戎与三少裴楷、张华、和峤四人为杨骏所忌,皆不与朝政,给这些朝中威望很高的老臣们一个闲职,将他们全都排除在朝廷中枢之外,但是在杨骏安排的六傅之中,竟没有一个司马宗室,这无疑使宗室对他产生极大的怨恨。

    所以说在杨骏独揽大权过程中,已经得罪了三方势力,那就是君权势力和司马家族宗室,还有利益受损的北方顶级门阀士族集团。”

    雨轻说到此处,微笑着望向杨霄,“当今陛下和贾后只是借力打力除掉了杨骏,他们夫妻俩是主谋,可还有很多帮凶,你是不是把这些人忘记了呢?”

    杨霄心中一寒,微微垂下眼帘,双手握着盖碗,有些微颤抖,这条复仇路上有太多阻力,不是他对敌人憎恨不够,而是他还没有看清楚敌人,他瞬间有种挫败感,他竟然还不如这个小丫头看得明白。

    刚才他还在纠结于那场起义为何会失败,如果夺取了荆州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了,那样离复仇成功又近了一步,只要杀了贾南风和司马衷,弘农杨氏就可以得到复兴了,也许他真的把复仇想的太简单了。

    到了此刻,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之前的决定,至今为止自己都在干什么,难道自己从最初开始就想错了吗?

    黄离更是一脸诧然,眼前的少女真的很不一般,她的手下能够在冠盖里避开几拨人马的搜寻,将他和杨霄安全带来这里,已经说明了她的实力很强大,方才那番话也让黄离不得不佩服她的思维能力和政治远见。

    相较其他世家子弟以利益为先,大多虚伪,雨轻却是用真诚和善意对待他们,也许这就是她的与众不同之处。

    萧小轩一直静静的看着雨轻,作为摸金校尉所认可的少主,她这两年成长许多,已经赢得更多人的信赖和敬重,他也感到庆幸,能够和眼前的少女并肩同行。

    雨轻从袖中取出一本书籍,放到案上,笑道:“这是我闲暇时誊抄的《吴书》,你不妨静下心来看看书,我会在这小院子里住一段日子,想聊天随时可以来找我,不过谈玄论道、琴棋书画之类的我只是略懂些皮毛,萧小轩对这些方面很有研究,你可以找他的,还有甜甜,她还不知道你是谁,我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

    杨霄拿起那本《吴书》,翻开一页,沉吟了一会道:“谢谢你照顾她这些年,她如今过得很安稳,我并不想打搅她的生活,这样子相处就很好。”

    雨轻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这时萧小轩站起身,淡笑道:“雨轻,我这次来洛阳给你带了一些东西,都放进后面的小阁楼了。”

    雨轻喝完茶后,就站起身走至门口,“我马上要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后再看好了。”

    文澈关切的问道:“你又要去哪里,是出城去吗?需不需要我跟你一起去?”

    雨轻连忙摆摆手,笑道:“澈哥哥,我就是去街上随便逛一逛,有阿岩陪着我,不会有事的。”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萧小轩皱眉问道:“文澈,雨轻不会是想调查在崇文馆发生的那件案子吧?”

    文澈神情变得复杂,心道:因为死的人是陌文,她岂会袖手旁观?

第二百一十三节 云雀街三人行(一)

    “雨轻小娘子,你快看,隔壁院子里有人在放纸鸢,飞得好高啊。”怜画站在花圃旁,伸手指向天空中那只漂亮的蓝蝴蝶纸鸢。

    雨轻抬头看了看那只在空中随风舞动的蓝蝴蝶纸鸢,然后就转头望向隔壁,喃喃自语道:“没想到那座院子已经有了新主人。”

    风变小了,那只纸鸢晃晃悠悠地落在了树杈上,怜画不禁笑道:“放纸鸢的人收线都收不好,它竟然落进咱们院子里了。”

    雨轻摇了摇头,和雷岩就要出门去,不想有人搭梯爬上墙头,朝她们挥了挥手,雨轻定睛望去,竟是李如柏。

    “你怎么在那儿啊?”

    “因为是我家啊。”

    雨轻默然不解,李如柏却扒着墙头笑问道:“可是你怎么在那儿呢?你不是应该住在裴府,莫非你被裴家人撵出来了?”

    雨轻走到园墙下,不客气的质问道:“你不是回呼啸山庄去了,为何突然来洛阳了?”

    “我是做四方的生意,赚取八方的钱财,所以没事就往外面跑一跑,我搬来这里已经好些天了。”李如柏自得一笑,嘴角牵起一抹轻狂的弧度,“有话待会再说,你先把那只纸鸢还给我吧。”

    雨轻面色一沉,“想要纸鸢的话,那就先把偷走的书还给我,之前说好的我启程离开成皋县之时,你会来为我送行,并且还我书,结果你根本没有出现,你这个大骗子,竟然又骗我。”

    “很抱歉,我这人不喜欢送别的感伤,况且我这不是又来洛阳找你了,书肯定会还给你的。”

    李如柏笑了笑,很快消失在墙头,须臾,就听见敲门声,雨轻疾步来到院门口,生气的道:“李如柏,我不会把纸鸢还给你的。”

    只见李如柏头戴竹节造型的银质发簪,身穿灰色长衫,浅蓝色外披,腰间仍旧斜插着那支竹笛,他立于门外,微笑道:“真是太巧了,我们真的变成了邻居,这种程度应该算作缘分吧?”

    雨轻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什么缘分,住在隔壁的人是个小偷,还真是倒霉。”

    李如柏却笑道:“如果说是恶缘的话就有些过分了,能怎么办呢,就只能算作是缘分了,而且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了,以后就互相关照吧。”

    雨轻靠近他,盯视他片刻,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月判官,你应该经常和帮派中人来往,对吧?”

    李如柏点点头,“算是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啊?”

    “嗯,你陪我去一趟云雀街吧。”

    雨轻走到牛车前,又回头笑道:“不知道你这个月判官在洛阳云雀街有没有什么威慑力呢?”

    云雀街上秦楼楚馆林立,赌坊酒肆集中,也是嫖赌吹饮、莺歌燕舞之地,只不过在这里做生意的大都是帮派中人,有些混乱和肮脏。

    可是市井上的黑恶势力却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因为但凡能够长期生存于此,除了明面上经营着合法的生意之外,还有来自豪门权贵的庇护,早已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闹的作奸犯科团伙,他们都有自己的关系网和保护伞,所以说成了气候的帮派很难被绳之以法。

    临近秋天,绿醪在云雀街上卖的愈发紧俏起来,由于这里消费水平相对较低,故而不会售卖像蒸馏酒那样的高档酒,只有名叫‘醉流霞’的那家酒肆时常进一些香料酒,比如桂酒、椒酒和菊花酒等,有钱进这里喝酒的人多半都是帮派中的管理高层,普通小喽啰还是喜欢价格低廉的绿醪。

    紧邻醉流霞的是一家赌坊,这家赌坊算是整条街上开的最大最好的,打手也是最多的,有一部分是游手好闲的街头混混,还有一部分是来自绿林或者退役兵卒。

    “倪添晃,我们赌坊的规矩是欠一贯钱剁一个手指头,你自己算算你总共欠了多少钱,既然这钱你还不上,那么我只好剁了你这十根手指头。”

    说话者正是一名红衣女郎,她长得甚是美艳,名叫红鲤,她不仅是坊主的情妇,而且还是赌坊的管事,她手下还有一帮姐妹,这些女子是穿梭在赌坊的一种另类青楼女子,都是靠在赌场里的灰色收入生存的,就像悄悄告诉庄家赌徒手中大小,每月取得分红,还有身体交易,倪添晃会输得这么多还都是姐妹们的功劳。

    两个粗壮大汉立刻冲上去把一名男子按倒在桌上,然后用力抓住他的双手,一把锋利的刀直接插在桌上,那男子见状浑身发抖,赶紧求饶道:“我........我大哥就在旁边的醉流霞喝酒,这债他会替我还的。”

    “你要是敢耍我,今日你的这条小命就得留在这里了。”

    红鲤招手示意一名伙计去醉流霞把那人请过来,而倪添晃则被捆绑起来。

    在赌坊的二楼设有一间阔大宽敞的会客厅,有位身材微胖的圆脸大叔泰然自若的端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憨厚的微笑。

    披着墨蓝暗花长袍的中年男子一拳打到对方身边小厮的脸上,然后右脚猛踢向他的腹部,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黑森赌坊是我的,你不过是个做皮货生意的外地人,凭什么要我把赌坊的经营权让给你?”

    圆脸大叔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霍耕,你应该不是只会动怒吧?无论现在这赌坊是谁的,最后终将落到我的手中。”

    “萧雨腾,你是不是活够了?”霍耕硬朗的脸上,充满了怒气,“立刻给我滚,不然就是死!”

    “霍耕,你恐怕是忘了,这里原先不叫黑森赌坊,也不是你的地盘,我给出的价格已经很优厚了,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萧雨腾慢慢站起身,呵呵笑道:“秋日渐凉,我这皮货生意又要开始忙碌起来了。”说完就迈着悠闲的步子走了出去。

    霍耕仰面灌了一杯酒,勉强压制住怒火,沉吟道:“什么雨爷雷爷的,咱们走着瞧。”

    此时雨轻和李如柏已经走进了这家赌坊,萧雨腾笑眯眯的从他们身旁走过,雨轻的注意力却放在红鲤身上,小声呢喃道:“难道那个红衣女子就是黑森赌坊的老板吗?”

    李如柏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意,“这家赌坊还有这样的尤物,看来我也要在这里赌上一把了。”

    雷岩轻蔑道:“女人抛个媚眼这种下三滥手段,就让你如此兴奋,你果然是个好色又低俗的男人。”

第二百一十四节 云雀街三人行(二)

    “世上男人都好色,琅琊王氏子弟也不例外。”李如柏无所谓的笑了笑,然后就朝里面走去。

    这一路上李如柏都在调侃雷岩,雷岩好几次都想要拔刀,若不是看在雨轻的面子上,她必要与李如柏切磋一下刀法。

    红鲤见李如柏和雨轻二人气度不凡,自是有些来历,便唤来两名妙龄女郎,吩咐了几句,她们就笑盈盈迎上来。

    “有两位美人在旁斟酒,想必今日我的运气会更好。”李如柏又偏头看了雨轻一眼,哂笑道:“至于我的弟弟,她不善饮酒,给她吃点下酒菜就行了。”

    雷岩哼了一声,跟着雨轻就走到十几人围着的赌桌前,庄家含笑说道:“押大赔大押小赔小,押了押了。”

    赌客们红着眼盯着赌桌上的骰子点数,不想又是小点数,赌客们纷纷摇头叹息。

    “怎么还开小,不可能吧。”

    “这都连开六个小了,还能开第七个?”

    雨轻仔细瞧了一会,原来是掷骰子,据说掷骰子是三国时期曹植发明的,本是两颗,玉石质地,故而又称为“明琼”,投子即为“投琼”,参与者以点数大小决定输赢。因为投骰子玩法非常简单,短时间内就从贵族阶层流传到民间,并得到了迅速普及,后来“投子”改为骨制品,就有了“骰子”的叫法。

    这家赌坊使用的是三颗骰子,看这情形赌客们已经输红了眼,而且越押越大,越输越赌。

    庄家认真打量了一下雨轻,见她褒衣博带,腰间系着和田黄玉佩,贵气十足,便眯起眼睛笑道:“这位小郎君,请你下注吧。”

    雷岩直接把两块金子放到桌上,雨轻撩袍坐下来,手里还把玩着核雕,一副不在乎输赢的样子,随意看着来来往往的赌客们,其中有放高利贷的,还有赌坊伙计兼小贩,为这些赌客们提供一些时新果品和点心之类的。

    雨轻不经意间瞧见有个卖梨的小贩在赌徒聚集的几桌走来走去,还时不时瞟一眼倪添晃那边,倒是没见他卖出一个梨子。

    而李如柏一边喝着美酒,一边看热闹,有个富家小子一脸得意的笑道:“现在说退出还来得及,你已经没什么可押的了,你的这些宝贝,还有房产,就连小妾都输了,现在你还押什么,难道要押你家里的老太婆吗?运气就不在你那儿,回去好好洗把脸照照自己什么模样,老眼昏花的,跟我霍四爷赌,你赌的起吗?”

    坐在对面的留着花白头发花白胡子的老者呵呵一笑,“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天鹰帮的四少主,老朽真是眼拙,霍四爷技高我一筹,我认了。”

    霍读是霍耕的四弟,老二叫霍樵,老三叫霍渔,他们俩管理着其他生意,霍读作为老幺最是受宠,霍耕还专门给他请了一位教书先生,希望他成为饱读诗书之人,不再像自己一样靠打打杀杀过日子。

    教书先生因家中有事,这两日并没来给霍读授课,所以霍读就跑来自家赌场玩两把,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霍读有一手‘听声判点’的功夫赢遍各个赌场,偏偏这个老头今日还碰上了他这位赌神,自然要输个精光的。

    霍读喝了一口酒,笑道:“你这老头儿还算识趣,知道我的厉害,那么我今日就暂且放你一马。”

    “不过老朽还有最后一注。”老者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雕云纹方盒,轻轻打开,里面放着紫色砗磲手串,散发着水透般的光泽,砗磲在古代是最为罕见的宝石,产量极少甚是珍贵。

    “这可是稀世珍宝,世家大族子弟也未必见过这种紫色砗磲,霍四爷,你押什么呢?”

    “好,这个宝贝我喜欢。”霍读拍桌叫好,将赢来的那些财物全都拿出来,笑道:“今天我一定要得到这个宝贝。”

    这时,赌坊伙计匆匆跑回来,对红鲤低语几句,红鲤当即冷下脸来,“倪添晃,你胆子真够大的,我现在不想剁你的手指头了,而是要砍掉你的这双手。”

    倪添晃赶忙说道:“红鲤姑娘,可......可能是我大哥在醉流霞喝完酒后就......就去金粉楼寻乐子了,你先放我回去,我明日一准把欠的赌钱都还上。”

    红鲤冷冷一笑:“你不要着急,等砍了你的双手,我自然会放了你的。”

    “千万别砍我的手,我上有老下有小,还要靠这双手干活养家,要是我变成了废人,我那一家子的人都会活活饿死的,红鲤姑娘最是菩萨心肠,求求您高抬贵手,就饶了我吧。”

    红鲤一双美眸睇着他,“赌坊的规矩不能破,但我会让阿笠下手利索些。”

    当阿笠就要持刀砍向他的双手时,雷岩急忙叫道:“且慢,这债我家小郎君替他还,再说红鲤姑娘要他这双手能有什么用,只会弄脏桌子。”说完就把一袋钱丢给红鲤身边的那个伙计。

    娇艳动人的红鲤,一袭红裙,一抹红唇,笑容魅惑诱人,轻移莲步,走到雷岩身前,嘲讽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去铜驼街反而来我们云雀街瞎晃荡,你家小郎君是不是觉得花钱就能摆平所有事?”

    “在这里应该只有两样东西,武力和金钱,一般情况下你们抢地盘都是以武力对武力,不过所谓的江湖道义,总是敌不过金钱利益,给你钱就好好收着,只多不少。”

    雷岩很是厌恶像红鲤这种搔首弄姿的风尘女子,而且她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雷岩对她自然没什么好话。

    红鲤双手环抱在胸前,踱了两步,目光一寒道:“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小厮,敢来我这里多管闲事,你最好先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云雀街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想走的地方。”

    “我家小郎君是乘兴而来,自当尽兴而归。”雷岩不再理睬她,很快走回雨轻的身边。

    “世上有些事靠钱的确是行不通的。”雨轻微微一笑,对着庄家说道:“这局好像是我输了,看来我的运气不太好,可是打牌赢钱也未必会开心,有时候打对了才会有满足感,越烂的牌越要用心打,发脾气是没有用的,况且我这人对赢一点小钱也不感兴趣。”

    雨轻直接站起身,一步步走近红鲤,淡淡说道:“说实在话,平日里我只是乘车经过云雀街,却从未在这里停足,今日过来随便逛一逛,倒是让我看到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和有意思的人。”

    红鲤直视着雨轻,笑问道:“那么小郎君来此有何贵干?”

第二百一十五节 云雀街三人行(三)

    雨轻环视一周,笑容恬淡,“听说天鹰帮是云雀街数一数二的大帮派,这家黑森赌坊也是天鹰帮名下的产业,所以我就特意过来瞧一瞧。”

    红鲤轻抿嫣红的双唇,又抚弄了一下如云的秀发,笑道:“我看小郎君仪表不凡,必是出身高门显贵,本就不该在我们这里过多停留,我劝小郎君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这个人欠的债我帮他还了。”雨轻把腰间系着的黄玉佩摘下来,放到桌上,略带歉意的笑了笑,“很抱歉,方才我的护卫说话冒失,惹得红鲤姑娘不快,这件玉佩就当作赔礼了。”

    “这赔礼未免太贵重了,还是请小郎君拿回去吧。”

    红鲤摆了摆手,阿笠这才放开了倪添晃,雨轻对着倪添晃笑了笑,然后就去李如柏那边了。

    伙计把那块黄玉佩和多余的钱一并还给了雷岩,雷岩稍觉诧异,摇了摇头,就抬脚走开了。

    “都快到午时了,你先去附近找家食肆用饭吧,我还要帮他把传家宝赢回来,晚点再过去找你好了。”

    李如柏正忙着与那位花白胡须的老者说话,雨轻只好转身离开了这家赌坊,雷岩白了李如柏一眼,心道:他肯定是被那个女人的美色迷住了,这个好色之徒就等着输钱吧。

    倪添晃出了赌坊立马变了一副嘴脸,伸了伸胳膊腿,瞅见雨轻一行人正往前面走,慌忙赶上去,堆笑道:“小郎君,既然来到这里怎么也要好好逛一逛再回去,我对这里的大小酒肆、食肆还有青楼都很熟,要说菜肴哪家做得好,姑娘哪家长的俊,还得是——”

    雷岩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不用说这些不相干的话,我们只想挑个不起眼的小食肆吃午饭,最好能安静些,别饭还没吃完就有小喽啰进来打架,还有我看你也不是个老实人,满嘴都是骗人的话,这次遇上我们是你的幸运,下次你的手和脚就未必保得住了。”

    倪添晃赔笑道:“你们救了我,我自当好好报答,若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

    “阿岩,我们就在这家小馆子用饭吧。”

    “小郎君真是好眼光,这家食肆饭菜价格实惠又好吃,我常来这家吃饭。”

    “嗯,客人很多啊。”

    雨轻大步走了进去,好不容易寻到了桌位,雷岩看见倪添晃竟好意思比自己还先坐下来,便没好气的问道:“你这人脸皮真是厚,谁说要请你吃饭了?”

    “这顿我请客。”倪添晃直接从衣服里掏出一串钱,拍到桌子上,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笑道:“不是我没钱还,而是我不想还,今日没有你们,我照样有办法脱险。”

    雨轻淡淡笑道:“我知道,赌坊里还有你的小偷朋友,是那个卖梨的小哥,对吧?”

    倪添晃惊愕不已,“小郎君,你是怎么发现的?”

    雨轻微笑不答,悠然喝着茶,雷岩狡黠一笑:“因为她有一双火眼金睛,你可不要在她面前撒谎。”

    “我的亲娘啊,小郎君不会是神仙下凡吧?”

    雷岩招手唤来小二,不想那个小二拍了一下倪添晃的肩膀,坏笑道:“我以为你小子今天肯定从那赌坊里出不来了,那个女人阴狠毒辣,是怎么放过你的?不过你什么好事也不干,要这双手也没什么用,砍了更好。”

    倪添晃甩开他的手,笑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我这双手可是要摸红鲤的身子的。”

    雷岩看着他那贱兮兮的笑容,不由得拍了下桌子,说道:“小二,我们要点菜。”

    此时李如柏已经走进黑森赌坊二楼的一间雅室,霍读和那位老者也跟着走进来。

    因为李如柏方才答应要帮老者把紫色砗磲手串赢回来,霍读还嘲讽了他两句,正准备和他在赌桌上一较高下时,红鲤就走过来笑说她可以陪李如柏赌一局,并且把李如柏请到二楼雅室内。

    霍读走上前埋怨道:“红鲤,我正玩得高兴,你怎么跟我抢人呢?”

    红鲤笑了笑,“你不是他的对手,我怕你输得太惨,丢了天鹰帮的脸面。”

    霍读不悦道:“我会输,你说什么胡话?”

    红鲤优雅的坐在李如柏的对面,眼角余光扫向霍读,薄嗔道:“不好好读书,跑来这里赌钱,你大哥今日也在,你最好安分些,免得再挨一顿鞭子。”

    “你就知道拿大哥来吓唬我,这个紫色砗磲手串是我赢回来的,我准备拿来送人的,你晚些时候记得把它还给我。”

    霍读又看了看李如柏,笑道:“红鲤天生就喜欢赌博,喜欢争一个高下,而且她不论赌什么从来就没有输过,运气出奇的好,你这次是输定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李如柏呵呵笑道:“我看他有些自信过头了。”

    “客官丰神飘洒,器宇轩昂,和楼下那些赌徒们掷骰子未免太俗气了,不如斗酒,细饮慢酌才显风流。”

    “红鲤姑娘好雅兴,我很乐意奉陪。”

    红鲤一抬手,几名婢女陆续端来好多壶酒,置于桌上,她从婢女手中接过一只玉酒杯,然后倒了一杯酒,放于托盘上,笑道:“请品尝一下吧。”

    婢女便走到李如柏身边,李如柏伸手拿起玉酒杯,轻轻嗅着酒香,唇角噙着笑,说道:“此酒香纯似幽兰,这是谯郡的九酝春酒,一千一斗,我去过谯郡,那里有一口古井,井水清洌甜美,用此井水酿酒,甘美醇和,回味无穷。”

    曹操的《上九酝酒法奏》中有记载,昔日他曾向汉献帝刘协进献了他家乡谯郡的酿酒方法,被称之为九酝酒法,用此法酿出的酒被称之为九酝春酒。

    “不错,该你了。”红鲤说着微微阖目,抬手示意李如柏为她倒酒。

    李如柏随手拿起一壶酒仰面喝了一口,然后就给红鲤倒满一杯,婢女端着托盘就走回到红鲤身边。

    红鲤拿起酒杯略看了一下,笑道:“你不必让我,这种淡绿色的清酒,自然是苍梧竹叶青无疑了。”

    李如柏单手支颐,眼神邪魅,又有些狂野不拘,“所谓好男不跟女斗,我李如柏最是怜香惜玉,当然要先让红鲤姑娘了。”

    “一种酒难不倒你,我看几种酒调在一起,才能让你认真起来。”

第二百一十六节 云雀街三人行(四)

    李如柏阖上双目,玩笑道:“红鲤姑娘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不过这样好像更有趣。”

    “请吧。”

    李如柏仔细闻了闻,从容笑道:“上尊酒,宜城醪和椒柏酒。”

    红鲤微微点头,“全中,你果然很有见识。”说着又给李如柏调好了一杯酒。

    “这次有点难度。”李如柏嗅着浓郁的酒香,沉吟片刻,说道:“杜康酒,百末旨酒,桑落酒,青州春酒和并州汾清,一共五种酒。”

    “这也没能难倒你,你真是厉害。”

    李如柏也帮她调了一杯酒,当红鲤把酒杯置于鼻下闻了闻,缓缓说道:“凉州葡萄酒,山阴甜酒,夏鸡鸣酒,江阳桃花酒,还有檀溪酒。”

    李如柏拊掌称赞道:“红鲤姑娘见多识广,在下甚是佩服。”

    “接下来这一杯我不仅要考你品酒的能力,还要考你的文采,这杯酒里面含有四种不同的酒,既要准确说出每种酒的收藏年数,还要用这些数字来作首诗。”

    “既要试出四种不同的酒,还要作诗,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李如柏端起那杯酒,轻抿了一口,略想了想,笑道:“三年菊花酒,五年黄柑酒,八年中山松醪酒,九年桂酒。”

    红鲤用那双迷人的眼眸注视着他,红唇轻启,优雅中带着妩媚,嫣然一笑:“完全正确,以这四个数字作首诗吧,若是做得好,我就认输,霍读方才从那位老翁身上赢来的钱还有这个紫色砗磲手串你自然都可以拿回去。”

    李如柏站起身,在室内负手踱着步子,思忖了半晌,忽然想到一首好诗,便说道:“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李如柏走到红鲤身前,单手搭在桌子上,俯身望着她,温柔的笑容中又带有挑衅的味道,“从一到十全都有,看来是我赢了,红鲤姑娘,承让了。”

    红鲤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目光,把酒杯递到他唇边,微微香气从袖筒散发出来,盈盈笑道:“这诗简单通俗,寥寥几句就构成一幅自然朴实而又朦胧的山村风景画,意境淡雅,确实是好诗,这杯酒我敬你。”

    李如柏看着这副近在咫尺的精致而娇媚的容颜,嘴角浮现出一丝邪魅的笑容,轻轻推开她的手,直接把那紫色砗磲手串拿到自己手中,转身笑道:“老翁,快点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吧。”

    “今日真是多谢小兄弟你了。”老者赶紧走上前把紫色砗磲手串接过来,小心放入紫檀木雕云纹方盒内。

    李如柏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喝了一口,然后就丢给那老者,“这是上好的宜城醪,送你了,也不知道我的那个傻弟弟跑到哪里去了,我还是去找找他好了。”

    “弟弟?”红鲤将那杯苍梧酒一饮而尽,眯眼笑道:“这里不是金谷园,万一她在云雀街遇上什么逞凶斗狠的歹人,估计会被吓哭的。”

    李如柏单手转动着竹笛,潇洒一笑:“红鲤姑娘,我还会再来光顾的。”说完就和老者离开了。

    雷岩还在那家小食肆里同倪添晃打听着一些事情,雨轻提早离开了,很随意的漫步在街道上,这条街看起来也很繁华,各种店铺应有尽有,只不过娱乐场所和赌坊特别的多,还都是三教九流大小帮派所经营的生意,帮派也不只是打打杀杀,更多是混生活的底层百姓,从事着最为普通的工作。

    雨轻一路走走停停看看,意外的发现了一家书坊,没想到在云雀街这样龙蛇混杂、帮派横行的地方还会有少许的书香气息,她顿觉好奇,快步走进书坊内。

    这是一间很小的书坊,三排书架,书籍摆放杂乱,并没有分类,客人也很少,有只白猫正在窗台边晒太阳,还有只花猫趴在地上酣睡,显得安静而质朴。

    雨轻随手拿起一本书籍,翻看两页,不禁笑了笑,原来这不是什么正经书,而是不知名的文人写的小说手抄本。

    魏晋时期还没有成套的印版,不然书商就能赁版印刷,大牟其利。当时由世家大族控制着书籍,平民阶层的子弟连古籍手抄本都接触不到,没有印刷术的普及,书籍会极其昂贵,只有世家大族才能掌握知识,当然也就只有世家大族才能做官,这也是世家大族可以垄断官僚阶层的绝对优势。

    这家书坊所卖的小说大概都是出自那些家中贫寒,仕途无望,只能另谋出路的读书人,其实给书商写稿也不失为生财之道。像明代的唐寅、文徽明和徐渭这样的大才子,也是靠卖字画、给别人写碑文墓志铭贺词什么的为生,还有吴承恩这种仕途失意,文名不显的,晚年穷困潦倒,只得以卖文为生。

    故而书商笼络寒门士子,从他们手里购稿,再找人抄书,出售手抄本,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像这种闺门风月、宫帏秽乱、绿林侠盗和志怪异类爱情之类的艳情低俗小说只宜在富贵人家的书斋,后堂与内府间私相传阅,不可能在坊间流传,也许整个洛阳城内也只有在云雀街才能找到这样的小说,说不定这里面还有像曹雪芹那样的穷书生写出的惊人巨作。

    虽然不知魏晋时期的文人写的小说比明清小说如何,但是做午后消遣应该不错。

    雨轻坐到书架旁边的椅子上,低头静静地看着书。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雨轻抬眸一望,歪头笑道:“怎么是你,难道你这么快就在赌坊里把钱都输光了?连带那身阔少行头也一并输给别人了,只能来这里看这种小说打发时间了。”

    眼前的年轻男子不过弱冠之年,正是霍读,他换了一身白袍儒生服,加上他长相清秀,倒是给他平添了几分书卷气,他微微皱眉,轻声道:“让开。”

    “什么?”

    “你挡着路了。”

    雨轻赧然一笑,站起身,向后挪动几步,霍读直接从她身前走过去,从书架里取出一本书,然后就找了一张矮凳子坐下来,还没把书打开来看,就倚着书架阖上双目,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他这人真奇怪,竟然躲到书坊里睡觉,跟逃课生似的。”

    雨轻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那本小说,自语道:“这应该是本豪侠小说吧,莫非他也想当劫富济贫、豪情仗义的侠客?这本小说会不会好看呢?”

    雨轻凑近他,想要把那本小说轻轻从他手底下抽出来,突然他睁开双眼,听到书架最上面一层有木板断裂的声音,目光上移,堆放在上面的那一摞旧书忽剌剌的掉下来,他迅速起身,一手按在书架上,护在雨轻身前,那些书籍全都砸在他的后背上。

第二百一十七节 云雀街三人行(五)

    “你.......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还有你这家伙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一会在赌坊里充好人,一会又猫在这里看书,真是莫名其妙。”

    霍读蹲下身子,一边捡书一边没好气的说道:“你要是在这里被砸伤了,你家里的人肯定会责罚这家书坊的老板,说不定书坊也得被迫关门,那样我就没法再来这里睡觉了。”

    雨轻哼了一声,薄嗔道:“你这人才莫名其妙呢,这里是书坊,不是你睡觉的地方,再说我的爷爷和叔伯们也不会仗势欺人的,你是天鹰帮的四少主,估计也是个小恶霸。”

    “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霍读把书放回书架上,抬脚就走开了。

    这时,书坊的老板赶过来,忙赔笑道:“这位小郎君,你莫要错怪了他,虽然他的大哥是天鹰帮帮主,但他却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经常来我这里看书,要不是他帮我赶走了那些成日过来捣乱的小混混,我这间书坊早就开不下去了。”

    “是这样吗?”雨轻半信半疑的自语道:“也许他是个好人吧,帮派中能有良善之辈,确实很少见。”

    没过一会李如柏就找过来了,雨轻便离开了这家书坊。

    李如柏身边还站着那位老者,他叫郎蔚先,家住在穿柳巷,靠父辈留下来的家产,也做了点小生意,手上有些闲钱,很喜欢豪赌,不过最近一直在输钱,赌运差到了极点,往日他赢了钱也不想收手,如今输了更不能收手,因为那紫色砗磲手串是他家的祖传之宝,必须赢回来,无奈和他赌钱的人是霍读,要不是李如柏主动出面帮他赢回这些财物,只怕他今日真的没脸再回家了。

    虽然李如柏常年行走在江湖绿林之中,还被称为月判官,但他对洛阳城云雀街的情况了解的不多。

    绿林中不乏有忠义勇敢的豪杰,但也有作恶偷盗之徒,帮派也是如此,只不过能够扎根在洛阳的这些帮派头目,多半也是黑白通吃的厉害人物,想要获悉各帮派的内部信息,还得找到专门贩卖小道消息的店铺,只要出得起钱,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收集情报。

    其实李如柏从一开始进到黑森赌坊里就注意到这个叫郎蔚先的老翁,因为他输掉的在穿柳巷的那座宅子正是李如柏的义父李成良昔年为了得到某个消息专门送与他的,不过李成良从未见过郎蔚先本人,李如柏也只是有所怀疑,方才与郎蔚先闲聊了几句,心里才愈发肯定自己最初的猜想是对的,这个老翁应该就是义父生前所说的紫绛仙翁郎蔚先了。

    此时郎蔚先已经坐进李如柏的牛车里,李如柏笑了笑,然后低头小声对雨轻道:“你要是有什么难解的问题,不妨向这个老翁请教一下,你看他胡子一大把,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想要打听消息的话,找他最好不过了,我刚才帮他把传家宝赢回来了,他欠着我的人情,绝对会帮你忙的。”

    雨轻微微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纸,递到郎蔚先面前,淡笑道:“老先生,我不太明白这纸上画着的符号代表什么意思,你见过这样的符号吗?”

    郎蔚先接过那张纸,仔细看了一会,摇头道:“老朽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符号。”

    雨轻略感失望,李如柏却在旁笑道:“那么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帮我们打听一下,应该花不了太长时间吧?”

    郎蔚先轻咳一声,把那张纸放入自己袖中,捋须沉吟道:“好吧,你今日帮了老朽,老朽自会尽力。”

    李如柏微笑道:“我的这个弟弟性子很急,等不了太久,麻烦你抓紧些。”

    郎蔚先看了看雨轻,呵呵一笑,“快则三五日,慢则半月,到时你们来穿柳巷寻我就是了。”

    “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雨轻又对李如柏道:“我刚才在那家书坊碰到霍读了,你果然在赌坊赢了他,他是不是输的特别惨,最后连自己的衣服都输没了?”

    李如柏往口里丢进一颗葡萄干,不以为然地笑道:“我没有和他赌。”

    雨轻疑惑的看着李如柏,“不是和他赌,那老先生的传家宝你是从谁手里赢回来的?”

    李如柏面色微变,“不告诉你,那小子去书坊干什么,难道他在故意跟踪你,肯定是不怀好意,他有没有主动和你搭讪,说些不着调的话?”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你最好离那小子远一些,帮派中人大都不是善类,别被他骗了。”

    “论起骗人的功夫,霍读肯定不如你。”

    雨轻扭过脸去,掀帘望向外面,原来牛车已经驶出了云雀街。

    与此同时一辆清油云母犊车正驶向彩虹街,几名小婢各持一个香球随侍在两侧,牛车驶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

    车内坐着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幽幽迦南香从一个镂造着繁丽花纹的银制熏球内散发出来,这个装有银吊链的熏球挂在一个转轴上,熏球转动时,在重力作用下,始终保持平衡,香料不会倾出,袭袭香氲在车内弥荡萦纡。

    “鲁郡公,前面是张家的车。”

    华服男子正是贾谧,他今日略感头痛,轻抚一下额头。

    张家的车在前面停了下来,车内之人掀起车帘,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问道:“鲁郡公今日未来参加早朝,可是身体抱恙?”

    “原来是张常侍(张祎),换季时有些头痛,我正要去逸民(裴頠字)那里。”

    “裴侍中精通医术,针灸技术更是高超,找他医治自然手到病除,不过他刚才出城去探望京陵公了,怕是一时半刻不会回府的。”

    贾谧微微点头,望见张祎之子张舆也坐在车内,不时朝车后面张望,他便淡淡一笑,又问道:“陛下打算派何人去巡行豫州啊?”

    张祎含笑回道:“陛下派吏部郎陆云去豫州巡视,一是考察吏治得失,看看官员的执政情况;二是体察民情以及灾后重建,三是选荐人才,他被授以使持节巡视豫州,可见他此行的意义不一般。”

    贾谧似笑非笑道:“陆士龙先前赶赴泰山赈济灾民,在这方面他很有经验,不过豫州那里有些麻烦。”说完放下了车帘。

    张祎微眯起眼睛,望着那辆犊车徐徐驶远,心道:泰山郡最了不起的也就是羊家了,可是在豫州,豪门林立,陆云此行祸福难料啊。

第二百一十八节 路遇和发现(一)

    楚颂之的牛车就在后面,阿福匆匆跑过来对张舆回禀了一些事情,张祎不由得皱眉道:“公安,你现在插手的事太多了,洛阳城可是比成皋县更加凶险,那种得不偿失的冒险事,不要轻易去做。”

    张舆沉声道:“子修兄是在金谷涧附近找到的陌文的尸身,难道此事与石崇有什么关联吗?”

    “公安,这件案子跟你没有关系,你去了一趟成皋县,也变得跟雨轻一样幼稚了,那种不顾一切追求真相的勇气根本就是愚蠢至极,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在你的爷爷遭受来自荀勖和冯紞的处处排挤,不得参与政事的那几年里,你都经历了什么,那些痛苦的滋味你还没尝够吗?”

    张舆脸色阴郁,慢慢低下了头,他清楚的记得那些日子有多么煎熬,被孤立,被嘲笑,却无力反击,在那些世家大族子弟面前,他能做的只有隐忍,只是在发生了那件事后,他做出了改变,也逐渐让那些自以为是的高门子弟不敢再轻视他。

    “哈哈,你这个笨蛋,你是不可能赢过我的。”

    “我能行的。”

    “就凭你的那匹劣马怎么可能赢得过我的宝马良驹,跟我比你还差得远呢。”

    “说起来不只是马驹,你连我们的比赛规则都还弄不懂,你这种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够没道理的了。”

    “你知道你在这里被称为什么吗?”

    “只会努力的傻瓜,纵使你再努力也没用,再努力也超越不了我们,你的命运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永远也无法改变。”

    张舆平日里练习骑马的地方,被一帮世家子弟强行霸占了,他们还对张舆冷嘲热讽,在比赛骑马时故意使绊子,差点使张舆摔下马来,幸而张舆反应敏捷,不过还是输给了荀恪。

    冯紞之孙冯荣还一时兴起,骑马撞向张舆的随行小厮,他躲闪不及,被撞伤了右腿,倒在地上,冯荣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张舆疾步走上前,质问道:“你为何故意撞他?”

    “我可没有故意撞他,这畜生不太听话,我也很无奈,不过赛马不小心撞上人太稀松平常了,再说你的小厮挡了我的路,错不在我,而是你的小厮不长眼,被撞伤也是他活该。”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明白了,错的不是你,而是你的这匹马,是它太难管束了,对吧?”

    “就算是吧。”

    张舆冷笑道:“这样就好办多了。”说着拔出一把短刀,猛地刺向马的腹部。

    冯荣一声惊叫,和坐下马儿全都摔倒在地,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既然畜生不听话,就该好好管教,我听说崔意前几日因某人的无礼态度,还当场杀过那人的随行小厮,所以说我比崔意宽容多了,今日遇上我,算是你走运。”

    张舆将自己随身佩戴的羊脂白玉佩扔给他,笑道:“你的这匹马勉强算是中等,这个就当是我的赔礼了。”

    冯荣的腿被摔折了,怒道:“你......你凭什么......”

    张舆冷静的看着他,从容笑道:“因为你不如我,现在我可以杀了你的马,以后你若是再敢招惹我,我就要了你的命。”

    荀恪轻蔑说道:“你还真有勇气,愚蠢的家伙。”

    “颍川荀氏子弟也会使用卑鄙的手段,赢了我也并不光彩,只会丢了自家的颜面。”张舆斜睨着他,淡然说道:“不论是勇气,还是才智,你都没有。”

    张舆刻意的把这段回忆封存起来,因为不愿再想起,可是他的父亲却再次提起这段往事,让他心中骤起波澜。

    张舆抬起头,脸上流露出很自然的笑容,“父亲,勇气和愚蠢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成则谓之勇,败之则愚至极。真正的勇者从来不会逃避恐惧,只会用正确的方法战胜恐惧,有恐惧才能驱使人前进,这就是我的路。”

    “公安,你确实变得成熟了,可是有些事——”

    张舆唇角泛起一丝涩笑,“我知道,崇文馆的案子已经交给了洛阳令,这不是我该管的事,只是我不希望自己是最后得知事情真相的人。”

    “你能明白就好,不过有时间你还是告诫一下她吧,既然你的爷爷认可她,我也无话可说。”

    其实张祎对雨轻的印象并不算太好,也不是很赞成自己的儿子娶雨轻这么个养女,无奈张华就是这么喜欢雨轻,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不同意。可是雨轻的行为实在是太跳脱,张舆对她也是束手无策,这样的情况真的很糟糕。

    “父亲,就是雨轻出面帮助子修兄调查案子,也没什么问题,毕竟有裴侍中在,任谁也为难不了她的。”

    张祎很无奈的笑道:“随你的意吧,反正遇上什么难事,她还是会来找你的。”

    张舆心想,只要雨轻插手此事,那么就会连带有好几个人参与进来,这件案子的水是深是浅,试试才能知道。

    此时雨轻已经乘车赶到了洛阳令县衙门口,而李如柏在穿柳巷就下了车,说要寻个小酒馆喝杯酒,顺风和花姑望见雨轻的牛车,就快步上前告知她宁县尉已经找到陌文的尸身,而最早在金谷涧附近发现这具无头尸身的两个人就是蒯错和王士文。

    原来今日蒯错和王士文驱车一起去郊外的别墅区看了看,雨轻昨日笑说如果蒯错能带亲戚友人过来买别墅,就打个半折卖给他一幢别墅,所以蒯错就充当中介拉上王士文来这里看房子。

    雨轻下了车,对王士文略微施礼,她只是在王戎府上见过这位右卫将军,算是认识,不过她和东海王氏子弟确实没有太多往来。

    从曹魏重臣王朗到经学大师王肃,王肃之女王元姬嫁与司马昭,其子司马炎又建立西晋,东海王氏也达到鼎盛时期,故而才有历史上著名的石崇与王恺斗富。

    王士文是王恺的侄子,袭爵安寿亭侯,待蒯错亲如兄弟,方才要不是蒯错极力要他陪同赶来县衙,王士文根本不会过来这一趟。

    蒯错跟着王士文走进县衙,又扭头对雨轻笑道:“雨轻,我过两日就要进入御史台任职了,本想着今日就选好一幢别墅,可偏偏让我在金谷涧旁看见什么无头尸身,我是不是很倒霉?”

    雨轻淡淡一笑:“蒯翦翦,你脸上的妆容保持的很好,看起来你很镇定。”

    蒯错拿起小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略觉不快道:“我不是说过了,不要叫我翦翦,你可以叫我蒯哥哥或者子猷哥哥。”

第二百一十九节 路遇和发现(二)

    雨轻狡黠笑道:“没有翦翦叫着顺口。”

    “你这个八卦小郎君,在冠盖里拿我的绯闻来吸引顾客,这件事我还没有找你理论呢?”

    “自古名士多风流,说不定日后你还会成为某个文人墨客写的小说里的男主角。”

    在说笑间宁傕已经请他们进入县衙二堂,略坐了一会,楚颂之才姗姗赶来,对蒯错和王士元恭敬的施了一礼,他们刚刚寒暄两句,雨轻就提出要去停尸房,王士文甚是震惊。

    蒯错却在旁含笑解释道:“士文兄,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进县衙停尸房了,她不仅胆子大,还心细,待会说不定还会有新的发现。”

    王士文知道裴家这个养女最是伶牙俐齿,建造崇文馆就是她的主意,如今在茂先楼内发生命案,她没有选择冷眼旁观,反而主动帮助洛阳令调查此案,她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认真负责的态度,还真是不简单。

    在他们来到停尸房,滕仵作已经验尸完毕,回禀道:“死者是一名宦官,在茂先楼所发现的那颗头颅与这具无头尸体严丝合缝,可见这就是陌文的尸身了,凶手砍去了他的头颅,尸身上再无其他明显的伤痕,也无中毒的迹象,据我推断,他应该是被凶手一刀毙命。”

    雨轻正色道:“现在就断定死者是被凶手一刀毙命,恐怕还为时尚早,毕竟你只是验了外表,里面还没有验过。”

    蒯错闻不了停尸房的这股尸臭味道,拿绢帕捂住鼻子,讶然问道:“里面?难道你想剖开尸体?”

    “嗯,我对逝者并无冒犯之意,而且我一直认为只有找出真相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尊敬。”

    滕仵作一脸愕然的望着雨轻,“小郎君的想法真是稀奇,我干仵作也快二十年了,从来没有想过剖开尸体来验。”

    楚颂之却微微点头,“她说的话也对,只要问心无愧,也确实不需要顾虑那么多的。”

    古代的仵作所做的“尸检”都仅仅是“尸表检验”,并没有做解剖,多半都是受制于一些传统文化的束缚,在人的身上动刀子这件事始终放的不是那么开。

    楚颂之并没有太多犹豫,直接命仵作开始解剖尸体,滕仵作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摇了摇头,很不理解,但还是照做,打开陌文的腹腔之后,他才发现死者的五脏六腑严重受损,也就是说死者身前遭受到猛烈的殴打,是内脏破裂出血导致的死亡,因为这些内出血引起的淤伤和尸斑混为一体,很难被发现。

    雨轻沉吟道:“看来凶手是在杀死他之后,才砍下他的头颅,并且还把头颅放置于茂先楼藏书室内,凶手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蒯错不由得皱眉道:“我和士文兄在途径金谷涧时,望见有个渔夫在浅水淤泥中用竹竿抓黄鳝,他突然发现在浅水滩石头下淤泥中有些异样,我便命人掘开一看,没想到泥中竟埋着一具无头尸体,所以我就让寒阵赶快通知洛阳令了。”

    “他的胃里好像还有东西。”

    滕仵作慢慢取出一个血红的陀螺状的东西,雨轻定睛看了看,不知道这是什么,见蒯错又往门边站了站,就一把拉他过来,问道:“翦翦,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蒯错苦着脸道:“这东西那么小,又沾着血,还是先放入清水中浸泡一下,才能看得清楚。”

    滕仵作点头,马上把这个小东西放入清水中,过了一会,蒯错很是不情愿的伸手拿起它,仔细看了看,说道:“这就是那种六面的陀螺骰,是夹砂灰陶质地的,造型很小巧,做工看着不太精致,应该不是什么赌具,这个陀螺骰子很可能是小孩的玩具。”

    雨轻从袖中取出自制的水晶石放大镜,从蒯错手中接过那个陀螺骰,观察了好一会,目光里掠过一丝诧异,小声喃喃道:“上面竟然刻有那个符号。”

    王士文看着这具尸体,神色变得复杂,“陌文是陪伴太子长大的贴身内侍,他熟悉太子的生活习惯,听说昨日有位内侍近前给太子奉茶,惹得太子大为不悦,只因茶凉了一分不合太子口味,那个内侍还被杖责了。”

    蒯错摇了摇头,说道:“陌文跟在太子身边许多年,自然是有些许见识的,这种质地的陀螺骰子根本不值钱,东宫里也不会有这样的小玩意,陌文何苦把这陀螺骰子吞进肚子里,倒像是剖腹藏珠,深怕被别人抢走似的,依我看这种东西就是扔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弯腰去捡的。”

    雨轻抬眸问道:“翦翦,你说这个玩具能不能帮助破案呢?”

    “就凭这个,怎么破案?”蒯错无奈的说道:“这具尸体已经解剖完了,接下来就该缝合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蒯错不由分说直接拉着雨轻就走出了停尸房,然后长呼出一口气,叫苦道:“那里面实在是太难闻了,我估计要两天都吃不下饭了。”

    雨轻一脸坏笑道:“翦翦,我请你喝羊杂汤吧,什么羊心、羊肝、羊肠、羊肚的,给你来上一大碗香喷喷、辣乎乎的羊杂汤,好不好?”

    蒯错听到羊杂汤,一阵恶心想吐,扶着阑干,埋怨道:“雨轻,你是故意的吧?”

    雨轻看他此刻的窘态,故意调侃道:“翦翦,你这样胆小如何做一名合格的检察官呢?”

    蒯错完全不理会雨轻的话,只是拿出小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色,发现鼻头处有些脱妆,便补了补妆,又往嘴唇上抹了点口脂,藕荷色的宽袖大袍搭配冰透莹润的莲花玉簪,阴柔之气在他身上尽显无遗。

    当王士文快步走了出来,蒯错就收起铜镜,轻轻拍了一下雨轻的肩头,微笑道:“我和士文兄还有事,就先走了,改日我会去胭脂铺子的,对了,要不要我派寒阵护送你回去啊?”

    “不用了,你这么爱臭美,胆子也小,你出行时可要记得多带一些护卫。”

    雨轻俏皮一笑,显得十分娇憨,迈着轻盈的步子径自转回二堂了。

    王士文有些看不懂他,忍不住问道:“子猷,你又不是胆小懦弱的小孩子,在她面前装成那个样子做什么?”

    蒯错冁然而笑:“我觉得这样很好玩啊。”

第二百二十节 过去的云,今日的雨

    一道倩影在清淡的月色中缓步走入了一个院子,两名小厮打着灯笼迎上来,映照着她洁白如玉的脸庞,一袭红裙的她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魅力与风情。

    这位拥有绝色容颜身段妖娆的年轻女郎正是红鲤,她红唇轻启,“霍读回来了吗?”

    “四少主还没有回来,红鲤姑娘可是要我们出去寻他?”

    红鲤摆了摆手,轻叹一声:“不必了,估计他又去找哪个穷酸小子喝酒去了,不到深夜是不会回来的。”说完沿着曲折的游廊往霍耕的寝室走去。

    廊上挂着的灯笼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当红鲤走至霍读的书房门口略停下了步子,轻轻推开那扇门,移步走进去,眉眼间暗含惆怅。

    竹简摊开着放在书桌上,今日清晨她把一枝枯萎的腊梅放在一本字帖上面,如今却不见了,她轻咬下唇,唇角泛起一丝涩笑:“恐怕他早已不记得了。”

    五年前的那个冬夜,在山野破庙中,有个明朗的少年半蹲下身子,一瞬不瞬的看着蜷缩在墙角冻得浑身发抖的面色苍白的瘦弱少年,这个人的年纪跟他差不多大。

    此人是少年在雪地里捡来的,今日他和大哥出来打猎,没想到山里的雪越下越大,他们也没猎到野兔雉鸡,却意外的捡了个人,少年发现他时,他已经倒在雪地里昏迷不醒,少年就命小厮将他抬到邻近的破庙里,放到火堆旁,又给他喝了一些热粥,他才渐渐醒过来。

    “四弟,理那个穷叫花子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吃点东西,雪下的太大,咱们只能在这破庙里住上一宿了。”

    “我还以为这人醒不过来了,命挺硬的,腊八的风雪都没把他冻死。”

    “原来是你救了我,我现在身无分文,没法报答你,日后等我发迹了,再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

    他身子虚弱,却还是艰难的爬起来给少年叩头,然后就站起来,身子晃晃悠悠的往外面走。

    少年疾步拦住他,生气的说道:“外面风雪下的正紧,你一个人怎么走得出这片山林?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明日我送你回去就是了。”

    他不由得落下两行泪,低声道:“我......我已经没有家了。”说着身子无力的歪倒在地。

    “刚才叫你躺着别动,你还非要磕什么头,你这人还真是麻烦。”少年赶紧抱起他,又把他放回火边。

    当他再次醒来,少年就递给他一只鸡腿,微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些脾气,既然我救了你就一定救到家,再说我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你这么着急走做什么?口口声声说要报答我,却连我的名姓还不知道呢,我叫霍读,在家排行老四,那边是我的三个哥哥。”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不过就是捎带着你回去而已。”霍读一边啃着鸡翅,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亲人吗?为什么你一个人会昏倒在荒山野岭中?”

    “我叫薄小红,是从陇西来的,去年我们家乡遭了旱灾,我爹和我娘,还有我两个弟弟就跟着略阳、天水一带的百姓流亡、迁移,准备去巴蜀乞食,在半路上我娘就病死了,我爹为了养活我的两个弟弟,就把我卖给人家作婢女,可那个人是个黑心的人贩子,他一转手就把我卖进了青楼,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啊,你是个姑娘?”

    霍读突然被噎住了,连打了好几个嗝,端起一碗米酒,灌入肚中,才勉强镇定下来。

    这时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红鲤回忆的太专注竟到了忘我的境地,在小丫鬟连叫了她好几声后,见她没什么反应,就推了推她的胳膊。

    回忆突然中断,红鲤收回思绪,脸颊微微泛红,将手里拈着的毛笔放进笔筒中,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大哥,萧雨腾是绝对不可能知道那件事的,这些年遮月帮、斩鹤帮、巨鲸帮还有苍狼帮都在明里暗里的同我们争抢地盘,现今就连他这个外地人也妄想吞掉我们天鹰帮的黑森赌坊,他就是仗着自己背后有人撑腰就跑来大哥跟前挑衅,我看干脆找人把他给宰了。”

    霍樵喝着茶,悠然说道:“老三,他可是萧整府上的管事,我们还是少惹他这种看门狗,就让他随便叫嚣好了,不必跟他认真。”

    霍渔也喝了一口茶,然后把茶叶梗吐了出来,满脸不快的说道:“二哥,他都欺负到咱们地盘上来了,那个兰陵萧氏在洛阳城内什么也不是,我们又不是没有——”

    霍耕重重的拍了一下桌上,“老三,你给我闭嘴,让你去打理杜康村几家酿酒作坊的生意,你却天天混在青楼里,只知道玩女人,不管香的臭的全拉到自己屋里头,连你的老婆也被气得跑回娘家去了,你小子只知道败家,待会就把账本都交给老二。”

    “大哥,我明天就会去杜康村把那婆娘接回来,对了,老四怎么还不回来?”

    “你不用管他,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老四模样长得好,又会念书,跟士族子弟站在一起也不差的,他也老大不小的了,是不是该给他说门亲事了?”

    红鲤站于门外,略笑了笑,双手捧着盛有细果甜食的攒盒,莲步轻移,摇曳生姿地走进来。

    霍樵和霍渔吃了些点心,又说了会话,就知趣的离开了。

    灯下,红鲤的肌肤晶莹如玉,蛾眉微蹙,朱唇半咬,霍耕放下酒杯,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很自然的从嘴唇吻到脖颈,贴着她的耳畔问道:“怎么了,还在为白日里在赌坊发生的事情而生气?”

    红鲤自他怀里仰起头来,娇嗔道:“我才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世家子弟更加放纵任性,嗜酒服散,斗鸡走狗,他们中赌徒也不少,那两个小子今日来云雀街闲逛,估计就是图个新鲜而已。”

    霍耕刚要低头吻上她的红唇,她就双手抱住他的脖颈,摇摇头说道:“那个年纪小的离开云雀街之后,就去了县衙,可见他是有目的而来,并非是为了来我们这里赌钱。”

    霍耕目光一沉,“县衙?难道他们是在查什么案子?”

第二百二十一节 新的宠物

    狄咏和纪刚都是洛阳城郊水泉村人,因狄咏不知所踪,纪刚被传唤到县衙,其实他也不知道狄咏去了哪里,那日狄咏请假只说是家中有事,不成想他竟消失不见了,纪刚的心情也很是郁闷。

    纪刚有个弟弟叫纪莱,就在村塾里教书,略懂文墨,爱好写风月小说,书商也会从他这里买手稿,今日他得了稿费,还特意弄了一桌酒菜,邀来好友霍读过来喝酒。

    霍读不太会挑鱼刺,只是扯下一只鸡腿,啃了两口,便问道:“纪莱,你下本书准备写什么?”

    纪莱却很会吃鱼,吐出鱼刺后,嘿嘿笑道:“断袖小说,如今最流行的,到时写完帮我润色一下。”

    霍读皱眉道:“我最不爱看那种小说了,还不如写绿林好汉有意思。”

    纪莱一碗酒下肚,眯眼坏笑道:“你小子好歹是天鹰帮的四少主,却连风花雪月都不懂,你呀就是读书读傻了,红鲤姑娘可是云雀街上最漂亮的姑娘,你怎么就没抓住机会呢?”

    霍读拿筷子狠狠的敲了一下他的头,“纪莱,你少在这里胡说,红鲤是我大哥的女人,而且我对她也没半点心思。”

    纪莱咂咂嘴说道:“错过真是可惜了,不过你小子长得俊俏,可以常去附近村里转一转,没准桃花运就来了,不过村里的姑娘都不识字的,估计配不上你,你这高不成低不就的也挺难找的。”

    霍读揉了揉双肩,在书坊里被那一摞书砸到后背,到现在还隐隐有些作痛,口中不禁埋怨道:“遇上那个世家小子,算我倒霉。”

    “哪个世家小子啊,容貌比你如何,你的这段经历说不定可以当我的写作素材,讲来听听?”

    霍读懒得说,继续大口吃着饭菜,纪莱美滋滋的喝着酒,左手轻轻拍了一下桌边的那本小说,摆出一副村塾里学生摇头晃脑念书的样子,笑道:“我上本书里的人物可是有原型的,那位红杏出墙的美娇娘就是狄咏的老婆。”

    霍读一点不信,“你是不是喝醉了,你哥哥刚才还说那个狄咏带着老婆都跑了,只剩下一个空屋子,里面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估计是不会再回来了,你现在编排他还有什么意思?”

    “什么编排,这可都是我亲眼所见。”纪莱凑过来对他小声道:“那个寒门子弟丁谓之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实际上花花肠子多着呢,在街上目不转晴的盯着狄咏的老婆春娘看,言语轻佻,春娘那日提着食盒是准备去崇文馆给丈夫送饭菜的,结果被丁谓之碰上了,两个人还在偏僻的小巷子里眉来眼去,要说他们俩没有下文鬼都不信。”

    霍读问道:“丁谓之又是何人?”

    “就是上回在书坊里跟你抢书的那个小子,他们丁家世代在洛阳县衙里做小吏,家里也算殷实,在外面装的彬彬有礼的样子,骨子里却是无耻下流,狄咏到底是胆小怕事逃跑了,还是被什么人给——”

    纪莱没再说下去,打个哈哈道:“我今晚喝多了,怕是提不起笔写字了。”

    霍读本来就对这样的风月故事不感兴趣,对那个叫丁谓之的人也不熟悉,故而也没追问下去,照旧陪纪刚吃酒划拳。

    清幽的夜,宁静淹没了喧扰,灯光柔和的照在桌上摆着的小兔玩偶上,窗外的风吹乱了少女的发梢,她单手支颐看着这只小兔玩偶,傍晚时南絮过来了一趟,替陆玩送东西,并且告诉她一件事。

    雨轻抚摸着那只小兔玩偶,喃喃自语道:“士瑶哥哥明早就要跟着士龙先生离开洛阳去豫州了,他明明才刚回来没两天,又要走了,不过只是去豫州,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怜画一边整理着书架,一边笑道:“这小兔玩偶应该是用白兔毛外加一些棉花做成的,看起来很可爱,这算是士瑶小郎君的回礼了,之前雨轻小娘子送给他的鹿丸小玩偶只有手掌大小,这只小兔玩偶比它大多了,再加上那只白貂幼崽,雨轻小娘子算是赚着了。”

    “明早我要出城去送他,顺便把做好的秋梨膏拿给他,还有海棠酥和鲜花饼,要不要再给士瑶哥哥做份早点呢?士瑶哥哥上回吃面窝搭配蛋酒,感觉味道不错,再准备两份热干面,鸭油烧饼可以让他们带到路上吃,还有士龙先生喜欢喝黑芝麻糊,磨好的核桃黑芝麻粉已经放进瓷罐子里了,明早一并送给他们。”

    过了一会,花姑端来一小碗山羊奶,雨轻就往这碗山羊奶中滴了两滴百花香蜜,又把羊奶倒入小猪造型的奶瓶中,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趴在绵软的垫子上打瞌睡的幼貂抱起来,给它喝奶,直到感觉它的身体热乎乎的有温度,肚子也变得圆鼓鼓的,就把小猪奶瓶拿开,再次把它放回软垫子上。

    这只白貂的父母生长在单单大岭(长白山),古人也称这座山为不咸山,有神之山,它的父亲是貂中之王毛色棕带蓝的紫貂,母亲是纯白色雪貂,以灵芝、红景天、金莲花、雪莲为食,拥有修长玲珑的身材,漂亮松软的皮毛,娇柔妩媚的面容,身体还散发着清幽香气,是长白山中雪貂里最美的公主,可惜它的父母被鲜卑猎人所捕杀,陆家做着药材生意,常年去辽东一带进药材,便把这只白貂幼崽带回洛阳。

    陆玩特意命人调制了几瓶百花香蜜,其中含有许多长白山珍贵药材,就先让南絮送来了两瓶。

    花姑也伸手摸了摸这只幼貂,说道:“雨轻小娘子,白天我和顺风去县衙找宁县尉,有个叫丁旷的书吏很是讨厌,来人问他一点事还得使钱,要不就推三阻四,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楚兄刚刚上任,对衙门各属吏还不熟悉,他和宁县尉都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雨轻取出一叠苔纸,准备给身在中牟县的郗遐写回信,雷岩洗完澡就来到雨轻书房内,给雨轻讲着从倪添晃那里打听到的有关云雀街五大帮派的情况。

    “目前来说,云雀街最大的帮派就是遮月帮,其次是天鹰帮、斩鹤帮、巨鲸帮和苍狼帮,天鹰帮在早些年只是个实力较弱的小帮派,不过近几年迅速扩大了势力,成为云雀街第二大帮派,甚至有超过第一大帮遮月帮的势头,还有许多小帮派,渐成气候的有两个,玄莲帮和赤羽帮,听闻他们正联手对付苍狼帮,今年他们很有可能挤入五大帮的行列。”

    雷岩说到这里略停顿一下,幼貂竟然打了个饱嗝,在软垫子上翻了个身,黑溜溜的小眼珠搭配无辜可爱的小眼神,萌态十足。

    雷岩不禁笑了笑,雨轻偏偏给这么个小东西起名为大白,而在院中散步的雪獒却叫小白,它们的名字真该颠倒一下才对。

第二百二十二节 送行

    “云雀街帮派横行,想要查出有价值的内部消息绝非易事,好在那个叫郎蔚先的老者愿意帮我调查那个符号,也许过些天就能知道答案了。”

    雨轻写信只写了一半,就放下毛笔,对雷岩道:“我今日去县衙让仵作解剖陌文的尸体,从里面取出一个陀螺骰子,蒯错说那个多半是小孩子的玩具,不值什么钱,可是我在骰子上面发现了同样的符号,陌文会把它吞入肚中,足见它是个极为重要的物件,也许就跟杀人凶手有关。”

    雷岩微微点头,“狄咏不知去向,崇文馆的茂先楼所发生的事,他定然知道些什么,但愿县衙的人能尽快找到他。”

    雨轻想了一下,又道:“阿岩,你让倪添晃替我们盯着那个黑森赌坊,虽然我没见到天鹰帮的帮主霍耕,但是就连他身边那个叫红鲤的女人都不简单,霍耕自然也有些背景,杨霄先前在云雀街被刺杀,多半就是哪位权贵授意帮派中人做的,所以说云雀街的这些帮派也是不好招惹的。”

    雷岩笑道:“嗯,倪添晃这个人很机灵,在云雀街也只有小混混熟门熟路了。”

    雨轻对正在研磨的梧桐道:“梧桐,明日你和花姑去水泉村一趟,去那里打听一下狄咏平日里都与哪些人来往,还有狄咏的妻子春娘,务必事无巨细的全都记录下来。”

    次日在洛阳城郊聚集着一些江东名士,顾荣、贺循、张季鹰、闵鸿和薛兼,还有左思、周恢等金谷友人,就连阎缵父子也在,他们都是过来给陆云送行的。

    陆云此次去豫州巡视,司马衷特意从虎卫军中调拨出一千兵力,组建成一支特殊的护卫队,确保陆云此行的安全,以完成监察的使命,所以说远远望去,陆云一行人出巡场面,可谓声势浩大。

    在官道旁的亭子内,坐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他边饮酒边望向那些江东士人,唇角噙着笑,自语道:“今日过来给陆云送行的人很多啊,够热闹的。”

    陆云很快就朝亭子走来,含笑道:“贾侍中近来身体不适,何必再出城来吹冷风呢?”

    “陆侍郎,请坐。”

    贾谧很随意的拈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陆云撩袍跪坐,拿起酒壶先给贾谧倒了一杯酒,然后又给自己斟满一杯,端起酒杯微笑道:“这杯酒,我敬你。”说完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这酒是你们吴郡所产的黄柑酒,味道挺不错的,还有吴郡嘉兴县的槜李汁,丰味浓蜜,我也是爱喝的,前几日陛下还把吴郡进献的黄柑赏赐给中书令陈准和济北侯荀辑(荀藩兄),我还以为陈眕和荀畯(荀辑子)他们会来送送你,没想到颍川子弟一个也没来。”

    陆云呵呵一笑,“没关系,想必他们都很忙,再者说我此番也是要去颍川郡拜访他们两家人的。”

    “也是,他们两家是避也避不开的,或许他们正在颍川等着你呢。”

    贾谧浅饮小酌,慢慢说道:“在颍川,有荀家、陈家、钟家和庾家,这几家人可是很伤脑筋的,汝南则有安成周氏,平舆许氏,西平和氏,平舆许氏在东汉中后期从许敬到许相三世三公,开始进入一流门阀士族行列,但在士人中的声望却有褒有贬。

    倒是许敬的从孙许靖和许劭创建‘月旦评’,闻名于世,许劭的后人许铸如今担任汝南内史,他与和郁是同窗,交情不错,至于沛国谯国的士族很多都没落了,你大可不必理会他们,顶多拿来做筏子。

    豫州刺史刘乔是我岳父举荐的,刘乔是南阳人,曹魏侍中刘廙族孙,西汉长沙定王刘发之子安众康侯刘丹之后,刘乔与镇守许昌的王浚只是维持着表面友好的关系,实际上刘乔这个汉室宗亲很看不上王浚,说起来刘乔和益州刺史刘弘是一样的人,都是陛下倚重之人。

    剩下就是几个藩国了,梁王司马肜的封国下辖十二县,在五大藩国中食邑是最多的,还有四个郡,那些地方也是无关紧要的,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我想你应该已经同某些人交涉达成共识了,不过他们家族的子弟未必就会乖乖听话,必要时行非常手段也无不可。”

    陆云点点头,说道:“多谢贾侍中提醒。”

    贾谧放下酒杯,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官道上的那些人,望见裴家的牛车也匆匆驶来,他便笑道:“连裴家的人也过来给你送行了,应该就是陆士衡的小友吧。”

    陆云也朝那边望去,不觉发笑,那个白袍少年正是雨轻,却见她吩咐小厮把准备好的四五个大攒盒搬进陆玩的牛车里,还同陆机说着什么,惹得顾荣和贺循他们都笑了起来。

    雨轻走到陆玩跟前,浅浅笑道:“士瑶哥哥,我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大白。”

    “这也算是好听的名字吗?”

    大白从雨轻腰间的那个方包里探出小脑袋,陆玩伸手摸了摸它,小声嘱咐道:“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到处乱跑乱窜的,乖乖的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再去看你。”

    雨轻微怔,抬眸望着陆玩,陆玩却笑道:“雨轻,我该走了。”

    “士瑶哥哥,我会好好养那两盆山茶花的,还有大白。”

    “若是你遇到什么难事,可以找世礼兄(阎维字)帮忙,反正他平日里闲着无事,当然也可以找子治兄和弘之兄他们。”

    陆玩淡淡说了几句,就坐上牛车,陆云也走了过来,与顾荣、张季鹰等人拜别后,也坐回车上,雨轻目送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渐渐远去。

    萧小轩不日将赶往豫州汝南,与萧丰一起暗中调查左太妃当年在汝南遇害之事,毓童说过东海王和齐王都有派人去汝南,汝南大族有很多,左太妃身亡,或许他们也有参与其中。

    其实这两年萧丰一直都在秘密调查左太妃生前去汝南都见过哪些人,只是这些人并不是萧丰这个商贾能够轻易接触到的,陆云此番去豫州巡视,自然会与颍川和汝南的各大望族打交道,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风平浪静时很多事都会被有心人掩盖,可一旦掀起风浪,有些事可能会在不经意间被翻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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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镜介绍:
细数魏晋风流,璀璨群星,
崔卢裴王,闪亮登场,
金谷密事,贾后弄权,八王相争,谁是赢家?
寒瓜少女,步步为营,摸金校尉,誓死追随;
复仇大计,只看今朝!晋中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中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中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