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晋中镜TXT下载晋中镜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晋中镜全文阅读

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三节 取字

    “悦哥哥的眼力真是好,现在你手上拿着的玩偶叫做宇智波鼬,也被人称为鼬神。”

    崔意皱眉道:“这名字更是奇怪。”

    陆玩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崔意手中拿着的玩偶,唇角微扬,心想崔意还真是会挑,这个玩偶长发飘飘俯视众人,跟崔意一样,作为天才的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蔑视一切和居高临下的感觉,如此耀眼,恐怕只会离雨轻越来越远。

    雨轻喝了半杯蜂蜜茶,笑道:“等回到洛阳,再让郗遐和阿远哥哥来挑好了。”

    梧桐又把其余的小玩偶放回锦袋里,对雨轻小声说道:“我觉得这个佐助是送不出去了。”

    “还是会有人喜欢颜值高的玩偶的,悦哥哥选了宇智波鼬,待会再让谌哥哥选一个玩偶。”

    雨轻拿着鹿丸,走到陆玩跟前,俏皮的笑道:“我给士瑶哥哥挑的小玩偶很可爱吧?”

    陆玩摇了摇头,“我实在看不出来它有哪点可爱,长得奇奇怪怪的,估计你也知道把这些小玩偶放到店铺里去卖,是一个也卖不出去的,干脆就送给我们了,你可不要期待我会把它摆在书房里。”

    崔意把宇智波鼬小玩偶收进袖中,笑容神秘的说道:“雨轻,好像你的爷爷给你取好表字了。”

    “真的吗?”雨轻欣喜不已,举步就往门外走去。

    “士瑶兄,我们也过去看看好了。”

    崔意负手走在雨轻身后,陆玩则盖上锦盒,沉吟道:“裴校尉会给雨轻取什么表字呢?”

    书房内,窗明几净,在屏风一侧摆放着三盆精致古雅的盆景,松树盆景和翠柏盆景,还有一盆兰花盆景,亭亭玉立,清新素雅。

    一身黛蓝色衣袍的老者注视着这盆兰花,再次回想起自己的女儿若澜,在那一年的初春,他带着若澜从河东老家返回洛阳的途中,遇到一个卖山草的老农,若澜望见他手持几株残弱兰草在寒风中颤栗,顿起恻隐之心,便把那老农的兰草全都买了下来。

    回到洛阳裴府后,若澜精心呵护栽培,但是这几株兰草过于羸弱,其中一株没养多久就枯萎死掉了,若澜为此伤心很长时间,后来她遇到了那个人,按照那人所说的养护方法,兰草终于开出了第一朵玲珑剔透的花朵,瘦弱的兰草经过若澜的细心养护摇身变成了世间极为罕见的莲瓣兰,素心莲瓣,似美玉天成,若澜也因此记住了那个人。

    裴绰眼前的这盆兰草盆景正是若澜陪着他来这里避暑时,放置在这间书房里的,当时若澜挽着裴绰的胳膊,笑着说希望明年春天可以看到它再次开出洁白无瑕的花朵,可惜她的这个愿望没能实现,她不顾裴家所有人的反对,执意选择跟着那个男人离开洛阳。

    裴绰一怒之下将若澜闺房内的那盆兰花摔到地上,还命人把她精心打理的小花圃夷为平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裴府都没有栽种兰花。

    在若澜出走后,裴绰再也没有来过这座别院,也就把别院中这盆兰花盆景给遗忘了,但是别院中的老仆还是会每日细心照顾它,只不过它再也没有开花了。

    今年夏天却奇迹般的开花了,也许是雨轻的到来,给了这盆兰花新的希望,裴绰还答应雨轻,回洛阳时会带上这盆兰花。

    有雨轻陪在他身边,他已经释怀了,而且雨轻比当年的若澜还要优秀,自幼失去父母的雨轻,仍然能够坚强乐观的活着,他真的很欣慰。

    裴绰思忖了良久,轻抚左伯纸,慢慢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太平’二字,他希望雨轻能够一生平安顺遂,更希望晋廷能结束动荡,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

    “太平,这个表字很特别。”裴肃看向卢琛,笑道:“也很好听,挺适合雨轻的。”

    卢琛笑着点了点头,他和裴肃应该是最先知道雨轻表字的人了,张舆昨日收到父亲的书信,今早就和楚颂之启程回洛阳去了,而裴潭、陈眕、陆机和左思他们现在应该寻了一处风雅静僻之地,安坐于潺潺流波之曲水边,饮酒赏景,吟诗作赋了。

    “原来二哥哥和谌哥哥也在这里啊。”

    雨轻很开心的走进来,冲着裴肃和卢琛盈盈一笑,然后就直接走到裴绰身边,伸出纤细白皙的小手,抚过纸面,然后抬眸笑道:“爷爷,这是给我起得表字吗?”

    裴绰捋须点头,慈爱的看着雨轻,说道:“脚才刚好些,你就又想要到处乱走了,穿成这样打算去哪里啊?”

    “爷爷,我一会准备去四婶那边学习制香。”

    雨轻笑吟吟道:“我很喜欢这个表字,简单好记,比什么茂漪、令姜的好听多了。”

    裴潭和陆机之前试着给雨轻取了几个表字,最后选了两个拿给裴绰看,就是茂漪和令姜,雨轻并不是很喜欢,觉得太文绉绉的了。

    裴肃不禁笑道:“雨轻,过于文雅的表字也不太适合你。”

    雨轻俏皮的笑了笑,然后走到卢琛跟前,悄声道:“悦哥哥选得是宇智波鼬的小玩偶,不知道谌哥哥会挑哪一个玩偶呢?”

    “哦,又是那种奇怪的玩偶,我这人有选择困难症,你给我挑一个就好了。”

    雨轻直接拒绝道:“不行,你要自己选,这样才有意思。”

    卢琛无奈笑了笑:“你先把那个故事讲给我听,我才能根据自己的喜好去挑选玩偶。”

    雨轻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其实这个故事也算是仙侠一类的,这样讲你们也许才能够听得懂,他们每个人在战斗时所表现出来的顽强拼搏的精神,他们的壮烈牺牲,都是在追寻人生的意义,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里面有好多瞬间,足以感动到落泪。”

    卢琛摇头苦笑,“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战争似的,这样热血是准备进军营当兵吗?”

    裴肃一边观赏着那盆兰花,一边调侃笑道:“子谅,她喜欢白日里说胡话,你不知道吗?”

    卢琛淡淡一笑,心想雨轻的世界还真是难懂。当望见崔意驻足门外,他便向裴绰施礼告退。

第一百九十四节 强者的信念(一)

    在荷花池畔的柳树下,有名少女藏在一株柳树后面,她穿着浅蓝轻纱带花草暗纹的高腰襦裙,看起来就像是蓝天上的云朵一样,软萌萌的,非常的可爱。

    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原因,时不时悄悄探出头来望向不远处的凉亭。

    轻柔的柳枝随风摆动,裙角扬起,少女满脸紧张的躲在树后,两个食指碰在一起,微微低下头,嘴角泛起浅浅的微笑,犹犹豫豫的往前迈了一小步,阳光照在少女清丽的脸庞上,她又羞涩的退了回来,背靠着柳树,抿了抿嘴唇,再一次朝凉亭那边望去。

    “犊儿,你站在树后面做什么?在和小婢们玩藏猫猫吗?”

    左媛发现了她的身影,拉着雨轻的手一起走到她面前,笑问道:“你还真是奇怪呢,昨天傍晚我就见你在庭院中绕着一株花树转圈圈,口里还自言自语的,我贴近你都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犊儿是裴芽的乳名,她是裴璋的女儿,是前几日刚从河东裴家祖宅来到的成皋县,现就住在周甯的院里。

    裴芽紧张不已,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没什么,我只是想.......”

    左媛吃吃笑道:“犊儿,难道你站在这里是想和树说话吗?”

    裴芽赶紧摇了摇头,脸颊微微泛红,小声道:“纨素姐姐,雨轻姐姐,你们是要去找婶子学制香吧,婶子刚才带着小智和阿飞去陈家别院了,估计要到傍晚才会回来。”

    “嗯,那你打算继续绕着这株柳树转圈圈吗?”

    “你不要再打趣她了,她年纪比我们小,又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周围环境不太熟悉,想要到处转一转而已,下午我们陪着她去花园走一走好了。”

    “雨轻姐姐,那......那个可不可以也送我一个小玩偶,我很喜欢那些小玩偶。”

    雨轻含笑点头道:“当然可以了,既然四婶出去了,待会你跟我们一起用饭吧,我房里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书籍,或许你也会喜欢看的。”

    两个年轻男子正坐在凉亭中品茗,还有一人凭栏而望,气氛有些微妙,吕莘按耐不住,最先开口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寂静,“公安兄急匆匆返回洛阳去了,好像是洛阳城内发生了什么事。”

    崔意放下茶杯,声音低沉道,“谢淑妃薨逝了。”

    吕莘神情复杂的看着崔意,说道:“谢淑妃虽然出身贫贱,但总归是太子生母,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了,也有些蹊跷,恐怕里面另有隐情。”

    崔意正容道:“幼安兄,难道你跟雨轻一样也喜欢查案子了,在这世上为了追求真理,义无反顾的人是少之又少,兖州东平吕氏也曾在朝堂上辗转起伏,你应该很明白,有的案子可以查,有的案子却碰不得。”

    吕莘无所谓的笑了笑:“道儒兄,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查案子这样伤脑筋的事我才不会做,我可不想被卷入麻烦之中。”

    卢琛品尝着红豆凉糕,因为加入了羊奶,味道更加香浓,清凉爽口,倏尔开口问道:“道儒,你的手是不是也受伤了?”

    崔意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左手,唇角扬起,“与你身上受的伤相比,我这种程度的伤就什么也不算了。”

    “你好心叫醒他们,他们一时半刻理解不了,但过上一段日子他们也就能体会到你的良苦用心了,既然改变不了所处的环境,那就只能试着去改变自己了,身为士族子弟,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的话,那么活着就跟死了差不多了,一旦家族没有才俊在朝堂博弈用以支撑门户,就会停滞不前,仅靠世袭来维持,离没落也不远了。”

    卢琛注视着崔意受伤的手,笑道:“冀州士人浑浑噩噩的度日,你看着一定感觉很心痛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哪个家族还没有几个废物,他们只要安静的活着不到处惹事就行了,魏胤就是做的事太不像话了,收拾了他,冀州地区的风气应该会变得好许多。”

    崔意剑眉微微蹙起,幽幽道:“不要摆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我做什么事跟你无关。”

    卢琛脸色平静的注视着他,笑容依旧温和而儒雅,“我确实比别人更了解你,这是事实。”

    “你太自信了,还有你的这种笑容,真是让人讨厌。”

    崔意站起身,目光变得肃然,“你竟然也会给人唱歌,跟那个叫李如柏的商贾学,这不像是你的风格,郗遐再放荡不羁,也不会做这些不入流的事。”说完就拂袖而去。

    吕莘看到崔意这个样子,顿觉好笑,“道儒兄好像生气了。”

    卢琛不以为然的笑道:“他缺席了太多某人需要他的时刻,心中不免觉得懊恼,却习惯性的装的跟没事人一样,他就是这样,不喜欢被别人关心。”

    吕莘的目光投向远处的翠竹林,悠然笑道:“我刚才看到茂弘兄过来了,应该是来找德操兄下棋的,最近茂弘兄的心情也不算太好,也许道儒兄可以和茂弘兄好好聊一聊。”

    崔意一个人徘徊在回廊间,受伤的手扶着阑干,他此刻完全没有心情抚琴,即便手上的伤口差不多愈合了,他的手指却好像不受控制,触碰不了琴弦,每每想要触碰之时,就会想到两年前的那个冬夜。

    那时的他回到清河陪着父亲一起过年,透过窗户看着寂静美妙的雪夜,曲折的回廊上悬挂着的灯笼泛着浅橘色的光,庭院覆盖了一层厚厚雪花,他拨动琴弦,心里想念着一个人,不知道远在洛阳的她是否能感觉得到。

    悠扬舒缓的琴声中带有一些些冲动的恋爱的味道,抚奏一曲后,他又饶有兴致的做新曲子,脑海中都是雨轻的一颦一笑。

    在临淄时,与她并肩在雪中漫步,他开始喜欢冬天的雪花,在洛阳裴府,他站在桃花树下,望着她满心欢喜的奔向自己,他第一次有了悸动的感觉,他甚至想要张开双臂拥抱她,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他再也无法否认,他对雨轻动了情。

    作为父亲的崔宇一直以来觉得亏欠儿子太多,他因杨骏之事入狱,妻子抑郁而亡,幼子夭折,仅留下年少的崔意,在森严冷漠的崔氏家族中,崔意只能独自面对一切,心中或许有憎恨和痛苦,但是他能够从逆境中走出来,并且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强者,在清河崔氏众多子弟中,他的才能最突出,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崔宇从崔意那些细微的变化中,看到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即使崔意什么也不说,但是看他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就能知道他对某人动了真感情。

第一百九十五节 强者的信念(二)

    强者都是没有感情的,有感情就会有牵绊,崔意是崔宇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他不应该把精力浪费在一段感情里,有太多顾忌就会失去一往直前的心态,清河崔氏子弟中的翘楚需要做的事就是努力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使家族世代立于不败之地。

    就是在这个冬夜里,崔宇走进这间安静的书房,看着伏案专注写曲子的崔意,眉头紧皱,问道:“道儒,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啊?”

    崔意站起身,微笑道:“父亲,我就是随便翻看一下乐谱,今晚雪下得很大,我以为父亲已经安歇了。”

    崔宇直接把桌上的乐谱拿起来,敛容问道:“为何突然想要做新曲子了呢?你以前不是经常抚琴的,可我听你的叔公说,自从你回到洛阳,就夜夜抚琴,你是在为谁抚琴?”

    崔意略怔住,然后从容淡定的解释道:“父亲,夜晚寂静,抚琴只是为了修身养性。”

    崔宇却将乐谱重重摔到地上,摇了摇头道:“道儒,你从未让我失望过,也从不对我撒谎,可现在你却镇定自若的站在我面前,不再坦诚,你在洛阳做了什么,此刻又在想什么,我不是不了解,只是她有什么好,竟然让你痴迷到这种程度,这还像是你吗?”

    崔意直视着他的目光,“父亲的话我听不太懂。”

    崔宇脸色一沉,训斥道:“道儒,你是被懵懂的爱情冲昏了头吗?你怎么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冷静和理智全都消失不见,竟然还是为了裴家那个私生女,裴若澜不知廉耻与男人私奔,她的女儿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她就是个专会勾引世家子弟的小妖女,行事乖张,比裴若澜还不如,她这样的私生女根本没资格给名门贵族子弟做正妻,她也不配得到什么好姻缘。”

    崔意脸上无甚表情,沉声说道:“父亲,您并不了解她,这样出言诋毁她,可是有失君子风度。”

    “你这是在袒护那个小妖女吗?我看你现在是鬼迷心窍了,已经辨不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贾后专政以来,朝局也变得动荡不安,世家大族为了家族利益的绵长,无不殚精竭虑,各世家精英子弟纷纷出仕,也会选择政治联姻,以巩固自身地位,就连那些门第不高的士族子弟,也希望遇到明主,力图有所作为,而你现在心乱了,前进的脚步也慢下来了,为了她,也忘记了家族的使命。”

    “父亲。”崔意的声音低沉有力,“我没有忘记,您不需要刻意的提醒我,还有她只是个孤女,并不是什么妖女。”

    崔宇盯视着他,冷声道:“你还知道她是个孤女,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从一开始你就应该对她这样的人避而远之,作为清河崔氏子弟,你更不该与她有任何往来。”

    “父亲,您可能弄错了,我必须澄清一点,是我自己主动靠近她的,也许到如今她只是把我当作哥哥或者朋友,所以说用勾引这个词很不恰当。”

    “道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现在很清醒,不管是我的能力,还是我的心意,都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我绝不会纠缠在一段无谓的感情里无法自拔,这就是我的回答。”

    崔意弯腰捡起地上的乐谱,然后放回桌上,淡淡说道:“父亲,夜深了,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为什么,她究竟哪里好,世上美丽动人的女子有很多,只要你喜欢,应该很容易得到,你这么孤傲的人竟为了她做到这一步,人最怕真的动了情,因为那只会成为你的羁绊。”

    “父亲,您可能不知道,在过去许多年里我都不喜欢阳光,更厌恶看到在太阳下那些人灿烂的笑脸,那些年里我感觉不到任何的幸福和快乐,我开始慢慢喜欢阴天和雨天,下雨天外面会变的特别安静,不像晴天那样吵杂,我的心里也会畅快许多。”

    崔意回忆起那段时光,眼眶泛红,心中苦涩的几欲落泪,低声道:“她的遭遇也不好,可是她一直很乐观很善良的活着,还总是帮助别人,她就是个小傻瓜,明明自己活着很心酸,却还是不忘替朋友着想,有时候我觉得她真的很了不起,我喜欢她的纯真,就是想要靠她近一些,这样我的心里就不感觉那么冷了。

    父亲,如果我有十分精力,那么我用八分精力认真做事,余下的两分可以让我任性的喜欢一个人吗?”

    崔宇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儒,我真的很为你担心。”

    “父亲,我只是想要寻找更多水平相当恰到好处的对手,以激发自己进取的意志,测试自己的实力,您不必担心,我是绝不会输的,不过天才也是人,也渴望得到一份真挚而美好的感情,而且我已经找到了能给予自己阳光的人,我不会轻易把这份感情弄丢的。”

    崔宇看到他异常坚定的眼神,虽然眼泪慢慢在他眼睛里积聚,但终究没有滴落下来,因为崔意能够努力克制住悲伤的感情,作为父亲的崔宇已经明白,自己儿子内心的力量确实很强大,无愧于天才之名,他的劝诫也显得很多余。

    望着崔宇离去渐渐模糊的背影,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的下着,崔意坐回黄花梨圈椅上,心情有些沉重,把乐谱拿在手中,看了一会,虽然曲子尚未完成有些可惜,但还是把它丢进了炭盆里,因为他确实不该把时间花在这样幼稚的事情上面。

    崔意眼中的世界,只有朝政险恶,利益争夺,陪雨轻玩恋爱游戏,可不是他的风格。将十分之一的精力用在感情上,已经足够对付那几个人了,因为同为世家子弟的他们也不会把时间全都放在感情上。

    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崔意冷峻的脸庞,他从袖中取出那个小玩偶,自语道:“雨轻还是和从前一样傻,不过我希望她一直这样。”

    王祷负手走来,笑问道:“道儒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一件很无聊的小玩意。”崔意很快把玩偶放回袖中,然后上下审视着他,说道:“听幼安兄说你也掉入机关陷阱里了,没有受伤真是万幸,好像这次是多亏了雨轻身边的婢女,你预备怎么报答人家,依我看,你应该会纳她为妾吧。”

    王祷倚着栏杆,淡淡说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算是我欠她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再还吧。”

第一百九十六节 鬼宅(一)

    “我明白了,茂弘兄是害怕投入,一旦你付出,必须得到认可和回报,你这样计较得失,我以为你是输不起,但后来想一想,你应该是不能输,对吧?”

    王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那么你呢?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还从没有输过,不管对手是谁,其实我很期待能遇上强敌。”

    王祷一直以来都认为崔意和自己是一类人,以家族利益为重,都很现实,懂得权衡利弊,会做相同的选择,果断放弃这段感情。

    因为王祷有自知之明,他没信心,也没把握能让雨轻爱上自己,也不想冒险,所以他很早就和雨轻划出明确的界限,可是崔意没有这么做,文武双全才智兼备的崔意确实胜过他许多。

    也许崔意不会表达自己的心意,但是绝不会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心意,这让王祷感觉自愧不如,顶级世家子弟的气质和风范在崔意身上完美的呈现出来,就连卢琛在崔意面前都略逊一筹,崔意坚持想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挡住他的脚步,因为他有这个能力。

    他们二人绕过回廊,朝那片翠竹林走去,王祷徐步而行,说道:“成皋县发生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除了柳宗明,或许还有人藏在暗处,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成皋县刚刚恢复了平静,在洛阳城崇文馆茂先楼内却出了一桩命案,死的人还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内侍陌文。”

    “看来楚颂之这个新任的洛阳令不太好当啊,刚上任就碰上这样的案子,洛阳城中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估计会很多,毕竟他出身寒门。”

    崔意说着风凉话,完全没有想要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的意思,转而问起平原王的近况,还说要王祷陪着他一起去拜访平原王之类的话,钟雅和山允来到成皋县拜访平原王是为了什么,他大致猜得出来,司马衷这次必是要问罪东赢公司马腾和清河王司马遐,连带着东海王司马越多少也会受到影响,而司马衷重新启用改革派山允和李重,在朝堂上就需要得到平原王的支持。

    王祷停下步子,笑了笑,“令狐先生前一阵子也来到了成皋县,不过没待两天就离开了。”

    “这倒是有趣,好像梁王身边的幕僚有个叫王铨的,是陈郡人,与令狐先生交情不错,谢裒去了洛阳,不知道有没有和同郡人聊聊家乡事。”

    “再过两日我们也要启程回洛阳了,崔治和郗遐应该已经在北上的途中了吧。”

    “嗯,我的小叔叔这次的荆州之行可谓收获颇丰,看来他去江夏郡是对的。”

    中牟令高勉是陈留圉人,出身于东汉望族陈留高氏,乃高干之后,高干为大将军袁绍外甥,昔年担任并州刺史。

    潘伯武的妻子正是来自陈留高氏,高勉性格胆小懦弱,于去年纳了一房风骚的小妾,自此很少过问县衙内的事,都是交与主簿蓝芩处理。

    郗遐并未和崔治、乔氏兄妹同行,而是快马加鞭赶往洛阳,只不过今日雨下的很大,他就在中牟县城内寻了一家食肆,待雨停后再继续赶路。

    他的身边还跟着四名年轻男子,正是步布和张昌背嵬营中的三员小将,在收复云梦县之后,背嵬营就被收编到南蛮校尉麾下。

    当时步布就把冉起、弓绩和赵鸿飞这三人带到郗遐面前,希望他们能走出荆州,看看外面的世界,开开眼界,一辈子做井底之蛙是件很可悲的事情,他们还这么年轻,以后可以做许多事,但是需要有人引导他们,而郗遐就是那个最适合的人。

    郗遐一点点的掰着饼子,手边还放着一碗羊肉羹,眼角的余光扫过冉起他们,见他们一边大口的吃着胡饼,一边捞着碗里的碎羊肉,而冉起直接端起汤碗来喝,连勺子都不用的。

    步布轻轻吹了吹汤匙里的热汤,喝汤时很小声,相比有些慵懒的郗遐,他一直保持着从容的微笑,谦谦君子的仪态修养,这五人坐到一处,吸引了不少客人的目光。

    郗遐把掰碎了的饼子全都放进羊肉羹里,然后拿勺子搅动几下,随口说道:“也不知道为善兄如今到了哪里了,反正他有佳人作伴,说不定他们还会一起游山玩水,我们几个人只能待在这家食肆里吃东西了,中牟县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要不要等雨停后我们也四处逛一逛,寻个乐子呢?”

    步布笑道:“郗兄好像并不是个随便找乐子的人,如果实在觉得无聊,不如去潘家住上两日,你远道而来,我想他们家应该会尽地主之谊的。”

    “潘伯武那个废柴并不在中牟县,而且我与中牟潘氏子弟来往不多,就不去打搅他们了。”

    郗遐看到冉起他们已经喝完了羊肉羹,又唤来小二,对冉起说道:“要是觉得没吃饱,可以再来一碗,加几盘菜肴和大饼,再打两斤酒也无妨。”

    弓绩笑得很洒脱,扯着粗嗓门道:“那就再来十张大饼,这汤碗太小了,干脆换个大碗来。”

    郗遐略笑了笑,告诉小二再弄些熟肉来,然后就脱下外袍,只着宽松的单衣,单手支颐望着窗外的雨,像是在发呆。

    冉起早已领教过眼前这位英俊潇洒的男子的厉害,在郗遐的军队攻破云梦县之时,冉起他们三人在城中街巷做最后的抵抗,却被手无兵器的郗遐很快打败,令冉起他们震惊的绝不仅仅只是郗遐的武功多么高强,还有郗遐戳中他们内心的那些话。

    “不要轻易把头低下去,想要做真正的勇士,就要拼命活下去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你们只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迷了路,到如今你们应该明白了才对,跟着一帮强盗山匪聚众造反,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你们心中的梦想也永远不会实现,太冲动了可不好,在街巷伏击我,更是个很愚蠢的行为,不过好在你们的眼神很坚定,没有完全陷入黑暗,还可以回头的,所以我不会杀你们。”

    望着郗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巷,冉起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那个人面前是不堪一击的,那个人是绝对的强者,那么强者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他竟然想要去见识一下。

第一百九十七节 鬼宅(二)

    赵鸿飞观察了好一会坐在对面的郗遐,他从未接触过世家才俊,这一路北上,跟不食人间烟火的郗遐相处实在太有距离感。

    他不像冉起有个当私塾先生的养父,能识文断字,也不像弓绩那样大大咧咧,活得洒脱,相反他很是拘束,他在投靠张昌之前就是给一个大户人家做长工,是最普通的小老百姓,没什么追求,也没有理想。

    他和弓绩是同村人,本来他是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可惜村子遭了水灾,淹死了好多人,官府并未开仓赈灾,看着村里的妇孺忍饥挨饿,弓绩和赵鸿飞就决定加入张昌的起义军,至少能混口饭吃。

    说实在话赵鸿飞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路要怎么走,弓绩佩服念过书的冉起,决定跟着冉起出去闯荡,而赵鸿飞就跟在弓绩身后,因为弓绩是他过命的好兄弟,和他在一起不会有错。

    赵鸿飞啃完一个鸡翅,就小声问冉起,“是不是住在洛阳城里的人平日里吃的都少,不管是米饭还是馒头饼子,他都是只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难道长相俊美的人都不需要吃饭的,你看他把饼子掰碎后放进汤碗里,根本没怎么吃,怪浪费的。”

    “郗家小郎君能跟咱们一样吗?像我们这样村里的人看到的天地也就只有这么大而已。”

    冉起指着这个汤碗,笑道:“要是每天都能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羹,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当小二端来一盘炖鸡,还有几盘肉菜和大饼,弓绩就嘻嘻笑道:“你们俩继续在旁边说话好了,这些好吃的都留给我一个人吃才好呢。”

    冉起和赵鸿飞急忙伸手去抢鸡腿,郗遐偏头看三个人争抢着吃饭,吃的还真香,无意中低头瞥见冉起穿着的芒鞋都露脚趾头了,弓绩和赵鸿飞脚上的鞋子也都磨破了,也许他们一年四季都是穿着这样的鞋,早已习惯了。

    郗遐温和说道:“步兄,雨好像变小了,待会我们去附近的店铺转一转吧,顺便给他们买几双鞋子。”

    步布点点头,郗遐这样放荡不羁的人竟还有心细的一面,让他颇感意外。

    用罢饭后,郗遐就走出这家食肆,细雨密密地斜织着,他撑起油纸伞,和步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要不是步布和武音都被困在云梦县,可谓患难与共,郗遐和步布彼此还互相都不认识,更不可能同路而行,武音已经先回兖州东郡去了,好在步布这人很随性,倒是很好相处。

    这时从前面驶来一辆牛车,郗遐看到书童小狼,不禁笑道:“步兄,你之前在洛阳见过思悛兄吗?”

    步布也望向那辆牛车,只见江惇很快下了车,小狼为他撑着油纸伞,他疾步走过来,微笑道:“季钰兄,真是好久不见。”

    “思悛兄怎么来这里了?”

    “只是来这里处理一些私事,偏巧还遇到了季钰兄,这位是——”

    步布略施礼道:“淮阴步布,字元先。”

    “原来是步兄。”江惇也施了一礼,然后又笑道:“反正这里离洛阳没有几日的路程了,今日阴雨绵绵,不如去我家别院暂住一宿,正好明日我也准备回洛阳了。”

    郗遐微微点头,然后吩咐道:“阿九,你先带着冉起他们去前面那家店子买鞋子好了。”

    步布曾经去过洛阳的金谷园,见过江惇,不过彼此没有说过话,所以江惇对他没什么印象。

    郗遐眯眼笑道:“思悛兄,刚才在食肆里我听客人说弄琴巷上有一处鬼宅,两任主人先后殉情而亡,而今这座鬼宅又有了新主人,好像还是从外地来的,他胆子挺大的,我倒很想去看看鬼宅是什么样子的,思悛兄可愿陪着我们一起去?”

    江惇面露为难之色,“买下这座鬼宅的人你是认识的,就是陈留阮孚,我昨日还碰到了他。”

    郗遐一手搭在江惇的肩上,坏笑道:“原来是他啊,他嗜好饮酒,常常醉的不省人事,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敢住鬼宅了,我正觉得无聊,就去看望一下他好了。”

    “那个鬼宅看着阴森森的,去了那里恐怕会沾染晦气的,阮孚终日酣纵,多半是脑子不清醒才买下那处宅子的,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是不去的。”

    江惇刚想要转身走开,郗遐的双手就按住他的肩膀,对着步布笑道:“步兄,我们就坐思悛兄的牛车去弄琴巷吧,阮孚也算是个有意思的人,去他那里讨杯酒喝也不错。”

    步布对这个鬼宅也挺感兴趣的,他平素坚持无鬼论,要是这个鬼宅真的夜里闹鬼,那么必是有人在作祟。

    弄琴巷的这处鬼宅建的很是阔气,这里最早是蒋瑞的别院,蒋瑞来自淮阴蒋氏,早些年蒋瑞就和自己的宠妾死在了这处别院里,之后这座宅子就被卖给了曾元,曾家是中牟县的庶族富户,曾元迷上了一名风尘女子,就把她安置在这处宅子里,可没过一年他们俩也死了。

    江惇沉吟道:“当地的人都说这座宅子受了诅咒,蒋瑞和曾元的死法一样,都是和心爱的女人选择殉情自杀。”

    郗遐捧着一本在不起眼的书坊里买来的小说手抄本,叫做《梁山伯与祝英台》,他看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纯属打发时间,对江惇所说的鬼宅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能说明中牟县衙内堆积着许多的陈年旧案,这些事与他无关,他来见阮孚,是有另外的原因。

    他合上话本,倚着靠枕,漫不经心的说道:“思悛兄,这种话你也会信,你还真是退步了。”

    “你这人还是老样子,平常看起来一副慵懒的样子,但是关键时刻发挥出来的智慧、能力跟气场,又让人不得不佩服,以最少的伤亡顺利收复了云梦县,而且劝降了张昌麾下的重要将领,凭你这次的军功,在你回到洛阳后,应该可以进入尚书台任郎官了,裴侍中看中的人就是不一般啊。”

    郗遐从攒盒里取出一块桂花糕,似笑非笑道:“你的亲事有眉目了吗?”

    江惇皱眉道:“不要总是问我这件事,又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第一百九十八节 鬼宅(三)

    “听道幼兄说,你经常去蔬菜大棚帮忙除草,栽种菜苗,采摘果蔬,我真羡慕你的悠闲田园生活,你这是在为以后隐居做准备吗?”

    步布听郗遐这般调侃江惇,忍不住笑了起来,“江兄年纪轻轻,还未出仕,怎么会有看破红尘避世隐居的想法?”

    江惇并没有因郗遐的玩笑话而生气,只是淡然说道:“过隐居的田园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我没有出仕的打算,只要有个不大不小的园子,栽种些花花草草,娶自己喜欢的女人做妻子,每天和她下下棋,去河边垂钓,过着舒适惬意的生活,一辈子平平淡淡的,这样就足够了。”

    步布恍然笑道:“原来江兄是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那么你找到自己喜欢的女人了吗?”

    江惇还是那个清爽干净的少年,脸上露出羞涩的微笑,轻咳一声,没有回答,只是挑起车帘,望向空荡的街道。

    郗遐打了个哈欠,微微阖上双目,心道:看来江惇也是对手之一了,不过他是最弱的那个。

    江惇性情温和,敦厚笃实,内心像玉一样温润,外表像水一样清澄,在洛阳众多世家子弟中,他并不是很优秀,但让人感觉很踏实,很有安全感。

    左思和江统私交很好,当年雨轻还没有入住裴府,一直寄住在左家,左思的长子左髦经常请江惇来家里做客,有一次郗遐来找雨轻偶然听到左思同江惇说话,原来左思一直很喜欢江惇,还让江惇常常过来陪着雨轻一起读书写字,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左思有意把雨轻许给江惇。

    左思是看着雨轻长大的,对她很是疼爱,自然希望雨轻以后可以过得幸福安稳,也就不会让雨轻高攀什么豪门大族子弟,以雨轻当时的情况来说,也高攀不上,左家和江家的家境差不多,左思选中品行端方的江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后来裴宪把雨轻接回了裴家,很多事情跟着就改变了,不过裴术和左思想法一致,江惇仍是备选之列,但是裴母和裴绰才是决定雨轻亲事的关键。

    “遥集小郎君,你都盯着这面墙看了好长时间了,墙上画的几名女郎在碧波中游船赏荷,就是很普通的仕女图,这宅子前两任主人都选择了殉情,还真是痴情种哪。”

    两个书童很是不解的看着阮孚,阮孚仰面饮尽杯中酒,恣意笑道:“见仁,取笔墨来,见智,再抱一坛子好酒来,醉了才能写出好诗。”

    见仁稍显犹豫的问道:“这.......遥集小郎君刚才已经喝了很多酒了,还要再喝吗?”

    阮孚敞着衣袍,坦胸露怀,躺在席子上,哈哈笑道:“我还没醉,当然要继续喝了,你们快快取来,别扫了我的兴致。”

    见仁和见智立马就要走出花厅,却见门房小厮跑过来,递上名帖,见仁不禁疑道:“郗家小郎君怎么想起来看望我家小郎君了?”

    须臾,郗遐、江惇和步布三人款步走过来,冉起他们跟在后面,他们脚上已经换上了新布履,环顾周遭,雕梁画栋,亭台楼榭,回廊蜿蜒其间,翠竹环绕,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园子。

    冉起一脸正气凛然的说道:“小郎君,这里要是真的有鬼,我们今晚就留下来捉鬼好了。”

    郗遐摆摆手,轻轻一笑,“捉什么鬼,以为自己是天师钟馗吗?”

    江惇看到抱着酒坛子的见智,就敛容问道:“阮孚现在是醉着还是醒着?”

    见智赔笑道:“我家小郎君应该是醒着的,他正在花厅看壁画,还说要在画上题一首诗。”

    江惇摇了摇头,“壁画,题诗,我看他多半是醉了。”

    郗遐示意阿九和冉起他们到处转一转,看这园子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然后就负手走进花厅,笑问道:“阮孚,独自饮酒太无趣,我今日带来思悛兄和步兄,陪着你喝两杯如何?”

    “原来是季钰兄,还有思悛兄,这位步兄我倒是不认识了,不过没关系,既然来看我,就是我阮遥集的朋友,见智,快给他们斟酒。”

    阮孚坐起身来,伸手指向那幅壁画,说道:“我问过看管园子的老仆了,这壁画是原先的主人蒋瑞画的,他还是有些才情的,可惜死了,不然可以与他交个朋友。”

    郗遐仔细观赏着眼前的壁画,墙上还拈着蜘蛛网,阮孚也是刚住进来没多久,只是换了一批新家具,并没有重新修葺这园子,估计阮孚买下它就是心血来潮,住上一段日子感觉厌烦了也许就会离开了。

    “这幅《莲舟晚泊图》画了五名年轻女郎,两名女郎搀扶着翠衣女郎下船,蓝衣女郎坐在船上有些疲乏,而坐在亭子上的那个黄衫女郎黛眉微蹙,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她们有可能是蒋瑞身边的姬妾,也可能是蒋家的女眷,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蒋瑞的那位宠妾?”

    郗遐偏头问阮孚,“你去参加郑翰给猫举办的葬礼了?”

    阮孚又喝了一杯酒,点头道:“那场葬礼还真是热闹,柳宗明听到自己曲折的身世后,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口中一直喊着有妖猫作祟,发了一阵疯就晕倒在地,最后还是由小厮把他搀扶到牛车上,看着让人觉得即可怜又好笑。”

    “蔡谟和葛旟是不是都没在葬礼上出现?”

    “嗯,蔡谟因为自己表弟柴六郎死在狱中伤心不已,而葛旟正忙于修祠堂之事,也就不会参加了。”

    郗遐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抿了一口酒,又徐徐说道:“阮孚,你最近还有服用五石散吗?要不是令兄阮瞻特意写信拜托我关照你一二,你的事我才不会管,有个小傻瓜对我说,你每日沉溺于饮酒而荒废正事,这样活着也太痛苦了,狂放饮酒不仅消除不了心中的郁结,而且还会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堕落,不管身世如何,别人怎么看待你,你都不应该放弃自己,努力活着,好好活着,也许这就是你的父母所希望看到的。”

    阮孚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发抖,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这些,外面的人看到的只是他放荡不羁,耽于酒色,却没人理解他心里的痛楚,他的生母是鲜卑族婢女,他因此遭受着无数的非议和歧视,他无法做到像兄长那样清心寡欲,他很容易被情绪左右,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跟刘伶一样醉死也无所谓。

第一百九十九节

    “东中郎将王浚镇守许昌,我和台产兄(枣嵩字)有些交情,听说台产兄已经和王浚之女王韶定了亲,我可以写信给台产兄,你可愿意去东中郎将麾下任参军?”

    阮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郗遐却笑道:“你被举荐为灼然二品,才华出众,东中郎将也是很欣赏你的。”

    阮孚讪笑道:“勉勉强强而已,我的学识及不过兄长。”

    “你就不必自谦了。”郗遐看步布仍在欣赏壁画,便扭头问江惇:“思悛兄,谢裒可还待在洛阳?”

    “幼儒兄最近常和嵇先生来往,始仁兄(刘演字)和道幼兄(祖涣字)跟他关系也很好。”

    郗遐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沉吟道:“那我回到洛阳,可要会一会他。”

    当步布准备和郗遐谈论壁画之时,小狼快步走进来,躬身禀道:“思悛小郎君,魏掌柜刚才过来说,中牟令高勉和他的小妾今早死在府中,祁县丞和潘家人这会都赶去高勉的府邸了。”

    江惇愕然道:“高县令死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小狼走近前,回道:“魏掌柜听高府的门房说这多半是受到了诅咒,因为在两个月前高县令和小妾卓氏乘车经过弄琴巷,卓氏养的小福犬突然跑进这座鬼宅里,当时卓氏出于好奇,就和高县令一起走进了这宅子,福犬是找到了,可惜他们俩却中了鬼宅可怕的诅咒,高府夜里时常有女鬼凄厉的哭声,卓氏被梦魇缠身,夜夜难以安睡,高县令为此还请来道士来府中作法驱鬼,却都没什么用,没想到他们还是难逃厄运。”

    郗遐站起身,踱了几步,沉吟片刻,皱眉说道:“阮孚,你最好让小厮收拾一下行李,马上离开这里,前往许昌找台产兄。”

    阮孚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我才刚住进来没两日,什么鬼宅诅咒的,我可不惧怕这些,都是人云亦云罢了。”

    郗遐正色道:“高勉可是陈留望族高氏子弟,他的堂伯高光如今任尚书,兄长高裁如今在洛阳担任廷尉正,这件事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如果不想被无端牵扯进来,就赶快离开中牟县。”

    江惇轻轻叹了口气,“季钰兄,看来我们也得尽快返回洛阳去了。”

    步布微笑道:“这里发生的事情确实很诡异,不过也很有意思。”

    “思悛兄,你和高勉都是陈留郡圉县人,同乡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你怎么能袖手旁观呢?”郗遐走到江惇跟前,提议道:“不如这样好了,我们三人就在这鬼宅住上几日,看看能不能破解这诅咒?”

    江惇眉头紧锁,“我真搞不懂你,你明明看出来这案子很棘手,还偏偏要留下来,高家人可不会因此感谢你的。”

    “思悛兄,我在意的可不是高家人,而是淮阴蒋氏,好像太子殿下身边的蒋美人就是来自淮阴,步兄,你是不是在刚才就想到这一点了,或许你在淮阴还见过蒋瑞。”

    步布微微点头,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个蒋瑞好像就是蒋美人的从兄,所以说这鬼宅诅咒很有意思。”

    郗遐负手走至厅门口,观赏着庭院中的雨景,自语道:“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在许昌停留那两日,还不如直接赶去成皋县看她,现在也只能写封信给她了,裴家人和王家人应该也要启程回洛阳了。”

    在西晋时期,洛阳作为全国政治中心,商贸经济达到了自汉末以来最为繁荣的时期,宫城坐落在城中偏北,城周开有十二座城门,门皆有双阙,城内主要有三市,分别为城中金市、城南南市和城东马市,城南还建有太学、三雍、宗庙社稷等建筑,在南宫东南靠近清明门和东阳门建有司徒府、司空府和太尉府。

    城东的步广里和永和里是贵族区,豪门大族的府邸都设于此处,由于宫殿衙署占据了洛阳城的大部分面积,普通百姓和低级官吏多是居住在城东、西、南近郊,城北是北邙山区人口不会太密集。

    坐落在东周街上的崇文馆就邻近永和里,不过因前些天发生了命案故而暂时关闭了,任远今日休沐,不过并未待在府中休息,而是很早就出府了,乘车来到城郊,因为他估计雨轻今日就会回来了。

    靳明楼、龚君复和史进三人正在军营附近遛马,谈论起崇文馆的那桩命案,在茂先楼二楼的藏书室内竟然放着一颗鲜血淋淋的头颅,真是有些骇人,崇文馆也被迫关闭,洛阳城内到处都在议论这件案子,不知新任的洛阳令能否侦破此案。

    他们停下步子,把缰绳拴在树上,让马在树下吃点草,然后龚君复和靳明楼就坐在河边,而史进自己跑去那边林子里了。

    靳明楼朝河水里丢着石子,摇摇头,说道:“我看很难,能够进入茂先楼二楼藏书室阅览的人都是豪门显贵,那个书柜里的藏书也不翼而飞了,就算是他们有嫌疑,那个楚颂之也不敢把他们叫去县衙问讯,除非找到确凿的证据。”

    龚君复从腰间解下羊皮囊,仰脖灌了一口酒,“不是说到现在都没找到那间藏书室的管理员,八成是他看着事情不妙逃跑了,要不就是被凶手灭口了。”

    “也许吧,当时我和史进就坐在一楼看书,因为是下雨天,根本没人上二楼,要不是后来任家小郎君他们去了二楼的藏书室,估计还得再过上一两天才会被人发现吧。”

    靳明楼望见史进傻笑着跑了过来,便问道:“史进,你手里拿的花是从哪里采摘的?”

    史进笑道:“这枝木芙蓉是我拿葫芦里的酒跟一位鬓角花白的老翁换来的,那老翁说木芙蓉生于南方,北方很少见,我本来是想花钱买的,不过那老翁喜欢饮酒,我就把葫芦里的酒给他喝了,他便送我一枝木芙蓉,还笑着问我是否要把这花送给心仪的姑娘,我就告诉他是送给一位翩翩少年郎的,那老翁立时就拿拐棍打我,骂我是个混小子,还让我把花还给他,幸好我跑得快,怎么样,这木芙蓉是不是很好看?”

    “裴校尉应该今日就会到洛阳了,你是打算送给小雨吧?”

第二百节 一乐拉面店(一)

    “小雨很喜欢花花草草的,不过路边那种野花野草根本配不上她,野生兰花又太难寻到,只有宫廷和私家园林里栽种的兰花比较多,而且我对兰花也不是很了解,下次我还是去城中彩虹街上的花店买花好了。”

    靳明楼劝道:“史进,小雨是男儿身,要是让你父亲知道你有断袖之癖,估计会打断你的腿,再说小雨是裴氏子弟,不是你可以追求的。”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喜欢他,我攒了一点钱,准备哪天陪他逛街,请他吃饭,一次把钱花光也没关系,只要他高兴,我就高兴。”

    “史进,你真是个傻小子,随便你,反正到头来不过是单相思一场。”

    “我乐意,待会你们就先回军营吧,我见着小雨,跟他说几句话就马上回来。”

    史进兴奋的拿着那枝木芙蓉,又对着水面照了照自己的脸,发现脸上沾着些灰土,便放下花,用清澈的河水洗了把脸,然后整了整衣冠,重新拿起那枝花,凑近鼻子嗅着淡淡的花香,笑道:“小雨肯定会喜欢的。”说完就朝官道那边跑去了。

    靳明楼很是无奈的说道:“史进这小子还是太天真了。”

    一辆犊车停在路边,任远正撩起车帘望向远处,方才驶过一行商队,然后官道上就安静了一会,偶尔出现两三辆牛车,任远觉的自己可能来的太早了,也许是雨轻离开了太长时间,任远心里面只想尽快见到她。

    当手拿一枝木芙蓉的史进突然闯入任远的视线之中,他略觉奇怪,不知道史进跑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他这员小将有要事回禀裴校尉,拿着花又是为何?

    史进站在那里,抬头挺胸,目视前方,脸上绽出自信的笑容,伸出手像是要把那枝花献给某人,那个动作保持了一会,史进摇了摇头,又换了一种拿花的姿势,自语道:“这枝花送给你,它的名字叫做木芙蓉,是......不是很漂亮.......”

    史进忍不住用手掌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真是个傻瓜,他肯定知道这是什么花,哪里还需要我说,那我到底应该说些什么话才好呢?要是他问我为什么送花给他,我又要怎么回答他?好伤脑筋啊,要不然背那一首《关雎》好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后面是什么,糟糕忘记了,怎么办?

    好像不对,这首诗是思慕女郎的,根本不合适,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哪首诗是表达.......表达那种情感的,怎么可能有那种诗,我现在要保持冷静,先冷静下来.......”

    史进做了个深呼吸,完全不知道任远已经走到他的身后,当任远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猛地回头,白皙的脸庞瞬间变得通红,紧张到说话也结巴起来,“你.....你是......是什么时候......”

    任远温和笑道:“你是想要在这里表白,那首《关雎》就是男子对心仪的姑娘表达爱意,你怎么还觉得不合适呢?”

    史进摸了摸鼻子,解释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特意在这里等候裴校尉的。”

    “哦,原来如此,这花又是送给谁的?不会是送给裴校尉的吧?”

    “是这样的,靳明楼最近在研究药草,医书上说这种木芙蓉的花、叶和根部都可以入药,治疗赤眼肿痛,我就去林子里帮他找寻这种花,今日运气好,被我找到了。”

    任远含笑点头,“看来靳明楼很好学,不过你也很努力,都能背诵《诗经》了。”

    史进讪笑着低下了头,心道:怎么办,被任家小郎君发现了,待会我还怎么送花给他?我今天一点运气都没有,算了,改天等他来军营时再说好了。

    “阿远哥哥,史进,你们是在等我吗?”

    远处的白袍少年朝着任远和史进招手,扬鞭催马而来,衣袍飞扬,真是玉树临风,白衣胜雪,好一个俊美潇洒的少年郎。

    原来雨轻这一路都没有乘坐牛车,她早就收到古掌柜的书信,得知谢淑妃突然薨逝,崇文馆内还发生了命案,陌文也死了,她的心里除了难过还有对太子的担心。

    雨轻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对后面骑马追过来的年轻男子笑嗔道:“吕兄,我们说好要比赛骑马的,可你的态度也太不认真了,这么悠哉悠哉的骑马,比牛车还慢。”

    吕莘呵呵笑道:“聪明的人从来不着急,休息一下才能更好的思考问题。”

    “唉,悦哥哥和阿龙哥哥只会安静的下棋,谌哥哥和二哥哥就陪着束先生谈玄论道,而士瑶哥哥坐在自己的牛车里一直很认真的看书,也不觉得闷,山延不善骑马,就给小智和阿飞讲故事,所以我只有找吕兄陪我赛马了。”

    雨轻歪头一笑,“不过阿远哥哥和史进都来了,现在我就不需要你这个聪明人陪我赛马了。”

    吕莘笑了笑,也下马来,任远负手走到雨轻身前,仔细看了看她,关心的问道:“脚上的伤完全好了吗?”

    雨轻点点头,望见史进手拿一枝花站在那里,一脸手无足措的样子,笑起来还有点傻,像个孩子似的,便好奇的问道:“史进,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还变得扭捏起来了,不过你手里拿的淡粉色木芙蓉花挺漂亮的。”

    “那就送给你好了。”史进把花递给雨轻,心里又紧张又害羞,摸了摸后脑勺,憨厚的笑道:“看到你平安回来,我很高兴,接下来你要准备举办天下第一比武大会了吧,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千万别客气。”

    雨轻接过那枝花,脸上的笑容很真诚,“史进,你不愧是我的好朋友,爷爷和四叔他们估计要到中午才能回到府中,不如我请你吃豚骨叉烧拉面吧,阿远哥哥和吕兄也一块去好了。”

    史进摆摆手笑道:“你才刚回来,怎么能让你请客呢,这顿我来请,每人一大碗叉烧拉面,我手上的钱虽然不多,但是吃拉面的钱还是付得起的。”

    “好啊,不过我不要大碗,因为吃不完,顺便给你省钱了。”

    雨轻把木芙蓉花交给牵着小白的阿勒,吩咐他回府后把花插到花瓶里,记着往瓶子里放些清水。

    吕莘调侃道:“子初兄,看来有人抢着要给我们接风洗尘了。”

    任远淡淡一笑,墨白已经牵来一匹健壮的红鬃马,它的外表像烧红的炭火一样红,看起来很帅气,任远给自己的良驹取名为烈焰。

    看到任远已经飞身上马,史进一声口哨,白马朝这里飞奔而来。

第二百零一节 一乐拉面店(二)

    雨轻笑道:“阿远哥哥,史进,那我们就一起比赛骑马吧。”说着她也飞身上马。

    “你也真是的,骑马一路这么颠簸,就不能休息一下,让我喘口气。”

    “吕兄,你再这样提不起精神,恐怕真的要落后于桓协了。”雨轻回头笑道:“你明明有能力,还很优秀,为什么偏偏不想努力,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吕莘很不屑的说道:“桓彝和桓协就是喜欢努力的大傻瓜,天天做着桓氏一族再度崛起的美梦,看着就让人不爽。”

    “是这样吗,我感觉你们很像,只要好好相处,应该可以成为朋友吧。”

    “怎么可能,我们东平吕氏才看不起龙亢桓氏,那俩家伙和我水火不容。”

    “你要不要加快一点,一乐拉面店生意很好,要是再磨磨蹭蹭的,我们就没有座位了。”

    望着雨轻扬鞭远去,吕莘有些沮丧的自语道:“等下最好别遇到那家伙,不然真的没心情吃拉面了。”

    一乐拉面店就开在东周街上,店内最近还推出了免费券,赠送配菜和茶水,直接把附近那几家食肆的生意全都抢光了,一名年轻男子正与掌柜聊着天,看起来他是这里的熟客了。

    “这烟熏笋干挺特别的,手打虾滑拉面味道也不错,季钰兄还未回来,不然我就带他一起来这里吃拉面了。”

    掌柜呵呵笑道:“桓家小郎君经常光顾我家店子,送给你的那些免费券,你都好心的转赠给吃不起拉面的穷人家的孩子了,像桓家小郎君这样心善的人在洛阳城内可是不多见的。”

    桓协苦苦一笑,在桓家成为了邢家之后,族中之人经历过的痛苦和磨难,外人是难以想象的,正因为亲身遭受过伤痛,他才能够深切地感受到别人的痛苦。

    在高平陵之变中,桓范与曹爽一同获罪,被诛灭三族,好在桓氏一脉并没有全灭,桓范幼子桓楷当时因为在外地,幸运的逃过一劫,之后为了躲避司马氏族的追杀,桓楷与家人隐姓埋名,深居简出,过着不为人知的隐居生活。

    到了桓协的父亲桓颢这一代,才重新出仕,担任公府掾、郎中,却也止步于此,他们桓氏的家族地位在西晋时远不如从前了,已经沦落到二三流的行列,他和兄长桓彝只能不断的努力,哪怕知道在司马氏的天下,他们家族崛起无望,也不能放弃努力,只要有一丝丝的希望,他都该奋力抓住,这就是郗遐曾对他说过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他把郗遐当做朋友,也是他最佩服的人。

    如今桓协担任尚书都令史,隶属于五兵尚书。

    令史官不过七品,禄不及四百石,位在郎官之下,郭璞的父亲郭瑗出身寒门庶族,初入仕途就是担任尚书都令史,尚书杜预欣赏他为人公正方直,后来他才得以出任建平太守。

    在魏晋时期政局不稳,改朝换代频繁,因为站错队伍而消失、衰落的士族比比皆是,河东毌丘氏、太原王氏王允王凌一支就因为反对司马氏族的统治而被族灭,龙亢桓氏子弟在现今能重新入洛为官,已经算是一个比较好的起步了。

    “小二,给我们四大碗叉烧拉面。”

    只见史进和雨轻他们很快走进店内,吕莘望见桓协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吃拉面,心中顿觉不快。

    “茂经兄(桓协字),真是好巧啊。”任远含笑走过去,“你怎么独自一人来这里用饭,元度兄(胡瓒字)今日也该休息才对,说起来他这个步兵校尉的属官平日里也不是很忙。”

    “元度兄和太真(温峤字)一起去金谷园了。”

    “原来是这样。”

    任远、吕莘和史进就坐到桓协旁边那桌,雨轻却走过去和夏掌柜打了个招呼,夏庆余是文家旧仆,这家一乐拉面店就是文澈开的,由于文澈经常代替雨轻出去办事,就找来夏庆余帮忙打理店里的生意。

    当雨轻走到桓协桌前,便笑道:“桓协,秋季可要推出新款的茶具、酒具和文房四宝等工艺品,桓家负责木鱼石原石的开采,在开采过程中需要特别留意那些惟妙惟肖的天然造型的原石,因为这种原石不用精心雕磨,就具有极高的观赏和收藏价值,可谓珍品中的珍品,价格不菲。”

    任远示意雨轻赶快坐下来,淡笑道:“等到下次开圆桌会议时再说也不迟,茂经兄出仕后公务冗杂,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就不要讲什么生意了。”

    雨轻不满道:“阿远哥哥,你们出仕为官是很忙,可我也很忙,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的。”

    吕莘在旁调侃笑道:“你是最能折腾的,敢拼敢闯,不轻言放弃,不能进入仕途实在是太可惜了,凭借你的才华举灼然二品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再加上你有这么好的人脉,以后肯定是平步青云。”

    灼然二品是中正官所评定的乡品中的第二个等级,实际上二品就是最高的品级,高门权贵子弟大多为二品,魏晋时二品之人出仕即任清官,而三品以下之人则有许多种官职不能担任。

    雨轻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乖乖的坐在任远身边,史进又唤来小二,问雨轻要点什么配菜,还要不要点心之类的。

    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皱眉道:“史进,我不要大碗的。”

    “我知道,待会你从碗里挑一些拉面给我就行了。”

    “要是让你敞开吃,你能吃几大碗啊?”雨轻双手手掌张开,笑道:“十大碗,可是顺风的最高纪录,你能打破吗?要不改日在城中举办一场大胃王比赛,我觉得顺风夺冠的几率更大一些。”

    桓协已经吃完了拉面,听着雨轻对史进讲大胃王比赛,不觉发笑,认真注视着雨轻,单从外表来看,她确实长大了,可还是那么天真的可爱,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世故,这样的天真总是会令人羡慕。

    任远早就习惯了雨轻的各种奇思妙想,像什么跳泥潭、骑鸵鸟赛跑等等奇葩的运动项目,不过都未能实现,只有击鞠运动盛行起来,可是裴术不喜看那些士族子弟在场上骑马奔驰,互相争逐击球,觉得太过张扬,有失君子风度,自然也不会允许雨轻参加这种比赛,雨轻每次都是在场外做观众。

第二百零二节 一乐拉面店(三)

    任远主动给雨轻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轻声道:“叉烧有些油腻,还是让他们用新鲜的柠檬汁来调味好了。”

    雨轻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桓协,开玩笑道:“桓协,你只吃一碗拉面就饱了吗,要不要再来一碗?”

    桓协笑着摆摆手,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成皋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的这趟避暑之行还真是愉快又惊险,不过我还是很羡慕你,可以无忧无虑的跟着爷爷和叔叔去避暑,而我在燥热的盛夏里只有处理不完的公务。”

    吕莘吃着小食盘里的麻花,瞥了一眼桓协,没好气的说道:“你能在洛阳任职,已经很不错了,好多人还不如你呢。”

    桓协悠然笑道:“是啊,至少我比你强一些,这也算是心理安慰吧,你在洛阳要是遇到什么难事,也可以来找我。”

    吕莘轻飘飘的回道:“桓茂经,我还没堕落到需要你来为我操心的地步。”

    “如今的东平吕氏子弟中还有名士吗?你就是个吊车尾的,最不起眼的家伙,我刚才还觉得奇怪,你怎么也来洛阳了,该不会是来给山简和嵇绍送礼的吧,请他们帮你谋个官职,吕家和山家、嵇家世代交好,这点小忙也不算什么。”

    “桓协,总是说这样无聊的话,你还真是讨人嫌,嫉妒心太重可不好,我知道你在洛阳没几个朋友,龙亢桓氏子弟的境遇是有那么点糟糕,不过你很幸运结识了郗遐,他肯定会帮你的。”

    史进看了看吕莘,又扭头看了看桓协,笑问道:“你们是有仇吗?为什么这样互相看不惯,要不要在这里打一架,看看谁更厉害一些?”

    任远立即敛容道:“史进,休要胡说,拉面来了,我们还是先用饭吧。”

    “子初兄,我府中还有事,先告辞了。”

    桓协站起身,又看向雨轻,淡笑道:“季钰兄好像在中牟县遇上了一桩麻烦事,估计要晚些天才会回到洛阳。”说完就匆匆离开了这家店。

    吕莘拿起筷子,欣然笑道:“看着就好好吃,我开动了。

    雨轻把自己碗里的拉面挑过去一些给史进,又问道:“吕兄,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桓协啊?”

    “没到讨厌的程度,只是关系不算太好,以前去颍川游学时,碰到过桓协,他这人骨子里还是很清高的,反正我跟他合不来。”

    这时两名捕头走进来,大声问道:“夏掌柜在不在店里?”

    小二满脸疑惑道:“你们今天怎么又过来了,昨天我不是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还问什么?”

    中年捕头板着脸道:“这次是新任县尉亲自过来问话,快把你们的掌柜叫出来。”

    雨轻转头望去,却见宁傕大步流星的走进店中,扫视一周,当视线落到雨轻身上,他马上走过来,恭敬的施了一礼。

    雨轻微笑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被调来洛阳了,你应该是为了崇文楼的案子过来的,我只是来这里吃拉面的,你不必理会我。”

    宁傕这才转身走到柜台那边,小二便重新叙述了一遍茂先楼的图书管理员狄咏在案发前一日来店内吃拉面的情形,他是自己来的,也没有和什么客人交流,更没有起什么争执与冲突,吃完拉面就离开了。

    夏庆余细想了一下,补充说道:“狄咏也算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不过他这人很喜欢占便宜,因为在我们店里每消费五十个铜钱就会送一张免费券,狄咏总是带着友人过来吃拉面,两人消费刚好凑够五十个铜钱,有时候也会少一个两个的铜钱,不过我看他们是熟客还是会送一张免费券。

    每回免费券他都是自己拿着,他的友人非常憨厚,也不与他计较,那日结账时狄咏就是使用的免费券,配菜的钱都没付,还说下次一块结,如今却连他的人都找不到了。”

    宁傕皱了皱眉,沉吟道:“据茂先楼的门卫所说,常与狄咏一起过来吃拉面的友人应该就是颍川书楼的管理员纪刚了,看来还得传唤纪刚来县衙一趟了。”

    雨轻只是低头吃着拉面,吕莘望见宁傕带着捕头离开了,便说道:“死的不是东宫的一名小内侍,而且在茂先楼内只发现了他的头颅,那么他的尸身又会在哪里,凶手为何偏偏选在崇文馆作案,他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呢?

    内侍一般都是从小净身入宫,很多都是因为家里穷活不下去,要么就是被人贩子拐卖的,不知道这个叫陌文的小内侍家乡在哪里,还有没有亲人?”

    任远放下筷子,沉声道:“陌文是中牟县人,我听说中牟令高勉因为受到鬼宅的诅咒在夜里突然死了。”

    吕莘听后放下茶杯,笑道:“鬼宅的诅咒,听起来比崇文馆发生的案件还要离奇,郗遐不会也去了那座鬼宅吧?廷尉正高裁得知自己的弟弟不明缘由的死了,定然会跑到堂伯高光跟前悲痛大哭,黄门侍郎潘岳也无法袖手旁观,中牟潘氏还得不遗余力的协助朝廷官员调查此事。”

    雨轻貌似已经吃好了,把拉面碗推到了一边,说道:“阿远哥哥,高裁只是廷尉正,对顾廷尉却不是很恭敬,顾哥哥对我说,有一次他看到高裁发火,特别可怕,当时吓得属吏都不敢吭声了。”

    任远递给雨轻一块手帕,淡淡笑道:“高裁的脾气是有点火爆,曾对整日无所事事的潘伯武甩手就是一巴掌,还总是对高勉说我愚蠢的弟弟啊,就连潘岳都不敢轻易招惹他,高勉死在任上,高裁这次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吕莘看史进吃的津津有味,还把雨轻那碗里剩下的汤全都喝光了,便轻轻一笑,说道:“高光乃曹魏太尉高柔之子,高柔正是并州刺史高干从弟,因高柔善于治法,曾担任廷尉长达二十三年,高光家族历代明晓法律,虽然高裁是担任顾廷尉的属官,但是高家在司法界的声望无人能及,顾廷尉也只得处处谦让他了。”

    在他们几人聊着高家事情的同时,高裁已经进宫去了,他在西堂殿门外还遇到了郭彰。

第二百零三节 西堂议事(一)

    西晋是继续沿用曹魏宫殿,正殿太极殿和东西两堂一字并列,东堂是皇帝日常处理朝政、召见群臣、讲学之所,而西堂是皇帝日常起居之所,司马衷常在西堂会见中枢重臣以及朝中清贵官员,能进入西堂多是司马衷认可之人。

    此刻司马衷正在西堂内听吏部郎陆云奏事,司隶校尉许奇、尚书山允和吏部郎李重都跪坐一旁。

    陆云所奏之事正是关于今夏六月豫州连降大雨,发生了大面积洪涝,朝廷派官员过去赈灾,河堤谒者(都水使者属官)郤延登经过实地勘察,找出了根本原因。

    “臣一直以为是豫州地区没有修筑堤坝才会造成洪水泛滥,可在郤延登巡视豫州一带,才发现到处都是各种堤坝和蓄水池,既然豫州遍布堤坝,怎么还是会有涝灾呢?

    郤延登仔细调查后,知道了问题所在,那就是筑的堤坝过多,有些河道上遍布了好几道堤坝,私堤繁多严重阻碍正常的排水,夏季雨水增多时就很容易出现某处决口,从而导致洪灾。

    郤延登在奏表上提出了解决方法,坏陂宣泻,拆掉不合理的私堤,那些合理的旧陂旧堨及山谷私家小陂可以进行修缮,来防止洪灾。

    如果坏陂计划能够得到有效的实施,那么到了明年豫州地区也能迎来一个五谷丰登的丰收年了。不过看起来有些难度,和汲郡吴泽的开发一样,阻力很大。”

    陆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司马衷接过陆云呈上来的那份奏表,大致看了看,视线落到中间几行字上,上面写着曹魏时期所建立的陂堨,和蒲苇、马肠陂这种自然形成的蓄水量较少的陂堨应当立刻拆除,司马衷略笑了笑,心中暗想:想让那几家人拆堤坝可是不容易的。

    山允正容说道:“豫州水患确实需要好好治理一下了。”

    李重微微点头,他知道山允的言下之意,豫州当地的豪族为了避免洪灾来的时候,淹没自家良田,而不惜费力费财去修建水坝,却完全不考虑这样做会影响排洪,最终引发更大的洪涝灾害。

    也许这些豪族心里想的是一旦发生洪灾的话,损失由大家共同承受痛苦,可是修建水坝本身所带来的好处却是一家独享,只顾自家利益,不顾及朝廷整体的利益,该地某些豪族实在应该严惩。

    尤其是颍川郡,这个地方聚集着一帮能量很大的豪族,颍川士族集团,自汉末以来,公认的士族三巨头就是颍川、南阳和汝南,顶级治国人才多是来自这些地方。

    而在颍川地区最大的世家就是荀家、钟家和陈家,当年李重上疏陈述九品之弊,同王戎创制甲午制,欲要改革吏治,司徒左长史荀组(荀勖弟)就联合颍川士族集团从中作梗,最终改革宣告失败,他也因此被外放。

    荀家最大的田产就在豫州地区,如果想要拆堤坝,估计荀家会是第一个出面阻扰的,中书令陈准掌管机要多年,更是不好惹的,这背后的水太深,即便是当年亲自去豫州巡察灾情的杜预,也是奈何不了颍川士族集团的。

    司马衷淡笑问道:“陆云,既然你把问题指出来了,可是想出了什么应对之策?”

    陆云肃然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要私自修堤坝,就必须向朝廷上交一大笔使用费,我想那些豪族绝不敢公然反对朝廷的旨意,何况颍川士族向来积德累行,荀家、陈家和钟家都是心系天下百姓,不存任何一点私心,中书令陈准更是群臣的楷模,真可谓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颍川世家大族自会替陛下分忧,尽力说服豫州地区的其他豪族。而朝廷得到这笔钱款,一旦发生洪灾,就可以给当地百姓更多的赈灾补助。”

    陆云很清楚朝廷不会下令强行拆除那些私堤,因为司马衷还不想正面得罪颍川士族集团,所以他才想出这个折中的办法。

    一旦朝廷真的颁布了这种新法令,当地豪族肯定会对其进行盘算,如果不修堤坝,在发生水灾后,会产生多少损失,如果这个损失值大于朝廷的使用费,那他们会选择继续修,如果低于朝廷的使用费,他们应该就放弃修堤坝了。

    在豫州,颍川士族集团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荀家、陈家和钟家他们几家就修缮了堤坝,朝廷想要解决豫州水患,就必须要设法制衡颍川士族集团。

    司马衷抿了一口茶,然后悠然问道:“茂曾(李重字)以为陆云的这个办法可行吗?”

    李重想了一下回道:“依臣之见,跟拆除堤坝一样有些难度。”

    司马衷放下茶杯,呵呵笑道:“陆云,此事容后再议吧,听长渊(贾谧字)说你对农田水利很有见解,不妨说说汲郡还有江南那边的情况吧。”

    接下来陆云就谈到有关汲郡之吴泽的综合开发,以及荆、扬、兖、豫等地,清除淤泥,修建灌溉水渠。

    “东汉顺帝会稽太守马臻始立镜湖筑塘,周回三百十里,灌田九千余顷,到灵帝时余杭县令陈浑筑两湖,导苕溪水入湖,又筑湖塘三十余里,沿溪增置陡门塘堰数十里,旱涝无患,灌溉县境公私田一千余顷,七千余户受益,兴修水利不仅可以发展农业,而且对运输和商业贸易也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不容忽视。

    朝廷可以命都水台的官吏根据实地考察,制定出详尽的治水方案,至于吴郡、太湖流域和会稽等江南地区则主要是以治水圩田为农田开发方式,我觉得今后可以尝试发展塘浦圩田。

    把不宜开垦的山地、湖滩都充分利用起来,大规模围湖造田,七里十里一横塘,五里七里一纵浦,塘浦纵横交错,横塘纵浦之间筑堤作圩,使水行于圩外,田成于圩内,形成棋盘式的塘浦圩田,还可以在堤岸种柳护堤,在圩田管理上,官圩设圩官,私圩设圩长,圩田可以提高江南地区的粮食生产,从而充盈国库粮食储备,如果朝廷派遣官员下江南大力建造圩田,江东各大士族自会从旁协助。”

    司马衷微笑点头,“看来吴郡陆氏也是善于水利的,陈眕已经上奏举荐杜尹出任汲郡太守,设立吴泽府,对吴泽陂实施军屯管理,这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想法,中书令的儿子不仅在金谷友人中有才气,还很有眼光和远见,子泰(许奇字)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呢?”

第二百零四节 西堂议事(二)

    许奇淡然回道:“陈眕不过是受到博士束皙的启发,有了自己的见解,若论才气,他及不上陆士衡,在识人方面,也远不及茂曾兄(李重字)。”

    “你说话做事总是不偏不倚。”司马衷的目光变得玩味道:“陈眕和陆机、陆云同为金谷友人,向来交好,听说陈眕和陆机也去了成皋县避暑,那里真够热闹的。”

    前几日尚书柳瑁在殿前跪地请求辞官回乡,司马衷并未准许,只是下令免去他的官职,让山允接替他的尚书一职,并且让顾廷尉派遣属官彻查河东解地虞乡翟玉岭案,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柳瑁不得擅自离开洛阳。

    司马衷没有给柳瑁父子留一点颜面,也是想要杀鸡骇猴,给北方各大门阀士族提个醒,虽然让贾后出来执政,但是朝权还是牢牢握在司马衷的手中,早些年不上朝,但并非不理朝政,他经常在西堂会见重臣,面授机宜,朝堂上不同派系的争斗,他也是一清二楚。

    在堂外候着的高裁脸色憔悴,而郭彰手上拿着西河太守崔璇的奏章,一脸轻松的样子,瞧着高裁,笑问道:“高光怎么没和你一起进宫来,他倒是能沉得住气。”

    高裁听后,立刻沉下脸说道:“郭彰,你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的,我们高家断狱无数,从不信鬼邪之说,有人胆敢藐视朝廷司法,残害我们陈留高氏子弟,简直是自寻死路。”

    郭彰冷哼一声,“还是等你们高家抓到了凶手,再说这样的话好了,说不定这世上真的有鬼,各郡县无头案多了去了,中牟县的鬼宅诅咒也传了好几年了,你那懦弱无能的弟弟高勉还不是对此置之不理。”

    高裁微怒道:“高勉是愚蠢,但不该死,他是我的亲弟弟,我不允许别人随意评价他,况且你的儿子也比他强不了多少。”

    “高裁,你只是个区区六品的廷尉正,要不是看在高光的面子上,我才懒得和你说这些,谁害死你的亲弟弟,你就找谁去,别在我跟前说大话。”

    “郭叔武,你堂堂一个尚书对痛失弟弟的同僚不仅不安慰,还在这里冷嘲热讽,难道你是专门来这里看别人家笑话的?”

    裴頠疾步走过来,凌厉的目光扫了郭彰一眼,然后落在高裁身上,缓和说道:“茂卿(高裁字),中牟县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

    高裁眼眶泛红,几欲掉泪,裴頠也不好多说什么,郭彰咽一口吐沫道:“裴逸民今日又进宫做什么,碰上他真是倒霉。”

    这时内侍走出来躬身道:“裴侍中,郭尚书,廷尉正高裁,陛下召见。”

    高裁快步走进堂中,见着司马衷,就双膝跪地,一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突然情绪失控崩溃大哭,山允、李重和陆云一时都怔住了,郭彰却把嘴一撇,小声自语道:“高裁竟然跪到陛下面前哭,还真是没出息。”

    司马衷皱了皱眉,示意裴頠搀扶他起身。

    高裁抬首哽咽道:“陛下,请陛下为我们高家做主,给我那可怜的弟弟伸冤。”

    司马衷注视他片刻,叹息一声,什么话也没说。

    裴頠却肃然道:“茂卿,你应该还记得吧,前几日柳尚书也跪在这里,请求辞官回乡,说自己老了,也热闹过了,想回家读读书,钓钓鱼,过几天清闲的日子,当时是你站出来,对着众臣说廷尉府收到一封诉状,柳子都牵涉进一起二十年前发生在解县的纵火杀人案中,定要派人彻查,你那时的眼神很坚定,此刻却变成这样了。

    高家是世代法家,高光早前任黄沙御史,而今任尚书,主管三公曹,陛下很信任他,当然也很信任你,因为你们在朝中都是不左不右保持中立,刑决罪罚始终以‘平允’二字为准,陛下希望日后你也可以像五朝元老高柔那样成为受人敬重的法官,所以赶快收起你的眼泪,司法官员只严守律法,不应该相信眼泪,更不要轻易在人前落泪。”

    听到裴頠的这番话后,高裁心中一颤,赶忙用衣袖擦掉了眼泪,因为他们陈留高氏从曹魏到晋廷,一直能够受到重用,靠的不仅是能力,还有眼力,如果不是叔公高柔拥有独到的眼光,一次次做出最正确的选择,那么他们陈留高氏一族早就陨落了。

    高干作为袁绍的外甥可是坚决敌曹的死硬派,能让私心颇重的袁绍将并州刺史之位相授,可见他是一流的军政全才,之后曹操挟官渡之威来征讨高干,高干不得已而降,曹操却仍命他担任并州刺史,究其原因恐怕是曹操知道高干仍保存着实力,为了稳定北方,不愿与高干开战。

    后来高干趁着曹操攻打乌丸,举兵叛曹,以他当时并不多的兵力和粮草,对抗李典乐进两路的兵马,坚持了四个多月,最后死守壶关,乐进终究久攻未下,高干的统兵能力或许胜过袁绍。

    高柔正是难缠敌将高干的堂弟,早期归顺曹操时日子并不好过,是他处事谨慎小心,并且能力出众,才让曹操慢慢对他放下戒心,对他改观,他也很快在曹魏集团中平步青云。

    在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的时候,高柔选择站到司马懿的阵营,后荣升太尉,可以说高柔在曹魏时期是少数几个最会做人的官员,高柔并没有特别忠诚于哪一方,他所做的只是为了自保,同时作为司法重臣,他仁义执法,赢得群臣的尊重,更使他在朝中的地位稳如泰山,高家历代明晓法律,在司法界拥有绝对的权威。

    如今高光正是高家的领军人物,他最初是由太子舍人逐渐迁升任三公尚书,同司隶校尉许奇交情很好,也深受司马衷的器重,这些年高光一直在扶持自己的侄儿高裁,有意把高裁培养成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

    高裁进宫跪在司马衷面前哭诉,绝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惨死的弟弟,还是为了捍卫司法尊严,维护高家的荣誉。

    一个小小的中牟令死了,朝中权臣不会太在意,即便高勉是陈留高氏子弟,可是高裁决意要掀起一场风浪,竟敢触犯高家的底线,那人绝不是等闲之辈,高家人断狱无数,不管是大案还是小案,从未有解决不了的,这次也是一样。

第二百零五节 看不见的影子(一)

    堂内沉寂了一会,司马衷淡淡说道:“茂卿,你现在应该冷静下来了吧,刚才裴侍中说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

    高裁慢慢抬首,声音略显沙哑道:“臣明白,可是有人传言我的弟弟死于鬼宅诅咒,蓄意制造这种鬼怪邪祟之说,简直是在挑衅朝廷的司法权威,臣愿赶去中牟县,亲自调查此事。”

    “廷尉府公务繁多,你就不必亲往了。”司马衷摇摇头,又看向裴頠,问道:“裴侍中,你可有合适的人选啊?”

    裴頠回道:“郗遐如今就在中牟县,他这个尚书郎还未就任,不如就让他负责调查中牟的案子,虽然他在江夏郡平叛张昌之乱立了军功,但是朝中仍有人质疑他,正好可以借此再考察一下他的能力。”

    司马衷抿了一口茶,点头道:“那就这样办吧。”

    高裁深知郗家在朝廷监察部门中很有威望,丝毫不逊于高家,这件事交给郗遐来做或许比自己亲自审理更合适,不过真到了郗遐遇到解决不了的人和事,他再亲自赶去处理,更能显出高家的强硬手腕。

    “在回来的路上爷爷已经答应我了,明早我就可以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住了,我这次还给陈大娘带了一些礼物。”

    牛车驶进永和里,任远方才在东周街上给雨轻买了一串葡萄冰糖葫芦,雨轻坐在牛车里,已经吃了半串了。

    任远微笑问道:“雨轻,你上次派人送给我的画里有个男子,他是渔夫吗?”

    “那次他确实在钓鱼。”雨轻浅浅一笑,“其实他是司州境内有名的富商巨贾,叫做李如柏,他什么都干,会的很多,不过喜欢骗人,说话不算数。”

    任远温和的笑道:“李如柏,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你这次去避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还是先休息两天,崇文馆发生了命案,这天下第一比武大会恐怕也要推迟举办了。”

    “阿远哥哥,在茂先楼二楼的善本特藏阅览室内可有多出什么东西,有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在案发前一日都有哪些人进入过这间阅览室?”

    任远略微皱眉,问道:“怎么会多出东西来呢?你觉得凶手会粗心大意把杀人凶器遗落在阅览室吗?”

    “这也说不定,凶手的行为本来就很奇怪,一般杀了人都会尽快清理干净现场,抹掉一切作案痕迹,他却把陌文的头颅放进书柜内,很明显就是为了让第二天进来这里看书的人发现,偏巧阿远哥哥就是第一目击者。”

    雨轻一边吃着葡萄冰糖葫芦,一边翻看崇文馆出入登记簿和茂先楼借阅登记表,这是任远让墨白誊抄的一份,它们的原本已经被楚颂之带回县衙了。

    “案发前一日来崇文馆的人可真不少呢,原来陌文是替太子殿下还书的,而丢失的那套书正是杨彪续补的《东观汉记》,也是太子殿下先前借阅过的书籍。”

    东汉末年,经历董卓之乱,《东观汉记》的书稿已经散佚,杨彪在许都续补《汉记》之时,马日磾、蔡邕等人的原稿已经无法补齐,不过张华有幸得到由蔡邕续成的十志残卷,当时还是墨白带领抄书小队去张司空府上誊抄的,那套残卷也放在阅览室的书柜中,凶手却没有拿走它,论收藏价值,那套残卷算是茂先楼中最珍贵的书籍了。

    “阿远哥哥既然是最早到达现场的,肯定在第一时间就检查过那套残卷了,书里面有没有藏什么东西啊?”

    “我当时大概翻过一遍,没有翻出什么东西。”

    “阿远哥哥当时肯定没心情一页一页的查看,多半是拿在手上,这样快速翻页的,对不对?”

    “即便是这样翻页的,书里面藏着什么,也是一目了然吧。”

    雨轻把剩下的半串葡萄冰糖葫芦交给任远,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笔记本,又拿出一张竹青色方形纸,翻开笔记本,随便夹了进去,然后把那本笔记本递给任远,眯眼笑道:“阿远哥哥,你能把这张纸翻出来吗?”

    “那张纸,这样一翻马上就能——”任远拿在手中快速翻了一遍,那张纸竟然不见了,他犯疑道:“不可能找不到,绝对是夹在哪个地方了。”

    他再次把笔记本翻了一遍,仍旧没有找到,他转而注视着雨轻,问道:“你不会把纸片偷偷抽走了吧,是在变魔术给我看吗?”

    “现在可不是变魔术的时候。”雨轻拿着那笔记本,慢慢翻开几页,笑道:“阿远哥哥你看,纸片不是夹在这里好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刚才也是很认真的翻看的。”

    “关键就在书页的边缘,我提前把夹着纸的页面的下半部分撕破了一点,这样的话,翻页的时候就不会碰到手指,只有那一页会跳过去,而我是拿着书页的上方翻的,所以这张纸很容易就会被找出来了。”

    任远恍然一笑,然后又陷入沉思,凶手拿走的是杨彪续补的《东观汉记》,杨彪出身弘农杨氏,莫非这其中还跟弘农杨氏有什么关联?

    雨轻继续吃着葡萄冰糖葫芦,在她进城前已经吩咐顺风和花姑去崇文馆查找线索了,她隐约感觉凶手是想告诉他们什么,或许会在阅览室中留下什么特别的讯息。

    “阿远哥哥,盛夏时你有没有去我的小院子里摘西瓜?”

    任远收回思绪,含笑点头,“嗯,院子里种的西瓜吃起来比去年还要甜,我也派人给世道兄、道幼兄他们府上送去了西瓜。”

    雨轻很开心的吃完了这串葡萄冰糖葫芦,季冬阳在去年就开了一家专门卖冰糖葫芦的店铺,在开店前惜书还来裴府请雨轻起店名,雨轻看惜书如今过得很幸福,就给店铺取名为‘幸福山楂树’。

    “雨轻,过两天我会去那个小院子里看你的,还有——”

    话停在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有些话只能藏在心里,快要到雨轻的生辰了。

    雨轻生在孟秋之月,那一日下着雨,任远和自己的父亲也乘车来到这里,等裴绰和左芬相继离开了这里,任罕就牵着任远的手走到这座小院子门前。

    当时任远还很小,他抬头望着父亲,好奇的问道:“父亲,这里面住着什么人?”

第二百零六节 看不见的影子(二)

    “你见过这孩子的父亲,他很喜欢你,还教过你写字,你应该记得他吧,不过他不会再回来了,留下这个可怜的孩子,孤孤单单的活着。”

    “我记得那个叔叔,原来这里是他的家啊,可是为什么他要离开家,不再回来了呢?”

    “因为他去了很远的地方,迷了路,回不来了。”

    “哦,那我可以跟住在这里的孩子做朋友,这样她就不会感觉孤单了,等我长大了,我会保护她的。”

    “你可以时常来这里看她,但不要冒冒失失的闯进她的生活,这样对她并不好,也很难接受你这样的朋友。”

    任远听得不太明白,只是点点头。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雨轻的存在,也成为了那个陪伴雨轻成长,雨轻却一直看不到的影子。

    雨轻出生的同时也失去了母亲,所以她从来不过生辰,可是每年到了那一天,任远都会在那个小院子外驻足一会,并且在心里说出那一句,“雨轻,祝你生辰吉乐。”

    雨轻发现任远注视着她有些出神,便笑问道:“阿远哥哥,你怎么了?话说到一半怎么又不说了?”

    “没什么,那幅长卷画《洛神赋图》已经完成了,我已经把那幅画放进你的书房了。”

    雨轻倍感欣喜,称赞道:“没想到这幅《洛神赋图》只用了半年就画好了,之前那幅《金谷宴乐图》可是画了一年多才完成的,阿远哥哥作画的速度变快了。”

    任远微微一笑,他不知道该送什么生辰礼物给雨轻,但是到了雨轻生辰那一日,他会过来陪着她。

    雨轻也不再翻看出入登记簿了,脑海中突然想起足球比赛的事情,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倒是把足球比赛忘记了。

    她浅笑道:“阿远哥哥,任家球队本季的表现比上个赛季还要抢眼,在主场火力全开,狂进四球,致使傅家也没能晋级八强,如今的八强是崔家、钟家、卫家、卢家、郗家、张家、任家和陆家,去年琅琊王家也挤进了八强,今年却输给了颍川钟家。”

    任远淡淡说道:“上个赛季夺冠的是清河崔家,今年他家球队还能成功卫冕吗?”

    去年张舆的球队因主力队员有恶意犯规的动作被红牌罚下,最后败给范阳卢家的球队,止步半决赛,当时张舆还在场外质疑裁判的决定,认为在卢家的主场,卢家球员有意向裁判施压,卢琛那日却没来观看自家球队的比赛,事后他还向张舆道歉,张舆只说他是早有预谋,才故意不出现的。

    而在半决赛中吴郡陆家遇上了范阳卢家,比赛更是激烈,就连赛场外都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两家球队的球迷简直是势同水火,吴郡陆家在最后两分钟射进一球,这才以一球险胜范阳卢家,卢琛看见自家球队输掉了那场比赛,好像并不是很在乎输赢,还在场外和陆玩谈笑自如。

    崔意当时就坐在一旁,还调侃说卢琛不是真的不在意,而是假装不在意,心里恐怕已经在总结这次比赛失败的原因了,然后没过两天卢琛就离开洛阳,去兖州看望叔叔了。

    郗家的球队是好不容易挺进决赛,却输在点球大战上,与冠军奖杯擦肩而过,真的很可惜。这已经是郗家第三次败在点球大战上了,逢点必败已经成为飞遐球队夺冠之路的拦路虎,不知今年飞遐球队能否打破这个点球魔咒。

    任远笑道:“你的球队在两年前夺冠后,实力就逐渐下降,去年就止步八强,今年就只打到十六强,我看自从你把足球联赛开展起来之后,你就不再关注自家球队的发展了。”

    雨轻赶紧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才不是这样呢,我准备打造新的球员,秋季给球队引进新鲜血液,来提升球队的整体实力,大家的球队进步都很快,不过我也是不会落后的,明年我的球队肯定能再次夺冠。”

    任远掀起车帘,马上就要到裴家了,他轻笑道:“这次吴郡陆家对上的是颍川钟家,估计这场比赛也会很精彩的。”

    已至傍晚,落日余晖洒在窗台上,梁王府书房中的会议进行了一个多时辰,由于司马肜并不在这里,所以长史卢播和令狐邕、王铨等幕僚方才的谈话很随意,多是围绕平叛张昌之事,司马衷有意把荆州刺史周伯仁调回洛阳,那么接下来朝廷会派何人出任荆州刺史兼领南蛮校尉,想要争夺这一要职的人不在少数。

    南蛮校尉作为军府,震慑蛮族,可参与内征外战,拥有大量的世兵、府田、军屯、军力和财力雄厚,因此历任南蛮校尉多门阀士族及皇帝亲信。

    “这次江夏太守卫展平叛有功,自然会得到朝廷的封赏,卫家又和吴郡顾氏联着姻,依我看荆州刺史一职,他的胜算很大。”

    “新野县公多半就是死在荆襄士族的手中,要是没有杜预和王戎的军政能力,这荆州刺史的位置也是待不长的,去了也是白去,而石崇当年出任荆州刺史除了干劫商致富的勾当,还想着巴结王恺,把得到的异常稀有的鸩鸟送与他,此事被司隶校尉傅祗纠察举荐,陛下也没有处罚石崇,说起来这件事就是个笑话。”

    本来在朝中贾郭一党是极力反对河东卫家人重掌兵权的,但是在弹劾东赢公司马腾和清河王司马遐的过程中,卫家人暗中与贾郭一党联手,出了不少力,所以卫展担任荆州刺史兼领南蛮校尉的阻力也变小了。

    其实一直以来司马肜都想要与河东卫氏拉近关系,当年在卫瓘惨遭冤杀后,卫瓘之女和朝中重臣们共同上书,卫瓘一案才得以昭雪,司马肜那时并不在洛阳,而是作为征西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不过司马肜也有上奏恳请朝廷为卫瓘一门平反。

    卫璪已经进入梁王府做了幕僚,如今就坐在令狐邕身边,刚才在卢播和令狐邕谈论荆州地区发生的事情时,他显得很安静,并没有发言,只是在一边吃着糕点。

第二百零七节 真正的收尾者(一)

    卢播眯眼笑道:“令狐兄,娄修死在襄阳,他的从叔娄秉现在常山王府做幕僚,岂会善罢甘休,行参军梁遇(梁习之后)正是娄秉的表弟,这次上表告发并州刺史有谋逆之心,并且还搜罗了一些有关并州刺史私自养兵的罪证,要说昔日在并州地界谁最有影响力,除了袁绍的外甥高干,就是申门亭侯梁习了。

    梁习在并州任职了二十多年,威震鲜卑,斩杀叛胡,可谓政绩显著,只不过梁习是曹操一手提拔起来的,忠心于曹魏,所以在如今的晋廷,梁习的后人很难得到朝廷的重用,而且陈郡梁氏也比不上陈留望族高氏,很多人估计都把陈郡梁氏给遗忘了,若不是梁遇有此举,恐怕朝中根本无人想的起来陈郡梁氏这样早已没落的士族。”

    卢播喝了一口茶,然后继续说道:“我想陛下或许会考虑给司马乂复封长沙王,到那时事情就变得有意思多了。

    常山王司马乂的母亲是审美人,而成都王司马颖的母亲是程才人,司马乂其实比司马颖的出身还要尊贵些,如今封地又在河北,冀州士人也很认可他的人品和能力,只不过他在朝中没有多少助力,恰恰王爷看重的就是这一点。”

    令狐邕沉声道:“你想要让他成为一把锋利的尖刀,日后直接深入敌人腹地,那么敌人又是谁呢?”

    卢播诡谲一笑,“像朋友的敌人很可怕,像敌人的朋友才显珍贵,是敌是友没必要分的太清楚,当然世上很多人也分不清。”

    令狐邕也笑了笑,“你还是这样,总能够注意到大家容易忽视的地方或者人。”

    “梁遇早年在你们太原令狐氏家塾里念过书,你和他似乎是亦师亦友的关系,难道他不是按照令狐兄的意思来办事的?”

    “我已经有几年没和他联系了。”令狐邕放下茶杯,“不过梁遇自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不像我这样碌碌无为。”

    卢播瞥了一眼王铨,不以为然的说道:“令狐兄,在这梁王府里最不能缺少的就是你我二人了,至于东衡兄(王铨字),性子太过刚直,只会劝诫约束王爷而已,心有著述之志,胸中实无一策,也只能和谢裒聊聊家乡事了。”

    王铨面露不悦,转而便同其他的幕僚说话,其实必要的事情早已经谈完了,现在大家只是坐下来喝茶闲聊,卢播向来看不惯王铨以儒素自守,过于清正廉洁,时不时便会调侃他两句,但是梁王惜才,王铨通古博今,在众多幕僚中他的确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梁王司马肜也是上了岁数的人,所以很注重养生,常用石斛滋阴养生,平时炖汤、泡水,所以刚才他在书房里略坐了坐,听他们所汇报之事不甚要紧,吩咐卢播和几位刚刚进王府的幕宾好好聊一聊,根据他们的能力给他们分派事务,然后就提早离开了,回到玉澜堂。

    殿内的桌案、香几等均为浅色沉香木和深色紫檀木制成,极为华丽珍贵,平常司马肜也是在这里用饭,早有宦官端来一碗石斛汤放于紫檀案上,见司马肜走进来了,他便垂手侍立,司马肜坐到紫檀圈椅上,问道:“欢喜,李如柏来了吗?”

    欢喜是梁王府的内侍总管,他颔首回禀道:“王爷,他早就来了,这次他来洛阳带了几棵上党人参和辽东野山参,生犀、白雉和孔雀,以及交州所产的香料,还说已经入秋,天气逐渐转凉,就又带来一件白狐裘和玄狐大氅,还有几件火红狐狸皮子,说是献给王爷、王妃、世子和小县主的,奴婢让他先待在宜芸馆了,王爷现在要见他吗?”

    司马肜捋须一笑,目光投向那边摆着的一套胡桃木偶模型,欢喜赶紧走过去打开机关,只见乐工木偶们立刻开始击鼓吹箫,歌女木偶们也随之翩翩起舞,其中还有一些杂技木偶的精彩表演,像是叠罗汉、翻滚、走绳索之类的,这正是马钧为魏明帝曹叡所制作的水转百戏图,这一组可活动的胡桃木偶早年被司马懿所收藏,后来送给了司马昭。

    梁王司马肜特别喜欢这套木偶,总是和赵王司马伦一起过来看,从来没有开口向兄长司马昭讨要这套木偶,司马伦仗着父亲的宠爱,倒是很大胆,主动向司马昭讨要这套木偶,司马昭对自己这个年幼的弟弟很是疼爱,便把这套木偶送给了司马伦。

    当时司马炎也才几岁,知道后还拦着不让人把木偶搬走,哭闹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司马昭安抚了他,说司马伦是他的小叔叔,他不可以对长辈无礼。

    过了几年,司马伦对这套木偶也没那么喜欢了,就转手送给了司马肜。

    每日到了闲暇之时,司马肜就会独自看着这些木偶的表演,偶尔还会回想起过去小时候的许多事。

    司马伦的母亲是柏夫人,是司马懿晚年独宠的夫人,在府中众多孩子中,司马伦也是比较受宠的,司马肜跟他同为庶子,待遇却天差地别,不过司马肜很克己本分,凡事都会谦让司马伦,所以他们兄弟俩的关系直到现在相处得都很和睦。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李如柏缓步走进来,躬身施礼道:“门下李如柏,拜见王爷。”

    司马肜并没有抬眼瞧他,只是端起一杯热水,轻轻吹了吹,然后慢慢喝了一小口,有些烫口,不过他还是咽了下去,手边还放着一卷《吕氏春秋》。

    司马肜很喜欢《吕氏春秋》中的养生之道,尤其是这句‘故凡养生,莫若知本,知本则疾无由至矣。’司马肜平日只饮用熟水,春夏就喝凉白开,秋冬则喝热水。

    “李如柏,你在成皋县坐了几天牢,可有悟出一些东西来啊?”

    李如柏小心地应道:“王爷,是我治下不严,呼啸山庄副庄主颜清尘被柳宗明的手下毓童所收买,他们相互勾结,陷害我入狱,致使我错失良机,没能顺利找到马家的宝藏,还有向衙门告发柴六郎贩卖铁器,这件事是我太草率了,给了蔡家壁虎断尾的机会。我想邬家管事朱全背后应该另有主人,也许是朱全太大意了,到最后他和阎巧云反被那个假的邬琏暗害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425/ 第一时间欣赏晋中镜最新章节! 作者:兔儿知秋所写的《晋中镜》为转载作品,晋中镜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晋中镜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晋中镜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晋中镜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晋中镜介绍:
细数魏晋风流,璀璨群星,
崔卢裴王,闪亮登场,
金谷密事,贾后弄权,八王相争,谁是赢家?
寒瓜少女,步步为营,摸金校尉,誓死追随;
复仇大计,只看今朝!晋中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中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中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